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狠起来自己都杀》 第1章 共诛魔头 云台之巅,狂风大作。 一位仙门新秀自乌泱泱的人群走出,冲着前方的诛邪大阵发出声讨,字字凛然。“萧厌礼,你可知罪?” 萧厌礼合眼端坐,一声回应都不给,任凭周遭阵法运转,金光浮动。 不出意外,今日该是这魔头伏诛的日子。 萧厌礼此人心狠手辣,多年来与仙门为敌,以毁去各大高手根骨为乐。另一边,他又不和邪修为伍,专门吸食邪修的修为进补,落得个正邪不容。 如今他重伤累累、油尽灯枯,被仙门几大宗派联手围困在这诛邪大阵中,已是穷途末路。 那新秀只当萧厌礼是怕了,“你这魔头辱杀师妹,害死师尊,背叛仙门,杀人如麻!这桩桩件件的恶事,不敢认了么?” 风声呼啸,隐约从阵法中传出一声冷笑。 众人讶然: “他还有脸笑?” “是啊,没半分廉耻。” 嘈杂中,也不知是谁叹了一声:“如今的萧厌礼,给当年的萧晏提鞋都不配,真是一手好牌烂到底。” 这是一个深埋许久的名字。 被人突兀地提起来,仿佛抖落经年的积灰,弥散生烟。 萧厌礼终于掀起眼睑,“萧晏?” “后悔了?”那新秀只当戳中了萧厌礼的心窝,有些幸灾乐祸,“萧厌礼,你当年还叫萧晏之时,也算我仙门数一数二的人物,落得今日下场,还不是自作自受。” 仙门众人纷纷附和。 都知道萧厌礼从前名叫萧晏,曾是北境四子之一。 天资出众,又得名师教导,仙门多少人羡慕不来,可说是前途无量。 然而在犯下滔天罪过之后,他自己改名为萧厌礼,与过往断了干系。 诛仙大阵旁边那树百年老梅,被劲风吹得落花簌簌。 花瓣细碎殷红,如同溅血,飘在萧厌礼身侧,瞬间被诛仙大阵的金光熔为虚无。 又听他淡淡道:“萧晏最是该死。” “……” 众人面面相觑,这魔头自己骂自己? 不少人怀疑他是被夺了舍,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疑虑。 萧厌礼早没了根骨,修为尽废,只能吸食邪门歪道来续命,活死人一样的,谁稀罕夺舍他? “看来这魔头不但狠毒,而且疯癫。”有人心生忌惮,“我们还是速速传信出去,等师辈们前来处置。” 其余人等深以为然。 他们皆是一群仙门的小辈,今次跟随各自的师辈前来历练,有幸在一帮大能的庇护之下,率先寻到身陷阵法的萧厌礼。 已经见了世面,不必再以身犯险。 先前那位新秀却满不在乎,“你们怕他,我东海小昆仑可不怕,这便去取魔头的首级!” 说罢逆着众人,向金光浮动的阵法走去。 在某个瞬间,萧厌礼周身的落花稍稍乱了节奏,随即散落如常。 还有人试图劝阻这位口出狂言的新秀。 毕竟那阵法杀意蒸腾,贸然进入难免误伤。 他非但不听,反而肆无忌惮地指着萧厌礼,“呵,萧厌礼算什么,当年也是我小昆仑废的他!本来慈悲留他一命,他却祸乱多年,为非作歹,今日我便要……嗯?” 他忽然愣住。 众人也屏气凝神,顺着他的目光,齐齐望向萧厌礼。 不知何时,阵法内金光平静,再无波动。 魔头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俨然没了鼻息。 这新秀大喜,“天助我也,萧厌礼死了!” 他赶紧招招手,跟从在他身后的小弟子领命取出一把伞来,撑在他头顶。 那伞不知何种材质,通体幽蓝,伞下光华散落如瀑,缭绕周身。 他拿过伞,颇为自得,“承蒙各位师兄弟今日相助,萧厌礼的头颅,归我东海了!” 方才说要杀萧厌礼时,他还冠冕堂皇地找由头。 此时萧厌礼真死了,他不但不收手,反而迫不及待地要取首级。 众人再看他宝器齐全,显然是有备而来,才愤然明白小昆仑此行的目的。 经此一役,小昆仑取了萧厌礼首级的“头功”,还不得传遍整个仙门? 由于势在必得,这新秀一手撑伞,一手持剑,大步流星走进阵中。 不同于旁人的畏惧和提防,东海小昆仑的人,对萧厌礼天然带着几分轻慢与蔑视。 他只随意踢了踢萧厌礼,见人没反应,便要动手割头。 却不料手中剑刚抬起来,便传出一声落地的脆响:“当啷!” 他还没想明白剑是如何脱手,就感到手腕发麻。 似有寒冰顺着脉络急冻开来,霎时间全身便动弹不得,瘫软倒地。 勉强抬头一看,魂飞魄散。 那把剑掉在萧厌礼身旁。 此乃东海上品兵刃,锋利非常。 而萧厌礼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他的目光,比剑气还要刺人。 无数惊叫在阵外响起。 他却只能听清萧厌礼凉凉的声音:“让根骨上乘的苗子当仆从,你一个废材草包,怎么配?” 他没想到堂堂魔头会不要脸地装死,再加上这一通羞辱,不禁又惊又怒又怕。 可又不敢乱动。 萧厌礼一只脚将那把剑踢起,堪堪横在他脖子上。 而他方才用来抵挡金光的伞,已然撑在萧厌礼头顶。 他心乱如麻,忍痛大叫:“快救我!” 随他而来的同门弟子们的确想来营救,可是阵法重新运作,金光伤人,一时无法近前。 他想自己挣扎逃命,萧厌礼却像算准一般,踩着他的胸口将他牢牢定在原地。 他顾不上疼,真心实意地威胁道:“我可是东海小昆仑的少主!快放了我,否则我爹将你碎尸万段!” 平素他搬出自家的威名来,就会吓退所有人。 可他忘了,眼前的已经不算是“人”,是个魔头。 魔头缓缓道:“东海的人……杀着最趁手。” 他顿时面色煞白,“你、你敢!” 然而这次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对方只是朝地上捞了一把。 那把剑被萧厌礼用尽余力握在手中,又毫无停顿地将剑锋对准了他,像是在赶时间。 新秀瑟缩一下,突然哭出声来:“别杀我,都是我爹让我做的,我爹说拿了你的首级就能一战成名,我……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他的哀求撼动不了魔头的杀意,剑锋朝他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不顾一切地哭喊道:“求你了萧厌礼!我告诉你,挖去你根骨的不是我们齐家,是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剑势一顿,剑气急停。 淡蓝光华映衬之下,萧厌礼一张脸更显苍白,不似活人。 他似乎看到了生机,一咬牙,飞快地道:“是真的!我这就全部告诉你,当年你被锁住琵琶骨之后……呃——” 这当口,他浑身一震,语声骤停。 伴随着一阵细微短促的抽搐,他嘴巴大张,在萧厌礼足边没了气息。 萧厌礼眼神微凝,瞧见他额上分明有一抹寒光转瞬即逝。 不知是哪位高人,自阵法之外弹了灵力过来,暗算了这位掌门嫡子。 既然是高人,断不会有弹偏的可能。 这种事,萧厌礼见怪不怪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传来正义凛然的叫嚷:“萧厌礼,你这魔头丧心病狂,竟然对东海小昆仑的少主下了毒手!” 萧厌礼踉踉跄跄,转身就走。 纵然已经被损耗得气息奄奄,需要用剑撑着地才能凑合前行。 也纵然,他又被仙门不知哪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泼了脏水。 但他头也不回。 仙门的主力已然到达山巅,而他不能憋屈地死在此处。 此生仇怨太多,这条命还不到了断的时候。 但凡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过。 仓促中,他扑倒在乱石之中,从山巅向下滚落。 身后喧嚷嘈杂,大声小声,一应入耳: “别让萧厌礼跑了,否则遗患无穷!” “他活不了的,方圆数百里没有邪修踪迹,他拿什么续命?”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连少主都保不住,还不自尽谢罪?” “是,掌门,我等……遵命。” …… 在萧厌礼的印象中,云台山的主峰虽然没有很高,但也不至于须臾之间便落地。 可他明明白白地,眨眼便落在草丛中。 不远处立时响起一声呼喝:“那里有个人!” 随即,大片仙门的气息朝着他围了过来。 萧厌礼几乎动弹不得,不是摔狠了,而是实在没了力气。 莫非今日合该命绝? 萧厌礼满心都是不甘。 “可是死了?”一只手小心地推了推他,似是没探出结果,“没动静啊。” 另一人愤愤道:“肯定是那些邪修做的!真不是东西,竟把人折磨得浑身是血,瘦骨伶仃……哎呀你看看,还死不瞑目。” 萧厌礼听得云里雾里。 若不出意外,他此刻该是被一拥而上,剁成肉泥的。 这群仙门弟子嘴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这时又有个声音说道:“我们不能久留,不趁早除掉这些邪修,桑河镇的百姓也会遭此横祸。” 桑河镇? 时隔久远,萧厌礼竭力回忆了一番,才在脑海中搜刮出这个地方。 他还是剑林大弟子之时,北境也有个桑河镇。 只是邪修侵扰,这个镇子早在二十年前已被屠杀殆尽。 开新坑啦,第一次写这种人狠话不多的受,存稿已过半,每天上午10更新。 重申,本文是水仙,自攻自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共诛魔头 第2章 二十年前 “咦?”有人靠近了观察萧厌礼,“这尸体……不,这个人眨眼了。” “是吗,我来看看。”另一人也凑过来,将手悬在萧厌礼的鼻下试探。 萧厌礼收回神思,恍惚觉得,这几个声音也越听越熟。 他转动眼瞳看向探自己鼻息的人。 顿时血气上涌,吐出血来。 “哎唷!”那人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血,跌坐在地。 这几个弟子七手八脚上前查看,“祁晨师弟,没事吧?” 他摆手笑道:“没事,只是吃了一惊。” 萧厌礼死死盯着这名叫做祁晨的瘦弱弟子。 此人似乎格外受照顾,大伙或是扶他起来,或是拿袖子给他擦脸。 而他温和地道着谢,还说回去以后,要帮弄脏袖子的同门清洗衣物。 此情此景,一团和气。 萧厌礼死都忘不了,祁晨祁师弟,当年对自己这个大师兄做过什么好事。 但话说回来,祁晨二十年前便死在自己手里。 如今这个又是谁? 再匆促打量其他人,发现这全是昔日剑林的同门——也大多早已死去。 萧厌礼费力地抬手,以沾满血污的蓬乱头发掩面。 他疑心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往日恩怨未解,才会在地下狭路相逢。 万一打杀起来…… 他一个新来的孤魂吃不消,还是先不相认,避开锋芒。 “喂,你别乱动。”祁晨过来制止道,“伤得这么重,还是安静躺着吧,稍后我们带你回山医治。” 有人提醒他:“可是近来邪修到处作乱,师尊不许随便带人上山。” 祁晨却坚持道:“大师兄不是见死不救的人,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这倒是。”