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海棠》 第1章 海棠雨夜离家 海棠花期至,满城锦霞似雪。可那一树树嫣红,再灼灼也烧不暖杨柳巷 18 号的灯火。 “哐——” 青瓷茶盏砸在脚边,碎成一地寒光。杨柳叉腰站在玄关,保养得体的脸因怒意而扭曲:“要么明早嫁过去,要么现在就滚!我们家不养白眼狼!” 养父背手立在楼梯口,像一截沉默的枯木。七年前,他还会把海棠扛在肩头,让她去够最高的花枝;如今他只用眼角余光,扫过这个“占了他儿子位置”的养女。 海棠攥着那张红帖——男方姓赵,单名一个“傻”字,是镇上人人皆知的痴儿。 “我不嫁。”她声音不高,却像雨里不肯落地的花,“我欠你们的,这些年已经还够了。” 杨柳嗤笑:“还?你吃我的穿我的,连这条命都是我捡回来的!不还,那就拿身子去还!” 一句话,像锈钉贯耳。海棠忽然看清:原来在养父母眼里,她从来不是女儿,只是一笔待收的账。 她转身回房,拖出早已收拾好的小行李箱——证件、奖学金卡、一本发旧的《植物图鉴》,还有去年生日闺蜜秦雪送的胶片相机。 楼梯最后一级,杨柳伸手猛推:“想走?把钥匙留下!这房子的一砖一瓦都姓杨!” 海棠踉跄撞上门框,额头瞬间见血。血珠顺着睫毛滴在手背,像海棠花被雨刃划破的瓣。她抬眼,目光第一次带着锋利:“钥匙可以留,命你们拿不走。” 门“砰”地阖上,黑夜兜头泼下。 她站在巷口,拨通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 “雪,我……没家了。” 对面沉默半秒,只回一句:“站在原地别动,十分钟。” 十分钟后,秦雪的红色汽车劈开雨幕急刹。车门弹开,暖气混着橙花香扑面而来。 海棠抬脚,才发现白球鞋被先前那盏茶泼得湿透,鞋尖缀着碎叶,像被踩进泥里的花。秦雪一把将她塞进副驾,用干毛巾兜头狠揉:“先喘气,再哭,别憋着。” 海棠没哭,她望着窗外——巷口那株公共绿地里唯一的垂丝海棠,正被雨水打成暗红,一片片贴在挡风玻璃上,像被撕碎的嫁衣。 秦雪家在老城区顶楼,五十平的小复式,天花板低,却亮着暖黄的壁灯。 “客房没收拾,先跟我挤。”秦雪递给她干净睡衣,又蹲下去帮她脱鞋,“海棠,你记得吗?高二那年你生物竞赛得奖,阿姨在操场边等你,手里捧着一束海棠,说你就是她的骄傲。” 海棠蜷在沙发,手指掐进掌心:“那时候,他们以为我将来能挣大钱、能养老。后来发现我学医要读八年,还要自己贷款,就不值了。” 窗外一声闷雷,雨更大了。秦雪拉开窗帘,让满城灯火透进来:“你看,城市这么大,一盏灯不肯亮,我们就换一盏。你安心住,明天我去学校帮你请一周假,等风雨过去再开花。” 半夜两点,海棠赤脚踩上阳台。 秦雪家露台正对着旧城围墙,墙头一株野生海棠,无人修剪,枝桠横斜。雨线如针,把花瓣钉在泥墙,暗红被冲刷成褪色的粉,像被岁月漂白的旧戏服。 海棠伸手,接住一枚坠落的花,冰凉,软塌,却仍带着淡到几乎不可闻的香。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天,杨柳把她从福利院领出来,经过围墙,指着一株小海棠对她说:“以后你叫海棠,就是我们家的花。” 如今花还在,家却没了。 雨声淹没城市,也淹没她胸腔里那声呜咽。 第2章 秦雪的收留 第三天傍晚,秦雪终于把那碗粥推到他面前,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海棠,你要是再不吃,我就陪你一起绝食。” 海棠缩在飘窗的角落,窗帘半掩,只露出一截灰白的天。她像被抽了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怀里抱着那只空了的玻璃杯,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在睡衣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像泪又不像。窗外,雨后的海棠枝干黑得发亮,仅剩的几片叶子贴在枝头,像被钉住的蝴蝶标本。 “你爸妈不要你,我要。”秦雪跪下来,额头抵住飘窗边缘,声音低到近乎哀求,“可你得先活着,才能让我有资格要。” 海棠的瞳孔终于动了动,视线落在秦雪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烫伤,是早上熬粥时溅的。红痕蜿蜒,像一条不肯愈合的血管。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那道伤,喉咙里滚出一声极细的、像猫一样的呜咽。 “我……没地方去。”她声音干得像碎纸,“他们说得对,我欠他们的。” “欠个屁!”秦雪猛地抬头,眼泪砸在地板上,“你欠的是你自己!欠的是那年冬天你把唯一的外套脱给我,欠的是你熬夜帮我妈织围巾!杨柳养你十三年,可你给她擦过多少次眼泪?给她煮过多少次粥?早就还清了!” 海棠的肩膀开始抖,像被风撼动的枯枝。