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2章 第 2 章 宋逸阳打开门侧身让随瑶先进去，随后弯腰在鞋柜拿了双拖鞋给他。 随瑶站在玄关，久久没动。 宋逸阳换了鞋进屋，听见身后一片安静，回头疑惑看他一眼。 随瑶手指捏着裤子抠，别扭发问：“这是新的吗？” 宋逸阳进屋，坐在沙发上：“新的。” 随瑶这才换了鞋进屋，他刚进门就注意到浴室的玻璃门上还凝着水雾，料想哥哥是刚洗完澡就去接他，心情好转了一点。 但转念又想起哥哥为什么洗澡，刚扬起的嘴角又迅速落了下去。 宋逸阳没看他，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看了眼，问他：“吃饭了吗？” 随瑶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多了，顿时察觉腹中一阵饥饿，“没有。” 宋逸阳双腿交叠，左手撑在沙发椅背上，右手划着手机：“吃什么？” 随瑶纠结了一下，走到沙发边和他挤着坐下，探头看他的手机，声音软和：“都有什么吃的呀？” 这张沙发位置窄仄，宋逸阳一米八五的身高往这儿一坐本就快填满了，随瑶这一挤，生生将最后一丝缝隙也占满，手臂相贴的地方传来滚烫的温度。 宋逸阳往后扬了下头，皱了皱眉，但看随瑶专心地盯着手机，外卖软件的页面还在不断刷新，光影在随瑶那张精致的脸庞上明明灭灭，隐约带着几分从前的天真，到嘴的训斥又咽了回去。 随瑶仔细刷着外卖软件，有点选择困难，抬头问：“哥，哪家比较好吃？” 宋逸阳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眼手机，随手指了几家：“这几家味道还可以。” “哦，”随瑶点进去看，选了两道自己想吃的，又问：“哥，你吃什么？” 宋逸阳抬手加个特色菜，将贴着自己的随瑶推开，起身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 他没再坐沙发，而是从餐桌旁拉张椅子坐下，左腿抬起交叠在右腿上，双臂环胸靠在椅背。 随瑶选好后，想了下又给自己买了杯双皮奶，把手机递给宋逸阳。 宋逸阳看也没看，指纹贴上去付款，随后从随瑶手上拿回手机，“你来干什么？” 随瑶有点心虚，抓住沙发上的抱枕揪着穗子，眼珠左右乱看：“就是，我高考结束了嘛……” “嗯。”宋逸阳漆黑的双眼盯着他，令随瑶感到一阵犹如实质的压迫感。 “然后，我也考到阳城了，”随瑶越说越小声，明显底气不足：“阿姨说你也在阳城，让我来阳城后可以找你。” 宋逸阳点点头，“考上哪个学校了？” 随瑶嗫喏着不敢说话，直到宋逸阳不经意皱眉流露出不悦的神色，他才小声嘀咕出了一所学校的名字。 “什么？”宋逸阳没听清。 随瑶深深低下头，脊椎骨清晰地凸起，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这次宋逸阳听清了，问清楚是哪几个字，在手机搜索引擎上查着，一个阳城本地的普通本科。 随瑶心虚，宋逸阳成绩很好，当年高考考了七百多分，直接上阳城最好的医学院，口腔医学八年本硕博。 反观自己，纵然已经十分努力，台灯下熬了无数个通宵，错题本写满好几个，最终换来的只是一个普通本科院校，连双一流的门槛都没能够到。 “挺好。”宋逸阳仔细阅读学校简介，良久关掉手机，金属外壳磕在茶几上发出轻响。 随瑶望着哥哥淡然的神色，心里难受。他希望哥哥能像小时候那样，对考试不合格的自己严厉训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轻飘飘说一句“挺好”，像是在两个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冰冷的隔阂。 “什么时间开学？” 随瑶闷闷不乐：“九月三号。” 宋逸阳又问：“离开学还有十几天，这段时间你住哪？” 随瑶顿时睁大双眼，期待地看向哥哥：“宿舍还不能入住，这段时间我能住在哥哥这儿吗？” 宋逸阳摇头，无情拒绝：“不方便。” “怎么就不方便……”随瑶着急起来，只是话说一半突然想起来今天傍晚意外撞见的那幕，声音逐渐低下去，底气不足了。 宋逸阳没看见他越来越红的脖颈，去冰箱拿了杯果汁顺着茶几推到随瑶面前：“我这里房间小，就一张床，没地方给你睡。” 随瑶还想争取一下，“我可以睡沙发！” 话落就看见自己屁股下面小得可怜的沙发，又嗫喏着改口：“我打地铺。” 宋逸阳置若罔闻，拿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店：“吃完饭我送你去酒店。” “哥，哥……”随瑶急忙按住他的手，语气有点慌张：“我自己订。” 他像是很怕给宋逸阳添麻烦，自己按着手机随便点开一家酒店，看见还有空房点进去就想下单。 只是实在控制不住的委屈，忍不住垂下眸遮住微红的眼睛。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擒着他手腕，随瑶抬头看过去，宋逸阳面无表情的脸在明亮的灯光下看得分明。 随瑶鼻子一酸，一股汹涌的泪意蹿上来，忙侧过脸吸了吸鼻子。 良久，听见头顶一声长长的叹息，宋逸阳抽出他的手机，声音带着些无奈：“多大人了还哭鼻子？” 随瑶不肯抬眼，怕眼泪流出来。 宋逸阳抬手揉乱他的头发，妥协道：“算了。” 随瑶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宋逸阳这无奈妥协的话一出口，随瑶再也忍不住，眼泪破堤而出。 外面传来门铃声，是他们的外卖到了。 宋逸阳起身去拿外卖，随瑶趁机抹掉眼角的泪。 宋逸阳说话也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散漫，“今天太晚了，先在这凑合一天，明天再送你去酒店。” 随瑶使劲吸了下鼻子，做出喜笑颜开的模样：“谢谢哥。” 宋逸阳租的这间房小，连饭桌面积都不大，刚好坐开两个人。 点外卖的时候点了四道菜，外加一道甜品，随瑶是按照两个人的饭量点的菜，但他明显低估了阳城饭菜份量之足。 还没吃到一半随瑶就有点撑，鼓着嘴戳着碗里的排骨，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宋逸阳，心里吐槽他不提醒自己。 “不想吃就别吃了。”宋逸阳突然开口，低沉的嗓音划破寂静，把正腹诽的随瑶吓了一跳。 “没有啊。”随瑶把排骨塞进嘴里，脸颊鼓得更高：“我还没吃饱呢。” 宋逸阳抬头看他一眼，伸手把剩下的菜收走，将双皮奶留下，“歇一会儿再吃。” 