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从花海中坠落》 第1章 顶级A的致命狩猎 圣樱贵族学园,矗立在城市最昂贵的绿肺地带,与其说是一所教育机构,不如说是一座为未来精英们构建的、精致而封闭的象牙塔。晨曦穿透稀薄的高空云霭,将金色的光辉洒满蜿蜒的景观河道、仿古罗马式的露天剧场以及那片需要耗费巨资维护的、绿得有些不真实的草坪。空气里浮动着名贵花木精心调配过的香气,混合着远处高尔夫球场刚修剪过的草叶清甜,形成一种慵懒、奢华且排外的独特氛围。 高三S班,位于主教学楼“启明楼”的顶层东南角,占据着俯瞰整个校园核心区域的最佳视野。这间教室本身就是一个身份的象征。宽敞的空间堪比小型学术报告厅,深色胡桃木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错落有致、设计感极强的水晶灯群。环绕四壁的是一整面无缝拼接的智能光屏墙,此刻正无声流淌着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前沿量子物理的模拟图像或是某块遥远大陆的矿产资源分布图。每一张座椅都是根据人体工学量身定制的全真皮沙发椅,宽大舒适,椅背的高度无形中划分着某种隐形的阶层。靠窗的那一排,更是拥有独立的温控系统、负离子空气净化器以及可调节角度的阅读灯,那是专属于班级里最顶尖、家世最显赫的几位Alpha的领地。 早课预备铃悠扬地回荡在走廊,S班教室内的低语声并未完全平息。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的内容或许是昨晚某场拍卖会的成交价,或许是家族企业新开拓的海外市场,又或许是某个难以攻克的学术课题。空气中,除了弥漫的顶级雪松与冷杉香氛,还隐约交织着属于Alpha的、或强或弱的信息素——那是力量、自信与潜在竞争关系的无声宣言。 庄渝舟坐在他那靠窗的专属王座上,阳光透过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上投下清晰利落的明暗界线。他穿着圣樱学园最高规格的定制校服,深蓝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白色衬衫的纽扣扣到最上一颗,袖口却挽至肘间,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腕上那块低调却彰显着百年工艺的机械腕表。他并未参与任何交谈,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限量版的钛金钢笔,笔尖在摊开的、散发着淡淡皮革香气的精装书页边缘无意识地轻点着,深邃的褐色眼眸望着窗外,目光却似乎没有焦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周遭一切的漫不经心。他是庄氏财团唯一的继承人,是这所学校里无需加冕的“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权力与秩序的具象化。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班主任李老师——一位总是试图在S班维持师道尊严,却往往因底气不足而显得小心翼翼的中年Beta——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原本细微的嘈杂声如同被无形的手掐断,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衡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齐刷刷地聚焦在新来者身上。 “同学们,早上好。”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惯有的、试图营造亲和力的温和,“今天,我们S班这个优秀的集体,迎来一位新成员,大家欢迎。” 他侧身让开,将讲台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焦点中。 那是一个身量极高、体态挺拔如白杨的少年。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面料普通,剪裁毫无特色,与周围学生们身上量身定做的名牌校服形成鲜明对比。肩线平直,腰身劲瘦,这种挺拔并非源于衣装,更像是长期严格纪律约束下的自然姿态。他背着一个深色、边缘已有磨损痕迹的帆布背包,洗得有些发白,与教室里随处可见的限量版奢侈品书包格格不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气质——并非初来乍到的怯懦或不安,而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冷冽,像一块被无意间投入温吞溪流中的寒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他的五官极其出色,眉眼锋利如刀裁,鼻梁高挺如峰峦,紧抿的薄唇勾勒出坚毅而冷漠的线条,组合成一种带有攻击性的、冷硬的英俊。 “裴容璟同学从今天起,将正式加入我们S班这个大家庭。”李老师努力让语气显得热情洋溢,“裴同学,来,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让同学们更好地认识你。” 裴容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未来的同学,更像是一名冷静的观察员在进行环境评估,精准、快速,不带任何个人情绪色彩。他的视线掠过那些或好奇、或挑剔、或带着隐隐敌意的面孔,最终,无可避免地,与教室后方、靠窗位置那道一直落在他身上的、带着审视与玩味的目光撞个正着。 那是庄渝舟。 不知何时,他已经转回了头,正看着讲台方向。与其他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不同,他的目光是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仿佛在观察一件突然闯入自己领地的、颇为有趣的、甚至带着点危险性的未知生物。 两股无形的气场在空气中悄然碰撞。一股是外放的、带着硝烟与铁锈边缘的冷硬,如同出鞘的军刀;另一股是内敛的、如同深海般沉静却蕴含滔天巨浪的威压,如同蛰伏的巨龙。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连漂浮的尘埃都仿佛减缓了飘落的速度。 裴容璟率先移开了目光,仿佛那短暂的对视毫无意义,不过是一次必要的信息采集。他转向正前方,面向全班,唇瓣微启,声音是那种经过特殊训练后的平直,没有任何起伏,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裴容璟。” 三个字,清晰,冰冷,掷地有声。然后,便是一片沉默。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对未来的展望,甚至连一个敷衍的、符合社交礼仪的微笑都欠奉。 这极致的简洁,反而让教室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寂静。李老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他显然没料到这位转学生的“自我介绍”会简短到如此地步,这让他准备好的后续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呃……裴同学很……简洁哈,风格独特。”李老师试图打圆场,干笑了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那么,裴同学,你就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后排一道慢悠悠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语调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仿佛无形的指挥棒落下,让整个空间的节奏都为之一顿。 “新来的?” 庄渝舟依旧维持着那个慵懒中透着威严的坐姿,只是指尖那支钛金钢笔停止了轻点,被他稳稳握住。他抬起眼皮,目光再次落在裴容璟身上,这次带着更明显的、毫不掩饰的打量,从头到脚,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并非友善的笑意,而是一种基于绝对掌控力之上的、漫不经心的质询。 “S班的规矩,”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权威,仿佛在陈述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迟到,门口罚站。” “迟到?”有学生下意识地低声重复,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墙壁上的电子钟——距离正式上课还有整整三分钟。这根本算不上迟到! 但没有人敢出声质疑庄渝舟。他的话,在S班,很多时候比校规更有效力。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裴容璟身上,带着怜悯、好奇,或者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太子爷亲自发难,这新来的怕是要倒霉了。是忍气吞声,还是…… 裴容璟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甚至没有看庄渝舟第二眼,也没有任何争辩的意图。在班主任错愕的注视下,他面无表情地、极其干脆地转身,迈步,走向教室门口。 就在一些人暗自嗤笑,以为这不过是个外强中干、最终选择屈服的家伙时,裴容璟的脚步在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金属包边的实木门前停住了。 那不是顺从的停留。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毫无预兆地抬腿,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只穿着厚重军靴、靴底甚至还沾着些许干涸泥渍的脚,携着一股凌厉无比、仿佛能踹碎一切阻碍的气势,猛地踹在了门板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悍然炸开,如同平地惊雷,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鼓膜上!那扇价值不菲、象征着S班体面与秩序的实木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板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撞向后面的墙壁,发出又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颤巍巍地弹回,门锁部位明显扭曲变形,光洁的门板上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带着泥土痕迹的靴印。 全班同学集体倒抽一口冷气!几个胆小的Omega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往座位里缩了缩,眼中满是惊惧。这……这疯子!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踹的不是门,是庄渝舟立下的规矩,是S班乃至整个圣樱学园默认的秩序!这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庄渝舟一记响亮的耳光! 细小的粉尘从门框上方簌簌落下,在从门口涌入的、带着走廊清冷空气的光柱中疯狂舞动。 裴容璟缓缓收回腿,姿态平稳得仿佛刚才只是随意踢开了一块挡路的石子。他侧过头,目光这一次精准地、毫不避让地、带着冰冷的挑衅,直射向教室后方那个已经缓缓站起身来的Alpha。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桀骜、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与不屑的弧度。 “你也配?”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比刚才那声巨响更具穿透力和破坏力。它们像三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刺向庄渝舟,也刺破了S班一直以来维持的、虚伪的平静。 “嗡——” 无形的风暴以两人为中心,骤然爆发! 两股顶级Alpha的信息素如同两头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凶兽,挣脱了所有束缚,悍然撞向对方!一股是带着浓烈硝烟气息、仿佛刚从炼狱战场归来、沾染着血腥与焦土味道的铁锈与烈火,霸道、狂放、充满了毁灭性与攻击性,如同出鞘的利刃,要撕裂一切敢于阻挡在前的障碍;另一股则是极致的冰冷与沉重,如同万年冰川的核心,带着金属被绝对零度冻结后的森然与坚硬,压抑、窒息,带着碾碎一切反抗的绝对意志,如同无形的重锤,要镇压所有不驯的灵魂。 空气在肉眼可见地扭曲、震荡!仿佛有无形的力场在激烈交锋,光线都为之折射! 教室四周的窗户,那号称能抵御高强度冲击的强化玻璃,发出一连串密集的“咔嚓咔嚓”声,细密的裂纹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从各个角落蔓延开来,布满了整面玻璃墙!靠近讲台的一个摆放着装饰性水晶雕塑的架子,“啪”地一声脆响,水晶装饰品滚落在地,摔得粉碎!墙壁上悬挂的电子钟屏幕疯狂闪烁,数字乱跳,然后骤然黑屏! 靠得近的几个学生,无论是Alpha还是Beta,都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呼吸变得极其困难,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低阶生物在面对顶级掠食者释放全部威压时,源自基因深处的恐惧与臣服。几个信息素等级稍低的Omega更是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身边同样不好受的同学勉强扶住,她们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与惊惧,信息素的压制让她们生理上极度不适。 这场信息素的狂暴对冲只持续了短短数秒,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秒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庄渝舟缓缓地、完全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但每一个细微的举止都透露出极度危险的气息。他很高,站起来时带来的压迫感更是呈几何级数增长,仿佛整个教室的光线都因他而黯淡了几分。他没有立刻发作,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暴怒的痕迹,只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此刻沉得如同暴风雨前最压抑的、酝酿着雷霆与漩涡的海面,里面翻涌着被冒犯的冰冷怒意,以及一种……被前所未有地挑起了极致兴趣与征服欲的幽光。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衬衫领口下的那条深色领带。修长的手指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从容,但那份从容之下,是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 “看来,”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地划破死寂的空气,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学生耳中,“得有人亲自教教你,在S班,什么是真正的规矩。” 领带被完全抽下,随意地扔在了旁边光洁的桌面上,像一条失去了生命的蛇。 裴容璟站在门口,逆着从布满裂纹的窗户透进来的、变得支离破碎的光线,身形轮廓显得愈发锋利,像一柄出了鞘的、染血的军刺。他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反而因为这场激烈的冲突,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燃起了两簇冰冷的、跃动的火焰,那是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时,被激发出的强烈战意。 他抬手,用同样干脆甚至更显粗暴的动作,扯住了自己白色衬衫的领口,猛地向旁边一拉! “刺啦——” 质地优良的衬衫领口被蛮力扯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应声崩飞,不知弹射到了哪个角落。露出了他线条分明、锁骨干练的脖颈,以及……紧紧贴在颈侧腺体上的那枚纯黑色、边缘异常光滑的抑制贴。而在抑制贴的下方边缘,一道已经淡化、却依旧能看出当初狰狞模样的陈旧疤痕,蜿蜒没入衣领之下。那疤痕的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像某种不详的烙印,或是某种残酷试炼留下的印记,为他本就危险的气质更添了几分神秘的、令人心悸的残酷。 他迎着庄渝舟那冰冷得足以冻裂金石的目光,下巴微扬,语气里的挑衅与桀骜几乎凝成了实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里淬炼出来的: “就凭你?”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教室里蔓延。不需要任何人指挥,幸存的本能驱使着这些平日眼高于顶的精英学生们,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地朝着教室后方,朝着远离那两个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碎对方的Alpha的方向退去。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无人顾及。 混乱的人影缝隙中,庄渝舟与裴容璟隔着大半个教室狼藉的空间,遥遥对峙。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无人注意到,庄渝舟垂在身侧的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的高端智能腕表屏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红光。一行极小的、加密的字符一闪而过: [目标已确认。活捉代号:‘孤狼’。风险等级:极端。] 同时,裴容璟的视网膜上,那层薄薄的、与眼球颜色完美融合的隐形镜片,也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冰蓝色微光。一行同样微小的信息流无声滑过: [任务目标锁定:庄氏集团唯一法定继承人,庄渝舟。权限:生死不论。倒计时启动。] 破碎的玻璃窗外,圣樱学园的天空依旧湛蓝如洗,阳光灿烂得刺眼。 外边带着凉意的风,吹动了两人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那几乎凝固的、充满了火药味的空气。目光在空中交锋,噼啪作响,像是随时能引燃最后的导火索。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第一堂课的上课铃声,尖锐而持续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李老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高声说道:“上课了!都回到座位上去!快!裴同学,你的座位在那边!”他指着教室中后排一个空位,那位置不算差,但也绝非核心区域。 庄渝舟深深地看了裴容璟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率先坐了下来,仿佛刚才那场冲突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他周身那冰冷的气息并未完全消散。 裴容璟也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向指定的座位。一场看似不可避免的正面冲突,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暂时按下了暂停键。 接下来的几节课,气氛依旧微妙而紧张。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预想中持续不断的针锋相对并未立刻上演。 上午的物理课,讲授的内容涉及高维空间理论,艰深晦涩。大部分学生听得云里雾里,连一些成绩优异的Alpha也皱起了眉头。当教授提出一个关于引力场扭曲的拓展性问题时,教室里一片沉默。 就在教授准备自己解答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裴容璟。他用极其简洁的语言,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引用了某个前沿军事科技中应用的类似原理,清晰地解释了那个复杂的概念。他的表述没有任何炫耀的成分,冷静得像是在做技术报告,但却瞬间让许多人茅塞顿开。 庄渝舟原本漫不经心转着的笔停顿了一下,他抬眸看向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从战场上捞出来的家伙,脑子居然这么好用。 紧接着的经济学案例分析课,讨论的是一家跨国集团的战略失误。庄渝舟作为庄氏未来的掌舵人,对此类话题自然信手拈来。他并没有刻意表现,但寥寥数语,便精准地指出了案例中的几个关键决策漏洞,视角刁钻,逻辑缜密,引得教授连连点头。 轮到自由发言时,裴容璟破天荒地开了口,他没有反驳庄渝舟的观点,而是补充了一个从地缘政治风险角度出发的考量因素,这是庄渝舟之前未曾深入涉及的层面。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内容却一针见血。 “地缘政治的影响确实不容忽视,”庄渝舟忽然接口,他的目光落在裴容璟侧脸上,语气是纯粹的探讨,不带之前的火药味,“尤其是在能源依赖度高的行业。你这个切入点,很有意思。” 裴容璟似乎愣了一下,侧头对上庄渝舟的目光,两人对视了大约两秒。裴容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句算不上称赞的认可。“客观事实而已。”他的回应依旧简洁。 这是他们自早上的冲突后,第一次非对抗性的交流。虽然简短,却让教室里一直紧绷的气氛,微妙地松弛了一点点。一些学生悄悄交换着眼神,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和平”感到诧异。 午休时分,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向校园,很快,瓢泼大雨便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急促的噼啪声响。 许多没有带伞的学生被困在教学楼里,抱怨声此起彼伏。 裴容璟独自一人站在教学楼一楼的出口处,望着外面连成一片的雨幕,眉头微蹙。他显然没有带伞的习惯。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骨架结实、做工精良的长柄雨伞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他面前。 裴容璟转头,看到庄渝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庄渝舟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随手的事情。 “备用伞。”庄渝舟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看你没带。” 裴容璟看着那把伞,又看了看庄渝舟,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疑惑,似乎在想这位太子爷又在打什么主意。他没有立刻去接。 庄渝舟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觉得有些好笑,又很快压下。“怎么?怕我在伞上动手脚?”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调侃。 裴容璟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伞。“谢谢。”他的道谢和他的人一样,干巴巴的,没什么温度,但确实说了出来。 “不客气。”庄渝舟淡淡应了一句,然后便带着另一个等候在一旁的、显然是给他撑伞的人,步入了另一把伞下,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裴容璟握着那把还带着淡淡雪松木清香的雨伞,看着庄渝舟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午的实验课上,两人意外地被分到了同一组,进行一项复杂的化学合成实验。实验过程需要高度的精确配合。起初,气氛还有些僵硬,两人各干各的,交流仅限于必要的最简指令。 “催化剂,三号瓶。” “称量,精确到毫克。” “温度控制,误差不能超过正负零点五度。” 然而,随着实验的推进,他们惊讶地发现,彼此的操作都极其精准、高效,几乎不需要多余的言语解释。