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心头朱砂痣》 第5章 月下出山 山巅,古松之下。 月色如水,浸染着寂静的庭院。言月一袭素衣,跪坐在蒲团之上,聆听着师尊最后的教诲。夜风拂过,带起她几缕鬓发,也带来师尊话语中沉甸甸的分量。 “月儿,”师尊的声音苍老而平和,一如这山间流淌了千百年的清泉,“此番下山,你需谨记,此行不为除奸,而为渡心。” 言月微微抬头,眸中映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也映着一丝不解。她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感常人所不能感,这份“共情”之能,师门皆言是天赋,亦是劫数。 师尊洞察了她的疑惑,缓声道:“世间奸恶,如野草烧之不尽。斩其枝叶,不过一时之快;唯有洞悉其根植的土壤——那人心深处的贪、嗔、痴、慢、疑,方能真正化解怨怼,渡人迷途知返。你的‘观心’之能,正是为此而生。” 言月恍然。师尊并非要她去做一个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侠客,而是要做一盏灯,一盏能照亮人心幽微角落,引导迷途者归返的灯。这比单纯的惩奸除恶,更难,也更具深意。 “弟子明白了。”她轻声应道,声音虽轻,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师尊颔首,自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递予言月。那玉佩质地寻常,却雕琢成一弯新月的形状,边缘处略显圆润,似是常年摩挲所致。“带着它。若遇……若遇你黎渡师兄,将此物交予他一看。” 黎渡。 这个名字在言月心间泛起一丝涟漪。那个曾与她一同习武论道,眼神清亮如星,却最终因家族牵绊而选择下山的师兄。他已离山数年,音讯渐稀。原来,此次下山,亦与寻他有关。 “黎师兄他……” “九神鼎失窃,江湖暗流涌动,线索零星,皆指向一个名为‘蜃楼’的组织。而黎渡,他与‘蜃楼’渊源颇深。”师尊语焉不详,目光却深邃如渊,“找到他,或能拨开迷雾。然切记,渡心为先。” 言月接过那枚月形玉佩,触手温凉。她感到自己正踏入一个巨大的漩涡,其中交织着失窃的重宝、神秘的组织、下落不明的师兄,以及无数等待着被照亮、被渡化的迷茫之心。 翌日,晨曦微露。 言月背负简单的行囊,独自一人踏下山道。她没有回头,步履轻盈却坚定。山风鼓荡起她的衣袂,宛若一朵即将投入尘世风云的流云。 山路蜿蜒,两旁古木参天。她能感知到草木的呼吸,也能隐约感知到,在那山下的繁华人间,无数情绪的丝线正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有贪婪的躁动,有恐惧的颤抖,有痴妄的迷醉,也有真诚的喜悦与温暖的期盼。 她的“共情式推演”已然开始运转。正如她所悟:“骗术万千,不离人心之隙。”她要做的,便是找到那些被贪婪、恐惧、痴迷所撬开的“心隙”,然后,以一盏灯的温度,将其弥合。 下山的路,是离开庇护,亦是走向更广阔的修行。 她的目的地,是师尊提及的第一个线索所在——江城。 那里,正有一场利用“亲情”编织的迷雾,等待着她去驱散。而她手中的这枚月形玉佩,不仅是寻找黎渡的线索,亦是她践行“渡心”之道的开端。 灯火虽微,愿亮一隅。言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弥漫的晨雾与渐次明亮的天光之中。 第6章 江城初识 江城地处水陆要冲,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端的是热闹非凡。言月一袭素衣,行走在熙攘的街道上,耳边充斥着各色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汇成一曲鲜活又略显嘈杂的市井交响。 与山间的清寂不同,这里的“人气”过于旺盛,无数纷杂的情绪如同无形的潮水,不断冲刷着她的感知。有商人锱铢必较的精明算计,有旅客初来乍到的新奇茫然,也有寻常百姓为生计奔波的淡淡焦虑……这些情绪色彩斑斓,却又驳杂混沌,让初履尘世的言月微微蹙起了眉。她需要时间,来适应这片人海的“水温”。 信步走入一间临河而建,名为“清茗轩”的茶馆,择了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窗外河水浑浊,流淌着这座城市的**与沉淀。她点了一壶清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堂内,实则已在悄然观察。 茶馆中央,一圈人围得水泄不通,不时发出阵阵唏嘘与赞叹。核心处,是一位身着锦缎长衫,作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他面皮白净,言辞恳切,正口若悬河地讲述着: “诸位父老乡亲有所不知,此乃家传秘宝,‘千年灵芝延年汤’!乃先祖机缘巧合,于昆仑绝顶采得千年灵芝,辅以雪山莲心、百年何首乌等数十味珍稀药材,由宫廷御医后人亲手熬制而成!不敢说活死人肉白骨,但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祛病除邪,那是确有奇效!” 他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瓷瓶,瓶身釉色温润,确非凡品。他身边还站着两个小厮,一人捧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铺着明黄绸缎,衬着几瓶同样的“灵汤”,另一人则举着一面不知从何处求来的,字迹模糊泛黄的“古人”手书赞颂此汤的卷轴,增添其可信度。 “家父年迈,原本体弱多病,咳喘不止,”年轻人声音带上几分哽咽,眼圈竟微微发红,“自饮用此汤后,不过旬月,便能下地行走,如今更是精神矍铄,胜似壮年!此等仙品,本不该流落于市。只因家道中落,急需银钱周转,不得已才忍痛割爱,只求为它寻个有缘人,亦算是积德行善了!” 他话语中的“亲情”、“孝道”、“奇遇”、“秘方”、“限量和‘善心’”,如同几味不同的佐料,精准地烹煮着围观者的心。立刻便有人心动,尤其是几位衣着体面,面带忧色,显然家中或有病弱长辈的中年人,眼神热切起来。 “小哥,此汤……作价几何?”一个微胖的商人忍不住问道。 “唉,宝物难寻,缘法更重。”年轻人叹道,面露难色,“若非急用,千金不换。今日既是有缘,只收五十两银子一剂,聊表心意。存货无几,欲购从速啊!” 五十两,对寻常人家绝非小数,但对渴望健康、恐惧死亡的富户而言,却又似乎值得一搏。 言月静静品着茶,她的“共情”之能,让她比旁人“听”到了更多。她能感知到那年轻人话语底下,并非真正的悲戚与不舍,而是一种精心计算后的“表演性悲伤”,其核心是一团急于攫取利益的躁动火焰。而围观众人,他们的情绪大多被“贪婪”(对健康长寿的过度渴望)与“恐惧”(对疾病死亡的天然畏惧)所主导,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这便是……利用人心之隙么。”言月心中默念。师尊所言不虚,骗术果然根植于人性的弱点。这“千年灵芝延年汤”,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焦虑”罢了。她看到那年轻人眼神扫过意动者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虽快如闪电,却逃不过她观心之眼。那并非孝子应有的眼神,而是猎手锁定目标的锐利。 她没有立刻起身揭穿。师尊叮嘱“渡心为先”,贸然行动,或许能阻止一两人上当,却未必能唤醒那些被“健康焦虑”蒙蔽的心灵。打碎一个谎言容易,但要将一颗被恐惧占据的心,重新引回清明理智之地,却需时机与方法。 她注意到,人群中也有少数几人面露疑色,低声交谈,显然并未全信。其中一位青衫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更是微微摇头,低语道:“昆仑绝顶岂是凡人可至?宫廷御医后人又何须沿街叫卖?言过其实,恐有蹊跷。” 此言入耳,言月心中微动。这世上,终究不乏清醒之人。破局或许正需由此入手。 就在她思忖之际,那推销“灵汤”的场面愈发火热,已有两人掏出银票,准备购买。那白面公子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言月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划过。她不能任由这利用“孝心”与“健康”编织的骗局在此肆虐。但如何“渡”?是当场揭穿其伪,还是……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位提出质疑的青衫书生身上,一个念头悄然浮现。或许,不必她亲自出手,只需稍加引导,让怀疑的种子自行发芽,让理智的声音被更多人听见,亦是“渡心”的一种方式。 窗外的河水依旧浑浊东流,茶馆内的喧嚣仍在继续。言月知道,她在这江城的第一课,已然开始。而这“灵芝汤”的骗局,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其背后,是否与那“蜃楼”,与黎渡师兄的失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枚袖中的月形玉佩,似乎也微微发烫起来。 言月冷眼旁观茶馆骗局,心中已有计较。然而,就在她思忖如何“渡心”破局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茶馆角落,一个身影迅速低下头,似乎……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 第7章 陈殊算账 茶馆外日头渐烈,言月并未立刻离去。她尾随着那贩卖“灵芝汤”的白面公子及其随从,穿过几条熙攘的街道,见他们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院门紧闭,门楣上甚至连个匾额也无,只墙角处用白灰画了个不起眼的圆圈,内里点了一点,似是顽童随意涂鸦,却又透着几分刻意。 言月记下位置,并未打草惊蛇。师尊嘱托“渡心为先”,更提及此事或与“蜃楼”、与黎渡师兄有关,需得从长计议。她转身融入人流,心中思忖,破此局或许需寻个由头,接近这伙人,或寻个熟知本地情形、又能信得过的人相助。 正思索间,前方一阵喧哗吸引了她的注意。却见一间挂着“兴盛货栈”招牌的铺面门前,围了不少看客。一个身着半旧青布长衫,头戴方巾,作账房先生打扮的年轻人,正被一个身材肥硕、衣着绸缎的掌柜指着鼻子斥骂。 那账房先生身形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面色因窘迫而微微发红,双手紧紧抱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指节泛白。她嘴唇紧抿,眼神中既有屈辱,更有一种不肯屈服的执拗。 “陈殊!你个榆木脑袋!这点账目算了几日都理不清?还敢说自己精通算术?我看你就是个滥竽充数的废物!”