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府嫡长子》 第1章 第 1 章 清晨,鸟鸣声在窗外幽幽响起,叫醒了本就睡得不沉的贾珲。他索性不再躺着,披衣而起,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目光中,白墙灰瓦的书院掩映在层层青山之中,更添一份静谧,遥遥地,可以听见读书声传来。 贾珲笑了笑,曾经,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如今,他不在需要早起读书,和他们一起头悬梁锥刺股了。 “廷璋兄,早啊。” 贾珲抬眼望去,是自己的同窗,今年秋闱和自己一同考上举人的傅喻非。 “早,”贾珲打招呼,邀请他进来:“进来坐坐。” “不了,”傅喻非摇头拒绝,“我还得收拾行李,哪像你似的,这么悠闲。” 贾珲的行李早就由身边的小厮打包好,前两日已将大部分东西运了下去,剩下的不过一身随身物品,走的时候略微收拾便得当了。 而这辈子作为彻头彻尾的贵族阶级,就算是这点东西,也不用他自己收拾,身边自有丫鬟小厮给他收拾。这一点,让他这个前世的普通老百姓适应了好一阵子。 说到这里,你应该猜到了。没错!贾珲也赶上了潮流,成了一名穿越者,而且他还穿进了大名鼎鼎的四大名著《红楼梦》,成了贾府的一员。 书上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也不再是书中人,而是他身边的亲人。他这辈子的父亲叫贾赦,就是那个没有出息,为老不尊,府中大权拱手相让给二弟的荣国公府大老爷,现任荣国府爵位在身者。而他的母亲,是贾赦的原配嫡妻,生下贾珲和二弟贾琏后因病去世,留下贾珲和贾琏相依为命。贾珲母亲去世后,贾赦没两年就续娶了一房夫人,顾念贾珲和贾琏,继房夫人出身不高,家中也无人做官,正是邢夫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姨娘给贾赦生了个女儿,正是迎春,另一个妾室生了庶子贾琮。贾赦这一房共有三子一女。 而二叔贾政一房,原配王夫人,也是金陵世家之女,出身显赫。王夫人先生了长子贾珠,他年龄和贾珲相仿,相貌俊秀,读书也聪慧,幼时,贾珲也常与其一起读书。那时候他们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再加上又是嫡亲的堂兄弟,关系一直很不错。没想到后来二叔威逼太狠,贾珠也自己逼自己,年纪轻轻的就送了命,只留下一个遗腹子。 经此一事,贾珲心情大骇。他一直对古代医疗水平低下没什么现实的感受,还觉得这一次有他影响,贾珠经常和他一起锻炼,应该不至于年纪轻轻送了命。没想到挨了一顿打,一场风寒,就要了贾珠的命。自此,贾珲越发重视身体锻炼,不敢轻忽自身。好在荣国公府武将起家,习武是老本行,看到贾珲想要习武,早就因为家中子弟不成器,不重视习武而赋闲多年的家将们高兴坏了,争先恐后地抢着教他,叫他如今也习了一身好武艺。 贾珠之外,王夫人第二胎生了一位姑娘,因生在大年初一,起名元春,后面的几位姑娘便随着她的名字叫了,迎春便是如此。之后又两年,王夫人又生了一位含玉而生的公子,叫做宝玉。宝玉生下来之后,老太太和王夫人深深觉得他来历不凡,未来肯定有大造化,爱不释手,奉若珍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宠的他无法无天,便是二叔贾政要管教,老太太也拦着,贾珲当年出门读书时,便有了混世魔王的潜质,如今长了几岁,怕是已经活脱脱是个混世魔王了。 除了王夫人外,二叔贾政还有一位赵姨娘,生了一女一子,女儿叫探春,儿子叫贾环。算起来同一辈中,他爹有两子一女,二叔共有三子二女,除了去世的贾珠,还有二子二女。再加上隔壁宁国府的贾珍年纪比他大之外,其他诸人年纪都比他小,是他的弟弟妹妹,而他,正是荣国公府这一辈中的嫡长子。 嫡长子不好当呀。想到书中贾家抄家灭族的结局,看到一个个萝卜头似的在他面前长大的弟弟妹妹,贾珲早已无法置身事外,前世种种譬如昨日事,早已离他远去。摆在眼前的,是一个个真实的人,是一件件现实中发生的事。当他在这个时代越长越久,贾珲这个身份就离他越来越近,直到彻底与他融为一体。 因此,为了改变贾府的命运,为了让自己有进入权力中枢的身份,他懂事之后便决定考科举。可是,下决心容易,读书科举的过程却是漫长又艰难的事。 从启蒙一直到中举,他一直保持着前世高中的作息。不是他作怪,实在是科举不是那么好考的,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又不重视,请不到什么有本事的先生。若是得皇上的亲眼,还可以让皇上赐国子监读书。 可是,贾家早就从朝堂中心消失很多年了。因此贾珲只能自己努力上进,他爹他二叔看他有天分,也尽力用自己的人脉请过先生。可是,假设一个一等奖军,贾政一个五品小官,再加上都没有正经上过学,也没有同窗啥的,所以先生给他启蒙也就罢了,等他学的再深一点,先生完全不够用了。 他只能自己争气,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钟山书院,离家千里来金陵求学。当然,后来因表现出众被陆山长收在门下,还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了他,这却是另外的惊喜了。 “公子,您起了,正好用早膳吧。”说话的是贾珲的贴身小厮墨砚。 贾珲回过神,见墨砚已经手脚麻利地将食盒摆好,把四个小菜拿了出来。 贾珲走过去,墨砚将筷子递到贾珲手上,顺便替贾珲整了整身上的衣物。 见贾珲开始用膳,墨砚回禀道:“您的笔墨纸砚已经全部收好了,就等装箱了,这会儿我过去将铺盖收拾好,咱们就可以启程了。” 贾珲点点头,墨砚做事他一向放心,“记得把我昨晚把玩的摆件也收上。” 墨砚笑道:“记着呢,您放心。” 吃过早膳,东西也全都收拾好了,贾珲去跟傅喻非告别,顺便再去跟他确认一下出发时间,。 “知道,后天早上,金陵码头见。”傅喻非嫌弃道,“我不会忘的,你这个人,真是啰嗦,婆婆妈妈的。” 贾珲无奈,要不是傅喻非爱忘事儿,他至于一遍一遍的提醒嘛。如今倒还嫌弃起他啰嗦来了。 贾珲摆摆手:“成,到时候你要是忘记了,我可不会等你,你自己从秦淮河游回去吧。” “去去去!要游你自己游……” 话未说完,贾珲已经走远了。 回到自己屋里,墨砚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旁边还站着青砚。 “你怎么又回来了?”贾珲疑惑,他前两天打发青砚去家里了,叫他去那边帮助夫人静姝收拾东西,整理箱笼,如今怎么又过来了,难道是家里出了事,想到这,贾珲有些着急。 “是奶奶打发我来的,”青砚笑嘻嘻地回禀,“奶奶担心东西太多,墨砚一个人归拢不过来,叫我过来帮忙。” “还有。。。” “还有什么?”贾珲疑惑,他刚想说静姝太操心了,就这点东西他跟墨砚两人很快就搬完了。 “奶奶说,叫我忙完也不要回去,去帮傅公子收拾收拾。” 贾珲挥手笑道:“你们奶奶想得周到,这却是我没想到了。”实际上他前两天就叫墨砚去帮忙了。 青砚笑嘻嘻地行礼:“那我去了。” 马车驶过山间,驶过树林,驶过城门,一路向着东城走去。转过街角,可见前头一个石质的牌坊,上书宁国府,再往前走,又是一个牌坊,上书荣国府。 这就是宁荣二府在金陵的老宅子。如今全家都搬去了京城,这里只留下一二老家人守宅,门厅寥落,房子看着都破败了些。 见是贾珲过来,荣国府上了年纪的门房将大门打开,把门槛卸了,让马车经过。马车进大门后,又行了一段距离,一路人烟稀少,并不见几个家人。直到马车在二门前停下来,才渐渐地听到了人声。 “夫君回来了,”迎面传来一个女声,声音爽利,带着笑意,定睛看去,她鹅蛋脸,柳叶眉,清丽淑雅,身上穿着半旧的袄裙,头发微微挽起,上面只用一个白玉的簪子攒齐,不见华贵,却另有一番清贵气度。 她一边说话,一边上来扶贾珲下车。 贾珲反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撑,也不用凳子,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静姝吓了一跳,清雅的表情都维持不住,气的打他:“多大年纪了,这么不稳重,好好地凳子放在那里,不就是让你踩的吗?你非要跳!” 贾珲笑嘻嘻地躲,边躲边笑:“这样不是快一些吗?” 看静姝真要生气,赶紧又躲回来,让静姝打几下出出气。 “没个正行。”静姝白他一眼,放开他手,指挥着下人搬箱子。“我看回了京后,你敢在长辈面前也这么个样子吗。到时候不消他们说,弟弟妹妹就先要笑你呢。” “他们敢!”贾珲调笑道,“我的样子长辈倒是清楚,只是新媳妇的样子,他们却不清楚了。不知道我这新媳妇,怕不怕见公婆呢?” 贾珲和静姝是在金陵陆山长主持下成的亲,还没有回京拜会过长辈。 “我怕什么,”静姝从容笑道,“我既嫁进来了,他们还敢将我退回去不成。” 贾珲爱极了她这份样子,忍不住去亲她,却只亲到了手。 静姝一把推开他,叫他自己玩去:“别作怪,我还要忙呢。” 贾珲笑着看她,忙碌,面上不显,心却放不进肚子里,他家里那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啊。 第2章 第 2 章 “唉!”贾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别急,也许马上就到了。”静姝安慰他。 “我就知道他不靠谱,”贾珲无奈,“可青砚不是在吗?怎么也不提醒他。” 青砚也很无奈,他卯时就把傅公子叫醒了,本来一切妥当,可临走前傅公子非说有什么东西忘带了,非要把所有的箱子拆开检查一遍,最后什么也没检查出来。傅公子才一拍脑袋,说他记错了,那东西他前些日子带回到家里了。 青砚无语,他早听她们公子吐槽过傅喻非不靠谱、爱忘事儿,以往还没什么感觉。贴身伺候了才发现,是真不靠谱啊。 就像现在,公子贴身的衣裳不知道为什么湿了一块,还散发着一种怪味儿。 “这能穿吗?”青砚无语,看到傅喻非就这么随便的穿上了。 “没事,”傅喻非不在意的摆摆手,“我习惯了。” “打渔的人家,哪能没穿过湿衣服。” 看青砚还愣着:“走啊。” 青砚赶紧跟上,一边汇报:“行礼已经装到马车里了,我们走快些,一个时辰就能到。” “知道了知道了。”傅喻非大步向马车走去。声音从远处传来:“你真是跟你家公子一样啰嗦。” 