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人不步后尘指南》 第1章 第 1 章 谁开空调了? 魏云知眉头紧锁,眼睫颤动。 刺骨的寒意从头到尾,无孔不入,置身寒冰之中几乎失去知觉。 她想把眼睛睁开,却好像眼皮有万斤重似的,怎么抬也抬不起来,清晰可知的只有身体疲软无力,动弹不得。 魏云知心中暗自叹气,她不就是低血糖晕倒了而已吗? 起初还能听见周围嘈杂的声音,有人问AED在哪,有人问谁会心肺复苏。 吵闹间,魏云知感觉自己已经不是简单地晕倒了,是不是猝死了? 没有走马灯,魏云知只觉得身体飘飘悠悠,最后落在湖中却又很快被冻结。 周围安静下来,四处为冰。 魏云知躺着,一切感知都在消亡却又重新被唤醒着一次又一次。 如同陷入棉花中被弹起又下陷。 难不成正在被抢救吗? 想着想着,突然木门“吱呀”被推开了。 魏云知:??? 什么医院用木门…… 魏云知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算是在太平间和阴曹地府交界处也得有个牛头马面带带她吧。 变成鬼不是应该没有意识了吗,为什么她会觉得冷。 魏云知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可是冰棺紧压着她,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脚步声停驻,紧接着从耳畔传来温声细语,话家常般说着: “阿知,我来看你了。” “今天付涯生那小子又不去上朝,看你给他惯的,我早说你应该管管他的,他就只听你的话。” “时间过得真快。” “你要是活着,过了那么久没看见过我,还能认得出来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叫你阿知,说我没大没小,我现在比你大好几岁了,阿知。” …… 低沉温和的声音絮絮叨叨地钻进魏云知耳朵里,好像在她脑子里放烟花,劈哩叭啦,很快闪过几个片段: 她正搂着一个小男孩给他唱小曲,旁边站着另一个男人,沉稳内敛,眼眸含笑地看着她。 穿着锦衣华服,宫殿里雕梁画栋…… 歌舞升平之间闪过刀光剑影,她怀里的男孩在哭,魏云知无措地搂紧他,把他圈在怀里。 抬头,却眼睁睁看着那个眼眸含笑的男人倒下,从皇位上摔滚下去。 流箭之下,魏云知意识模糊,只知道有一种钻心剜骨的痛突然朝她袭来,她只能倒下,看着自己血液流尽……没有呼吸,没有温度。 迷离之间,她好像听见了谁的悲喊。 他在哭。 谁在哭? 魏云知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感觉呜咽的声音由远及近。 真的有人在哭,就在她旁边。 魏云知想睁开眼睛看他是谁,只听到他说:“我好想你。” 想谁啊? 魏云知不知道。 她脑子云里雾里地转了几个圈,最后只得出自己现在可能已经死了,而且还有人哭错坟了。 想着想着,手指突然有了知觉,紧接着那人衣服摩擦产生悉悉索索的声音,最后起身。 脚步声慢慢走远,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木门被重新合上。 此处再次空无一人。 魏云知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去抓可以触碰的东西想借力起身。 可除了身上摸起来柔软精细的华服,她能摸到的好像只是刺骨的寒冰。 掉北极熊家里去了…… 魏云知被冰得实在受不了,终于在不安中费力地睁开眼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北极熊住哪不知道,但是应该不是住在冰棺里面。 魏云知环顾四周,透过冰块,模模糊糊看不清外面。 她想推开压在面前的冰棺盖,打滑又没有一个能推开平滑冰块的支撑点,魏云知像蛆一样左晃右晃,最后也只是蚍蜉撼大树。 透过冰块模糊的画面,魏云知好像看到什么人又站在了她的面前。 身形不同,来人像一团黑影。 不是刚才的那个人…… 魏云知正疑心这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这的时候,就感觉他在推这个冰棺,想要把棺盖打开。 难道得救了? 不对,谁没事开棺啊。 魏云知皱了皱眉,想着水课的时候看的盗墓小说,寻思着自己这算是遇见盗墓贼了。 但寒冰深厚,坚硬无比,来人怎么推都推不动。 魏云知摸了摸头,尝试拔出发簪往棺上捅,三七二十一地妄图给冰棺砸个窟窿出来。 冰棺外的人动作一顿,总觉得冰棺里有什么动静。 转念一想,死了七年的人能有什么动静,又继续推着冰棺。 皇宫戒备森严时不时有人巡逻。 这人武功高强,行动无声。 架不住魏云知所在的寒清宫护卫巡察频繁,很快就被发现。 “谁?!” 护卫冲进寒清宫,黑衣蒙面人蹙着眉头,情急之下,点燃蜡烛撒在字画上。 字画很快被点燃,蒙面人乘机在地面上撒下一壶酒,一时间寒清宫燃起熊熊大火。 护卫们来不及追赶逃窜的黑衣人,只能先离开大火之处,去接水灭火。 此时魏云知正吭哧吭哧刨着冰,寻思自己是不是能开个刨冰小铺子时,外面突然传来吵闹的呼喊声。 “寒清宫走水了!快来人啊!” “去!快去接水来啊!” “……” 周围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冰棺上却没了动静。 紧接着,魏云知感受到冰块逐渐消融,先是一滴一滴落下,打在她身上。 随着火势渐渐变大,冰棺消融,魏云知活动了一下筋骨,用手肘把变薄的棺壁撞开。 外面一片狼藉,撞碎的冰块顺势砸在魏云知的身上,又被大火融化淌进衣服里。 冷热交织,魏云知来不及思考到底是谁把她当霓虹鬼子整…… 外面的人也不敢进入,屋内看起来浓烟滚滚,大多数人只敢接着水倒在门口扑火。 魏云知左手拽右手,把身上乱七八糟一堆湿漉漉的华服脱下,只剩下半湿不湿的里衣。 头上的华饰,也被一股脑拽下,垂下几缕青丝。 魏云知的手一顿,心情简直比现在的环境还糟糕。 她新染的头发没有了…… 她辛辛苦苦漂了三次,坐了八个小时花了两千的蓝发,没有了。 魏云知摸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火光中显得乌黑油亮。 最后冷笑一声,望着周围火势下被燃尽的画像,屏风,玉器…… 魏云知大喊了一句:“系统!” 没有回应。 魏云知又大喊一声:“系统,不要装死!” 