庄渝舟严谨周密,对步骤和细节把控得一丝不苟;裴容璟则动作利落,对可能出现意外的环节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和应对能力。 在一次需要同时滴加两种不稳定试剂的步骤中,裴容璟负责的滴管活塞突然出现了轻微的卡涩,速度慢了一瞬。庄渝舟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他没有出声指责,而是极其自然地调整了自己这边滴加的速度和角度,完美地弥补了那微小的延迟,确保了反应的同步性。 实验最终顺利完成,产物纯度和产量都远超其他小组。 收拾仪器时,庄渝舟看着裴容璟,忽然说了一句:“反应很快。”不知是指他应对突发状况的反应,还是指实验本身。 裴容璟正在清洗烧杯,水流声哗哗作响,他头也没抬,回了两个字:“你也是。” 这简短到极致的对话,却让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同组其他成员暗自咋舌。太子爷居然会肯定别人?而这个新来的,居然能和太子爷配合得如此默契? 这一天的课程就在这种时而紧张、时而微妙缓和、时而甚至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默契”的怪异氛围中接近尾声。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尚未完全散去的乌云,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而诡异的橘红色,也透过布满裂纹的教室窗户,在室内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电子笔划过屏幕的细微声响。裴容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硬壳书,书页边缘磨损严重,显然经常被翻阅。 庄渝舟处理完手头的一份电子文件,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意间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了前排那个背影上。 夕阳的光线恰好勾勒出裴容璟低头阅读时的侧脸轮廓,那锋利的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了。他专注的神情,微抿的唇线,以及那截从扯坏的领口露出的、贴着黑色抑制贴的脖颈…… 庄渝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那道若隐若现的旧疤上。 那道疤痕…… 一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涌,再次翻腾上来,比早上那次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忽视。 他微微蹙起眉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与深思。记忆的深处,仿佛有什么被尘封的角落正在被触动,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似乎是更年幼的时候,某个训练场,激烈的对抗,还有……一个同样眼神倔强、带着伤的身影…… 他看得有些出神,连指尖无意识摩挲钢笔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裴容璟似乎有所察觉,阅读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相遇。 这一次,没有了早上的剑拔弩张,也没有了实验课上的公事公办。庄渝舟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探究和那抹尚未散去的、因熟悉感而产生的疑虑。而裴容璟的眼神则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但在那冰层之下,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对于对方这种持续关注的不解与警惕。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钟声。 庄渝舟看着裴容璟那双冷冽的眼眸,看着那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的疤痕,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碎片似乎正在努力拼凑。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在某个被他遗忘的、或许很重要的时间点。 他薄唇微启,打破了这片寂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裴容璟的耳中,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确认: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裴容璟闻言,握着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眼底的警惕之色瞬间加深,如同被触及了逆鳞的野兽。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那冰冷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带着讽刺意味的弧度。 “庄少爷,”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抗拒,“你这认亲的方式,未免…太俗套了……还是说,你对每个看起来可能有点‘故事’的新同学,都这么……感兴趣?” 他的反击直接而尖锐,试图将那突如其来的、指向过去的探究彻底斩断。 庄渝舟并没有因为他的讽刺而动怒,反而因为裴容璟这过于激烈的否认和防备,心中的那份熟悉感与探究欲更加强烈了。他没有移开目光,依旧紧紧盯着裴容璟,仿佛要透过那双冰冷的眼睛,看进他刻意掩藏的过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早上信息素对抗时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周围的同学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沉入地平线,教室内的自动感应灯“啪”地一声亮起,冷白色的光线驱散了黄昏的暖意,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无法消弭的、充满了未知与试探的距离。 庄渝舟知道,裴容璟在回避。但他更确定,自己一定没有认错。 那道疤,那双眼睛,还有那偶尔流露出的、仿佛经历过炼狱般的眼神…… 他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钢笔,却没有继续之前的工作,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看来,这位新来的转学生,身上藏着不少秘密。而其中一个,似乎与他庄渝舟的过去,有着某种隐秘的交集。 这让他对裴容璟这个人的兴趣,远远超出了最初因为被冒犯而产生的恼怒,或者因为对方能力而升起的一丝欣赏。 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情绪,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夜,渐渐深了。 嗯,对,就是我又回来了,突然就想到这个情节了,然后我就写下来了。前期可能就是说吧,双强保护!!放心,后面他们会变成好朋友,然后变成好朋友之后懂的都懂哈!![熊猫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顶级A的致命狩猎 第2章 试探 暮色彻底笼罩了圣樱学园,校园内的景观灯次第亮起,在湿润的地面上投下片片朦胧的光晕。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暂时驱散了白日里那混合着信息素与奢侈香氛的黏腻感。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的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离开。那扇被裴容璟踹坏的门已经被校工临时加固,但扭曲的门板和那个清晰的靴印依旧醒目,无声地诉说着早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 裴容璟合上那本厚重的无名书,动作利落地将其塞进那个磨损的背包。站起身,背脊依旧挺直,准备离开。 “裴容璟。” 庄渝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穿透力。 裴容璟脚步顿住,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微微侧身,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后方。庄渝舟还坐在他的位置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隔着几张空置的桌椅看着他。冷白色的灯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打下清晰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精心雕琢却冰冷无情的雕塑。 “伞。”庄渝舟提醒道,目光落在裴容璟空着的手上。 裴容璟这才想起,那把黑色的长柄雨伞还靠在教室后门的角落。他走过去,拿起伞,然后转身面向庄渝舟。他没有立刻归还,而是握着伞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质感。 “明天还你。”裴容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并不想欠对方人情,尤其是庄渝舟的。 庄渝舟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目光却像粘稠的蛛网,缠绕在裴容璟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不急。”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但接下来的话却让空气再次凝滞,“我只是对那道疤,有点好奇。” 他直接点了出来,不再绕圈子。那双深褐色的眼眸紧盯着裴容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裴容璟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着伞柄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他颈侧的肌肉似乎也瞬间绷紧,那道在抑制贴边缘若隐若现的疤痕,仿佛随着他加速流动的血液而微微发烫。他周身那原本稍显缓和的气息,再次变得凛冽如刀,充满了戒备与抗拒。 “与你无关。”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他不想谈论这个,尤其是和庄渝舟。 “是吗?”庄渝舟微微挑眉,非但没有被他的冷硬吓退,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更浓的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形成一个更具压迫感的姿态,“但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是‘有关’的。”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七年前,城西,那个废弃的‘砺刃’训练营。冬天,下着大雪。” 他每说一个词,裴容璟的脸色就冷峻一分。当“砺刃训练营”和“大雪”这几个字眼落下时,裴容璟的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尽管他极力控制,但那骤然变得更加锐利的眼神,以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震动,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庄渝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他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果然是他!那个在训练营里,像头不要命的小狼崽一样,即使浑身是伤、鲜血淋漓,也咬着牙一次次从雪地里爬起来,眼神凶狠倔强得让人心惊的瘦小身影。当年那场非官方的、极其残酷的青少年Alpha潜能对抗赛,参与者都用了代号,结束后也各奔东西,但他对那个代号“孤狼”的少年印象极其深刻。尤其是对方颈侧那道在最后混战中,为了掩护同伴(或许根本不算同伴,只是临时联盟)而被利物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看来,庄少爷记性不错。”裴容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也更加冰冷,仿佛裹挟着来自那个寒冬的风雪。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种反应,在庄渝舟看来,几乎等同于默认。 “不是我记性好,”庄渝舟缓缓站起身,朝着裴容璟的方向走了几步,在距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不至于立刻引发攻击性反应,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上那无法完全收敛的信息素残余——冰冷的金属与硝烟火药味在空气中无声地交织、碰撞。“是有些人,有些事,想忘记都难。”他的目光落在裴容璟颈侧的疤痕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惋惜?“当年你突然消失,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见。” “世界很小。”裴容璟避重就轻,他显然不想深入谈论过去。那段记忆对他而言,绝非什么美好的经历。砺刃训练营,那是将弱肉强食法则演绎到极致的地方,是为了激发Alpha潜能而不择手段的炼狱。他从那里带走的,除了一身伤痕和激发的潜力,还有对人性更深的冷漠与警惕。而庄渝舟,当年就是那座炼狱里最耀眼、也最让他感到压迫的存在之一。他们是竞争对手,甚至可以说是敌人。 “是啊,很小。”庄渝舟重复了一句,目光依旧没有从裴容璟脸上移开。“所以,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一个曾经在“砺刃”那种地方挣扎求存的人,一个身上带着如此浓重硝烟与血腥气息的Alpha,怎么会突然转入圣樱这种温室般的贵族学园?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裴容璟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冰封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心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转学而已,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反问道,语气带着惯有的冷嘲,“还是说,庄少爷觉得,我不配出现在这里?” “配不配,不是你我说了算。”庄渝舟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缩短,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带起的微弱气流。“但我很好奇,”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却又危险十足,“‘孤狼’……你来到我的地盘,想做什么?” “孤狼”这个代号从庄渝舟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别样的意味,仿佛瞬间将两人拉回了那个白雪皑皑、只有生存与竞争的残酷世界。 裴容璟的眼底骤然掀起一丝凌厉的波澜,但很快又归于沉寂。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庄少爷是觉得,所有出现在你视线范围内的人,都必然对你有所图谋?”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讽刺,“你的自恋,倒是和当年一样,分毫未减。” 庄渝舟并不动怒,反而因为裴容璟这带刺的反应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引人遐思。“或许吧。”他承认得干脆,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试图穿透裴容璟层层设防的内心,“但对你,我不得不多个心眼。毕竟,‘孤狼’的獠牙,我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变得紧绷起来,虽然没有了早上那种一触即发的信息素对抗,但这种言语上的交锋、眼神中的较量,同样充满了无形的硝烟。过去的纠葛与当下的疑云交织在一起,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难辨。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是负责锁门的校工。他看到教室里还有人,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庄渝舟和那个早上刚踹坏了门的新生站在一起,气氛似乎有些怪异,便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 庄渝舟瞥了校工一眼,那眼神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校工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并表示会在外面等候。 这短暂的插曲打断了两人之间无声的较量。 裴容璟不再看庄渝舟,转身径直朝着教室门口走去。“伞,明天还你。”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刚才那场涉及过去的对话从未发生。 这一次,庄渝舟没有阻止他。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裴容璟挺拔而孤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校工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开始进行最后的检查和锁门。 庄渝舟缓缓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他的目光扫过裴容璟刚才坐过的位置,桌面上干干净净,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砺刃”,“孤狼”,那道疤…… 还有,他手腕上腕表里那条加密的指令——活捉“孤狼”。 以及,裴容璟身上那股绝非普通学生能有的、浓烈的战场气息和精准狠辣的身手(从踹门那一脚就可见一斑)。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裴容璟的出现,绝非偶然。他带着目的而来,而这个目的,很可能与自己,与庄家有关。 庄渝舟的眸色沉了下去,如同窗外深沉的夜色。他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有趣的、关于领地与权威的挑战,现在看来,情况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 而另一边,裴容璟走出教学楼,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因刚才那场对话而有些躁动的血液稍稍冷却。他握紧了手中的雨伞,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 庄渝舟认出了他。 这在他的预料之外,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砺刃”的经历是他刻意掩埋的过去,那道疤痕更是如同一个耻辱的印记,提醒着他曾经的弱小与不堪。被庄渝舟,那个当年在训练营里就如同太阳般耀眼(虽然冰冷)、处处压他一头的存在,当面揭开这道伤疤,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被看穿的危险。 更重要的是,庄渝舟显然已经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对他接下来的任务,构成了极大的阻碍和变数。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颈侧的抑制贴,以及抑制贴边缘那道凸起的疤痕。冰蓝色的数据流再次在他视网膜上无声闪过,任务倒计时在冷静地跳动着。 [目标:庄渝舟。权限: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 裴容璟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所有的波动强行压下,恢复成一贯的冷硬与平静。 他和庄渝舟,从七年前那个雪天的训练营开始,就注定是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如今,命运(或者说,是某些人的安排)让他们再次相遇,并且是以猎人与猎物的身份。 只是,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这场始于清晨教室门口的冲突,因为一段被共同尘封的过去,以及各自怀揣的秘密任务,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诱人。 他们的纠缠,才刚刚开始。 夜色渐浓,圣樱学园华灯璀璨,却照不亮某些人心中的迷雾与暗涌。庄渝舟站在顶楼的窗边,俯瞰着校园夜景,眼神深邃难测。而裴容璟的身影,早已融入校外沉沉的黑暗之中,如同真正的孤狼,隐匿起了所有的行踪与情绪。 下一次交锋,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 无人知晓。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这两个同样强大、同样骄傲、同样背负着秘密的Alpha再次正面相对时,所爆发出的,将不仅仅是信息素的碰撞,更是命运齿轮残酷咬合的巨大回响。 图书馆的阅览室灯火通明,社团大楼里隐约传来乐器排练的声响,而位于校园深处、仅供特定级别学生使用的室内训练馆,更是彻夜开放,以满足那些精英Alpha们永无止境的提升**。 庄渝舟通常会在晚自习后,来这里进行一小时的常规体能维持。今晚也不例外。训练馆内设施顶尖,环境私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橡胶地垫的味道,混杂着此前使用者留下的、若有若无的各类信息素。 他刚完成一组负重引体向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略微急促。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暴露无遗,不同于平日穿着校服时的矜贵疏离,此刻的他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就在他拿起毛巾擦拭汗水时,训练馆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线站在门口,身形挺拔,正是裴容璟。 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庄渝舟,脚步顿了一下,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冷的眼睛看向场内,与庄渝舟的目光撞个正着。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 裴容璟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白色运动服,与庄渝舟身上昂贵的专业品牌形成对比。他手里拿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显然是来归还的。 “看来,这里也不是完全与世隔绝。”庄渝舟率先打破沉默,将毛巾搭在肩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他走到一旁的休息区,拿起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裴容璟。 裴容璟走了进来,训练馆的自动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没有立刻递上伞,而是环视了一下这个宽敞、器械齐全的空间,眼神里带着一种专业的评估意味。 “地方不错。”他淡淡地评价,声音在空旷的训练馆里产生轻微的回响。他走到庄渝舟附近,将伞靠在墙边。“伞,还你。” 庄渝舟瞥了一眼那把伞,没有去拿,反而问道:“来训练?”他的目光落在裴容璟看似单薄却蕴含着爆发力的身躯上,带着审视。