青砚看着他的背影一愣,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却什么也没发现。看到傅公子准备走了,他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金陵码头。 贾珲等到傅喻非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这时候也不说什么启程的事,先吃饭吧。 吃完饭,贾珲听说傅喻非发生的事情,暗说这样的事发生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叫青砚不必在意,依旧在傅喻非身边伺候着便是。 青砚心下放了心,依旧跟在傅喻非身边。 行了半日,周围已不见人烟,江上只有同行的小船并远处的几只货船。贾珲站在船头,欣赏远处的风景。 “噗通!” 有人落水啦!!!远处有人大喊。 贾珲回过身,还没反应过来,听见近处又有一处“噗通”声传来。 “傅公子!!!” 是青砚的声音。贾珲心里一紧,赶紧向船尾跑去。一边喝问:“发生了什么?” “傅公子跳下去了!”青砚带着哭腔喊道。 贾珲往江面上一看,果然水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正是傅喻非。 看他前进的方向,正是落水者的方向。 贾珲知道他要去救人,心里着急。落水者离他们甚远,江上风浪又大,就这一会儿傅喻非的身影已经快被海浪淹没了。 落水者也看不见了。 贾珲朝他大喊,急的团团转,只恨自己不会游泳,不能下去助他。 倒霉的是他身边这会儿也没有会游泳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贾珲拍脑袋,想起一事,“船上有没有小船?” “有的,”墨砚一边回答,一边抓紧去卸小船。放好之后,刚要说自己去,他家公子已经跳上船,自己划着船桨走了。 “!!!”公子! 墨砚惊呆了,赶紧再找了个小船跟上。公子要是出事,他就只能提着脑袋回京了。 贾珲被风浪打的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老天爷是专门跟他作对还是怎的,一个浪头打过来,兜头打下,迷了他的眼睛,身上也都湿了。 他已经找不见傅喻非在哪了。 贾珲茫然四望,见左边有人影浮沉,赶忙划过去。可越是着急,走的越慢,眼见傅喻非再一次被水淹没。 “公子!”墨砚喊道:“人已经救上来了,您快回去吧!” 贾珲回头,果然见墨砚的船上躺着两个人影。他凑近一看,放下了心,和墨砚一起往他们的大船上走去。 “咳咳咳…” 傅喻非咳了半日,方才把积在胸腔里的水吐出来。一睁眼,贾珲就在他正上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咳咳咳!”见这模样,傅喻非咳得更厉害了。 “醒了,大英雄。”贾珲阴阳怪气。 “区区小事,何谈英雄。”傅喻非装作一本正经。 贾珲更生气,甩手离去,撂下狠话:“希望你喝药的时候也这么英雄气概。” 傅喻非苦了脸,他天不怕地不怕,生平唯怕苦药汁子。 果不其然,一会儿青砚就点了一碗散发着浓郁味道的中药过来,傅喻非苦着脸接过,又实在狠不下心灌下去。 放在桌上对青砚道:“太烫了,我一会儿喝。” 青砚笑而不语。 傅喻非:“你先出去,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有事叫你。” 青砚微笑,纹丝不动。 傅喻非:“……”,这个贾珲,吃定他了。 他大义凛然的端起药碗:“我喝,我喝!行了吧。” 青砚恭维:“傅公子果然英雄气概,我等楷模。” 傅喻非白他一眼,跟他主子一模一样。 喝完,傅喻非立马灌了一壶茶水,挥手赶青砚走:“喝完了,可以滚了吧?” 青砚丝滑行礼:“小的这就滚。”端起碗迅速离去。 傅喻非看向自己身上,干净爽利,知道青砚帮他换过衣服了。一转头,旧衣挂在架子上,拧干了晾在那。 傅喻非一笑,拉过被子,安稳睡去。 京城,荣国府。 贾琏正和凤姐商议。“按大哥信上所说,这两日就该到了。” 凤姐道:“刚我和平儿正说呢,大哥大嫂的院子还得再细细打扫一遍,虽说每日也打扫着,可入住前,还是得彻底打扫一次。” “你怎么说怎么办就是。” 王熙凤又道:“院子里的陈设都是我亲自挑的,大哥是雅致之人,不知会不会嫌弃。你若是不放心,再去亲自看一遍。” “你办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贾琏笑道。 凤姐嗔他一眼:“就会夸我。回头大哥要是不满意,你可得替我说说情。” “大哥一向大度,不会计较这些。”贾琏说完,见凤姐瞪着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就:“若是大哥有不满意的,我就说是我的主意。” 王熙凤这才满意,不经意道:“不知大嫂是个什么性子,好不好相处。” 贾琏不在意道:“不管什么性子,相处着就是。” 凤姐不满:“你当然不在意,可我在院子里,妯娌之间,总要打交道。”顿了顿又说道:“听闻大嫂是书香世家出身,不知会不会嫌弃我这笨嘴拙舌的妯娌。” 贾琏道:“凭什么书香世家,也不过是个读书人,还能大的过我们家去。” “再说,大嫂家里,也没什么为官做宰的人,和九省统制的叔父怎么比。”这说的是王熙凤叔叔王子腾,年前刚升了九省统制,威风赫赫。 王熙凤回答,心下满意。不再纠缠,打发他去忙。 “快去准备准备,明日就该去迎了。” 第二日一早,贾琏就带着长随家人,到码头迎候大哥。 等到太阳快到正中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一艘大船从江面上行来,雕梁画栋,美不胜收。贾琏一笑,知道自己等到了。 船靠岸之后,贾琏早早地等在前面。看着船舱里出来一人,长身玉立,身着素雅袍服,头戴青玉冠,一副书生打扮,知道那就是自己大哥了。 大哥从小就不爱华丽衣裳,只爱做书生打扮,贾琏早已习惯。 贾琏迎上前,弯腰行礼:“大哥回来了” 面对贾琏,贾珲淡淡地:“嗯。” 贾琏觑着他的表情,小心赔笑道:“院子早就收拾妥当了,早就盼着大哥大嫂回来了。” “辛苦二弟了。”静姝从舱门里出来,对贾琏行半礼。 见是大嫂出来,贾琏不敢细看,侧身行礼:“见过大嫂,大嫂一路辛苦了” 静姝再次回礼。 叔嫂见过之后,不再多言,贾琏只和贾珲说话。 “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思念大哥的紧。上到老太太,下到兰哥儿,都日夜盼望着大哥到来呢。” 贾珲闻言,问候长辈:“老太太可好,身子可还健朗?两位老爷和太太呢?” 贾琏回道:“老太太身体好着呢,前两天还看了大半天的戏。两位太太身体也好。” “老爷呢?”贾珲追问道。 贾琏表情为难:“还是老样子。” 贾珲知道,他爹贾赦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长叹一口气。老太太都不管,贾琏一个晚辈能做什么。 再说,贾珲斜睨了贾琏一眼,他早就闻到了闻到他身上明显的胭脂水粉味。 ——这个也是一丘之貉。 他心下冷笑,回头慢慢收拾。 “哟,这就是你亲弟弟。”傅喻非的大嗓门传来,“和你长得不像啊。” 贾珲回身,介绍贾琏和他认识:“这是我的同窗好友,你叫傅大哥就是。” “傅大哥。”贾琏见礼。见他身上穿着朴素,知道他不是高门显户人家出身,并不放在眼里。 傅喻非回礼,微微眯了眯眼,贾珲这个弟弟,真是跟他一点不像。 寒暄完,傅喻非跟贾珲告辞。他早已联系好了城外的寺庙,在哪里借住。 贾珲跟他告别。 他几次三番邀请傅喻非住在他家,傅喻非万般不愿,甚至说出‘那种地方,不是读书的地儿’的话,贾珲无奈,只得放弃。 傅喻非驾着马车朝城外驶去,另一边,马车载着贾珲一家人,向着京城的中心驶去。 第3章 第 3 章 迎春又一次拿起眉笔,瞄了瞄眉毛。 “小姐,别瞄了,再瞄眉毛要黑成碳了。” 司棋端起一盆水走进来。 迎春失笑,又不放心的照了照镜子,果然有些过于黑了。她拿起手绢,打算擦一擦。 司棋赶紧放下水过去拦:“我就是那么一说,不用擦,正正好。” “真的?”迎春不放心的追问。对着镜子细细看。 “真的。”司棋用力点头。听到大爷要回来了,她家小姐是真激动啊,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开心呢。 “小姐气色很好,”司棋夸道:“大爷看到一定会开心的。” 迎春这才开心,她早早起来化妆,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小姐穿这件怎么样?”司棋拿过来一件鹅黄衣裙。 迎春看了看,有点迟疑:“还是和众姐妹穿的一样为好吧。” 司棋劝道:“今天不一样,大爷回京。这可是您嫡亲的哥哥,穿的不一样一些怎么了。” 迎春有点心动,又有些迟疑。她拿起裙子,看了一会儿又放下,“还是拿前天太太送过来的衣裳吧。” “小姐!”司棋气得跺脚。 “快去拿,不拿我自己去拿了。” 司棋无奈,只能转身去拿了。 贾珲回府,先按规矩去见老太太。 老太太还是老样子,抚摸着他的手说了些“瘦了”,“辛苦”之类的话。贾珲陪着问候了老太太几句,拉过陪着跪了一会儿的静姝上前:“这是您孙媳妇,您看看,看完之后估计要把孙子扔一边了。” 静姝趁机再见了一遍礼,老太太拉过静姝的手,哈哈笑道:“好姑娘,可算见着你了,珲哥儿这孩子,把你藏着不叫我们见。怎么样,今儿可算是让我见着了。” 大家都陪着一起笑。 贾珲也陪着笑:“是孙儿的不是了。原也是要打发她过来的,无奈孙儿秋闱在前,抽不开身,又找不到可靠的家人送她回来,只能留在那边了。” 邢夫人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当是新媳妇不敢见公婆呢。” 贾珲正要回话,静姝先开口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媳妇儿今天见了婆婆,婆婆可别嫌弃媳妇丑。” 邢夫人笑的有些僵:“怎么会嫌弃呢?” 王夫人道:“新媳妇是标致。” 邢夫人赶忙回:“是,标致着呢。” …… 气氛有些僵。 王熙凤一笑,走上前道:“大嫂子这一来,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以后别说婆婆,怕是太婆婆眼里都没有我们的位置了。”说着拉着李纨假哭。 