双皮奶的甜香漫过来，随瑶用勺子将双皮奶戳开，看见宋逸阳起身将剩下的饭菜放进冰箱，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涩。 无意识搅动着奶皮，随瑶垂眸藏起眼底的失落，他和哥哥已经六年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私心里想让这一点时光凝固在此刻。 六年的分别对他而言不是最残忍的，而是如今重逢，两人之间的疏离与陌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失，那种时光带来的隔阂，犹如一道天堑，将近在咫尺的两人中间生生隔开了万水千山。 吃完饭宋逸阳去卧室给随瑶找睡衣，递给他的时候说：“衣服洗过的。” 随瑶双手接过叠得方正的浅蓝色睡衣，紧紧抱住，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哥。” 宋逸阳带他到卧室，教给他怎么用，“浴室有点小，你将就着用。” 随瑶头摇得像拨浪鼓，慌忙摆手：“不小不小。” 宋逸阳都要被他傻乎乎的样子逗笑，扬了下嘴角，再次将他的头发揉乱，声音变得有点温和，近乎温柔了。 “喷头有点松，调水温时小心烫。” 随瑶点头应是，等宋逸阳一走立刻将手上的衣服放在一旁衣架上，打量着这间狭小的浴室。 浴室很小，估计三四平米，但里面用帘子隔开，做了干湿分离。宋逸阳很爱干净，小小的浴室里面洗漱用品摆放整齐，地面上没有一丝水渍。 随瑶拧开花洒，温热的水流溅在锁骨，蒸腾的雾气里浮动着熟悉的味道，和他在电梯里嗅到的哥哥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眼前似乎又浮现傍晚卧室里那一幕，心跳猛地撞向肋骨，连带着蒸腾的热气身上泛起绯色。 “随瑶？”宋逸阳屈指叩了叩门框，“好了吗？” 里面一声闷哼，随后响起一阵手忙脚乱的杂音，随瑶喘着气，声音裹着濡湿的水汽传来：“马上好。” 听见里面人回答，宋逸阳放下心，看了眼时间，随瑶进去大半个小时了。 又过去快十分钟，随瑶全身绯红的从浴室走出来，宋逸阳的睡衣穿在他身上有点大，浅蓝色睡衣松垮的挂在身上，露出大片泛红的肌肤，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汇成细流，划过胸膛隐没不见。 他抬手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猫儿眼蒙着层水雾，脸颊红透了，连耳垂都泛着红。 “头发擦干净。”宋逸阳皱眉。 随瑶洗太久，手被水浸泡得有点皱巴，“哥，吹风机在哪儿？” 他的嗓音带着沐浴后的软糯，混着若有若无的沐浴乳的香味。 宋逸阳将吹风机拿给他，让他去阳台吹头发。 随瑶头发多又软，吹起来费时费力，大热的天他哥非要他在阳台吹头发，没吹两下就热出一身汗，感觉澡都白洗了。 于是等头发不滴水，随瑶就拔了吹风机回到屋里，正巧撞见宋逸阳从浴室出来。 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攀升上来。 “哥，你去浴室干嘛？”随瑶心虚的问。 宋逸阳甩甩手上的水，回答：“把地拖了一下。” “哦。”随瑶眼珠转了一圈，没敢问他哥有没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 随瑶如愿赖在他哥这里住着，到了晚上才觉出不方便来，如宋逸阳所说他这里就一张一米五的床，两个成年男性睡一起有点挤了。 宋逸阳抱了床被子在客厅打地铺，随瑶上前帮忙，自觉默认这是他的床铺。 “哥，”随瑶低着头，小声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宋逸阳将床铺好，闻言没抬头，冷冷回答：“你还知道。” 随瑶咬着唇不高兴，“那我就住半个月，也不麻烦啊。” “就今天一天。”宋逸阳纠正他，躺下把被子拉到胸口翻了个身，“去睡觉。” “哥！”随瑶瞪大眼，“啪”一下就跪在地上了，“你怎么躺下了，你快起来。” 宋逸阳侧着身，眼睛看着蹲在一旁的随瑶，“别废话，去睡觉。” “不行，我住这里本来就给你添麻烦了。”随瑶干着急，想拉他哥起来又不敢，“怎么能让你打地铺我去睡床？而且你每天这么忙，睡地上休息不好。” 宋逸阳懒得搭理他，闭上眼有点不耐烦地说：“闭嘴吧你。” 显然宋逸阳颇为不耐烦，不愿再理会随瑶。随瑶跪在旁边想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掀开他哥的被子钻了进去。 “干什么？”宋逸阳推他肩膀，沉声问。 随瑶理不直气也不壮，心虚道：“睡觉啊。” 宋逸阳皱眉：“睡觉你去床上睡，闹什么？” “我没闹。” “起来。” 随瑶闭上眼，“我睡着了，起不来。” 宋逸阳被他气笑了：“随瑶，你胆子肥了啊？” 随瑶哼哼唧唧假装已经睡着，就是不搭话。 宋逸阳快被他挤到地上去，无奈地拍拍随瑶：“起来，去床上睡。” 随瑶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拒绝沟通的姿态。 “随瑶！”宋逸阳发火的时候，声音会比平时更低，含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小时候只要他一压低了嗓子说话，随瑶就老实了。 随瑶不敢挑战他哥的威严，这些年光长年龄不长胆子。他委屈坐起来，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只是怕给你添麻烦。” 宋逸阳叹气，“你惹的麻烦不差这一件。” 闻言随瑶更委屈了，快被他哥气哭了。 最后随瑶还是没拗过他哥，乖乖去床上睡觉，临睡前他把卧室门打开，拍着床跟哥哥商量：“要不我们还是挤一挤，我看这床也不小呢。” 宋逸阳闭着眼快睡着了，又被他这不省心的弟弟吵醒，没好气地拒绝：“太挤。” “不挤呢。” 宋逸阳呛他：“你要是再啰嗦，就去酒店住。” 随瑶不吭声了，宋逸阳长出一口气，耳边没了随瑶喋喋不休的念叨，终于睡了个好觉。 他这一年很忙，学校面临毕业的压力，还要成天跟着老师去医院帮忙做手术，早出晚归一天不着家都是常态。 第3章 第 3 章 翌日，随瑶睡醒的时候宋逸阳已经离开，并在饭桌上留了张字条给他。 “早饭在冰箱，吃完把碗刷了。” 随瑶打着哈欠去洗漱，洗漱完从冰箱拿出哥哥给他留的早饭，白粥鸡蛋和小咸菜。 他不爱吃这些，但是记忆中阿姨和哥哥早饭一直都是这么简单。 