秦雪趁机把粥碗塞进她手里,陶瓷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烫得她瑟缩了一下。米粒在勺子里晃,像一群白胖的蚕,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杨柳喂她饭,哄她说“一粒米一个吻”,如今那些吻全变成了耳光。 “我找了三个兼职。”秦雪抹了把脸,故作轻快,“超市理货、晚托班辅导、周末花市搬花……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花市那活儿最好,老板答应让我们把卖不出去的海棠带回家。” 海棠盯着粥面,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连高中毕业证都被他们扣了……谁要我?” “我要。”秦雪握住她腕骨突出的手,“花市老板是我表姐,她说了,能认出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的人,就配拿工资。”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穿过云层,落在那株残海棠上。枝干顶端竟冒出一粒不起眼的绿芽,小得像颗痣,却倔强地顶在褐色的老枝旁。海棠的目光落在那里,忽然伸手扒了两口粥,咽得太急,呛得眼泪直流。秦雪一边拍她背,一边听见她含混的声音从咳嗽里钻出来: “明天……带我去花市。” 夜里,秦雪睡熟后,海棠悄悄起身。她站在阳台,把那株海棠往月光里挪了挪,指尖抚过新芽,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它:“你活,我也活。” 风掠过,残叶沙沙响,像一声极轻的应答。 第3章 花市 第二天清晨四点,秦雪把海棠从被窝里拎起来的时候,窗外还是蟹壳青。海棠迷迷糊糊套了件秦雪的牛仔外套,袖口长出半截,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们踩着共享小电驴往城北花市赶,夜风剩最后一丝凉,吹得海棠打了个哆嗦,却也把沉积了三天的混沌吹开一条缝。 花市入口比想象中热闹。大棚顶的白炽灯串成一条星河,照得下面成山的鲜花像刚从童话里搬出来:成捆的向日葵戴着露珠,康乃馨被分色扎成渐变的彩虹,百合张开喇叭口,对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喊“来买我”。空气里混着泥土、露水、还有一丝几乎不可闻的蜂蜜味,像有人悄悄把春天碾碎,撒进呼吸里。 “阿雪!这边!” 一个穿豆绿色工装外套的女人在摊位尽头挥手。她个子不高,发髻挽得松,几缕碎发被灯照出毛茸茸的金边,像给她镀了层柔光。秦雪一把拽过海棠:“我表姐,林澜,三十六岁,未婚,爱好是收留各种倒霉小孩。” 林澜笑出一对梨涡,伸手接过海棠的小行李箱——那箱子在秦雪家呆了三天,轮子早就不太灵光,发出委屈的吱呀声。“早听阿雪说,她有个会认海棠品种的朋友,今日一见,比花还俏。”她声音低而暖,像掺了一点桂花蜜。 海棠原本绷紧的肩背,在那一声“朋友”里悄悄松了半寸。她低头问好,鼻尖先撞进一阵香——摊位左侧,几十盆海棠排成高低错落的“小山”,有西府、有垂丝、有贴梗,花色从月白到胭脂,灯下一照,像打翻的胭脂盒。花香却极淡,非得蹲下去,才能从潮湿的泥土味里辨出那一丝清甜,像躲起来的小猫,轻轻扫过心口。 “会分辨吗?”林澜递给她一把小木牌,每块牌上写着品种名。海棠蹲下去,指尖拨开叶片,露出背面微紫的叶脉,“这是西府,叶背紫,花梗绿,花香最静;垂丝的花梗是绛红,花开向下,像害羞……”她声音越说越低,却越来越稳,仿佛每报出一个名字,就往深渊里垫一块砖。 林澜听得眼睛发亮,忽然从身后变魔术似的提出一只搪瓷杯,杯里浮着几朵刚摘的垂丝海棠,花瓣被热水烫得半透明,“来,尝尝。我们最近做‘海棠冷泡茶’,缺个懂花的人写小卡片。” 海棠捧着杯子,热气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珠。她低头抿一口,花香先轻后浓,像有人轻轻拍她的背,说“别怕”。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被杨柳撕碎的嫁衣,想起养父沉默的侧脸,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刀割,而像隔了一层毛玻璃——疼还在,但远得可以呼吸了。 “工资日结,上午写卡片,下午帮忙搬货,干得好再涨。”林澜拍拍她肩,手掌有薄茧,却暖得像阳光下的树皮,“包两餐,宿舍在后面小楼,阿雪要是乐意,也能来蹭饭。” 秦雪在一旁挤眉弄眼:“表姐,她饭量小,好养!” 海棠被逗得低头,嘴角翘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像花市尽头那株被夜雨打蔫的海棠,在晨光里悄悄抖开第一瓣新粉。 六点,太阳从大棚缝隙探进一线金。