众人都被她逗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 贾母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指着王熙凤:“这个泼皮!”拉起静姝,“你可万不能学她。” 静姝笑道:“弟妹爽利,我喜欢。” “看吧看吧,”王熙凤靠过去,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太婆婆婆婆不疼我,还有嫂子疼我。”屋里一时冷场充满了笑声。 “大哥哥。”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 贾珲转过头,十来岁的迎春穿着和姐妹们一样的杏黄衣衫,梳着一样的发髻,簪着一样的钗环,正面带期盼的看着他。 见他转过头,迎春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越发激动,说:“大哥哥一路辛苦。” “嗯”,贾珲轻轻点头,柔声说道:“我回来了。” 迎春忽然就掉了眼泪。 贾珲急了,赶忙抬手去擦:“别哭。” 一旁的探春看见,挽起二姐姐的胳膊,笑着说道:“二姐姐这是想哥哥了。” 贾珲神色越发柔和,轻轻地帮她擦眼泪。 “我回来了。” “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 见过众人,说了会儿话,知道贾珲和静姝一路奔波辛苦,就让他们去歇息了。 第二天,静姝请过安回来,给每个人送他们带回来的东西。 打发丫鬟小厮给各兄弟姐妹送去后,静姝拿着给迎春的那份,亲自送过去。 穿过回廊,走入正堂后面的巷子,再拐一道弯,就到了迎春的居所。听到丫环报信,迎春赶紧走出内屋迎接大嫂子。 静姝见此,快速的走了两步,走上前扶住迎春:“妹妹何必如此多礼。” 迎春抿嘴一笑。 静姝知道这个妹妹不善言辞,主动开口:“你大哥在金陵买了一些时兴的小玩意儿,拿回来给你们解闷。” 迎春忙往屋里让,叫丫环上茶。 她笨嘴拙舌,不会说漂亮话,只说“谢谢大嫂子,谢谢大哥。” 静姝专门拿起一个小箱子,递到迎春手上:“只道你爱棋,你大哥专门从一个西洋商人手上买了这副墨玉棋盘和水晶棋子,谁都不让动,只给你留着。” 迎春干涸的心有无数暖流淌过:大哥每次给家里写信都会特地问候她,如今又专门送给她这么珍贵的棋具,她…… 自从生母去世以后,她第一次感觉到这府里有一个人是真心在乎她的。 她悄悄抬手,擦掉眼角不小心淌出的泪。 静姝假装没看见,示意丫环将剩下的东西呈上来。 司棋赶忙从她手中接过。 两人又闲话几句,关心了迎春的饮食起居,见天色不早,才起身告退。 走之前,看到迎春身边的一个丫环鬼鬼祟祟地探头,司棋瞪她一眼,悄悄出去了。 丫环扶着静姝沿着后廊走回去。前方院里,人来人往,管事婆子们进进出出,王夫人坐在正堂,决断府里的大小事务。 静姝远远地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走开。 身边丫环沉不住气:“如今我们回来了,二姑娘是不是该随着我们住。没有爹妈哥嫂都在,随着婶子住的道理。” 静姝淡淡道:“老太太喜欢姑娘们,一并教养,这是老太太的慈心。” 丫环不服气:“可这不是……” 静姝看她一眼,她不敢再说。 心底不屑,她看这这公门侯府,也挺没规矩的,还不如她们家呢。 迎春送走大嫂子,听见丫环已经高兴的拆开了箱子,正一样一样的数呢。 她上前去看,绣橘拿着一罐胭脂,打开让她闻,“这金陵的胭脂,和京城的大不一样呢!” 迎春拿手一抹,果然不同。看到里面还有很多瓶瓶罐罐:“这些都是?” “不止,”司棋一一拿出来道:“水啊粉啊花儿啊都有,这下不缺了。” 迎春也高兴:“把之前那些都换了吧。” 司棋冷笑:“都扔了吧,什么垃圾东西,也敢给姑娘送过来。” “什么扔了?”一个小姑娘清脆中带着爽朗的声音传来。 “三妹妹。” “二姐姐,”见到满地的箱子,探春笑道:“大嫂子刚刚也打发人给我送了东西来。” 迎春微微一笑:“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拿去一些。” “不用,我那儿多着呢。”见司棋拿出了花儿,“这个我也有,回头我们一起带着吧。” 迎春点头。 “二姐姐刚说把什么扔了?”探春又捡起刚才的话头。 迎春有些迟疑:“是一些旧物。” 见探春不信,补充道:“刚大哥哥不是送了很多胭脂水粉嘛,我想着用新的,让她们把旧的扔了。” “例上的东西是不能用,”探春点头,“我都叫婆子们帮我另买着使。” “二姐姐没买吗?” “……买了一些。” “这些家下人,偷奸耍滑,偏还拿他们没办法。等我以后有法子了,定要治他们一治。” 迎春不想多说,应和道:“……嗯” 晚间,司棋偷偷说道:“姑娘,我打听过了,只有我们这里是大奶奶亲自送过来的,其他小爷和姑娘哪里,都是打发丫环小子去送的。” 迎春听了既担心,又忍不住心里高兴,只叮嘱道:“不要张扬。” 司棋接着道:“可见大爷看重姑娘,往后,姑娘也有了撑腰的人了。” 迎春道:“大哥哥公事繁忙,又要读书,还是不要轻易打扰的好。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司棋不答话,她心想,有靠山不用,傻子才干。 第4章 第 4 章 云岫发现,二姑娘房里的迎春对她热情的不同寻常。 她一开始以为是二姑娘想讨好她们奶奶,特意派迎春过来跟她交好。 在迎春几次三番邀请她去她们那里玩耍之后,云岫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天,她忙完手下的活,私下悄悄地回过奶奶之后,应司棋之邀去她们屋里玩耍。 二姑娘的房间,她上次跟着奶奶送东西的时候来过。 ——洁净,素雅,书架上摆了一些棋谱和女孩子的书,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云岫过去的时候,二姑娘不在,去三姑娘那边坐去了。 云岫看着热情邀请她进去坐坐的司棋,心下的疑惑更甚。 就算她是大奶奶身边的大丫环,可他们奶奶刚嫁进来没几年,之前更是在南边,在府里一点根基都没有。 …司棋这么热情做什么? 就算大爷是二姑娘的哥哥,可还有琏二爷这个二哥在呢。 她冷眼看着,司棋对凤二奶奶身边的丫环,可没这么热情。 ——那可是正经管事的哥哥嫂子呢。 司棋似乎完全看不到云岫眼里的疑惑,她招呼小丫头们上茶,又招呼云岫过来和她们一起玩牌。 “我们没什么消遣,闲来无事只能打打牌了,姐姐别介意。” 云岫收起心思,笑道:“这有什么可介意的,我们在南边,也就打打牌,绣绣花样子…” 听她说起南边,司棋若无其事开口:“说起来,姐姐在金陵那么久,来了京城可还习惯?” 云岫随手摸了一张牌:“这有什么可不习惯的,在哪里都是吃饭做事……” “那可不一样,”司棋接话:“在南边,就大爷和大奶奶两个人,伺候起来可比这里简单多了。” 云岫笑而不语,她的身份可不适合接这话。 见云岫不接话,司棋给小丫头使了个眼色,一边随手扔出一张牌:“姐姐看我这张牌怎么样?” 云岫也扔出一张:“这可巧了不是?”正好大过刚刚司棋的那张。 “哎呀,姐姐真是好手段,在这等着我呢!” 云岫笑道:“你们几个打我一个,可不得防着点。” 司棋假装啥也没听出来,若无其事:“那姐姐接下来可得小心了,我要认真咯。” 几人又下过一轮,司棋牌技高超,云岫也不遑多让。 “唉呀,不下了不下了,”司棋率先告饶:“姐姐一人就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也不让让我们,我们哪里打得过嘛。” 云岫指指她:“你呀,真是鬼精,赢了那么多场不说,我就扳回这一两次,你就耍赖。” 众丫环都笑。 “唉呀,姐姐不生气,我们不理她,去吃茶,吃茶……”丫环们上来簇拥着云岫离开。 吃过茶,云岫提出告辞:“再不回去,我们奶奶该骂我了。” “大奶奶那么慈和的人,怎么会说你,再待一会儿吧。”众人挽留道。 “大奶奶慈和,我却不能失了本分。”云岫站起身,谢过挽留,朝门外走去。 见留她不成,司棋也不勉强:“那我就不留了,只是这点小心意,姐姐一定要收下。” 之前离开的小丫环端着一个盘子走上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巧的盒子。 司棋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小瓷瓶:“这是我前些日子得的一个蔷薇花露,我这样的粗人,哪里配用这样的好东西。如今姐姐来了,正好献给姐姐,也不算糟蹋了它。” 云岫赶紧推辞,她在她们奶奶那里都没见过这种东西,知道这东西不简单:“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司棋硬往她怀里塞:“姐姐就拿着吧,以姐姐的本事,以后什么好东西没有?如今我不过是借花献佛。只怕以后,姐姐都看不上这东西了。” 云岫固辞不得,最后只能收下。 …… 回到院里,云岫不敢擅专,把司棋叫她过去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说到最后,把蔷薇花露拿出来:“奶奶且看,就是这东西了。” 陆静姝拿过来一看,瓶子触手温润;拔开塞子一闻,清香扑鼻,香味久久不散。 “真是好东西呀!”静姝感叹。 国公之府,真是奢靡,一个丫环都能随手拿出这样的好东西。 她把塞子塞上,递给云岫:“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云岫有些不安:“…奶奶?” 静姝道:“拿着吧。先收起来,等大爷回来了再说。”贾珲这两天忙着拜会亲戚好友去了。 云岫放下心来,奶奶有主意就好。 晚间,贾珲带着风霜从外头回来。 静姝一边给他脱外面的大氅,一边关心:“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别提了,”贾珲道:“我从外祖家回来,还没进屋,就又被东府珍大哥拉过去。他们那边又是宴会,又是喝酒,最后还要到外面去骑马。这大冷的天,差点被冻成冰棍。” 静姝赶紧叫云岫去熬点姜茶来。这要是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贾珲摆摆手:“放心,我只是去外面坐了会儿,没去玩。” 静姝会心一笑,知道他素来不爱这些东西。 “如今都拜会过了,也可以专心读书了。”如今只是过了秋闱,明年春天还有春闱要考呢。 “是啊,”贾珲感叹:“这些日子可累死我了,比我在书院读书累多了。” 静姝笑着帮他捶肩:“这是难免的。” 贾珲拉过她的手:“这些日子,你在家里也辛苦了。” 静姝顺势坐下:“我倒不怎么辛苦,每天不过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余者也并没有什么事要做。” 贾珲道:“请安也是辛苦事。” “对了,如今几个姑娘,还是在老太太那里教养么?” 静姝道:“几个姑娘都在一处,老太太那里有宝玉,住不下,便让姑娘们跟着二太太住了。” 贾珲沉思:“姑娘们的功课呢?” 静姝回道:“是跟着她们大嫂子学,就是兰哥儿的母亲。” 贾珲知道她说的是李纨。当年珠哥儿娶妻的时候他也去迎亲了,只是内外有别,他只见过李纨一两次,对她印象不深。 “她们每日都学些什么?” “我去看过一次,半日学针黹,半日学读书。” “我依稀记得,珠哥儿的媳妇,是国子监祭酒之女?”贾珲看向静姝:“你看着,学问如何?”他记得原著里李纨家里并不太让女孩子读书。 静姝笑回:“我又不是先生,我怎么知道弟妹学问如何?” 贾珲屈起手指刮她鼻尖:“大学问家,你怎么会看不出来?看来是不想告诉我了。”说着去挠他咯吱窝。 静姝笑着躲开。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静姝睨他:“我一个书院山长的女儿,如何跟国子监祭酒之女相比。” 贾珲知道她是看不上李纨的水平。如果还可以,她就直接夸了。 静姝从小跟哥哥在陆山长膝下读书,她聪慧甚于其兄十倍,陆山长珍之爱之,将满腹学问大半传给了她。她的嫁妆,也大部分是书籍孤本。 幼时书院测试,静姝经常碾压大部分人。只是后来年纪渐长,男女有别,就不再在外面出风头了。 便是如今,贾珲也经常和她讨论学问,每次皆有收获。 而她这样说话,贾珲皱眉:“这些日子有人给你气受?” 静姝淡淡道:“哪能呢?” 这是真有了。 贾珲追问:“是谁?太太?还是哪个妯娌?还是哪个管家婆子?” 静姝调笑:“你对你家里人很熟悉啊?” 贾珲笑不出来,他当然知道家里人是什么情况。 之前在金陵成婚,是陆山长以老师的身份主婚,家里并没有长辈过去。成婚之后,家里几次三番写信叫静姝回来,都是他各种找理由留下的。 况且,这场婚事,并不是家里长辈定下的。而是师长定的。 家里长辈对他这份不受控制的行径,早就不满了。 “不如你生一场病吧。”贾珲出馊主意:“就说你水土不服。” 静姝失笑:“不至于,不过几句酸话,我应付得来。” “可我不想你应付。”贾珲皱眉。 “迟早要面对。”静姝道:“总不能躲一辈子。” “更何况,孝顺长辈是正礼,哪有躲懒不去的道理。” 贾珲叹气。 封建时代,孝就是天理。哪怕有一天他为官做宰了,一样要在长辈面前服侍,更何况如今还只是个举人。 “你平日里,多在老太太面前待着吧。”老太太并不是折磨媳妇的人。且在老太太面前,邢夫人并不敢放肆。王夫人也管不到隔房的侄媳妇。 静姝笑着应下。 往后几天,贾珲专心在家里读书,准备明年的春闱。便是贾琏叫他出去玩,他也不曾出去过。 静姝也在每天请安过后陪老太太说话。她风趣幽默,又饱读诗书,老太太很快就喜欢上了她。几个姐妹每日也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很快也和这个大嫂子熟悉了起来。 大嫂子温柔娴雅,知书达理。姐妹几个在家里长这么大,来往的都是公门侯府家的小姐,根本没见过大嫂子这一款的,很快就被她吸引,热情地邀请她去她们那里玩。 静姝便每日闲暇时刻都去她们那里,陪迎春下棋,陪探春写字,陪惜春画画。 第5章 第 5 章 日子一复一日的过,静姝也渐渐适应了一大家子住一起的生活。 这天,她和往常一样往迎春姐妹屋子的走去,忽见迎春的丫环绣橘慌慌张张的跑出来。 见了静姝,她如同见了救命稻草。 “大奶奶!”绣橘哭求:“快去看看我们姑娘吧。” 静姝加快脚步:“怎么了?” “我们姑娘的脸……” 话音未落,静姝已经看到了:迎春的脸颊和额头上一大块异常的红肿,还伴有密密麻麻的小疹子。 迎春的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流到红肿处,疼的迎春‘嘶’地一声。 司棋赶紧拿着小帕子帮她去擦。 迎春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姑娘,先忍一忍,别哭了,泪水腌着伤处,会更严重的……”迎春劝道。 迎春哭道:“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办…我以后,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司棋叹了一口气:“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 “妹妹别担心。”静姝劝慰:“叫个大夫来,吃几副药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见大嫂子来了,迎春想要起身相迎。静姝按住她的肩叫她坐下:“这是怎么弄的?” 听见询问,迎春哭得更伤心,贝齿咬紧了唇,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默默流泪。 司棋恨恨的道:“还不是那起子小人!姑娘使了银子叫他们在外面买胭脂用,他们这些黑心肠的,不知道从中哪里弄来的这些下三滥东西,姑娘用了之后,就成这样了。” 静姝听得奇怪:“姑娘们的用度,不是公中发么?” 司棋恨声:“公中的更不能用!” 静姝明白了。 公中发的日常用度有问题,不能用,姑娘们便私下拿自己的体己银子,叫婆子下人们去外面买。没想到办事的人欺迎春年幼又无靠山,以次充好,拿下等东西糊弄。姑娘皮肤娇嫩,用久了之后脸便出了问题。 “云岫,你去外面给墨砚说一声,叫他尽快去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要擅治外伤的。”静姝看向云岫,使个眼色。 云岫点头,出门之后叫小丫头去给墨砚传话,同时亲自去书房给贾珲禀报。 看到一屋子乱了阵脚的主仆,静姝问道:“其他姑娘们,平时也是这么买东西的么?” “都是,”绣橘答话:“姑娘们平日用度并不宽裕,我们姑娘本来也打算拿公中的东西将就着用,只是用着实在不好,才开始在外面买的。” “都是谁在外面买?” “一开始是跟着三姑娘一起,后来便单独买了。” 静姝抬眼,看向绣橘:“我是问,平日是谁给二姑娘在外面买东西?” 绣橘一时不敢答,她没想到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大奶奶严肃起来,不输与二奶奶。 “唔…这个,”她悄悄抬眼,大奶奶脸上不见笑意,更显压迫:“平日里…也换着来的……” 绣橘快哭出来了,她悄悄转头,向司棋求助。 ——快来救救我,这该怎么回? 司棋哄了迎春半天,迎春才止住眼泪。 见绣橘招架不住大奶奶,她心一横,直接跪在地上:“求大奶奶给我们姑娘做主。”说完就磕了个响头。 静姝被她一磕,严肃的面孔保持不住,叹了一声:“说吧,怎么回事?” 司棋道:“我们一开始,是叫姑娘的奶妈王嬷嬷家的小儿子去买,后来,赵嬷嬷家的女婿见这差使好,便抢过去了。” “赵嬷嬷是谁?”静姝追问。 司棋冷声道:“大奶奶不知道,赵嬷嬷,就是二爷的奶妈。” 静姝看了司棋一眼,在大房里说二爷,一般只指贾琏。 司棋大义凛然地说完,心底也很忐忑。 琏二爷和珲大爷才是亲兄弟,一母所出,她们姑娘不过是姨娘生的庶女,嫡庶有别,男女有差,还差着不小的岁数,相处本就不多。虽说平日里看大爷对她们姑娘还算照顾,但是涉及到触动利益的大事上,不知道大爷还会不会在意他们姑娘呢? 她今天这么不管不顾的捅出去,是会让他们姑娘的处境变好一些,还是会更艰难? 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已经忍够久了,不趁着这个机会捅出来,把事摊开,以后,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司棋没有看迎春。她知道姑娘性子软弱,并不赞同她这么做。 只是,姑娘软弱,她就更要刚强些。姑娘既没有生母护着,也没有三姑娘的才干,更不是四姑娘,是宁府珍爷的亲妹妹,继母邢夫人也不是慈心人,姑娘要是一味退缩忍让,迟早有一天被人拆吃入腹。 如今,大奶奶看着温和,又正好撞上这事儿,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比她之前交好云岫,苦苦等待机会好多了。 静姝不知道司棋脸上平静,内心风云变幻,她叫绣橘扶起司棋,又叫丫环打水,轻轻地给司棋敷脸,柔声哄道:“不要着急,大夫马上就来了,不会留疤的。” 迎春轻轻点头。姨娘去后,她很久没有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过了。 她闭上眼睛,闻着大嫂身上的兰花香味,感受到大嫂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灼热的疼痛似被轻轻抚平,不见刺痛。 许久之后,她才不舍的睁开眼睛,撞到大嫂温柔的目光里。 迎春忽然又想流泪。 她以为,出了这样的事,大嫂肯定会嫌弃她,觉得她蠢。府中三个姐妹,怎么只有她这里出纰漏,其他姐妹都好好的? ——上次邢夫人就是这样骂她的。 可是,没有,她在大嫂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嫌弃,只有心疼。 大嫂在心疼她。 静姝抱住迎春,轻轻地抿掉她的眼泪。 看到小姑娘难过的模样,她的心也在抽痛。这里是她的家,可她在这里,用度要自己买,被欺负了不敢说,便是为自己讨公道,也是一副忐忑的模样。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丫环们都很惊诧,参差不齐的问好:“大爷。” 迎春一呆:谁来了? 静姝拍拍她,示意贾珲过来看。 贾珲也看到了迎春脸上的伤,心中怒火‘噌’一下就起来了。 ——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姝看他一眼:不要在这儿发火,免得吓着迎春。 贾珲压下火气,看到迎春泪水涟涟的样子,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迎春咬着唇看向大嫂。 