声音很快被外头的呼喊声覆盖,埋没于熊熊大火中的浓烟里。 木头房梁冒着火星砸下来,魏云知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又带着一丝迟疑地问了最后一遍:“系统?” “你在吗,系统?小系?小统?” 魏云知捂住口鼻,不死心地喊:“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依旧没有回应。 魏云知了然。 立马冲进了火堆把画像取下来,踩踩,把火灭了,再把值钱的玉器书画全都卷进画像里搂着。 没有系统,那一切都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她可以再次死在这里,但是这次连棺材都没有了。 魏云知一边想着一边跳窗。 后窗外是一片花园,花的种类很单调,除了还没开的腊梅,只有一些木槿花。 前面的人着急灭火,而魏云知在后面正卷着金银财宝穿过花园。 带着昂贵又沉重的财宝,魏云知跑了没多远就呼哧呼哧地大喘气。 你能要求一个死人带着这些东西跑哪去。 趁着四下没人,魏云知拿起墙角的铁锹刨了个小而深的洞,把东西放进去盖好,又踩踩。 环顾四周之后,才确信自己真的穿越了。 没有电线,没有空调,连个路灯都没有。 魏云知藏好金银财宝之后便躲在角落,刚才的人开棺不成竟然被发现后去放火。 不是仇人就是仇人。 魏云知看了看自己,脱的只剩个衬衣,头发也全都散落下来到了腰间,从上到下,魏云知摸了摸,比自己瘦点。 长的……魏云知想不起来画像上的人脸。 想来原主并不简单,死了还能单独撂冰棺里躺着。 回想起刚才的话,魏云知现在得算是诈尸。 寒清宫着火的消息传到付颂川耳朵里时,他正在朝堂上周旋着一些主和的大臣。 听到寒清宫走水,他顾不得那些所谓老臣的死谏,发了疯一般冲进寒清宫,此时冰棺已经无影无踪,除了燃烧殆尽的木梁,还有残破不堪的外裳。 火势渐小,寒清宫已然与废墟无异。 付颂川双手颤抖,狼狈地捡起衣服碎片,最后却连着衣服一同栽倒在地上。 身上粘满了灰土,付颂川紧紧搂着衣服,把地上的灰一点点聚拢。 找来金丝楠木锦盒,把灰轻轻拢进盒中。 所谓的崇敏太后,变成了连人带盒五斤重的念想。 魏云知在不远处听着废墟里传来悲痛哭喊,和前不久走马灯时闪过的记忆重合。 原来是付颂川在哭。 付颂川又是谁,魏云知偷偷趴在幸存的窗户口朝里面看。 让她吃惊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和记忆闪过的片段中那个站在她身边长相温润儒雅的人并不相同。 魏云知皱了皱眉,小心翼翼蹲下身往外撤。 偌大的皇宫,楼阁万千,犹如迷宫。 似乎要把魏云知困这。 魏云知挑眉,想把她困于皇宫,去闯什么风起云涌,她绝不随天意。 她只想捡着这条命,管这原主是谁,反正现在是她魏云知了。 她魏云知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魏云知躲在后墙的夹缝里,听着墙内人的议论。 “真是造孽啊,马上就是太后生辰了,结果宫殿被烧了!” “就是啊,这太后都死了七年了,偏偏今年被烧了。” 魏云知拧了拧袖子的水,从只言片语中算是知道自己是谁了。 太后,而且叫什么崇敏太后。 就这还是魏云知从画上留下的字上看出来的。 这毕竟还在寒清宫附近,魏云知原主的记忆支离破碎,搞不好被拉去摄政王那,当成什么妄图取代白月光的替身。 最后的下场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思索了片刻,魏云知贴着墙穿到□□,躲在一个树下。 此地离冷宫较近,略有几分萧索。 时不时传来几声风嚎。 第2章 第 2 章 天渐渐暗下来,魏云知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 先冷后热,现在衣服也半干不干,夏秋之际,魏云知本事就不是什么体质很好的人,这具身体的主人更是羸弱了不少。 魏云知移了移位置,躲在花丛间,看着随日落而息的花,莫名有些感慨。 她不知道自己何来的惆怅情怀,看着原主青白的手还没有缓过血色来,心想可能是这具身体在感伤。 魏云知呆呆看着天。 替她在七年后感伤一轮残月,为她看明日将开的木槿。 想着想着,魏云知睡着了。 昏昏沉沉间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魏云知吓了一激灵。 睁开双眼,看见一个妇人模样的宫女,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小姑娘?”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姑娘。” 魏云知四肢酸痛乏力,撑起身子,“我……” 还没等魏云知说完,就感觉自己被她搀扶起来,随后趴在她的背上睡着了。 妇人背着她,摇摇晃晃,不知道去哪里,她只觉得很暖和,去的是梦里吗? “妈妈……” 妇人脚部一顿。 “嗯?” 妇人颠了颠魏云知,没听到魏云知后话,笑了笑,把她背牢实,慢慢带着她往前走。 今夜月光明亮,风吹过月亮再吹到两人的身上。 今天没有如愿看到七年后的月亮,却让魏云知想起七岁时的母亲了。 七岁的时候,魏云知的父母离婚了,慢慢长大之后,记忆闪退,失去色彩。 她总是哭,哭自己忘记妈妈长什么样子了。 直到有一天,她翻出了父母婚纱照的相册。 魏云知惊喜地打开,却发现母亲的脸被一张张划去,留下愣愣的空白。 摸着那处空洞,魏云知的童年似乎也少了一块。 她没有怪自己妈妈的由头。 母亲先是女人,女人先是自己。 她得先是自己,才选择是母亲。 时至今日,魏云知对母亲的印象,只停留在,她穿过婚纱。 魏云知闻着妇人身上独特的香味,像某种香膏的味道,很温暖。 “母亲……带我一起走吧。” 妇人手一抖,才知道背上的女孩是把自己当她娘了。 于是轻轻晃了晃,声音柔和地安抚:“嗯……阿娘现在就带你回家呢。” “好……妈妈。” 魏云知模模糊糊地回应她。 在她初中的时候父亲就再娶了,有了自己的新家庭,有了不认识的弟弟。 一直住校的她,对这个家,模模糊糊,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雾。 穿过了就好了,可是从来没有人迈步。 就像她从来没有人开过的家长会。 魏云知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一阵冒着热气的热汤香味萦绕在她鼻尖。 