林澜把写有“西府·静香”的小卡片插到对应花盆前,回身对海棠伸出手:“欢迎入职,新的‘海棠专员’。” 海棠握住那只手,掌心相贴的一瞬,她听见自己心里“咔”一声——像锁开了,又像芽破了壳。她抬头,看见灯串下的海棠花被风吹得轻轻摇晃,花瓣边缘闪着细小的光,像无数颗正在重新聚拢的星星。 “走吧,”她轻声对秦雪说,“我们去把那一车康乃馨卸下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晨露的重量—— 落在地上,生根。 第4章 被花拥抱过的人 日子像被雨水润过的土壤,一天一天,悄无声息地松动着。 海棠每天四点五十睁眼,手机闹钟响第二遍之前,她已经轻手轻脚爬起,生怕吵醒隔壁床的秦雪。窗外天色还是蟹壳青,她套上林澜给的豆绿色工装,袖口绣着一行小字——“澜”字尾笔拖出花瓣,像暗戳戳的祝福。她去后院的小水阀接第一桶水,手指探进去,凉得发疼,却觉得清醒。水桶是二手油漆桶改的,边缘有敲出来的凹坑,提手缠了布条,海棠把它叫“花宝宝”,每天拎着它,像拎一只听话的猫。 花市的清晨比书里写的“鸟语花香”更具体:泥土味混着桶壁残留的油漆味,百合的冷香像雪片,康乃馨是温热的牛奶,偶尔有货车“哧——”地放气,惊起棚顶几只麻雀。海棠先把最外层的遮阳网卷上去,让晨光斜进来,像给花们拉开窗帘。然后蹲在海棠区,一株一株浇水——水柱贴着盆壁,慢慢转圈,直到盆底渗出细密水珠。她学林澜的口气,小声训花:“别急,一口一口喝,太阳还没晒够呢。” 浇完水,她拿抹布把叶片上的灰轻轻擦掉,指腹触到叶脉,像摸到婴儿背部的骨骼,心里就软一下。七点半,第一辆小货车“嘎吱”停到巷口,师傅喊:“小海,今天有八十盆绣球,搬不搬?”她应一声,把马尾往帽子里塞,弯腰、抱盆、起——动作像流水,已经看不出三天前那个绝食到脱形的姑娘。八十盆绣球,最重的有十来斤,她搬完,额头的汗顺着睫毛滴进眼睛,涩得发疼,却抬手一抹,继续搬。中间歇口气,她就蹲在花堆旁,从兜里摸出小本子,记刚刚学会的花名: “无尽夏,调蓝剂要晚一点给。” “百合‘西伯利亚’,花苞显色后不能再喷水。” 字迹被汗水晕出毛边,像一朵朵小小的云。 十点,太阳升到老高,大棚里温度飙到三十度。林澜把草帽扣到她头上:“去给客户送花,地址我写卡片背后,电动车你会骑吧?”海棠点头,其实只会一点点,但不好意思说。她第一次上路,车头歪了两下,差点冲进绿化带,惊出一身冷汗。怀里抱着三盆垂丝海棠,用旧毯子垫着,怕花瓣被风撕坏。等红灯的间隙,她低头看花瓣,阳光透过粉瓣,把她的掌心映成淡淡的玫瑰色,像有人悄悄给她盖了个“已痊愈”的戳。 客户是个开咖啡馆的姐姐,签收时顺手送了她一杯冰美式。海棠没喝过,猛吸一口,苦得皱眉,却又觉得回甘像极了生活——先苦,后香。她道谢,把空杯带回花市,洗干净,插了几枝自己剪下的尤加利,放在宿舍窗台。晚上收工,林澜给她结当天的工钱:两张百元,一张五十,外加一枚亮晶晶的一元硬币,“这是‘好运币’,我当年创业第一天赚的,现在传给你。”海棠攥着硬币,边缘勒得掌心生疼,却舍不得松。她把钱塞进枕头套里,像埋下一颗种子。 夜里,秦雪常常溜来跟她挤。两人不开灯,就借路灯,把一天捡到的“宝贝”摊在床单上:一枚完好无损的百合雄蕊、一片像爱心的绣球叶、客户送的手工皂、林澜多给的一个苹果。她们小声说话,说到未来: “等攒够三千,我就去报夜大,学园艺。”海棠说。 “我陪你,我去学电商,以后帮你卖花。”秦雪答。 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窗外的月亮。窗外,那株盆栽海棠早已抽出新枝,叶片在夜风里沙沙响,像给她们的悄悄话打拍子。 六月末的一天,海棠提前半小时收工,用旧报纸包了一盆自己养得最仔细的西府海棠——花苞刚好露出一点胭脂色,像含着笑。她骑车去了市福利院,把花放在门卫室,只留下一张字条: “给今年新来的小朋友们。别怕,花会替你们开。” 落款她写:一个曾经也被花抱住过的人。 回花市的路上,夜风带着河面的凉,吹得她工装鼓成半帆。她忽然想起杨柳,想起那个家,却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做那个“被关进黑屋子”的梦。她抬手摸脸,摸到满把的风,也摸到嘴角不知何时翘起的弧度。 路灯一盏一盏掠过,像无数小太阳,为她排成一条发光的、通往未知却明亮的河。 第5章 养父母撒泼 客厅的茶几被杨柳掀得斜了半边,玻璃转盘“哗啦”一声滑到地上,碎成一滩晶亮的牙齿。果盘里的砂糖橘滚得满地都是,被高跟鞋踩烂,甜腻的汁水粘在地板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蜜,又被踩进灰尘里,黏得发灰。 “你怨我?你现在怨我!” 杨柳的声音劈了叉,在屋顶转了一圈,撞到墙壁又弹回来,震得吊灯都晃。她手里攥着一只空玻璃杯,杯底还沾着海棠去年给她买的蜂蜜渍,如今成了武器,被她“砰”地砸向电视墙。杯子碎成渣,墙纸上留下一个带着湿痕的白点,像一记冷眼。 