静姝示意他一会儿再说,转移话题:“大夫来了没有?” “马上就到。”贾珲道:“我叫墨砚拿着我的帖子去请太医了。” 静姝放下心。 贾珲看向不安的几个丫环,知道这里头事情不浅,他压下不提,拿出以前的故事给迎春讲,哄她短暂的忘掉疼痛。 迎春果然被故事吸引,眼睛都慢慢变亮了。 贾珲失笑,还是个小姑娘呢。 不许多久,大夫就来了。 诊断过后,拿出了一瓶药膏:“不严重,就是以后每日用清水洗脸,再拿这个敷在伤处,十来天就消了。” “只是这些日子,万不可在脸上涂东西。以后最好也少用。” 静姝担心问:“可会留疤?” “不会的。”大夫答:“只是经此之后,姑娘的皮肤会更加敏感,那些胭脂水粉之类的,最好不要用了。” 顿了顿又答:“若是实在要用,就用好的。” 听他提起胭脂水粉,贾珲疑惑道:“难道是我送过来的那些胭脂水粉有问题?” “不是的,”迎春摇头:“哥哥送来的那些,我还没用呢。” 原来那天,迎春本想着把旧的都扔了,用大哥大嫂新送过来的,只是她看旧的也没剩多少,用几天就用完了,扔了可惜,便将就着又用了两天。 …没想到这一用,就用出了问题。 既不是那些,那是哪些?贾珲看向静姝,司棋绣橘等也紧张的看着她。 “此事说来话长。”静姝道:“不过,我问你一件事。” “你问。” “如果,一件恶事查出来是你亲近之人所为,你会办他吗?” “当然。”贾珲理所当然。 “是谁都办吗?” “就算是我自己,我都会办!”贾珲斩钉截铁。 静姝相信他,平静地道:“这件事,和琏兄弟的奶嬷嬷有关。” “琏儿?” 贾珲看向众人,心下明白了。若不是和琏儿有关,迎春不会这么讳莫如深。 “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贾珲看向迎春,宽慰她道:“你好好休息,长辈那边,我会跟她们说。你这些天专心在屋子里修养,不用去请安了。” …… 贾琏刚从外面鬼混回来,就听到下人说大哥叫他过去。 他吓了一跳,大哥自回来后就专心读书,没管过家里的事,也没管过他,怎么今天忽然就要找他了。 ……他仔细思考了下自己最近干过的事,发现没有一件能和大哥说的。 “到底是为什么?”他悄悄地问带路的小厮。 青砚微笑:“小的也不知道。” “切~” 大哥身边的这个小厮,滑不溜秋的,从小就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他吹着口哨,走向大哥书房。 成婚之后,他们各自都有了院子,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亲密,时常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 大哥这个书房,还是他第一次过来。 第6章 第 6 章 贾珲坐在太师椅上,眺望窗外。时节已是初冬,窗前的桂花渐渐凋零,只剩零星几朵仍顽强的趴在枝头。 他忽然记起一些幼时的事。 那时母亲还在。她全心的爱意抚平了他穿越带来的惊慌和不甘,和前世母亲相似的脸庞让他无法割舍,不再沉浸在厌恶和自弃中,开始慢慢活起来。 他已经离开母亲太久了。 后来,母亲又生了贾琏,这个和某名著中相似的名字并没有让他警觉, ——毕竟同名同姓的太多了。 那个时候,贾琏粉雕玉琢的一团,经常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叫他‘哥哥。’ 母亲就坐在躺椅上看他们闹。 …他后知后觉,母亲那时候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后来,贾琏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带着他们,在庭院中种下了这棵桂花树。桂花树刚种下时小小的一团,他垫垫脚既可以摸到树枝。 那时候他还天真的逗贾琏:等树长大一点,我就把你放在树上,让你叫很多声哥哥才能下来。 贾琏高兴地拍手,这小子一点都不知道怕。 对他来说,幸福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福运似乎天生不眷顾他。 母亲院中的药味充斥着他放学后的每一天。他开始不再去学堂,白天黑夜的陪在母亲身边,安抚哭泣不安的贾琏。 可即便他拼尽全力,依然留不住命运带来的嘲弄,他感受着母亲的手变的冰凉,一如多年前那样。 他再次送走了母亲。 她和前世的母亲留下了同样的祝福:你要好好的。又担心又不舍的看向贾琏。 他知道母亲是不放心,贾琏太小了。 他牵起贾琏的手,坚定地告诉母亲:“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母亲这才闭上了眼睛。 葬礼上,消失多日的父亲第一次出现。他假模假样的哭泣,和来宾诉说他的心痛,哀痛妻子的早逝,却在写悼词的时候,连母亲的生辰都记不清。 贾珲冷眼看着他表演。 葬礼结束,他开始摆父亲的款,问他读书的事。 贾珲面无表情:他要守丧。 “那也不能耽搁读书。”这个被酒色掏空的男人在三十多岁已见老态,警告他:你比老二家的小子聪明那么多,可一定要给老子争气。 然后发挥他仅剩的人脉,给他找西席。 ——最后还是二叔介绍的,他毕竟读过书,也还当着官。 自此之后,贾珲再次开始刚来这个世界时自闭的模样,只是身边多了一个调皮捣蛋的贾琏。 想到这里,贾珲看向走进来的贾琏。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看着风流倜傥,气质不俗。早已褪去过去的稚嫩。 贾珲心想:卖相倒是好。 “大哥。” 贾琏的话唤回了贾珲的心神,他收起心思,不辨喜怒的问道:“你可知,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贾琏觑着他的眉眼,谨慎答话:“琏儿不知,”看到贾珲神色变得不好,小心翼翼道:“我最近没惹事啊。” 贾珲听他话语里还有点委屈,气极反笑:“没惹事,你一天天干的那些破事,还叫没惹事?还是说这些小事二爷已经看不上了?” 听到大哥叫他二爷,贾琏知道他真生气了,不敢再回嘴,避重就轻道:“我就…出去喝了几次…酒,看了几场戏……,那个…他们非要拉着我去,我拒绝….也不合适,毕竟都是世交,对…吧?”看到大哥脸色越来越难看,贾琏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更是差点没了声音。 贾珲冷笑:“喝的什么酒,花酒吧?还是赌酒?看戏,你看的是什么戏?是正经戏吗?啊???” 说到最后,贾珲坐不住,站起身来指着他骂:“世交,呵呵。正儿八经的世交你不去结交,净找一些狐朋狗友,还有不知从哪儿扒出来的臭王八下三滥,净往脏污处钻,伙着那些小人吃喝嫖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对得起娘吗?” 贾珲骂到最后,悲从中来:明明小时候,贾琏也是个乖巧懂礼的好孩子,看他读书辛苦,会悄悄给他捧过来热茶。虽然一读书就打瞌睡,他可也不会大吵大闹,每天晚上还会强撑着等他,等他读完书和他一起睡。 待少年时期,他已经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才干,好在办事还算利落,想着以后有他支撑门楣,他支应家事,也算相辅相成。 那时候他几经辗转,终于考进了钟山书院,机会难得。虽然有点不放心贾琏,但看他日常行事没什么问题,品行也还过得去,便把他留在家中,自己一人南下了。谁能想到,不过几年,他就长成了这幅样子,每日声色犬马,斗鸡走狗,虽然目前没被他查到流连勾栏瓦舍,狎妓宿娼,可恐怕也不远了。 想到原著中贾琏干过的混账事,贾珲一个激灵,必须得给他紧紧弦了。 “你跪下。” “啊?!”贾琏错愕抬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听不见?”贾珲加重声音。 “哦哦听见了。”贾琏奇怪的盯着贾珲,一边跪下。 “如今家里外面的事,都是你在管吧?”贾珲问道。 “是。”贾琏点头:“二叔不耐俗物,平日里大小事管事们都是回我。”难道是有事儿被人告到大哥这里了,可别被他抓到,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那你办的如何?” 贾琏:“还……可以吧。”他不确定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采买也都是你在管咯?” “也不是都管,有些事是交给管家办,毕竟府里这么大…,再说,这么多事,一一过问我也管不来。”贾琏谨慎措辞。 贾珲语气危险:“哦?那就是说,有人做错了事,你也不知道了?” “不是。”贾琏摇头:“家里的管事,都是办老了事的,几代人伺候我们家,凡事都是按章程来的。若是真做错了什么事,也会有人来报我。”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前管事这几年,还没有人来回过。” 贾珲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贾琏熟悉的脸上,是他不熟悉的表情。他熟练的推诿,甩锅,深谙职场办事之精髓,就是不说一句重点。 他不再拐弯抹角:“你在外院管事,威名赫赫,相比你身边人也都跟着吃了不少好处吧?” 贾琏笑着回道:“瞧大哥说的,哪来的我身边人,不都是府里人吗?再说,要让马儿跑,也得先让它吃草不是,这…,不给点好处,他们不尽心办事啊。” “好处从哪儿来?”不等他开口,贾珲接着喝问:“从亲妹妹身上来吗?” 贾琏愣了一瞬才明白大哥说的亲妹妹是谁。府中姑娘迎春最没存在感,他也一向不在乎迎春,一时提起,差点想不起来。 “也不算亲妹妹吧。”贾琏低声咕哝。 贾珲:“嗯!?” 贾琏回神,陪笑道:“大哥说的是什么意思?妹妹们的事,向来是太太在管,我哪里知道呢,更何况克扣?” 贾珲道:“我不信你不知道。你身边的人要不是有你纵着,他们会这么嚣张?!” 贾琏终于听明白了,他身边的谁伸手在二姑娘身上捞银子,手段不干净,被大哥发现了。大哥觉得是他的问题,来问责他来了。 贾琏道:“大哥放心,我回去定然严查,把这个小人揪出来,给二妹妹赔罪。” “倒也不用回去查了。”贾珲道:“人我已经带过来了,你想想要怎么处置吧。” 贾琏回头,他奶妈的女婿福儿双手被负在身后,嘴被堵着,被墨砚拖了过来。 见他看过来,福儿‘唔’‘唔’地想说什么,眼神祈求地看着他,想挣脱绳子往他身边跑。 