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几声,魏云知没出息地睁开眼。 刚坐起身,刚才的妇人便把那碗汤递到她嘴边。 “饿了吧,孩子。” 魏云知木愣地点点头。 妇人笑着吹了吹,喂她喝汤,“我是冯娘,你就穿了这么一点,感染风寒怎么办。” 温热的汤让魏云知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这汤好好喝。” 魏云知吃饱喝足地笑。 冯娘看她恢复了体力,笑着打趣:“那可不,这是小皇帝的汤。” 魏云知闻言睁大了眼睛,冯娘看她那吃惊样,笑着宽慰:“少一碗也看不出来。” 眼眸相视,魏云知鼻头一酸,她猜不透为什么一个陌生人对她那么好。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像一个人,特别像。” 魏云知愣了几秒,刚想开口辩解自己不是那冰棺里的人,冯娘却理了理魏云知被汗浸湿的发梢,道:“像我娘。” 魏云知一头雾水,抬起头。 冯娘解释道:“我娘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好看。” 魏云知裹紧被子,听冯娘聊起她娘,说起娘穿新衣裳的时候,魏云知看着她的眼睛在烛光下好像闪着光。 透过窗子的风吹在烛焰上,摇曳着的好像就是当时冯娘母亲穿着的裙子。 “对了,你怎么就穿着里衣一个人躲在寒清宫后面?” 冯娘叹了口气,接着说:“寒清宫起了大火,你一个小姑娘在那,多危险,万一有人误会是你放火烧了寒清宫,你是要被拉去摄政王那兴师问罪的。” 摄政王…… 魏云知抿唇思考,想离开皇宫,总得有个必须走的理由。 脑子里一闪而过黑衣人的身影 ,魏云知握住冯娘粗糙生茧的手,直视冯娘,一鼓作气说道:“我……就是我烧了寒清宫的。” 冯娘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问:“你为什么要烧了寒清宫?” 魏云知想了想,站在那蒙面黑衣人角度思考几分钟后对冯娘说:“寒清宫里面有一个冰棺,棺里的人和我有仇。” 冯娘在宫里也当差了六七年,听过寒清宫里有口棺材的传闻,看着面前的单薄的小姑娘,若不是深仇大恨,怎么会出此下策。 冯娘本就是心软之人,握住魏云知的手,点点头:“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孩子?” 魏云知摇摇头,学着电视剧里的剧情,一脸决然:“我不想连累您,您可以把我上报给摄政王。” 窗外大风刮起,冯娘想起魏云知迷迷糊糊时的呼喊,轻声细语问:“你娘呢?” 话未了,魏云知的眼泪已经先行一步,大颗地落下。 冯娘顿住,一时手足无措,掏出帕子拂过魏云知的脸给她擦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冯娘搂着魏云知,怀抱里的温度渐渐把眼泪蒸发。 冯娘不再多问,握住魏云知的手,一脸坚定:“我带你走!” 魏云知抬起头,眼眶仍是红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眼泪从何而来。 “可是……” “无事的。”冯娘打断了魏云知的话,她信眼泪不会说谎。 冯娘收拾了一下东西,端着空碗起身:“我去给小皇帝送汤。” 魏云知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月亮高悬,风也停了。 魏云知心情却没有因此轻快一点。 谎言只有说出来的人才知道多荒诞。 又恰巧今日小皇帝付涯生被摄政王罚了,此刻正饿着肚子处理奏折。 看到冒着热气的冬瓜排骨汤之后,眼睛冒了星星似的,三下五除二端起来喝了。 喝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着妇人问:“冯娘,御膳房今天是不是少做了一盅?” 冯娘笑笑,打起哈哈来:“可能是今天陛下太饿了。” 付涯生点点头,回到案前继续处理奏折,抓耳挠腮之后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母后在就好了,她才不会让那个付颂川这样欺负我呢。” 冯娘收拾好汤碗,她虽不清楚太后,却也知道每天一盅的汤,是崇敏太后故乡平河之地来的御厨。 大抵也是思念母亲的味道了。 冯娘叹了一口气,世人皆说崇敏太后如转世佛陀,却有人竟愿用性命相抵,连全尸都不愿留。 毁誉得失,谁能说得清。 冯娘行了礼准备回去,却被付涯生叫住:“冯娘也要离宫了吧。” “嗯,我如今半老徐娘,家中还有母亲要照料。” 付涯生盘算了一下时间,道:“冯娘也要出宫了,还有谁能陪我啊。” “陛下说笑了,要不了多久新的宫女太监入宫,能陪您的人就多了。” 付涯生点点头,“那冯娘明日早些出发吧。” 冯娘应下,俯首离开之后,付涯生又只能悻悻提笔,歪歪扭扭地批奏折,写着写着,墨迹洇开一片,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待冯娘回到掖庭时,魏云知也已经睡着了。 冯娘是小皇帝的贴身宫女,住的地方虽朴素,倒不算过分简陋,付涯生倒也没有苛责宫女太监,正巧另一个贴身宫女去值班,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魏云知两人。 摸了摸魏云知的头,温度已经下来,冯娘轻轻擦拭着魏云知额头流下的汗,轻轻拍着她的背,唱着自己童年时母亲给她唱的歌谣。 另一边,付涯生迷迷糊糊把笔一扔,溅起的墨点把奏折染黑,心中更添烦躁。 起身,往窗外瞧,没看见付颂川的身影,趁着天黑,付涯生从窗口逃出去,一路飞奔到寒清宫。 看到一片废墟,付涯生脚步一晃,瞪大了眼睛。 平日里,付颂川从不许他进来,他也不知寒清宫里有什么,只听得下人窃窃私语,说里面有一口棺材。 越不让他进他越是想来,只是付颂川抓他严,几乎没什么机会能跑到这来。 结果现在只剩下烧成灰的木梁,付涯生落寞地往回走,走到后花园来。 看着谢了的木槿花更是提不上兴致,低头走着走着,看到一块凸起的地方,欲盖弥彰地放着几根草。 付涯生不过十七八岁少年郎,走过去就开挖,不要几铲子,就把魏云知埋在那的值钱东西全挖出来了。 回了寝宫,付涯生摊开残画,里面的东西以前竟都没见过,尤其是包着玉器的字画,仅剩下的半幅画,虽没有脸,付涯生还是认出了这是崇敏太后。 