养父坐在餐桌旁,背对着这一地狼藉,指间夹的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他却没动。烟灰掉在裤缝上,烫出一个细小的黑洞,他也只是皱了皱眉。镜子里,他的脸被烟雾和吊灯双重熏得发暗,嘴角下垂,法令纹刀刻一般,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旧报纸,写满“不耐烦”。 “我整天得听你嚷嚷,有完没完??”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低,却像钝刀割肉,“那丫头是你赶出去的,是你让她去嫁傻子。现在人没了,你冲我撒气?” “我让她嫁?”杨柳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一块玻璃上,“咔”一声脆响,“要不是你背地里跟老李说‘姑娘大了留不住,干脆换点彩礼’,我能逼她?现在倒好,彩礼飞了,家务没人做,饭没人烧,我下班回来连口热水都没有!” 她越说越气,一把拉开冰箱门,里面空荡荡,只剩半袋速冻饺子,冻得发白。杨柳抓起那袋饺子,狠狠摔进洗碗池,“啪”一声,塑料袋裂开,饺子滚进油污的下水口,像一场荒唐的雪崩。 “我回来还得洗衣服、拖地,你伸过手吗?”她声音发颤,却带着一种近乎表演的悲怆,“人家都说我杨柳命好,抱个闺女白捡个劳动力,现在呢?连个影子都没有!你倒好,天天看不到人,谁知道你是不是——” “闭嘴!”养父猛地拍桌,烟灰缸跳了一下,烟蒂撒了一地。他站起来,一米八的个子把吊灯的光都挡去一半,脸沉在阴影里,“你再胡说一句试试?” “我就说了!”杨柳不退反进,上前一步,脚尖踢到一块碎玻璃,血丝立刻渗出来,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你怪我连丫头都留不住,你呢?你能挣几个钱,连油卡都充不起!家里水电费欠了两个月,物业今天贴条子催!你挣的钱呢?啊?!” 养父的腮帮子咬得鼓起,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低头,看见地上被踩烂的砂糖橘,橘络混着灰,像一条条干枯的血管。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海棠蹲在这里,把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递给他,说:“爸爸吃,甜的。”那时候客厅还摆着一盆塑料海棠,红艳艳的,假得可笑,可那孩子却当宝贝似的擦叶子。 如今塑料花早被杨柳扔了,换成了真的,却没人打理,枯死在阳台,只剩几根褐枝,像反插的箭。 “你闹够了没有?”他声音低得吓人,“再闹,我也走。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杨柳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走啊,都走!最好死在外头!我一个人清净!” 她转身进卧室,门摔得山响。几秒钟后,里面传来衣柜门被猛拉的“哐当”声,还有衣物撕裂的动静——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在毁掉什么。 养父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屋里陷入一种古怪的静,只有卧室里偶尔传出抽屉被抽开的“哗啦”声,像有人在翻找过去的罪证。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对面楼亮起零星的灯,远远传来孩子的笑闹,还有炒菜的“滋啦”声。那些声音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们曾经也拥有过、却亲手砸碎的世界。 养父走到阳台,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带着初夏的潮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不是海棠,是楼下绿化带里的栀子。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被烟烫出的旧疤,像一枚褐色的指纹。他伸手,拔掉了那盆枯死的海棠枝。 “这死丫头白养了她这么多年?绝对不能留这样…”养父在攥着被折的枯枝喃喃道。 身后,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杨柳站在门口,头发散乱。 “你干什么?”养父冷冷的道。 杨柳没看他,只是把箱子往地上一扔,玻璃碴被压出新的裂纹:“你明天去给她回来。她吃我的、穿我的,就得给我回来干活!” “你让我去哪里找,还找得回来吗?那个不孝女不知道早跑哪去了。”