将早饭简单热一下，随瑶自己坐在餐桌用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粥，心想他今天在家要做些什么。 只是没等他吃完早饭，门铃突然响起，随瑶登时从椅子上弹起来，欢欢喜喜去开门。 “哥，你怎么……” 门外站着一个有过两面之缘的陌生人，一双桃花眼极其好看，眼尾的小痣随着说话的动作一动一动的，十分鲜活。 随瑶的嘴角扯平，语调平平地明知故问，“你找谁？” 来人也没料到开门的是个陌生人，他目光先是不动声色在随瑶身上来回打量着，看到随瑶身上宋逸阳的睡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是谁？”来人反问。 随瑶皱眉，“你这人懂不懂礼貌？我先问你，你没回答，反问我是谁？” 来人笑起来，觉得眼前的小孩有点意思，侧身从随瑶身边挤进去：“我来找宋逸阳，我是他朋友。” 随瑶迅速伸出一条腿挡住那人往里挤的身子，双手用力把他往外推，“他不在家。” 那人被他推得踉跄，一只脚踏出门外，扒着门框才站稳。他也不计较小孩不友善的态度，仍然好脾气笑眯眯地说：“没事，我在家等他。” “他今天不回来了。”随瑶把人推出去就要关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门框，那人终于有些恼怒了，笑眯眯的桃花眼吊起来，再开口语气就有点冲，“你这小屁孩，做事这么冲呢。” 随瑶看见这个人就烦，他很少讨厌一个人，更何况是长相如此精致的人，只是这么男人一出现他脑子里就自动浮现昨天偷窥到的景象，他本能地排斥。 “这里是我家，我不欢迎你。”随瑶使劲掰他的手，掰开后将人往外猛地一推，‘哐当’一声关上门。 将人赶走后，随瑶还有点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火，只是气得饭也吃不下，一股脑倒垃圾桶里，叮铃哐当地把碗筷洗好。 自己坐沙发上生了会儿闷气，又踮着脚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见那人不在门外，心里火气才消下去。 只是过了会儿冷静下来，随瑶又有点忐忑，毕竟昨天哥哥和那个人刚做了亲密的事，想也知道两人应该是情侣关系，自己今天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赶出去了，他怕宋逸阳知道了会生气。 说不定，以后这还是他嫂子。 嫂子！ 这个称呼刚在脑子里成型，随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踹了一脚沙发腿，感觉自己心口一股邪火，烧的心肝肺都在疼。 这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随瑶使劲揪着抱枕穗子，将抱枕嚯嚯得面目全非。 秉承着坦白从宽的原则，随瑶纠结半天，咬牙狠心给宋逸阳打电话。 自己主动认错，总好过被对方阴阳怪气找宋逸阳告状。 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没有接，估计宋逸阳在忙，随瑶心里暗喜，“这可不怪我了，我想告诉你的，是你自己不接电话。” 随瑶安慰好自己，心安理得地占据了宋逸阳的家，上午闲来无事将家里卫生打扫干净，宋逸阳昨天就说过中午没时间回家吃饭，中午随瑶依然点了昨晚那家饭店的外卖，吃完躺在床上休息片刻。 午休之后，掐着点跑到小区的超市买菜，随瑶今天晚上准备大展身手，让哥哥吓一跳。 只是这美妙的心情在看到房间的不速之客后大打折扣。 “哥。”随瑶将菜放在置物柜，换上自己的拖鞋，板着脸冲着那人的方向抬了下下巴，“他是谁？” 宋逸阳下了班刚回来，今天在医院给老师做了一天助手，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晚上回到家还要准备他的毕业论文，实在是心力交瘁，没听出随瑶话里的小别扭。 “我朋友。”宋逸阳看了眼随瑶买的东西，随口说：“我有点事要出去，等我回来做饭。” 说完又要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下对随瑶说：“要是饿了，冰箱有酸奶。” 随瑶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他哥脚步不停地离开，那人回头冲随瑶一笑，跟了上去。 随瑶垂下眼睫，肩膀耸拉下去，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他一个人默默将买来的菜洗干净，正准备下锅，突然听见门口有动静，忙从厨房探头出来，眼睛一亮，惊喜道：“哥？” 宋逸阳一个人从外面回来，反手带上门，朝厨房看了一眼，往卫生间走，“买了什么菜？” 随瑶跟着到浴室门口，兴致勃勃地邀功：“买了茄子，番茄，小排骨还有虾。” 都是哥哥爱吃的。 宋逸阳把卫生间门关上，随瑶在外面拍门：“哥，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随瑶记着时间呢，他们两个人出去不过十几分钟，真要做什么事也来不及，随瑶心里高兴。 宋逸阳上完厕所洗手出来，将手上的水甩到随瑶脸上。 随瑶笑着跟他往厨房走，脸上被甩了水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自己擦干净了，惹得宋逸阳看了他几眼。 宋逸阳走到厨房看见洗好的菜，对随瑶点点头，“不错，知道干活了。” 随瑶黏上去，撒娇：“我这几年还学会了做饭，今天晚上我做饭给哥哥吃。” 宋逸阳诧异挑眉，双手抱胸靠在厨房门框上，冲厨房扬了扬下巴，“你做。” 随瑶给自己系上围裙，信誓旦旦：“哥，你去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嗯。”宋逸阳应了，却也没动，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 随瑶更得意了，在哥哥的注视下很快做了四菜一汤，只是他做的菜分量都不大，两个人吃刚好。 随瑶做饭的速度很快，动作也很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 最后成品出来的时候，不说味道，光是那摆盘和色泽，就是下了功夫的。 宋逸阳夹了块排骨放嘴里，随瑶立马凑过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哥，怎么样？” 宋逸阳细细品尝，将骨头吐出来，手指抵着他额头往外推了推，给了个还不错的评价。 