墨砚一脚踢在他膝窝,福儿控制不住跪在原地。 贾珲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说吧!” 贾琏看一眼福儿,低头道:“大哥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贾珲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了这么久,他有些渴了:“说。” 贾琏无法,只得道:“他既犯了错,便赶出去吧,以后不叫他当差了。” 贾珲不发一言。 贾琏看看大哥,狠心道:“那就再打他二十板子,给他个教训。” 贾珲看他一眼:他对他身边人还挺护着。 他放下茶杯,吩咐道:“打四十板子,赶出去。他的家人一并革职,包括老婆,父母,兄弟姐妹,舅兄弟,还有丈母娘。” 贾琏听到奶嬷嬷都要被赶出去,张口就想求情。 贾珲开口打断了他:“另外,查清他们所有人在任上是否贪腐,有贪腐的,贪腐金额十倍偿还。” 十倍!这有点太多了,他们根本还不起。贾琏知道肯定会有人贪污,不知道大哥能查出来多少,就算只查出来一点,十倍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了。 只是,他看向大哥严肃的脸,没敢再求情。 下来再慢慢想办法吧。 “至于你,”贾珲看向贾琏,既然喜欢鬼混,那就别出去了:“每天在母亲灵位前跪半个时辰,剩下的时间给我在家里待着。” 啊?! 贾琏不可置信,都处置了下人了为什么还要罚他!而且跪半个小时,腿会断的吧!他才跪了这么一会儿膝盖已经酸痛的受不了了。 第7章 第 7 章 平儿焦急的往王熙凤的院子里走,一路上不少婆子丫环经过,当面照常跟她问好,走过之后,却能听到她们压不住的窃窃私语。 二奶奶管家不久,手段凌厉,和太太的温和大不相同,这些人当面不敢说话,私下叫苦连天,背后骂二奶奶“母夜叉”的多的是。 这一回,二爷在大爷手中栽了一个大跟头,他们就如同苍蝇看到了裂缝,迫不及待的想咬一口。指望看到二奶奶被顶下去。 毕竟,大奶奶才是正经的少奶奶不是。 平儿知道她们的想法,只是并不在意。不说大爷和二爷的关系不是她们猜想的那样,单说府里现在的管事情况,也不是一句大奶奶二奶奶就决定的。 她只是在意王熙凤的想法。 二奶奶自小好强,跟男孩儿似的教养长大,从小不愿落于人后。她现在只害怕二奶奶一时冲动,跟大爷对上。 那就真正是后果难料了。 果然,还没进院门,就听见二奶奶在发脾气。 “就算是平头百姓,都知道敬老爱老,谁家的奶嬷嬷都是跟正经长辈似得敬着,皇帝都亲自去看望奶母呢!哪知道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却先对付起奶嬷嬷来了,就这还是饱读诗书的大家公子呢。” “哎呀,我的奶奶,您小点声儿吧。”平儿赶紧进屋劝道。 “小声什么?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什么好怕的!”王熙凤声音不降反升。 “奶奶,叫二爷听见了,不好听。” “呵,听见又如何,我就是要让他听见。”王熙凤提高声音:“他心眼实的把人家当成亲哥哥,不知道人家把他当奴仆贱婢,还一天到晚眼巴巴的盼着人家,关心温寒保暖,头疼脑热的。殊不知人家一回来,看都不看他,倒是把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放在心尖上……” “奶奶!”平儿急道,她听见前院那边传来了响动。 贾琏正在前院养伤。 “哼!”王熙凤知道贾琏听见了,也不好再光明正大的说。 只是还是忍不住嘀嘀咕咕:“就这还是亲哥哥呢,还不如没有,隔壁不是亲哥哥的对他都比他好十倍……”见平儿忍不住使眼色,不情不愿的止住了话头,只是脸上始终不好看。 “你给我去查查,到底是谁告的密?”她话音一转。 “奶奶,”平儿为难。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去动二姑娘身边的人,尤其是大爷刚出手收拾了贾琏的情况下。 ——那是光明正大要对着干了,怎么着不能亲兄弟内讧啊。 王熙凤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她到底忍不下这口气。 一方面是她和贾琏新婚燕尔,正是感情好的时候,贾琏一瘸一拐的回来,她心疼坏了;另一方面,是觉得打了她的脸。她初掌大权,上下皆服,正式春风得意的时候。贾珲这一下子,如同一个耳光迎面打在她的脸上,虽然不疼,却实在侮辱人。 明面上是骂贾琏管不好身边人,可上下都知道,琏二爷房里大小事,还不是都有二奶奶说了算。 “太太那边,什么反应?”王熙凤看向平儿。 平儿刚刚正是去给太太回了处理赵嬷嬷一家子人的事。 “太太只说,既然他们不好,就叫他们出去吧。”平儿回道:“另外,太太吩咐,他们伺候了我们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叫奶奶多给他们家一点银子,也免得叫其他人寒了心。” “给多少银子不还是填窟窿。”王熙凤冷笑道。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贾珲在外多年,以前在家也不管事,亲娘也死了多年,在府里并无多少人手,这贪腐银子能收上来多少,尚还未知呢。 想到这里,脸上不由渗出笑容。 平儿看到她瘆人的笑容,以多年对奶奶的了解,知道她肯定没有想什么好事,不由想劝。 “平儿,你去找旺儿来,我有事跟他说。” 尚未开口,就被王熙凤的话语截住,她无法,只得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出去命人叫旺儿过来。 只是,她的脸上,始终是无法隐去的担心。 贾琏受罚,王熙凤发怒的消息一天之内传遍了贾府上下。听闻此事,担心者有之,高兴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有之。 “打的好。”偏房里,赵姨娘幸灾乐祸,“我早就看那死娘们不顺眼了!” 王熙凤上任立威,首先拿她开刀,消减了姨娘的待遇。她每月不过那几两银子,还被克扣了去,日常花销都不够用了。她私下里不知诅咒了多少,盼望老天爷把这毒妇收了去,可总不如愿。如今,来了个名正言顺又没守寡的大嫂,看她这管家权还能拿在手里多久。 “最好他们大房狗咬狗,互相把对方咬死,这样,我说不定就有机会了。”赵姨娘私下异想天开,越想越美,高兴地都要笑出声了。 “姨娘少生点事吧。” 赵姨娘吓一激灵,听清探春的声音,抬手就骂:“死丫头,你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我为了你们,机关算进,求爷爷告奶奶,就为了让你们好过些。可你这丫头一点都不帮着我,一门心思就知道往上房跑,就那么想攀高枝儿!托生到我肚子里真是委屈了你了怎么着?如今连话都不让人说两句了,皇帝老儿都没有不让人说话的!再说了,姑娘要是真有这么大威风,别到我跟前摆架子,倒是想想法子,让你亲妈亲弟弟好过些啊?” 探春此时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如何顶得住亲妈这么挤兑,眼泪都快留下来了。 只是她向来刚强,强忍着眼泪说:“姨娘何苦这么说我?便是把我骂出花来,姨娘就能好过了吗?我不过是想劝劝姨娘,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人小力微,老老实实过日子就好,何必乱掺和一些事。上面人打架,我们掺和进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还惹得一身骚,何必呢?” “谁说我要掺和人打架了,不过说两句话而已,这都不能了。”赵姨娘见探春掉泪,有些没脸又被探春堵得说不出话,悻悻止声。 探春绷着脸:“姨娘说说话小声些吧,要是传出去,又是一堆事。” 赵姨娘哼哼了几声,方才不再说话了。 探春见目的达到,转身就走。 “哎你这死丫头,连进屋子喝口水都不愿意,我这地儿是不能让你落脚还是怎么滴?”身后,赵姨娘骂骂咧咧的声音又传来,探春早已当不在乎。 迎春姐姐无母,尚有兄长护持,她有母有兄弟,可谁又会护持她呢? 迎春听闻消息,并无多少喜意,更多的是担心。 哥哥虽然一时处置了贪滑的下人,可他们在府里经营多年,下有人脉,上有靠山,虽然一时落魄,可以后未必不会卷土重来。 况且,听闻二嫂子发了好大的脾气,不知道这份账,会不会被算到她头上呢? 大哥哥护的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况且,内院生存,大哥不可能事事知晓,她以后,该怎么面对二嫂子她们。 迎春坐在屋内,并无主意。 “听闻大哥哥处置了几个偷奸耍滑的下人?”宝玉问袭人,有人悄咪咪地告诉他这个消息,他还不大相信。 “是外面的事,宝二爷何必在意这些。”袭人一边给他脱外面的大衣服,一边应和。 “我就是不相信嘛。”宝玉把玩着手里的玉佩,他对这个大哥并不熟悉:“你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袭人哄孩子。 宝玉道:“若是真的,倒是一件好事。这些个须眉浊物,糟污婆娘,没一个干好事。” 袭人笑道:“你倒是又评价起来了,好好地把衣裳脱了吧,别玩了。” 宝玉遂把此事丢过脑后。 静姝发现,最近她去请安,路上跟她偶遇请安问好的人多了起来。 她不由觉得好笑。以前读书,读到“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还没什么真情实感,如今却切切实实体验了一回。 平日里,管家婆子得脸丫环们见她都自矜身份,请安都拿着架子,如今倒是都恭恭敬敬行大礼,行礼之后更是等她走远了才起身,一个比一个有规矩。 “我也是做了一回苏秦了。”静姝私下跟贾珲调侃。 贾珲笑她促狭:“不过这么一小点,可比不得苏秦,你等着吧,日后有你‘身佩六国相印’的时候。” “那我可等着了。” 日子在贾琏日复一日的罚跪中路过。贾珲怕贾琏偷懒,上下欺瞒,每天都派人盯着。 贾琏叫苦不迭。 他原本想偷偷溜掉,再找人顶替,没成想贾珲轻轻一挥,堵了了前后左右所有小路。 隔壁贾珍叫了贾琏几回出去吃酒,都被贾珲堵回去了,他碰了个没脸,好些日子没有再上荣国府来。 就在贾府暗流汹涌,贾琏痛苦度日的时候,一封信从扬州传来。 “什么,敏儿去世了?”贾母撕心裂肺的问道。 