胖掌柜唾沫横飞,声音洪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账面不平,库房也对不上,这亏空的银子,是不是你暗中动了手脚?!” 那名唤陈殊的账房先生猛地抬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东家,账目绝无问题,是前月那批南货入库时便有蹊跷,单据与实物不符,我多次禀报,您却……” “还敢顶嘴!”胖掌柜恼羞成怒,打断他,“分明是你算错了!今日你若不能当场把这笔账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卷铺盖滚蛋!还得赔上铺子的损失!” 陈殊脸色更白,眼底掠过一丝焦虑。她并非算不清,而是手中缺乏关键单据,且这账目涉及时间颇长,往来繁杂,需极大耐心与极快的心算速度,在此嘈杂环境下,难保万无一失。 言月驻足旁观。她的“共情”让她能感受到陈殊那份被冤枉的委屈,以及面对刁难时,竭力维持的尊严与理智。同时,她也感知到那胖掌柜色厉内荏之下,隐藏的一丝心虚与慌乱,似乎急于找只替罪羊来掩盖什么。 “看来,这又是一处人心之隙。”言月暗忖。贪欲与推诿,亦是常见的迷障。 就在胖掌柜逼迫愈甚,陈殊额角见汗之际,一个清越平和的女声响起: “掌柜的,何必动怒。既然这位先生言道账目无误,何不让她当场演算,一辨真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素衣女子缓步上前,容颜清丽,气度沉静,正是言月。 胖掌柜见是一陌生女子,衣着寻常,不由嗤道:“哪里来的丫头,多管闲事!这账目繁杂,岂是儿戏?” 言月不答,只看向陈殊,目光澄澈:“先生可需助力?” 陈殊对上她那双眼,心中莫名一定,虽不知此女来历,但那份镇定自若感染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将怀中账册翻开至争议之处,沉声道:“此乃三月往来总账,涉及十七家商号,银钱、货物批次繁多,关键在于核对入库原始单据与后续出库记录的时间差与数量差,以及几笔抹零头尾的出入。” 胖掌柜在一旁冷笑:“说得轻巧,你倒是算啊!” 言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她虽不似陈殊专精此道,但师门修行,心算亦是基础。更兼“观心”之能,让她对数字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与逻辑梳理能力。她静心凝神,那些数字仿佛在她脑中自动排列组合。 “丙字号库,初七入库南缎百匹,单据记九十八匹,差两匹;初十出库五十匹,账记五十二匹,又虚增两匹。仅此一项,账面便虚增库存四匹,折银约二十两。”言月语速平缓,却如珠落玉盘,清晰无比,“再看戊字号库,药材批次,抹零头三次,每次皆多记少出,累计约八两七钱……” 她一连指出七八处关键错漏,皆直指问题核心,甚至比陈殊此前怀疑之处更为精准。这些漏洞看似微小,但积少成多,且刻意分散隐匿,若非有心且具备极强的计算能力,极难发现。 陈殊越听越是心惊,眼中光彩大盛。她顺着言月所指,迅速翻动账册核对,竟分毫不差!她不由抬头,震惊地看着言月,仿佛看到了同道知己。 胖掌柜的脸色则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他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女子,竟有如此能耐,三言两语便将他暗中做下的手脚掀了个底朝天。 “你……你胡说八道!”他兀自强辩,声音却已发虚。 言月转向围观众人,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诸位可见,世间许多迷雾,看似复杂,实则如同这账本。只要抓住关键,循着数字与逻辑的脉络抽丝剥茧,便能窥见真相。贪欲如同账目上的假数,初时不起眼,日久必成巨壑,最终崩塌的,往往是自己的根基。”她这话,既是说给众人听,亦是说给那胖掌柜听。 胖掌柜冷汗涔涔,在众人了然与鄙夷的目光下,再也无颜待下去,狠狠瞪了陈殊和言月一眼,灰溜溜地钻回了铺子。 人群散去,陈殊郑重向言月长揖一礼:“陈殊,多谢姑娘仗义执言,解我危难。姑娘心算之能,观察之敏锐,小女子佩服!” 言月还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女子言月。陈先生账理清晰,坚守原则,才令人敬佩。” 陈殊苦笑摇头:“若非姑娘,今日恐难脱身。”她看了看手中的账册,又望向言月,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言姑娘似乎并非江城人士?方才听姑娘剖析账目,字字珠玑,不知……姑娘对探查之事,可还有兴趣?” 言月心中微动,看来这位陈先生,也并非只囿于账本数字之间。 “愿闻其详。” 陈殊压低声音:“方才那‘兴盛货栈’的东家,与近日城中几起不明钱财往来似有关联,其资金流向颇为可疑,仿佛……与姑娘方才在茶馆留意的那伙人,隐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若姑娘有意,或可一同探查?” 言月眸光一凝。没想到方才茶馆前的短暂驻足,竟也被这心思缜密的陈殊看在了眼里。这江城的水,果然比她想象的更深。而眼前这位落魄却坚韧的账房先生,或许正是她在此地需要的第一个助力。 陈殊竟也注意到了茶馆骗局与货栈东家的异常,主动提出联手探查。言月正欲细问,却见陈殊面色突然一变,目光惊疑地望向她身后街角,低声道:“言姑娘,我们似乎……被人盯上了。” 第8章 寡妇门前 陈殊领着言月,穿过几条愈发清静的街巷,最终在一处白墙黛瓦、门楣上刻着“苏宅”二字的院落前停下。院墙颇高,门环上却已见了些许铜绿,檐角也有蛛网暗结,透出一股家道中落、门庭渐寂的萧索。 “便是此处了。”陈殊低声道,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苏娘子夫家早逝,独自支撑家业不易,前些时日听闻她失散多年的幼弟寻了回来,本是喜事,可近日里,她名下的田产地契,却似有异动。” 言月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紧闭的院门,已然能感知到门内弥漫着一股沉重而复杂的气息——有深切的悲伤,有孤注一掷的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水底暗流般的狡黠与得意。 陈殊上前叩响门环。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面容憔悴、眼带警惕的老仆探出头来,见是陈殊,神色稍缓:“陈先生来了。”目光落在言月身上,又带上了审视。 “福伯,这位言姑娘是在下友人,精于医道,听闻苏娘子近日心绪不宁,特来探望。”陈殊早已想好说辞。言月气质沉静,说是医者,倒也贴合。 福伯犹豫片刻,还是将二人让了进去。 院落内比外面看着更为清寂,草木缺乏修剪,显得有些杂乱。正堂之中,一位身着素色衣裙、年约三十许的妇人正垂首坐着,她容颜本应秀美,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愁云与疲惫,眼角犹带泪痕,正是此间主人苏婉。她手中紧握着一方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而她身旁,则坐着一名身着锦蓝长衫的年轻男子,面容与苏婉确有几分相似,正一手轻拍苏婉背心,低声安慰着:“阿姐莫要再伤心了,小弟既已归来,日后定当好生奉养阿姐,重振家声……”他语调和缓,面带悲戚,一副十足十的孝顺弟弟模样。 然而,在言月踏入正堂的瞬间,她那异于常人的感知便已捕捉到了异常。那年轻男子,所谓的“苏二郎”,在抬头看向来人时,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审视与计算,虽然他立刻又换上了悲悯之色,但那一闪而逝的精光,未能逃过言月的眼睛。尤其当他目光扫过陈殊时,那微不可查的眉头一蹙,以及嘴角边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下压,都透露出不耐烦与隐秘的厌恶。 “真悲眉心聚,似有千斤担;假哀嘴角垂,徒作可怜态。”师门所授的观心要诀在言月心中流过。眼前这“苏二郎”的悲伤,浮于表面,未曾真正浸入眼底。 “苏娘子。”陈殊上前见礼,介绍了言月。 苏婉强打精神,挤出一丝笑容:“有劳陈先生挂心,这位言姑娘,有礼了。”她声音微哑,带着浓浓的倦意。 那“苏二郎”也起身,对着言月和陈殊躬身一礼,动作看似谦和,言月却注意到他行礼时,视线飞快地扫过她与陈殊的穿着配饰,似乎在估量他们的身份与财力。“在下苏哲,多谢二位前来探望家姐。”他语带哽咽,“只可怜家姐这些年受苦了……” 言月还礼,目光温和平静,仿佛只是随意打量,实则已将“苏哲”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她注意到,当苏婉提及亡夫生前如何辛苦经营、又如何猝然离世时,“苏哲”虽也附和着叹息,眼神却偶尔会飘向堂上悬挂的一幅山水画,或是手边茶几上的纹路,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与不耐,并非真正沉浸在共同的悲伤回忆中。更有甚者,在苏婉说到动情处,忍不住以帕拭泪时,“苏哲”垂眸的瞬间,那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悲伤,而是一闪而过的得意与嘲弄! 他在得意什么?又在嘲弄什么? 言月的心微微下沉。这并非简单的亲人重逢,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至亲之情进行的掠夺。苏婉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期盼,如同毫无防备的城池,正被一条毒蛇悄然潜入。 “苏娘子还需放宽心,”言月开口,声音清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过度悲恸,最是伤身。有些事,或许缓一缓,看得更分明。”她话中有话,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苏哲”。 “苏哲”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叹道:“言姑娘说的是,是小弟归来,引得阿姐又想起了伤心往事。”他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显得无比体贴。 苏婉却拉着“苏哲”的手,对言月道:“让姑娘见笑了。只是失散多年,如今骨肉重逢,实在是……实在是情难自已。”她看着“苏哲”的眼神,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那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言月不再多言。她知道,此刻若没有确凿证据,任何质疑都会被视为挑拨,反而会加深苏婉对这假弟弟的依赖与维护。