“圣樱的训练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外。他在提醒裴容璟,这里依然是他的地盘。 裴容璟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但他并不在意。他走到一台综合格斗训练器前,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金属支架,指尖划过上面细微的磨损痕迹。“规矩是死的。”他侧头看向庄渝舟,眼神平静无波,“就像S班的门一样。” 他又提起了早上踹门的事,语气里听不出是挑衅还是单纯的陈述。 庄渝舟眯了眯眼,放下水瓶,朝着裴容璟走近几步。两人之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属于Alpha的领地意识让这个距离显得有些微妙。“你似乎很喜欢挑战规则。” “规则存在的意义,有时候就是为了被打破。”裴容璟收回手,转身正面朝向庄渝舟,“尤其是在它不合理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庄渝舟手臂上结实的肌肉,“或者,在有人试图用它来彰显特权的时候。” “特权?”庄渝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冷意,“你觉得这是特权?这只是最基本的资源匹配。弱者,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他意有所指,既指训练馆,也指S班,更指向他们之间那尚未完全厘清的、源于“砺刃”的过往。 “强弱,不是靠嘴说的。”裴容璟的眼神锐利起来,像磨砺过的刀锋。他周身那股冷冽的气息开始隐隐浮动,并非刻意释放信息素,而是战意被挑起时的自然流露。“就像当年在‘砺刃’,也不是所有看起来强大的人,都能笑到最后。” 他主动提起了“砺刃”,这让庄渝舟有些意外,也更加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所以,‘孤狼’,”庄渝舟不再掩饰,直接叫出了那个代号,他向前又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两米,彼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充满力量感的压迫力,“你现在是想在这里,重新验证一下当年的强弱之分?” 训练馆顶灯的光线洒在两人身上,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对峙的影子。空气中,那冰冷的金属信息素与硝烟火药味再次开始无声地碰撞、挤压,虽然远不及早上在教室时那般狂暴,却更加凝练,更加针锋相对。 “验证?”裴容璟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没必要。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或者说,是一种对自身实力的清醒认知。“我只是来还伞,顺便,活动一下筋骨。”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并非为庄渝舟而来,但也不介意顺便应付一下对方的挑衅。 庄渝舟看着他冷静到近乎傲慢的神情,心底那股被挑战、被忽视的微妙感觉再次升腾起来。他很久没有遇到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保持这种姿态的人了。 “活动筋骨?”庄渝舟也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正好,我也缺个陪练。”他指了指训练馆中央那片铺着软垫的格斗区域,“既然都来了,不如……切磋一下?” 他用的是“切磋”这个词,听起来客气,但两人都明白,这绝不会是一场友好的比试。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交锋,是力量、技巧与意志的碰撞,是了解对方虚实、重新确立彼此地位的绝佳机会。 裴容璟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庄渝舟身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评估对方的提议是心血来潮还是别有用心。他视网膜上,冰蓝色的数据流或许正在快速分析着庄渝舟的身体状态、肌肉分布和可能的攻击模式。 庄渝舟也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他很有耐心,就像猎人布下陷阱,等待猎物自己走进来。 几秒钟后,裴容璟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他直接朝着格斗区域走去,一边走,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一头即将投入狩猎的猛兽。 庄渝舟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他也脱下运动外套,露出里面同样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背心,跟着走了过去。 两人在格斗垫的两端站定,隔着数米的距离对视。训练馆内安静得只剩下他们轻微的呼吸声和空调系统运作的低鸣。 没有裁判,没有规则(除了不刻意致残致死的基本底线),这是一场纯粹属于Alpha之间的、原始而直接的对话。 “开始?” 庄渝舟问,语气平静。 裴容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下一秒,两人几乎同时动了! 庄渝舟的动作迅捷而优雅,步伐灵活,一记试探性的直拳带着风声,直取裴容璟的面门,速度快得惊人。 裴容璟的反应同样不慢,他侧身避过,同时左手如电般探出,精准地扣向庄渝舟的手腕,动作简洁狠辣,带着明显的军用格斗痕迹。 庄渝舟手腕一翻,巧妙挣脱,同时右腿如同钢鞭般扫向裴容璟的下盘。裴容璟不退反进,矮身切入,手肘猛地撞向庄渝舟的肋骨空档!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训练馆内响起。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开一步,眼神都变得更加凝重。刚才的交手虽然短暂,但都感受到了对方扎实的功底和凌厉的风格。 庄渝舟的风格更偏向于系统化的格斗术,融合了多种流派,动作标准而高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而裴容璟的风格则更加直接、狠戾,每一招都冲着要害而去,充满了战场上的实用主义,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 “身手没退步。”庄渝舟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评价道。刚才那一下肘击力量十足。 “你也是。”裴容璟言简意赅,调整着呼吸,眼神像鹰隼一样锁定着庄渝舟。 没有再多言语,两人再次碰撞在一起! 这一次,交锋更加激烈。拳脚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身影在格斗垫上快速移动、交错、分开。庄渝舟的攻势如同精密编织的网,试图寻找裴容璟的破绽;而裴容璟则像一把不断劈砍的利刃,以攻代守,用最直接的方式撕裂对方的节奏。 汗水从他们的额角滑落,滴落在软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呼吸声逐渐变得粗重,肌肉因剧烈的对抗而紧绷、贲张。 庄渝舟抓住一个机会,一记凶猛的摆拳砸向裴容璟的太阳穴!裴容璟险之又险地偏头躲过,拳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顺势贴近,膝盖狠狠顶向庄渝舟的腹部! 庄渝舟似乎早有预料,腹部肌肉瞬间收紧,硬生生抗下这一击,同时双手抓住裴容璟的肩膀,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裴容璟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形,并非完全被动地被摔出去,而是在落地瞬间用手撑地,一个灵巧的翻滚,卸去了大部分力道,随即如同猎豹般弹起,再次扑向庄渝舟! 两人的战斗风格截然不同,却同样高效致命。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谁也无法轻易占据上风。 在又一次激烈的缠斗中,庄渝舟的手无意中擦过了裴容璟颈侧的抑制贴边缘。那粗糙的触感和疤痕的凹凸感让他动作微微一顿。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被裴容璟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寒光一闪,抓住这个机会,一记手刀迅疾如风,直劈庄渝舟的脖颈! 这一下若是劈实,足以让人瞬间失去战斗力。 庄渝舟瞳孔骤缩,仓促间只能抬起手臂格挡! “啪!” 沉重的撞击声响起,庄渝舟只觉得小臂一阵剧痛,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低头看去,小臂上已经迅速红肿起来。 裴容璟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并没有乘胜追击。 训练馆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庄渝舟揉了揉疼痛的手臂,抬起头,看向裴容璟。他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一个有些奇异的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了然。 “你还是老样子,”他缓缓开口,声音因刚才的剧烈运动而有些沙哑,“抓住机会,就绝不松口。” 裴容璟没有回答,只是紧绷着下颌,警惕地看着他。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动了真格。无论是出于战斗本能,还是对庄渝舟提及过去、触碰疤痕的不满。 庄渝舟放下手臂,没有再试图进攻。他走到场边,拿起毛巾和水瓶,扔了一瓶水给裴容璟。 裴容璟下意识地接住,看着手中的水瓶,又看了看庄渝舟,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补充点水分。”庄渝舟拧开自己那瓶,仰头喝了几大口,喉结滚动着。“再打下去,也没意义。分不出胜负。” 他说的是事实。两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除非以命相搏,否则很难真正分出高下。 裴容璟沉默了一下,也拧开水瓶,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缓解了干渴和因战斗而升腾的燥热。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各自补充水分,气氛有一种诡异的缓和。刚才还拳脚相向,此刻却共享着同一空间的寂静。 “你的格斗术,”庄渝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不是学校里能学到的。”他用的陈述句。 裴容璟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水渍,眼神闪烁了一下。“野外生存课。”他给出了一个明显敷衍的答案。 庄渝舟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像裴容璟这样的人。他转而问道:“那道疤,后来恢复得怎么样?”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的关心,但目光却紧紧盯着裴容璟。 裴容璟的身体瞬间再次绷紧,他放下水瓶,眼神锐利地看向庄渝舟,带着警告:“我说了,与你无关。” “好歹当年,我也算是间接救了你。”庄渝舟慢悠悠地说道,像是在回忆,“如果不是我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你未必能撑到救援到来。”他指的是“砺刃”最后那场混战,情况极其混乱,确实很难说清是谁帮了谁。 裴容璟的眉头紧紧皱起,那段记忆是他最不愿回顾的之一。他冷冷地看着庄渝舟:“你想说什么?叙旧?还是提醒我欠你一个人情?” “都不是。”庄渝舟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裴容璟眼中自己清晰的倒影,以及那冰层之下翻涌的复杂情绪。“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过去,不是你想割舍就能彻底割舍的。就像这道疤,它会一直跟着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就像我,也一直记得,‘孤狼’这个名字。” 裴容璟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一样硬。他看着庄渝舟,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除了敌意和警惕之外的东西——一种被触及痛处的恼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庄渝舟的话,戳中了他某个一直试图忽略的事实。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信息素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张力。 过了好一会儿,裴容璟才移开目光,声音低沉而冷硬:“过去就是过去。我现在是裴容璟。” 他强调着现在的身份,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庄渝舟宣告。 庄渝舟看着他倔强的侧脸,没有再逼迫。他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随你。”他拿起自己的东西,朝着更衣室走去,“训练馆你随便用,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又说了一句:“明天早上,别迟到。S班的新规矩,迟到的人,负责打扫一周的器械室。” 这听起来像是惩罚,但语气却少了几分早上的咄咄逼人,反而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意味? 裴容璟站在原地,看着庄渝舟消失在更衣室门口,久久没有动弹。 训练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两个顶级Alpha的、激烈对抗后残留的气息。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是用力过猛后的正常反应),又摸了摸颈侧那道在抑制贴下的疤痕。 庄渝舟的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过去,真的能彻底割舍吗? “孤狼”……这个名字,连同那段血腥残酷的记忆,是否真的能随着他成为“裴容璟”而烟消云散?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庄渝舟的出现,就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那扇他紧紧锁住的、关于过去的大门。 而门后藏着什么,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强行压下。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走到墙边,拿起那把黑色的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留在了原地。然后,他转身,也走进了另一间更衣室。 今晚的训练馆“切磋”,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但它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将这两个同样骄傲而复杂的Alpha,更加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 从教室到训练馆,从信息素的对冲到肢体的碰撞,从陌生的敌意到掺杂着过往疑云的微妙关系……他们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逐渐熟悉彼此的存在,熟悉对方的强大、固执,以及那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场危险的共舞,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圣樱学园这个华丽的舞台,注定无法平静。 好的,嗯,反正他们俩的纠缠应该会在10章内结束结束后就是认识成为好朋友,然后你们都懂然后就是本作者可能有点慢吧,然后15天内可能更新几次[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试探 第3章 迷雾下的微光 训练馆那场未分胜负的“切磋”之后,庄渝舟与裴容璟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胶着状态。表面上的针锋相对似乎有所缓和,但暗流却更加汹涌。S班的其他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太子爷不再主动找新来的麻烦,而那个冷硬的转学生也依旧独来独往,只是两人之间偶尔交汇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对峙,还掺杂了更多难以解读的复杂意味。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圣樱学园举办一年一度的“学术周”开幕式,地点在学校的大礼堂。这是一场汇集了各界名流、杰出校友和全校师生的盛大活动,也是展示学校实力和学生风采的重要场合。作为S班的代表和庄氏继承人,庄渝舟需要在开幕式上致辞。 礼堂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学生们穿着统一的礼服,井然有序地坐在指定区域。家长们和嘉宾们则在前排和包厢就座。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雪茄以及各种精心修饰过的信息素味道,混合成一种属于上流社会的、浮华而压抑的氛围。 裴容璟坐在S班的区域,位置不算显眼。他依旧穿着那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略显朴素的礼服(显然是学校统一提供的标准款),背脊挺直,目光平静地看着台上。他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华丽织锦的粗粝石子。 庄渝舟作为压轴发言者,在众人瞩目下走上了讲台。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礼服,身姿挺拔,气度从容。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将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深邃迷人。他不需要看稿,流利而富有感染力的致辞回荡在礼堂每个角落,内容既有对学校传统的尊重,也有对前沿领域的洞察,更不乏对未来的雄心壮志。他的声音通过优质的音响设备传播开来,带着一种天生的领导力和说服力。 台下不时响起阵阵掌声,尤其是那些Omega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倾慕与憧憬。 裴容璟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微微眯起,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透过这光鲜的表象,审视着其他东西。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带有某种节奏的习惯性动作。 庄渝舟的发言接近尾声,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就在他准备做最后总结时,异变陡生! 讲台侧面,一个负责调试灯光的学生工作人员(后来查明是被外部收买)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紧接着,悬挂在庄渝舟正上方的一盏巨大的、沉重的水晶吊灯,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固定装置似乎瞬间松动,巨大的灯体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地朝着讲台中央的庄渝舟砸落! “啊——!” 台下瞬间爆发出惊恐的尖叫!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眼睁睁看着那庞然大物坠落,仿佛下一秒就要看到血溅当场的惨剧! 庄渝舟也察觉到了头顶的危机,他的反应极快,几乎在听到异响的瞬间就试图向侧后方跃开!但那吊灯覆盖范围太大,下坠速度太快,他所在的位置正处于中心,眼看就要被波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S班区域疾射而出!速度快到几乎超出了人类的视觉捕捉能力! 是裴容璟! 他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的瞬间,他已经冲上了讲台!他没有去推开庄渝舟(那样可能两人都会暴露在危险下),而是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却又精准无比的动作——他猛地一脚踹在庄渝舟身侧那沉重的实木讲台上! “轰!” 讲台被他那蕴含了恐怖力量的一脚踹得横移出去近半米!恰恰将庄渝舟原本站立的位置让了出来! 与此同时,裴容璟借着反作用力向后急退! “砰——!!!哗啦——!!!” 巨大的水晶吊灯狠狠砸落在讲台刚刚的位置,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无数水晶碎片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像一场致命的雨!讲台被砸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庄渝舟因为讲台的移动和自身的后跃,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核心撞击区,只是被几片飞溅的水晶划破了手臂和脸颊,火辣辣地疼。他踉跄几步,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第一时间看向救他的人。 裴容璟站在几步开外,微微喘息着,刚才那瞬间的爆发显然消耗巨大。他的情况看起来更糟一些,为了避开飞溅的碎片和冲击波,他的动作幅度更大,左侧额角被一块尖锐的水晶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他的脸颊蜿蜒流下,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领口。他的手臂和手背上也有几处细小的划伤。 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被更大的骚乱和惊呼取代。保安人员迅速冲上台,控制住那个捣乱的工作人员,并疏散人群。医护人员也急忙上前。 庄渝舟推开想要为他检查伤势的医护人员,几步走到裴容璟面前。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裴容璟流血的额角,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深褐色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震动和一种复杂的情绪。 “你……”他的声音因为 adrenaline 的作用而有些沙哑,“你没事吧?”他伸手想去查看裴容璟额角的伤口,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裴容璟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用手背随意地擦了一下流到下颌的血,眼神依旧冷静,甚至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漠然。“死不了。”他的声音有些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人不是他自己。 庄渝舟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裴容璟脸上那道刺目的血痕,以及他擦拭血迹时,不经意间再次露出的颈侧那道旧疤。新旧伤痕,在这一刻形成了某种触目惊心的呼应。 为什么? 庄渝舟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疑问。裴容璟为什么要救他?以那种反应速度和决断力,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做到的。他到底是谁?真的是那个来自“砺刃”的“孤狼”吗?还是……另有所图?苦肉计?但刚才那一下,稍有差池,裴容璟自己也会非死即伤! “为什么救我?”庄渝舟直接问出了口,目光如炬,不容许对方回避。 裴容璟擦血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庄渝舟,那双冰封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顺手。”