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 第1章 第一章 景和贰年,腊月初八,东厂督公魏喜卸任,其义子符近月担任新任督公。 上到百官,下到乡民,无一不惶惶不可终日。 传闻符近月其人杀人如麻,手段毒辣,草菅人命,视人命如蝼蚁。 烧杀虐夺,无恶不作,能止小儿夜啼。 其罪名罄竹难书! 次年二月,督公符近月生辰。 朝廷百官皆来贺寿,门庭若市,珍宝尽出。 “工部尚书送南海珍珠一颗。” “礼部侍郎送金丝软甲一件。” “大理寺少卿送西域汗血宝马一匹。” 虽说东厂平时树敌无数,但场面功夫还是不可失。 无他,坊间小报,符近月心胸狭隘,书房暗室之中有一本罪他昭。 上面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于某地得罪过符近月。 或是呼吸大声了点,或是走路带出的风吹到他,或是体毛过于旺盛,说话嗓音太过阳刚让督公心生怨怼。 至于为何怨怼? 督公乃去势之人,面白无须,气质阴柔,声音缺乏男性所持有的刚正之气。 林林总总,写满了一本厚达三尺之书。 符近月看似端坐于高堂之上,面无表情,自顾喝茶。 实则她在盘算待会儿怎么和原主干爹打太极,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刚开始只想男扮女装做点小生意,安稳过完这辈子就行。 谁知现实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原主身份地位高的吓人,更要命的是,她居然是东厂前一把手魏喜跟前最得宠的义子。 这要是被政敌知道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符近月蹲在墙角思考了一晚上,果断决定继承原主的身份地位活下去。 无他,这个时代的平民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朝廷赋税高的离谱,黑心官员堪比韭菜,一茬一茬的长。 待在东厂好歹暂时不会有生命威胁,原主性格比较闷,平时话少,对人冷漠,只动手不动口。 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路,符近月就开始暗中筹划,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要想活的滋润,只给魏喜当义子明显不是长远之路,说好听了是义子,实际上就是魏喜养的狗。 她对一把手的位置势在必得! 黄天不负有心人,符近月花了一年时间铲除了所有竞争对手,恰逢魏喜被人暗算,无力再掌管东厂,于是顺势退位,将符近月给扶了上来。 只不过这老太监精的很,她虽有督公之名,却无督公之实,东厂精锐还掌握在魏喜手里。充其量她目前只是一个放在明面上的靶子,隔三差五还得向老太监汇报朝堂动向。 身后两人是她贴身近卫,名换初七与十一。 “首辅大人送西域美人一对。” 此话一出场下宾客面色各异。 首辅大人徐行之与东厂督公乃是死对头,给一个太监送美人,这不是上赶着打人脸吗? 还是一对! “这狗官欺人太甚!”初七怒极,银牙咬碎,握刀之手青筋暴起。 大有不立即斩杀狗官誓不罢休之势。 “慎言。”一旁十一压低嗓音警告,他性子比初七沉稳一些,虽说此刻亦是气到头脑发昏,但依旧谨言慎行。 符近月老神在在,闻言掀起眼皮睨了一眼那对美人,一双狐狸眼不显山不露水,唇红齿白,骨相优越。 头戴深青色官帽,身着玄色曳撒,脚蹬薄底快靴。 端的是气质不俗,乍看之下颇有几分仙姿卓著,与传闻粉面油头相去甚远。 符近月眼皮下垂,继续喝茶。 初七忍下这口恶气,招手示意番子将美人带下去。 经过这一插曲,众人心中难免忐忑,特别是那些中立之人。 选择一方便要与另一方为敌,横竖日子都不太好过。 而今朝堂党派林立,东厂符近月,首辅徐行之为两大头目,相互制肘。 酒过三巡,符近月找借口离席。 她的居所是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雕梁画壁,假山林立,水榭亭台皆具。 行至一处竹林小屋,符近月推门进去。 蒜香酒味飘至鼻尖,符近月躬身行礼。 “义父。” “月儿不必多礼,今日是你生辰,为父亲自下厨为你煮了一碗长寿面,且来试试。”魏喜嗓音尖锐刺耳,粉面油头,脸上沟壑攀爬,一双眼睛寒如深潭,火光难以照射进去。 “谢义父。” 符近月上前两步,恭敬坐于下方,执筷搅拌,低头吃了一口。 “许久未做,手艺生疏了些,你且将就用罢。” 魏喜捻出兰花指,提起酒壶各倒一杯。 “你我父子许久不曾共饮,今日小酌一杯。” “是。”符近月放下筷子,金樽小杯立于身前,素手执杯,一饮而尽。 魏喜嘴角扯出一抹笑,轻轻抿了一口。 “适才听说徐行之上门羞辱与你,你待如何。”他抬手勾起一缕白发,双指夹着把玩。 