众人便点了头,“也不知大师兄此刻如何了。” “大师兄……是谁?” “我们大师兄当然是云台剑林大弟子,北境四子之一的萧晏啊。”这弟子给祁晨擦了血,正忙着把自己弄脏的衣袖卷起来。 待他答完这句话,才意识到那句问询低沉略带喑哑,与他们这群年轻弟子十分不同,忙朝萧厌礼看去。 而后者在听了他的回答后,竟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猛然坐起。 随即摇摇晃晃,又倒了回去。 祁晨忙将人接住,只当对方是听见“萧晏”的名头大受震撼,“我们大师兄的确盛名显赫,人人都想见他一面。但你别着急,他还在另一处山头搜寻邪修。” 萧厌礼好似丢了魂魄,没有任何反应。 祁晨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叹道:“他伤得太重,怕是神智不清了。” 众人见他乱发遮面,不见真容,一双眼睛在发缝中隐约透出呆滞的神采,像是傻了。 一时为难起来:“这怎么好,总不能把人扔在这等死。”“但我们还要接应大师兄,不能耽搁啊。” 祁晨想了想,“他气息微弱,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不如先藏起来,待料理了邪修,再和大师兄一起回来接他。” “好主意。” 大家合计完毕,轻手轻脚地将萧厌礼抬进一堆乱石之中,找了些枯草掩盖。 临了,祁晨还在萧厌礼口中塞了一粒丹药:“这是气血丹,益气补血的功效极好,你千万别出声,在这里等着我们。” 萧厌礼恨不能将此人碎尸万段,又怎会吃他给的东西,待人一走,立时吐了出来。 随即,他再也按捺不住,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因心潮波动剧烈,他一度咳出血,紧绷的面皮却难得地舒缓开来。 他没死,此地也并非阴曹地府。 方才山巅那一摔,竟让他莫名带着这幅残破的躯壳,回到了二十年前。 虽然惊世骇俗,但他是一万个喜闻乐见。 二十年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乱石之外,蓦地传来一声凶狠的呵斥:“谁在那里?” 萧厌礼才止住咳嗽,便有一只手将他拖拽出来。 凭他多年吸食邪修的经验,不用抬眼打量,就感知到对方身上泛滥的邪气。 是个还不太会压制邪气的普通邪修。 对方显然也借着月色查探了萧厌礼的大致模样,下了结论,“不是剑林那帮人,死一边去。” 一个气息奄奄的伤者,邪修没什么兴趣,转而抓起萧厌礼的脖颈,打算随手掐死扔了,去找同伴汇合。 萧厌礼的脖颈细弱,认真掐起来,一下就断。 可邪修还不及收紧五指,指头竟被无形的气流摁住,先行吸附在萧厌礼皮肉上。 他觉察不对想收手,整个人却已动弹不得。 夜风渐大,云散月升,面条一般瘫软的萧厌礼慢慢站定。 邪修这时辨清了他的脸。 骨相分明,眉眼细致,本该是一副好样貌。 坏就坏在面无血色,目如深渊,活像个索命的冤魂。 满身修为随体温一道,源源不断流经手指,被萧厌礼飞快吸纳。 邪修木木地望着萧厌礼,疑惑盖过恐惧,临死前只竭力发出几个音节:“萧、萧晏……” 萧厌礼撒开手,断气的躯壳软趴趴地滑进草堆。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天高月明。 这条命,算是续上了。 但随即,又有一波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厌礼侧耳感知,这是又来了五六个邪修。 来人张牙舞爪地赶到,一眼瞧见浑身沾血的萧厌礼,再目睹同伴的惨状,顿时大惊,“怎么回事,是你干的?” 萧厌礼盯着他们,盘算着从哪个开始吸食比较省心。 得不到答复,便有邪修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不敢说?那便是你做的了,纳命来!” 有同伴喝止他:“别鲁莽,剑林的人好容易被引开,咱们还要回桑河镇汇合,别在这里出岔子。” 剑林、引开,桑河镇。 对方话里几个词撞一起,萧厌礼忽然明白了。 原来,他堪堪回到了如节骨眼般的那一日。 当初,桑河镇屡次被邪修侵扰,苦不堪言。 他带着几个师兄弟应邀前去诛邪,却不料邪修有备而来,分一小撮人将他们引入迷阵,余下的一股脑侵入桑河镇,大开杀戒。 待他们脱困赶往桑河镇,整个地界已经血流成河,不见一个活人。 他诛灭邪修的不败战绩,就此打破。 往后下山,也是无一得手。 紧接着,各种腌臜事接连不断砸在头上,直至萧晏这个名字湮灭在仙门之中。 “他一个落单的,怕个鸟。” “不错,这人不见灵力也不见邪气,必然是个普通人。” “那咱们死去的兄弟是谁……” “管他的,把他宰了再去查,也不麻烦。” 邪修们视人命如草芥,三言两语,商定了如何处置萧厌礼。 却见萧厌礼非但不怵,反而背着风向,朝他们缓缓走来,一身血衣猎猎。 邪修们看不清对方的脸,更不知此人是谁,但那种毒蛇见到耗子的眼神,让他们没来由地心惊。 “你,你是何方神圣!” 萧厌礼没有和“食物”聊天的习惯,只是告诉他们一个事实:“桑河镇,你们去不了。” 两炷香后,萧厌礼现身桑河镇。 此地位处中原,地势平缓,四通八达。又因距离云台山最近,多得剑林庇护,往来客商便将仙草、丹药、灵宝等等仙门所需品类在此交易。 久而久之,一个方圆十多里的小镇子声名远扬,富庶一方。 往日也没少被劫匪、邪修盯上,但碍于剑林的威名,都不敢大张旗鼓地侵犯。 偶有作祟的,剑林弟子也会及时出手。 但这回非比寻常,邪修用几次小打小闹让剑林误判。 师尊只当和往常一样,只消萧晏带着几个弟子即可平定,殊不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血腥屠戮。 子夜时分,月正中天。 一帮邪修在镇长住宅外,被萧厌礼盯上。 上一遭,这些邪修便是从镇长家杀起,先解决镇长和一批训练有素的护卫,再将屠刀挥向群龙无首的百姓。 萧厌礼来得及时,他们刚在院中放了让人沉睡的迷烟,还未动手。 但也在夜色中猫得不耐烦了:“那几个探信儿的怎么还不来,萧晏他们到底有没有着道?” 只有萧厌礼知道,他们口中探信儿的人都在那堆草窝里,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躲在暗处,幽灵一般来了又去。 每一次,都会耐心地将一个邪修的修为尽数吸食。 他有的是手段让对方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静悄悄地凉透,神不知鬼不觉。 若不出意外,剑林的人五更后才来。 那时他已经吸干这些人,有足够的体力和仙门重新算账。 他风平浪静地吸到第三个人,忽然邪修们一阵骚乱。 众人齐齐起身,仰头望天,瞬间进入严阵以待之势。 萧厌礼退到墙后暗影中,一面继续吸食,一面也向天际张望。 只见一人从天而降。 他御剑穿行,身披清辉,如从月中而来。 萧厌礼心中一滞,只觉这个身影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 待对方轻盈落地,拿剑指着邪修,斥道:“萧晏在此,谁敢造次?” 邪修一阵暴乱,纷纷道:“是萧晏!”“他怎么来了!” 萧厌礼不觉松开手,才吸食一半的邪修轰然倒地。 是萧晏。 是魔头萧厌礼……年轻时候的自己。 难怪看着生厌。 道貌岸然,多管闲事,自认是救世的仙门侠士,实则蠢笨不堪,被人三言两语欺骗到死。 但此刻远不到五更,萧晏怎会提前到桑河镇来? 不该是被祁晨等人绊着,正困在迷阵之中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二十年前 第3章 离奇梦魇 眼看邪修一拥而上,萧晏足尖轻点,倏忽腾空。 手起剑落间,一道道银白剑气迸射而出,内围邪修登时倒了一片。 而后他变幻身形,在密集的攻势中穿梭自如,每一个招式都标准精确,毫无偏差,如同将秘籍上的配图一一复刻。 白影过处,邪修或死或伤,无一侥幸。 萧厌礼的瞳孔中,满映着自己二十年前的样子。 “北境四子”这一排名的份量,他后知后觉地领会了。 直到邪修那头一声令下:“今日做不成了,撤!” 萧厌礼才回过神来,赶在邪修们四散奔逃之前,揪了一个过来,躲在暗处慢慢吸食。 有个邪修十分不甘,手持毒刃绕到萧晏身后,试图偷袭。 可惜他满眼都是萧晏,没发觉身旁的阴影底下,藏了个不速之客。 萧厌礼顺手一捞,这邪修也便落在手中,凑作一双。 四邻百姓们早已被惊醒,原本只敢躲在家中隔着窗缝、门缝悄悄旁观。 此时眼见邪修们逃匿无踪,他们才敢开窗开门,欢喜地高呼:“萧仙师!” 萧晏朝着他们拱手,“还请各位暂且关门闭户,严守宵禁,我会通知师门加派人手,将这伙邪修及早歼灭。” 萧仙师的话,自然是一呼百应。 镇长等人被泼了冷水叫醒,匆匆赶出来,少不得又是对萧晏千恩万谢。 萧晏滴水不漏,一一回礼,而后朝着云台山方向抬手。 一枚烟花冲上夜空,如金莲盛放。 “剑林援手稍后便到,在下先去解救同门,暂且别过。”萧晏朗声说罢,飞身上剑,在淡金色的余辉下穿云而去。 “萧仙师当心啊!” “多亏了萧仙师,让我们免遭邪修的屠戮啊!” “萧仙师真个是丰神俊朗,比神仙还好看。” 众人意犹未绝,对着萧晏一通猛夸,当中又不知暗藏了多少年轻人倾慕的眼神。 萧厌礼也在遥望远去的萧晏。 此时的萧晏,像极了他最厌恶的、大部分仙门中人的样子——伪善且做作。 但他心里清楚,当初的自己一言一行都是发自真心,绝非伪善。 至于做作……那是真做作。 萧厌礼踢开脚下的尸体,低头瞥见自己身上的血污,以及破烂衣襟底下,露出的苍白皮肉和嶙峋锁骨。 他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隐入夜色深处。 萧厌礼回到了来时的山脚下。 他一刻未歇,攒起刚恢复的那点内力,对准几具邪修的干尸挨个拍过去。 直至尸体在他手底下破碎、成灰,被夜风吹散无踪,他才疲累地收手,躺回祁晨等人先前为他铺垫好的石堆中间。 等待中,他又琢磨起今夜的不寻常。 地点无误,时辰无误,人也还是那群人。 萧晏却抛下祁晨他们,先赶来桑河镇营救百姓,与当初的经历大相径庭。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得益于那支烟花,此刻萧晏多了许多助力,也缩减了营救祁晨等人的耗时。 约莫四更有余,祁晨便带着众人返回此间。 “大师兄,人就在这里!” 众人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搬开碍事的石头。 又有一人小心翼翼扶起他的腰身,双手轻抬,将他打横抱了出来。 月光亮得晃眼,一丝来自云台山的松竹清气,似有若无,扑在萧厌礼的鼻尖。 萧厌礼却顾不上理会,顺势在那人怀里偏过头,隔着发缝向外张望,试图从一群白衣人中找到那张让他百感交集的脸。 