他给出了一个几乎能气死人的答案。 庄渝舟气结,但他看着裴容璟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以及他脸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终究没能继续追问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对旁边的医护人员沉声道:“先给他处理伤口!”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医护人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为裴容璟清洗、包扎额角的伤口。 庄渝舟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离开。他手臂和脸颊上的划伤也有医护人员在处理,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裴容璟,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彻底看穿。 开幕式被迫中断,在一片混乱和议论声中草草收场。 事件发生后,庄渝舟动用了庄家的力量,迅速彻查此事。结果很快出来,那个工作人员确实是被一个境外账户收买,目的是制造“意外”,目标直指庄渝舟。这显然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 庄渝舟的书房内,气氛凝重。他刚听完下属的汇报,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 “少爷,这次多亏了那位裴同学……”下属心有余悸地说道。 庄渝舟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他的背景,查得怎么样了?”他更关心这个。 下属递上一份加密文件,神色有些为难:“能查到的很有限。表面信息很干净,转学手续齐全。但更深层的……像是被人为抹去过。只能查到他在进入圣樱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信息是空白的。而且,他使用的身份信息,加密等级非常高,我们的人尝试破解时触发了警报。” 庄渝舟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果然,如同他所料,裴容璟的身份绝不简单。人为抹去的信息,高加密等级的身份……这指向的可能性太多了,特工?某个秘密组织的成员?或者是……上面派来的人? 他想起了自己腕表里那条“活捉孤狼”的指令。这条指令来自一个极其隐秘的、直接对最高层负责的部门。难道裴容璟就是“孤狼”?而“孤狼”的任务……会不会与这次袭击有关?或者是冲着他庄家来的? 线索纷乱复杂,但庄渝舟的直觉告诉他,裴容璟救他,并非出于任务,至少不完全是。那是一种更接近本能的行为。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通讯器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那个隐秘部门的加密信息传来: [“孤狼”身份已初步确认。与近期境外势力渗透事件有关。其任务内容暂未可知,警惕其接近你的目的。必要时,可启动“清除”程序。] 庄渝舟看着这条信息,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无比。 “清除”程序……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桌面上那张偷拍的、裴容璟额角裹着纱布的照片上。照片里的人眼神依旧冷冽,但那道新鲜的伤口,却刺眼地提醒着他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庄渝舟带着一份精致的伤药和一套顶级的修复用品,出现在了裴容璟的宿舍门口。圣樱学园的宿舍条件极好,S班的学生更是拥有独立的套间。 裴容璟打开门,看到门外是庄渝舟,似乎有些意外。他额角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白色的纱布衬得他冷硬的眉眼更加分明。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整个人看起来清瘦而锐利。 “有事?”他的语气依旧疏离。 庄渝舟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给你的。效果比较好。”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只是同学之间正常的关心。 裴容璟看了一眼那些价值不菲的东西,没有接。“不需要。小伤。” 庄渝舟没有收回手,而是看着他,忽然换了个话题:“昨天的袭击,查出来了。是境外势力指使。” 裴容璟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哦。”他反应平淡,似乎并不意外。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庄渝舟盯着他。 “树大招风。很正常。”裴容璟回答得滴水不漏。 庄渝舟向前一步,靠近了些,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那你呢?‘孤狼’?你接近我,是奉命行事,还是……另有所图?” “孤狼”两个字,他吐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裴容璟的心上。 裴容璟的瞳孔猛地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警惕!他一把抓住庄渝舟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锐利如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撕碎!“你知道了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杀意。 庄渝舟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比如,‘砺刃’的过去,比如你被抹消的历史,再比如……你手腕上那个不起眼的、却能接收加密指令的微型接收器。” 裴容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手腕上的接收器是高度机密,庄渝舟怎么会知道?! “松开。”庄渝舟淡淡地说,语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裴容璟死死地盯着他,两人在宿舍门口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都要凝固。过了好几秒,裴容璟才缓缓松开了手,但眼神里的警惕和冰冷丝毫未减。 “你到底是谁?”裴容璟的声音沙哑。 “我是庄渝舟。”庄渝舟揉了揉被捏得发红的手腕,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庄家的继承人,圣樱的学生,也是……你这次任务的‘目标’之一,对吗?” 他直接点破了最关键的部分。 裴容璟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他的沉默,在庄渝舟看来,已经是答案。 “我不会问你任务的具体内容。”庄渝舟看着他,目光复杂,“但我需要知道,昨天的出手,是任务的一部分,还是你个人的决定?” 这个问题很关键。如果是为了获取信任而演的苦肉计,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裴容璟迎着他的目光,两人对视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锋。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裴容璟移开了视线,看向走廊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本能。” 只是本能。 不是任务,不是算计,只是在那一刻,身体先于大脑做出的选择。 庄渝舟悬着的心,莫名地落下了一些。他看着裴容璟冷硬的侧脸,看着他额角刺眼的纱布,心中那种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 这是一个行走在刀尖上的人,背负着秘密任务,可能是敌人,也可能……蕴含着转机。他救了他,出于本能。 “不管你的任务是什么,”庄渝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在圣樱,在S班,你首先是裴容璟,是我的同学。”他顿了顿,补充道,“暂时是。” 他留下了余地,也划下了界限。在任务与私人关系之间,他选择暂时将后者置于一个微妙的位置。 裴容璟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庄渝舟。他似乎没料到庄渝舟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揭发,没有驱逐,甚至没有过多的逼问,而是……一种近乎包容的暂时搁置? “为什么?”这次轮到裴容璟发问。他不明白庄渝舟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知道了他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 庄渝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伤药再次递了过去,这次,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拿着。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 他看着裴容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我认识的‘孤狼’,虽然凶狠,但不屑于用那种下作的手段。”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叩动了裴容璟内心深处某个坚硬的角落。他看着庄渝舟,看着对方眼中那并非伪装出来的、某种基于过去了解的……信任?或者说,是一种对等强者之间的尊重。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份伤药。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庄渝舟看着他将东西拿在手里,这才微微颔首。“伤口注意别沾水。”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背影依旧挺拔从容。 裴容璟站在门口,看着庄渝舟消失在走廊尽头,久久没有动作。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份精致的伤药,指尖微微收紧。 庄渝舟…… 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不是力量上的危险,而是一种能看透人心、能搅动局势的危险。 他知道了自己的代号,知道了任务的存在,却没有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措施。他到底想做什么? 裴容璟的眉头紧紧皱起,任务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而他和庄渝舟之间的关系,也在这场意外和摊牌中,被迫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错综复杂的阶段。 他们不再是简单的陌生同学,不再是纯粹的对手。过去的影子、现在的任务、救命的恩情、彼此掌握的隐秘……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将他们紧紧缠绕的网。 想要挣脱,似乎已不可能。 而更深的“认识”,往往始于撕开伪装、触及秘密的那一刻。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看到了彼此身上,那隐藏在层层谜团之下的一丝微光——属于强者的傲骨,和或许并未完全泯灭的、人性的一面。 这束微光,在冰冷的任务与残酷的现实面前,能支撑他们走多远?无人知晓。但纠缠,注定将继续下去,并且,会更加深入骨髓。 第4章 雪夜 庄渝舟那近乎摊牌的试探,像一块被投入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潭中的巨石,在裴容璟那颗早已被训练得冷硬如铁的心湖里,不受控制地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握着那盒质地精良、触手冰凉的伤药回到他那间陈设简单、几乎没有任何个人色彩的宿舍房间,金属盒身棱角分明,硌在掌心,带来一丝清醒而持续的刺痛,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荒谬与矛盾的尖锐。 “他不揭发我……”这个认知如同魔咒,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撞击,与他视网膜边缘那不断跳动、闪烁着冰冷红光的任务倒计时形成了无比尖锐的讽刺二重奏。[任务目标:庄渝舟。权限:生死不论。剩余时间:71:23:14] 那鲜红的、不断缩减的数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更像一道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时刻拷问着他的立场与抉择。而这盒来自“目标”的、代表着他口中“暂时和平”与微妙“人情”的药物,此刻握在手中,却沉重得几乎让他难以承受。 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左冲右突,寻找着宣泄的出口。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几步走到窗边,有些粗暴地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窗。傍晚微凉的风瞬间涌入,带着校园里草木的清新气息,吹拂在他因情绪波动而略显紧绷的脸上,试图驱散那份盘踞不去的燥热与混乱。额角,那道在开幕式意外中留下的伤口,即使已经缝合包扎,在纱布之下依旧传来隐隐的、有节奏的抽痛,像一枚活着的烙印,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不久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水晶吊灯轰然砸落的巨响、四散飞溅的致命碎片、以及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冲出去的身体本能。 为什么救他? 真的仅仅是训练有素的身体在面对危机时的本能反应吗?就像条件反射,无需经过大脑思考? 还是因为……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有什么更深层的、被他强行压抑在意识最深处、几乎快要被遗忘的东西,挣脱了束缚,支配了他的行动?比如……那段关于另一个更加寒冷、更加绝望的雪夜的记忆碎片?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一旦浮现,便挥之不去。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些模糊的画面驱赶出去,却只觉得那雪夜的寒意,似乎顺着记忆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到了此刻的空气中。 与此同时,庄家别墅顶层,那间占据最佳视野、装修风格冷峻而奢华的书房内。 庄渝舟挥退了所有侍从,将自己独自沉浸在无边的夜色与沉默里。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后是灯火通明、布局严谨的书房,身前则是窗外那片浩瀚无垠、由城市璀璨灯火铺就的流动星河。这繁华盛景足以让任何人迷醉,却丝毫照不亮他眉宇间凝聚的那片沉郁与深思。 他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似乎这样能让他呼吸得更顺畅一些。脑海中,下属送来的那份关于裴容璟背景成谜、加密等级极高的文件,与那个隐秘部门发来的、要求“警惕”乃至在必要时启动“清除”程序的冰冷指令,如同两条交织的毒蛇,不断吐出信子,提醒着他最理性、最“正确”的选择——裴容璟,代号“孤狼”,身份不明,任务未知,极度危险,应尽快处理,以绝后患。 逻辑清晰,结论明确。 然而,每当他试图沿着这条“正确”的思路走下去时,另一组画面便会不受控制地强势插入——是裴容璟额角淌着鲜血,却依旧冷静得像冰封湖面般的眼神;是他将自己从致命危机中推开后,那微微喘息却站得笔直的背影;更是他面对质问时,那句低沉沙哑、几乎消散在空气中,却重重砸在他心上的——“本能”。 以及……更深、更久远的,那个埋葬在许多年前、大雪纷飞之夜的,被血色与绝望浸染的记忆。 他终究是没能抵抗住那来自过往的强大引力,缓缓坐回宽大的皮质座椅,身体向后靠去,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红木桌面上,敲击出一段杂乱无章、泄露了内心纷扰的节奏。他闭上眼,任由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些被时光尘封、却从未真正褪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奔涌而出,瞬间将他吞没。 那年的冬天,仿佛被上帝遗弃,格外的漫长与酷寒。鹅毛般的大雪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三天,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终于将这座位于城市边缘、早已废弃多年的“砺刃”训练营,彻底包裹在一片与世隔绝的、死寂的纯白之中。这里并非任何官方认可的机构,而是一个隐藏在社会灰色地带、专门用来“磨砺”——或者说,是残酷筛选——那些天生拥有顶级Alpha潜质,却因为各种原因(家族内部倾轧、行为叛逆不驯、或是被视为需要“特殊处理”的麻烦)被送入这里的少年们的角斗场。温情是这里最奢侈也最无用的东西,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的是汗液、血锈、以及若有若无的、属于失败者的绝望气息。 年仅十二岁的庄渝舟,因为庄氏家族内部某些不便为外人道的复杂原因,被秘密送入此地。他使用了一个简单的化名“舟”。凭借着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头脑、卓越的战斗天赋以及对局势精准的判断力,他很快就在这群桀骜不驯的少年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营地里人人忌惮、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然而,在他那看似适应良好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过早成熟而冰冷的心。他厌恶这里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厌恶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更厌恶那些将欺凌弱者视为乐趣的嘴脸。 而彼时的裴容璟,还远不是现在这个拥有清晰姓名和身份的“裴容璟”。他只有一个代号——“狼崽”。关于他的来历,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得到证实。他似乎是被某个组织遗弃在这里的“实验残次品”,身体状态极不稳定,时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时而虚弱得不堪一击。他比庄渝舟还要瘦小一圈,总是沉默寡言,像一道游离在人群边缘的灰色影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充斥着暴戾或恐惧,而是像真正的、在荒野中求生的野狼,凶狠、警惕、坚韧,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永不屈服的倔强光芒。他经常被那些更强壮、更喜欢抱团的孩子欺负,被抢走食物,被围殴,被按在泥泞或雪地里羞辱。可他从不求饶,也几乎从不发出痛呼,每一次被击倒,都会用尽全身力气,咬着牙,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燃烧着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在一次次的践踏中,淬炼得愈发冰冷而明亮。 庄渝舟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是在一个同样寒冷的下午。几个身材高壮的大孩子,将“狼崽”堵在一个堆积着残雪的角落,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辱骂着。“狼崽”蜷缩着身体,双臂死死护住头脸,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透过手臂的缝隙,用那双淬了冰又燃着火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瞪着施暴者。那眼神,不像是在承受痛苦,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刻入骨髓的宣誓——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不死,今日所受的一切,终有一日…… 庄渝舟原本只是恰好路过,他对这种无聊的欺凌戏码向来缺乏兴趣。然而,就在他即将漠然走开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无意中穿透了纷飞的小雪,对上了那双被围困在中央、却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心里某根早已被冰封的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法忽略地拨动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软弱,只有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和……一种让他感到莫名熟悉又心悸的孤独。 “够了。”他停下脚步,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少年的清亮,但在那片嘈杂的殴打和辱骂声中,却像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子,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天生的威压感。 那几个施暴的大孩子动作一僵,回头看到是他,脸上闪过一丝忌惮和悻悻之色。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骂骂咧咧地又踢了“狼崽”几脚,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悻悻然地散开了。 庄渝舟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雪地里那个蜷缩着、微微颤抖的瘦小身影,仿佛刚才那句“够了”只是随口评价了一下天气。他径直转身离开,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或留恋。他不需要感谢,这仅仅是他一时兴起的、微不足道的举动,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一瞬间的冲动源于何处。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这个看似平常的下午,悄然改变了咬合的方向,并在随后那个更加狂暴的雪夜,开始了疯狂而不可逆转的转动。 “砺刃”训练营的最终考核,是一场被刻意安排在极端恶劣天气下的、模拟真实生存环境的残酷混战。参与者被随机投入划定范围的、地形复杂的废弃林场,在暴风雪的掩护下,抢夺数量有限的、代表通关的信物。没有任何明确的规则限制,可以使用除了致命性热武器之外的任何手段,丛林法则在这里被演绎到极致。唯一被上层默许的底线是——不能明面上闹出人命(至于重伤、残疾,则各安天命)。 庄渝舟凭借着过人的实力和冷静的策略,很快就在一片混乱中成功地夺取了一个信物。他没有选择继续狩猎或炫耀武力,而是打算寻找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蛰伏起来,平稳地度过剩下的考核时间。就在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被厚重积雪覆盖、格外寂静的枯木杉林时,一阵不同于风雪呼啸的、激烈而压抑的打斗声,夹杂着模糊的、带着痛楚的闷哼,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本能地隐匿身形,放轻脚步,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声音来源。拨开一丛挂满冰凌的枯枝,林间一小片空地上的情景映入眼帘——三个明显已经结盟、身材壮硕的少年,正呈三角阵型,围攻着一个瘦小的、浑身沾满污雪和暗红色血迹的身影。