人心一旦被情感蒙蔽,便如同坠入迷雾,需要循循善诱,方能窥见真相。 她又坐了片刻,仔细听着“苏哲”与苏婉的对话,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苏哲”对苏家过往的了解,大多流于表面,经不起细节推敲,且他言语之间,总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苏婉名下的产业,似是在为后续的动作铺垫。 告辞离开苏宅时,日头已偏西。巷口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正堂内那令人窒息的悲喜交织。 “言姑娘,你看……”陈殊面带忧色,低声问道。 言月眸光清冷,望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院门,轻声道:“陈先生所虑不差,此人有问题。他的悲戚,七分是演,三分是计。苏娘子情深,已入彀中。” “那我们该如何?” “他既贪图产业,必有所动。我们需双管齐下,”言月沉吟道,“一则,劳烦陈先生设法查清苏家近期的账目与地契变动,寻其证据;二则……”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睿光,“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在不经意间,自己暴露‘记忆’漏洞的机会。亲情可以伪装,但深植于岁月中的共同经历,却是骗子无法复刻的试金石。” 陈殊郑重点头:“账目之事,包在我身上。只是这试探记忆的时机……” 言月抬眼,望向天边那抹即将被暮色吞没的残霞,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会自己送上门来的。贪欲,会让他急于求成,也会让他……露出更多的马脚。” 就在言月与陈殊于巷口低声商议之际,苏宅那扇刚刚闭合的大门,竟又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隙,一道阴鸷的目光透过门缝,牢牢锁定了他们离去的背影。 第9章 记忆试金石 夜色如墨,将苏宅的轮廓晕染得愈发沉寂。然而,不过隔了一日,这沉寂便被打破。翌日下午,一封措辞谦卑恳切的请柬便送到了言月与陈殊落脚的客栈。柬上是“苏哲”的笔迹,言道感念二位对家姐的关怀,特在宅中设下薄宴,一来答谢,二来嘛……柬中隐隐提及,他久别归家,于城中产业诸事不甚熟悉,日后或有许多需仰仗陈先生之处,盼能当面请教。 “看,他果然等不及了。”言月指尖轻点请柬,语气平静无波,“贪欲如火,烧得他心焦,便自己送来了这‘试金石’。” 陈殊面露忧色:“宴无好宴。他此举,恐有笼络试探之意,甚至……不排除有立威或构陷的打算。言姑娘,此去恐有风险。” “风险与真相,往往相伴而生。”言月抬眼,窗外天色湛蓝,一如她此刻澄明的内心,“他既划下道来,我们便去会会。正好,我也需一个场合,让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出真容。” 是夜,苏宅难得地灯火通明。宴设花厅,虽不及鼎盛时奢华,却也整治得颇为体面。苏婉显然极为重视这次宴请,换了身稍显鲜亮的衣裳,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只是眼神依旧依赖地追随着“苏哲”的身影。而“苏哲”本人,则是一派主人风范,周旋应酬,言谈举止滴水不漏,对苏婉更是呵护备至,俨然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 席间除了言月、陈殊,还有两位“苏哲”近日结交的,看似是城中有些头脸的商人作陪。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苏哲”果然将话题引向了产业经营之事,言语间对陈殊颇为推崇,又透露出意欲重整家业,需要变卖部分田产以作资金的打算。 苏婉在一旁听着,虽有不舍,却还是温顺道:“阿弟既有主张,姐姐自然支持。这些外事,你拿主意便是。” 言月静坐一旁,如同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实则灵台清明,感知着席间每一丝情绪的变化。她看到“苏哲”眼底那压抑不住的得色,看到苏婉毫无保留的信任,也看到陈殊隐藏在平静下的紧绷。 时机已至。 就在“苏哲”志得意满,再次举杯敬向陈殊,言及“日后账目往来,还望陈先生多多费心”之时,言月忽而轻轻放下竹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苏公子一片赤诚,欲振家声,实在令人感佩。听闻苏家祖上便是江城望族,想必有许多值得追忆的旧事。”她目光转向苏婉,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柔和,“苏娘子,我自幼离家,最是羡慕这等家族传承的温情。不知……可否分享一二趣事?譬如,苏公子幼时,定然也有些顽皮趣闻吧?” 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闺阁间的闲谈,瞬间将话题从冰冷的账目拉回了充满温情的过往。 苏婉闻言,脸上顿时浮现真切的笑意,带着追忆的朦胧:“让言姑娘见笑了。阿哲他小时候啊,看着乖巧,实则淘气得紧。”她沉浸在回忆里,未曾注意到身旁“苏哲”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 “哦?不知是如何淘气法?”言月顺势问道,目光含笑,似是全然未觉。 “有一年上元灯会,他非要学着旁人放河灯,结果人小力薄,险些栽进河里,幸亏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苏婉说着,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右臂肘弯处,想到不久前与言月相商之事,言月之言耸人听闻,虽然她愿意试探一回,但她相信小哲不是那样的人。“爹那次情急用力过猛,自己手臂还被岸边的石头划了一道深口子,留了疤,就在这右臂肘弯向上三寸处,一道寸许长的褐色疤痕,像条小蜈蚣似的,再也去不掉了。” 这是一个极其私密且具体的细节。若非至亲,绝难知晓。 言月目光状似无意地扫向“苏哲”,只见他脸上笑容未变,口中附和着:“是……是啊,小时候不懂事,累得爹爹受伤。”然而,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更关键的是,在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与搜索之意,虽然他立刻用感慨和愧疚掩饰了过去,但那瞬间的空白,未能逃过言月的“观心”之眼。他像是在脑海中急速翻找着并不存在的记忆档案。 苏婉听闻“苏哲”的应和,怔怔望向声音来源。 “还有呢,”言月仿佛兴致盎然,继续引导,语气愈发轻柔,却如绵里藏针,“听说苏家后园曾有棵老梅树,苏公子幼时最爱在树下玩耍,某年冬日落雪,还在树下埋过一坛自己写的‘诗’,说是要等来年花开时再挖出来,可有此事?” 这是一个更为刁钻的问题,掺杂着真实的老梅树与虚构的埋诗坛。苏婉愣了一下,努力回想,迟疑道:“后园确有一棵老梅……但埋诗坛……我似乎记不真切了……” 而一旁的“苏哲”,在听到“老梅树”时,眼神微松,立刻接口道:“阿姐忘了?确有其事!那时我年幼胡闹,写的哪里是诗,不过是些鬼画符……”他试图将故事圆过去,显得自己对此十分熟悉。 然而,言月却清晰地捕捉到,在他接话的刹那,苏婉眼中闪过了一丝极淡的疑惑和不愿相信的悲伤。这疑惑并非针对事情本身,而是针对“苏哲”那过于流畅、急于肯定的态度。真正的记忆,尤其是童年趣事,往往伴随着不确定和需要相互印证的特征。 宴席的气氛,在看似和谐的闲谈中,悄然变得微妙起来。“苏哲”依旧在笑,言谈依旧得体,但他偶尔飘忽的眼神,以及几次在苏婉提及更久远、更细微的家族旧事时,那短暂而刻意的停顿与模糊回应,都如同平静湖面下暗生的裂纹。 言月不再多问,只是从容用餐,偶尔与陈殊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陈殊心中已然明了,言月这番看似随意的“闲谈”,如同精准的探针,已触及了那骗子精心伪装的盔甲之下,最脆弱的“记忆”要害。 宴席终了,“苏哲”亲自将言月与陈殊送至门口,笑容依旧:“今日多谢二位赏光,他日再备薄酒,定向陈先生好好请教。” 言月施礼告别,转身步入夜色,唇边掠过一丝清冷的弧度。她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然在苏婉心中种下,而“苏哲”那看似完美的面具,也已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回到客栈,陈殊正欲与言月商议下一步行动,窗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似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言月眸光一凛,瞬间吹熄了烛火,低声道:“小心,房上有人!” 第10章 账本迷踪 窗外异响传来,言月瞬间吹熄烛火,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清冷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陈殊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靠近言月身侧,屏住了呼吸。 言月凝神细听,那瓦片轻响之后,并未再有其他动静,仿佛只是野猫路过,或是夜风作祟。但她超乎常人的感知却捕捉到一股极淡的、带着审视与警惕的情绪波动,在屋顶盘旋片刻,便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走了。”片刻后,言月轻声道,重新点亮烛火,昏黄的光晕驱散了室内的黑暗,也驱散了方才那片刻的紧绷。 “是冲我们来的?”陈殊心有余悸,抚着胸口问道。 “十之**。”言月眸光清冷,“看来我们今日在苏宅的‘闲谈’,已让某些人如坐针毡了。”她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月色凄清,庭院寂寂,并无半个人影。“对方很是警惕,一击不中,或察觉有异,便即刻远遁。这更说明,苏宅之事,绝非简单的家庭纠纷,其背后,恐怕牵扯着不愿见光的势力。” 陈殊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如此看来,我们需得更快找到实证。”她走到桌边,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几本册子放下,正是她今日设法从苏宅老仆福伯处借出的苏家近期的账目副本。“言姑娘,我们须得抓紧时间了。” 烛影摇曳,映照着陈殊专注的面容。她不再多言,埋首于那堆看似枯燥的账册之中。算盘珠在她指尖下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如同一位老练的乐师在弹奏复杂的乐章。