符近月眉眼低垂,恭声作答:“宵小之徒,行事低劣,自当百倍还之,以正我东厂之名。” 魏喜笑,牵扯到脸上横七竖八的皱纹,细看之下颇有几分诡谲,“为父自是相信你,听说西域美人冰肌玉骨,粉面桃腮,身段极佳,朝堂百官为其砸下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符近月抿唇:“孩儿无福消受,已令人带下去梳洗打扮,稍后送至义父跟前。” 魏喜:“这是你生辰礼,为父岂有强占之理。” “孩儿今日所得一切,皆仰仗于义父,莫说这如花美眷,哪怕是孩儿的性命,亦可双手奉上,以叩谢义父再造之恩。” “月儿有心了,为父乏了,你先下去。”魏喜眉目舒展,起身往里走。 “是。”符近月躬身后退,脚跟碰到门楣才挺腰转身,拉上竹门离去。 初七腰挂佩刀守在门外,见符近月出来上前行礼。 “徐行之送来的西域美人在何处?” “柴房。” “带我过去。” 初七领路:“是。” 天色渐黑,朵朵红霞悬于天际,橘光倾洒在符近月冠帽上,云霞染红了她的眉眼。 柴房位于西南方向,距离竹屋相距甚远。 行了一刻钟方才到达,符近月抬手,示意初七守在外面。 雕花木门打开,点点光线跳进漆黑昏暗的柴房,符近月背光而立,沐浴在金銮流光里。 里面两位美人见到来人笑颜如花,媚骨天成。 “见过督公大人。” 符近月关门,所有辉光尽数隔绝于门外,此刻屋内如黑洞一般,凉意浸上脊背。 她不语,提起曳撒坐下,两位美人上前。 符近月抬手制止,一双眼睛黑岑岑的,像上好的琉璃。 良久,她开口,声音低哑:“说说吧,你们的任务,本督高兴了或可给你二人一个痛快。” 两人对视一眼,柔声道:“奴婢惶恐,不知督公大人何意?实乃是仰慕大人,以求常伴于大人身侧。” 鬼话连篇,如此如花似玉的美人,钦慕一个太监,说出去怕是三岁小儿都难以置信。 “既如此,不留下你二人到显得本督不解风情了。”符近月淡淡道。 手腕一转,两颗褐色药丸弹进嘴里。 两位美人来不及惊呼,掐住脖子欲要吐出来,哪知药丸入口即化,压根没给她们反应的时间。 “大人饶命!” 符近月起身,拍了拍衣袖:“既要留下,本督便成人之美。” 话落,两位美人跪地答谢,符近月转身离去。 “带她们去沐浴更衣,送至义父那边。” 初七恭敬道:“是,大人。” 夜晚寒凉,院子里的树木在风雪欺压下一副死气沉沉之色,枯枝败叶卷落,符近月撩袍离开。 猩红灯笼铺了一地,皑皑雪地像染了一层血水,符近月独行于其中,宛如地狱而来的夺命修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凄清旷街,行人罕至,寒风萧索,门户紧闭。 一辆金贵奢华的马车哒哒而过,轿撵使用上等金丝楠木打造,顶部坠有金丝编制的流苏璎珞,上好的苏州丝绸作为轿帘,拉车的竟是一匹汗血宝马,可谓奢华之极! 徐行之懒散倚在软榻之上,轿内暖光温润,与外面的凄寒萧瑟比起来温暖如春日。 他眉目如画,宽大的衣袍垂落在软榻之上,朵朵祥云铺开,宛如端坐于云端。 俊美如谪仙,气质高雅,不似凡尘之人。 “大人,府邸已至,请您移步。” 徐行之丢开书本,理了理衣襟缓步下车。 夜深人静,府邸内只余值夜之人,近卫在前引路。 徐行之勾唇浅笑:“生辰礼可有送到东厂?” 青鸢道:“回禀大人,美人已至,只是可惜那阉人无福消受。” 徐行之不语,揉了揉眉心,此次受皇帝之令前往姑苏彻查官盐一案,来回途中遭遇无数截杀。 其中就有东厂的手笔,山高水远,其中的艰难险阻自不必说,每一步犹如行在刀尖,万丈钢丝之上。 稍有不慎就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沐浴完毕,徐行之身着白色寝衣缓步行至床前。 许久没睡过踏实觉,离家数月,乍一回来,竟觉恍如隔世。 被子掀开,俊颜皲裂,一股血腥肮脏之气钻入鼻尖。 床上赫然是两名衣衫不整,血肉模糊的女人。 徐行之眸子微沉,厉喝:“来人。” 守于门外的青鸢悄无声息闪进来,看到床上的一幕吓的两股战战,单膝下跪:“大人息怒!” “大人饶命!”几息过后,七八道身影跪于寝殿内。 徐行之移步至前厅,袖袍一甩,十只红蛛从他脚下爬出来,速度极快,顷刻之间钻入侍卫和床上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之上。 片刻功夫,屋内惨叫迭起,除了青鸢之外,只余大片血水。 腥臭之气沉入青鸢那颗七上八下的心里,细瞧之下,额前有密密麻麻冷汗浮起。 今晚当值之人,具都难逃一死。 若说阖府上下最难潜入之地,便要数徐行之寝殿为首,哨子十步一人也不夸张。 把守如此森严之下竟让贼人潜入,还藏匿了两具尸体于首辅床上,其难度之大堪比登天。 贼人来无影去无踪,竟无一人察觉。 简直玩忽职守,其罪当诛! 只听“咻”的一声,一枚飞针穿透夜色而来,钉在紫檀木门上。 上面坠有一块锦帕,许是沾染了寒气,尾端轻微摇曳。 青鸢用了一点力气拔下来,恭恭敬敬递到徐行之面前。 