随瑶笑了，一顿饭不停地给他哥夹菜，吃到后来宋逸阳撑着了才停手。 他那样高兴，看着宋逸阳的眼睛都闪着光，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哥哥，谁也舍不得拒绝这样可爱的他。 饭后宋逸阳主动去洗碗，随瑶坐在客厅看电视，宋逸阳出来往电视上看了眼，是一群他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在嬉闹。 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宋逸阳看看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的随瑶，没说话进卧室了。 随瑶起初没太在意，很久没听见宋逸阳有任何动静，好奇往卧室看一眼，只见宋逸阳伏案在桌前，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哥，”随瑶将电视关掉，“你在忙？” “嗯。”电脑的光线照在宋逸阳脸上打出一片明暗交界的阴影，显得他的下颌线更加清晰。 随瑶闭上嘴，不敢打扰。 宋逸阳办了会儿工，好一会儿没听见随瑶的声音，扭头一看随瑶坐靠在床头，拿着手机歪着脑袋睡着了。 宋逸阳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盯着随瑶的睡颜看了很久。 这次重逢，随瑶和记忆中的差别很大，那个黏人又胆小的小孩儿，如今褪去了婴儿肥，脸颊轮廓分明，双眼依旧圆亮如星。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动辄哭红了眼要哥哥哄，而是学会了将情绪妥帖地藏在心里。 今天下午下班回来，他在小区门外碰到时安，上了一天班的宋逸阳心情不好，对时安的到来并不欢迎。 “你怎么来了？”宋逸阳皱着眉问。 时安勾起一边嘴角，笑得很好看，“怎么，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 宋逸阳掠过他往小区走，“什么新欢……” 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时安，声音染上不悦：“你去过我家。” 时安耸耸肩，一双桃花眼盛满了戏谑，“你家里那个小野猫太凶了，直接把我赶出来了。” 宋逸阳冷嗤一声，“你活该。” “我怎么就活该了？”时安将手搭在宋逸阳肩膀，被宋逸阳拍开。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只说是你朋友，来找你有点事。”时安告状：“他都没听我说完就把我轰出来了。” 宋逸阳断言：“你惹他了。” “天地良心。”时安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我什么都没做，你怎么不说是你家小野猫太凶。” 宋逸阳打断他，“随瑶脾气很好，你不惹他他不会生气。” 时安‘哈哈’干笑两声，白了宋逸阳一眼，“你这滤镜可真够厚的。” “行了，”宋逸阳不想继续和他掰扯，直接问：“你找我什么事？” 时安凑过去，靠近宋逸阳耳边，目光在周围巡梭一圈，才低着嗓子逗弄：“不能是想你了吗？” 宋逸阳往后仰了下头，神情不悦，“说正事。” “啧。”时安感到无趣，“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眼看宋逸阳目光冷下来，时安投降：“我实验有个数据怎么都做不对，老板说你之前做过类似的课题，让我来找你借资料。” 于是宋逸阳带人回了家，只是没想到他刚给时安拿了资料，随瑶就回了家。 因为时安那些话，宋逸阳注意到随瑶对待时安的态度确实有点古怪，随瑶脾气一向很好，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和物，很少会对一个长相漂亮的人表露出不喜欢。 送佛送到西，将资料交给时安后，宋逸阳又到实验室帮他看了下数据，告诉他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就准备回家。 时安拉着他要请他吃饭表达谢意。 宋逸阳拒绝：“不用。” 时安：“家里有了小野猫，怕查岗？” 宋逸阳不喜欢他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谈起随瑶，“他是我弟弟。” 时安惊讶，他仔细将宋逸阳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宋逸阳的长相无疑是那种硬朗的帅气，眉眼凌厉，漆黑的瞳仁带着寒意，鼻梁高挺，一张薄唇显得几分凉薄。 而随瑶长相则温和许多，一双圆溜溜的双眼盛满清透的水光，鼻梁小巧精致。 不管怎么看，这两人都不像是兄弟。 再者，时安想起随瑶看向自己的目光，抵触中暗藏着妒忌，那可不是看自己哥哥情人的眼神。 他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只干巴巴挤出一句：“亲兄弟啊？” “亲的。”宋逸阳回答。 时安笑了笑，“看着不像啊。” 宋逸阳：“他长相随妈。” 时安欲言又止，等宋逸阳踏出实验室才忍不住说了句：“其实，昨天下午在你家……” 宋逸阳回头看着他。 时安摸摸鼻子，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我们那什么…的时候，他中途进来过一次。” 宋逸阳脸彻底冷了，站在那儿等时安继续说。 时安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昨天你没注意，其实中途他进来过一次，看见我们了。后来我走的时候还在保安亭又见到他了。” “你昨天怎么不说？” 时安眨眨眼，“你家小朋友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抢食的野狗，我还以为他是我情敌呢。” 宋逸阳冷冷看他一眼，掀开时安，离开了实验室。 从实验室回到家，宋逸阳没想好要怎么和随瑶解释昨天的事，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是一个健全的成年人，有点需求很正常。 况且随瑶自己都并未提起昨天的事情，他装聋作哑，自己也不必拆穿，这样两人相处都自在。 第4章 第 4 章 外面天色渐渐暗沉，小区里的路灯接连亮起，楼下间或响起几声犬吠，随瑶睡着姿势不对，呼吸有点沉，让原本沉闷的房间多了几分温情。 