她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在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间穿梭,寻找着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言月静坐一旁,并未打扰。她虽通心算,但于这经年累月的账目往来、名目繁多的收支项目上,确不如陈殊专精。她看着陈殊那沉浸其中的侧影,能感受到她心无旁骛的专注,以及一种从数字逻辑中追寻真相的坚定信念。这便是陈殊的“道”,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混沌中理清明。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只有算珠声与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作伴。 忽然,陈殊拨弄算盘的手指一顿,眉头紧紧锁起,发出一声轻咦。 “有何发现?”言月适时开口。 “言姑娘,你看这里。”陈殊将账册转向言月,指着其中几笔用朱笔圈出的款项,“苏娘子近月来,为给其‘弟弟’调养身体、购置衣物、打点交际,支取银钱颇为频繁,这尚在情理之中。但奇怪的是,这几笔最大额的支出,名目皆为购买‘百年老参’、‘雪山灵芝’等珍稀药材,单据齐全,看似并无问题……” 言月目光扫过那些数目,金额确实不小,若真用于购买名贵药材,倒也说得通。但她相信陈殊绝不会无的放矢。 “问题在于,”陈殊指尖点向账册末尾一处不起眼的备注,以及旁边她刚刚核算出的另一组数字,“我核对了江城几家最大药行的公开市价,即便按照最高的行情,这些款项所能购得的药材数量,也远超苏娘子府中实际可能消耗的数量数倍有余!而且,这些款项的支付对象,并非那些信誉卓著的大药行,而是几家新近成立、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 言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虚报价格,夸大数量?中饱私囊?” “若只是中饱私囊,或许还好理解。”陈殊神色愈发严肃,又翻出另外几页记录,“但更蹊跷的是,我顺着这几家小商号的线索,查阅了城内一些明面与暗里的资金往来记录发现,这些支付出去的巨额银钱,并未在这些商号停留多久,便如同溪流汇入大河,通过数次复杂的转手,最终都流向了一个地方——城南的‘利通’钱庄。” “利通钱庄?”言月对江城势力尚不熟悉。 陈殊压低了声音:“这‘利通’钱庄,明面上做着正当生意,但暗地里,却与江城的地下钱庄、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放印子钱的组织往来密切,素有‘洗银窟’之称。许多来路不明、见不得光的黑钱,都会在那里经过一番操作,变得‘清白’起来,或者,直接汇往未知的远方。” 她抬起头,看向言月,眼中闪烁着洞悉真相的光芒:“言姑娘,苏家支出的这些钱,名义上是买了灵芝人参,实则大半落入了那骗子的私囊,而这私囊,又迅速通过地下钱庄的网络被转移走了。这绝非简单的贪墨,而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骗局!他们的目的,恐怕不只是榨干苏娘子的积蓄,更可能是要掏空苏家的根基,然后将这些钱财迅速转移,让人无从追查!” 真相如同拨开迷雾的远山,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这不仅仅是一场利用亲情的欺骗,更是一场缜密的金融掠夺。那些看似关怀备至的“孝心”,那些名贵滋补的“药材”,都不过是掩盖资金非法流动的华丽外衣。 “资金流向,果然是骗局的铁证。”言月轻声总结,陈殊抽丝剥茧般的推理,让她对这场骗局的认知更为深刻,“无论骗子的谎言编织得多么动听,其最终目的,无非是钱财。只要牢牢盯住‘钱去哪儿了’,便如同牵住了牛鼻子,任它如何挣扎,也逃不出掌心。” 陈殊的发现,不仅坐实了“苏哲”的骗子身份,更揭示了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为庞大的网络。那些迅速转移的资金,最终会流向何处?是否与那茶馆推销“灵芝汤”的团伙,乃至与师尊提及的“蜃楼”有关? 就在言月与陈殊根据账本线索,推测骗子背后网络之时,客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福伯那带着哭腔的嘶喊:“陈先生!言姑娘!不好了!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她突然晕死过去了!那苏二郎说、说是旧疾复发,急需一棵千年老参做药引,在娘子醒来后逼着娘子按手印,要变卖祖宅啊!” 第11章 图穷匕见 福伯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惊雷,炸碎了夜的宁静。言月与陈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凛然。那骗子,被逼到墙角,终于要行那狗急跳墙之举了! “走!”言月当机立断,与陈殊立刻随福伯赶往苏宅。夜色浓重,凉风扑面,却吹不散心头的紧迫。 苏宅内已乱作一团。几名看似“苏哲”带来的健仆把持着门户,面露凶光。厅堂之内,烛火摇曳,映照出苏婉面无血色、软倒在椅中的身影,她胸口微弱起伏,显然并非旧疾,而是受了巨大刺激或可能被下了什么药物。而“苏哲”,此刻再无半分温文尔雅,他面目狰狞,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契书,正对着试图阻拦的福伯和几个忠仆咆哮: “滚开!这是阿姐亲自按了手印的!她旧疾复发,急需千年老参救命!变卖祖宅乃是无奈之举,谁敢阻拦,便是害我阿姐性命!”他声色俱厉,试图以“孝道”和“救命”的名义行强盗之事。 “哦?不知是哪位神医诊断,竟需千年老参做药引?又是何等急症,竟连一夜都等不得,非要立刻变卖祖宅?”言月清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她与陈殊缓步而入,目光如炬,直刺“苏哲”。 “苏哲”见到二人,眼中慌乱一闪而逝,随即强自镇定,恶声道:“又是你们!这是我家事,与尔等何干?阿姐病重,难道你们要见死不救吗?!” “救,自然要救。”言月步履从容,逼近一步,目光扫过苏婉,心中已了然,“但要救的,是苏娘子被蒙蔽的心,而非助长你这豺狼的贪念!”她话音陡然转厉。 此言一出,“苏哲”心中的秘密被戳穿,如遭雷击,猛地呆住。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 陈殊适时上前,将手中账册副本重重拍在桌上,声音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你来解释解释,这些名为购买‘灵芝人参’的款项,为何最终都流入了地下钱庄?苏娘子,您看看,这就是您这位‘好弟弟’,打着为您调养的名义,暗中转移的家财!他所图,绝非区区钱财,而是要掘您苏家的根!” 账目清晰,资金流向明确,如同铁证,狠狠砸在众人面前。那些原本还对“苏哲”抱有几分同情的仆役,此刻也纷纷露出惊疑与愤怒之色。 “苏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指着言月和陈殊,手指颤抖:“你、你们血口喷人!阿姐,阿姐你信我……”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扑向苏婉。 “够了!” 一声虚弱却带着决绝的叱喝响起。只见原本软倒的苏婉,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中,往日里浑浊的悲伤与依赖已被一种冰冷的清明所取代。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支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摇晃,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看着“苏哲”,眼神里再无半分温情,只有被彻底欺骗后的痛楚与无尽的失望:“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哲”彻底慌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试图去抱苏婉的腿:“阿姐!阿姐我错了!我是被逼的!是他们逼我这么做的!念在、念在我这些日子对您嘘寒问暖的份上,饶了我吧!” 然而,苏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如同看着一件肮脏的器物。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伸手,一把夺过“苏哲”手中那张所谓的“卖宅契书”,看也不看,双臂用力——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厅堂中格外刺耳。那张承载着阴谋与贪婪的纸,在苏婉手中化为两半,再化为碎片,如同雪花般散落在地。 “我的亲情,不是你可利用的筹码。”苏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回荡在每个人耳边,“苏家的根基,更不是你能觊觎的!” 这一瞬间,她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那撕碎的不仅是契书,更是她过往的盲目与软弱。 “苏哲”见大势已去,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凶光,狗急跳墙,竟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厉喝道:“是你们逼我的!”便要扑向近在咫尺的苏婉! “冥顽不灵!” 一声清叱如凤鸣九天,并非来自言月,而是源自窗外! 只见一道璀璨的剑光,如银河倒泻,破开窗纸,精准无比地击在“苏哲”持匕首的手腕上! “当啷!”匕首落地。 “啊!”“苏哲”惨叫着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腕。 与此同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如惊鸿般掠入厅堂,身法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来人是一名女子,红衣似火,容颜明艳,手中长剑如秋水,剑尖已稳稳点在“苏哲”咽喉前半寸,凛冽的剑气激得他汗毛倒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红衣女子,正是云禾。她瞥了陈殊和言月一眼,嘴角微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飒爽:“路上遇到点小麻烦,耽搁了。