徐行之端坐于梨花木椅之上,俊颜微沉,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宛如寒冬。 锦帕摊开,龙飞凤舞的字先映入眼帘。 “回礼。” 若说之前潜入府邸放置尸体是挑衅,那当着徐行之和他身边最得力的属下掷过来的飞针便是**裸的打脸。 回礼二字相当于“能耐我何?” 猖狂至极! “阉人欺人太甚,属下这就去捉拿,定要这贼子魂归刀下。” 语毕,青鸢起身,握住刀柄,怒色上涌,脖子一片暗红。 徐行之凉凉掀眼:“无能狂怒,三招之内他必斩你于刀下。你若嫌命长,自可自尽于此,不必特地去给人家的刀喂血。” 青鸢跪下,以头抢地:“大人,属下知错。” 徐行之摆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自去领罚。” 青鸢:“谢大人开恩。” 青鸢离去后另一近卫上前。 影木人如其名,不苟言笑,脸瘫如棺木。 “回禀大人,没追到。” 徐行之几不可闻叹气,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追到就奇了,哪天他亲自来取本大人项上人头,你们不必拼死抵抗,武器丢在一边,引颈就戮就行。” 符近月不知师承何人,一手轻功刀法出神入化,天下少有匹敌。 从他出道至今,徐行之还未听闻有人能举刀近他三米之内。 倒是听说过好些官员派出府上死士前去暗杀,最后结果连符近月衣角都没碰到,尽数被他身边那两阉人斩于刀下。 不过嘛,他的府邸也不是任人随意踏足的。 第2章 第二章 寅时,东厂。 大雪纷飞,万籁俱寂,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霜花旋转飞舞,纷纷扬扬下落,急促沉于地面。 一双厚底皂靴踩着它穿过长廊,往上是一袭深色曳撒,白色狐裘之上是一张冷淡酷飒的脸蛋。 唇色极深,区别于平常女子的胭脂色,是一种泛着健康的红。 狐狸眼长而冷淡,眼尾微勾,不似妩-媚迷人,倒显得清冷不好接近。 像冬日倒挂于屋檐下的冰棱,刺人也伤人。 玄色冠帽增添了几分正义之气,软化了眉眼之间自带的凶厉。 符近月有轻微起床气,除了休沐日,每日都得早起上朝。 冬天上朝最是折磨人,摸黑不说天气还冷。 今日不知怎的,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胸口那里好似压了一块大石。 每一步犹如踩在云端之上,落不到实处。 轿撵已备好,初七十一等在外面。 符近月撩开厚重帘子钻进马车,馨香暖气扑面而来。 矮几上放置了几碟精致点心和一壶热茶,符近月随意吃了几块填肚子。 擦擦手指后倒于暖榻之上补眠。 睡的正香时马车无故颠簸了一下,符近月坐起来佩刀出鞘一半。 掀开一角帘子,声音清润:“怎么回事?” 初七眼含怒气:“回大人,首辅家的马车撞到咱们了。” 符近月看了一眼外面景致,前面就是正午门,东厂和相府刚好属于不同的方向。 正午门通常只能有一辆马车正常通行,正常情况下后面赶来的马车会自动排在后面。 若两辆马车同时抵达谁也不肯让谁,那就只能撞在一起。 不过,初七和十一办事牢靠,虽不喜徐行之此人,但她在马车上,势必不会逞一时之快打扰到她。 是以,寻衅滋事的另有其人。 符近月沉静的眸子阴了几分,恰巧对面马车的帘子也被撩开。 首先引入眼里的是一只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 其次才是那张祸国殃民,笑意绵绵的脸。 银白风雪下突然出现一张骨相皮相顶级的颜,若在平时符近月会看一眼,然后甩出一枚飞针封喉。 现在有人挑衅,她只觉那张脸实在碍眼。 刻有东厂标志的飞针瞬间飞出,空气撕裂出一道裂缝,破空声极短,炸开时飞针被截。 徐行之马车顶部掉下来一个身穿夜行衣的暗卫,眼见挡不下符近月的飞针,下意识充当肉盾,把主子护在身后。 青鸢影木一左一右护在徐行之身边,初七十一佩刀已出鞘,四人皆死盯着对方,空气中似有剑气噼里啪啦作响。 “好久不见啊督公大人。”徐行之笑吟吟打招呼,那双眼睛好像天生多情,看什么都带着几分情意绵绵。 对着一个太监,他也笑的如此欢欣,可见脑子是真的有些问题。 “昨日才贱完今日又上赶着贱,谈何好久不贱。” 符近月眼睛落在地上暗卫身上,短短几息时间那里只剩一滩血水,厚重的雪瞬间蒸发掉,露出夏天才能看见的大理石地板。 徐行之笑容扩大,丝毫不在意自己这边折损一个暗卫,语气轻快的好像在说今日天气晴朗适合踏青。 “看来督公大人很满意本大人送的生辰礼,得知本大人深夜回京,特地上门回礼。” 符近月眉目平淡:“你喜欢就好。” 徐行之语调上扬,听起来是真的高兴:“来而不往非礼也,督公大人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一只红火蚁慢吞吞趴在马车帘子上,圆滚滚的身体细看之下闪着红光。 