《因为你，所以我》 第1章 雪落之前 「二十六岁的冬天，我们再次站在彼此面前。」 —2026年1月 南城的初雪，总是带着一种猝不及防的温柔。 却也足够让早高峰的交通陷入瘫痪。 林晞第无数次点亮手机屏幕，7:47。 距离和“星海科技”项目组的第一次碰头，只剩下十三分钟。她被困在距离目的地不到两公里的路上，前方是望不到头的红色尾灯。 雪花在车窗外无声盘旋。 “师傅，我就在这里下。”她再也等不下去，确认结束，一把推开车门，裹紧了身上的燕麦色羊绒大衣，毫不犹豫地踏进了积雪的人行道。 高跟鞋陷进薄雪里，发出咯吱的轻响。她却浑不在意，只是将怀抱着装有策划案的平板电脑护得更紧了些，在湿滑的路面上努力加快步伐。 星海科技。 她默念着这家在独立游戏圈声名鹊起的公司名字。 为了争取到这次为国内顶尖游戏公司旗下重点项目撰写核心文案的机会，她这个小小的自媒体写手，几乎押上了过去几年积累的全部口碑和人脉。 绝不能因为迟到这种低级错误而搞砸。 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她用十年时间，从一个偏科严重的文科生，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这里。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只是想无限靠近那个曾经被轻描淡写说出的梦想。 进入大楼，发梢肩头尚落着未化的雪花，室内温暖的空气瞬间将她包裹。 “抱歉，路上雪大，我来晚了。” HR李姐早已在前台等候，看见她进来，朗声开口：“哎呀，没有没有！您就是林晞老师吧？我们团队都很喜欢您的文案！” 林晞笑笑，正欲谦虚几句，但她极快地说下去：“主策知道您来合作，已经决定亲自带您参观我们公司，但现在还在开早会，您稍等一会即可。” “好的，麻烦您了。” 礼貌致谢后，她转身来到大厅的休闲区域坐下。 暖意慢慢平复了尚存的紧张心理，以至于察觉到一个身影朝她靠近时，她主动抬头，挂上了职业微笑。 一切顺利，回去一定要吃顿好的！她满心欢喜地想。 直到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和一款造型低调的机械表。 柔和的顶光落在他利落的黑色短发上，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 即便隔了十年的光阴，即便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轮廓变得愈发清晰硬朗，林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江执恒？！真是他！ 占据了她整个高中时光，让她欢喜让她无措，最终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消失在人海深处。 两人目光交接。 那双眼睛，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是漂亮的桃花眼形。眼尾微挑，只是眸底不再有少年时刻意的戏谑或偶尔闪过的局促，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墨色。 他看她的眼神，却只有她最后记忆里的疏离，随即便朝她轻轻颔首。 一如对待任何一个初次见面的合作方。 林晞感觉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 她飞快移开视线。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星海科技……游戏制作…… 是了，这本就是他曾经的梦想。 “我来介绍一下，”李姐的声音适时响起，拉回了林晞飘远的思绪。 “这位就是我们本次特邀的文案策划，林晞老师。她在新媒体领域有多篇百万级传播的爆款文案，对情感和故事脉络的把握非常精准！这次特意邀请她来为我们《幻域》的世界观和角色注入灵魂。” 林晞赶紧微笑客套：“您好，我是林晞，很高兴能参与《幻域》项目，期待与贵公司的合作。” 李姐满意地点头，目光转向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林老师，这位，是我们《幻域》项目的总策划，江执恒。江总监可是我们公司的指南针，而且精通游戏技术。整个项目的引擎架构和核心模块，都靠他保驾护航。” 江执恒再次抬眼，看向林晞。 他主动伸出手，淡声道：“你好，我是这个项目的主策划，江执恒。欢迎加入。” 林晞轻咬下唇，伸手交握。 “那么，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公司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江执恒带着她走过一间又一间办公室，介绍清晰专业。 林晞的注意力却无法完全集中在内容上。 她的余光能瞥见他说话时喉结的滚动，他衬衫袖口下白皙劲瘦的手腕，和设计简约的手表。 她发现自己竟然记得，他高中时戴的就是一块蓝色的电子表。 多么可悲。 “为什么选择做文案策划？”走过半程，他忽然停下，轻声问道。 为什么？那还真是拜你所赐。 林晞眉毛微挑，腹诽道。 她人生的前十八年是别人眼里的“乖乖女”，游戏都没怎么玩过，更别提这类3D开放世界冒险游戏。 要不是他喜欢，她或许一辈子都没兴趣尝试。 哪知道，高考完刚接触，就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了。 至于写这方面的文案，属实是为爱发电。 ——但你一定不知道。 直接说显然不合时宜，林晞便用早就准备好的那套官方话术做了回答。 江执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样说，你玩过类似的游戏？” “是的。《星渊之下》我是满级，对这类游戏的机制和操作略懂一二。” 这是他当年最爱的一款游戏。 这次江执恒眼里的不可置信藏无可藏，只是没再接话。 她也按下心绪。 最后一项议程是项目交接会，主要讨论《幻域》基础世界观的搭建，以及与其他成员的配合。 林晞作为新来者，大家都期待她来阐述她的初步构想。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精心准备的PPT在大屏上呈现，她尽力展现从容自信：“我认为，《幻域》的核心魅力不应仅仅是‘生存’，更应该是‘羁绊’。 玩家在废土世界中挣扎求生的过程，也是与他人、与过去建立情感连接的过程。比如我们设定的第一个核心NPC‘艾拉’，她可以……” 她侃侃而谈，将自己对于人性、对于希望在绝境中闪光的概念融入其中。 这是她擅长的领域，也能感觉到几位策划和美术眼中流露出的赞同。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那个清冽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林老师的构想很有感染力。但技术上，想要实现你描述的‘情感系统’，需要处理海量的分支剧情和玩家行为数据。在项目一期，我们资源有限，这不符合效率原则。” 他的目光扫过她发红的脸，缓缓吐出的评价依旧尖锐： “而且，建议将重点放在主线剧情的强引导上，减少不可控的因素。 浪漫，不能当饭吃。” 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比少年时更显清冷。 林晞看着他，恍惚间，仿佛被拉回了十年前高一开学不久，那个同样让她无地自容的晚自习。 —2016.10 终于捱到课间了。 