养父不痛不痒地说,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被走廊的感应灯拉得很长,像一条不肯回头的路。 “当然是一起街坊邻居问,不行就报警,说海棠拿了家里的钱跑了。”杨柳尖锐的声音咆哮到 门“咔哒”一声合上,屋里彻底安静了。杨柳站在满地碎玻璃和烂橘子里,忽然觉得脚底的疼这才泛上来,像迟到的审判。她弯腰,想捡起一块最大的玻璃,却在指尖碰到血珠的瞬间,猛地缩回手,好半晌,才惊地尖叫。 窗外,最后一盏路灯闪了闪,灭了。黑暗里,只有那袋裂开的速冻饺子,在洗碗池的污水中,慢慢膨胀,像一场无人认领的雪崩。 第6章 养父母现状 养父母那边的日子,像一口被火烤干了的锅,锅底裂了缝,谁也不愿意伸手去补,最后只剩噼里啪啦的炸响。 杨柳先是在巷口小卖部问,拎着一篮芹菜,故意把嗓门拔得老高:"哎,最近有没有看见我家海棠?这孩子,脾气上来了,连家都不要了。" 小卖部老板娘摇头:"没呢,你家闺女不是挺懂事的吗?" "懂事?"杨柳嘴角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烫了,"懂事就不会跑了。" 她又转到麻将馆,给每桌散了一根烟,烟是十块钱一包的,她平时舍不得抽,今天却大方得很。麻将馆里烟雾缭绕,她的声音在里头撞来撞去:"看见我家海棠没?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说话细声细气的。" 没人理她,只有麻将牌哗啦啦响,像一群人在笑。 杨柳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转身就走,走到巷口,一脚踢翻了邻居家的垃圾筐。筐里的西瓜皮滚出来,滑了她一脚,她差点摔倒,气得破口大骂:"连你也欺负我!" 楼道里,声控灯被她一嗓子震得亮到发白发冷。她站在门口,掏出钥匙,钥匙圈上挂着一个小海棠挂件,是海棠高中时用零花钱给她买的。她看了一眼,像是被烫了手,一把扯下来,扔进了楼道口的垃圾桶。 屋里,养父蹲在厕所里抽烟,烟灰弹进洗衣粉盖子里。外头杨柳的骂声穿透门板:"你倒是出去找啊!整天窝在厕所,能熏出金子?" 他猛吸一口,把还剩半截的烟按灭在盖子里,起身时一脚踹翻脏衣篮。篮子里堆着两人穿了一周的工作服,已经发硬,像两块铁板。没人洗,也没人愿意洗。 晚饭桌上,一盘冷掉的炒韭菜,一盘中午剩下的土豆丝。杨柳夹了一筷子,咸得皱眉,啪地把筷子拍桌上:"咸得要死!你想齁死我?" 养父头也不抬:"你炒的菜,问我?" 话音没落,杨柳已经把手边茶杯砸过去。他偏头躲过,杯子在墙上炸开,瓷片反弹,擦过他眉骨,血珠子立刻渗出来。他反手掀了桌,盘盏碎了一地,韭菜和土豆丝混着玻璃碴,像他们这段婚姻,再分不清谁更烂。 夜里,养父揣着仅剩的五百块,走进地下停车场最里间,并回头望了望。昏暗灯泡下,一张折叠桌,几箱啤酒,乌烟瘴气。他红着眼把钞票拍在桌上:"发牌!" 骰子哗啦响,像催命鼓。连输三把后,他借钱、押手机、再借钱,直到天色泛白,欠下大几千高利贷,被人按住写下欠条,才踉跄着走出车库。晨风一吹,他打了个冷战,却觉得心里空出的那个洞,终于被"说不定一把翻本"的妄念给暂时糊住。 同一缕晨风穿过花市大棚,带着潮乎乎的土腥味。海棠把今天的第一桶水浇下去,看水珠在叶尖悬成透明小球,再"嗒"地落进根际。她掏出小本子,在最新一页写下: "6月30日,存款破一千。" 写完,她抬头深呼吸——空气里混着康乃馨的奶甜、尤加利的清凉,还有几乎不可闻的海棠淡香。那香味像一条细线,把她和过去隔开,也像一根无形的纤绳,拉着她往更远、更亮的地方走。 她把玻璃罐从桌底抱出来,又投下一枚硬币。清脆声响里,她听见自己低声发誓—— "再攒一点,就再也不用回那个''家''。" 声音不高,却像给新的自己,盖了枚钢印。 第7章 养父的堕落 凌晨两点,旧城巷口的路灯像熬干的蜡烛,发着灰黄的冷光。养父缩着肩,贴着墙根往家蹭,鞋底踩过碎啤酒瓶,“咔啦”一声脆响,惊得他后背冷汗直冒。他兜里只剩四个一元硬币,像四枚冰球,彼此碰撞,发出轻得不能再轻的叮当——却重得他抬不起头。 门是虚掩的,屋里没开灯。杨柳上晚班,要凌晨四点才回。养父屏住呼吸,先把鞋脱了提在手上,赤脚踩进客厅。每走一步,地板都发出衰老的呻吟。他目标明确——五斗橱最下层,那个掉漆的红木小抽屉,杨柳常年挂一把黄铜小锁,钥匙就藏在梳妆台最里侧的夹层。 他蹲下去,手指在夹层里摸索,指甲缝里渗进木屑,疼得钻心,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钥匙冰凉地落进掌心时,他竟打了个寒战,像握住一条随时会反噬的蛇。 “咔哒——”锁簧弹开,一股陈年的樟脑味扑面而来。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杨柳的“老本”:单位早年发的纪念银币、外婆留下的银耳环、发票、房产证……最底下是一只暗红色丝绒盒——他眼神倏地亮了。 盒盖掀开,金手镯在黑暗中依旧耀眼,三十五克,老凤祥的牡丹花纹,当年结婚时他亲手给杨柳戴上的。