腹部流窜的血一览无余,它的爬行速度算不得快,接触到冷空气后就更加慢了。 符近月脸色微变,飞针掷出,瞬间穿透红火蚁,腥臭散在空气中,衬得徐行之那张笑嘻嘻的脸更加虚伪了。 “这小家伙才出壳几天,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语调下压,听起来是真的惋惜。 方才那名暗卫以身护主都没见他多看一眼,衷心护主的奴才还比不上一只畜生。 “听首辅大人的语气,不知情的还以为死的是你儿子。” 青鸢的剑出鞘半寸,脖子充血,可见是气得不轻。 影木面无表情,死水一样的眼睛盯着符近月。 徐行之不甚在意:“完成任务了,无论是人还是畜生,都值得褒奖一两句,任务失败是死有余辜。”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无情的话。 很符合符近月对徐行之人面兽心的看法。 她不意外,只是... 符近月的视线缓缓落到对面那双笑眼上,这是今天她第一次认真看他。 “你给本督下毒。” 难怪身体一阵软绵,起先符近月只认为是得了风寒,以往不是没中过毒,只是没有哪一次是这种症状。 除了走路发飘之外没有任何不适。 “督公大人可冤枉本官了,督公大人夜探相府,小家伙喜欢大人,自愿跟大人回家,可与本官无半点干系。” 说完无辜的眨了眨眼,眼眸微眯,看起来很是惬意。 白雪,红墙,灰瓦,俊颜。 一切都那么引人入胜。 符近月对男色就像盲人出行,聋人听曲。 足够的视而不见。 “这么说还是本大人冤枉你了。” 徐行之点头,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 符近月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落得个清净:“解药。” “方才督公大人贸然出手,本大人吓的心惊胆战,忘掉了不少事。”他颇为头疼,神色自然,哪里有一丝胡说八道的样子。 符近月眸子刹那阴沉下去,杀气上涌。 得知自家主子被人下毒,初七十一的刀已经架起来,只待主子一声令下,随时扑上去斩杀徐行之这个狗官。 青鸢影木默契上前挡住主子,要杀他们的主子,先从他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大家都是同僚,何必拔刀相向?”徐行之叹息。 “先撩者贱。” 符近月冷冷盯着他,徐行之眨眼,继而眼皮微垂,风雪吹皱了眼里盛着的水。 他委委屈屈道:“原来督公大人是对生辰礼不喜,早知会惹大人生气,本官也不必顶着一边被追杀的险境一边派出最精锐的部下去西域寻找美人供大人赏玩。”说完叹气,观察符近月表情,继续道:“大人昨晚上门回礼,本官以为大人甚是喜欢,看来终究是本官错付了。” 停顿两秒幽幽/道:“西域之行一点都不凶险,没有暗卫死于瘴气沼泽,没有暗卫脱水于广袤荒漠。” 符近月听的耳朵起茧子,她倒是不知,西湖龙井已经上供了,有些人洗澡泡温水,有些人洗澡泡茶水。 “近日风雪交加,道路湿滑,首辅大人出行需得多加注意。” 符近月放下帘子,初七十一收起佩刀跟着马车进入正午门。 “阉狗!” 青鸢咬碎牙齿目送他们离去。 徐行之勾唇,明眸似水,一只通体雪白的蝎子在他修长如玉的手上攀爬,细看之下,蝎子尾部缀有一点红。 ****** 朝堂之上,明帝高坐于龙椅。 明帝六岁登基,而今已过两年,朝政大权由阉党与首辅独揽。 朝野上下,无人与之抗衡。 “臣启奏,大梁太子段峥仪仗队不日将抵达大靖边境,为保万全,派遣精锐之师,前往迎护。”户部尚书言辞恳切。 明帝:“爱卿所言甚是,不知可有人选?” 户部尚书:“臣,臣斗胆建议督公首辅一同前去。”他的冷汗直冒,声音一声低于一声,咬牙提气,“二位大人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人民敬仰,得皇上器重。如能领命前去,既能彰显对大梁太子此行的重视,亦可尽显大国风范。”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暗自擦汗,户部尚书近些年爬的很快,好日子没过多久,今日一并得罪两位。 到寿了。 徐行之不说话,始终事不关己的样子。 符近月低头数着地上暗纹,徐行之不说话她就不说话。 说的好听是去给大梁太子当护卫,只怕来回路上要遭遇不少袭杀。 两朝各家养的死士加起来估计一天好几场死战。 若要安全抵达边境,东厂和相府所有暗卫死士皆得尽数调出。 他们二人尸横于野自有人渔翁得利,侥幸活着回来,东厂相府元气大伤,和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有何区别? 不过。 符近月上前一步:“皇上,为国效力尽忠之事臣自当一马当先。”顿了顿,咳嗽两声,脖子到脸瞬间充血,符近月捂住胸口。 “昨日臣生辰,夜间时分府邸遭遇刺客,臣不幸中了狗贼毒镖,恐难以受任。