看来,我来得还不算太晚。”她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契书和面如死灰的“苏哲”,撇撇嘴,“啧,这种货色,也值得你们费这么大周章?” 言月看着突然出现的云禾,心中一定,浅笑道:“云禾姑娘来得正好。”她走到被制住的“苏哲”面前,居高临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度:“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你的上线,以及那位……‘姓黎的官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苏哲”在云禾剑下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正欲开口,忽听宅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兵甲碰撞的铿锵之音,一个威严的声音高喝道:“里面的人听着!府衙巡夜,接到报案,称此处有贼人持械行凶,立刻开门受检!” 第12章 破茧成蝶 府衙官差的呼喝声如同冷水泼入滚油,让本就剑拔弩张的厅堂气氛愈发微妙。云禾的剑尖仍稳稳点在“苏哲”咽喉前,闻言只是挑了挑眉,看向言月。言月眸光微闪,瞬间已明了这恐怕是那骗子同伙见势不妙,使出的拖延甚至反咬一口的伎俩。 “云禾姑娘,暂且收剑。”言月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她转向面色惶惑的苏婉,温言道:“苏娘子,还需您出面陈清原委。” 苏婉深吸一口气,经历了方才那从绝望到清醒的巨大冲击,她眼中虽还有余悸,但那份破茧新生的坚定已然扎根。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对福伯道:“福伯,去开门,请官差进来。” 门开处,一队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涌入,为首的小队长目光锐利地扫过厅内情形,尤其在持剑的云禾和被制住、手腕流血的“苏哲”身上停留片刻,沉声道:“何人报案?此处发生何事?” 不待“苏哲”或其可能隐藏的同伙狡辩,苏婉已上前一步,虽身形依旧单薄,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清晰地将“苏哲”如何冒充其弟、如何用药物迷惑她、如何虚构名目转移家财、乃至最后图穷匕见逼迫她签押宅契、持械行凶的经过,条理分明地陈述出来。言月与陈殊从旁补充,出示了账册副本、被撕碎的契书以及那柄落地的匕首作为物证。 人证物证俱在,案情清晰明了。那衙役小队长听罢,脸色一沉,挥手道:“将此诈欺行凶之徒拿下!”几名衙役立刻上前,将面如死灰、彻底瘫软的“苏哲”捆缚起来。 “苏哲”被押解出去时,经过言月身侧,他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穷途末路的怨毒,压低声音急促道:“你们……你们别得意……‘蜃楼’……不会放过你们的……那位黎……”话未说完,已被衙役厉声喝止,推搡着带离了苏宅。 “黎”字入耳,言月心中猛地一跳,袖中的月形玉佩似乎也微微发烫。果然与黎师兄有关!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将这份悸动深藏心底。 尘埃暂落,喧闹散去,苏宅重归寂静,却已不再是往日那死气沉沉的寂静。仆役们开始收拾狼藉的厅堂,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后怕交织的复杂神情,但更多的,是对女主人重新挺直脊梁的欣慰。 苏婉独自站在堂中,望着地上那些被她亲手撕碎的契书纸屑,怔怔出神。良久,她缓缓蹲下身,拾起一片较大的碎片,上面墨迹淋漓的“宅”字依稀可辨。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字,仿佛拂过一段被欺骗、被操控的过往。 她没有流泪,眼中只有一片洗净铅华的澄澈。她站起身,走到言月、陈殊和云禾面前,深深一福:“多谢三位恩人,若非你们,苏婉此生,恐将万劫不复。” 言月伸手扶住她:“苏娘子不必多礼,渡人迷途,本是分内之事。重要的是,您已醒来。” 苏婉直起身,目光扫过这承载了她半生悲欢的宅院,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新生的力量:“经此一劫,我方知,依附与盲信,终是镜花水月。女子立世,需得自身清明,内心坚韧。”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决意的光芒,“这宅院,空置亦是死物。我决意,将其改为‘女子书塾’,招揽城中无所依傍、渴望识文断字、明理自强的女子,免费入学。我愿将我所学,倾囊相授,让她们至少……能看懂账本,能明辨是非,能靠自己的一双手,挣一份堂堂正正的生计!” 她的话语如同磐石坠地,铿锵有力。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庇护的柔弱寡妇,而是一位找到了自身价值与方向的引路人。那撕碎契书的动作,是毁灭,亦是新生;而这创办书塾的决定,则是将这份新生转化为照亮他人的灯火。 陈殊闻言,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云禾则爽朗一笑:“这主意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苏娘子,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言月看着苏婉眼中那簇重新点燃、并且愈发灼亮的火焰,心中慰藉。她取过桌上一张干净的纸张,提笔蘸墨,写下两个筋骨秀挺的大字: “稳”、“察”。 她将字递给苏婉,温言道:“苏娘子,日后书塾开办,可将此二字心法传授于她们。‘稳’字诀,乃面对利诱、危局时,心稳如山,不慌不乱,方能看清本质;‘察’字诀,乃观察入微,察人、察言、察事、察账,于细节处辨真伪。守住本心,明察秋毫,便是抵御万千骗术的根基。” 苏婉郑重接过,如同接过一份沉甸甸的传承与嘱托。“稳、察……苏婉记下了,必当将此心法,传于更多姐妹。” 夜色渐褪,天边已透出熹微的晨光。苏宅的危机已然解除,但言月知道,更大的迷雾或许才刚刚揭开。“蜃楼”、黎师兄、九神鼎……这些线索如同隐没在晨雾中的远山,等待着她去探寻。 就在言月几人告辞,准备离开苏宅之际,云禾却一拍额头,脸上露出她标志性的、略带迷糊的懊恼神色:“哎呀!光顾着这边,差点把正事忘了!言月,陈殊,我这次急着来找你们,是因为我那边遇到一桩棘手的案子,一位才情不俗的女子,似乎陷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情网’,人财两空,情形……颇为蹊跷。”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带着淡淡馨香的信笺,“这是她绝望之中,写下的求助信。” 第13章 蛛丝马迹 秋雨淅沥,敲打着江城街巷的青石板,带来阵阵凉意。府衙后的一处僻静班房内,灯火昏黄,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言月、陈殊与云禾坐在一侧,对面则是刚刚经历过一番严密审讯、精神已近崩溃的假“苏哲”。府衙的刑名师爷记录完毕,已暂时退下,留给言月他们最后问话的空间。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声音单调而清晰,更衬得室内一片压抑的寂静。那骗子蜷缩在椅子上,脸色蜡黄,眼神涣散,早没了当初在苏宅时的半分嚣张。言月并未用刑,甚至没有厉声呵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他所有伪装,直抵内心最深的恐惧。 “你所行之事,绝非一人之力可为。”言月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这绵绵秋雨,无声却能浸透万物,“你的上线是谁?那些通过‘利通钱庄’流走的银子,最终去了何处?还有……”她微微停顿,目光如针般刺向对方,“你最后提及的‘黎’官人,又是何人?” 那骗子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避开言月的目光,嘴唇哆嗦着,似乎还在挣扎。 云禾不耐地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虽未运内力,但那清脆的叩击声却让骗子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抖。陈殊则适时地将那本记录着资金异常流向的账册副本,摊开在他面前的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与朱笔圈注,如同无声的指控。 “说!”云禾的声音带着剑锋般的冷冽。 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塌。骗子瘫软下去,带着哭腔道:“我……我说!我都说!是……是‘三眼雕’让我干的!他负责物色目标,准备好身份说辞,我们只管依计行事……所得钱财,七成要通过钱庄上缴……” “三眼雕?”言月记下这个诨号,“如何联系?” “每、每月初三,在城西‘废弃’的土地庙,香炉底下……留、留讯息……”骗子断断续续地交代着接头的暗号与方法。 “钱财上缴给谁?‘蜃楼’是什么?”言月追问,心跳不自觉加快。 “我……我不知道,‘蜃楼’……只听‘三眼雕’提过几次,说……说那是我们真正的‘东家’,规矩极严,但手眼通天……钱、钱都是汇给一个指定的账户,具体是谁,我这种小角色,真的不知道啊!”骗子痛哭流涕,不似作伪。 言月与陈殊对视一眼,看来这“蜃楼”组织严密,层级分明,下层喽啰确实难知核心机密。 “那么,‘黎’官人呢?”言月将话题引回最关键之处。 提到这个,骗子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恐惧,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听去:“大、大概两月前……‘三眼雕’突然变得很紧张,警告我们近期收敛些,说……说好像有一位姓黎的官人,在暗中调查我们的事,来头不小,让、让我们务必小心,千万别撞到他手里……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只知道姓黎,好像……很年轻,气度不凡……” 言月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年轻,姓黎,气度不凡,在调查“蜃楼”……这些特征,与黎渡师兄何其吻合!他果然先自己一步,已经在暗中行动了。只是,他如今身在何处?是仍在暗中调查,还是……已遭遇不测?一丝隐忧浮上言月心头。 