直到抱着他的人轻声问他:“我这样上手,可有弄疼你?” 这一声,语调轻柔,咬字周正,音色清雅朗润。若是人如其声,说话的这个人,模样也一定不会差。 萧厌礼却瞬间僵直,一点点收回目光。 祁晨在一旁站着,很是关切,“大师兄,他怎么没一点反应,莫非……” 萧晏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别着急,等我探探他的鼻息。” 然后弯下腰来,轻手轻脚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伸了一只手过去,试图撩开对方铺盖满脸的乱发。 却不料还未碰着,底下那张被尽数遮盖、轮廓模糊的嘴,忽然动了。 恶声恶气的警告突如其来,“别碰我!” 萧晏被这么一吼,本能地缩回手去。 众人纷纷围过来,“还好还好,他活着。”“可是他怎么这么凶?” 祁晨解释说:“这位小哥怕是受了惊吓,又伤得太重,以至于神志不清了,大师兄千万不要怪他。” 萧晏笑了笑,“当然不会,你多虑了。” 他再次打量这个伤者。 明明素不相识,对方却始终恶狠狠地盯着他,目光被沾血的乱发分割,闪烁着零星的恨意。 这模样本该很吓人。 可是对方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瘦骨伶仃的身体在乱草堆里蜷成一团,却仍是单薄如纸,好像风再大些,就要随着满天草叶一道飞走…… 也就成了一副凄凄惨惨的可怜相。 “果然神志不清。”萧晏微微一叹,不忍再看,“也罢,我们带他到桑河镇,看看该如何救治。” 萧厌礼不置一词,算是默许。 桑河镇上,还有几个“故人”要来,另一件不利于萧晏的事即将发生。 逆转局势,刻不容缓。 有个小弟子极其热心地挤了过来,扶起萧厌礼,“大师兄辛苦一夜了,也该歇歇了,我力气大,我来!” 萧厌礼听见这个声音,顿时点头,“嗯,就要你。” 他二人你情我愿,萧晏也便不再多作耽搁,拍拍那弟子的肩:“那就辛苦你了,回吧。” 说罢一招手,带领众师弟们御剑腾空。 扶萧厌礼的弟子也不嫌弃他身上的污血,小心翼翼地带人飞身上剑,嘴上大咧咧道:“记住啊,我叫关早,以后可别谢错了。” 关早关早,死得最早。 此人深得萧厌礼信任,且自始至终,不曾害过萧厌礼分毫。 只可惜,在萧厌礼被挖去根骨之前,他便已经横死,萧厌礼始终查不到他的死因。 萧厌礼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一双亮晶晶的眼,和记忆中重叠。 一代魔头难得跟人说了声:“嗯,多谢。” “你可真实诚,不客气!”关早眼睛更亮了,指了指前面,“走,追他们去。” 因关早带着人,难免飞得慢些。 隔着薄雾和风声,萧厌礼用尽全力,才能断断续续听到前方那群人的谈话。 “今日多亏了大师兄,只是你怎么知道,邪修们还在桑河镇有所行动?” “你们在后山找到我时,应该是子时,此前不久,我看到有几个邪修匆匆脱战,赶去桑河镇方向。” 若萧厌礼没记错,上一世祁晨等人接应上他时,还不到子时。 且他们一到,邪修立即发动陷阱,他们尽数落在机关满布的深坑之中,不得脱身。 如今众人忙着救他,耽搁了片刻,和萧晏堪堪错过。 因此,萧晏能独自迎战邪修,并觉察阴谋。 萧厌礼梳理明白了。 难怪萧晏会率先赶去了桑河镇。 看来,一切都还在沿着历史脉络稳步推进,只有少许旁枝末节,随着他的出现稍稍偏移。 不影响的。 “真是辛苦大师兄了。”祁晨的语调轻快且柔和,听来如沐春风,“我还剩一枚气血丹,给你补补体力。” 萧晏御剑靠近,坦然接过,“多谢祁晨师弟。” 祁晨轻笑:“谢什么,师兄对我还客气啊。” “说的是。”萧晏在对方的注视下做了个吞服的举动,继而也笑道,“快走吧,师尊已经在桑河镇等着了。” 天边稍明,浮出一线鱼白。 两个身影明显提了速,如轻羽一般,飘飘然穿行于夜色中。 “大师兄要甩下我们自己走,想得美!” 众弟子也纷纷跟上,呼喝笑闹中,尽显少年意气,如同一副灵动鲜活的重彩画。 远远落在后头的萧厌礼,却沉闷得像一团黑墨。 他分明看见,萧晏毫不犹豫地吃了祁晨给的丹药。 蠢货……什么都照单全收,有你后悔的时候。 萧晏御剑极快,只管一马当先地向前飞驰,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 谁也没发现,在穿过一团乱云时,他把夹在指缝中的气血丹悄悄扔了。 这颗气血丹如假包换,对恢复体力有奇效。 但今后某一日,或许祁晨会给他一颗看起来是气血丹,但实则不知道是什么的丹药,毁掉他大好人生。 心里膈应,不吃也罢。 ---------- 今年以来,萧晏持续被一串诡异的噩梦缠身。 他梦到遭人陷害,被冠以不计其数的污点和罪名,却百口莫辩: 于公,他屡次失手,让邪修在眼皮底下频频作恶。 有人说他浪得虚名,实则是无能废物。 也有人说他与邪修勾结,吃里扒外。 于私,他行为放浪,和青楼女子不清不楚,更被指控奸杀师妹。 他寄望仙门能还自己一个清白,自愿忍受穿锁琵琶骨之苦,囚在隐阳牢城中等候真相。 可他却被挖去灵根,丢了出来。 与此同时,师尊横死,剑林覆灭,桩桩件件再次安在他头上。 原来仙门之中,也有人心恶毒至此。 不知多少次,他在狂风暴雨为背景的梦里,带着一身伤病绝望等死。 一开始,萧晏也提醒自己都是假的,不必去信。 可是后来发生的大事小情,和梦境对得严丝合缝,包括这次桑河镇之行—— 他和师弟们将会被邪修绊住,同一时间,整个镇子被屠,男女老幼数百口人无一幸免。 因此,他只得撇下困在山上的同门,先行前往桑河镇。 果然镇上的情况又如梦中所见。 好在他事先和师尊通过气,师尊虽然半信半疑却也应允,因此接应来得极快。 他骗祁晨说,是因为看见了邪修的行动,才赶去镇上。 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 从前的萧晏慷慨磊落,待人接物毫无保留,对身边的人也从不怀疑。 今后的萧晏,大抵不会如此。 萧晏:没想到吧,我看过剧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离奇梦魇 第4章 无耻萧晏 于破晓之际,桑河镇上,师徒汇合。 陆藏锋素来不喜虚礼,只让徒弟们略略一拜,便命萧晏讲述这一天一夜的经历。 萧厌礼在人墙之外,靠墙根坐着。 关早本想先找地方将他安顿了,他执意不肯,硬撑着跟众人过来。 此刻抬起被乱发遮盖的双眼,他透过人群缝隙望向陆藏锋。 当年被关押在隐阳牢城之时,对方为他四处奔忙。 都说是萧晏奸1杀了师尊的爱女,可师尊哀痛之余,依然坚信非他所为。 玄铁囚牢外,师尊隔着栅栏撂狠话:“别管那些扯淡屁话,为师豁出这条命,也要保你出去!” 他真个豁出了命,没多久便离奇地死在泣血河。 萧厌礼是在许久以后,才寻着他的尸骨,带回剑林安葬。 独来独往多年,萧厌礼从不在意他人青白眼。 唯独对师尊一家,抱愧万千。 陆藏锋一早就觉察到萧厌礼的注视。 被人看两眼,本来少不了二两肉。 可对方乱发盖着半张脸,也挡不住那两道凄凄惨惨的目光,陆藏锋几十岁的人了,竟被看得心里发毛。 陆藏锋便扒开挡在身前的弟子,眼神横过去:“你是何人?” 萧厌礼目光一黯,咬着牙关低下头去。 如今的自己,没资格和故人相认。 眼看陆藏锋面露疑色,萧晏忙开口解释:“师尊,这是在邪修手里救下的伤者,他如今神思恍惚,难免行为无状。” “原来如此。”陆藏锋不是小气的人,吩咐陆晶晶挑一间客房让他歇着。 “好的爹。”陆晶晶依言走过去,笑吟吟地搀起萧厌礼,“随我来吧。” 萧厌礼却宛如触电似的,浑身一震,险些栽倒。 他直勾勾望着陆晶晶,记忆中那投缳自尽、衣衫凌乱的尸身浮出脑海,贴上眼前活生生的笑脸。 这一来,陆晶晶也被他盯得发憷,“怎、怎么了?” “他神志不清,见谁都如此。”萧晏过来扶住萧厌礼,帮陆晶晶解围,“你伤得太重,还是闭上眼睛,歇一歇吧。” 漫天烟霞映上萧晏的脸,平添神采之余,加深三分轮廓。 萧厌礼只瞥了他一眼,便喷出血来。 实在没忍住。 众人只当他的伤势加重,不敢耽搁,直接送他去歇着。 从镇长家偌大的后花园,沿着流水,穿过回廊,便是客房。 镇长惯会享受,引了山泉水下来,装点在客房后头的假山下,开窗可见奇石流水。 萧厌礼也不客气,直接选了水源处的一间,还张口便要干净衣服。 这些要求并不算过分,众人虽纳罕,也应允了。 陆晶晶问镇长借衣物时,还顺便要了一支人参来,说是闲了给他熬汤喝。 安置好萧厌礼,众人便要离去。 萧晏却站在屋里迟迟未动,还微拧眉心,一副沉思状。 萧厌礼躺在床榻上面朝着墙,怕再多看一眼萧晏的做作之态,又要吐血。 陆晶晶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大师兄,东海小昆仑的齐掌门从仙药谷回转,路过一叙,如今就快到了,我们也去迎一迎吧。” 萧晏眼神微动,嘴上应声道,“你们先去,我同他说两句。” 众人便答应着离开,祁晨回头补了一句:“大师兄,他方才不是有意,可莫要和他计较啊。” “放心,不会。”萧晏弯着嘴角,目送他们离开,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祁晨话里话外,分明是暗指他心胸狭窄。 虽说被救回来的人行为古怪,让他微有不快,却还不至于往心里去。 萧晏此时留下,其实是思虑起另一件事。 东海小昆仑与云台剑林过往不算密切。 他们此番前来不怀好意,是奔着给他萧晏设套——梦中已充分领教。 但东海小昆仑家大业大,素日又被仙门盟主偏袒,连师尊陆藏锋与其逢迎时,也要谨慎三分。 萧晏觉得,惹不起总躲得起。 只是要找个躲的理由。 这时,只听床榻上传出一声:“萧仙师。” 萧晏思绪回笼,“何事。” 这里还有个伤者,不若留下为他疗伤,也算功德一件。 对方便往下道:“你此番救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萧晏打眼一看,屋内安神香燃着,袅袅青烟后头,是冷冷清清的一双眼。 他被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如实答道:“我剑林济世救人,向来是真心。” “那就好。”萧厌礼看向桌上的参,“去帮我煎碗参汤。” 萧晏:“……” 这位兄台,倒不拿自己当外人。 见他不做声,萧厌礼别过头去,“就知道,我卑微之躯,怎配劳烦你?” 萧厌礼清楚,年轻时候的自己还有些沉不住气,受不得激。 果然萧晏立时往桌上取了人参,正色道:“哪里的话,我帮你煎便是。” 萧厌礼蹬鼻子上脸,“去吧,煎不够两个时辰,我不喝。” “……”萧晏边走边道,“知道了。” 憋屈是真憋屈,但好歹躲东海的由头有了。 他神色如常地带上房门,捧着参向后厨而去。 萧厌礼直听着脚步声远去,翻身下床。 打开后窗,寒气扑面。 水源处流珠溅玉,澄澈纯净,池边被冲刷得连一丝青苔都不见。 萧厌礼轻手轻脚翻出窗外,忍着寒意和剧痛撩水来洗。 他提起体内刚刚攒起的那些邪气,一边御寒,一边封闭伤口防止开裂。 