她伸了个懒腰，兴冲冲地拍拍他的肩，将刚写完的一篇带着奇幻色彩的小短文递给他看，满眼期待。 少年时代的江执恒懒散地靠着后桌，快速扫了几眼，嘴角勾起一个略带痞气的弧度：“文笔还行，就是逻辑硬伤太多。怪物怕光？那它晚上出来行动不就无敌了？你这设定，啧啧…不堪一击。” 她气得语塞，一把抢回稿纸：“你，你这人真没劲！就知道挑刺！” 他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慢悠悠地补充：“事实而已。梦想不能当饭吃，大小姐。” —2026.1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雪花在窗外无声坠落。 “林老师？” 江执恒的声音将林晞从回忆里拽回。 她猛地回神，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似乎还在等待她的回应。 他怼起人来，居然还是这么一针见血，毫不留情，跟当年如出一辙！ 林晞不动声色地迎上他的目光。那些关于青春的情绪被迅速压回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今天的倔强。 她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在他面前露怯。 唇角扬起一个同样无懈可击的微笑：“江总监说得对，技术实现是基础。但我认为，正是这些看似无用的‘浪漫’，才构成了玩家记忆中独一无二的情感记忆。代码不再冰冷，这才是游戏的魅力所在啊。” 她停顿了一下，眼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没人说话，她便接下去。 “我们可以探讨一个在技术边界内，最大化实现情感承载的方案。毕竟，功能吸引用户，情感留住人心，不是吗？” 语气依旧温和，立场却毫不退让。 几位同事的目光在江执恒和林晞之间微妙地逡巡。 李姐赶紧出来打圆场：“哈哈，两位老师说得都有道理！技术和文案有碰撞才能出完美的火花嘛！这个点我们后续再详细磨合……” 江执恒深深看了林晞一眼，没有再反驳，淡淡道：“可以。” 会议在一种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林晞努力集中精神，却总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窗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时而落在她的脸上，时而落在她正在记录的指尖。 雪覆盖了来时的路。 当李姐宣布“今天先到这里”，林晞还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直到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她才允许自己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 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眩晕般的虚脱。 她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礼貌地婉拒了同事同行的邀请，转身快步走向洗手间。 反锁上隔间的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终于卸下了所有力气，吁出一口气。 刚才在会上与江执恒对视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 她抬手捂住脸，掌心下的皮肤一片滚烫。 “林晞，你可以的。”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说。 这不像鼓励，更像是一种催眠。 十年了，她以为早已心平如镜，可那个人的出现，轻而易举就能让她打回原形。 几分钟后，她直起身，整理好表情和头发，确认镜子里的人又是那个专业得体的“林老师”，这才推门走了出去，重新投入那个有他的世界。 * 江执恒率先收拾好东西，迈开长腿走向大门口。就在即将出门的刹那，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他的目光越过正在寒暄的众人，静静等待着。 直到他要等的人出现。 “林老师。” 林晞：？ “雪天路滑，回去注意安全。” 说完，不等林晞反应，他便已转身消失在门外。 林晞怔在原地，怀里抱着冰冷的平板电脑，心底却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泛起荒谬的暖意。 十年后的重逢，原来是这样。 林晞知道，有些以为早已结束的故事，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2章 欢迎会 会议结束后两天，项目组有个非正式的欢迎聚餐，地点就选在公司附近的一家日料店。 林晞本想找个借口推脱，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江执恒突然出现的冲击。 但李姐热情地揽着她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小林，这可是快速融入团队的好机会，不许跑哦！而且今天那么冷，吃点热乎乎的寿喜锅最舒服了。” 她无法拒绝，只能笑着应下。 一行人步行前往。 雪已经不下了，只剩下零星的雪沫在空中飘荡。 林晞刻意走在人群中间，与前方那个修长的灰色身影保持距离。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无意中踩上去，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挪开。 店里暖气开得很足，氛围温馨。众人脱鞋进入包厢，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位置安排再次展现了命运的恶作剧——不知是谁先坐下的，最终留给她的空位，恰好就在江执恒的旁边。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坐了下去。只是当手臂不经意间碰到他挽起袖口的小臂时，那微凉的的皮肤触感，还是让她瞬间紧张。 他似乎毫无所觉，正低头用手机回复着工作消息，侧脸在朦胧的灯影下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菜品和清酒很快上桌。气氛活跃起来，大家互相敬酒，欢迎林晞的加入。 林晞酒量很浅，但碍于情面，也喝了一小杯。 清酒入喉，带着辛辣的暖意，却压不住心底那份莫名的躁动。 “来，林老师，我敬你一杯，期待你的妙笔生花！”一个年轻的程序员端着酒杯过来，脸色已经有些泛红。 林晞不好推辞，正要端起自己的酒杯。旁边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自然地拿走了她面前的杯子。 “她这杯，我代了。” 江执恒突然的举动，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包厢安静了一瞬。 大家都很意外，看着他对着那位程序员举了举杯，然后仰头将她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动作干脆利落。 “哇哦~”有人发出起哄的低嘘。 程序员愣了一下，立刻笑起来：“老大，你这？