付涯生把东西重新包好,藏在寝宫里,心想到底是谁竟然胆子那么大,敢趁乱偷寒清宫里的东西。 抓到定不能放过。 “啊切!” 魏云知不知道哪里来的寒气从背后传来,下意识把被子裹紧。 第3章 第 3 章 要出宫的宫女前两天已经走了大半,冯娘因为长伴小皇帝身边,被多留了两日。 第二日天气晴好,冯娘带着魏云知早早地走出宫门。 恰巧撞见摄政王付颂川的马车过来,冯娘赶紧把魏云知藏在身后,给付颂川的马车让路。 付颂川拨开侧窗的帘子,视线从戴着面纱的魏云知身上一扫而过。 马车过去后,冯娘带着魏云知快步往前,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响动。 “站住。” 声音尖细的老太监叫住冯娘。 待冯娘和魏云知转过身,行了礼。 付颂川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走到魏云知面前。 冯娘不动声色把她往后拉。 付颂川微微歪头,问:“去哪?” 冯娘回道:“我们是陛下的贴身宫女,时限满了回乡。” “她也是?” 冯娘看了魏云知,随后点点头。 付颂川自然而然地把全部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眼睛,身形,还有在风中被轻轻扬起的头发。 好像。 付颂川抬手想要摘掉魏云知脸上的面纱,魏云知心想不好,侧过头避开。 付颂川缓过神,手停在半空,看着魏云知垂下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皱眉,最后摆摆手,转身离开。 冯娘和魏云知喘着气,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赶紧软着腿往外走。 轿子内,付颂川挑了挑眉,摆手停了马车,上了宫墙,目光灼灼地望着魏云知离去的背影。 是你吗? 是你吧。 付颂川手上捻着珠子,嘴角漾起莫名的笑。 随后转身离开,留下断开的一颗颗珠子在楼中四处逃窜。 天已经不早。 冯娘与魏云知坐上牛车往冯县赶。 “姑娘,你现在离了宫门就是自由身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魏云知摇摇头,“我早就没有家了。” 冯娘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停滞,随后点点头,把暖和的手覆在魏云知的手背上,轻轻拍打。 一路上,冯娘给魏云知又是介绍东边树西边桥,和魏云知聊得不亦乐乎。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天边是染了色的云,像灶炉里的火炭被拨开,冒着点点红光。 下了牛车,冯娘站在老槐树下,抿唇却不上前。 魏云知笑冯娘近乡情更怯。 冯娘理了理粗布衣服,轻轻扣了几下旧木门的铁环。 “吱呀”一声,打开,魏云知先看到庭院里满是枯黄落叶,被风扬起又摔下。 再低头,才注意到如枯叶一般的老人家。 “你们是……”老人佝偻着身子,一笑,皱纹便蔓了上来。 “娘,是我。” 老人侧着身子,用粗糙颤抖的手给自己的孩子推开回家的门。 冯娘看着那双手。 曾经把她揽回怀里又冲她告别,现在兜兜转转,又重新落回她的脸上。 冯娘扶着老人坐下,魏云知站在一旁,看向老人灰蒙蒙的眼睛。 “大娘,你的眼睛。” 老人先是一愣,才知晓这还有一个人。 抱歉地笑着:“老了,瞎了。” 冯娘蹲下身子,抬头,看着脸颊沟壑之间已经干涸的眼睛。 只觉得鼻头一酸,没来得及反应,泪珠便断线而落。 老人家看不见,却把衣袖伸到冯娘的面前。 看着衣服上的补丁,冯娘伸手覆上去,针脚还是和旧时一样细密。 “玉湖啊,是不是哭了?” “娘,你怎么看不见了呀?” “岁数大了都这样。” 冯娘,叫玉湖。 魏云知搬来竹凳让冯娘先坐下来。 “玉湖啊,城南的花开了。”老人家一点一点摸索着冯娘的脸颊,最后找到额头,捋了捋她额头碎发,“我每日都问老周家的小孩子花开没开,今天她说开了,还给我摘了一朵呢。” 说曹操曹操到,一位老妇人牵着一个小孩来了冯娘的家。 看到冯娘先是皱眉,后知后觉,一拍手,笑道:“是玉湖啊,都变样子了,那么久没回来了啊。” 冯娘笑笑,给老周媳妇递板凳。 老周媳妇一辈子都在和小孩打交道,先是自己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又是自己儿子的两个女儿。 可是孩子的年轻气一点也没感染到老周媳妇身上,看起来比冯娘的母亲更老。 毕竟再多的孩子都不例外有颗变老的心。 “大娘欸,以后别给小孩塞糖了,小孩前两天就喊牙疼。” 冯娘母亲摩挲着孩童稚嫩的小手,对老周媳妇说:“趁现在有牙多吃一点,和咱一样大就没劲儿吃喽。” “好好好,怪不得她总往你家跑哦!” 说说笑笑,天色暮暮。 冯娘送走老周媳妇,转过身对母亲说:“明日我带娘一起去城南看看。” 魏云知伸出头往南边瞧,她叫不上来名字的花在路上开得正好。 冯娘告诉她,她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花开,花开了,娘就会带她去摘,编一个花环。 现在娘编不了花环了,眼睛看不见了。 腿脚也走不动了,瘸了。 魏云知摇摇头,把袖口里的金钗握紧。 刨冰的时候顺手就带出来了。 其他的不好拿,这金钗还拿不了吗。 魏云知进了房间,拿铁锄头把钗子打散。 金子放一起,上面的珠子还有晶石放一起。 魏云知躺在木床上,盘算着明日把钗子上的东西分开去当铺换钱,请个木匠,打个轮椅。 就能去看花了,就是看不了,坐在花边,风一吹,也能带点香味走。 第二日一早,魏云知拉着冯娘带她去街上的当铺。 换了钱之后便搜寻起木匠铺。 魏云知找着一家店面稍大些的,刚想进去就被冯娘拦住。 “太贵了。” 冯娘摇摇头。 魏云知也不恼,趁着冯娘去买菜的功夫又跑回去。 魏云知大学的时候在养老院做过志愿者,大致描述了一下轮椅的构造之后便交了定金。 约定三日后来取。 城南的花能开三日,冯娘母亲身体却撑不了三日了。 买完菜回去的时候,老人家坐在门口晒太阳,结果搬椅子的时候摔下来了。 老人最不能摔,一旦摔了,不起来就起不来了。 魏云知紧赶慢赶找了最好的郎中来瞧,郎中也只是摇摇头,说只能拿些药材吊着口气。 冯娘不信。 郎中环顾四周,家徒四壁。 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连看诊的费用也没要。 