如今灯光一掠,金辉像针,刺得他眼眶生疼。他只愣了半秒,便把手镯揣进裤兜,盒子原样放回去,锁重新扣好,钥匙归位。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心里预演过一百遍。 天蒙蒙亮,他骑着那辆快散架的电动车,七拐八绕,避开杨柳下班常走的大路,来到城西“老徐寄卖行”。门板半掩,铺子里飘着隔夜茶叶的酸腐味。老板老徐正用煤油灯烧一壶水,见他进来,抬眼一笑,露出镶金的犬齿:“老秦,又周转不过来?” 养父没接话,从兜里掏出金手镯,往玻璃柜台上一放。金属与玻璃相撞,脆生生。老徐拿起来,用卡尺量了量,又掏电子秤,“三十三克,足金,今天大盘价四百二,我给你三百五,行就签字。” “三百八!”养父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这是婚嫁货,工费高。” 老徐嗤笑:“婚嫁?行里每天收一堆婚嫁,行情就这样,爱当不当。”说罢作势要还。 养父眼前闪过赌场里那几张横肉纵横的脸,心里一哆嗦,咬牙:“……三百五就三百五!” 合同签字、按手印、一万一千五百块到账。老徐把现金拍在他掌心,笑得像只看见腐肉的乌鸦:“下次有好货再来啊。” 钱在他兜里还没捂热,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来电显示——“阿郎”,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对方只说了两句话: “老地方,地下车库C口。带钱来,否则后果自负。” 养父想说“宽限两天”,那边已经挂断。他捏了捏口袋,那一万出头瞬间成了烫手山芋。 晚上十点,旧商厦地下二层,排气扇坏了,空气里混着烟臭、啤酒和潮湿的混凝土味。折叠桌旁围了四个人,主位是“炮哥”——寸头、花臂,脖子上挂条小拇指粗的金链子,手里把玩一把蝴蝶刀。刀锋一开一合,冷光像电流。 “老魏,听说你今天发财?”炮哥咧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养父腿肚子打颤,还是硬撑着把三千拍在桌上:“够、够了吧?” 炮哥拿起来,拇指在钞票上滑过,忽然笑容一敛:“本金三千,利息两千,你这点打发叫花子?”他抬脚就踹,养父被踢得撞倒一排塑料椅,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骨头发出闷响。 “哪有这么高啊……明明才三千。”养父颤抖的说。 “你是不懂这行的规律吗?这行我说了算,让你还多少就还多少,少废话。” 两个马仔立刻围上,一人一边按住肩,把他压得跪倒在地。炮哥慢条斯理地蹲下来,蝴蝶刀贴在他脸颊上轻轻拍:“听说你有个闺女,长得不错?带来见见世面,债务好商量。” “她、她不在……早跑了……”养父声音抖得不成调。 “跑?老子看是你不想找!”炮哥一拳砸在他鼻梁,温热的血立刻涌出来,滴在灰地上,开出一串暗色花。马仔们顺势把他架起来,背手抵在柱子上,拳打脚踢如雨点。他惨叫、挣扎,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终于,一次重拳击中胃脘,他猛地弯腰,“哇”地吐出酸水,裤兜也被撕扯得翻出来——那只被老徐退回来的空丝绒盒掉在地上,弹开,里衬猩红刺眼。 炮哥用脚踢了踢盒子,嗤笑:“行啊,还藏私房货?金的呢?” “当、当了……钱都在这儿……”养父鼻青脸肿,眼泪混着血淌进嘴角,咸腥咸腥。 “搜!” 马仔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连鞋底都掰开,终于确认再无一文。炮哥朝他啐了一口:“老混蛋,还好你搞到钱了,否则——”他拿刀背拍拍养父扭曲的脸,“否则你可咋办,听懂没?” 说罢,使个眼色,几人扬长而去,留下养父蜷在阴冷地面,胸口像破风箱,一抽一抽地疼。远处感应灯一盏盏熄灭,黑暗像潮水漫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扶着柱子踉跄爬起,膝盖一软,又扑通跪倒。这一跪,不是求谁,只是再也站不稳。头顶坏掉的排风扇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像极了嘲笑。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海棠才六岁,蹲在客厅给他擦皮鞋,奶声奶气地说:“爸爸,鞋亮了就有人请你做工,咱们家不怕穷。”那时他摸摸孩子头,心里像被羽毛挠过,软得一塌糊涂。可后来,什么时候开始,他把那软当成软弱,把“穷”怪罪到孩子头上? 悔恨像胃酸,灼得胸口生疼,可仅仅持续了几秒,便被更大的恐惧覆盖——三天,再去哪弄五千块?他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再去偷、再去骗,甚至……把海棠找出来,推出去挡刀。 