……体贴下属啊！” 江执恒放下杯子：“明天上午九点进度会。我可不想有人因为宿醉迟到或状态混乱。” 他一句话，刚才那点微妙的暧昧氛围瞬间消散了。 众人了然地笑起来，话题很快转向了别处。 只有林晞，手指在膝盖上微微蜷缩，感受着身边人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 他刚才的动作太快，指尖不可避免擦过了她的手指，那一小片皮肤像是过了电，微微发麻。 —2016.8 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接触。 林晞真正认识江执恒，是一次机缘巧合。 十六岁的林晞，刚刚经历分班，来到这个不错班级。周围是陌生的的新同学，她像一只误入鹤群的小鹌鹑，有些格格不入。 更让她坐立难安的是她的前桌。 开学一周，他几乎没怎么和周围的人说过话。大部分时间，他不是在刷题，就是在看一些她连书名都看不懂的编程书。 唯一一次听到他开口，是隔壁组一个同学找他借课堂笔记，他头也没抬，只回了两个字：“不借。” 声音冷淡，不容置疑。 林晞当时心里就打了个寒噤。这个人好吓人！ 作为脸盲晚期患者，她认人的速度堪比龟爬。以至于某个课间自告奋勇举手后，需要抱一叠作业本，时不时跑到讲台上瞥一眼座位表，才能勉强辨认本子主人的位置。 在教室里来回转圈也没出掉几本，忙得焦头烂额。 刚又发了一本，回头差点撞上同样皱着眉头，发另一个作业的同桌金妍曦。 “你认识这个人吗？”金妍曦见了她，反倒如释重负般自然地递过一份。 林晞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牛皮纸封面上是清秀的字迹：江执恒。 不知道，不认识…林晞摇摇头，不以为意，转头却看到自己发的下一份也是这个名字。她赶紧叫住金妍曦，告诉她这个有趣的巧合。 金妍曦也来了兴趣，提议不如喊一声试试，看看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这话正中林晞下怀。她举着本子，喊了一句: “那个，江执恒同学是哪一位？” 现在想想很尴尬的程度，还好没人计较，林晞也当真看见一只手举了起来。 她和金妍曦面面相觑。 妈耶，这么久了，原来咱们连前桌名字都不知道啊！ 她们都没开口，又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话。 金妍曦推推她，压低声音笑：“快去道歉呀，你看他耳朵都红了！” 林晞一愣，下意识望过去——江执恒依旧低着头，碎发遮住眉眼，只有边缘透出一点不自然的红。 她心跳忽然快了几分，捏着作业本走过去，像是捧了个烫手山芋。 “江执恒同学，”她小声开口，把本子递过去，“对不起啊，刚才没认出你。” 他闻声抬起头。那是林晞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清他的眼睛——瞳色极深，望过来的时候，仿佛所有的光都能被吸进去，让人看不清底细。 林晞在那片深潭里看到了她此刻有些慌乱的倒影，那么清晰，又那么微不足道。 但他只是那样看了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又遮住了所有情绪，隔绝了所有探究的可能。 他接过本子，指尖碰到她的手指。 林晞像是被那一点冰凉的触感刺激，手轻轻抖了一下。 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迅速点了下头，算是接受道歉，又把自己埋进了书本里。 林晞回到座位，心跳还是乱的。 这个沉默的男生身上，有种奇怪的磁场，让人想一探究竟。 只是她还不知道，这探究的**，将带来三年的纠葛。 —2026.1 …… “在想什么？”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打断了林晞的回忆。她猛地回神，发现江执恒不知何时侧过头，正看着她。包厢里人声嘈杂，他的问话几乎贴着她的耳朵。 “没什么。”林晞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端起桌上的大麦茶喝了一口，掩饰失态，“只是在想……那个情感系统！或许有更好的解法。” 她极力避免多生枝节。 江执恒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没有戳穿，只是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重新坐直了身体。“回去把具体方案发我。” 聚餐结束，雪停了，夜色清寒。 大家在公司门口道别，各自散去。 林晞站在路边，正准备用手机软件叫车，一辆黑色的SUV却无声地滑停在她面前。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江执恒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 他瞥了一眼林晞单薄的衣服，淡声说。 “不用了江总监，我打车很方便。”林晞立刻礼貌拒绝。 “这个时间天气，你一时半会叫不到车。” “而且，顺路。” 林晞瞪大双眼：“你知道我住哪里？”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像是无奈：“合作方的基本资料，项目负责人当然有备案。”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再拒绝反而显得矫情。 林晞垂下眼睫，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很干净，有和他身上一样的雪松香氛味道，混合着一点皮革的气息。 暖风开得很足，隔绝了外面的严寒。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舒缓的纯音乐在车内流淌。 气氛怎么比在日料店时更令人窒息？ 林晞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感觉自己像坐在一个移动的牢笼里。 为了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她无厘头的突然冒出一句：“没想到，你真的成了游戏制作人。” “嗯。”他专注开车，“你也成了作家。” 林晞反没想到他真的会回应。 她原以为他会忘记她，或者装作不认识，像九年前那晚一样。 “糊口而已。”她下意识谦虚。 “百万级传播，不只是糊口。” 林晞一时语塞。他果然知道她的业绩。这让她心里更乱了。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他看了一眼窗外未化的雪，忽然开口，话题跳转得毫无征兆： “你…去南城了吗？” 林晞倏然转头看向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异样的情绪。 但他没有看她，继续看着前方的红灯倒计时，仿佛只是随口问一句。这让她毫无头绪。 他居然还记得！可他为什么现在提起？是终于打算摊牌，嘲笑她当年那点可笑的心思吗？ 可是九年前，她在与他偶遇的走廊上，故作轻松地问他：“你还记得我吗？”，等来的是他飘忽的眼神。 那是逃避般的反应。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南城怎么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拙劣的伪装。