报信的下人也满脸是泪,痛苦的点点头。 满屋的人赶紧劝。 “老太太节哀。” “您当心身体。” “别让姑妈泉下有知,都走不安稳。” “……” 七嘴八舌的劝慰并没有安慰道贾母,她只想知道,女儿是怎么去世的。 “夫人是病重,不治身亡,只留下了七岁的姑娘。”下人磕头道。 贾母想起来外孙女,心下的痛苦暂缓,赶紧叫人给扬州回信。 “敏儿走了,外孙女谁管?还是接到我这边来吧。琏儿呢?快去叫他回信!” 第8章 第 8 章 贾琏听到老太太传唤,抬腿就往后院跑。 跪了这么多天,大哥都没有发话让他起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听闻去扬州接姑姑家表妹,争先恐后地抢着要去。 贾珲不放心,想亲自去接。 “大哥,你明年开春就得参加春闱,这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月,太耽误你看书了,还是我去吧。”贾琏找理由。 贾母思索了会儿,认同了贾琏。这几年,贾琏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办事儿还是靠谱的,外面都靠他走动。 “还是让琏儿去吧。”她下决断。 贾珲只得应下。 只是私下里叮嘱了贾琏许多,叫他务必不要耽搁,不要玩乐,好好劝慰姑父,照顾表妹。 “如今天冷,林妹妹身子弱,年纪又小,你一路上要好生照应。” “我省的,大哥放心吧。” 贾母也是一番叮嘱,又叫了稳重得力的下人随他一起去。 贾琏一一应下。 贾琏走了之后,王熙凤也倍感空虚。每日除了料理家事之外别无他事,便又琢磨起之前叮嘱旺儿的事。 “都这些日子了,怎么还不来回我?”见到旺儿,王熙凤先是一顿敲打:“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旺儿脸上露出难色:“奶奶交代的事,小的下了十分力气去办了,只是……” “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大爷那边,篱笆扎的紧,小的拼尽全力,也没有打听到什么事儿来。” “哦?”王熙凤冷笑:“别是你没认真办事吧?” 旺儿连连摇头:“小的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其他的呢?”王熙凤追问,她让旺儿去办的,主要可不是这件事。 旺儿苦着脸回:“大爷那边,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人,悄无声息的控制住了赵嬷嬷家院子,连城外的别庄也没放过,一家子人还没能闹起来就被止住了。…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小的去看的时候,赵嬷嬷一家都哭天抹泪的,一直说‘全完了’之类的。” “他哪儿来的人手?”王熙凤将信将疑。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王熙凤琢磨半天,没有琢磨出什么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她嫁进来的时候,这个大伯子已经去了南边,又只娶了一个书院先生的女儿,在府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她一开始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公门侯府的男人她见多了,大多外强中干,草包一个。便是为人称道的贾琏,时间久了她也看出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轻而易举的就被她压服了。至此,院里院外,她都没有了对手,上下都听她号令,意气风发,什么人都不看在眼里。 这次贾珲不按常理出牌,倒是叫她一下子迟疑了。 罢了。她想,慢慢来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时的失利算不上什么,这次是她没有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到下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松的结束了。 抛开此事,她开始想林家表妹进京的事。 她刚没了母亲,就算父亲宠爱,难免在细节上欠缺,更兼远道而来,怕是什么都带不全。她先准备一些适合小女孩的衣服首饰、吃穿用度的东西吧。就比着迎春三姐妹的用度来。老太太那边,一定会记得她的好。 另外,前两天听一个老尼说了放利钱银子赚钱的事情,她觉得可以考虑考虑,钱总是不嫌多的。 另一边,静姝也在带着丫头做衣裳。 “我想着林妹妹还在守孝,先做一些素雅的衣裳穿,只是也要考虑到年关,再准备一些明亮又不过于鲜艳的衣服备着吧。还有钗环珠宝,千里迢迢的不好带,都打一些新的。” “奶奶考虑的周到。”云岫应声。 “不知道老太太准备让林妹妹住哪里,房子收拾好了没有?” “奶奶不如明日请安的时候问问,也好提前尽点心。”云岫道。 “也好。” 第二日,静姝踱着时机问了这个问题。 “这好办。”老太太道:“把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住,你林家妹妹就安置在碧纱橱里吧。” 静姝觉得有些不合适,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是表兄妹,就算隔着隔间,离那么近,到底不合适,她笑着劝道:“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儿,舍不得让她离开一步呢。” 老太太叹气:“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女,不疼她疼谁呀。” 见老太太没听懂她的暗示,静姝说的更明白了一些:“近日天冷了,宝兄弟跟老太太一起住,倒也没问题。只是等天气暖和了,他们表兄弟姐妹的,住一个屋子是不是不太好。” 老太太还没什么表示,王夫人先转过头来。 这话正好说在了王夫人的心坎上。老太太疼宝玉,她心下高兴,只是老太太整日家带着宝玉一起,吃住同行,她什么都沾不上边儿。她如今还在身边的,就这么一个孩子了。 珠儿早逝,元春进了深宫,只有宝玉还在她身边,可就这么一个孩子,老太太还要跟她抢。她几次想把宝玉接出来,都被老太太含糊过去了。如今趁着这么一个机会,能趁机将宝玉要过来,她真是要高兴死了。 因此不等老太太说话,便先开口:“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想着过两日再提出来,只是今天既然珲哥儿媳妇说到这里,我也就正好就提出来了。我那边,已经将前院厢房收拾了出来,他起卧读书,都可满足。他现在也大了,也到了读书的时候,在前面起居,出门读书交友也方便些。” 老太太脸上有些不好看:“他年纪还小,学那些读书人起早贪黑的做什么。况且,在我这里住着,难道就不能起卧读书了?” 王夫人脸色有些挫败,但还是坚持:“媳妇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珲哥儿在这个年纪,早就开始读四书五经了,我想着,宝玉也该跟着他大哥学学。”她没有提贾珠,怕提起来就痛彻心扉。 “也罢。”老太太脸色灰败,一时也没了兴致:“就这样吧。”说完便说倦了,叫众人散了。 王夫人赶忙回去,准备一应事务,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 静姝看到贾母和王夫人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做的算不算对。 王夫人看到她倒是比往常和善了些。这个侄媳妇她虽然不喜欢,但她做到了连她都没做到的事,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长久不笑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意。 静姝礼貌又疏离地回礼,她无意掺和婆媳战争,只是按照常理提出来了这么一个事儿,却被人做了筏子,心底也不怎么高兴。 这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呵。”邢夫人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儿也喜欢捧臭脚。” 她以为静姝故意跟王夫人打配合,为了把宝玉要回去。 静姝无意解释,解释了她也不会信。只是心底想:这种恶意表现在明面上的人真是太好了。 “我今天又被上了一课。”静姝回去之后,跟贾珲说道。 贾珲听她说完来龙去脉,说道:“二太太毕竟掌家多年,怎么会是个简单的,你一时不察也正常,别在意。” “也是。”静姝是洒脱的人:“我想办的事儿办成了就好。其他的,就当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吧。” 贾珲笑着作揖:“夫人大气!” 静姝嗔怒打他:“少作怪!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在我面前就不正经。” 贾珲耍宝:“在夫人面前正经什么?我敢打赌,就算是圣人也做不到。” “……胡说什么。” “……” 屋内春光明媚,满目清辉。 贾琏行至扬州,不敢耽搁,径直奔巡盐御史府中去。 林如海脸色不好,人生三大辈,他占了其二。中年丧子又丧妻快压垮了他,要不是还有个黛玉,几乎撑不住。 贾琏见此,诚心劝道:“姑父当保重身体,不然妹妹岂不没了依靠。” “我知道,难为你想着。”林如海压下咳嗽:“住两天再启程吧,你一路赶来也是辛苦。” 贾琏道:“姑父厚爱,小侄却而不恭。只是老太太一直想着妹妹。” 林如海道:“我已安排好了诸事,只是还有些琐碎事要交代玉儿一些。另外,还有一人,是黛玉的西席,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进士出身,只是一时落拓,我延请到府中,教黛玉识几个字。如今黛玉上京,他也欲上京谋缺,你们便一道上京,做个照应吧。” “一切听凭姑父吩咐。”贾琏应下,又追问:“既是姓贾,可是同宗?” 