待郎中一走,冯娘腿一软,跌在老人家的榻前。 魏云知不忍看,阖上门,出门往城西走。 城西郎中都不愿去看,魏云知没办法。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恰好遇着宫廷里下来的老太医。 魏云知把换来的钱一半都给了他,老太医才顺了顺胡须,晃晃悠悠地到了冯娘家。 走到门口,老太医眉毛翘起来,回头看了魏云知一眼。 下意识把魏云知给的银两颠了颠,才进了门。 人一旦没了执念,活着的**便大减了不少。 老人家瞎了眼,瘸了腿的时候,反倒是健壮。 冯娘回了家,摔了一下就要了半条命。 冯娘被老太医拉着出去的时候,老人家就摩挲着握住魏云知的手说:“我是老骨头不中用了,别为了我浪费,你是好孩子啊……好孩子。” “您是冯娘唯一的亲人了。” 魏云知学着电视剧里的情节,接着说:“您还没看见冯娘结婚,嫁个好人家呢。” 老人家只是笑笑:“玉湖虽然是姑娘家,但是从小就能吃苦,性格也好,不要嫁人,过得也好。” 嫁人的期盼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依靠,依靠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 但是对冯娘来说,依靠就是她自己。 魏云知点点头,握住老人粗糙的手,微微颤抖。 老人昏暗的眼窝里流下一行混浊的泪,拍了拍魏云知的手,有些悲哀地呢喃:“越是能吃苦,越是有吃不完的苦啊。” 冯娘的父亲在刚生下冯娘的时候就被拉去充兵,最后死在远疆的一条无名河里。 冯娘的母亲一手拉扯大冯娘,贞洁牌坊立在那,冯娘的母亲被十里八乡夸赞。 没人知道她曾经喜欢过街上铁匠的儿子,最后他成婚的时候还路过贞节牌坊。 新婚夜的妻子和他说,这辈子就他一个。 后来铁匠的儿子也死了,他的妻子过了四五年后有了新欢,是个会疼人的书生。 但是贞洁牌坊被人给砸了,在唾弃声里,他的妻子再没去回过乡。 冯娘的母亲却有些羡慕她。 冯娘大了之后,选择去宫里干活,那时底下老臣造反,皇帝和皇后被杀,留下小皇帝付涯生的皇叔付颂川收拾烂摊子。 刚入宫,冯娘就被选去做小皇帝的贴身宫女,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如今日复一日,七年也一晃而过了。 母亲就像墙头老枯树,盘根在屋前,风霜雨雪,待她回来才掉下最后几片叶子。 老太医开了药,都是些名贵药材,得吃上半年的疗程。 冯娘归乡拿的银两和魏云知剩下的钱,拢共凑不齐两个月。 老人家心里也明镜,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差一点就能入土的地步,如今还能吸进来吐出去这世界上的空气,全凭这些本不属于穷苦人家的名贵药材挖来一些时间。 大多痛苦都是不存在的,它们的来源只有一个——穷。 老人家还算开明,冯娘就她一个亲人了,再怎么说,也得争口气,多活个三五光阴。 可是想死不对,想活就对了吗? 老人家没一心求死,是怕可惜了这些名贵药材,辜负了冯娘的心。 可她越是愿意把苦药咽下肚,冯娘就越是认为,她母亲想活,想活就得治。 魏云知看得明明白白,却无计可施,想起自己埋在后花园里的值钱东西,若是带出宫当掉定值不少钱。 冯娘知道以后,立马把魏云知拦住,“你把寒清宫烧了,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魏云知拍拍冯娘的手,摇头:“如果玉湖姐不把我带出宫,我早就被拉去摄政王那了” 魏云知坐在铜镜前,帮冯娘修眉毛,一边比划一边说:“玉湖姐对我有恩,我总要知恩图报,而且大娘想活,有牵绊,我没有的。” “我有。”冯娘掏出帕子来,“这横的就是我娘,竖着的就是你,都是这帕子上的丝线。” 魏云知看着这横竖都是丝,都是思,都是死。 “玉湖姐,你信我好不好?我一定平平安安回来。” 冯娘把帕子塞给魏云知,只相视一眼就知相识恨晚。 眼泪夺眶,把头埋进魏云知的肩膀上,魏云知的手一顿,冯娘的眉间多了一道伤疤。 夜深,冯娘帮魏云知收拾行囊,魏云知坐在榻前,笑着说:“若不是玉湖姐,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冯娘只是摇摇头,不断地把往布袋子里装东西。 天一亮,魏云知就打算离开,趁着母女俩人还在睡,魏云知背着旧行囊往京城赶去。 包有点沉。 魏云知的眼泪同清晨的露水一块落在了地。 颠了颠行囊,魏云知鼻头一酸,本来不是两手空空一身轻松来的吗,怎么现在脚步沉沉,背上装着几块面饼,一串咸肉,还有冯娘从小皇帝手里赏下来的一颗珍珠。 第4章 第 4 章 魏云知本想入宫选作宫女,结果牛车太慢,到了京城之后宫女的选拔已经结束了。 正愁如何进宫的时候,城门外围了一群小吏张贴告示。 魏云知穿过周围叽叽喳喳的人群,踮起脚尖去看晓谕墙上被风吹地边角起皱的榜文。 魏云知小声念叨纸上的文字,若有所思。 榜文上写着太后忌日将至而寒清宫遭大火,为了不影响祭礼,广招壮丁进宫重建寒清宫,顺便把小皇帝当年住的东宫修缮。 魏云知舟车劳顿,进了茶馆喝了口热茶,茶馆离城门不远,不少人闲坐茶馆谈论起刚才的榜文。 坐在魏云知对面的两个中年人抿了一杯酒,嗓门不小:“老刘啊,你去不去啊,你要是去我也去。” “不去,不去,我这腰老了,动动那个疼啊。”边说那老刘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魏云知注意到他缺失了一节小指,也许就是当年做工时掉了的。 另一个人叫老贾,擤了一把鼻涕,乐呵呵笑:“也是啊,你肯定要在家看孙子。” 一提到孙子,老刘更来劲了,又要了两个小菜开始说自家的小孙子那脸多圆多嫩。 魏云知听了两句,那老刘没念过什么书,除了夸这个脸像柿子一样红啊圆啊,就是这手臂像个藕一样白白净净。 好在老贾也没念过书,只听得一脸羡慕,一口气咽下带着小半碗碎渣的苦茶。 吵吵闹闹间,魏云知吞下冯娘给她装的最后一块面饼起身,走到征工的地方。 反正能进宫,是当宫女还是当工匠没差。 和那小吏对视一眼,魏云知从他手上接过毛笔,把自己的名字大笔一挥就甩出几个黑墨点拼成“魏云知”三个大字。 魏云知点点头,很满意。 保长走到小吏身边,看着魏云知几个大字,皱眉。 吩咐小吏把这名字划去。 魏云知立马不乐意了,走到保长身前,问:“我凭什么不能去?” 保长被魏云知这么一问,失笑,把李大汉叫到跟前。 魏云知看着面前魁梧的大汉,咽了咽口水,自己只到人家的胸毛那。 