审讯至此,已榨不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将后续事宜交由府衙处理,三人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班房。 雨势稍歇,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回到暂居的小院,陈殊立刻伏案,将今日所得线索与之前账目并案整理。烛光下,他眉头紧锁,指尖在江城及周边地域图上缓缓移动。 “根据账目追溯和这骗子所言,‘利通钱庄’的资金,在江城汇总后,主要流向两个方向。”陈殊用笔在地图上点出两个标记,“一部分流向临郡,似是用于日常运营开销及人员调度;而更大宗的、更为隐秘的款项,则迂回曲折,最终指向……这里。”她的笔尖重重落在南方某处,那里山川密布,水网交织,“江南腹地,商贸繁荣,鱼龙混杂,正是隐匿行踪、编织巨网的好去处。” 她抬起头,看向言月:“而且,从时间上看,大约从半年多前开始,这种资金汇集与转移的频率和规模明显增加,似乎……‘蜃楼’正在策划什么大的动作,或者,其内部发生了某种我们尚不知晓的变化。而黎公子开始调查的时间点,与这种变化几乎同步。” 言月凝视着地图上那个被标注的区域,江南。师尊提及的九神鼎失窃,似乎也与南方有些关联。黎师兄的调查、蜃楼的异动、神鼎的失踪……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似乎正被一条无形的线逐渐串起。 “江南……”言月轻声重复,眸中思绪翻涌。那里不仅是财富汇聚之地,恐怕也是迷雾最深之处。 云禾在一旁擦拭着她的长剑,闻言抬头,爽利道:“既然线索指向江南,那我们还等什么?正好我那边遇到的案子,事主柳如也是被一个自称江南丝绸商的张公子所骗,人财两空。我们正好顺流而下,一边查这‘杀猪盘’,一边会会那劳什子‘蜃楼’!” 陈殊也点头表示同意:“没错,多方线索汇聚,江南已是焦点。我们需要更深入地切入这个网络,才能找到黎公子,揭开‘蜃楼’的真面目。” 言月压下对黎渡的担忧,目光恢复清明与坚定。她知道,前方的路必然更加艰险,但亦是使命所指。 就在三人议定下一步行动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叩门声,并非云禾那般大大咧咧,也不像寻常访客。陈殊警觉地起身,靠近门边,低声问道:“何人?”门外,一个略显沙哑的陌生声音响起:“故人遣我,送来一物,关乎‘黎’官人性命,请开门一见。” 第14章 星火初燃 晨曦穿透薄雾,洒在江城古老的街巷。苏宅门前,往日紧闭的大门今日豁然洞开,门前聚集了不少街坊邻里,好奇地张望着。门楣之上,那块覆着红绸的崭新匾额,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苏婉今日换上了一身更为利落的衣裙,发髻挽得一丝不苟,虽面容仍带几分清减,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火焰在静静燃烧。她站在门前,身姿挺拔,再无往日依附于人的柔弱之态。言月、陈殊与云禾立于她身侧,静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吉时已到。 苏婉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拉住那垂下的红绸,用力一拽—— 红绸滑落,露出匾额上三个筋骨秀挺、却又带着几分女子特有的清韧笔触的大字: “女子书塾”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与议论。在这世道,专为女子开设、且言明免费的书塾,实属罕见。 苏婉转过身,面向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在场每个人的耳畔:“诸位高邻,今日苏婉在此开办女子书塾,非为一己之私。旨在招揽城中愿识字明理、欲自强立身的女子,无论出身,皆可入学。在此,她们将学习文字,演算数,明是非,知荣辱。世间骗局万千,不离人心之隙。吾辈女子,唯有自身清明,内心坚韧,方能辨真伪,守本心,护己身!”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有些妇人眼中露出向往之色,有些男子则面露诧异,更有些曾经轻视她的人,此刻也不禁收起了几分小觑之心。 言月缓步上前,目光温煦地扫过在场众人,尤其是那些眼神闪烁、面露犹疑的女子,柔声道:“苏娘子所言极是。防人之心,首在修己。骗术如网,专捕心隙。贪念、恐惧、痴妄,皆是心隙。唯有‘稳’住心神,‘察’其细微,方能不为所动。”她再次提及“稳、察”二字心法,如同为这书塾定下了根基。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清越:“日后,此书塾不仅授人文字,更将传授‘验’字诀与‘断’字诀。多方求证,不偏听偏信,是为‘验’;当断则断,及时止损,是为‘断’。稳、察、验、断,四字合一,便是护持己身的破妄心法!” 这番话,不仅是对在场女子的激励,更是将反诈防骗的理念,以一种更体系化、更具武侠韵味的方式,根植于这即将启航的书塾之中。 苏婉感激地看了言月一眼,随即宣布书塾即日起开始接纳报名。人群中,已有几位胆大的妇人或是带着年幼女儿的母亲,面露意动,踌躇着想要上前询问。 看着眼前这初具雏形、承载着希望的书塾,言月心中慰藉。这盏灯,总算是在江城点亮了。它或许微弱,却足以照亮一方天地,给那些迷茫困顿的女子,指引一条可能的路。 就在这时,云禾扯了扯言月的衣袖,脸上带着她特有的、混合着兴奋与紧迫的神情,低声道:“言月,陈殊,此间事了,我们该动身了。”她再次掏出那封带着馨香的信笺,眉头微蹙,“柳如那边情况恐怕不太好,信中说她已被那‘张公子’迷得神魂颠倒,不仅拿出了全部积蓄投入那什么‘蚕丝期货’,竟开始变卖祖传的首饰字画了!我们再不去,她怕是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言月与陈殊神色一凛。他们深知,那种针对情感空虚女性设计的“杀猪盘”,其侵蚀心智、榨取钱财的速度与狠辣,比之“亲情捆绑”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来,江南之行,刻不容缓。”陈殊沉声道,她的数据分析本能已然启动,开始在心中勾勒江南钱庄网络与可能存在的诈骗资金池。 言月颔首,最后看了一眼那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女子书塾”匾额,又望向南方天际。那里,不仅有亟待解救的柳如,有隐藏在暗处的“杀猪盘”组织,有资金流向神秘的“蜃楼”,更有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黎渡师兄。 江城一案,是序曲,亦是砺石。它让言月更加坚定了“渡心”之道,也让这支由“共情之智”、“分析之能”与“守护之剑”组成的奇特小队,初显锋芒。 “我们走吧。”言月轻声道,目光坚定如初下山时,“去江南,会一会那幕后之人,也去寻……我们该寻的人。” 三人不再迟疑,转身汇入熙攘的人流,向着码头方向行去。身后,女子书塾门前,求知的星火已然点燃;而前方,江南的波云诡谲、爱恨纠葛与惊天阴谋,正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江风凛冽,吹动着渡口的旌旗。言月三人登上一艘南下的客船,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就在船只即将解缆离岸之际,一个头戴斗笠、身形矫健的船工在与言月擦肩而过时,以极低的声音迅速说了一句:“三日后,酉时,姑苏城‘听雨楼’,有人欲见‘月下客’。”言月心中剧震,“月下客”乃是师门内部极少人知的名号!她猛地转头,那船工却已融入忙碌的船工之中,再难分辨。这突如其来的神秘邀约,是友是敌?与黎渡师兄又是否有关? 第15章 情网深陷 客船沿江南下,两岸风光渐由北地的雄浑转为水乡的温婉。烟雨朦胧,小桥流水,舟楫往来,一派繁华富庶景象。然而,言月三人无心欣赏这如画景致,甫一抵达姑苏城,便由云禾引着,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一处名为“锦瑟居”的雅致小院。 小院门前冷清,唯有几竿翠竹在细雨中摇曳,透着一股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寂寥。云禾上前叩门,良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白憔悴、泪痕未干的年轻女子的脸。她见到云禾,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未语泪先流。 “云姑娘……你、你终于来了……”她声音哽咽,正是求助信的主人,柳如。 引入室内,只见原本应布置清雅的厅堂,此刻竟显得有些凌乱,几件看似价值不菲的古玩字画不见了踪影,博古架上空了一块,透着几分变卖家当的仓皇与窘迫。 柳如年约双十,容貌清丽,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气,此刻却双眼红肿,神色恍惚,仿佛魂魄已被抽走大半。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柳家妹子,别急,慢慢说,这两位是我的好友,言月和陈殊,都是可信之人,定能帮你。”云禾扶着她坐下,语气是难得的温和。 柳如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大约三月前,她在一次诗会上,结识了一位自称来自江南丝绸世家、温文尔雅的张公子。那张公子谈吐不凡,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对她更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从每日的嘘寒问暖,到未来的畅想规划,无不契合她内心深处对“知音良人”的渴望。 “他说……他说家中虽是经商,却最重才情,欣赏我的诗才……还说要为我赎回典当的祖传画作,与我共建一个充满书香琴韵的家园……”柳如说着,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那是沉溺于虚幻幸福的回光返照,“后来……后来他说发现一桩极好的生意,是‘蚕丝期货’,利钱丰厚,周期又短,稳赚不赔。他已投入大半身家,只差些许便能成事,到时便能风风光光迎我过门……”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茫然:“我……我信了他。先是拿出了所有积蓄,后来……后来连母亲留下的几件首饰,还有、还有父亲珍藏的那幅《春山访友图》也……也偷偷变卖了,全都交予了他去运作。他说……他说这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言月静静地听着,灵台清明,已然勾勒出这场骗局的全貌。这并非简单的感情欺骗,而是一个针对特定人群(情感空虚、渴望关怀与认同、有一定文化素养和资产的女性)精心设计的“杀猪盘”。