林如海道:“天下姓贾者何其繁多,若要议亲,八成都攀得上,是不是的无甚要紧。只是我看雨村先生有真才实学,又诚心求助,便修书一封与你二叔,内情如何,信中已写清楚明了,你上京之后,当面交于你二叔便是。” 贾琏应下。 正要告退,林如海又想起一事:“听闻你兄长秋闱夺了魁首,真是大喜事,不知他打算何时参加会试,可是明年?” 贾琏回道:“是。原来大哥还打算亲自过来接妹妹的,只是家里想着这件事,便拦下来了。” 如海点头:“会试乃大事,不敢轻忽,便是天才子弟,也要勤勉刻苦,好生准备。” 贾琏应是:“回头侄儿一定转告给大哥。” “你大哥自幼稳重,我很放心,不过白叮嘱两句。当日他来见我,我就知道他不是池中物,我就在扬州,静候佳音了。” 贾琏含笑谢过。 待准备完善,黛玉辞别父亲,跟着贾琏,带了奶娘和几个小丫头,并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向京城走去。 第9章 第 9 章 黛玉进京的时候,贾珲放下书本,专程去码头迎接。不仅仅是为了表示对姑父和黛玉的看重,也是为了亲眼见见传说中的女主角。 黛玉下船,见到大表哥前来迎接,缓步轻移,遥遥行礼。她身披月白色绣花缎面斗篷,身体面庞尚还稚嫩,因带病的缘故,看起来怯弱不胜,却有一股自然的风流态度。走到贾珲面前的时候,她进退有礼,行止大方,问候答话不卑不亢,年纪虽轻,却自有一股大家风范。 贾珲心下赞叹,便是他在这个年纪,骤然出远门投奔他乡的亲戚,怕是也没有她这分淡定的气度。不由更加敬佩,更加怜惜。 “妹妹远行辛苦,快上轿子吧,外面太冷了。” 黛玉谢过,从容上轿。 却不知黛玉心里,也在想他。 她听母亲说起过,大舅舅家的大表哥和其父不同,自幼不爱锦衣华服,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更像其母亲。他自幼酷爱诗书,不喜玩乐,年纪轻轻就离家外出读书,与其他泡在锦绣堆里长大的贵公子不同。母亲逝去之后,更是沉稳有礼,对同胞弟弟关爱备至,亲自抚养。又听父亲说,他去年秋闱中了解元,是外祖家这一辈中第一出息之辈。 今天一看,大表兄容貌俊秀,朗如行玉,身着一袭青衫,头戴青玉冠,举止温和有礼,果然与其他膏粱纨绔之辈不同。如今她来,更是亲赴码头接她,黛玉心下感动,不由更亲近了几分。 接下来,便是黛玉进府,见外祖母,两位舅母,各姐妹和嫂子们,这里不多细表。用过晚饭,宝玉来了,因摔玉一事,黛玉心下伤心,用过晚膳之后便在碧纱橱垂泪。 静姝知道妹妹初到陌生地,又被宝玉闹过一场,兼之贾珲专门交代过她看顾林妹妹,用完晚膳之后便没走,打算留在这里开解一下黛玉。 果然,转过珠帘,黛玉坐在床沿上垂泪。 见静姝进来,黛玉忙让坐:“嫂子请坐。” 静姝在床沿上坐了:“妹妹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黛玉摇头:“外祖母家和自家一样,我来了便觉安心。” 旁边贾母给黛玉的丫环鹦哥笑道:“姑娘是为宝玉摔玉的事情伤心呢。” 静姝笑着安慰:“妹妹别急,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们家这个宝玉呀,奇怪的事儿多着呢,今儿摔玉,不过是狂病又犯了,便是那玉,也早就摔了十次八次的了。你要是为这事儿伤心,只怕以后都伤心不过来了。”静姝回到贾府这些日子,都见他摔过两回了。 黛玉道:“嫂子说的,我记下了。只是那玉,不知是什么来历?” “听说是胎里带下来的,我也并未细看过。”静姝也不好去哪小叔子身上的玉去看。 此时因为静姝提了一嘴的缘故,宝玉已经去了王夫人的正院居住,并不在外间住,因此也未有袭人拿着玉过来给她们瞧。 静姝心里并不是很在乎这种死物,她也以同样的心理宽慰黛玉。 黛玉听了心下稍安,几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静姝见黛玉面显疲累,便告辞了,叫黛玉好生歇息。 却不想回到院里,贾珲正在生气。 她好奇上前,又发生了何事? 贾珲道:“你不知,今儿和妹妹一起进京的,那个叫贾雨村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静姝疑惑:“你不过今儿见了他一面,如何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贾珲道:“你不知道,他一个进士出身的人,如今赋闲在家,还不是因为他贪酷成性,致地方民不聊生,被人参了一本才革职在家的。可恶他如今仗着自己教黛玉读过一些书,用了姑父的人情,还想让府上给他某个差事。” “哦?”静姝问道:“姑父不知其为人吗?” 贾珲道:“其人惯会装模作样,沽名钓誉,姑父没见过几次,自然被其诓骗了去。——信已经递到二叔手上了。” 静姝道:“他才刚来,夫君想办法阻止了便是。” “问题就在这儿了,今天一见,二叔对他也推崇备至,不仅引为知己,还打算和他联宗。” “啊?!”静姝也惊了。 贾珲也气着了,虽然贾雨村的卖相确实很好,看着像有大才的,可贾珲看过原著,虽然如今已忘得差不多了,但关键的人物还是记得的,尤其是这个贾雨村,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我今天力劝了二叔,二叔虽有些迟疑,但我觉得他并没有动摇,还是倾向于相信贾雨村的。” 贾珲心想:没有做官还是不方便。二叔就算官职不高,但他爹贾赦不靠谱,在外面看来,贾政就是贾府的门面,他随便和某个世交提一嘴,便能轻而易举的推贾雨村出去,他并不能跟在身边阻止,该怎么办呢? 贾珲后面又劝诫了几回贾政,贾政见侄儿说的严重,什么贾雨村就是个道貌岸然之徒,帮了他肯定会害了我们贾府,姑父是一时被他欺骗了之类,贾政一时倒有些迟疑了。他去信一封给林如海,再次询问贾雨村之事。 殊不知,贾珲早就给林如海去了信,信上还附了贾雨村曾经做官时做过的各种事。 次日,贾府在照常地请安用膳之时,清晖院中一声巨响传来。 “发生了什么?”消息传到内院,众人都很疑惑,看向静姝。清晖院是贾珲和静姝的居所。 静姝也很迷茫,她也不知道。 “快回去看看吧。”众人忙道。 “啪!” 静姝在院门外,就听到了清晰的茶杯碎裂的声音。 她忙走进去,看见下人在一箱一箱的往院子里摆东西,贾珲站在房檐下走来走去地看。 “怎么了?”静姝上前问道,她看出贾珲是真的心情很差。 “这是我娘的嫁妆。”见到静姝,贾珲的脸色也没有改变。 嫁妆?静姝疑惑,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吗?她走过去,一样一样细看。 只见大多数箱子都很陈旧,并无多少打理的痕迹,像是在库房里存了多年。 “这一部分是我锁起来的,钥匙谁都没给,就在我的手里。”贾珲解释。 那出问题的就是剩下的一部分了。 静姝看着擦拭崭新的那一部分,这一部分也占整个箱子的三分之一了。 “这一部分…”贾珲摸向箱子:“都是书籍和字画,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因为要常晾晒,我在府里留了钥匙。” 静姝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她也是懂画之人,拿起来一幅幅看,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这是赝品!” 静姝手里拿着的,是一幅唐寅的《落霞孤鹜图》,虽然仿的像,但细看其落款,还是出现了端倪。 “还不知呢。”贾珲冷笑。 静姝又找了会儿,找出来了好几副仿品,其中最珍贵的,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 静姝把找出来的几幅赝品单独放好,过去拉住贾珲的手:“别着急,慢慢找,会找回来的。” 她知道,比起财务损失,贾珲更担心的,是亡母留给他的东西找不回来了。 贾珲从早上发现母亲的嫁妆被人调换过之后,心神就像被泡在冰冷的雪地里又被扔在沸水里煮一样,极度冰冷又极度愤怒。他几乎失去思考,只是凭本能把箱子挪出来一个一个检查。 如今被静姝这么一拉,她温暖的手包裹住她,似乎让他的神智也被包裹,慢慢地往回走。 “先叫琏儿过来。”贾珲道。这是他们共同的母亲,嫁妆失窃,自然要让他知道。况且,他也有一点点怀疑是被贾琏掉包,偷拿了母亲的嫁妆拿去换银子了。 贾琏很快就来了。他听说贾珲发怒的事情,就一直在关注这边。 看到满地的箱子,他吓了一大跳。 “大哥怎么忽然把母亲的嫁妆摆出来了?”贾琏疑惑。 “母亲的嫁妆,出了点问题。”贾珲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盯着贾琏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 贾琏的脸上是正常的惊诧:“怎么回事?出什么问题了?” 贾珲继续:“字画被人掉包了。” 贾琏吓了一大跳:“全部吗?”那得损失多少钱啊。 “没有,一部分。” 贾琏拍拍胸脯:“那还好,吓我一跳,我以为全部被人掉包了呢,那可就亏大了。” “你说什么?!”贾珲沉声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见贾珲脸色不好,贾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连道歉:“我不是不在乎,只是近来和银子打交道多,就先想到了这个了。” 然后是和贾珲一样的愤怒:“是被谁掉包的,大哥查到了吗?” “还在查。”贾珲心放下来一点,看来不是贾琏干的,否则他不会这么说。 “不会是那些下人监守自盗吧。”贾琏生气地转圈圈。 “是监守自盗。”贾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几个下人,可找不到这么精美的仿品。” 静姝和贾琏一起惊异地看向贾珲。 静姝心想:夫君的意思,难道是哪个家里人干的吗?谁能这么不要脸? 贾琏心想:看来背后有个大团伙,不仅能找到销赃的地儿,还能找到仿品让主人家一时查不出来,别是有备而来吧。 贾珲不知身边两人在想什么,他看向远方,天空碧蓝如洗,只是几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贾府上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