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江执恒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羽毛一样轻轻触着她的神经。 “没什么。记错了。” 之后的路程，两人再无一言。直到车子平稳地停在她租住的公寓楼下。 “谢谢江总监。”林晞几乎是立刻解开安全带，伸手去开车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呼吸困难的空间。 “林晞。” 他再一次叫住了她。 她的动作顿住，没有回头。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去了南城。 没有见到你。” 车门解锁声“咔哒”响起。林晞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脸上的滚烫，也吹不散她脑海里反复回荡的那句话—— “我去了南城。” 无数的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她心里翻滚、炸裂。 她甚至不敢回头再看那辆车一眼，快步冲进了单元楼。 黑色的SUV在楼下停留了片刻，直到那个仓皇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缓缓驶离。 楼上的公寓里，林晞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缓缓滑坐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没有见到你。” 十年了。她以为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早已被时间风干，成了青春纪念册里一枚褪色的书签。 可他的出现，他一句句似是而非的话，一个个意味不明的举动，却轻易地撕开了那层故作平静的封条，露出内里依旧鲜活的过往。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3章 南城旧约 –2016.11 可能是高一，又或是全是资历深的老教师任教，习惯“放养”的缘故，班级除了常规外格外自由。 林晞偷懒的天性越发展现出来，尤其是疫情解封后，她的成绩一落千丈，成了班级倒数，彻底跟不上大家的进度。 她也就此彻底摆烂，从最不喜欢的物理开始，延伸到数理化生，再到英语，甚至只要她累了，就能自然地闭眼睡上一觉。 “同桌，醒醒！讲到重点了！” “唔…可我醒了也听不懂啊…” 金妍曦不知道第几次试图推醒她，可林晞不为所动，不到一分钟，还是抵抗不住，又睡着了。只能叹口气放弃。 她也尝试过很多方法，可叫不醒装睡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晞选择了清醒的沉沦，痛苦而无奈，却又说不出口。 * 林晞就这样和大家脱节了，但为了维持可怜的自尊心，还是装作嘻嘻哈哈的无所谓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分班的倒计时早已高悬头顶，他们注定走向不同的岔路。只是她一直逃避，甘愿沉溺于这最后一段并肩而行的虚景之中。 * 班长拿着选科意向表逐一分发。林晞毫不犹豫选择纯文，江执恒和赵维代自是坚定纯理，留下他们的同桌各自纠结。 赵维代的同桌，商成盯着生物和地理两栏左右为难，半晌才挤出一句：“算了，我可不像你们喜欢生物，就选地理好了。” 江执恒的同桌何文舟则苦着一张脸，哀叹道：“我这一年算是纯玩过来了，进理科班肯定倒数…但选文？我爸妈能把我腿打断。” 林晞听了，抬起头，饶有兴味地瞥了他一眼，打趣道：“怎么？怕你被好多女生追？” 何文舟眉梢一扬，竟带了几分理所当然：“我好歹也算小帅吧？好多人要联系方式的。” 林晞忍住笑意，故作认真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仔细看来，何文舟身量高瘦，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客观上确实算半个帅哥。 不等她追加点评，一旁的金妍曦先伸出手来，横在几人中间。 “快来救救我，到底是选文还是选理啊…” 听她一番解释下来，原来是更擅长文科和想死磕物理的矛盾啊。 林晞脑子一热，嘴比脑子跑得快：“我绝对支持你选理！” 不曾想话音未落，一向好脾气的商成却破天荒地皱着眉头，反驳：“你根本没为她考虑吧。这不是害了她吗？” 林晞一怔，顿时语塞。想想确实是擅自把自己的愿望投射到别人身上了，赶紧摆手道歉。 金妍曦最终决定各退一步，选历生政，然而，在辛菡约谈三次的猛烈攻势下，她最终妥协，在那张决定去向的表格上，勾选了纯文。 * 虽然她向来不关心班级成绩，但每次辛菡开班会，报各科前三名时，能感受到周围的同学都是大佬。 前后桌，江执恒和赵维代，物理总接近满分。 他们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隔着林晞问对方的成绩，然后看着林晞一惊又一惊的表情，笑出声来。 林晞察觉到了意图，愤愤拿出她的小刀。那是前几天过生日，庄雨棠送给她的手账盲袋里的一把刻刀，还很锋利，周身闪着银色的光。她很喜欢。 她对着江执恒作出威胁的样子，笑道：“怎么样？我也有小刀啦，是不是比你的漂亮多了？ 江执恒淡淡地瞥了眼，脸上藏不住笑：“刀如其人。” 刻刀的刀刃短，这不就是嘲笑她矮嘛！ 林晞气噎，每次拌嘴都说不过这人。 她的手伸过去作势要打，却一个没拿稳，小刀掉到地上。 林晞眉头一皱，刚想看看掉哪儿了，江执恒却先一步低头，帮她捡了起来。 别的没什么损坏，只有刀片摔出来了。林晞此前没用过刻刀，笨手笨脚弄了半天也没卡进去。 江执恒看她埋头摆弄，又急又懊恼，知道以她这倔脾气，是不肯主动开口求助别人的。 他忽然忘记了再逗她两句，就伸出手。 “给我。” 林晞刚想争辩，还是抿了抿嘴，不情愿地默认下来，递给了他。 江执恒转过身，不到半分钟，刻刀恢复如初。他变魔术似的还给林晞。 “哇，怎么弄的？”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刹那亮了起来，不由得好笑。 “好笨，不告诉你。” 林晞不再追问，也不好意思起来，细心地收起了刻刀。 * 学校订购了一批统一的收纳箱，计划收集每个人的理想大学，制成贴纸。 消息公布时，走读生们兴奋地凑在一起讨论线上填表，住校生则等着班主任晚自习时逐一询问。 “我以后肯定要去北京！”金妍曦眼睛亮晶晶的，率先宣布，“想想就超级酷！” 赵维代也跟着起哄，说着自己的目标。话题像击鼓传花，最后，莫名地落在了一直沉默听着的江执恒身上。 他没参与周围的嘈杂，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径直看向林晞。 “你报了什么大学？” 他的声音很低，她猝不及防，愣了几秒，才小声回答了一个北京某大学的名字，又像是怕被嘲笑似的，急忙补充： “就…随便填的而已，肯定考不上！其实，我最想去南城!” 这是她藏在心里八年的秘密，从未如此轻易对人言说。 江执恒点了下头，没做评价。 恰时，班主任辛菡出现在后门，招呼住校生出去登记。 他起身离开。林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的背影，看见他在教室后墙，那幅巨大的全国重点大学分布图前停顿了片刻。 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 没过多久，他回来了。立刻有好奇的同学围上去：“大学霸，你报了哪儿？” 江执恒报出一个校名。 那是南城最好，也是全国顶尖的学府之一。 “我靠！”金妍曦发出惊叹，“果然是大神！这分数在我们学校得年级前十吧！” 周围一片附和声。 林晞没有说话。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桌面。 他也要去南城。 那个她视为最终归宿的南城，竟从他口中，以一种如此耀眼的方式说了出来。 自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窃喜交织着，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忽然觉得，那个城市，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变得既令人向往，又让人望而生畏。 —2026.1 林晞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幻域》“艾拉”的设定图。 画中的少女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带着倔强的光芒。身处废土，却仿佛盛着整个星空的希望。 这双眼睛，让她莫名想起另一个人——那个在记忆深处，耳根会悄悄泛红的少年。 某个课间他正趴在桌上小憩。她不小心碰倒了他放在桌角的笔袋，哗啦一声，笔散落一地，也惊醒了他。 他皱着眉抬头，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不耐，一把抓住她慌忙去捡笔的手腕。 “别动。”他声音有些沙哑。 她的手腕处，是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几秒后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松开，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色，却还冷着脸： “毛手毛脚。我自己来。” 那是她第一次清晰地窥见他冷漠外表下，独属于少年的慌乱。也从那时起，她发现了他的“冷脸萌”，并开始乐此不疲地用各种无伤大雅的方式，去试探他这份隐藏在锋利之下的柔软。 “林老师，关于‘艾拉’的背景故事，您这边还有什么具体的构想吗？”美术指导阿雅的声音将林晞拉回现实。 此刻是项目组的一次内部讨论会，江执恒不在，会议室的气氛轻松不少。 林晞应声点头，微笑着点开自己整理的文档，声音清晰而柔和：“我认为，‘艾拉’不应该只是一个引导玩家的功能性NPC。” “我设想，她曾是一位天才小提琴家的女儿。末日降临，父亲丧生，只留给她一把破碎的小提琴。她在废墟中找到了它，所有的琴弦都已断裂，只剩唯一一根。 她不会演奏，却总在无人时，用手指拨动那根孤弦，发出单调的声响，这代表她的执着。” “这在技术上很容易实现，”主程王工点点头，“一个简单的触发动画和音效。” “是的，但情感的内核在于后续。”林晞再次凝视艾拉的眼睛，“当玩家与她的好感度达到一定等级，会触发一个隐藏任务。玩家需要在整个游戏世界里，为她寻找遗失的琴弦。这个过程无比艰难，可能毫无回报。” “这……性价比不高啊。”一位策划提出异议，“大部分玩家可能根本发现不了。” “但那些发现了，并愿意去做的玩家呢？”林晞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神圣的笃定，“当玩家历尽千辛万苦，将六根琴弦全部带回。艾拉不会说什么感天动地的话，她只会静静地坐在废墟上，为玩家，也为这个死寂的世界，奏响一首完整的小提琴曲。”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林晞的声音在继续： “那一刻，音乐是跨越生死的安慰，是文明存在的证明。这根‘琴弦’，连接着她和父亲的过去，也连接着她与玩家的现在。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情感记忆’。” 她说完，看向阿雅，发现对方眼眶竟有些发红。 “太好了……”阿雅喃喃道，“我好像已经看到那个画面了。林老师，您继续说！” 受到鼓励，林晞的心也热了起来。她正欲深入，会议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江执恒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他似乎是刚从另一个会议赶来。他的目光扫过林晞，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说道：“继续。” 他的出现，气氛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林晞莫名有种尴尬，硬着头皮将刚才关于“艾拉与琴弦”的构想又简明扼要地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听完后没有人立刻发言。几道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向了江执恒。 他垂眸看着屏幕上的原画，脸上看不出情绪。 “技术上，可行。”他终于开口，只一句话就让林晞有些意外。 “隐藏任务系统可以承载。” 林晞刚松了口气，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心头一紧。 “但是，”他抬起眼，“林老师，你如何保证，玩家愿意花费大量时间去寻找几根虚拟的琴弦？你的构想建立在玩家对NPC有深厚情感的基础上，但在建立情感之前，枯燥的寻找过程极可能导致玩家放弃。用项目资源去赌一个极小概率的感动，这是浪漫，还是任性？” 他的质疑无比现实。 林晞的脸色渐渐凝重，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画面——十六岁的他，低头帮她修好刻刀，睫毛在眼下投出温柔的阴影。 他说：“好笨，不告诉你。” 那时她觉得他嘴硬心软的样子可爱得要命。 可现在，他只剩下“嘴硬”了。 她略微思考了一会，声音比刚才更加清亮坚定： “江总监，游戏的魅力，不就在于相信‘可能性’吗？相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跑遍整个地图，相信有人愿意为了一句承诺守护某个地方一整夜。我们设计系统，不就是为了创造这种‘可能性’吗？” “我相信，总会有玩家，愿意为艾拉找回那根琴弦。”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像我相信，无论过去多久，总有人会穿越茫茫雪夜，来赴一场年少时未尽的约定。”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江执恒看着她，眸色深沉如夜，仿佛有万千情绪在底层翻涌，又被强行镇压。 他紧抿着唇，没有再反驳。 第4章 奇怪的默契 -2026.1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林晞独自留在会议室里整理笔记，指尖还因刚才与江执恒的对峙而微微发颤。 她不是冲动的人，可面对他的否定，那些被压在心底十年的委屈和不甘，总会寻到缝隙，尖锐地探出来。 “林老师。”李姐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刚才的讨论很精彩，别往心里去。江总监他就是那个脾气，对事不对人，技术男的思维，凡事先考虑最坏情况。” “我明白的，李姐。”林晞回以微笑，“有碰撞才有火花嘛。”