是“狼崽”!他显然也幸运地(或者说,不幸地)找到了一个信物,此刻正被当成了猎物。那三人下手极其狠辣,完全超出了考核的范畴,招招都冲着关节、要害而去,显然是打算彻底废掉他,再轻松夺取信物。“狼崽”的情况看起来极其糟糕,动作已经因为伤势和体力透支而变得迟缓僵硬,但他依旧像护住幼崽的母兽般,死死地将那个小小的金属信物护在怀里,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着骇人的红光,里面燃烧着的是不屈、是愤怒,更是一种濒临绝境时反而被激发出的、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狠戾。 “把东西交出来!你这个没人要的废物!” “跟他废话什么!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怎么逞能!” 污言秽语和凶狠的叫嚣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 庄渝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这种程度的围攻,已经彻底背离了“考核”的初衷,变成了纯粹的、以多欺少的虐杀。他本可以再次像下午那样,视而不见,转身离开。这片森林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类似的事情,他没必要,也没有义务去充当救世主。 然而,他的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无法从“狼崽”那双即使面对绝境、即使浑身浴血、也依旧不肯流露出丝毫屈服的眼睛上移开。这双眼睛,与下午雪地里那双倔强的眼眸,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合着些许的不耐、一丝莫名的触动,以及更多他自己也无法厘清的复杂感觉,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就在其中那个最高大的少年,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举起一根前端被刻意削尖、在雪光映照下闪烁着寒光的沉重木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狼崽”毫无防护的脖颈直刺而下的瞬间! 庄渝舟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像一道撕裂雪幕的黑色闪电!他没有选择直接攻击那三人,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猛地撞开了那个持棍的施暴者,同时左手如同铁钳般伸出,一把捞起地上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几乎失去意识的“狼崽”,将他瘦小的身体牢牢夹在臂弯里,紧接着毫不停顿地转身,朝着密林更深、更黑暗的深处发足狂奔!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是舟!他抢人!” “妈的!他敢插手!追!不能让他们跑了!” 身后传来了气急败坏、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暴怒的吼声,以及杂乱而急促的、踩踏积雪的追赶脚步声。暴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狂躁,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砸落,能见度急剧下降,冰冷的寒风像无数把无形的刀子,刮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 庄渝舟背着(或者说,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意识模糊的“狼崽”,在齐膝深的、冰冷粘稠的积雪中艰难地跋涉前行。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狼崽”似乎伤得极重,温热的、带着腥气的血液不断从他身上的伤口渗出,迅速浸湿了庄渝舟后背单薄的衣物,那黏腻而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清晰地传递到皮肤上,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预感。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放开……我……”臂弯里的“狼崽”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意识,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明显的抗拒和不愿连累他人的固执。他不想欠这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甚至算不上认识的人的情,尤其是在这种可能拖累对方一起陷入绝境的情况下。 “闭嘴!”庄渝舟低吼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丝因体力急速消耗而产生的烦躁,“不想死就给我保存体力!别废话!”他一边奋力前行,一边努力在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辨认着模糊的方向,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记忆中搜索这片区域可能存在的地形优势或可以藏身的隐蔽地点。 然而,身后的追赶声非但没有远离,反而在风雪的间歇中变得越来越清晰。那几个人显然对这片考核区域的地形比他更为熟悉,而且他们是轻装追赶,体力消耗远小于他这个背负着一个伤员的“负重者”。 终于,在一条早已冻结、但冰层厚度不明的蜿蜒溪流边,他们被彻底追上了。五个人(不知何时又加入了两个),呈一个半包围的扇形,堵住了他们前后的去路,一个个眼神凶狠,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喘着粗气围拢过来。 “舟,现在把他放下,自己滚蛋,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你还能保住你的信物。”为首的那个高个子少年,喘着气,试图进行最后的“劝降”。 “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废物,把自己也搭进去,值得吗?识相点!” 庄渝舟停下脚步,缓缓地将臂弯里几乎失去意识的“狼崽”放下,让他背靠着溪边一块巨大而冰冷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岩石。然后,他转过身,正面面对着那五个无论是体型还是数量都占据绝对优势的对手,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片冰封般的、仿佛能将周围风雪都冻结的肃杀之气。他缓缓地、带着某种仪式感地,从自己厚重的军靴侧帮里,抽出了一把长度适中、通体黝黑、只有刃口闪烁着寒光的、精心磨砺过的短军刺——这是他一直隐藏的、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最后底牌。 “要人,”庄渝舟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异常清晰地穿透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冻土上,带着决绝的冷硬,“可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五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决绝,更没料到他会拿出武器。庄渝舟平日里虽然实力强悍,但很少主动与人冲突,更从未显露过如此狠戾的一面。他们被这股突如其来的、仿佛不惜同归于尽的气势所慑,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惊疑不定。然而,对庄渝舟独来独往的不满、对信物的贪婪、以及一种被挑战了权威的恼怒,很快压倒了那丝犹豫。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起上!废了他!信物我们平分!” 混战,在下一秒毫无悬念地爆发! 庄渝舟的身手确实极好,那把短军刺在他手中,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不再是冰冷的铁器,而是他手臂的延伸。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突刺、每一次挥砍,都精准、狠辣,带着简洁高效的致命威胁,在风雪中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光,逼得那五人一时竟难以近身。但他毕竟是以一敌五,对方也绝非庸手,而且配合默契。很快,他的身上也开始挂彩,左侧脸颊被拳风擦过,火辣辣地疼,手臂、肩背也被对方的拳脚和随手捡起的树枝、石块击中,留下青紫和划伤的痕迹,鲜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靠坐在冰冷巨石后的“狼崽”,意识在模糊与清醒之间艰难地徘徊。他透过被血液和汗水糊住的眼帘,模糊地看着那个挡在他身前、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奋力搏杀的身影。那个身影并不算特别高大,甚至因为年龄而显得有些单薄,但在这一刻,在漫天风雪和步步紧逼的杀意衬托下,却仿佛顶天立地,为他隔绝出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小小的角落。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在他陷入如此绝境时,这样毫不犹豫地、近乎愚蠢地挡在他的面前。一种从未有过的、剧烈而陌生的情绪波动,像巨石投入他早已冰封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爬起来,想要加入战团,哪怕只能帮对方分担一点点压力。然而,伤势过重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连抬起手臂都变得无比艰难,只能徒劳地靠着岩石,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喘息。 就在战况陷入胶着、双方都挂彩不轻的时刻,异变再生! 或许是他们激烈的打斗震动了她面结构,或许是这条溪流本身的冰层在冬日就冻得不够坚实牢固,他们所在的靠近溪流中央的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心脏骤停的、连绵不绝的龟裂声! “咔嚓——咔嚓——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大片直径数米的冰面骤然塌陷、碎裂!混战中的几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只来得及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叫,便如同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地掉入了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溪水之中! 庄渝舟的反应已经快到极致,在脚下传来异样震动、听到第一声冰裂脆响的瞬间,他就凭借着惊人的危险直觉和身体本能,猛地向后全力跃开!鞋底在湿滑的冰面上擦出惊险的痕迹,险之又险地落在了尚且坚实、但边缘也在不断崩裂的岸边冻土上!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只见那五个追兵都在冰冷漆黑的河水中拼命挣扎、扑腾,发出凄厉的呼救声。而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靠坐在岸边巨石旁的“狼崽”,因为距离冰窟边缘太近,半个身子随着崩塌的冰面,瞬间就滑入了那足以冻僵一切的冰水里!刺骨的寒冷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和伤口,让他本就因失血而体温偏低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泛青,嘴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被抽空,眼神迅速涣散,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 然而,死神并未就此满足。 一块因为冰面大规模碎裂而崩飞出来的、足有成人小臂粗细、前端尖锐如同长矛的冰凌,在混乱的气流和飞溅的冰块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恶毒箭矢,带着呼啸的风声,以惊人的速度,直直地射向“狼崽”暴露在水面上、毫无防护的、纤细脆弱的脖颈! 那一瞬间,庄渝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计策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离“狼崽”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中间隔着不断崩裂的冰面和汹涌的暗流,根本来不及冲过去推开他!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指令,完全是一种超越了理智的本能驱动!庄渝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那柄黝黑的短军刺,如同投掷标枪一般,朝着那块致命的冰凌,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掷了出去! “嗖——噗嗤!” 军刺划破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精准无比地撞击在了那块飞射的冰凌中部!巨大的撞击力瞬间将冰凌击得粉碎,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寒光的冰晶,四散纷飞!然而,碎裂的冰渣依旧有不少,如同霰弹般,狠狠地溅射到了“狼崽”裸露在水面上的颈侧皮肤上!其中几片尤其尖锐的,瞬间就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可怕伤口!温热的鲜血如同找到了决口的洪水,疯狂地涌出,迅速染红了他周围冰冷的河水,将那一片水域都晕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淡红色! “狼崽!!”庄渝舟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再也顾不得岸边冰层是否牢固,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扑倒在冰窟边缘,伸出冻得通红僵硬的手,死死抓住“狼崽”即将沉下去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将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从冰冷刺骨的死亡之水中拖了上来! “狼崽”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只有颈侧那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温热的血液,与冰冷的体温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庄渝舟跪在雪地里,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棉质里衣布料,叠成厚厚的一叠,用颤抖的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按压在“狼崽”颈侧那个不断冒血的可怕伤口上!那温热的、黏腻的、带着生命流逝温度的触感,透过布料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掌心,让他整颗心都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坚持住!听见没有!给我坚持住!”庄渝舟对着“狼崽”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耳朵,近乎失控地低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而扭曲变形,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重的颤抖。他抬起头,绝望地四顾张望,暴风雪依旧在疯狂地肆虐,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根本看不到任何救援的迹象和希望。而那些落水的追兵,此刻已经挣扎着、狼狈不堪地爬上了远处相对坚实的冰面,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风雪弥漫的树林深处,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空旷的冰河岸边,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昏迷濒死,一个跪地急救,以及这无边无际、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风雪,和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死亡气息。 庄渝舟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脱下自己早已被雪水和汗水浸透、冰冷沉重却相对厚实保暖的防风外套,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地将“狼崽”冰冷僵硬的身躯紧紧地包裹起来,试图留住那微乎其微的体温。然后,他继续用一只手死死地按压住伤口,另一只手则开始笨拙却坚持不懈地进行着心肺复苏,按压着他单薄胸膛下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间歇地,俯下身,捏住他的鼻子,对着他那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进行人工呼吸,将自己肺部有限的、带着体温的空气,渡入对方冰冷的身体…… 他不知道这样做了多久,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专注下仿佛失去了意义。他的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酸痛麻木,他的嘴唇因为接触冰冷而冻得发紫,他的身体在严寒中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但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他只知道,一旦停下,手下这具身体里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可能就真的会彻底熄灭,这个眼神像狼一样倔强、生命力像野草一样顽强的少年,就会真的消失在这个冰冷的雪夜里。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念头支撑着他——不能让他死! 也许是庄渝舟那并不标准却充满执念的急救起了作用,也许是“狼崽”本身那远超常人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求生意志在支撑,他颈侧伤口的出血速度,在持续的压力下,似乎极其缓慢地减弱了一丝,而那微弱得如同蛛丝般的心跳和呼吸,虽然时断时续,却始终顽强地、没有彻底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暴风雪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减弱的迹象,风不再那么狂躁,雪片也变得稀疏了一些。而也就在这时,从极其遥远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搜寻人员吹响的、代表着希望和生机的尖锐哨声,以及穿透风雪迷雾、摇曳晃动的、温暖的光芒…… 庄渝舟猛地从那段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指甲深深掐破,渗出了细小的血珠,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书房里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他略显急促和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敲打着他的耳膜。 那个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雪夜之后,“狼崽”颈侧留下了那道伴随终生的、狰狞可怖的疤痕,而他本人,也因为在冰水中长时间浸泡导致严重失温、失血过多以及严重的冻伤,在救援到达后不久,就被一群身份不明、行动迅速的人秘密接走,从此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庄渝舟自己,则很快被闻讯赶来的庄家人接回,关于“砺刃”训练营的一切经历,成了家族内部讳莫如深、被封存埋葬的过去。他只知道那个代号“狼崽”的少年侥幸活了下来,却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也再也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裴容璟的出现。那道位置、形状都如此熟悉的疤痕,那双历经磨难却依旧冰冷锐利的眼睛,以及他偶尔在格斗或危机中流露出的、与年龄绝不相符的狠戾、果决和那种仿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坚韧……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散落的拼图,最终指向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原来……真的是你……”庄渝舟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繁复华丽却冰冷的水晶吊灯,低声自语,嘴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其复杂、混合着恍然、感慨和宿命般无奈的弧度。当年那个在雪地里被他一时兴起、随后又拼尽全力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狼崽”,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身份成谜、背负着不明任务的“孤狼”,并且……在多年以后的今天,在另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以几乎同样的决绝,反过来救了他一命。 这算不算是一种……因果轮回?命运的讽刺,莫过于此。 接下来的几天,圣樱学园在表面上,似乎终于从那场开幕式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重新沉浸在一片看似祥和、积极向上的学术氛围之中。但只有身处漩涡中心的庄渝舟和裴容璟自己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从本质上发生了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庄渝舟没有再就“任务”的具体内容向裴容璟施加任何压力,也没有选择将他的真实身份和潜在威胁向上汇报,或是采取任何强制措施。他更像是一个极具耐心的猎手,或者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在等待着什么,又或者说,是在给彼此一个缓冲和重新审视的空间。他会在气氛严肃的宏观经济分析课上,就某个复杂的金融模型,转过头,用平和而自然的语气,向坐在斜前方的裴容璟提出一个探讨性的问题;他也会在午后空旷的训练馆里,“恰好”遇到正在进行高强度体能训练的裴容璟,两人有时会像那个夜晚一样,无需多言,便心照不宣地走上格斗垫,进行一场酣畅淋漓、拳拳到肉却又都默契地控制在“切磋”范围内的对抗,汗水与喘息声中,仿佛那凌厉的招式碰撞,成了他们之间一种独特而高效的、无需言语的沟通方式。 裴容璟这边,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沉默寡言的样子,像一座行走的冰山。但对于庄渝舟,那种最初全然的、带着尖锐敌意的冰冷和排斥,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融了些许。