重点是脸,他来来回回清洗四五次才算放心。 待洗好出来,他变得虚弱不少,脸色更白了几分。 这番谋划开局顺利,可以放手一搏。 萧厌礼却并不高兴。 让萧晏熬药,他还真个老老实实去了厨房,比想象得还要愚蠢。 萧厌礼更了衣,又在房中苦等一个时辰,好容易将头发晾至半干。 期间陆晶晶还过来找过人,东海的人早到了,剑林的大弟子萧晏却迟迟没有露面。 可是萧厌礼连门都没让她进,只说萧晏吃坏了肚子,不知在哪个茅厕里猫着,把人打发了。 随后,萧厌礼也便束起头发出门。 仗着从前经历过,他不走冤枉路,直奔花园回廊转角处的亭子。 果然亭子里有一华服妇人,正在枯坐观赏枯荷。 萧厌礼朝她走去,有意将脚步声放得重些。 那妇人闻声抬头,眼中蓦然一亮,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中呈现几分纠结。 直到萧厌礼进到亭中,她才站起身来,强挤出几分笑意,“是萧晏师侄,多日不见,怎如此憔悴了?” 萧厌礼当然认得她。 东海小昆仑的齐掌门并非独自前来,还带着他的独子齐秉聪,以及弟妹崔锦心。 这崔锦心寡居多年,守着一个女儿过活,向来端正知礼,风评极好。 上一世他二人是在亭外的回廊遇见,一路闲聊才到亭中,今日倒省事了。 萧厌礼掩起眼中的一抹锋芒,淡淡答道:“回崔夫人,近来疲累。” 他许久没有照过镜子,但不用照也知道,这副被邪气侵蚀的躯壳,和身强体健的萧晏远不能比。 “听说桑河镇不太平,你们……确实辛苦。”崔锦心嘴上慢慢说着,举步移到门前,像是怕他跑了。 萧厌礼“嗯”了一声,再不言语,转而去看亭前假山。 一只孤零零的夜蛾,陷在山前垂落的陈旧蛛网上,正奋力挣扎,扑棱棱落下许多飞尘。 崔锦心便也没了话,无言地望着他,眼中浮现许多不忍与无奈。 一时间亭中沉闷起来,几乎能听到飞蛾振翅的声响。 突然,她目光落在回廊的某一处,咬起牙关,发疯了一般撕扯发髻,几样珠翠钗环啷当坠地。 在萧厌礼回头的当口,她已经撕开前襟,露了颈下一小片白皙出来。 随之,她眼一闭,朝回廊处喊了出来:“无耻萧晏,你竟敢轻薄于我!来人啊!非礼啦!” 萧厌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回廊处一队人停下了脚步。 他们向亭子里望过来,在看清衣衫不整的崔锦心和萧厌礼时,脸上表情各色各异。 那是正陪着齐家人说话的陆藏锋、剑林众弟子、以及镇长等人,聚得相当齐备。 萧晏低调地缩在后厨一个角落,手里揉搓着一枚自己做的锦囊。 囊中鼓鼓的,塞满了棉花。 萧晏闲暇时会自己做些诸如此类的小物件,每逢心里憋屈,便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算是一种无伤大雅的发泄。 门口两个厨娘忽然叽叽喳喳聊起来,惊得萧晏一激灵。 “我听管家说,萧仙师被抓起来了。” “哪个萧仙师?” “萧晏啊,剑林那个大弟子!说是非礼东海齐掌门的弟妹,把人家衣服都扯烂了!如今正摁着在前厅问罪呢!” “不对啊,方才来灶房借火熬药这个,也说他叫萧晏。” “你见鬼了吧,萧晏什么身份,能来咱这烟熏火燎的地儿?那被抓的又是谁?” 萧晏缓缓起身,与两个厨娘的四只眼睛对视,比她们还要茫然。 是啊,被抓的又是谁? 崔锦心不是恶毒女配,也不是炮灰,请不要骂我们求求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无耻萧晏 第5章 两个师兄 庭中残梅落尽,春华初绽。 镇长家偌大的前厅内却透着股冰寒,数九凛冬一般。 齐高松暴跳如雷:“萧晏,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 身为东海小昆仑的掌门,齐高松向来派头极大,这一怒更是将气氛降到底。 萧厌礼被两个小昆仑的弟子一边一个地摁着。 从前也是这样,他被指非礼崔锦心,哪怕否认一万次,对方也一口咬定萧晏是个淫贼。 他如今干脆不言不语,静若冰石。 云台剑林的众人,以陆藏锋为首,站在萧厌礼身后。 虽说站得规矩,但个个神情不忿,都有上前帮萧厌礼理论的意思。 陆藏锋淡淡道:“事情还未明了,齐掌门何必气恼。” 齐秉聪一下子站起来,嚷道:“这还不能生气?我婶子是出了名的贞洁烈妇,我叔叔死后,多少仙门世家高人名士求娶,她都不肯!今日被你的大弟子萧晏侮辱了,让她怎么见人,我东海的脸还要不要了?” 客座首位的崔锦心发髻松散,将脸埋在背光的暗影中,一副羞于见人之态。 陆晶晶按捺不住,瞪起杏眼:“掌门之间说话,你喊什么,小昆仑的门规这么宽松吗?” 齐秉聪一瞧见陆晶晶,像是变脸一般,瞬间软和下来,“陆师妹说得都对,咱们别伤了和气,来,坐下坐下。” 说着,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晶晶不理他,转而去问崔锦心:“崔姨,可否说一说,方才亭中到底怎么了?” 崔锦心摇头,也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陆藏锋上前一步,站至萧厌礼身侧,“老大你说,来龙去脉究竟如何。” 师尊向来爽直,看人时自带几分凌厉。 此时却有意收起锋芒,隐隐现出些柔软。 从前萧厌礼被质问时,只顾着自己满腔愤懑,竟未发现这些细节。 师尊一直在隐晦地,照拂他的情绪。 萧厌礼直接陈述:“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解了衣衫。” 此言一出,崔锦心转头斥道:“你……你胡说!” 那张风姿犹存的脸已是涨红。 齐秉聪再次跳起来,朝萧厌礼一推,“狗东西,还倒打一耙? ” 他没出重力,萧厌礼却双腿虚浮,险些栽倒。 陆藏锋扶住他,因事发突然,他此时才发现不对:“老大,你何时这么消瘦,脸比死人还白……方才不过离开一个多时辰,怎会如此?” 这一质问,让众人暂且忘了正事,纷纷朝萧厌礼看过来。 陆晶晶盯着萧厌礼,惊疑不定地想,莫不是师兄如厕太久,拉脱相了? 直到齐晨说了句:“师兄换了衣衫。” 陆晶晶才发觉大师兄身上的薄棉袍,是先前放在伤者房中的那身。 关早也纳罕了:“好端端的,大师兄换衣服作甚。” 齐秉聪眼睛一亮:“莫不是萧晏非礼我婶子之前,已经对别人动手了吧,衣服脏了自然要换的。” 陆晶晶怒道:“少说这些污言秽语,大师兄,你快解释啊。” 众人一致等着,都想知道从萧厌礼口中能说出什么,来圆上这一切。 萧厌礼却只是微微侧目。 下一刻,一人背着天光越过门槛,轮廓如同剪影描金,“师尊,弟子来迟了。” 他身穿蓝衫白氅,衣料极其轻软,行动间,好似流云翻覆。 这是如假包换的剑林服制。 陆晶晶呆了呆,张口叫声:“大师兄?!” 众人一同看着这个,望望那个,一时摸不着头脑。 此间竟有两个萧晏。 只是一个气宇昂然,眉目疏朗。一个清瘦苍白,神情冷峻。 有了比对,也便有了疑点。 陆藏锋一把抓住萧厌礼的上臂,“你是何人!” 萧晏的目光早已定在萧厌礼身上,当中满是惊异。 这人的脸,让他有种见过千百次却依然陌生的熟悉之感。 祁晨道:“大师兄,此人冒充了你!”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给所有人听见。 齐家父子极快地交换眼神,齐高松便喝道:“此人冒充萧晏师侄坏他名声,罪该万死!” 他眼见计划失败,急于灭口,竟抬起手来,擎出随身的长剑。 剑气瞬间凝聚,一道幽蓝光华朝着萧厌礼眉心而来。 这是杀招。 但萧厌礼清楚,没有躲的必要。 果然一道银光闪过,幽蓝剑气尽碎,在虚空中点滴消散。 萧晏在银光来处,旋腕收剑。 齐秉聪大肆指责萧晏道:“萧晏,你还护他?他打着你的名号调戏我婶子!传出去给人知道,你在仙门混不混了?” 萧厌礼骤然接了话:“我何曾说过,我是他?” “你……”齐秉聪语塞一瞬,又立时反问,“那方才喊话萧晏,你接什么?” 萧厌礼冷声道:“你们小昆仑凶神恶煞一般,谁敢不应?” “强词夺理!”齐秉聪说他不过,转而寻上陆藏锋:“陆叔父,此人居心叵测,你可别放过他。” 陆藏锋只是攥紧萧厌礼的上臂,重申:“先说,你是谁。” 旁边的陆晶晶出主意道:“爹,他定是易容乔装了,摘下他的人皮面具看看。” 萧厌礼闻言,也不辩驳,直接抬手在脸上一抹。 指甲划过,一道不算浅的血痕,蜿蜒在了侧脸上。 他迎着萧晏惊异的目光,道:“没有易容,这就是我的脸。” 只有那个“就”字念得重了些,除此之外,他语气清淡,双眼都不曾眨一下。 当着所有人的面挠破自己的脸,他却仿佛没有痛觉。 陆晶晶失声道:“爹,他不是易容,他真的和大师兄一模一样!” 实则,她不必喊。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围了过来。 一时间,满室目光都在萧厌礼带血的脸上落定,包括剑林上下,包括齐家父子,更包括崔锦心。 萧厌礼眼神微凝,就是现在! 他如同鹰隼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蓦然冲向崔锦心。 对方正惊疑不定地比对萧厌礼和萧晏,忽见有人向自己身上扑来,抬手便是一掌。 随之,萧厌礼一声闷哼。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他瘫软倒地,嘴边还带着血迹。 崔锦心也是仙门中人,身手了得,这一掌打得不轻。 齐秉聪立马来劲了,双手抱怀道:“看看,这厮贼心不死,当着大家伙的面还敢胡作非为,剑林要是再包庇他,就是跟他串通一气!” 萧晏对这声叫嚣置若罔闻,蹲下身,关切地询问萧厌礼:“你怎么样?” 萧厌礼无视一切,只看向崔锦心。 “好你个狂徒!”崔锦心满脸怒意,大有再打一掌的意思。 萧厌礼撑着地面,抬头问她:“先前在亭中,崔夫人为何不打我?” 众人皆是一愣。 萧厌礼高高地伸出手,掌心朝上手指蜷起,亮给他们看,“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本事对她用强?” 众人本来有些糊涂,又见萧厌礼轻扯袖口,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 这分明是让人查看脉象。 陆藏锋搭了手指上去,当下便得出结论:“毫无灵力,连根骨都没有。” 类似的结论无数人说过,如今又被师尊复述一次。 萧厌礼深深地望着齐家人,一字一句道:“第一,亭中的不是萧晏。第二,我是个仙门之外的废人。你们还要问谁的罪?” 此言一出,除齐家人之外,其余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崔锦心身上。 只是不像先前的恭敬,众人表情一致转为质疑、愤怒。 关早气呼呼地道:“怎么能用这种手段诬赖人,他差点就被齐掌门灭口了,一条人命啊!” 