骗子先以“完美情人”的人设出现,投入大量情绪价值(“养猪”),建立深度信任甚至情感依赖后,再引出所谓“高回报、稳赚不赔”的投资项目(“杀猪”),最终卷款消失。 “柳姑娘,”言月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你可还记得,那张公子与你相识至今,可曾有过任何实质性的承诺兑现?譬如,他承诺为你赎画,画在何处?他言及家中产业,你可曾亲眼见过任何凭证,或接触过他除你之外的任何亲友?” 柳如愣住了,眼神茫然地回想着,脸色渐渐变得更加苍白。她发现,除了那些甜蜜的言语和看似美好的蓝图,张公子给予她的,竟全是虚无。他的住址是租来的雅舍,他的亲友从未露面,他承诺的一切,都停留在口头上。 “还有那‘蚕丝期货’,”陈殊适时开口,语气冷静客观,“柳姑娘可知具体是在哪个商行、哪个平台运作?可有正式的契书凭证?资金流向何处,可能查证?” 柳如茫然摇头,她对此一无所知,全凭张公子一面之词。她甚至不知道投入的钱具体去了哪里,只知道张公子每次都说“运作顺利”,“利润可观”,但当她急需用钱想取出部分时,他却总是以“正在关键时期”、“取出会影响巨大收益”等理由搪塞,甚至反过来责怪她“不信任他”、“不顾大局”。 言月心中叹息,这正是“杀猪盘”的典型特征:虚构项目,伪造数据,隔绝受害者与外界的核实渠道,利用情感进行绑架和控制。 “他……他上次来,说还需最后三百两银子,便能连本带利收回所有投资,届时便可……便可下聘迎娶……”柳如声音颤抖,带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期盼,“我……我已无处筹措,他……他这两日便要来取,若拿不出,他会不会……会不会觉得我无能,不再……” 看着她这般模样,云禾气得跺脚:“傻妹子!你还在做梦!那混账分明是在榨干你最后一点价值!等你再无油水可榨,他立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言月按住云禾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她知道,对于深陷情网的柳如而言,骤然打破其幻想,可能会让她彻底崩溃。此刻,需要的不仅是揭露真相,更是要引导她自己看清真相,生出挣脱的勇气。 “柳姑娘,”言月目光澄澈,看着她,“你且细想,一段真正良性的关系,是让你变得更好,更安心,还是让你变得焦虑、匮乏,甚至需要不断牺牲自我去维系?那所谓的‘期货利润’,如同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而你所付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积蓄、祖产,乃至……你的尊严与未来。” 柳如浑身一震,言月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让她从那个被精心编织的“情网”中,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她看着空荡的博古架,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那里曾戴着一只母亲留下的玉镯),巨大的恐惧与被骗的耻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几下从容不迫的叩门声,一个温和悦耳的男声响起:“如儿,可在否?张哥哥来看你了。”正是那张公子的声音!柳如瞬间脸色惨白如纸,猛地抓住言月的手,指甲几乎掐入肉中,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最后的、挣扎般的求助。 第16章 入局 张公子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让柳如僵在原地,面无血色。言月迅速对云禾使了个眼色,云禾会意,一把拉起几乎瘫软的柳如,低声道:“别怕,跟我来。”旋即将其带入内室暂避。 言月则深吸一口气,面上瞬间换了一副不谙世事、带着几分天真骄纵的富家千金神态,对陈殊微微颔首。陈殊立刻整了整衣袍,上前将院门打开。 门外,立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公子,面容俊雅,嘴角噙着温和笑意,手中轻摇一柄折扇,端的是一派风流倜傥。他见到开门的陈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拱手道:“这位兄台是……?在下张某,前来拜访柳如姑娘。” 言月不等陈殊回答,已步履轻快地走到门前,好奇地打量着那张公子,声音清脆:“你便是张公子?常听柳姐姐提起你,说你才华横溢,最是体贴不过。”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与一丝未经世事的单纯。 张公子目光落在言月身上,见她衣着虽不显奢华,但料子皆是上乘,气质灵动,不似寻常人家女子,心中立刻盘算起来。他笑容愈发温和:“不敢当,姑娘是……?” “我姓月,家中行商,路过姑苏,与柳姐姐投缘,暂住几日。”言月随口编了个身份,语气娇憨,“柳姐姐方才身子有些不适,歇下了。张公子若不介意,不妨进来喝杯茶?我正闷得慌,也想听听你们江南的趣事呢。” 这番说辞,既解释了为何是陌生人开门,又自然地展露了“富家女”的身份和“无聊寻求新鲜刺激”的心态,正是“杀猪盘”骗子最理想的目标。 张公子眼底精光一闪,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歉意:“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如儿身体不适。月姑娘相邀,敢不从命?”他从容步入院内,姿态优雅。 三人于厅堂落座。言月故意将话题引向风花雪月、吃喝玩乐,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家中生意遍布南北、资金雄厚的信息。她扮演着一个被保护得很好、对世事知之甚少,却又对“赚钱”、“投资”充满好奇的富家女。 张公子果然上钩,言语间开始有意无意地展示自己的“见识”与“门路”。他从江南风光谈到丝绸行情,又从诗词歌赋隐隐导向“资本运作”。 “说来,如今这世道,死守着金银不过是下乘。”张公子摇着折扇,故作高深,“真正的高人,皆是以钱生钱。便如这蚕丝一行,若能把握先机,提前以期货锁定,待到市价腾飞,其利何止倍蓰?” 言月适时地睁大眼睛,流露出浓厚的兴趣:“期货?听着好生厉害!张公子,这具体是如何操作的?风险大不大?我爹爹总说我胡闹,若我也能自己做成一笔大生意,看他还不刮目相看!”她语气带着不服气与跃跃欲试。 张公子心中暗喜,面上却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月姑娘有此志气,令人佩服。不过这期货一道,水深得很,若无可靠门路与精准消息,极易血本无归。若非与姑娘投缘,张某也不敢轻易提及。” 他这番说辞,正是“杀猪盘”经典套路:先抛出高回报诱饵,再强调风险与门槛,制造稀缺性和信任感,让目标觉得这是“内部机会”,从而降低戒心,甚至主动要求参与。 言月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急切:“张公子既有门路,可否带小妹见识一番?若是稳妥,我……我也可以拿出些私己钱试试水。”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零花钱很多”的底气。 张公子沉吟片刻,仿佛经过艰难抉择,才低声道:“罢了,看在月姑娘与如儿相交的份上,张某便破例一次。三日后,在下的几位朋友在‘烟波阁’有一场小聚,皆是运作此道的好手,月姑娘若有兴趣,可来一观。只是……”他压低声音,“此事关乎商业机密,切莫对外人提起。” “一定一定!”言月忙不迭点头,一副找到发财门路的兴奋模样。 又虚与委蛇片刻,张公子以不打扰柳如休息为由,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体贴”地嘱咐言月莫要过于劳累,照顾好柳姐姐。 送走张公子,关上院门,言月脸上那天真烂漫的神色瞬间褪去,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云禾带着惊魂未定的柳如从内室走出。 “如何?”云禾急切问道。 “鱼儿咬钩了。”言月淡淡道,“三日后,烟波阁。他邀我入局,观看那所谓的‘期货’运作。” 陈殊眉头微蹙:“此人心思缜密,戒备心强。他约在烟波阁那种地方,必有其同伙接应,且便于观察你是否带有他人。言姑娘孤身前往,恐有风险。” “风险自然有,但这是切入其核心的最佳途径。”言月目光冷静,“我需要亲眼看到他们的运作模式,接触其核心成员,才能找到破绽。云禾,届时需你在外围策应,以防不测。陈殊,你继续顺着柳姑娘提供的有限信息,追查资金流向,双管齐下。” 柳如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言月为了自己以身涉险,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低声道:“月姑娘……多谢你。我……我真是愚蠢……” 言月看向她,目光温和却带着力量:“柳姑娘,看清便好。如今你要做的,是稳住心神,配合我们。你的清醒,便是对那骗子最好的反击。” 就在几人商议后续行动细节时,陈殊忽然想起一事,面色凝重地对言月道:“言姑娘,你提及那‘烟波阁’,我忽然想起,之前梳理江城流入江南的资金,有一笔不明款项的最终落脚点,似乎就与这‘烟波阁’的东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恐怕……我们遇到的,不止是一个简单的‘杀猪盘’团伙那么简单。” 第17章 追踪 姑苏城的午后,细雨初歇,阳光透过云隙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反射出细碎的金光。陈殊并未随言月、云禾返回柳如的居所,而是独自一人,拐进了城南一条更为喧嚣繁华的街市。 这条街上,钱庄、票号林立,高大的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招牌,进出之人非富即贵,或是行色匆匆的商贾。空气中弥漫着铜钱与墨锭混合的、独属于金融中心的气息。陈殊的目标,正是其中几家与柳如提供的模糊信息,以及江城资金流向可能相关的钱庄。 他并未直接进入那些大门气派的知名钱庄,而是选择了几家门面稍小、看似不起眼,但在业内却以“灵活”著称的票号。他知道,许多见不得光的资金流动,往往更倾向于借助这些规则相对模糊的渠道。 进入第一家票号,陈殊并未亮明真实意图,只假称是某商号新聘的账房,前来熟悉江南的钱庄业务,以便日后汇兑。他言辞谦和,举止稳重,加之对钱庄运作流程颇为熟稔,很快便与柜台后的老掌柜攀谈起来。 他巧妙地引导话题,从江南丝绸、茶叶贸易的资金周转,渐渐过渡到一些新兴的、回报率奇高的“投资”项目。老掌柜起初还颇为谨慎,但见陈殊言语内行,且似乎对某些“灰色”领域也有所了解,话便渐渐多了起来。 “唉,如今这世道,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利润,哪里比得上那些‘快钱’?”