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李姐欣慰地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不过，江总监刚才私下跟我说，他觉得‘琴弦’的创意很好。所以你不用完全放弃，可以试着做一个兼容的方案。” 林晞愣住了。 这算是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还是他身为技术负责人，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妥协？ 她可不吃这一套。但面对李姐的好心，也无法多说什么。 “我……我会考虑这个方向，谢谢李姐。”林晞心情复杂，闷闷应声。 - 2016.12 高中的日子像上了发条，在试卷和讲义间飞速旋转。 林晞的理科成绩依旧惨不忍睹，但她和江执恒之间那种微妙的“前后桌友谊”，却在日常的拌嘴与无声的关心里，悄然生长。 那时林晞有个习惯，喜欢在草稿纸的边角写下零碎的文字或涂鸦。 有时是突然冒出的句子，有时是情绪化的词语。写完就随手塞进桌肚，时常掉落自己都浑然不觉。 某个课间，阳光懒洋洋地洒满教室。大部分同学都趴下小憩，教室里一片静谧。 林晞正对着一篇随笔的结尾苦思冥想，前座的江执恒则戴着耳机转笔，似乎在默背英文单词。 她写完最后一句，不甚满意，习惯性地将草稿纸揉成一团。指尖一松，纸团滚落，恰巧停在江执恒的椅子脚下。 他似乎察觉到异物，动作一顿。弯腰，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拾起了那个小纸团。 原本大概只是想顺手帮她扔掉，但纸团松散开来，露出了上面墨蓝色的字迹。 林晞心里咯噔一下，那上面是她刚刚胡乱写下的句子： 【世界是沉默的巨兽，我们行走在它的脊背上，试图听见彼此的心跳。】 完了完了！这种在中二和矫情之间反复横跳的文字，被他看到，简直比物理考不及格还让人难堪！ 林晞忐忑不安地盯着他的背影。 果然，他捏着那张纸，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很快，他将纸团彻底展平，压在桌面上，然后拎起笔，似乎在上面写了什么。 林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干嘛？ 写评语？画叉？嘲笑她？ 几分钟后，那张轻飘飘的纸回到了她的桌角。 林晞几乎是屏住呼吸将它拿了起来。 她写的那行字下面，多了一行瘦硬凌厉的字迹，是他特有的字体： 【巨兽的沉默，或许只是因为，它在等待一个足够响亮的回声。】 他只是接上了她的句子。 那一刻，林晞感觉自己的心跳，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热烈。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抚平，夹进了自己最宝贝的笔记本里，仿佛收藏起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无声秘密。 那时她不知道，这种混合着被看穿的羞赧和被理解的雀跃心理，有一个更简单的名字。 叫做“喜欢”。 - 2026.2 简化“琴弦”任务的工作并不轻松。 林晞需要重新梳理整个主线流程，试着将寻找琴弦的过程与主线任务的某些关键节点绑定，降低玩家的探索成本，同时找到既能承载情感，又不干扰游戏节奏的完美嵌入点。 这考验的不仅是她的文笔，更是对游戏节奏和玩家心理的精准把握。 她连续加了几天班。这天晚上，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与窗内她这一隅孤灯形成鲜明对比。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她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却在门口，差点与一个高大的身影撞个满怀。 谁啊？她没好气的抬头。 是江执恒。 他似乎是下来透口气，手里端着一个黑色的马克杯。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江总监。”林晞率先打破沉默，侧身让他。 “嗯。”他应了一声，走进茶水间，却没有接水，而是站在咖啡机前，背影显得有些疲惫。 林晞默默地去接热水，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水流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方案做得怎么样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沙哑。 “还在改。”林晞盯着水杯里逐渐上升的水位线，“在尝试把第一根琴弦的寻找，和‘旧世界博物馆’的探索任务结合。玩家在了解末日历史的同时，能在某个破碎的展柜里发现它，算是一种……嗯，文明的回响？” 这是她苦思冥想后，觉得在情感和逻辑上都更能自洽的切入点。 江执恒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脑中考量这个设计的合理性与技术实现方式。 “旧世界博物馆的场景资源可以构建，”他思忖片刻最终开口，“可以让美术在指定区域增加一个高光交□□。文案上，你就需要为这根琴弦设计一个足以打动人的‘前世故事’，让玩家的发现物有所值。” “我知道。” 林晞接满水，转过身，鼓起勇气看向他。 “江执恒。” 他端着马克杯的手收紧了，侧过头，灯光在他鼻梁投下隐秘的阴影。 “怎么？” “谢谢你。” 她指的是李姐转达的话，也指的是此刻他态度细微的转变。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懂。 大概可以吧？ 算了，不能指望这块冰山自己融化。 江执恒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像是想从她坦然的目光里分辨出什么。 许久，他才转回头，面向那台沉默的咖啡机： “我只是认为，一个完全由逻辑构建的世界，和《幻域》的废土一样，毫无生机。” 他按下咖啡机的启动键，机器的研磨声嗡嗡响起，“但赋予生机的过程需要逻辑。” 林晞心底一暖。他还是认可她的方向的，只是要求她将感性的翅膀，安装在不逾越技术边界的躯体上。 就在这时，茶水间角落垃圾桶里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个面包包装袋，印着附近便利店的logo。 他不由得眉头蹙起。 “你晚上就吃这个？” 林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有些发热。她今天忙得忘了吃晚饭，刚才确实去便利店随便买了个面包垫肚子。 “嗯……方便。” 江执恒没再说话，只是操作咖啡机接了一杯黑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弥漫开来。 他端着杯子，与她擦肩而过。 “早点回去。” 留下这句话，他便离开了茶水间，脚步声在空旷的办公区渐行渐远。 林晞捧着温热的水杯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他时而冷漠如冰，时而却又流露出这样不经意的关心。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依旧如此。 