宋逸阳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半。 “随瑶，”宋逸阳摇摇他的肩膀，将人唤醒，“起来。” 随瑶睁开惺忪睡眼，脑子昏沉，还有点迷糊：“哥？” 宋逸阳把他的行李箱收拾好拉到玄关，“酒店订好了，我送你过去。” 这下随瑶真吓醒了，从沙发上蹦下来拽住行李箱，“哥，你真要赶我走啊？” 宋逸阳跟他讲道理：“我这儿没地方给你住。” “哥，”随瑶抱着行李箱不撒手，跟宋逸阳讨价还价：“我打地铺行不行，别让我去酒店。” “而且你看酒店多贵啊，我还有半个月才开学，得花多少钱啊。”随瑶哭穷，“我刚毕业我妈就给我断了生活费，我也没钱去住酒店。哥，你可怜可怜我，收留我吧。” 宋逸阳踢他一脚，没使劲，“没钱？” 随瑶耍赖坐地上不起来，抬头眼巴巴看着宋逸阳，眨巴眨巴眼：“没钱。” 宋逸阳掏出手机，“我转给你。” “不用。”随瑶连忙摆手，“哥你赚钱多不容易，你自己留着用，我不要。” 昨晚随瑶缠着宋逸阳加了微信，在‘哥哥’的备注前面加了好几个A，再设置了置顶，终于把他哥的微信号顶到了聊天框的第一个位置。 宋逸阳给他转了五千，随瑶惊的张大嘴，也不耍赖了，“哥，你怎么转给我这么多？” 宋逸阳把手机扔茶几上，“生活费。” 随瑶刚要退回去，一听这话，脑子里瞬间过了几个弯，凑过去试探着问：“是生活费，不是住宿费？” “嗯。” 随瑶暗喜，却偏要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酒店一晚都好几百，哥，你再给我转点住宿费呗。” 宋逸阳看他一眼，“刚刚说不要的是谁？” 随瑶搂住他哥的一条胳膊，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哥身上，“现在也不要。” “出息。”宋逸阳推开黏人精，按了按后颈，边往厨房走边说：“把你的床铺好。” “收到。”随瑶舒坦了，自己去衣柜把床铺抱出来在客厅铺好，在上面打了两个滚。 宋逸阳出来喝水路过，没忍住嘲讽一句：“睡地上还美呢？” “嘿嘿。”随瑶趴在地上，仰着头看宋逸阳，“哥，你真好。” 宋逸阳拉个凳子坐在一旁，喝口水，“床都不给你睡，还好？” 随瑶郑重地点头，眼睛看着宋逸阳，语气特别认真，“特别好。” “得了吧。”宋逸阳自嘲一笑，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随瑶在地铺上蹭过去，跪在地上，侧头靠在宋逸阳膝盖上，这是他小时候最爱的一个动作。 宋逸阳没推开他，但也没像小时候那样俯身抱住他。 随瑶侧着脸，双手抱住宋逸阳的小腿，“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怪不着。” 随瑶抿了下唇，哥哥这样说就是还在生气，心里还没原谅他。 “哥，对不起。” 宋逸阳颠了下腿，让他起来。 随瑶侧着脸，脸颊的肉被挤成一团，肉嘟嘟的，看着依稀还有几分幼时的模样。他被颠了一下反而将人抱得更紧，将脸埋在宋逸阳腿上，声音闷闷的：“我当年回去找过你，可是阿姨说你没回过家，我找不到你。” 宋逸阳倚在椅背上，沉默着看他。 “我那时候太小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不管我妈。”随瑶吸吸鼻子，小声和宋逸阳保证：“我现在长大了，不会再离开你了，你别再不要我好不好。” 宋逸阳没说话，只是用拇指按了下他的后颈，随瑶刚成年，身体还在抽条，脊背瘦削单薄，这样趴在宋逸阳腿上的时候，后颈脊骨凸出，按上去有些硌。 “六年，我都找不到你，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他说着这些年的委屈，声音逐渐带上哽咽，六年时间不长不短，却真真切切在他们两人之间划过一道鸿沟，以往的亲密无间不复。 如今两人重逢全靠随瑶死缠烂打，宋逸阳对他无可奈何才得以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但这并不代表宋逸阳原谅他，不生气了。 从小宋逸阳就记仇，他心眼小，里面能放下的就那么两三个人，随瑶占据了很大部分，在那个冷清没有人气的别墅里，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的五年。 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彼此，如果随瑶当年没有选择跟随珂雪离开的话。 夜幕降临，雪白墙壁反射着明亮的光，窗外五彩斑斓的灯光透过窗户隐约闪烁，由远及近再远去的汽车鸣笛声几不可闻，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静默之后，宋逸阳碾了下他的发梢。 “起来。”他的语气十分温和，有一种令随瑶错乱时空的熟稔。 他将头埋在哥哥双腿之间，跪的腿麻，却仍然执拗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宋逸阳沉默片刻，幽幽叹气道：“别撒娇，起来。” 随瑶听不懂他那一声长叹里包含的情绪，但是宋逸阳这样温柔地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愿意顺从。 “这么大人了。”宋逸阳像小时候一样，把他头发揉乱，有点嫌弃的看着他，“还动不动就撒娇。” 许是感觉这么大哭鼻子太害臊，随瑶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将脸侧过去，脸侧泪痕在灯光照射下晶莹剔透。光线自上而下照在他的精致的眉眼，瞳孔黑沉沉的带着化不开的忧伤。 宋逸阳总是对他无奈，微微向前倾身，拇指在他眼下轻轻抹了一下，将那将滴未滴的泪水抹开。 他的拇指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即便宋逸阳用的力气很小，但还是将他白嫩的脸庞抹开一抹绯色，带来轻微的刺痛。 随瑶像是对这刺痛上了瘾，伸手抓住宋逸阳的手，将半张脸都贴在他掌心蹭了蹭。 宋逸阳掌心也有一层拿剪刀磨出来的茧，在随瑶脸上划过。 “行了。”宋逸阳任他撒了会儿娇，将手抽出，扳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来，“现在知道害羞了？” 随瑶还低垂着眼睫，不好意思看宋逸阳。 宋逸阳问：“哭什么？” 随瑶摇头。 “我说不要你了吗？”宋逸阳反问他，语气不复温和，陈年烂账谁也说不清，那时候他们都太小，太过意气用事，两个人不能说谁对谁错，但这不影响宋逸阳心里有气，“当年走的人不是你吗？” 无论在学校亦或在医院，宋逸阳平时得到的最多的评价就是情绪稳定。 为什么情绪稳定，归根究底不过是心里没在乎的人和事，不值当得发脾气。 其实真正被宋医生放在心里的人背叛了他时，宋医生真情实感小肚鸡肠得记恨了整整六年。 “是我。”随瑶又被训了，但是哥哥好不容易愿意谈以前的事，他抓紧机会表明心志：“但是我很快就回来了。” “嗯。”宋逸阳似乎并不在意他最后是否回来了，他记恨的也不是这个，于是只是淡淡地问：“回来了，然后呢？” 随瑶呆住，目光望向宋逸阳波澜不惊的双眸，透过漆黑的双眼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燥热难耐的夏夜。 少年愤怒地将随珂雪推到地上，小小的随瑶哭喊着扶起妈妈，挡在少年宋逸阳和随珂雪之间。 他还太小，不知道为什么哥哥那么讨厌他的妈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优雅温柔的妈妈突然爆发出那么强大的怒火，他不懂为什么世界上他最爱的两个人非要他选择其中一个人。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夹在妈妈和哥哥中间哭得撕心裂肺，乞求他们不要丢下自己。 “哥哥……” 随珂雪牵起随瑶的手，双手相触的瞬间，随瑶感觉手心一阵濡湿，他忙转头，刚止住的泪又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妈妈，你流血了。”随瑶捧着随珂雪的手，瞪大了眼睛。 方才被宋逸阳猛然一推，随珂雪没站稳，一下摔倒在地，下意识用手扶了下，在粗糙的砖石地面上蹭掉一层皮。 随珂雪把随瑶抱在怀里，仿佛这是她的全世界，双臂紧紧箍着小孩，声音颤抖着问：“瑶瑶，你愿意跟妈妈走吗？” 随瑶被妈妈抱在怀里，艰难扭头去看宋逸阳，但宋逸阳全副心神都在李阿姨身上，连丝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他失落地垂眸，双手环住妈妈，哽咽回答：“我跟妈妈走。” 小小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并没注意到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正关切询问李玲有没有受伤的宋逸阳身形不易察觉地顿了下。 “哥哥……”随瑶喃喃出声，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尾音带着破碎的颤音，眼眶又开始发红。他想起那天晚上跟妈妈离开，三天后回到家却怎么都找不到哥哥时的那种绝望。 “我回家找你，阿姨说你去阳城上学了。”随瑶用那双红肿的双眼看着宋逸阳，指甲深深掐着掌心，“我寒假也回去了，但是你没有回家。” 泪水再次漫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进嘴角，苦涩的味道令他喉头发紧。 深冬的寒风仿佛又在耳边呼啸，他蜷缩在客厅沙发，看着外面飘洒的雪花一片片融化，没有等来熟悉的身影。他知道，哥哥不要他了。 随瑶突然抓住宋逸阳的手腕，泪水打湿了睡衣前襟，“我每个假期都回去……” 宋逸阳喉结剧烈滚动，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瑶瑶。” 一声睽违六年的称呼让随瑶浑身一颤，宋逸阳伸出手触碰少年湿润的脸颊，“别哭了。” 他望着随瑶单薄的肩膀，视线划过少年后背凸起的脊椎骨，心脏被一股暖流狠狠撞击，那些冰封已久的温柔，在这一刻轰然解冻。 “是我不好，”宋逸阳艰难开口，带着几分酸涩与释然，“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 话音未落，随瑶已经扑进他怀里，潮湿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衬衫烫着胸口。 宋逸阳终于再次环住那副熟悉又陌生的身躯，闭了闭眼将眼底的酸意压下。 算了。 过往那些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怨怼，幻化成利刃，一次次刺向最不该伤害的人身上，他怎么能一再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恨意放在随瑶身上呢？ 明明他心底知道，随瑶再无辜不过。 窗外天色渐沉，黑夜已然降临。 “眼睛肿了。”宋逸阳俯身去看随瑶，随瑶皮肤很白，哭了这么久眼皮红肿，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随瑶伸手揉揉眼，还没揉两下就被宋逸阳按住手腕，“别揉。” 一手抓着随瑶的手腕起来，将人带到卧室，按着随瑶的肩膀让他坐到床上，“给你拿毛巾敷一下？。” 随瑶自觉自己这模样不好看，微低着头不吭声，半晌才从喉咙挤出一声：“嗯。” 宋逸阳找了条新毛巾，走到床前站在随瑶□□，左手抬起随瑶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将毛巾盖在他脸上，略感无奈：“成年人了，还这么爱哭。” 随瑶支支吾吾的声音从毛巾下传来，似乎在抗议。 宋逸阳没忍住，伸手在他光洁的额头使劲弹了一下，“嘀咕什么呢？” 随瑶被弹了一下，老实闭嘴。 宋逸阳揉揉他被弹的地方，皮薄肉嫩的小孩，用一点力就弹红了一片，看着怪不落忍的。 时钟走到十一点，窗外热闹的人间归于寂静，偶尔路过的车拉响鸣笛呼啸而过，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将床脚一小片天地温柔笼罩其中。 第5章 第 5 章 宋逸阳将毛巾拿开，低头看他的眼睛：“还有点肿，明天早上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随瑶：“嗯。” 宋逸阳在他脸侧轻轻拍了一下，“去洗把脸回来睡觉。” 随瑶像一只提线木偶，一个指令动一下，乖乖去浴室洗脸。 水流哗哗流下，迸溅起的水珠落在随瑶撑在水池的手上，那双手修长，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出，彰显着手主人内心的烦躁。 