他会面无表情地接过庄渝舟在格斗间隙递过来的、瓶身上凝结着冰凉水珠的功能饮料;会在激烈的对抗结束后,沉默地听着庄渝舟带着喘息、却一针见血地点评他某个招式衔接处的破绽,虽然从不回应,但那微微侧耳倾听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默认;甚至有一次,在庄渝舟与旁人讨论一个涉及跨国企业供应链风险管控的案例时,他破天荒地、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冰冷语调,插入了短短几句关于地缘政治突发变量影响的看法,视角之刁钻、逻辑之严密,让在场包括庄渝舟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地建立起来。 这天傍晚,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庄渝舟撑着他那把标志性的黑伞,站在教学楼门口,似乎在等人。 裴容璟最后一个从教室里出来,看到门口的庄渝舟,脚步顿了顿。 “一起走吧。”庄渝舟的语气很自然,将伞微微倾向他这边,“顺路。” 裴容璟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幕,没有拒绝,沉默地走到了伞下。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被雨水打湿、反射着路灯昏黄光晕的林荫道上。雨点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而规律的声响。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雨声。 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清淡的信息素味道——冰冷的金属与硝烟,在潮湿的空气里似乎不再那么针锋相对,反而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伤口怎么样了?”庄渝舟打破沉默,目光落在裴容璟额角已经拆线、只贴着一小块防水敷料的伤处。 “没事了。”裴容璟回答,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又是一阵沉默。 走了一段路,庄渝舟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裴容璟耳边: “那年雪很大,‘狼崽’。” 裴容璟猛地停下脚步,豁然转头看向庄渝舟,瞳孔剧烈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滑落,滴在他骤然苍白的脸上。 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代号?!“砺刃”的代号都是保密的!而且他用的是“狼崽”,不是后来他在某些任务中用的“孤狼”! 庄渝舟也停了下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伞依旧稳稳地撑在两人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他的眼神深邃,里面没有威胁,没有探究,只有一种……了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看来我没认错。”庄渝舟轻轻说道,“那道疤,是我没能完全挡开那块冰凌留下的。”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裴容璟记忆深处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 雪夜、冰窟、致命的冰凌、飞掷而来的军刺、按住他伤口的那只温暖(尽管冰冷,但在当时他觉得是温暖的)的手、还有那个在暴风雪中背着他前行的、虽然稚嫩却无比坚定的背影…… 所有的画面,伴随着冰冷的触感和濒死的恐惧,以及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死死地盯着庄渝舟,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个雪夜是他人生中最黑暗、也是最……难以定义的时刻之一。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或者说强迫自己忘了。却没想到,那个救了他的人,竟然就是……庄渝舟! 所以,他救庄渝舟,真的只是本能吗?还是潜意识里,对当年那份救命恩情的偿还? 庄渝舟看着他剧烈波动的眼神,看着他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恍然,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看来,我们之间的账,有点算不清了。” 裴容璟依旧处于巨大的冲击中,他张了张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你?” “是我。”庄渝舟承认,“‘舟’。” 裴容璟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雨雾清冷气息的空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心绪。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了然、以及一丝……宿命般的感觉。 原来,他们之间的纠缠,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了。 “为什么……”裴容璟的声音依旧干涩,“为什么现在才说?” “之前只是怀疑。”庄渝舟看着伞沿滴落的雨水,“直到确认你的反应。”他顿了顿,“而且,我觉得,你有知道的权利。” 两人站在雨中的伞下,沉默地对视着。过往的迷雾被拨开,显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因果联系。敌意、警惕、试探……在这些之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段生死与共的过往。 这并没有让现状变得简单,反而更加复杂。任务、立场、过去的恩情、现在的局势……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无法再纯粹地将彼此视为敌人或陌生人了。 “你的任务……”庄渝舟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和目标有关吗?” 裴容璟看着他,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否认或回避。在知道了那段过往之后,再对庄渝舟完全隐瞒,似乎变得……异常艰难。他沉默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庄渝舟的心沉了下去,但又仿佛落到了实处。果然如此。 “我知道了。”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重新迈开脚步,“走吧,雨大了。” 裴容璟默默地跟了上去,两人再次并肩走在雨幕中。 这一次,伞下的空间似乎不再那么逼仄,沉默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一种基于共同秘密和复杂过往的、奇异的熟悉感,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他们依旧走在刀尖上,背负着各自的使命和秘密。但那条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无形的线,已经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 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孤独的独行者。这段被迫揭开的童年秘密,像一颗投入黑暗的火种,或许无法照亮整个迷局,却足以在他们冰冷而危险的世界里,投下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 而光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某种希望,以及……更多不可预测的可能。 好了,最近应该不会发了吧…………我会多多想情节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雪夜 第5章 日常1 深秋的校园仿佛被时光镀上一层金箔,每一寸景致都沉淀着宁静的诗意。古老的银杏大道是校园里最负盛名的景致,此刻更是化作了金色的殿堂。碗口粗的银杏树整齐地排列在蜿蜒的、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板路两侧,枝桠交错,撑起一片辉煌的金色穹顶。 秋风拂过,不再是夏日的燥热,也不再是初秋的微凉,而是带着一种清冽的爽朗,卷起无数扇形的小精灵。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儿,簌簌飘落,如同下了一场绵密而寂静的金色雨滴。叶片铺满了路面,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并非虚软,而是带着一种干燥的、沙沙的韧性触感。那声音细微而持续,像情人的低语,又像古老典籍被轻轻翻动的书页声,奇妙地抚平着人们心头的焦躁。 阳光已失了夏日的毒辣,变得温煦而明亮。它努力穿透已然稀疏的、金灿灿的枝叶屏障,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摇曳晃动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草木枯萎前最后的芬芳,混合着泥土被秋雨浸润后的微腥,还有从远处图书馆附属咖啡角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牛奶的醇厚气息。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种独属于校园秋日的、令人心安的慵懒氛围。 那场惊心动魄的开幕式意外,以及随后在训练馆、在雨中对峙中揭露的沉重过往,仿佛只是被投入这平静湖面的几颗石子。初时激起的涟漪和波澜确实引人注目,但随着时间这双无形大手的抚平,水面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姿态,逐渐恢复着以往的明澈与平静。 只是,若有人能潜入水底细看,便会发现,那深处的潜流,其方向与力度,早已与往日截然不同,暗藏着新的轨迹与力量。就像这些飘落的银杏叶,看似随意地堆积,实则每一片都在悄然改变着地面的轮廓。 庄渝舟和裴容璟之间的关系,正是这"潜流"最核心的体现。他们进入了一种在外人看来颇为奇特的"休战期",或者说,是一种基于那段被共同忆起的生死过往、基于现实各自背负的秘密与考量之下,所形成的、彼此心照不宣的暂时性和平与微妙平衡。 这种变化,或许当事人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其走向,但周围那些嗅觉敏锐的S班精英学生们,却已经从许多细微末节中,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种氛围的转变。就像此刻,当其他学生看到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图书馆时,投来的目光中已经少了几分看热闹的期待,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了然。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带着暖洋洋的惰性,慢条斯理地流淌进图书馆二楼靠南的阅读区。这里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外面喧嚣的世界与室内的静谧安然隔开。光线充足而柔和,照亮了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深褐色原木长桌上清晰温润的木纹。 庄渝舟独自占据着靠窗的一张桌子。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剪裁合身的白色高领羊绒毛衣,将他流畅的颈部线条和清晰的下颌线勾勒得恰到好处,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书卷气的温和。他的深蓝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旁边椅子的靠背上,像一只暂时歇息的鹰隼收起了羽翼。 此刻,他正微微倾身,专注地对着桌面上展开的一台超薄便携光屏。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支银灰色的电子笔,偶尔在光屏上快速地点划、批注。光屏上显示的是几份来自庄氏集团海外分部的加密财务报表和市场分析报告,复杂的数字和图表格外考验人的耐心与洞察力。 "北美市场的波动比预期还要剧烈......"他低声自语,笔尖在某个数据旁画了个圈,"这个季度的汇率损失必须尽快对冲。" 他深邃的褐色眼眸低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神情是全然的投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就连窗外偶尔飞过的鸟群,也无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这份专注,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近乎实质的静谧气场中。 就在这时,图书馆那厚重的、吸音效果极好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气流声。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阅览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裴容璟抱着一摞厚厚的书籍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色运动外套,里面是简单的灰色T恤,与图书馆内大多衣着精致的学生格格不入。他怀里那几本书籍的封面要么是纯色毫无标识,要么就是磨损严重,隐约可见《高等物理中的微分几何方法》、《非线性系统控制理论》、《特种作战环境下的信息对抗》等字样,内容艰深得令人望而生畏。 如同过去许多次一样,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图书馆最深处、那个靠近书架背面、光线常年被阴影笼罩、几乎无人问津的角落走去。那里有一张孤零零的小桌子和一把旧椅子,仿佛是他的专属领地。那个位置能看到整个阅览室的出入口,背靠着坚实的墙壁,是经过精心选择的最佳观察点。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宽敞的阅览区,无意中掠过那个靠窗的、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位置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那一瞬间肌肉的凝滞。 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庄渝舟。对方正全神贯注于工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裴容璟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条冷硬的直线。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他会如同掠过一阵无声的风,直接走向那个属于他的阴暗角落,将自己隐匿起来,与周围的光明和人群彻底隔绝。 那个角落很安全,很熟悉。在那里,他可以完全放松警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会打扰,也没有人会在意。 可是今天......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瞥了一眼那个洒满阳光的位置。金色的光线在桌面上跳跃,仿佛在邀请着什么。他能想象到坐在那里的温暖,能感受到阳光照在皮肤上的舒适。 "为什么要改变?"内心一个声音在警告,"保持距离才是明智的选择。"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低语:"也许......偶尔感受一下阳光也不错。" 就在他心念微动,准备转身的刹那—— 一直低着头的庄渝舟,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说是某种超越了视觉的直觉感应,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光屏闪烁的数据流上,只是那只没有握笔的左手,非常随意地、朝着自己对面那个空着的座位方向,轻轻指了指。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不存在的灰尘。 与此同时,他那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区内低低地响起,清晰地传入裴容璟的耳中: "这里光线好。"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甚至没有明确的邀请,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裴容璟站在原地,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这句话太过平常,平常到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被阳光笼罩的桌子上,温暖的光线甚至能让人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纤维,然后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那个熟悉的、仿佛连空气都凝滞冰冷的阴暗角落。 一种极其微妙的、近乎本能的抗拒感,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光明和温暖的隐秘渴望,在他内心深处进行着一场无声而迅速的拉锯战。 去那边,意味着要暴露在更多人的视线中,意味着要打破自己长久以来保持的距离。但那里有阳光,有温暖,有......一个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值得敬佩的人。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扣住了怀中书籍坚硬的边缘。《高等物理中的微分几何方法》的书角硌在他的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阅览室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远处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自己胸腔里那略微加速的心跳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他们这个方向。那些目光中带着好奇,带着探究,也许还有几分期待。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最终,在经过大约五秒钟的、外人难以察觉的沉默权衡后,裴容璟那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迈开了脚步,不再是走向那个阴暗的角落,而是朝着庄渝舟所在的那片阳光地带走了过去。 这个决定做得艰难,但他的步伐却异常沉稳,只是比平时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硬。每一步都踏得坚定,仿佛在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随意的选择,不代表任何意义。 他无声地在庄渝舟对面的空位上坐下,动作轻缓地将怀中那摞沉重的书籍放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实在的轻响。他没有去看庄渝舟,也没有道谢——仿佛那声"光线好"的评价与他无关,他选择这个位置仅仅是出于自己的考量。 《非线性系统控制理论》的硬壳封面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泽,《特种作战环境下的信息对抗》的书页边缘已经微微卷起,显示出经常被翻阅的痕迹。这些书籍与庄渝舟光屏上那些精致的财务报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偶然坐在了同一张桌子前。 庄渝舟也仿佛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到来和落座,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面前的光屏,指尖的电子笔依旧在流畅地移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摩擦声。就好像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学,他们的相遇纯属偶然。 然而,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握着电子笔的姿势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之前是全然放松的,现在却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克制。就像一只休憩的豹子,虽然看似慵懒,但每一块肌肉都保持着随时可以行动的状态。 于是,一幅奇异的画面就此定格:宽敞的原木长桌两端,两个同样出色却气质迥异的年轻Alpha,各据一方。一端是沐浴在暖阳下、处理着商业文件的矜贵继承人,另一端是置身于光线边缘、钻研着艰深理论的冷峻转学生。 中间隔着宽大的、仿佛象征着某种距离的桌面空间。这段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两个Alpha之间感到舒适的安全距离。既不会近到让人紧张,也不会远到显得生疏。 空气中,只有书页被小心翻动的沙沙声、电子笔划过光屏的微弱滋滋声、以及彼此调整到最低频率的、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他们像两条原本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此刻却被无形地安置在了同一个坐标系内,虽未交汇,却共享着同一片时空。 这种寂静并非空洞,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的能量场。就像两个高明的棋手对弈,虽然不言不语,但棋盘上早已是金戈铁马、暗流涌动。 时间在笔尖和书页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光影缓缓移动,从桌子的这一端滑向另一端。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庄渝舟似乎终于处理完了一个阶段的文件,他缓缓地向后靠向椅背,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揉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长时间聚焦于细小数字和图表带来的疲惫感,让他深邃的眼眸中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对面。 这个动作做得极其自然,就好像任何一个在长时间工作后想要放松一下眼睛的人都会做的那样。但他的目光在掠过裴容璟时,却比平时多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 裴容璟正深陷在那本《高等物理中的微分几何方法》所带来的思维迷宫中。他微微蹙着眉头,薄唇紧抿,显示出他正遇到了一个理解上的瓶颈。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握着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着一些凌乱的、外人难以理解的符号和线条。 "这个黎曼曲率张量的推导......"他盯着书本,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传统的证明方法太过繁琐了......"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这道难题。就连阳光在他发梢跳跃,也丝毫分散不了他的注意力。这种全神贯注的状态,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而耀眼。 庄渝舟的目光掠过他紧蹙的眉头,又扫了一眼草稿纸上那些凌乱却隐约透着某种规律的线条。他沉默地看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然后,几乎是出于一种纯粹的、智力层面的交流欲,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想打扰他人、也不想打破这片宁静的克制: "这里,"他伸出刚才揉按太阳穴的那只手,修长的食指指向自己光屏上不知何时调出的一个简易的、由几条曲线和坐标轴构成的黎曼流形示意图,"如果放弃传统的欧式空间思路,尝试用黎曼几何的度规张量概念来重新定义这个曲率问题,切入点可能会更清晰,计算也会更简洁。" 