老掌柜捋着胡须,压低声音,“便如前些时日,也有一位公子,拿着类似姑娘的描述来打听,问的也是这般不明不白的资金流向,奇哉怪也。” 陈殊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不知那位公子是何模样?” “年纪很轻,瞧着不到三十,气度却是不凡,不像寻常商贾,倒有几分……嗯,官家或是世家子的派头。话不多,但句句都在点上。”老掌柜回忆道,“他好像特别在意几笔从北地江城过来的款子,最终是在哪里沉淀又流转出去的。” 年轻,气度不凡,关注江城资金流向!陈殊几乎立刻想到了那个“姓黎的官人”!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追问道:“可知那位公子后来去了何处?” 老掌柜摇摇头:“这便不知了。他只问了情况,留下些茶钱便走了。不过……”他顿了顿,“他好像对‘烟波阁’那位新东家颇为留意。” 又是烟波阁!陈殊谢过老掌柜,又走访了另外两家票号。他运用高超的话术和逻辑推理能力,从这些钱庄从业者零碎的话语、账目往来的惯例以及一些不便明言的“行规”中,一点点拼凑着信息。 过程如同抽丝剥茧,需要极大的耐心与对数字、规则的极致敏感。他发现,确实有多笔来自不同地区(包括江城)、数额不等的资金,通过复杂的多次转账、化整为零等手段,最终都隐隐指向了几个看似不相干、实则背后由同一神秘势力控制的空壳商号。而这些空壳商号,其中一个重要的资金汇集与中转节点,正与“烟波阁”的产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这些资金的流动在近几个月变得异常活跃,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加速攪动,似乎在为某个大型计划蓄力或转移资产。这与之前在江城发现的“蜃楼”异动的时间点隐隐吻合。 傍晚时分,陈殊带着收集到的信息,回到柳如居所附近他们临时租下的一处僻静小院。屋内,言月正在凝神调息,为明日“烟波阁”之行做准备,云禾则在一旁擦拭着她的长剑。 陈殊将今日所得尽数道出,尤其强调了那位神秘“黎公子”也曾在此地出现并调查过类似线索,以及所有线索再次指向“烟波阁”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庞大网络。 “看来,这张公子所在的‘杀猪盘’,绝非孤立存在。”言月睁开眼,眸中清光湛然,“它很可能是‘蜃楼’这个庞大组织下设的、专门针对特定女性群体进行精准诈骗的一个分支。其骗取的资金,最终都汇入了那个共同的池子。” 云禾收剑入鞘,冷哼一声:“管它是什么盘,什么楼,既然撞到我们手里,一并端了便是!” 陈殊看向言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言姑娘,明日的‘烟波阁’之会,恐是龙潭虎穴。他们必然层层设防,不仅会查验你的身份财力,更会试探你的底细。你孤身深入,他们若动武或用些下作手段……” 言月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察人心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们若动武,有云禾在外。若用下作手段,无非是迷药、套话之类,我自有防备。至于试探……”她顿了顿,“他们最大的依仗,无非是认为‘月小姐’是一个被财富和虚荣蒙蔽双眼的无知女子。我便让他们继续这般认为好了。有时候,看似最弱的点,或许能成为最利的刃。” 她深知,面对这种组织严密的骗局,正面强攻往往事倍功半。唯有潜入其内部,洞悉其运作模式、人员构成和核心证据,才能一举击溃,并顺藤摸瓜,找到与“蜃楼”主线关联的关键。 夜色渐深,陈殊伏案将今日所有线索重新整理绘图,试图找出那个隐藏最深的资金枢纽。突然,他笔尖一顿,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等等……这几笔从不同方向汇集到‘烟波阁’关联账户的巨款,其最终流向的其中一个隐秘节点,编码方式……似乎与朝廷规制的某种特殊物资调拨的密文,有几分相似之处?”这个意外的发现,让“蜃楼”的背景瞬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18章 反客为主 烟波阁临水而建,飞檐翘角,灯火通明,倒映在墨色的湖水中,碎成一片浮光掠金。言月依约而至,依旧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月小姐”模样,衣着华美,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对未知世界的憧憬与好奇。 张公子早已在雅间等候,见他到来,笑容温煦地迎上前。雅间内另有三人,皆是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男子,经张公子介绍,分别是做药材生意的李老板、经营船运的赵东家,以及一位据称是幕后提供“期货”消息的神秘人物,人称“金先生”。这金先生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显得深不可测。 寒暄过后,话题自然引向了“蚕丝期货”。李老板与赵东家一唱一和,大肆渲染此番操作的稳妥与暴利,言谈间提及几位“成功案例”,皆是投入千两,不过月余便获利数千甚至上万,听得人血脉贲张。金先生则偶尔补充几句看似高深莫测的“行业洞察”,更添其权威。 张公子在一旁适时对言月低语:“月姑娘你看,金先生的消息从未失手,李老板和赵东家更是靠着这路子赚得盆满钵满。此番机会难得,若非看在你我投缘,这等内部消息,寻常人便是捧着金山也难窥门径。” 他们试图营造一种紧张、稀缺、不容错过的氛围,这是“杀猪盘”惯用的加压手段,让目标在群体效应和信息轰炸下,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 然而,言月灵台清明,他们的每一句吹嘘,每一个看似激动的表情,在她“观心”之能下,都如同透明的水晶。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李老板与赵东家眼底隐藏的贪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那金先生平静表面下计算与审视的冰冷。而张公子,他的“体贴”与“推荐”背后,是急于促成交易、收割利益的焦躁。 她并未如他们所期待的那般立刻表现出狂热和投入,反而微微蹙起了秀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与娇蛮。 “听着是挺好……”她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可爹爹常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们说得这般好,为何自己不多投些?反而要拉上我这个外人?”她眨着看似无辜的眼睛,目光在金先生和张公子之间逡巡,“而且,张公子你之前为柳姐姐运作的那笔,不是说很快就能连本带利收回吗?怎么如今还需新的投入?莫非……是前面运作得不太顺利?” 她这番话,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如同精准的银针,直刺对方谎言最脆弱的关节。一来质疑其动机,二来点出柳如款项未回款的矛盾,瞬间打乱了对方精心准备的节奏。 张公子脸色微变,急忙解释:“如儿那笔是另一桩,周期略长些,但绝无问题!至于为何拉上姑娘,实在是此番机会太大,我们几人吃不下,又觉与姑娘投缘,方才共享富贵……” 金先生也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月姑娘年纪轻轻,谨慎些是好事。但商场如战场,机遇稍纵即逝。若因无端猜疑而错失良机,岂不可惜?”他试图用“胆识”和“机遇”来反将一军。 言月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被激将的不服气,以及富家女特有的执拗:“我可不是胆小!只是……总得让我看到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吧?光听你们说,谁知道是真是假?譬如那期货的契书、交易的记录,总得让我瞧瞧,心里才踏实。不然,我回去怎么跟我爹爹炫耀?”她巧妙地将“验证”包装成了“炫耀”的资本,符合她塑造的人设。 李老板和赵东家面露难色,支吾着说这些都是核心机密,不便示人。 言月立刻撅起嘴,一副受了委屈、兴致缺缺的模样:“原来都是空口白话,连点凭证都拿不出。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买我的珠宝首饰实在些。”说着作势便要起身。 这一招以退为进,顿时让几人有些慌了。他们好不容易钓到一条看似肥美又背景不俗的“大鱼”,岂能让她就此脱钩? “月姑娘留步!”金先生终于松口,与张公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声道,“既然姑娘心存疑虑,也罢,便破例让你看一眼近期的交易流水,以安汝心。不过……”他语气转为严厉,“此乃绝密,姑娘看过便忘,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 言月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她重新坐下,脸上露出如愿以偿的得意笑容:“这还差不多!金先生放心,我的嘴最严了!” 当那份看似精美、数据详实的“交易流水”被送到言月面前时,她快速扫过,超强的心算与逻辑能力瞬间运转。那些不断攀升的数字、看似合理的盈亏,在她眼中却漏洞百出——回报率过于完美稳定,缺少市场应有的波动;某些交易时间点与已知的市场休市时间冲突;更重要的是,所有盈利都显示为“待结算”或“滚动投入”,没有任何实际资金转出的记录。 这完全符合“杀猪盘”投资平台的特征:后台数据任意伪造,永远只进不出,直到榨干受害者最后一滴血。 然而,言月面上却露出惊叹与信服的表情,仿佛终于被这“铁证”征服:“原来真有这么好的事情!是我先前多心了。”她适时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开始“积极”地询问起投入细节,但又巧妙地以“需请示家中”、“款项调度需时”等理由,并未立刻拿出真金白银,只是约定后续再详谈。 她这番举动,既满足了对方的展示欲,吊足了胃口,又保全了自己,没有立刻陷入险地。她从一个被动的、可能脱钩的“猪”,变成了一个需要耐心周旋、但潜力巨大的“优质客户”。 酒阑人散,言月带着获取的关键信息离开烟波阁。一直潜伏在外接应的云禾悄然现身,低声道:“如何?”言月正欲回答,目光却被不远处巷口一闪而过的身影吸引——那身影修长挺拔,侧脸轮廓在月光下惊鸿一瞥,竟与她记忆中黎渡师兄的身影有七八分相似!他为何会出现在烟波阁附近?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