抬起头,看着大汉的络腮胡子快比她头发都茂密了。 保长拍了拍李大汉,冲魏云知笑眯眯地说道:“我招的是壮丁,修房子的,不是小姑娘,去看人家修的。” 魏云知不乐意了,刚想和保长辩论就被几个来报名的汉子挤到了后面。 不远处,几个看好戏的酒囊饭袋围在一起,奸笑着眯眼,捋了捋自己的耳边细发,对小吏说:“把她招进来不正好供哥几个玩玩?” 说完,几人相视,哄堂大笑。 魏云知脚步顿住捏紧拳头,本不想理睬这些浊物,可是错的是他们,凭什么她受窝囊气。 想到这,魏云知转身,大步流星走到几个人身前,轻轻一笑。 伴随着笑意的,是她带着风的巴掌。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魏云知迅速往车水马龙的街道跑,隐匿在人群中。 留下几人有些火辣的脸。 魏云知刚跑没多久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把包裹抱在怀里,蹲在阴凉的墙角处缓神。 闭上眼睛,鼻尖突然萦绕一阵花香,魏云知正寻思这是什么花那么好闻时肩膀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吓得魏云知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看向面前人。 小姑娘也慌了神,看着自己的指尖,没成想自己力气那么大。 不是那几个酒囊饭袋,魏云知松了一口气,扶着墙站起身。 原来这香味来源不是花,是豆蔻年华的姑娘。 小姑娘满脸歉意地看着她,倒让魏云知有些不好意思了。 拍拍身上的灰起身,魏云知环顾四周,没看到那几个人的身影才放下心走到小姑娘面前。 “有事?”魏云知看着面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生疑虑。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说道:“你刚刚好厉害!” 魏云知先是一愣,明白刚才她爽快的几巴掌被面前的小女孩看见了。 摸了摸鼻子,魏云知开口:“小孩子别学。” 小姑娘乖乖点头,握住魏云知的手,说:“我叫紫云,我想和你交朋友。” 魏云知望着紫云闪着星般期待的眼神,哪里拒绝的了。 紫云一看魏云知答应了,高兴地攥紧了自己裙摆,小心翼翼问:“那你愿意去我家玩吗?” “你家?” 紫云一听魏云知疑问的语气,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声音很小:“不愿意吗?” 魏云知理了理头发,往前走了两步,回头。 “走吧!” 紫云仰起脸,眉眼弯弯,“好!” 一路穿过拥挤的桥,走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小村落,紫云的脚步越来越欢快。 魏云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问:“你家里人同意让你带一个陌生人回家?” 紫云一脸骄傲看着她,回答:“你是我的朋友。” “好,好。”魏云知应和她,“那我的朋友,哪户是你的家?” 紫云指了指门前小篱笆种了一簇菊花的屋子,魏云知抬起头,看见炊烟缓升,融进云里。 刚踏上石子路,紫云就忍不住跑起来,冲屋子里喊:“阿娘,我带着我朋友来了!” 一个和冯娘好像的妇人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块旧布,脸上还扬着温和熟悉的笑,让魏云知下意识攥紧了袖子里冯娘塞给她的手帕,帕子里还包着那颗珍珠。 “快进来,天马上黑了,外面冷。”紫云母亲朝魏云知招呼。 坐在旧木凳子上,魏云知有些拘谨,只能看着紫云在小篱笆那给她的花浇水。 紫云娘一边切菜一边和魏云知唠家常,告诉魏云知那片本来是留种洋柿的。 结果紫云去了街上,人家给了她几粒花种子,就把小篱笆霸占给花了。 单单这几颗种子开不过四季,所以紫云常去街上,不知道从哪淘来的菊花栽种在她的篱笆上。 魏云知问:“那冬天紫云会种什么花?” “冬天紫云不种花。” “紫云说想让她的篱笆休息休息,春天再开花。” 魏云知点点头,将视线投注在瓣瓣花叶上。 紫云的母亲把菜盛出来,走到魏云知身边,看着在篱笆处乐此不疲的紫云有些感慨:“要是紫云以后嫁人了也能那么无忧无虑就好了。” 魏云知不解抬头:“紫云嫁人?” “是啊。” “要是紫云能找个好人家就好了。” 魏云知眉头不自觉皱起,声音带着一丝质疑:“紫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而且她还小啊。” 紫云母亲反驳:“哪有姑娘不嫁人的,说出来被别人笑,看你也不小了,婚配否?” 魏云知神色复杂地看了面前这位中年妇女一眼,回道:“死了。” 她不说瞎话,这身体是太后的,太后的丈夫是先皇,先皇早就死在宫变中,万箭穿心。 “这……”一时紫云的母亲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的紫云叫嚷了一声“爹”。 魏云知起身走到小篱笆旁,想起黄巢当年那句:“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此时恰好风萧索,把一只已经死故的蝴蝶吹起来落在了花间。 魏云知转身欲走,紫云把她拉住,一脸恳切:“留下来吃饭好吗?” “不必了。”魏云知想撇开紫云的手,却发现她抓的很紧,无奈叹了一口气,问:“紫云,我不过是一个……” 未等魏云知说完,紫云就立马反驳:“你是女侠!” 魏云知失笑。 “姑娘,留下来吃口饭吧,紫云都没带过朋友回来。”紫云爹开口,把筷子摆好。 魏云知叹了口气,紫云是个黏人精。 还未等魏云知提筷子,紫云已经把魏云知的碗里填满了菜。 紫云吃的很开心,一边吃还能一边看魏云知吃,时不时还能趁着嘴巴里饭咽下肚子再说两句话。 一点没让嘴闲着。 紫云说:“还是爹做的饭好吃一点,娘做的这些有点太清淡啦。” 听到这话,中年男人的脸上最后一丝牵强的笑颜也没有了,放下碗筷。 那男人缓慢开口:“我要进宫去了。” 听到“进宫”两个字,魏云知警觉地抬起头。 只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壮丁被拉去盖寒清宫,需要伙夫做饭。” 说到这,紫云低下头,不再动作。 坐在魏云知对面的女人手上的动作也僵硬了不少。 