这个男人，她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懂过。 * “请问是林晞女士吗？您的外卖。” 半个小时后，第一根琴弦终于有了一个关于“最后一次演奏会”的背景故事。 林晞保存好文档准备离开时，外卖小哥却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林晞诧异：“我没有点外卖。” “是一位姓江的先生点的。” 她的心猛地一跳。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还冒着热气的广式虾饺皇和一碗绵密的皮蛋瘦肉粥，都是她爱吃的口味。 附带的单据上，备注着一行简洁的字：“少吃那些，对身体不好。” 看着熟悉的字迹，林晞的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她坐下来，默默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 粥熬得火候恰到好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淌到胃里，驱散了加班带来的所有疲惫和寒冷。 窗外，夜色深沉。 而她的心底，却因为这一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亮起了一小簇微弱的光。 她知道，她与他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十年的光阴，还有层层叠叠的误会与未言明的在意。但此刻这碗粥的温度，让她觉得，那条通往彼此的路，或许并非遥不可及。 她忽地打开电脑，点开搜索引擎，输入了江执恒的名字。 搜索结果不只有“天才游戏制作人”的名号，还关联出了他就读的大学——正是当年他亲口说出的，南城的那所顶尖学府。 他真的去了。 那她自己呢？他是否知道，她最终没去南城，而在Y城那座以文科见长的大学里，度过了四年时光？ 那句“我去了南城，没有见到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晞关掉网页，将头埋进臂弯里。 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他再次出现。 她不知道这场重逢是馈赠还是折磨。 她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高高筑起的心墙，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摇摇欲坠。 第5章 舆论危机 —2026.1 江执恒点的粥暖了胃，却没能暖透林晞纷乱的心。 一连几天，她都刻意避免与他单独相处，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艾拉的琴弦”简化方案中。 然而，一场她始料未及的危机正悄然而至。 这天上午，林晞刚在工位坐下，打开社交媒体，准备搜集一些玩家对类似情感系统的反馈。 一条被游戏圈多个大V转发的爆料帖，赫然冲上了热门。 《起底‘星海’新游〈幻域〉特邀文案：百万爆文背后的‘融梗’疑云！》 刚一点开，硕大的标题像一记重锤，砸得林晞眼前发黑。 她能听见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发生什么事了？ 点开文章，里面详细罗列了她几年前几篇爆款文章的段落，与一些冷门作品的对比图，指责她“融梗”、“洗稿”，并上升到人品，质疑星海科技选用这样的文案，能否做出有原创精神的游戏。 评论区早已沦陷。 “看着挺有才华，原来是裁缝？” “心疼我江神，项目不会被这种人拖垮吧？” “星海赶紧换人！抵制《幻域》！”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林晞往下翻，心越来越冷。她自问写作时倾注了全部心血，那些被指证的“雷同”，不过是些通用的情感点和类似的意象，根本构不成抄袭。 但这盆脏水泼下来，想要彻底洗干净，难如登天。 “林老师……”旁边的实习生小姑娘担忧地看着她，显然也看到了消息。 整个项目组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探究、怀疑，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 林晞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屈辱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强作镇定地站起身，想去洗手间冷静一下，却差点腿软栽倒。 不，不能这样。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文字是她的战场，她不能连一枪都没开就认输。 林晞重新坐了下来，犹豫再三后，终于打开了那个她经营多年的私人写作博客。这里记录了她无数灵感的碎片、未完成的草稿，以及比那些“爆款文”更早的随笔。 这是她作为写作者的自留地，是她创作历程最真实的见证。 她开始飞快地翻阅、搜索。不是在搜集法律证据，而是在寻找能证明自己“初心”的痕迹。 ——啊，找到了！那篇被指控“融梗”情感内核的文章，灵感来源是她三年前记录的一个梦。时间清晰无误。 ——还有那篇被指“洗稿”意象的散文，其核心比喻，源于她高中时在草稿纸上写下的那句话。 她甚至找出了当年那张纸条的照片。 她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将这些碎片一一整理好。 随后，她发布了一条简洁的博文： 【梗或许相似，但赋予它生命的情感，源自于我真实走过的路，做过的梦，和跳动过的心。 时间会说话。】 她没有@任何人，没有强硬的反驳，只是将这略显笨拙的“初心”展示出来。 她在自己的天地里，完成了一次对创作生命的捍卫。这是她作为一个内容创作者，最本能，也最骄傲的反击。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感到了疲惫。这种疲惫不是来自于恐惧，而是来自于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剖开示人后的虚脱。 * 一个上午过去。 没有，还是没有。 整个公司一如既往的运转，没有人找她麻烦，除了她自己。 指尖飞快地划过屏幕，却在点开聊天框前一刻犹豫不决。 唉，这种时候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 * 江执恒消失了一整个上午。 在她近乎丧失勇气之时，收到了消息。 江执恒：【来我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作为项目技术负责人，他肯定也看到了舆情。 这是要代表公司向她问责了吧？ 深呼吸，拖着沉重的步伐，她走向走廊尽头的独立办公室。 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门。 “进。” 江执恒正站在窗前。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他想象的责怪表情，只是将手中的平板递给她。 “看看这个。” 林晞心一沉，接过平板。上面不是她猜测的问责邮件，而是一个打开的数据分析后台。 “我调取了你被指控那几篇文章的全网首发时间，以及对方列举的所谓‘原作’的发布时间。” 江执恒的声音依然沉稳。 