黑暗里,他哆嗦着拿出手机,屏幕碎了一条缝,光漏得扭曲。他翻到通讯录里“赵哥”两个字,指尖悬在上方,迟迟按不下去。最终,他退出通讯录,拨给另一个牌友:“喂,赵兄,今晚有没有空……”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在空荡车库撞出回音。灯彻底灭了,只剩手机冷蓝光映着他肿胀变形的脸——那上面,找不到一点被称作“父亲”的线条。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花市,凌晨四点,海棠正弯腰给一盆西府海棠绑支撑杆。她动作极轻,像是在安抚一个熟睡的孩子。绑完,她抬手擦汗,顺手从兜里摸出那只玻璃罐,又投下一枚硬币—— “叮——” 脆响在寂静的大棚里格外清脆,像给黑夜凿出一道缝。她没听见远处赌场的拳打脚踢,也没听见即将扑面而来的更肮脏的交易;她只听见自己心里那句一天比一天坚定的低语: “再攒一点,就再也不用回那个‘家’。” 风从棚布缝隙钻进来,吹得海棠叶片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为那个正在远去的背影,也为那个终于不再回头的自己。 第8章 指婚 赵哥全名赵世全,四十七岁,做沙石生意起家,胳膊上文着青龙,脖子比常人粗一圈。他那儿子赵傻,二十三,身高一米八,体重两百,智商却停在六岁:见人就笑,一笑鼻涕泡就鼓;高兴起来,抱着电线杆子叫“妈妈”。赵家不缺钱,只缺一个能传宗接代、又能伺候傻儿子的“儿媳”——最好便宜、听话、跑不了。 地下停车场那顿打,让养父胸口还缠着淤血。可第二天夜里,他就拖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提着两瓶酒,敲开了赵世全的别墅门。 “赵哥,我来了了。”他弓着腰,把酒摆在玄关,声音压得低,“您家不是还缺个儿媳妇嘛,我闺女海棠——您见过的,盘靓条顺,配……配赵公子,合适!” 赵世全正拿紫砂壶喝茶,一听“海棠”两个字,眉头拧成疙瘩:“你当我傻?现谁不知道你闺女跑了!你拿空气嫁给我家?” “没跑远!没跑远!”养父连连摆手,额头急出一层油,“那死丫头就是闹脾气。您给我点彩礼,我立马把人找回来,捆也捆进洞房!以后她就是赵家的人,生死由您处置,我绝不过问!” 赵世全眯起眼,肥厚的腮帮子抖了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金牙:“行啊,老子上次提亲,你还装清高。现在知道求我了?——彩礼五万,一次性!人必须月底进门!” “五万?”养父心里一哆嗦,可想到炮哥三天期限,牙一咬:“成!五万就五万!” 赵世全当场喊会计取现金。五摞粉红钞票“啪”地拍在茶几上,像五块烧红的砖,烫得养父眼皮直跳。赵哥又抬手,指着身后两个马仔:“阿昆、小刀,你俩跟着亲家去,务必把‘儿媳妇’给到,请回来。记住——”他故意拖长声调,“客气点,别吓着我未来媳妇!” 马仔嘿嘿一笑,露出懂行的表情。 第9章 养父母的对峙 杨柳是凌晨五点下的班,电梯里碰到隔壁栋的王婶,王婶扯着大嗓门:“哟,杨柳,你家的花好久没人浇了吧?都蔫啦!”她这才想起,阳台那盆塑料海棠早被扔了,真的那盆也被她忘在脑后。一股无名火噌地蹿上来——都是那死丫头害的! 开门,屋里黑得像一口井。她随手把挎包往餐桌上一甩,包带扫到空玻璃杯,“当啷”一声脆响。她没在意,弯腰脱鞋,眼角却瞥见五斗橱最下层的锁——开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扑过去拉开抽屉,红绒盒不翼而飞。 “姓——魏——的”她尖叫,声音在天花板下炸开,惊得隔壁阳台的野猫“喵呜”一声窜上屋顶。 卧室里,养父刚把五万现金塞进枕头底下,闻声一激灵,来不及藏,杨柳已经冲进来,一把掀起被子。成捆的粉红钞票裸露在晨光里,像刚切开的伤口。 “钱哪来的?!我的镯子呢?!”她声音劈叉,手指去抓他衣领,指甲深深掐进皮肉。 养父反手推开她,心虚地吼:“喊什么喊?!我…我赢的!” “赢你个鬼!你那点狗运气能赢五万?!”杨柳扑上去翻他口袋,掏出皱巴巴的当票——“老徐寄卖行”几个字像火星,瞬间点燃她。“你居然把婚镯当了?!那是我妈留给我最后的嫁妆!”她抡起枕头猛砸,羽绒乱飞,像下了一场暴躁的雪。 养父被逼得退到墙角,终于吼破喉咙:“当都当了!能换回来?我…我这也是为家!赵家给的彩礼,五万!只要把海棠嫁过去,镯子钱还能再赎!” “嫁?你疯了?!那赵傻什么样你不清楚?海棠肯嫁?!你还我的镯子!”杨柳声音发颤,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想起赵傻流着口水冲人傻笑的样子,想起他抱着电线杆喊“妈妈”的怪叫,胃猛地抽搐,弯腰干呕。 “肯不肯都由不得她!父母之命,她敢违?”养父梗着脖子,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杨柳直起身,抄起梳妆台上的玻璃杯砸过去。