臣一介阉人,只怕令大梁太子取笑我大靖无人,如何能担此重任?然,首辅大人乃百官之首,定能代表大靖以示太子之重。” 徐行之美眸微瞪,不由得侧脸瞧她。 符近月似有所感,回头赏了他一个眼神。 明帝:“来人,赐座,传太医。”明帝脸上惊慌,身旁小太监领命离去。 符近月咳嗽,双眼泛红:“谢陛下/体恤,臣不胜感激。” 徐行之:“陛下,微臣早年外出游历偶得一世外高人指点,习得一点解毒之术,臣自荐给督公大人解毒。督公大人为国之栋梁,身体抱恙,实在令臣寝食难安,恨不能代督公受罪。” 符近月怎可如他所愿:“谢大人挂念,府上毒师已配制了解毒灵丹。药性猛烈,医嘱有言,特嘱万不可另服他药,以免药性相冲。轻则武功尽失,重则性命堪忧。” 符近月避开徐行之欲搭上来的咸猪手,徐行之遗憾之色尽显,担心之色不似作假。 符近月心头冷笑,此人逢场作戏的本事倒是见长,越发炉火纯青了。 明帝:“既如此,此次远行只怕全数交给首辅了。” 符近月趁热打铁:“首辅大人,大梁太子将至,此事关乎国体,天下人皆翘首以盼。下官深知您日理万机,然则,满朝文武之中,唯有您德高望重,足以代表我朝风范。若您能亲往迎候,必能安邦睦邻,令天下百姓感佩您的胸襟与担当。” 徐行之笑的越发真诚,一双眸子端的是顾盼生辉,深情款款。 符近月和他交手数次,自然知道此番作态是被她刚才那一席赶鸭子上架的话激怒了。 “陛下倚重,臣自当领命,为国效力尽忠乃臣之幸事,臣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此去山高路远,为保太子周全,臣恳请陛下准允。” 他微微一笑,眸子流转,符近月暗道不妙。只听他继续:“若得东厂一半精锐之师随臣前往,坐镇左右。此行既可保太子安危无虞,又可了却督公未能亲自护卫之遗虑。” 符近月咬牙,狗贼奸猾,此番远行她虽未至,东厂却要背负五成责任。 只有两种结局,太子成功迎回大靖,东厂精锐尽数折损。太子陨于国界,东厂定然是首当其冲推出去平大梁国主怒火的。 横竖都不讨好,更恼人的是,徐行之个人安危算是彻底和东厂挂钩。 毕竟,徐行之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以他的奸猾手段,一半东厂之人皆得给他陪葬。 这个贱-人! 第3章 第三章 虽说有正当理由清剿魏喜爪牙,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创立的暗卫尚在成长之中,东厂若是折损了一半战力,于她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届时铺天盖地的暗杀将前仆后继,她必定陷入数之不尽的生死危局。双拳难敌四手,人总要休息,她可不想往后都在鬼门关讨生活。 说到底都是徐行之这个狗贼来事,心里给他记上一笔,他日她抽出空来再好好教狗贼做人。 符近月还在思考对策,徐行之展颜一笑,声音清润,像上好的清茶:“有东厂精英坐镇,实乃徐某之幸,也可让大梁太子一睹大靖最出类拔萃之精师,扬东厂威名。” 贱人! 符近月已经磨刀霍霍,恨不得当场拔刀斩下狗贼狗头,把那张狗嘴割下来喂猪。 还嫌皇帝不够忌惮东厂,他上下嘴唇一碰,更加剧了皇帝要铲除东厂之心。 幼帝神思阴郁,稚嫩的脸上布满寒霜,阉党霍乱朝纲已久,势力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可铲除,其党羽牵一发而动全身。 眼下正是削去东厂一臂的大好时机,连带着看徐行之都顺眼了不少。 皇帝:“如此,迎护大梁太子之责就交与你二人。” 皇帝发话,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后面朝臣进言的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符近月低头沉思,今日吃的这个亏,该怎么找回来? 早朝结束,符近月率先离去,雪粒簌簌而落,寒风凛冽,吹乱了玄色曳撒。 厚底皂靴踩在积雪上发出清脆回响,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在朝堂上那点儿憋闷烟消云散。 宫门口东厂马车等了好几个时辰,初七十一见到自家大人出来恭敬拉开厚帘,十二骨油纸伞撑在符近月头顶,替她挡去飘洒坠落的雪。 “大人。”十一行礼。 符近月点了点头接过油纸伞,细长白皙的腕骨裸露出来,玄色衣袍映衬下白的晃眼。 “你们先回府,本大人处理点私事。” 十一:“是。” 交代完毕,符近月足尖轻点,很快消失在宫墙之内,东厂马车沿着原来的路返回,车辙拉的很长很长。 雪粒急转直下,不大一会儿便铺满了地上凌乱的痕迹,大地再次变得辽远寂静,只有御林军在来回巡视,留下一笔墨色。 回到徐府,徐行之换了身衣服,青鸢影木明显感觉到自家大人今日心情不错,大人心情好他们便松快一些。 