皇宫里的御厨都是给王公贵族做饭的,谁愿意大费周章地干给这些劳工做饭的苦差事。 屋子里只剩下老鼠爪子在房梁上抓挠的“窸窸窣窣”声,桌子上的每个人都低头吃着饭,不再说话。 等快吃完了,紫云的爹整理好衣服,宽慰道:“忙完这一阵子就回来。” 可没人知道这阵子有多长,也没人说做了能挣到什么钱。 相顾无言,最后紫云放下碗筷,弱弱地问了一句:“爹,可以不去吗?” 男人的手轻放在紫云的头上,俯下头:“爹不去,谁去?” “其实爹做的饭也没那么好吃。”紫云抿嘴,一颗泪珠就这么砸在地上。 “我去行不行?”魏云知突然开口。 她还没遇到过那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又能让她进宫又能让紫云一家不会分别。 其余的几人目光应声落在魏云知的脸上。 魏云知眼珠子转了一圈,有些不自然,还是硬着头皮接着说:“不就是缺个做饭的吗,正好我有几个亲戚在宫里面,有个照应。” “亲戚?” 魏云知摸了摸鼻子,“那个小皇帝……的宫女,还有一个摄政王……的侍卫。” “反正就我去呗。”魏云知实在不擅长说谎。 紫云拉住魏云知的手,有些冰凉。 “可是我不想和好朋友分开。”紫云依旧皱巴着脸。 魏云知捏捏眉心,思索片刻说:“等我出来给你带宫里的花种子行吗?” 紫云直勾勾看着魏云知,很坚定地摇头。 紫云爹走到魏云知身边,说道:“姑娘,你可想好。” 魏云知淡然笑笑,道:“入宫能有什么坏事,我来京城本就是进宫投奔亲戚的。” 紫云被打发去洗碗,几人寒暄片刻,魏云知又是一番胡说八道。 结束后,魏云知走出门,走到小篱笆处,紫云追上她。 魏云知突然问:“紫云,你想嫁人吗?” 紫云先是一愣,挠挠头,声音很轻:“我不知道。” “那你答应我,我们下次见面,你还会种花。” 紫云笑着点点头,应道:“嗯,我会把我种的最好看的花送给你!” 第5章 第 5 章 魏云知随着匠役的队伍进了宫,虽不是皇宫内部,好歹也是进来了。 白天那些壮丁去寒清宫修补断壁残垣,魏云知留在皇城外代替紫云的父亲做洗菜切菜的活。 只有在巳时跟着其他伙夫进宫送饭时才有机会去后花园。 魏云知趁着大伙吃饭,悄悄迈步往里走。 一个监工不知道从哪出现,挥着鞭子走过来,眼神不善吼道:“你是什么人,往寒清宫这边走,想偷东西?!” 魏云知赶紧摆手摇头,趁着吃完散场,端着碗和其他伙夫一起往回走。 站在魏云知身后一个年轻模样的姑娘拍了拍她的肩头,小声说道:“你不会也是想偶遇摄政王或者小皇帝的吧?” 魏云知一愣,看了这姑娘一眼。 和自己有三分神似。 了然,魏云知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春珉。” 回了伙夫住所,春珉靠在魏云知身边坐下,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 “魏云知。” 春珉笑了笑,说:“你这个名字和崇敏太后的好像。” “崇敏太后叫什么?” 春珉想了一会儿,说道:“当时太后从平河和亲而来,皇室赐她夫姓。” “应该叫付云知。” “那太后原本姓什么?”魏云知一边洗碗一边问。 春珉想了想,最后也只是摇摇头。 魏云知接着问:“你说我也是来偶遇摄政王是什么意思?” 春珉看了看不远处在收拾桌子的一个眉骨凸起,三角眼斜吊眼梢的男人。 看那男人没有望向这边,春珉这才凑近魏云知说:“那是我爹,我爹有个亲戚是从皇宫里面下来的老太监。” 魏云知没有打断她,看着少女小心翼翼的神色。 “他说我长得像太后,我爹就想让我进宫,说不定摄政王能注意到我,以后……” “以后怎样?” “以后就能不愁吃穿,还能给爹长脸。” 魏云知愣愣,最后也只是嘴角微微抬起笑笑。 春珉有些好奇问:“这除了我,就只有你一个姑娘,多危险啊?” 魏云知冲她弯了眼睛,问:“那你不去当秀女进宫,当什么伙夫?” 春珉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我出身渔村,家境贫寒,又不是包衣,哪有那么容易。” 说到这,春珉下意识将手交叠在一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倒是没觉得自己像太后,毕竟我又没见过,要是说像,我倒是觉得我们两个倒是挺像的。” 魏云知讪讪一笑。 做饭烧水的活基本上忙完了,春珉拉着魏云知在门槛前坐下,握着魏云知的手:“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一个女孩子来这干什么?” 魏云知没说话,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柿子树。 招呼春珉和她一起爬上树梢上坐下。 魏云知指了指南边说:“我想帮一个像我母亲的人救她的母亲。” 接着又指了指东边:“那里有一个小村子,我不想让一个小姑娘和她父母分离。” 春珉云里雾里跟着魏云知手指的方向看,心中疑惑,看向魏云知闪烁的眼睛。 明明目标很明确,可她的眼睛里却让人觉得迷茫。 春珉忍不住发问:“那你自己没有想做的吗?你说的都是为了别人。” 魏云知从树上摘下一颗柿子,初秋的柿子还没成熟,魏云知咬了一口,满嘴涩味。 “她们不是别人,我在想为什么她们会对初次见面的人那么好。” 明明素不相识,却好似愿用一颗心来换。 “可能一见如故呢?”春珉也摘了一个柿子,咬了一口,露出和魏云知一样一言难尽的表情。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把苦涩的柿子扔出去。 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就像当时魏云知把火烧寒清宫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只是想赌一把,就算冯娘真的把自己交出去,魏云知也下意识觉得自己这具身体,那个所谓的摄政王根本不会动她。 可是冯娘偏偏选择带她回家,冒着杀头的罪名。 就像刚见到紫云,非要和她魏云知做朋友,把她带回家吃饭。 只是因为自己像一个“女侠”? 还是一个给几个纨绔几巴掌就跑的女侠。 这世上的人真是莫名其妙,想着想着魏云知的眼泪就滚落下来。 春珉转头看她,一字一句道:“我看你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我觉得你很善良。” 魏云知失笑,抹了一把眼泪说:“烂好人罢了。” 