随瑶盯着镜子里面的人看，原本单薄的双眼皮如今高高肿起，血丝布满眼眶，鼻头和脸颊透出粉色，湿漉漉的发梢滴落的水珠落在凹陷的锁骨，汇成一汪小小的水池，顺着单薄的胸膛蜿蜒滑下。 这是个十分不体面的模样。 在随瑶的预想中，他再次和哥哥重逢，或许哥哥还在生他的气，对他冷眼相待，这些他都做好了心理预期，也做好了对哥哥撒泼耍赖长期奋战的打算。 他如今长大了，不想再像个小孩一样天天跟在哥哥后面抹眼泪，他想像个真正的男人站在哥哥的身边。 “叩叩”，宋逸阳敲敲浴室门，“洗这么久？” 随瑶将脸埋在双手里使劲搓了搓，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镜子提起嘴角转身开门，“哥。” 宋逸阳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见他面色红润嘴角带着笑意，放心转身：“洗好了就回来睡觉。” 随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到客厅自觉停在地铺旁边，正待躺下，前方的宋逸阳突然停下转身看他：“你干吗？” 随瑶有点懵，低头看看地铺，脸上带着傻里傻气的茫然，“睡觉啊。” 宋逸阳像是无可奈何，眉梢微微挑了下，那是一个忍着不发火的动作，少顷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尽量放轻语气：“去卧室睡。” 随瑶一脸状况外，摆着手拒绝：“不行，我打地铺就行，哥你去睡吧。” 宋逸阳走过来二话不说拎着他后颈的衣领走到卧室，把人往床上一扔，脱鞋躺在外侧，伸手将被子扯到身上，动作一气呵成，没好气地说：“睡觉。” 随瑶后背摔到床上，不疼，但这一摔有点把他摔的脑子短路，他直愣愣地坐在床上，瞪着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已经闭眼休息的宋逸阳，酸涩的眼珠转了转，视线停在宋逸阳脸上，小心翼翼躺下。 “哥？”他用气声喊了一声，侧身朝着宋逸阳。 宋逸阳有点不耐烦，皱着眉训他：“闭嘴。” 随瑶抿了下唇，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来，放轻动作将被子一角搭在肚子上，其间一直小心注视着他哥的表情变化。 许久没有和哥哥一起睡觉，随瑶心跳七上八下，总是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看一看宋逸阳。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睡在一起过了，随瑶看着宋逸阳出了神，不知道半夜几点睡着，第二天一早果不其然睡过了头。 窗外的阳光大剌剌照进房间，热烈地将床上埋头睡觉的人裹住，盛夏炙热的温度立刻渗透四肢，床上裹成一团的人不情不愿地伸了个懒腰，慢慢睁开了眼。 宋逸阳确实很忙，不是泡在办公室就是跟着老师做助手，随瑶在家里待了将近半个月，只有每天晚饭的时间能和哥哥说几句话。 可即便这样，随瑶也已经很满足了，他每天晚上变着花样做饭，等宋逸阳下班回来就能开饭。 七月流火，外面的空气炙热难耐，宋逸阳打开门，随瑶正端着两碗凉面从厨房走出来，“哥，吃饭了。” 宋逸阳洗完手顺手抽了张纸擦水，他刚从外面回来后背出了汗，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想去洗个澡回来再吃，又怕凉面放久了软。 拿起筷子三两口吞下肚，凉面爽滑筋道，汤底是随瑶早上配好用瓶子装了放冰箱冷藏着的，冰冰凉凉下肚，将浑身燥热都带走。 随瑶吃饭还是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塞面条，“哥，我马上要开学了。” 宋逸阳拿纸巾擦嘴，闻言“嗯”了一声，正待起身去洗澡，就见随瑶支支吾吾的，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于是又坐了回去。 随瑶吭叽半天，抿了下唇，眼睛看着宋逸阳，小声说：“你能送我去学校吗？” 宋逸阳以为他有什么事儿，没想到等了半天就说了这个，“哪天报道？” 随瑶眼睛一亮：“后天，周六。” 宋逸阳拿手机看了下日历，皱着眉说：“后天我有事。” 随瑶眼里的光顿时黯淡下去，嘟了下嘴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很听话地说：“哦，那我自己去吧。” 看他背脊都弯了下去，一副蔫蔫的样子，宋逸阳起身的动作再次停下，想了半天拿出手机，低头发了几条消息。 “后天下午行吗？”宋逸阳抬头问。 随瑶马上坐直了，惊喜不已，大声回答：“可以！” 宋逸阳点头，安排他：“上午你在家收拾东西，下午我来接你去学校。” 随瑶得了便宜还卖乖，跟在他哥身后讨乖：“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你看我这一天天的，净给你找事。” 宋逸阳站起来看他乖觉的模样，冷笑一声，“怕给我添麻烦？” 没等随瑶点头呢，他不冷不淡地接着说：“那你自己去学校吧。” 随瑶点了一半的头僵住，嘴角的笑容扬起又缓缓落下，做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哥……” 宋逸阳在他脑门弹个脑瓜嘣，“接着装。” 定好去上学的时间，随瑶心里一块大石落下，趁着宋逸阳第二天不在家，给随珂雪打电话。 “没呢，明天才开学。”随瑶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影找了部老电影消磨时间，桌上摆着一盒凤梨，是他哥今天早上切好放冰箱的。 听对面说了什么，随瑶连忙拒绝：“不用，您忙您的，我哥说他去送我。” 随珂雪：“呦，你哥对你这么好呢？” 随瑶抿着嘴笑起来，挠挠头说：“对啊，对我可好了。” 随珂雪恨铁不成钢：“行，生活费以后找你哥要去，别找你妈了。” “别啊，”随瑶急了，“妈，亲爱的妈咪，你最人美心善了，肯定舍不得这么狠心对你的宝贝儿子。” 随珂雪不吃他这套，故意逗他：“我的宝贝儿子？我儿子养这么大跟别人跑了，我管得了他？” 随瑶哄着：“我哥这不是还没毕业么，他那点工资全靠老师发善心给点补贴，养活他自己都不容易。” 而且，随瑶说着笑出声，“哥前几天刚给我转了五千。” 随珂雪：“他给你转五千你就这么死心塌地了，我每月给你转两万也没见你对我多孝顺。” 