他的话音落下,裴容璟那在草稿纸上划动的笔尖猛地顿住了。他倏然抬起头,那双总是冰封般、情绪稀少的眼眸里,第一次在面对庄渝舟时,清晰地闪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诧异和愕然。 这个反应很有趣。就好像一只习惯了独来独往的野狼,突然发现另一只狼不仅没有侵犯它的领地,反而在它狩猎时给出了关键的建议。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庄渝舟会突然开口,更没料到对方开口说的,竟然是如此专业且直指他当下困惑核心的学术问题。在他的认知里,庄渝舟应该是那种只关心商业和权力的继承人,而不是会对微分几何这种纯理论学科感兴趣的人。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探究,迅速地从庄渝舟的脸上,移到了他光屏上那个虽然简易、却精准地抓住了问题本质的模型图上。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思考——不是戒备,不是评估,而是纯粹的、智力层面的思考。 那冰封的眼底,诧异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漾开,随即被一种豁然开朗的明亮光芒所取代。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他眼底的坚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思维碰撞敲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用度规张量的协变导数直接定义曲率张量,确实可以绕过那些繁琐的克里斯托费尔符号计算......" 他紧蹙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些许。这个细微的变化,在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极其低沉、几乎含在气流里的单音节。没有追问"你怎么会懂这个",也没有客套的"谢谢指点",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表示收到并认可的回应。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破天荒的互动。 庄渝舟对于他这个吝啬到极点的反应,似乎也并不意外。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便收回了手指,重新将目光投回到自己的光屏上,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交流从未发生过。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嘴角的线条比之前柔和了那么一点点。就像冬日的坚冰上,出现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然而,一种无形的、基于对等智力层面认可和尊重的微妙默契,就在这寥寥数语和一次无声的图示交流中,悄然建立了起来。他们依旧没有多余的、属于普通同学间的寒暄与交谈,但他们开始共享这片阳光下的宁静,共享这张桌子的方寸空间,甚至偶尔,在各自专精却又在某些点上奇异地产生交集的学术领域里,开始共享着彼此那敏锐而高效的思维火花。 这是一种超越了口舌之争、肢体对抗的,更为深沉和稳固的连接方式。就像两个高明的剑客,在交手多次后,终于开始欣赏彼此的剑法。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传达千言万语。 窗外的阳光继续西斜,将两人的影子在桌面上拉长。那些飘落的银杏叶还在不停地旋转、坠落,但在阅览室内的这个角落,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翻动的书页和移动的笔尖,证明着时光的流逝。 当最后一道金光从桌面上消失时,庄渝舟关掉了光屏,开始整理文件。裴容璟也合上了书本,将草稿纸仔细地夹进书页中。他们几乎同时站起身,动作默契得仿佛经过排练。 没有道别,没有约定下次再见,他们只是各自拿起自己的东西,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阅览室。但在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裴容璟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洒满夕阳余晖的位置。 那里,曾经有两个本该是敌人的人,安静地共享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祝我好盆友jxy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日常1 第6章 日常2 学生活动中心的顶层,那间只对核心成员开放的会议室里,气氛与楼下社团活动区的轻松喧闹截然不同。厚重的隔音门紧闭,将一切杂音隔绝在外。室内光线明亮而冷冽,来自天花板上精心设计的无影灯带,均匀地洒在光可鉴人的椭圆形红木会议长桌上,映照出围坐在桌旁的一张张年轻却已初具威严的面孔。 这里的权力和所能调动的资源,早已超出了普通人对“学生会”这三个字的认知范畴。它实际掌控着足以让小型企业运转的庞大活动经费,监督着上百个背景各异、能量不小的社团运作,其意见甚至能直接呈递至校董会,在某些校园管理制度的修订上拥有不容忽视的话语权。 此刻,正在进行的是一场关于校园老旧安防系统全面升级的方案讨论会。投影屏上,复杂的系统架构图和监控节点分布图密密麻麻,线条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庄渝舟坐在长桌一侧,并非正中的主位,但那个位置却仿佛天然是视线的焦点。他姿态放松地靠在质感高级的皮质座椅里,身体微微后倾,右手手肘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间随意地把玩着一支未打开的钛金钢笔。他穿着一件量身定制的深灰色衬衫,面料挺括,线条利落,袖口被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中间,露出腕上那块看似低调、实则彰显着百年工艺传承的机械腕表,表盘在冷光下反射出沉稳的光泽。他没有刻意摆出什么姿态,但那种从小浸淫在权力核心培养出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仪,却无声地弥漫在周身,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显得格外凝重。 他正听着技术部部长的汇报。那位姓张的部长,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蓬乱、典型的专注于技术的Beta男生。他站在投影屏旁,手里紧握着一个平板电脑,额角在冷光下隐隐反光,正磕磕绊绊地讲解着一份充斥着各种专业术语和技术参数的升级方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语速时快时慢,显然这份方案并未给他足够的底气。 当张部长讲到关键的数据加密模块和应急响应流程时,他用了大量“采用业界领先的”、“构建全方位防护体系”、“实现智能化快速响应”之类的宏大词汇。 就在这时,庄渝舟一直匀速转动钢笔的手指倏然停住了。他没有提高音量,甚至没有改变坐姿,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张部长,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能穿透表象的锐利。 “张部长。”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让会议室里所有细微的杂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轻微的咳嗽声,座椅挪动的吱呀声——全都消失了。空气仿佛骤然被抽紧,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被打断的张部长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有些无措地看向庄渝舟。 庄渝舟没有给他调整的时间,问题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连珠炮,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每个字都清晰而冰冷:“我需要听到的,不是这些放在任何一份方案里都适用的通用概念和漂亮话。”他的视线扫过投影屏上那些华丽的图表,“针对我们校区依山傍水、建筑新旧交错、人流在特定时段高度密集的复杂特点,这套号称‘全方位’的新系统,具体如何解决后勤通道、景观林区、以及旧艺术楼周边那总共十七个,我上次会议就已经明确指出过的监控盲区?” 他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紧锁住脸色开始发白的张部长:“在遭遇有组织的、具备一定技术能力的恶意入侵这种极端情况下——请不要认为这不可能——系统如何保证核心服务器数据流不被中途截获或篡改?靠的是什么具体技术手段和冗余备份机制?”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微不可闻的叩击声,“还有,你提到的‘快速响应’,具体是多快?从任意一个报警触发点发出信号,到最近巡逻的安保人员手持终端收到精准定位并抵达现场,中间需要经过几个环节?每个环节的理论耗时和可能出现的延迟是多少?最终,平均响应时间能稳定在多少秒以内?” 他身体向后靠回椅背,总结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要的,张部长,是能够量化、可以落地执行、并且能经得起反复推敲和压力测试的细节。是数据,是流程,是预案,而不是这些……”他顿了顿,用一个轻描淡写却极具杀伤力的词概括了之前的所有陈述,“……空洞的形容词。” 这一连串精准、犀利、直指要害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剥开了那份方案看似华丽专业的外衣,将其内里的苍白、空洞与准备不足暴露无遗。 张部长的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滑落。他手指颤抖地在平板电脑上疯狂划动着,试图调出支撑数据,嘴唇哆嗦着,发出的声音干涩而断续:“这个……关于盲区,我们、我们计划增加一批高清球机……理论上可以覆盖大部分……数据加密方面,我们采用的是、是标准的……呃,应该能够有效防御……响应时间嘛,这个需要和安保部门进一步协调……我们、我们会尽快拿出更、更优化的方案……” 话语里充满了“理论上”、“应该”、“尽快”这类模糊不清、试图蒙混过关的词语。 会议室内弥漫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凝滞气氛。其他部门的负责人眼观鼻,鼻观心,有的低头假装记录,有的端起水杯掩饰神色,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轻易出声。 就在这时,坐在会议室最角落,那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阴影里的身影,动了。 裴容璟作为S班的成员,按惯例列席会议,但他一直如同一个沉默的背景板。他深靠在椅背里,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面前甚至没有摆放笔记本,只有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姿态放松得近乎慵懒,仿佛周遭的一切争论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出席的任务。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投影屏上那张在他眼中堪称漏洞百出、幼稚得如同孩童涂鸦般的系统架构拓扑图时,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情绪稀少的冰冷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这种东西也能拿出来讨论?”的锐利审视,那眼神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本能的挑剔。 就在张部长被庄渝舟质问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几乎要语无伦次之际,裴容璟清冷的声音,如同冰层断裂时发出的脆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突兀地响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瞬间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第三象限,”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改变坐姿,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精准地指向投影屏上某个被红色虚线标注的区域,那里靠近艺术楼和废弃的旧仓库,“现有固定摄像头覆盖不足百分之四十,且存在因建筑物遮挡形成的、长度约三十五米的连贯视觉盲区,可被轻易利用。” 他的语速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如同“地球是圆的”这样毋庸置疑的客观事实。“解决方案:艺术楼西侧外墙上,现存有十二个三年前安装、用于防火监测的旧版‘炽眼’系列热能感应警报器。这些设备性能完好,只是未接入主安防网络。只需进行简单的信号协议转换和线路并网,即可实现对该区域的有效交叉覆盖与动态感知。成本,”他顿了顿,吐出一个让所有人愕然的词,“接近于零。” 他并没有停下,目光转向屏幕上那被特意加粗标注的“高级数据加密”模块,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刻薄的嘲讽,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数据流采用的加密协议,是‘蓝盾v2’。该协议在十年前的一次全球网络安全峰会上,就被公开演示过核心漏洞,并在黑市上存在成熟的破解工具包。使用它,等于在门上挂了一把明晃晃的、并且所有人都知道钥匙在哪的锁。” 他无视了张部长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以及会议室里骤然响起的倒抽冷气声,继续用他那特有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提出建议:“建议直接替换为军方三年前淘汰下来、但至今仍在部分低密级领域使用的‘黑盾III型’非对称加密协议。该协议虽然并非军方现役顶尖,但其破解难度远超校内可能面临的任何潜在威胁量级。更重要的是,它与学校现有的大部分老旧交换机和服务器兼容性极高,无需大规模更换硬件基础设施,部署便捷,防御等级对于校园环境而言,绰绰有余。”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位窘迫得几乎要钻到地缝里的张部长,都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聚焦到了这个平日里沉默得像一座冰山、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转学生身上。 热能感应器改造?信号协议转换?军方淘汰的加密协议?黑市破解工具包? 这些词汇,从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嘴里,用如此平淡、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带来的冲击力不亚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一个“学生”能力的认知范畴! 庄渝舟也转过头,目光深深地落在了裴容璟身上。他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这惊讶并非源于裴容璟开口本身,而是源于他所提出方案的精准、老辣和远超预期的可行性。这绝非纸上谈兵能得来的见识,这更像是……经历过实战检验后沉淀下来的经验。庄渝舟之前知道裴容璟身手不凡,背景复杂,却没想到他在技术和安全领域,竟然也有着如此深厚、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功底。 庄渝舟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了两下。“笃,笃。”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会议室的死寂,也唤回了众人的神智。 他的目光重新转向那位还在发愣、仿佛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技术部长,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一锤定音的决断力:“就按裴容璟同学提出的思路,重新做一份详细的方案。我要看到具体的技术实现路径、设备改造清单、时间推进节点,以及精确到个位数的预算评估。”他看了一眼腕表,“下周同一时间,我要看到完整的报告。” “……是!是!庄会长!我一定尽快!不,按时完成!”张部长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如捣蒜,看向裴容璟的眼神里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绝处逢生的感激,有颠覆认知的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敬畏和困惑的审视。 会议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仓促结束。人群开始低声议论着、目光复杂地频频回望着那个角落,陆续散去。 庄渝舟没有立刻离开,他不疾不徐地整理了一下面前几乎没动过的文件,然后起身,朝着正在面无表情地将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塞进背包侧袋的裴容璟走了过去。 “没想到,”庄渝舟在裴容璟身侧站定,他的声音比起在会议上的冷硬威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缓和,语气介于疑问与陈述之间,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你对校园安防系统……也有这么‘接地气’的深入研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裴容璟那双骨节分明、却带着一些细小旧伤和长期训练形成的薄茧的手,这双手,显然不仅仅是用来握笔和吃饭的。 裴容璟拉上背包拉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拉链发出清脆而利落的“嘶啦”声,在空旷下来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庄渝舟带着探究与欣赏的视线,语气是一贯的冷硬和简洁,仿佛刚才那个一鸣惊人、几乎颠覆了技术部认知的人不是他:“基本的风险排查而已。”他将背包随意地甩到肩上,动作干脆利落,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傲慢的直白,“漏洞太明显,想忽略都难。” 他的回答轻描淡写,带着一种“这难道不是常识吗?”的意味,仿佛指出那些致命的漏洞,就像指出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自然。 庄渝舟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却又能力卓绝到令人侧目的样子,不知为何,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有些……有趣?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看来,以后学生会这方面的安全工作,可以考虑长期聘请你了。薪资待遇可以谈,或者……你有什么其他要求?”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试探,他想看看这块冰山的反应。 裴容璟正准备迈出的脚步顿住了。他侧过头,那双冰封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你在开什么玩笑”的意味,甚至还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对于“麻烦事”的嫌弃。“没兴趣。”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仿佛多沾染一点这类“俗务”都是对他时间的亵渎。 就在他再次准备离开,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时,庄渝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用一种近乎慵懒的、却精准地戳向某个关键点的语调,追加了一句: “就当是……还上次开幕式,你‘顺手’救我的那个人情?” 裴容璟的背影,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像是被瞬间冻结。他当然知道庄渝舟指的是什么——那个水晶吊灯带着死亡阴影轰然砸落的瞬间,他几乎是身体先于大脑思考,本能地冲上去,将庄渝舟从鬼门关前推开。那件事,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却从未如此直接地、**裸地摊开在阳光下,并且与“人情”这两个字如此明确地挂钩。 他停在原地,背影挺拔而孤直,仿佛一杆绷紧了弦的枪。会议室外走廊的光线斜射进来,勾勒出他紧绷得像岩石般的下颌线条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远处隐约传来的喧闹声都消失了。可以想象,他内心正在进行着怎样激烈的、不为人知的斗争。 最终,大约过了五、六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改变站姿,只是从牙缝里,硬邦邦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一句话,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明显被胁迫的不情愿和隐忍: “……仅限于。技术建议。”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氛围,猛地迈开长腿,步伐又急又重,几乎是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会议室,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昏暗的拐角处,只留下一阵冰冷的空气流动。 庄渝舟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离去时带起的那阵冷风。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开始还带着些无奈,随即变得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计谋得逞般的愉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他抬手,用指节揉了揉眉心,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久久未散。 这家伙,果然还是这么别扭,像一块又臭又硬、却偏偏蕴含着惊人能量的陨铁。但至少,他松口了,不是吗?虽然只是“仅限于技术建议”,但这对于裴容璟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近乎割地赔款般的妥协。这似乎也意味着,他们之间那本就算不清的糊涂账,如今又添上了新的一笔,变得更加纠缠不清,也更加……有趣了。 第7章 日常3 午间的用餐区域总是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各种食物香气和人声的独特氛围。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明媚,将室内映照得亮堂而温暖。取餐区人流不息,长条形的自助餐台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色佳肴,从色泽诱人的烤肉到清新爽口的时蔬沙拉,从香气扑鼻的东方炒菜到精致小巧的西式点心,一应俱全,显然经过了精心的准备和摆放。 在这个宽敞空间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靠近一盆高大的绿植,光线相对其他地方略显柔和。一个身影独自坐在一张四人餐桌旁,与周围的喧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裴容璟。 他面前的餐盘里,食物摆放得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刻板。一块约莫手掌大小、煎得恰到好处、边缘泛着均匀焦糖色的牛排,旁边是几朵水煮后依旧保持着翠绿本色的西兰花,两颗表皮烤得微皱、散发着朴素香气的土豆,以及一小撮金黄色的玉米粒。