他走近，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的发布时间，均早于对方提到的作品。时间线上，你才是首创。” 林晞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仅没有质疑她，还在帮她找证据？ “另外，”他操作了几下，调出另一个界面，“这是对方爆料账号的IP溯源，以及近期资金流水。背后有同一家公关公司操作的痕迹，初步判断，是竞争对手的恶意抹黑。”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却字字千钧，为她筑起了一道最坚固的防线。 “我……”林晞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 所有准备好的辩解和委屈，在他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最后只哽咽地说出一句：“……谢谢。” 江执恒垂眸看着她微红的眼圈，目光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不必。维护项目核心成员的声誉，是我分内之事。法务部已经介入，会正式发出律师函。公关部稍后会发布澄清公告，所有证据都会公示。”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依然有些苍白的脸上，声音严肃了几分：“林晞，在这个圈子，才华和努力很重要，但保护好自己，同样重要。有时候，退让和沉默，只会让小人得寸进尺。” 这是他又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她“林晞”，对她说出近乎教导的话。 林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 “我明白了。”她用力点头。 “回去工作吧。”他转过身。“‘艾拉’的剧情，玩家还在等。” —2017.3 阳光和任何一个返校考周测的午后并无不同，懒洋洋地洒在教学楼的走廊上。 林晞打着哈欠，背着沉甸甸却没什么认真写过的练习册，习惯性地走向那间熟悉的教室，习惯性地把书包扔在椅子上，对着旁边的金妍曦嘟囔：“烦死了，怎么又有周测，我数学卷子还没写完……” 金妍曦正埋头整理笔记，头也没抬地回她：“快临阵磨枪吧，说不定能亮一点。” 一切都和过去无数个周日午后没有任何不同。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抱怨，熟悉的让人安心又偶尔厌烦的日常。 林晞甚至从书包里掏出了那本边角都磨毛了的数学练习册，打算在考试前最后垂死挣扎一下。 上课铃打响，班主任辛菡踩着铃声走进来。教室里窸窣的聊天声低了下去，大家都默契地准备迎接又一场折磨。 但辛菡手里没有试卷。 她站上讲台，目光在台下缓缓扫视了一圈，那眼神比平时多了一份郑重。 “同学们，今天没有周测。” 底下响起几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随即又被更大的疑惑压下。 “利用这个时间，我们宣布一下文理分班的最终名单和班级安排。”辛菡整理了一下手中的名单，“念到名字的同学，收拾好个人物品，按照我报的新班级位置，待会搬迁。动作尽量快一点，不要影响其他班级。” 分班？不是周测吗？怎么会是今天？ 她毫无准备。那些她以为还有时间慢慢消化的别离，就这样粗暴地推到了眼前。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瞬间将过去一年所有的亲密无间，划分得清清楚楚。 “江执恒，18班。” “赵维代，18班。” “金妍曦，1班。” “商成，14班。” “何文舟，10班。” ……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林晞，”辛菡的声音停顿了半秒，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那里面似乎有一丝惋惜，“3班。” 是文科里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那个3班。 和她最初的梦想，和她曾经并肩的人，隔开了不止一层楼的距离。 所谓的“分班”，于她而言，不是奔赴，而是流放。 血液仿佛瞬间冷了下去。原来这就是自食其果。她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摆烂的代价，但当这代价如此具体、如此公开地摆在面前时，那种羞耻和悔恨还是像藤蔓一样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强撑着脸上肌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都念完了，大家开始整理物品。 江执恒忽然转过身来，问她：“你在哪个班？” 林晞如实回答。 她绝望地盯着他，像是努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开学第一天，我就是一个人来，现在，我又要一个人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 分班后的日子，像蒙上了一层灰。林晞在新班级里，像个沉默的游魂。 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每天跑操结束后，混在涌动的人潮里，偷偷望向相对跑来的那个队伍的方向。偶尔，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闪过，都能让她心跳加速一整天。 或者，此刻手上展开的这封信。 金妍曦用她最喜欢的蓝色为墨，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 亲爱的林晞： 见字如面，希望蓝色能让你温和沉静地看完这封信。 你可以承认，我也这么认为，你是一个细心、宽容、温柔也很开朗的女孩。我很喜欢你美好的一切。所以我并不会嫉妒你比我优秀，但我却害怕你“不争”。 我欣赏你，所以我和你惺惺相惜。懦弱卑劣的人才盼对手不争而沾沾自喜。 可你明明前一秒还在跟我吐槽“想和你一起考一个大学”，后一秒就把“梦想”扔在一边。我无法形容当时感受，无奈、生气，更甚者失望。 回家的路上，别人跟我说这是因为你自己还没有觉悟，让我以后不要管了，到时机你自然会付出。但那时，我真的希望与你肩并肩。 …… 我知道你的梦想，你有和我一样宏远的目标，我们都不是世俗的俘虏。 你明白你怎么对待理科，我也明白，我看到了你对文科的认真，所以我不认为你真的“不争”。我知道你在逃避什么。 …… 以前的朋友送给我一句话，我很喜欢，现在也送给你。 “我希望你是烧赤壁的火，而非借箭的草船。” …… 结尾的落款，是飘逸的“Best wishes”。 同行绝地才知进退无措，可此去山遥水阔。 她把脸深深埋进枕头，压抑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 那一晚，她哭了很久很久，为自己荒废的时光，为无法挽回的败局，也为那段注定渐行渐远的友谊。久到窗外的天光都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种灰败的、黎明前的青白色。 黑夜漫长，而她人生的雨季，仿佛从这一刻，才真正滂沱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