陆晶晶也感到后怕:“多亏了有他,不然赖在大师兄身上,大师兄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岂不要被崔姨冤枉死!” 崔锦心紧抿着唇,双颊红了又白。 蓦然,她目露决绝,抬手指向齐家父子,“都是你们做的好事!拿阿容的亲事来要挟,逼我做下这等没脸的恶事来!罢了罢了,我不如死了干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两个师兄 第6章 痛下毒手 饶是半日来,桩桩件件皆在众人意料之外。 这话砸出来,屋内多数人受到的震惊,比先前那些更甚。 齐秉聪脸色大变,恨不得上手去捂崔锦心的嘴:“婶子,你糊涂了?” 齐高松还算镇定,只沉着脸道:“弟妹慎重。” 崔锦心已然撕破了脸,不管不顾,“我崔锦心响当当一个婆娘,被你们胁迫作出糊涂事来,羞都羞死了!今日我从了你们,来日阿容又不知如何被你们利用!还不如一发说了,让人看清你们的真容!” 其实无须崔锦心多言,齐家名声极响,众人皆知齐掌门行事霸道,少主齐秉聪一团烂泥,成日里眠花宿柳不务正业。 父子俩都不是善类。 只是无冤无仇的,他们专程跑来给萧晏扣屎盆子,实在令人费解。 “二位。”陆藏锋道,“陆藏锋若有不周,找我便是,何故要害我弟子?” 仙门之内勾连颇多,陆藏锋往日看不上东海,也只是冷待退避,并不针锋相对。 此时他疾言厉色,显然动了真怒。 齐秉聪不敢直视,虚虚地看向齐高松:“爹,这……” 齐高松变换神色,笑着朝陆藏锋拱手:“让陆掌门见笑了,全怪我教子无方。这逆子向来喜欢捉弄人,今日竟是闹大了,给萧师侄开了这等玩笑,我回去必定好好管教!他婶子也是出于溺爱,才给他出了这个主意,一介女流,就不要多加苛责了。” 这一通看似轻描淡写的赔罪,实则强词夺理指鹿为马。 剑林众人越听越恼,纷纷怒目而视,只是崔锦心的怒意更盛,跳脚道:“我出的主意?明明你亲口说,若我不答应,就把阿容许配给仙药谷那个傻子!还说什么寻常的女子不顶用,只有拿我这身份和名声,才能给萧晏致命一——呃!” 她语速极快,纵然齐高松离她不远,也只赶在她最后一个字出口前,捻了个手势,朝她肩头弹出一道微光。 崔锦心顿时身子一歪,被齐秉聪扶住。 众人看时,她双目紧闭,靠在齐秉聪身上,昏死过去。 陆晶晶惊道:“崔姨!” 剑林弟子们以萧晏为首,纷纷围上前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小昆仑弟子们也各自上前一步。 双方未亮出兵刃,却已呈现对峙局面。 齐高松只看着陆藏锋道:“我这弟媳疯疯癫癫,急需医治,陆掌门不会不让吧?” 陆藏锋一字一句:“陆某粗通医修,可以为她诊视一二。” 齐高松大手一挥,迈步便走:“不必,我小昆仑自有灵药。” 齐秉聪也忙令两个婢女搀扶崔锦心跟着一起出门,自己留在末尾断后。 眼看着齐家气势汹汹地迈过门槛,陆晶晶急道:“爹,大师兄,快想个法子,崔姨怕是凶多吉少!” 萧晏不知何处来的冲动,闪身挡在了门前。 鱼贯而出的东海众人,像是被截流一般,断在门槛两侧。 “萧晏,你敢拦我们?”齐秉聪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怎么,方才装的什么正人君子,如今反悔了,又想打我婶子主意了?” “……一派胡言!” 萧晏哪扛得住这种污言秽语,登时面皮微红。 “齐秉聪,崔姨可是你婶娘!当年崔氏十之**命丧泣血河,满门英烈!她身为崔氏遗孤,在你们齐家就被这般对待……”陆晶晶也怒不可遏,想要理论。 可祁晨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劝说,“算了师姐,今日闹大了,万一宣扬出去,外面众说纷纭,总归还是对大师兄不利……” 众人皆是一愣。 齐秉聪像是得了提醒一般,更加肆无忌惮,“再不让开,待我出了这个门,就把你萧晏调戏我婶娘的壮举告诉所有人!” 齐高松头也不回率众出小院,远远听见这一句,心里也便有了盘算:这倒是个主意。 一时的吃瘪不打紧,只管事后寻个由头,把今日的闹剧真真假假粉饰一番,也能达成目的。 陆藏锋冷声道,“今日我剑林人证俱在,岂容你们颠倒黑白?” “那就走着瞧。”齐秉聪笑着与他对视,“看看盟主信谁的,看谁在仙门之内吃得开,看谁的话好使。” 此言既出,剑林弟子们面面相觑。 的确,真撕破了脸,凭他们剑林这几个人,在外面把嗓子喊哑,恐怕也抵不过东海的声量。 “知道怕了?”齐秉聪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张狂地笑了两声,指着萧晏的鼻子道,“好狗不挡道,还不乖乖地给小爷挪地方!” 这小人得志之态,映在萧晏眼里。 让他记起梦境中,齐秉聪一边踩着他的手,一边嘲笑他成了个废人,两下里嘴脸如出一辙。 萧晏不仅没退,反而蓦然伸出手,用力掐起齐秉聪的上臂。 “哎哟!”齐秉聪疼得要去打萧晏,却被怒目许久的关早,掐住了另一只胳膊。 他自己没什么本事,全仗着齐家的名头横行,遇到不买账的,难免有些心慌,“陆师叔,你让他们伤了我,我爹不会善罢甘休的!” 祁晨忧心忡忡地询问陆藏锋:“师尊,他可是齐掌门的嫡子,出了什么闪失,可怎么交代?” 陆藏锋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他忙垂下眉目,不再言语。 闹哄哄的场面忽然静下来,众人都望着陆藏锋,仿佛齐秉聪是死是活,全在他一声令下。 陆藏锋紧抿着嘴,望着亭中乱飞的落花,心头那股早已冷透的热血在蠢蠢欲动。 二十多年前,剑林乃是仙门排到前三的宗派。 一朝败落,竟被曾经的无名宵小骑在头上。 只是…… 此刻废了齐秉聪固然解气,他自去领罪。 可他的这些弟子失去庇护,日后又该如何应对小昆仑无休止的报复? 人群中,传出一道低沉的语声,“抓牢些。” 所有人愕然看去,只见萧厌礼头发披散,从众人中间缓缓挤过来。 众人不知他何时解了头发,又何故解了头发。 不过在他们看来,这个人行事古怪,发式如何似乎并不重要。 萧厌礼也不理会任何人,只朝着同样愕然的齐秉聪凉凉一瞥,又道:“他今日险些害死我,我要给他一拳来解气。” 说着,还不忘征询陆藏锋的意思,“陆掌门,只一拳,不过分吧?” 齐秉聪顿时如油锅炸开:“你个贱民,我堂堂小昆仑的少主犯得着害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陆师叔,别搭理他!” 陆藏锋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冤有头,债有主。” “就是,人家因为你白白挨了一掌呢,伤得那么重,打你一下能有多疼?”陆晶晶明显也认同萧厌礼的诉求,冲萧晏喊道,“大师兄,别让他跑了。” 萧晏像是迫不及待一般地应承道:“好。” 他还在手劲之上,又加了灵力禁锢。 这一来,齐秉聪果真动弹不得。 关早甚至还把齐秉聪的脸扶正了些,还问萧厌礼,“要不要吃点东西,攒些力气再来打?” 萧厌礼摇摇头,话不多说,攥紧拳头便朝着齐秉聪的脸打过去。 只是在即将落下时,他半垂的眼睑底下,隐约流露杀意。 那拳头陡然向下一歪,快准狠地落在齐秉聪的脖颈上。 打脖子更疼。 众人都以为,齐秉聪会发出杀猪般地痛呼。 然而,齐秉聪只是瞪大眼睛 他想要说什么,一张嘴,鲜血却先喷涌开来。 萧厌礼冷静地垂下手,在衣摆上抹了抹。 竟是抹出清晰可见的血迹。 这时众人目瞪口呆地发现,齐秉聪脖子上,萧厌礼方才捶落的地方,赫然插着一把朴素的木簪。 虽不锋利,却插得够狠,牢牢陷在血肉之中。 方才喧闹的大厅门前,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不待众人回神,萧厌礼一手拉开萧晏,一手将手足无措的齐秉聪往小昆仑弟子身上推,防止他们讹人。 “你,你竟然……”萧晏说不出话来,他和旁人一样震惊,又比旁人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惶恐。 仿佛照镜子时,瞧见映在黄铜面上的自己突然跳起来发疯杀人。 这还罢了。 那个“自己”慢条斯理朝他望来,语气冷森森的,“临时改了主意,这样更解气,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痛下毒手 第7章 当街对峙 陆藏锋已扶住摇摇欲倒的齐秉聪,封了他的大穴,抓紧输送灵力护他心脉。 听见这话,眼神扫向萧厌礼,“你这发簪,并非临时摘的。” 众弟子这才意识到,萧厌礼是披散头发出来的:打从一开始,他就想要齐秉聪的命。 祁晨叹道:“好在手法生疏,没有刺穿要害,否则……” 关早也叹:“看不出来,他这么猛的。” 在场的几个小昆仑弟子则是又惊又怒又怕,将萧厌礼团团围住,拔剑怒斥“大胆”。 七嘴八舌中,萧厌礼只接下陆藏锋的质问,“不如此说,我一个凡人,如何近他的身?” 陆藏锋哼了一声,“你倒坦荡。” 陆藏锋上一世还嫌他太过端着,不够率直,如今竟也给了他一句夸赞。 萧厌礼不再多言,转身欲走,面前小昆仑弟子的剑锋紧逼。 “站住,伤了大师兄还想走?” 萧厌礼反问对方:“我烂命一条,赔他便是,你们自己又该当何罪?” 小昆仑弟子们被问得一愣,“你伤的人,与我们什么相干?” “一个凡人,在你们眼皮底下险些杀了掌门嫡子。”萧厌礼一一看过面前每个人,“小昆仑,要你们何用?” “……” 一时无人能答。 这话太熟悉了,俨然是齐高松的一贯言辞。 小昆仑弟子们面面相觑,师门严苛的刑罚,仿佛已经落在身上。 萧厌礼冷笑,进一步道:“明明是静修之地,外姓弟子当牛做马不得真传,齐家人却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小昆仑门规森严,可是有哪个姓齐的真正受罚?所以……想想你们的下场?” 他一字一句,竟说得咬牙切齿。 像是这些不平事被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了似的。 祁晨试探着问:“小哥不是仙门中人,如何这般了解齐家?” “胡扯的,吓唬他们罢了。”萧厌礼目光冰冷,直视过去,“怎么,齐家真这么无耻?” 祁晨:“……” “你……” 小昆仑弟子生出被戏耍之后的愤怒,方才是他们可是真情实感地担忧了一番。 正待向萧厌礼出手,却有一个人影挤进人墙。 萧晏不卑不亢,朝着小昆仑弟子们拱手,“各位,此事因我萧晏而起,不如我亲自带着他,去找齐掌门秉明一切。” 正中小昆仑弟子下怀。 都知道齐家真正恼的是萧晏,到时候齐高松的怒火全都烧到萧晏身上,自然无暇理会其他人。 萧厌礼懒得多言,待人群稍稍错开,抬脚便走。 像是急着找齐家送人头似的。 萧晏急忙以眼神询问陆藏锋,待后者颔了首,他迅速跟上萧厌礼。 二人一前一后出院落,过小桥,穿回廊。 由于急着救萧厌礼的命,萧晏一路不停规劝,“齐掌门理亏,此刻想必已经率众出了镇长家,你趁现在赶快走,洛阳神霄门有我一个至交,你先到他那里躲上几日,等齐秉聪情况好些,你再……” 萧厌礼头也不回,“谁说我要走。” 