杯子擦过他额角,“砰”地碎在墙上,血线立刻顺着眉骨滚下来。养父被疼激怒,反手一巴掌把她掀倒在床,咬牙切齿:“臭娘们,你再动手试试?!” 杨柳趴在床上,头发散乱,胸口剧烈起伏。她忽然不哭了,抬起脸,声音低得吓人:“你以为把她推出去就万事大吉?你现在赌地越来越大,赵家是什么人?黑底子一抖,咱俩都得进去!你赌输了钱,这次有海棠的嫁妆,下一次怎么办?以后我可要怎么办?我可不要被一辈子被人逼着赌债过。” 养父嘴角抽搐,血滴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暗红小花。他想说“不至于”,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赵世全的手段他见过:在外横行霸道、泼漆锁门,连警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柳抹了把脸上的泪,踉跄冲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啪地拍在茶几上:“姓魏的,你要是再赌。谁也别过了。” 刀锋闪着冷光,像审判。养父腿一软,瘫坐在地,双手抱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窗外,天已大亮,阳光照在那叠粉红钞票上,亮得刺眼,像一堆烧红的炭,谁也不敢再伸手。 杨柳腿一软,跌坐在沙发里,嘴里喘着粗气。 屋里死一样静,只有养父压抑的身影和窗外野猫的叫声,一声又一声,像催命的鼓。 第10章 花市闹剧 夜里,一辆没挂牌的银色面包车就停在花市外街的路灯下。养父缩在副驾,手指死死攥着那只空丝绒盒,像攥着最后一块遮羞布。阿昆把车窗摇下一条缝,朝外吐烟圈“查到了,人就在里面,‘澜姐花卉’。” 养父额头冷汗顺着鼻梁滴到唇角,咸得发苦。他不敢想海棠被拖上面包车时的眼神——一想,胸口就像被人塞了一把碎冰。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 凌晨四点,花市刚开灯。海棠穿着豆绿工装,正蹲在地上给康乃馨剪根。她动作麻利,耳边碎发被汗水黏住,没留神大棚外多了两条陌生影子。 “妹妹,打听个事。”阿昆叼着牙签,斜倚在门框,似笑非笑,“海棠在不在?我们是她爸朋友,家里出急事。” 林澜正在记账,闻声抬头,目光在两人脖子上盘旋——粗金链、老虎刺青,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她侧身挡住海棠,语气淡定:“招工?先填表,别打扰工人干活。” 小刀咧嘴,露出虎牙:“不招工,找人。”他踮脚往花堆里扫,一眼锁定蹲在地上的瘦削背影,“嘿,那不就是!” 话音未落,林澜已把剪刀往案板一拍,“咔嚓”合上:“花市有规矩,不登记不让进客户区。二位请回。”说话间,她背在身后的手对海棠打了个快走的手势。 海棠抬头,正对上马仔不怀好意的笑,心脏猛地收紧——那眼神她太熟悉,和小时候在巷口堵她的混混一样:贪婪、笃定、吃人不吐骨头。她攥紧剪刀,指节泛白,脚步却悄悄往侧门挪。 “操,给脸不要脸!”阿昆猛地掀翻一旁的花桶,几十枝百合哗啦倒了一地。巨响惊动了整个市场,几个工人拎铁锹冲过来,场面瞬间僵持。 林澜趁机把海棠推到仓库后门,低声吼:“跑!去秦雪家,别回头!我报警!” “我爹欠他们钱?”海棠声音发颤。 “比钱更脏!”林澜把玻璃罐里所有硬币塞给她,“快走,别让姐姐白干!” 海棠咬牙,翻墙而出,跳上路边一辆送花三轮,伏低身子。马达轰鸣里,她最后看见的是林澜挡在大棚门口,像护雏的母鹤,面对两条吐信的蛇。 面包车里,养父远远望见海棠翻墙,急得推门下车,被阿昆一把搡回座位:“妈的,人跑了!老魏,你耍我们?” “再给我两天!两天!”养父扑通跪下,抱住阿昆大腿,鼻涕眼泪混着尘土,“我肯定把她交出来!五万我一分不少退!” “退?”阿昆冷笑,抬脚把他踹翻,“赵哥说了,月底见不到人,可不是这么简单!” 小刀顺手抄起地上的花盆,朝养父脚边砸得粉碎,瓷片四溅:“两天!记住,就两天!” 面包车门“哗啦”拉上,扬尘而去。养父瘫坐在碎瓷与残花里,胸口剧烈起伏。远处警笛声渐近,他却像什么也没听见,只顾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赵哥,人跑了,再等几天…” 夜风吹散他的声音,也吹得满地花瓣打着旋儿。那些粉红、洁白、金黄,被车轮碾进泥里,像一场仓促落幕的烟花,又像提前祭奠的纸钱。 而此刻,海棠蹲在疾驰的三轮车厢里,死死攥着那袋硬币。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无比清醒—— 她明白,从今往后,要对抗的不只是懒惰和贫穷,而是一张真正的、沾着血缘的买卖契约。 车灯掠过她的脸,照出眼底从未有过的冷光:那是对“家”最后的哀悼,也是对自己立下的、绝不回头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