春珉真诚地摇头,“真的!” “那是因为你很善良,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才不是。”春珉从树上跳下来,“我觉得我爹就不怎么善良,老是做一些让我被摄政王看上然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春秋大梦。” 说完,春珉做了一个鬼脸。 魏云知这下真被春珉逗笑了,从树下跳下来,拉着春珉的手说:“等我以后有钱了,我给你荣华富贵。” 春珉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打趣:“那我没嫁给摄政王怎么给我爹长脸?” “他脸皮够厚了,不差这一张。” 两人就这么胡说八道地走回住所,继续洗菜切菜,顺便把这院子里每一个伙夫都模仿一遍。 春珉要是生活在现代才好,适合做个演员,魏云知心里想着。 有灵气,还能把每个人的精髓都学出来。 尤其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伙夫,春珉每次学他都先把脸板起来,然后挺直腰杆,看向魏云知的眼神却又偷偷摸摸的。 晚上去寒清宫送饭的时候,魏云知走到春珉身边,说:“你还记得你今天问我的问题吗?” 春珉想了想,眼珠子转了转,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回道:“我问你一个姑娘会很危险,还有……” 魏云知挑眉,“没有了,我已经找到危险来源了。” 春珉一听来了兴趣,把耳朵凑近魏云知听她的计划。 到了半夜,魏云知打开窗户,故意制造出一点动静。 接着穿上衣服出门,将门留下一个缝隙。 茅厕在西边,魏云知却是往皇宫的地方走。 走到一半,魏云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 转身的刹那,身后传来一阵风声,还有脚踩枯叶的细微动静。 几乎可以称之为寂静。 若不是月黑风高,此处又偏僻安静,魏云知差点听不到身后的动静。 魏云知提着灯缓缓往回走,一直走到今天白天爬上的柿子树附近才停步。 还未等查看声响的来源,魏云知就措不及防地倒在地上。 树后的人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魏云知会突然晕倒,赶紧绕到魏云知身前,蹲下身子察看魏云知的状况。 “唰啦——” 一张结实的粗麻绳鱼网从树上撒下。 魏云知抓住时机睁开眼睛,把那男人拉住。 等春珉从树上滑下来的时候,这男人已经被渔网牢牢套住了。 魏云知伸出手和春珉击掌,捡起灯。 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在男人的脸上,春珉捂住嘴小声惊呼。 竟然真的和魏云知猜测的一样,鬼鬼祟祟跟在身后的,就是那个年轻伙夫。 春珉“啧”了一声,有些鄙夷地说道:“你要是喜欢云知你可以大大方方去云知家里提亲啊,怎么能半夜偷偷摸摸跟在人家身后呢?” 魏云知从袖子里掏出麻绳把这年轻伙夫捆起来,笑着对春珉说:“不愧是我的捕鱼小能手,名不虚传。” 春珉更得意了,扬起脖子道:“我说我是渔村出来的你还不信,尤其是抓这条大鱼啊,我更是手到擒来。” 边说,春珉的手边在伙夫的脸上捏了捏,颇有些抓到大鱼的得意。 魏云知看着年轻伙夫泛红的脸皱了皱眉,让春珉后退,用灯靠近他的脸。 仔细一看,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魏云知不可思议地转身,用耐人寻味的表情和春珉面面相觑。 春珉眨巴着眼,对魏云知的表情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魏云知一副看透世间少男少女心事的样子,搂住春珉的肩膀,突然打趣:“他要是提亲,去的应该是哪个小渔村吧。” 春珉看着渔网下立体的侧脸,立体的鼻梁还有长睫毛在眼睑处的微弱阴影。 最吸睛的是还未褪去的薄红让清朗俊秀的面庞显得有些青涩。 魏云知和春珉是女孩子,单独住在小柴房里。 两人把伙夫拖回柴房之后,魏云知倒了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只是那伙夫一直低着头,无论魏云知怎么喊都不抬头。 无奈,魏云知甩给春珉一个眼神。 春珉指了指自己,满脸问号。 最后还是壮着胆子走上前,试探性地喊了一句:“那个……” 一听是春珉的声音,那伙夫下意识地就把脸扬起来。 和春珉对视之后,立马整张脸涨的通红。 吓得春珉回头向魏云知投去一个请求支援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人的脸红成这样不会要她负责吧。 魏云知笑笑,让春珉回来。 随后收敛笑容,表情严肃:“谁让你来的?” 那伙夫把脸撇向一边,闭口不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魏云知嗤笑一声,“从我出宫以来,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你觉得呢?” 伙夫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要杀要剐随意。” 声音低沉有磁性,春珉眼睛一亮。 魏云知叹了口气,还是个声控。 见他不上道,魏云知从柴房抽出一根木条,在伙夫面前晃了晃,放低声音:“我见过你。” “出宫那日你站在摄政王的车前,你是他的侍卫?” 伙夫的脸上闪过一丝差异,显然没想到魏云知竟然认出了他。 “是让我把你打到开口,还是直接说摄政王为什么让你跟踪我?”魏云知的手摸索着木条,跃跃欲试。 春珉大脑过载,拉住魏云知说:“摄政王为什么要派人跟踪你。” 魏云知挑眉,“可能是怕我给你荣华富贵,他自己没得展示了。” 春珉眉梢稍蹙,有点恼火,魏云知这人真是越关键的时候越喜欢胡说。 看出她生气了,魏云知才赔罪似的笑笑,搬了个板凳让春珉坐在她身边。 两人大腿翘二腿,看着被捆住的伙夫,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魏云知眯着眼,春珉嘴角上扬,伙夫看着面目可憎的两人朝他逼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