萧晏一噎,紧走几步试图拦路,“可知见了齐高松,你难逃一死。” 萧厌礼一语不发,闪身躲过。 他怕把自己的盘算说出来,惊掉萧大仙师的下巴。 萧晏干脆拉住他的衣袖,诚心诚意地坦白:“你我长得一样,也算有缘,我不希望你白白送命。” 这人从一露脸,就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和兴趣。 世上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除了是血亲兄弟,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他萧晏本是孤儿,实在是太想知道自己的来处,也太想寻到自己的亲缘。 也不知是那句话说到了萧厌礼心里,他总算停下脚步,目光砸向萧晏,“若今日你是我,又当如何。” 萧晏直言不讳,却又说得委婉,“我虽是气恼,但不至于……如此激进。” “我猜也是。”萧厌礼冷笑,“但我若听你的,去了洛阳,余生东躲西藏不敢露面,整个剑林,也要顶着个窝藏凶犯的罪名,从此在仙门有了把柄,被挤兑得抬不起头,对不对?” 萧晏没想到他剖析得如此之快,“我自会想办法……” “不劳费心。”萧厌礼甩开他的手,继续前行。 萧晏急道:“出了镇长家的门,就算师尊出面,也不好保你!” 萧厌礼头也不回,“这世上除了忍气吞声之外,还有睚眦必报,你该学学。” 说罢加快脚步,转眼已踏着零星的落花,走出回廊。 萧晏见他一意孤行,便想回去找陆藏锋商量,又怕萧厌礼先一步见着齐高松,遭遇不测。 恰好镇长迎面而来,疑惑问他齐家匆忙离去的缘由,他含糊其辞,托镇长赶快通知陆藏锋速来,便再次去追萧厌礼。 萧厌礼走得极快。 在拦住齐家的队伍时,对方也刚出了镇长家门不久,齐高松还正准备吩咐众人停一停,且等齐秉聪出来汇合。 行人熙攘,晴光铺满街市上的每一寸砖瓦和地面。 齐高松顶着艳阳,看清了萧厌礼那张和萧晏同样的脸,初时还一愣。 很快,对方侧过脸,在日头底下亮出面颊上干涸的血痕。 齐高松微微眯眼,“是你。” 这人和萧晏长得一样,却是个伶牙俐齿的无耻混账。 方才因为他丢了好大面子,本也不想放过他,他居然主动送过来。 萧晏紧随其后而来。 眼见萧厌礼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到齐高松面前,萧晏心里替他捏了把汗,默默上前,忖着如何将萧厌礼行凶一事说得顺耳些。 却不料萧厌礼垂着两只手,直接摊牌,“齐秉聪险些死在我手里,齐掌门恕罪。” “……” 他坦白得未免太突然,向来善于应付场面的萧晏,竟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齐家那边却爆出一阵嗤笑。 齐家弟子纷纷嘲笑萧厌礼,“大师兄险些死在你手里,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凡人,说什么大话。” 这些反应实属正常。 齐秉聪再不济,拿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凡人,总是绰绰有余。 齐高松也这么想。 他不信这话,却也不乐意别人咒他儿子,刚想开口喝骂,忽而瞧见镇长的院门里,又急匆匆涌出来一群人。 分别是他小昆仑先前没来得及跟出来的几个弟子,哭丧着脸。 一众心怀鬼胎的剑林弟子,神色各异。 还有面色凝重的陆藏锋,以及……他怀中抱着的,口吐鲜血不省人事的齐秉聪。 齐高松大惊失色:“聪儿!怎么回事!” 一语未落,他已闪至陆藏锋面前,要去抢夺齐秉聪。 人毕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出的事,陆藏锋还有些理亏,“先不要乱动,免得牵扯伤口,还是把马车赶来,慢慢抬进去。” 齐高松不理不睬,三两下查验了齐秉聪的伤势,心里清楚宝贝儿子得了陆藏锋的灵力护体,已经没了性命之忧,也便有了余力计较其他,登时竖起眉毛。 “陆藏锋,我儿不过走迟了几步,怎会伤成这样?” 今日适逢大集,街上人来人往。 来了不少外地客商,正聚在镇长家附近的小广场上看告示。 此时来了热闹,哪有不看之理。 眨眼间络绎不绝围过来半圈人。 众目睽睽之下,陆藏锋正要开口解释,萧厌礼在一旁朗声道:“都说了是我这个凡人做的,你们还不信。” “你……”齐高松双眼眯起,不住打量萧厌礼。 齐秉聪伤处的簪子既深且狠,若非偏了些位置,齐秉聪恐怕已经当场毙命。 他那儿子虽说根骨不佳,脑子还算灵光,又怎会被这种人重伤? 几个小昆仑弟子纷纷指认起来:“是他!师尊就是他!”“是他耍阴招,害了师兄!” 陆藏锋一个眼神横过去,止住这些叫嚣,打算亲自理论:“他是做得过了些,但若非你小昆仑先……” “你住口!”齐高松绝不允许陆藏锋在人前说出真相,当场喝止,拔剑指向萧厌礼,“既是你这厮伤了聪儿,纳命来。” 陆藏锋沉声道:“齐师侄性命无虞,让他偿哪门子命?” 齐高松不为所动,“这等贱民,哪怕伤我儿一根头发,也要以命相抵!” 围观者本来在饶有兴趣地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一句“贱民”出来,周遭立时安静下来。 齐高松指的是萧厌礼,可是萧厌礼身后,还站着不少身着粗衣麻布的贩夫走卒与市井小民。 这都是些仙门看来,最不起眼的芸芸众生。 萧厌礼偏过头,对他们道:“听见了吧,我们都是贱民,只有被宰割的份,但凡反抗一下,就得拿命赔。” “真是的,这些神仙高高在上,瞧不起人。” “那年轻人穿的,比我们还好很多呢,他是贱民,我们又是什么?” “罢了罢了,这辈子没投个好胎。” 众人露出茫然之色,茫然中,还夹杂许多不满。 但也只是不满而已。 仙门痼疾、众生麻木,非一日之寒。 萧厌礼面色平静,“既如此,那便动手吧。” 此言一出,萧晏率先露出不解之色。 这人先前还说什么“睚眦必报”,如今怎么又认命了? 可是萧厌礼已经闭起双眼,作出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 齐高松也毫不客气,举剑便朝萧厌礼刺去。 陆藏锋正待招呼萧晏去拦,却发现多此一举,身边的白衣身影早在他侧目之前,先一步冲了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萧晏闪至萧厌礼身前,替他格挡了这致命一击。 双剑相交,打出火星来。 齐高松当众被拂了颜面,火气骤起,调转剑锋指向萧晏,“怎么,你要包庇他不成?” 萧晏没有答话,只将萧厌礼往陆藏锋身侧一推,“离远些,去师尊身边站着!” 萧厌礼也不抗拒,顺理成章地踉跄几步,退在陆藏锋身侧。 陆藏锋只看了他一眼,随即去紧盯萧晏,他还亲自搀扶着齐秉聪,手上不得空,无暇顾及其他。 萧厌礼便往陆藏锋身上一靠,作势欲倒。 陆晶晶见状忙道:“你怎么了?” “有些头晕。”萧厌礼看起来虚弱得很,似是用尽全力也站不稳,“方才萧仙师……推得太用力。” 陆晶晶便来搀扶:“啧,大师兄心急救你,竟忘了你本身就虚弱,方才还捱了崔姨一掌。” 此时萧晏已经和齐高松拼斗起来。 看起来激烈,实则是齐高松步步紧逼,萧晏或是躲闪或是退让,但招招格挡,只不让齐高松接近萧厌礼。 陆藏锋稍稍宽心,便用一只手来接萧厌礼,另一只手将齐高松往外送,“晶晶,你来扶齐秉聪,我看看他的伤势。” 陆晶晶一听,顿时把身子趔开,对齐秉聪避之不及,“我不干,阿关你们来。” 关早不情不愿过来搭手,小东海弟子也七手八脚过来帮陆藏锋轮换。 就在这两个“伤者”的身影即将交错开来之时,濒临昏迷的萧厌礼蓦然睁眼。 与此同时,他的一只手迅速在齐秉聪的脖颈上掠过。 由于担心牵动伤口,那里插着的发簪暂时无人敢动。 此时却被他一下子拔掉。 红光飞溅。 被阻塞的血液喷射而出,昏迷多时的齐秉聪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呃——” 随即,头又歪向一旁,重新没了动静。 战局之中的齐高松听见这一声,回头又恰好瞧见这一幕。 当下目眦欲裂,一口气卡在嗓子眼,跟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吐了口血出来。 第8章 来此何干 众人惊呼骤起,有些胆小的路人已经捂住眼睛。 但都还是停留原地,舍不得放过这场来自仙门的热闹。 陆藏锋用力抓起萧厌礼的手腕,沉声质问:“你做什么?” 那支发簪尖头滴血,牢牢被萧厌礼攥在手中。 他一语不发,但一切显而易见。 齐高松方才惊得岔了气,弟子们忙不迭围过来搀扶。 “滚开!”他将人群狠狠震开,一头狂咳,一头上前看视齐秉聪。 先前那簪子只是压在齐秉聪的主脉上,只要小心取下,不磕破血管,就没有大碍。 又或者齐秉聪根基扎实,有灵力护体,也不会轻易被一个凡物所伤。 可惜萧厌礼手狠,齐秉聪废物。 如今主脉被划破,血流不止,须臾间性命垂危。 齐高松忙用手按压伤处,恨不能将全身灵力一下子倾注到位。 “老大,看住他。”陆藏锋从萧厌礼口中问不出什么,瞧见萧晏也已收剑回来,便把人往萧晏身上一推,也去一道救治齐秉聪。 萧晏接住萧厌礼,随即反手抓紧。 隔着两层衣物都能感受到的嶙峋骨感,让他微微一愣。 低头一瞧,萧厌礼细瘦的上臂在他手中。 因衣袖被抓出褶皱,短了些许,有一小段手腕露在外头,如同泛着青白色的枯枝。 萧晏来不及思考一个人饿了多少顿,吃了多少苦,才能清减成这样,只略略松了些力道,沉声问:“这就是你说的……睚眦必报?” 萧厌礼抬头反问:“学到了?” “你……” 萧晏竟不知如何反驳。 对方仿佛对闯下的大祸一无所知,眼神坦然,甚至带着快意。 剑林弟子们也默默围了过来。 方才萧厌礼的行为太突然、也太狠厉,就连关早都大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齐高松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质问,传了过来:“贼子,你真敢!” 众人抬头望去,齐高松向来不可一世的那张脸,此时因焦急而扭曲变形。 “为何不敢?”萧厌礼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睑,“齐掌门要杀我,还不许我拿回自己的发簪,把头发绾好,体体面面地走?” 这下齐高松也气结语塞:“你、你……这是诡辩!” 关早站在一旁,却讷讷来了句:“我怎么觉得……还挺有道理。” 祁晨则是摇头,“即便如此,那毕竟插在人的要害上,也不能这么硬拔。” “我又如何知道。”萧厌礼轻嗤一下,忽然放大声量,“这可是齐掌门的嫡子,东海小昆仑的少主,怎么能被区区簪子要了命?既如此,你们不可一世的仙门,和我们平头百姓,又有什么不同?” 