平日里徐行之总是笑着的,但那笑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很是敷衍淡漠。他含笑看着你不是对你的人或者你说的话感兴趣,反而给人一种在耐着性子和蠢人交谈的错觉。 朝服褪去,里面只穿了一件长款白色中衣,墨色长发垂下来,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颀长身姿挺拔俊逸,中衣领子扯开些许,露出里面精壮白皙的胸膛。 地上印出一道影子,徐行之眉眼微动,下一瞬身子软绵倒在地上,硬质地板贴肉,激的他心跳快了点儿。 入眼是一双黑色靴子,鞋面沾了点雪水,地板上一片湿濡。 下巴被人攥住,徐行之被迫仰头,和那双狭长桃花眼对上。 来者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全身上下武装的看不出性别。 不过能悄无声息进入他的府邸,想来也不会是别人。 可惜,他被点了哑穴麻穴,此刻成了任人宰割的阶下囚徒。 徐行之扯出一抹笑,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半点不像被人控制的样子。 符近月开口,声音压的极低,和她平日里的嗓音天差地别,她换了一身黑色衣服,头发高高束起来,脸上蒙上一层黑色面罩。 “首辅大人,得罪了。” 说完起身,扛起徐行之潜出徐府,来无影去无踪,无一人察觉首辅让人劫走了! 徐行之第一次体验当空中飞人,京城风景不错,从上而下俯瞰竟有一种波澜壮阔之美。 只是,现下他无暇顾及眼前之景,寒风化作刀刃寸寸入骨,风雪欺身,单薄中衣在冰天雪地里约等于没有。 符近月几个跳跃之下,带着徐行之掉进一处院子里。 房内烧着火,徐行之被粗暴丢在地上,白色里衣沾染不少黑色污渍,莹白指尖擦上不少灰,美如谪仙的首辅此刻狼狈不堪。 饶是徐行之再好的修养,也不免怒火中烧,这死太监真是无法无天,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潜入他的府邸将他堂而皇之劫走! 简直是奇耻大辱! 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暖,徐行之软绵绵靠在掉皮的墙上,心里嫌弃的作呕。 真是有口难言! 火炉旁有一张太师椅,符近月撩开衣袍大咧咧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手肘闲散搭在扶手上,眼睛微垂睨视他。 像看一个垃圾。 徐行之没骨头似的坐在地上,没了光鲜亮丽的华服竟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谪仙气质,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俗语完全套不到他身上去。 不过符近月对美色不感兴趣,她自己长的也不差,自己还看不过来,分不出多余精力放在外人身上了。 火光噼里啪啦炸响,徐行之离的极近,好几次他都怀疑炸开的炭火渣子会掉在他脸上,冷是不冷了,就是心头那把火越烧越旺,常年含笑的眸子中跳跃出两簇火。 符近月对他要千刀万剐的眼神视而不见,现在她为刀俎,他为鱼肉,谁将谁千刀万剐犹未可知。 屋内空气沉闷,除了柴火破裂之声再无半点杂音,符近月懒的和他说话,至于徐行之,他有苦说不出,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快要堆积成火山了,就等那临门一脚爆发出来,将眼前这个阉狗焚烧成渣。 嘴巴被人上了阀门,除了吱嘎咬牙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死太监最好今天弄死他,若让他全须全尾回去,他定要………… “吱嘎。” 木门开了条缝,寒风骤然灌进来,火焰摇曳,碳灰窸窸窣窣争先恐后吸附在徐行之身上,他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徐行之呼吸堵在胸口,一时之间呼吸都变成了奢侈,向来一尘不染的首辅如今像条丧家之犬,头发上落了不少灰,颇有几分落难公子的味道。 很快进来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他的后面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一个黄豆眼,一个塌鼻子。 黄豆眼关上门,寒风被阻隔在外,摇曳晃荡的火光碳灰不再依附徐行之。 “哎呀公子,奴婢这厢有礼了。” 行完礼那双贼溜溜的眼神仔仔细细打量着徐行之,看起来颇为满意,不时点头,兰花指捏着手帕笑得花枝乱颤。 看徐行之的眼神毫不掩饰,那是看摇钱树的眼神! 徐行之心里一寒,一个诡异的想法冲到头顶。 “人怎么样?”符近月打断李氏的打量。 李氏回头,身上浓郁的脂粉味儿一阵阵包围住她,密不透风,符近月想到了现代潜水时的窒息感。 李氏笑道:“公子,这可是上等绝色,您找到我算是找对了人,保准给您一个好价钱。” 符近月声音低迷:“若不是家道中落,父母罹难,弟弟为了给家中姐姐凑一笔嫁妆,也不必央求我这做兄长的把他送进烟花之地。” 她叹气,一举一动都显得如此凄凉,一字一句充满了对这世道的贬斥。 李氏心中有数,凑近了些:“您放心,令弟花容昳丽,我那儿可是个好去处,绝不会让人吃了亏去。想来不日成为头牌,荣华富贵绫罗绸缎享之不尽。” 符近月:“希望妈妈悉心教导,不瞒你说,我这弟弟与寻常人不同,从小便展露了区别于男性之别,夜深人静时总是月下独舞,时常嘴边挂念羡慕小倌妓女。” 说到此,符近月难过极了,幽怨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得徐行之。 那双冒火的眼睛猝不及防灼了她一下,符近月收回视线,李氏斟酌说了个数。 符近月价都没还,爽快得很! 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首辅大人徐行之最终被三十两银子贱卖! 第4章 第四章 绿豆眼绕到前方一把扯过徐行之手腕,膝盖弯曲,腰背弓起,徐行之终于离开了让他膈应许久的地面。 于是他来到了绿豆眼的肩上,以一个十分耻辱的姿势。绿豆眼的肩膀顶在他的肚子上,徐行之脑袋朝下,乌发尽数垂落,他的视线里都是一簇簇密密麻麻的发丝。 扛上徐行之,绿豆眼颠了两下,徐行之像个破布娃娃,除了生闷气之外一点手段都使不出来。 那股火铺天盖地卷出来,由于他此刻的处境问题,冒出来的火一股脑朝下涌,白皙的脖子霎时充血,就连眼球夜沾了点血色。 绿豆眼转身,徐行之的头发偏离原来的轨迹,恰巧空出一截缝隙,符近月看到了他比猪肝还红的脖子。 符近月:“瞧他,激动的满脸通红,这厢也算是圆梦了,进入了从小到大梦寐以求的行业,弟弟,希望你未来发光发热。” 恭喜这位追梦人! 听着她胡说八道的一番话,徐行之气的怄火,心脏好似被人捏住,抽抽的疼。 李氏也笑的合不拢嘴,看徐行之的眼神透露出诡异的慈爱,有她在,这小子以后一定一聚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头牌。 那些个庸脂俗粉连他半根手指头也够不上,届时再加以营销,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洪水一样,源源不断流进她的账房。 李氏谄媚道:“热爱是好事,省掉了许多不必要的步骤,您放心,令弟以后可就是金尊玉贵的主子了。在我们那儿饿不着冷不着,出行丫鬟小厮妥帖伺候着。若是大人物看上,还能有一番造化!” 李氏娇笑,兰花指捏着手帕描绘出一副瑰丽蓝图,眸光流转间依然想到了未来楼里客人络绎不绝的盛景。 五指一甩,徐行之脸色发黑,胸闷气短,这该死的女人居然敢碰他屁股! 等他脱困,一定要砍了她的手喂狗。 至于符近月,他会特意空出时间来,和他好好算账,今日之耻,他日必百倍奉还! 风雪交加中,李氏等人匆忙离去,也不管徐行之那一身单薄的衣裳,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人带回去,好好调-教一番,争取早日上岗。 这里离楼子不远,冷不死人。 符近月目送他们离去,掂了掂手里的三十两银子,足尖一点,人已经来到了屋顶。 独留一室火花噼里啪啦炸响。 银霜欺身,冷风战战,符近月穿梭于屋顶墙沿,不多时落于一栋朱红小院。 初七立于门前,见到自家督公遂上前禀告。 初七:“大人,那位方才稍人过来,让您过去议事。” 符近月点头,经过初七身边时丢给他一袋银子,低声道:“冬日寒凉,拿去买些酒暖暖身子。” 初七呆愣捧住那一袋银子,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他们大人虽然不苛待下属,却也不会无事赏赐。 是以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符近月自然不会知道初七心中那些弯弯绕绕,自个儿换了常服便往魏喜那地儿走。 行了约莫一刻钟眼前是一处萧瑟竹林,光秃秃的杆子摇摇曳曳,刺骨的寒风穿过其中拨出一首凌乱刺耳的曲目。 鬼泣森森,踏入这间竹林小屋,符近月步子放缓放轻,周围不见一道人影,符近月不动声色扫过好几处地方,那些都是魏喜身边的死士。 各个身手不凡,绝对忠诚于他,是他最大的倚仗。 符近月扣门,里面隐约飘来一句阴柔尖锐的进来。 她推门而入,凌厉眉峰弯曲折叠一瞬,鼻尖是一股暖香,若是细嗅,当中掺杂了点血腥味儿。 是她很熟悉的味道。 魏喜从里屋出来,头发略微披散,衣襟凌乱皱巴,原本粉面油头那张脸细看之下有几条沟渠。 