随瑶听着这挤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随珂雪总不懂为什么随瑶会这么黏宋逸阳，当哥的对他再好能比亲妈对他好？ 何况还不是亲哥。 随瑶也说不明白，反正在他心里，宋逸阳就是很好很好，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就是妈妈和哥哥。 而且当妈的和当哥的确实不一样，这并不是说两人非要在随瑶心里排个高低上下来，而是随瑶在宋逸阳身边那种自在和畅快，是独一份的。 周六早上，宋逸阳一早又没了人影，随瑶睡到九点钟起床，先去厨房把他哥买的早饭热上，打着哈欠去洗漱。 洗完脸正好早饭也好了，睡衣也没换懒洋洋在沙发上啃包子。 宋逸阳有一点轻微的洁癖，他在家的时候绝不允许在沙发上吃东西，随瑶起初恪守这项规定，但奈何宋逸阳老是不着家，也管不到他，慢慢地随瑶胆子越来越大，不光在沙发上吃早饭，还要躺着吃。 一手划着手机，随瑶张大嘴巴往嘴里塞包子，眼睛被手机上的搞笑视频吸引，一不留神包子馅儿突然从皮里划出来，在他脸上砸了一下，随后滴溜溜滚到沙发上，在灰白色的沙发坐垫上留下一抹泛着光泽的油渍。 随瑶保持着张大嘴巴的模样愣住了。 宋逸阳早上到办公室开了个会，上午在医院忙活半天，中午饭没来得及吃，找同事借了车马不停蹄回到家，门一打开就听见阳台洗衣机轰隆隆的声音。 在玄关换了鞋，宋逸阳随手将车钥匙扔在一旁，看着可怜的沙发光秃秃地蜷缩在客厅一角，不经意皱了皱眉。 “随瑶，”宋逸阳喊了一声，“你又在干什么？” 随瑶从厨房探出头，“哥你回来啦。” 宋逸阳走到厨房门前，指指沙发，“怎么回事儿？” 随瑶往那边瞥了一眼，解释道：“我想着今天下午就要走了，走之前做个大扫除，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你住着也舒服。” 宋逸阳爱干净，自己住的时候每晚都要把房间打扫一遍，每周至少两次大扫除，自从随瑶住进来之后这项工作就由随瑶负责，倒是没再费心打扫过家里。 随瑶解释完，宋逸阳果然没再关心沙发的事情，将袖口挽起走进厨房，“在做什么？” 随瑶得意地说：“今天早上去菜市场买的小龙虾。” 宋逸阳诧异挑了下眉，“本事不小。” 随瑶刚把油倒锅里，手背抵在宋逸阳肩上往厨房外推，“马上就好，你在客厅等一会儿。” 宋逸阳被他推着后退，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随瑶把他按在沙发上坐着，打开投影：“你看会儿电视，马上就好。” 宋逸阳握着遥控笑了下，没再坚持，“行，我等着开饭。” 随瑶又急急忙忙跑回厨房，说着一会儿就好，宋逸阳只听他在里面噼里啪啦忙活了半个多小时，忙得热火朝天。 “哥，来端菜。” 宋逸阳关了投影，在厨房洗了手，这才发现随瑶居然还做了不少菜，两盘小龙虾，一道可乐鸡翅，一道炒青菜，一道肉丝茭白，还抽空做了两道甜品。 随瑶在家里住了半个月，每天晚上变着花样给宋逸阳做饭，按理来说早该习惯，但每次吃着随瑶做的饭，宋逸阳总觉得有点恍惚。 好像以前那个被千娇百宠着的小孩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调了包。 随瑶做饭贵精不在多，每道菜分量都不大，除了那两盘麻辣小龙虾 两人将菜吃完有点撑，宋逸阳犯懒不想刷碗，于是坐着消了会儿食。 “跟谁学的做饭？”宋逸阳问。 随瑶一手撑着侧脸，吃饱了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我妈成天忙工作，家里没人做饭，我只能自己学着弄点饭吃。” 宋逸阳想问家里没请保姆吗？但是涉及随珂雪，他顿时又没了谈话的兴致。 随瑶又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起身将碗筷收拾好搬到厨房准备洗刷。 宋逸阳跟上来，换作他推着随瑶往厨房外走，“困了就去睡会儿。” 随瑶是真困了，昨晚因为即将开学的事情一晚上没睡好，上午又忙个不停，现在只想躺着打会儿盹。 于是径直去了卧室，拿上睡衣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探头朝厨房看了一眼，宋逸阳已经刷好碗正在打扫厨房了。 “哥，你要不要睡会儿？”随瑶擦着头发问。 宋逸阳回头看他一眼，又要训他：“把头发擦干再上床。” “知道了。”随瑶三两下把头发擦好，又问了一遍：“你要休息会儿吗？” 宋逸阳擦干净厨房料理台，洗手出来，摇头道：“我不睡了。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随瑶点点头，“都收拾好了。” “行。”宋逸阳将客厅的垃圾袋系上，往外面走，“你睡吧。” 随瑶打着哈欠去卧室午休，也不知道宋逸阳扔完垃圾什么时间回来，等他被哥哥摇着胳膊叫醒的时候，一看时间才发现快三点了。 “昨晚没睡好？”宋逸阳看他懒洋洋抱着被子不肯起床的模样，说：“走吧，送你去学校。” 随瑶揉揉眼睛，有点睡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起床去卫生间放水洗脸，洗完终于清醒过来。 宋逸阳将车钥匙拿上，推着随瑶的行李箱问：“东西都带好，手机、充电器带了吗？” 没想到他哥居然还挺细心，随瑶点头，“都带了。” 宋逸阳推着行李出门，示意随瑶把门带上。 等电梯的时候，随瑶回头看了眼关上的1507房门，伴随着房门关上一声轻响，高昂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 “叮”电梯到十五层，随瑶低着头跟在宋逸阳身后进电梯，伸手扯了下哥哥的衣服。 “怎么了？”宋逸阳回头看他。 随瑶抬起眼，兴致不是很高，“哥，我周末能来找你吗？” 电梯缓缓下行，久久没有听见回答，失重感让心脏微微悬空，人的情绪也随着电梯持续下降。 良久才听见头顶一声轻叹，宋逸阳无奈地说：“哪天想来提前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随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逸阳，抿着嘴想忍住笑意，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电梯“叮”一声停在一楼，宋逸阳迈开步往外走，故意板起脸说：“在学校要好好学习。” 随瑶向前跑两步，飞快地蹭了下哥哥的肩膀，笑嘻嘻的答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