后面那番话,却是对着围观的众人说的。 果然收到不少带着疑惑的应和。 “是啊,仙家不都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吗?” “子随其父,既然这齐掌门的嫡子不行,那他爹齐掌门是不是也浪得虚名?” “难说,方才好像萧仙师没怎么出手,他就吐血了。” 萧厌礼一句句听着,再去看齐高松。 后者牙关紧咬,眼看着一口血又要吐出来。 仙门高高在上,传闻诸多。 各门各派的事迹,不知在市井坊间流传出多少个神乎其神的版本,吸引天下的弟子前往求学寻道。 凡人也因此心甘情愿向本地的宗派供奉钱粮,以求庇护。 齐家扎根富庶的东海,又有清虚宫当靠山,一贯滋润。 倘若当地人知道自己供奉的宗派青黄不接,少主是个能被一根簪子捅死的废物,又当如何? 齐高松绝对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果然齐高松艰难开了口,“我儿自幼修习,这点伎俩不值一提,不过是那贼子偷袭,侥幸划破些皮罢了。” 萧厌礼点头道:“我想也是,齐少主脖子上那点伤,睡一觉便好了。” 这借口过于牵强,旁人自然难于信服。 关早挠挠头,“真的假的,我怎么看着,他像是快死了……” 陆藏锋不待他说完,立时清清嗓子,一个冷眼扫过去。 关早于是闭了嘴。 趁着齐高松被架起来无法回旋,陆藏锋当即拱手:“齐掌门,还请同去云台山,我剑林必当倾尽全力救治齐师侄。” 齐高松自顾自地吩咐弟子们抬人搬物件,直到亲眼看着残存一口气的齐秉聪被稳妥地送入马车,他才看向陆藏锋,脸上的恨意毫不掩饰,“陆掌门保重,待犬子养好了伤,你我论仙盛会上见,今日种种,齐某自会请盟主分解。” 虽说这席话,给来日留了个钩子。 但齐家难得忍气吞声一次,这场闹剧终是收了场。 萧厌礼也清楚,他身上已被钉了个无形的“死”字。 齐高松最后盯他的眼神,仿佛长满毒刺。 陆晶晶本还想冲到马车里,强行将崔锦心接出来。 可是崔锦心悠悠醒转后,已然冷静下来,仍是执意回东海。 齐家是她的夫家,那里有她的女儿,有她丈夫的骨灰,也有世人给她立的贞节牌匾。 她没有勇气鱼死网破。 东海小昆仑,来时乘风御剑,摆足了场面。 去时却是抬的抬,扶的扶,坐马车的坐马车,走路的走路,浩浩荡荡踏上滚着尘烟的乡镇土道,和红尘中的凡人别无二致。 没了热闹看,潮水般涌来的路人,又如潮水般迅速散去。 不想散的,也被镇长派来的守卫尽数驱散。 萧晏望着自己牢牢捉住的萧厌礼,方才此人所作所为,让他心中仍有余震。 这个和自己有着同一张脸的人,言行粗俗无状,却牙尖嘴利,几乎独自一人,就唬退了齐家。 不要脸面,也不要命。 晌午临近。 大多跟随萧晏迎战邪修的弟子水米未沾,陆藏锋让陆晶晶招呼众人用饭,却独独留下两个人。 “老大,你带着他,随我到前厅来。”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不必说。 萧晏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唤关早过来,小声吩咐一句。 “大师兄放心,包在我身上!”关早答应得干脆。 可是等萧晏想搀着萧厌礼前行时,却被一把推开。 明明对方虚弱得几乎走不动道,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他也是剑林弟子,被陆藏锋规训过步态似的。 萧晏盯着那根风干稻草似的枯瘦背影,原地停了一瞬。 时间不长,也足够他在现有的大片梦境中搜刮一番。 好人和恶人的面目历历,当中没有此人。 那就可以肯定,至少对方不是来害他的。 也没那个能力害他。 更何况…… 不是出自一家,又怎能长出同一张脸。 思及此,萧晏快步去追,随后掩了门。 陆藏锋不及落座,已经对萧厌礼发起连串质问,“你是如何知道齐家的筹谋?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齐家二夫人在亭子里,你赶了过去?” 萧厌礼垂手站着,两眼只盯自己的足尖,“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藏锋口吻严厉几分,“你认为,不知道三个字,搪塞得了谁?” 萧晏比陆藏锋更想知道答案。 他往萧厌礼身侧凑了凑,换了软和的方式来劝说,“今日若不是你,我已经百口莫辩,被世人唾骂。你不但没错,反而功德万千,有什么不可说的?” 他这好言相劝似乎起了作用。 萧厌礼终于缓缓道:“我自幼没见过这么好的衣服,心里喜欢,就忍着伤痛擦洗了来穿,好容易等头发晾干,想出门给人看,却不料,在亭子里遇到了那个崔夫人。” 穷人没穿过好衣服,想出去显摆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萧晏讶然,那不过是一身平平无奇的粗纺棉衣,“那你从前穿的是……” 萧厌礼低低地道,“捡别人不要的破烂,打上补丁凑合穿。” “……”萧晏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陆藏锋却不为所动,“那我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此何干,接近剑林,又有什么目的?” 萧厌礼抿了嘴,缄默起来。 陆藏锋催促:“说。” 萧厌礼只是抬起眼睑,侧目看向萧晏。 眼中似是蕴含了千言万语,却又欲说还休。 萧晏心里一紧,正待开口再问。 萧厌礼却一声不吭,收回了那两道揪着他心神的目光。 萧晏心里竟是揪得更狠了,忍不住去捉萧厌礼的小臂,哪怕一味克制,语调也还是带了几分焦灼, “为何一语不发,你到这里来,是为了找……找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来此何干 第9章 滴血验亲 萧厌礼避而不答,一脸决绝,“多说无益,我就是恨齐秉聪!你们若是害怕,尽管把我交给齐家,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像是被逼到极致,被迫说了实话,也放了狠话。 可是并没人逼他。 别人只是询问他的身份,他的动机而已。 却像是在要他的命。 陆藏锋见自己徒弟方寸已乱,万一说错了话激怒了对方,更不好收场。他便先把人拉开,待要自己开口再问时,门外却传来关早的一声问询。 “弟子参见师尊。” “何事?” “大师兄托我给他带吃食。” “……进。” 关早当即捧着个纸包进门,兴致勃勃地打开来,里头是半只油润的烧鸡,“大师兄,这烧鸡特别抢手,师兄弟们都抢光了,我好容易才夺出来这点,你们快尝尝,特别是这鸡皮啊,紧致弹牙,一点都不腻……” 他不傻,很快发觉这屋内气氛低沉,如蒙阴云,立马收了声,望着萧晏不知所措。 萧晏从他手中接过烧鸡,眼神询问陆藏锋。 陆藏锋无言地摆手。 他便将鸡直接送到萧厌礼面前,温声道:“你从昨夜起便没有进食,病弱之躯捱到现在,先垫垫。” 萧厌礼本想推拒。 他做魔头以来,只以邪气为食,哪怕再饿,也对常人的食物不感兴趣。 萧晏递来的,他更没胃口。 可是他刚瞧了一眼,却突然怔忡。 待反应过来,自己已伸手接了那烧鸡,指尖在纸包的遮掩下微微颤动。 陆藏锋看在眼里,只当他是饿坏了,“罢了,阿关,你带他用饭去。” 听见这话,萧厌礼便清楚,自己今日所为,在师尊这里暂时翻篇了。 方才萧晏的表现十分上道,让他省事不少。 关早应得响亮,过来便要招呼萧厌礼,“干吃不消化,跟我喝些粥顺顺去。” 萧厌礼点头跟从,他二人即将迈过门槛时,陆藏锋忽又叫了声:“且慢。” 关早不解:“师尊还有吩咐?” “不是你。”陆藏锋紧走几步,直接把上萧厌礼的一只手腕,“我再探探你的脉象,对症下药。” 萧厌礼顺水推舟,由着他探。 但见陆藏锋的眉心皱了舒,舒罢再皱,最后出现若有所思之态。 萧厌礼不动声色问:“陆掌门,如何?” 陆藏锋撒开手,“好在并无内伤,但脉象微弱,不若留下观察几日。” 他说得随意,却不容拒绝。 萧厌礼看破不说破,躬身道了谢,由关早搀扶着继续前行。 自始至终,萧晏没再做声。 但他的目光始终追着萧厌礼,仿佛从那清癯的背影上,能寻出方才得不到的答案。 直到陆藏锋在他背上一拍,“都走了,还看?” 萧晏才从空无一人的门框上撤回视线,“弟子失态,请师尊责罚。” 陆藏锋指了指座椅,直接道:“小题大做,说正事。” “……是。”萧晏依言落座,仍是两眼放空。 陆藏锋暗自摇头,这小子平素一举一动仿佛演练了千百次,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活像个龛里的泥神。 如今魂不守舍,倒是稀罕。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两个长得一样,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正中下怀,萧晏立时侧目:“师尊,我的确……” 陆藏锋抬手拦下他的话,接着道:“此人做事冲动,手段毒辣,还一味针对齐秉聪,你如何看待?” “弟子大胆揣测……”萧晏还未开口,心头先热,“我二人是同胞兄弟,而他早已知晓。如今千里迢迢前来寻亲,见齐家害我,便挺身出手,不计后果地为我报仇。” 陆藏锋点头:“正合我意,若果真如此,他所作所为便情有可原。” 毕竟血浓于水,人之本性。 萧晏眼睛亮了亮,但想起萧厌礼的抗拒,又一筹莫展。 “可他似乎不愿相认,弟子又不好强迫。” “这有何难。”陆藏锋说了些盘算出来,“方才留他诊脉,一是为找由头留他住下,二是再次确认他的根骨,不怕他修习仙道,只怕他沾染邪修,对你不利。” “那师尊结论如何?” “结论不变,他就是凡人一个。”陆藏锋顿了顿,给了主意,“你想相认也不难,去取他一滴血,其余交给为师。” “是……弟子想想办法。” 辞别陆藏锋,萧晏揣着满腹盘算来寻萧厌礼。 剑林弟子们大多已用了饭,膳堂的人空了一半,几个弟子围在萧厌礼身前叙话,一个赛一个的有兴致。 关早声调格外高,“小哥,齐家要是找你的茬,我第一个不答应,从今往后,你是我继大师兄之外,第二个佩服的同辈!” “我也是我也是!” “算我一个!” 萧厌礼慢慢撕着一片鸡肉,一一看过这些个飞扬的眉目,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当年早已逝去的面孔,全都健在。 反观他多活了几十年,老气横秋,城府深沉,已然融不到里面去。 萧厌礼将一枚细若柳叶的鸡肉送入口中,没滋没味地嚼两下,便觉光影晃动。 萧晏掀帘子进来,精准地瞥到萧厌礼身上来。 萧厌礼把眼皮一垂,只当没瞧见。 几个弟子将萧晏迎进来,忙不迭地给他端菜端饭, 萧晏笑着,一一道了谢。 他无论怎么笑,那嘴角弧度也是恰到好处,就像拿尺子量过。 关早看看萧晏,再看看萧厌礼,“啧啧,真是无奇不有,明明是差得老远的两个人,却生了一张脸。” 