汗水顺着蜿蜒而下,像干旱许久的黄土地突然接触到水,周围干燥的泥巴瞬间抽走了水汽,湿不湿,干不干,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油脂味。 偏生符近月是个嗅觉灵光的,鼻子受到不小冲击,眉头下压,敛了神色,表情冷淡,是魏喜最喜欢的样子。 足够的乖顺。 “义父。” 符近月身子微弯,眼角瞟到里屋一角,地上大片鲜血,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就那么猝不及防撞上来 那是一个女人,不着寸里,生机耗尽的女人,折损于这样一个人性泯灭,变态狠辣的老太监手里的女人。 魏喜取出一块白色手帕,放在鼻尖轻嗅,那双混浊的眼睛迸射出兴奋的光,脸上的褶子争先恐后叠起来。 刺耳难听的嗓音响起:“听说皇上下令,命徐行之携东厂一半精锐前去边关迎护大梁太子。” 魏喜撩开袍子坐下,符近月斟茶,眼皮规规矩矩垂着:“皇上是想借此机会,一举砍掉东厂和徐行之一□□翼。” 宦官挡道,文臣懦弱,武将戍守边关,前朝遗留下太多弊病,当朝皇帝年纪尚幼,朝政大权旁落,急于收权。 可这又如何容易?且不说东厂暗中发展了多少年,根基深不可测。单就那徐行之,其人阴险歹毒,酷爱争权夺利,行事乖张狠厉,小皇帝搞这一出无疑在明晃晃昭告群臣,他要拿他开刀了。 以徐行之的性子,接下来小皇帝有的忙。 想到此,符近月脑海里浮现出一双总是笑吟吟的眼,说实话,她每次看到那双眼睛,总是双手发痒,那里面生长了许多她厌恶的根茎。 似要攀到她身上,扎根到她的血肉里,把她气血榨干净,徒留白骨一堆。 一只披着狐狸皮的狼。 内里有着嗜血的一面,隐藏的不深,或许是懒的隐藏,就那么直勾勾的,光明正大袒露在阳光低下。 魏喜接过符近月递来的茶,翘起兰花指拎着青瓷茶盖撇去浮沫,低头饮了一口:“你去向皇上请命,此次南下你也跟着去,莫让皇上认为咱们东厂是不做事的。调出一半精锐不是不能,就怕人死完了徐行之还全须全尾回京,届时什么脏锅烂灶全让东厂背了。” 在魏喜眼里,人命是最不值得考虑的,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草芥,东厂走到今天脚下早就堆满了白骨。 符近月指尖无意识敲击大腿处衣袍料子,屋里血腥味更甚,像掉进一个不透风的玻璃罩子,周围血雾弥漫,密不透风卷在每一个角落。 “是,义父。” 魏喜眯了眯眼:“这些年徐行之明里暗里让东厂折损不少,前阵子皇上派他去查姑苏官盐案,原本管事的是我一远方表弟,竟被他寻了个由头斩于剑下,实在可恨。探子来报,我那表弟连具全尸都没留下,化成了一滩恶臭血水!” 说到此,魏喜一掌落下,梨花桌子碎裂,桌上摆放的一干果脯点心茶水铺了一地。 符近月微微侧身避过那壶滚烫热茶溅起来的水滴,“义父息怒,当心身子。” 她想到了今天上朝时徐行之身旁的暗卫也如魏喜所说那般,顷刻之间化成血水,短短几息时间,白骨成灰。 魏喜:“月儿,你是为父最看重的一个孩子,也最争气,东厂交到你手里为父心甚安,此番南下你定要注意提防徐行之,必要时候...” 魏喜摊手,无声划过脖颈,符近月明白他的意思。 “孩儿知道,若无其他事孩儿先行告退。” 魏喜摆手,符近月退到门口关上门,外面的空气击退她身上浸染的血腥味,脑门历久弥新的污浊气散掉不少。 * 徐行之被人粗鲁扔在地上,李氏挥手,进来几个小厮,“给他沐浴更衣,换身亮眼的。” 说完甩手帕坐在椅子上,丫鬟恭恭敬敬给她捏肩。 刚抓起一把瓜子,窗户啪的一声,屋里多了两个黑衣人,手里的剑闪着森森寒光,走动间李氏惊慌失措的脸印在剑身上。 “快来人,有刺客!” 小丫鬟吓的花容失色,手下一个用力,李氏当即痛的皱眉,呵斥的话卡在喉咙。 影木看到自家大人那副狼狈样,向来面无表情的脸皲裂,但也只一瞬,劈开挡在面前的小厮,三步做两步拉起徐行之。 入手软绵,徐行之看他一眼影木立即反应过来,双指并拢飞速点了两下,徐行之命魂归来,终于有了实感。 头一次发现脚踏实地是如此美好的事。 “大人,属下来迟,请大人责罚。”影木单膝下跪,要不是临时有事禀报,甚至发现不了大人被人掳掠。 他和青鸢跟着蛛丝马迹耗费了好多心力才查到大人的下落,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大人竟让人掳到了青-楼这种腌臜地。 青鸢手起刀落屋里人气断绝,剑身淋淋鲜血,顾不上擦,立即请罪。 徐行之再次气结:“你们把人杀了我干什么?” 拍了拍身上的污渍,徐行之那张脸变幻莫测,说不上的憋屈。 青鸢:“大人赎罪,属下该死。” 影木:“大人赎罪,属下该死。” 地板上的血汇成溪流,分叉流淌到徐行之脚下,粘稠的触感加剧他心底的暴戾,但他也知,就算青鸢影木在,也逃脱不了被符近月羞辱的下场。 实在是那太监武功不扉,怪只怪技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