萧厌礼面无表情地咽下残渣,正待起身。 冷不丁地,一双筷子夹着块猪肝送了过来。 萧晏和颜悦色:“你气血不足,多补补。” 萧厌礼盯了那一大块酱红色片刻,起身便走,“不用,饱了。” 他隐隐猜到了些端倪。 看来进展顺利,全在他的意料之中,难怪萧晏让他“补”。 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 转身一看,果然萧晏站在门槛边上,打着帘子朝他望来。 对视的刹那,萧晏的面色明显有些不自然。 直到萧厌礼继续前行,顶着日头朝客房而去,那门帘才又安然放下。 萧晏放心地回去用饭,没有跟来。 但双方的计划一旦实行,哪里会轻易罢手。 相安无事了半日,待入夜时分,萧晏亲自捧着一碗参汤,送进萧厌礼的房门。 “我看你晚饭没怎么吃,特意给你熬了这个,喝了早些睡。” 萧厌礼也没推辞,“放着吧。” “怕烫着你,吹温了才送来的,此时正宜入口。”萧晏难得纠缠,“快喝了吧,凉了不好。” 萧厌礼于是从床榻上起身,凉凉看了一眼萧晏,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萧晏似乎松了口气,接下空碗,说了声“好梦”,便匆匆离开。 往常对着邪魔外道,也没见他这么慌张。 像在逃跑似的。 萧厌礼心里明镜一般,当然不可能真的喝下去,哪怕寻常的毒物迷药之类对他无效。 待人走远了,将门一关,走到窗前猛抠嗓子,将参汤全呕出来,吐在溪流里。 随后他吹灭烛火,躺回床上。 残月初升之时,果然一个身影落在萧厌礼房前。 平日里那副仙风道骨的姿态,此时出于心虚,未免显得蹑手蹑脚。 而后门闩被隔空抽离,门被轻轻推开。 萧厌礼双眼紧闭,只当睡得深沉,浑然不觉。 那身影飘然来到床前,在黑夜中观察着他,片刻后,沉甸甸地叹了一声。 那是对弱者的怜悯,让萧厌礼听得心烦。 对方也不耽搁,很快便摸到他的一只手。 也不知是被萧厌礼的骨节硌到,还是被他的指尖冰到,对方缩了缩手,很快又将双手包裹上来,间或哈两口热气。 这是在给他暖手。 萧厌礼觉得自己这只手仿佛落在温度适宜的泉水中,不禁寒毛直竖。 他在心里想:真是婆婆妈妈。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在对方的不懈努力下,他那经年不变的冰凉指尖,终于有所回温。 那一双让他如芒在背的手,也总算撤掉。 黑暗中,萧厌礼掀开一丝眼帘瞄去,只见萧晏从袖中取出一枚细细的银针,抬头向他看来。 萧厌礼重新闭起眼。 “得罪了。”萧晏低低地道着歉,捉住萧厌礼的食指指尖。 萧厌礼知道他要做什么,但预料中的刺痛却没有传来。 指尖只是细微的麻痒,仿佛蚂蚁爬过。 看来对方格外轻柔小心。 萧晏将渗出的两滴血接在净瓶中,仔细地收好。 萧厌礼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 哪知萧晏还举起他的手,对着那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吹了又吹,生怕沉睡的人梦里也会痛。 待萧晏终于关门离去,萧厌礼总算得以睁眼下床。 隔着门缝,在暗中窥视那御剑而去的身影。 不知不觉,一块衣摆在他手中揉成团。 这副躯壳,强健、年轻、根骨齐全。 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未经世俗玩弄,尚且慈悲柔软。 若是归他萧厌礼,不知该有多圆满。 当夜,来自萧厌礼和萧晏的两滴血,被同时滴在一个小盏里。 这是当年剑林在魔宗那里收缴来的,为了取它,陆藏锋还专程连夜回了一趟云台山。 萧晏紧盯着盘子中,两滴血的变化。 陆藏锋缓缓道:“此乃赤灵盏,灌入清水即能辨别亲缘。两滴血相融一半,便可确认亲子。手足的血……更能融到八成以上。” 说话间,两滴血已然相贴。 师徒几乎屏气凝神,眼看着它们交接,嵌入,从相融一分、两分、渐渐再到五分,最后十成十地融为一体,严丝合缝。 猪肝难吃,但是补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滴血验亲 第10章 手足相认 回到这个年月,已有一天两夜。 那晚萧厌礼吸食十几个邪修,得了不少邪气,但架不住又是毁尸灭迹,又是复原身体,如今也所剩无多。 月色被树影打散,零散地铺在他身上,一切无风不动,沉静如画。 他斜靠在床榻上,心境却与此景天差地别。 如今从头来过,必定要将前世的债一并讨还,将仇家恶人一网打尽,将那些未竟的愿想一并达成。 既然重生,便没资格做窝囊废。 只是路要一步一步走。 所有计划的种子已经埋下,还需找到大批量邪修补足体力,才能安稳地活到丰收之际,亲手摘下果实。 如今最不费力的,当属萧晏那边。 他太清楚,当年的自己有多想找到亲缘和身世。 此刻,必定已经借了师尊的赤灵盏,完成滴血验亲,也必定激动得一夜无眠,只待天一亮,就要来相认。 萧厌礼静静等着,他精心安排的这出好戏即将开幕。 只是在萧晏“登台”之前,先杀来了个不速之客。 破晓时分,一个身量稍矮的人影出现在檐下。 伴着晨鸟初啼,他轻轻敲响萧厌礼的房门。 “小哥,起了么。” 竟是祁晨。 萧厌礼略作思量,当即了然。 不由轻嗤一下,极为慢条斯理地起身开门。“何事?” 祁晨提着个空桶,“我去帮你打热水,顺便叫你起床。” 他骨相精巧,眼睛一笑便弯,让人见之可亲。 “嗯。”对方上一世被萧厌礼一剑割喉,此时在萧厌礼看来,他跟死人没区别。 祁晨被他目光刺得浑身发冷,不自觉地想避开。 但想到对方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态度冷淡了些,又不能把自己吃了,便重新笑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记性,如今天气干燥,你身上脸上都有伤,洗完需涂抹些药膏才对,我竟忘了带。” 萧厌礼故意问,“知道我受伤,还叫我早起?” 祁晨面不改色,想是早已准备好了措辞,“我剑林弟子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晨起修习,待会儿他们吵嚷,难免把你惊醒,倒不如我轻轻地把你叫起来,先吃点东西养足精力,待午后人都静了,你再补觉。” 换做旁人,大约也信了。 萧厌礼却知道,此时距离弟子们晨起,还有半个时辰,“你倒细致。” 祁晨没听出他话里暗藏的讥诮,殷切道:“应该的,只是我忘了带药膏给你……不如小哥去找我房里拿,离这里不远,在桌案上,进门一眼就能就看到。等你回来,我热水也便打来了,两不耽误。” “你房间在何处。” 祁晨抬手,指向花林遮映的另一处房舍。 “就在那里,往南边一拐便是。” “知道了。” 萧厌礼也不多言,顺着祁晨的心意,抬脚便走。 走出几步,回头一看,祁晨还在原地。 一瞬间,祁晨微冷的脸上迅速变幻出笑意,如同换了副画着笑脸的面具。 “我、我忍不住多看看你,你和我大师兄实在太像,不会是亲兄弟吧?” “我和他无关。”萧厌礼冷眼说罢,朝着那片花林继续前行,再不回头。 镇长家的院落说大不大,不过齐家那奢靡的园子十分之一。 说小却也不小,穿过重重花枝,竟越走越偏僻。 根本不见房舍,只有几处残破的院墙堆砌,当中乱石枯池,一片荒芜,显然早已废弃。 是萧厌礼前世今生都没有到过的所在。 萧厌礼站了片刻,忽然眉心一动。 他似是随意地弯腰,去捡地上的枯枝。 与此同时,凌厉的气浪自上方掠过,几乎擦着他的后背。 萧厌礼抬眼一瞧,对面的墙壁上,俨然多了一条细细的沟壑。 是一道剑痕。 若方才一直站着,想必他的胸腔已经被这剑气贯穿。 萧厌礼缓缓起身,吹了吹枯枝上的泥灰。 祁晨持剑,背光而立。 他半张脸陷在阴影中,晨曦只照出他另外半张脸的轮廓,上头堆满了错愕。 但他有备而来,立马大喝:“大胆邪修,还敢来犯!看我取你性命!” 这声音不小,惊飞了几只麻雀。 萧厌礼想了想,有半句倒没说错,自己不但是邪修,还是邪修的噩梦。 但谁都有资格对他喊打喊杀,祁晨却不配。 今次回来,萧厌礼本不想立刻料理此人。 毕竟作为齐家的耳目,想要将这一窝蛇鼠彻底从仙门刨除,这样一个角色不可或缺。 可若是对方执意找死,那缺了也便缺了。 萧厌礼不退不避,反而迎着刺目剑光一步步上前。 日光斜射,他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纹丝不动。 祁晨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脸上的错愕变成惊愕,持剑指着萧厌礼道:“你……站住!” 萧厌礼不为所动,转瞬已走到他面前,前襟几乎贴在了剑锋之上。 同一时间,祁晨咬紧牙关,再次往前猛刺,“邪修看剑!” 也是同一时间,萧厌礼抬起手,打算徒手拦下剑身之后,再拿枯枝捅穿祁晨那颗黑心。 生死关头,头顶传来一声带着惊怒的喝止:“快住手!” 祁晨猝不及防,惊得手一松,长剑落地。 萧厌礼不动声色地摩挲手中枯枝,如同把玩。 这个声音虽然疾厉,却清越不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果然,萧晏从剑上跃下,稳稳落地。 祁晨已经迎上前,“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萧晏难得不给他好声色,“祁晨,你在这里意欲何为?” 这罕见的直呼姓名,让祁晨心里一凉。 他脑子转得飞快,立时揉起眼睛,再去看萧厌礼,仿佛刚认清对方的脸一般,“啊!原来是小哥你啊,怪我怪我,看花了眼,你怎么一声不吭,我以为是邪修闯进来了!” “呵。”萧厌礼依然懒得多说一句。 昨日那么一闹,齐高松自然要差遣祁晨,来取他的命。 如今失手,又被萧晏当场撞破,祁晨必定竭尽全力地推脱,偏偏当年的自己耳根子软,极其袒护这个看似文弱的师弟。 无论祁晨说什么,萧晏一定会信,甚至还会好言安抚,让他不要往心里去。 这兄友弟恭的戏码,萧厌礼怕自己看了干呕。 正待先一步离开,却见人影晃动。 竟是萧晏挡在他的身前,将他从头到脚护个严实。 而祁晨被拦在对面,也在不明所以地望着萧晏。 “祁晨师弟。”萧晏神色紧绷,眸光与天边曙光辉映,“你对我萧晏如何,我且不理,但你若动他一下,别怪我做大师兄的,不讲情分。” 祁晨一双眼睛瞬间睁大,当中满是不可置信,“大师兄,你怎么……” 就在前天夜里,萧晏还毫不迟疑地吃下他给的丹药,对他言笑晏晏。 这才隔了多久,居然不由他一点分辨,对他如此疾言厉色? 萧晏这反应,同样超出萧厌礼的预期。 亲缘的力量真那么强悍,还没相认,便已超出了和祁晨的同门情谊? 萧厌礼谨慎地试探,“为何这般护我?” 萧晏转身望着他,还未开口,眼中已如星河沉雾一般,多了几许朦胧泪意。 “你我骨肉至亲,我护着你,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