没有酱汁的过多修饰,没有花哨的摆盘,只有食物最原始、最基本的状态。他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使用着手中的刀叉,动作精准而高效地切割着牛排,每一块的大小都几乎一致,仿佛在进行某种严谨的流程操作。他进食的速度不慢,但姿态并不粗鲁,只是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补充能量,完成任务。他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温吞水中的寒冰,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屏障,将周围的喧嚣与热闹隔绝开来。 通常,他会是第一批或者最后一批出现在这里的人,选择这个固定的、易于观察全局又不易被注意的位置,迅速解决掉餐盘里的食物,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他将一小块切割完美的牛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时,对面的空椅子被人拉开了。 庄渝舟端着餐盘,自然而然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的餐盘内容要丰富得多,有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淋着深色酱汁的意面,一份蔬菜沙拉,甚至还有一小碗看起来就很开胃的罗宋汤。他似乎是刚刚忙完,额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后的痕迹,但神情依旧是从容不迫的。 察觉到对面的动静,裴容璟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半拍。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不请自来的庄渝舟。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意外,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石子泛起的微澜,转瞬即逝。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既没有表现出欢迎,也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排斥。过了大约两秒,他极其轻微地、几乎只是下颌动了动,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算是一种极其吝啬的、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熟人”身份的认可。然后,他便重新低下头,继续专注于自己餐盘里那份简洁的食物,仿佛庄渝舟的存在,与旁边那盆绿植并无本质区别。 庄渝舟对于他这种冷淡到近乎无视的反应,似乎早已习惯,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将餐盘轻轻放在桌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刺耳的声响,然后优雅地拿起自己那副银光闪闪的刀叉,开始享用他的午餐。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属于良好教养的从容,切割食物时手腕稳定,送入口中的节奏不疾不徐。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沉默。 这沉默,与周围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低沉的交谈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这沉默又与最初那种充满了敌意、试探和冰冷对抗的寂静截然不同。它不再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也不再充斥着无声的信息素较量。此刻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彼此默认的、互不干扰的共存状态?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难以解释的平和感。仿佛他们之间,已经跨越了某个无形的门槛,进入了一种“可以同桌吃饭而不会立刻打起来”的、全新的、微妙的阶段。 庄渝舟一边用餐,目光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过裴容璟的餐盘。那过于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单调的食物搭配,让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这绝不是一个正处于生长发育期、且日常消耗巨大的顶级Alpha的正常饮食偏好。其他Alpha的餐盘里,往往堆满了各种高蛋白的肉类和重口味的菜肴,以满足身体旺盛的需求和彰显力量感。 当裴容璟再次用叉子叉起一块西兰花,面无表情地送入口中时,庄渝舟状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这份进食中的安静。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闲聊般的自然,仿佛只是随口找了一个话题: “不喜欢味道重的食物?”他的目光落在裴容璟那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餐盘上。 裴容璟咀嚼的动作明显地慢了下来。他握着叉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透出一点用力的白色。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庄渝舟,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他的目光先是在庄渝舟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是在判断对方这个问题的意图,然后又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盘子里那过于“朴素”的食物。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钟。食堂的喧闹声仿佛被隔绝在了远处。 “……习惯。”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他特有的冷质感,像是冬日清晨凝结在窗上的冰花。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丝毫展开话题的意思。 然而,庄渝舟却从这两个干巴巴的字眼里,听出了一些潜藏的、复杂的意味。这不仅仅是个人口味偏好那么简单。“习惯”——这更像是一种在特定环境下,长期被迫形成的行为模式。是为了在野外或特殊任务中保持味觉的绝对敏锐,以便及时发现异常?还是因为在某些朝不保夕的环境中,进食只是为了快速补充能量,根本无暇也无力去顾及所谓的口味和享受?无论是哪一种,都指向裴容璟那段不为人知的、绝非在普通温室里长大的过去。 庄渝舟深邃的眼眸中,那抹若有所思变得更加深沉。他没有继续追问,有些界限,目前还不适合跨越。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裴容璟有些措手不及的举动。 庄渝舟拿起桌上备用的公筷,动作自然地从自己餐盘里,夹了一块烤得色泽红亮、表面挂着晶莹浓稠酱汁、散发着诱人焦香和香料气息的秘制烤肋排。那块肋排看起来就肉质酥烂,汁水丰盈。他稳稳地将这块肋排,放到了裴容璟手边一个干净的、原本空着的小碟子里。 “尝尝这个,”庄渝舟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在推荐一道不错的菜品,“厨师长的招牌,味道不错,能量也足。” 这个举动,在Alpha之间,尤其是在他们关系如此微妙复杂的情况下,其实是有些突兀,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冒犯意味的。分享食物,尤其是这种带有强烈个人印记和口味的举动,往往意味着一种亲近和接纳,这对于领地意识极强、且彼此曾是对手的顶级Alpha来说,并不常见。 裴容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细微的褶皱。他看着那块被放到自己碟子里的、与他自己餐盘里清淡画风格格不入的肋排,那浓郁的、带着甜香和烟熏气的味道霸道地侵入他的鼻腔。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庄渝舟,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丝明显的不适应,仿佛在质疑对方这过于“热心”的举动背后,是否藏着什么别的目的。 庄渝舟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坦然,甚至带着一点无辜的自然。他微微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仿佛这真的只是同学之间最普通、最单纯的分享行为,就像看到别人碗里的菜看起来好吃,顺手夹一块过去尝尝那么简单。 裴容璟的视线在庄渝舟坦然的脸和碟子里那块诱人的肋排之间,来回移动了一次。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显示出他内心的犹豫和挣扎。接受,似乎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妥协和接纳;拒绝,又显得过于敏感和不近人情,尤其是在对方表现得如此“自然”的情况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食堂的嘈杂仿佛成了背景音。 终于,在沉默了近十秒之后,裴容璟似乎做出了决定。他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叉子,然后拿起了旁边闲置的另一把干净叉子,动作略显僵硬地,叉起了碟子里的那块肋排。他没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看着它,仿佛在评估一件未知的物品。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咬下了一小口。 当牙齿穿透焦香的外皮,触碰到内里酥烂的肉质时,浓郁的酱香、肉香以及各种香料复合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里爆炸开来。那是一种与他平时习惯的、几乎没有任何调味的食物截然不同的、充满了侵略性和层次感的味觉体验。过于强烈的味道甚至让他条件反射般地微微蹙了一下眉,但他咀嚼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他细嚼慢咽,感受着那丰腴的汁水和复杂的风味在味蕾上蔓延。这味道……很陌生,很强烈,甚至有点……过于刺激。但不可否认,它与寡淡的食物相比,是另一种维度的体验。 将那一小口食物咽下后,裴容璟沉默了片刻。他抬起眼,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庄渝舟,对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还行。”裴容璟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干巴巴的字,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勉强,仿佛给出这个评价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但是,他并没有将剩下的肋排放回碟子,或者表现出任何厌恶的神色,而是再次举起叉子,将剩下的部分也送入了口中,虽然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但进食的动作并没有停顿。 庄渝舟看着他这副明明觉得味道不错(至少不排斥),却非要摆出一副“勉强给你个面子”的别扭样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一个真实而轻松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连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都染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他知道,对于裴容璟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没有直接冷着脸拒绝,甚至还将食物吃了下去,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积极的信号。 他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也没有趁机“得寸进尺”,只是心情颇好地重新拿起自己的刀叉,继续享用他那份丰盛的午餐。他知道,有些突破需要循序渐进,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而从这一天起,两人在食堂“同桌”吃饭,似乎悄然演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不成文的惯例。无论谁先到,那个靠近绿植的、相对安静的位置,总会为对方预留。他们之间的交流依旧算不上多,大多时候还是各自安静地进食。 但变化,总是在细微之处悄然发生。 偶尔,当庄渝舟觉得某道新出的菜品不错时,他会用平淡的语气点评一两句,比如“今天的香草烤鸡火候把握得不错”,或者“这个海鲜汤的香料放得有点重了”。而裴容璟,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左耳进右耳出,但偶尔,在庄渝舟提到某些他可能也留意到的、味道过于奇特的菜品时,他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嗯”,或者几不可察地点一下头,表示有限的赞同。 庄渝舟也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裴容璟的口味偏好。他发现,裴容璟对于甜味的耐受度似乎非常低。有一次,庄渝舟推荐了一款据说是女生中很受欢迎的、淋着巧克力酱和糖霜的甜品,裴容璟只是尝了一小口,整张脸就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将剩下的推到了一边,整整一下午都没再碰任何甜的东西。从那以后,庄渝舟再推荐食物时,会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些过于甜腻的选项。 甚至,在庄渝舟几次三番、看似无意的“怂恿”下,裴容璟会板着一张冷脸,带着一种近乎“试毒”般的谨慎态度,去尝试一些他从未接触过的、口味新奇的食物。比如某种带着特殊香料气息的异国炖菜,或者某种口感滑腻的深海鱼类。每一次,他都是皱着眉头,吃得极其缓慢而审慎,吃完后给出的评价也永远是言简意赅、且多以负面为主的苛刻之词,诸如“香料味太杂”、“肉质过于松散”、“味道奇怪”。 但关键在于——他愿意去尝试了。 这一个小小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却像一缕微光,悄然映照出他们之间那坚冰般的关系,正在以一种缓慢却无法逆转的速度,悄然消融。他们开始从完全陌生的、充满敌意的对手,逐渐向着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熟悉的,介于对手、旧识、同学之上的微妙关系演变。而这所有的变化,都始于这张餐桌,始于这块被分享的肋排,始于这些平淡日常中的细微互动。 第8章 日常4 又是一个傍晚,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化作一轮温润的赤金色火球,缓缓向着地平线沉沦。它将天边大片大片的云霞渲染成一片层次丰富的暖色调,从靠近夕阳的橘红、金橙,逐渐过渡到远天的粉紫、靛蓝,如同一幅被肆意泼洒了颜料的巨大油画,瑰丽而宁静。训练馆通往宿舍区的这条主林荫道,是欣赏这片晚景的绝佳位置。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叶已染上深浅不一的秋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圈柔和的金边。 庄渝舟和裴容璟刚刚结束在训练馆内那场已成为惯例的、酣畅淋漓的“切磋”。两人都刚冲过澡,发梢还带着未完全擦干的水汽,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庄渝舟穿着一件宽松的深灰色运动T恤和同色系长裤,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白色毛巾。裴容璟则依旧是那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只是换了一件干净的。 他们并肩走在落满斑驳叶影的石板路上,彼此之间隔着约莫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结束高强度对抗的身体还残留着运动的余热,毛孔舒张,散发着淡淡的、清爽的薄荷味洗发水香气。但这股人工的清香,却无法完全掩盖他们骨子里透出的、属于顶级Alpha的、如同烙印般的信息素残余——庄渝舟身上是那种仿佛深海寒铁般的冷冽金属质感,而裴容璟则是带着硝烟与干燥荒野气息的铁锈味。这两种极具攻击性和辨识度的气息,在傍晚微凉的空气中并未激烈碰撞,反而如同经过无数次交锋后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丝丝缕缕地交织、缠绕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危险的气场。 庄渝舟一边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脖颈和发根残留的水珠,一边侧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裴容璟。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如同点评一场棋局: “你刚才那个转身侧踢,角度和速度都够刁钻,”他先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微转,带着精准的分析,“但如果发力点能从现在的胯部轴心,再刻意向后偏移一寸,主要借助腰腹核心的瞬间爆发力,而不是单纯依靠腿部的摆动,穿透力和杀伤力至少能再提升百分之十五。”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裴容璟的侧腰,“不过,代价是收势回防的惯性会增大,动作完成时间大概会延迟零点三秒。这在势均力敌的战斗中是致命的破绽。所以,风险自负。”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不仅指出了优化方向,更点明了潜在的代价,显示出他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判断力。 裴容璟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被夕阳拉得忽长忽短、不断变幻的影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庄渝舟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在模拟刚才的动作。过了几秒,他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节:“嗯。” 这表示他听进去了,并且在思考。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脚下踩碎的枯叶发出细密的脆响。就在庄渝舟以为这次交流就此结束时,裴容璟却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冰面一样平稳冷硬,但内容却让庄渝舟有些意外。 “你的擒拿手,”裴容璟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但焦点似乎并不在景物上,而是在回溯刚才对练的画面,“第七式,从压制到反关节控制的那个变招,是最近新加的吧?” 庄渝舟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半拍,他有些诧异地挑眉,看向裴容璟线条冷硬的侧脸。“你看出来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兴趣。那个变招确实是他最近根据一套古武残篇自己琢磨融合的,还很不成熟,使用次数寥寥无几。 裴容璟这才侧过头,那双冰封般的眼眸对上了庄渝舟的视线。他的眼神很专注,是那种纯粹技术层面的审视,不掺杂个人情绪。“不是看出来的,”他纠正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近乎刻板的直接,“是感觉。你转换的瞬间,肌肉发力的流畅度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凝滞,气息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破绽,”他顿了顿,用了一个和庄渝舟之前类似的词,但语气更加肯定,“很明显。” 他没有丝毫客气,直接点出了庄渝舟试图掩盖的瑕疵。这种毫不留情的直白,若是在几个月前,无疑会立刻点燃对峙的引线。 然而此刻,庄渝舟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反而因为裴容璟这第一次主动的、且如此精准的点评,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从胸腔里震动出来,带着一丝愉悦和棋逢对手的畅快。“看来下次得藏得更深点才行,”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棋逢对手的兴奋,“在你面前,一点小动作都瞒不过。” 这种对话,在旁人听来或许充满了火药味,但在他们之间,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基于绝对实力认可和共同语言(格斗)的交流方式。这比任何虚伪的客套或刻意的接近都来得更真实,也更有效。 两人继续并肩前行,气氛比刚才似乎又松弛了几分。夕阳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愈发悠长。 转过一个弯,道路旁边出现了一片精心打理的小花园。这个时间点,正是低年级学生结束一天课程,在此嬉戏玩闹的时候。几个穿着初中部制服的孩子正在草地上追逐着一个彩色的皮球,清脆的笑声和毫无顾忌的叫喊声如同欢快的音符,打破了林荫道的宁静,充满了无忧无虑的蓬勃朝气。 裴容璟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这片喧闹所吸引。他的脚步没有停,但视线却胶着在了那几个奔跑跳跃的稚嫩身影上。他冰封般的眼神里,极其罕见地、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那里面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极其淡薄的、类似于“曾经可能也有过”的模糊怀念;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隔着厚重玻璃观看另一个世界的茫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极其隐晦的……类似于落寞的东西。这眼神变化快如闪电,瞬间便被他重新敛入那深不见底的冰湖之下,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夕阳造成的错觉。 但一直留了一份心思在他身上的庄渝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异常。 庄渝舟的心微微一动。他顺着裴容璟刚才的视线望去,看着那些在夕阳余晖中尽情奔跑、笑得没心没肺的孩子,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是许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只有残酷竞争和生死考验的“砺刃”训练营。在那里,别说这样无忧无虑的嬉闹,就连最基本的温饱和安全都是一种奢望。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少年,他的童年,他的“小时候”,绝对与眼前这幅温馨寻常的画面无缘。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些许复杂情愫的情绪在庄渝舟心底弥漫开来。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也放轻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眼前这幅画面,也怕惊扰了身边人那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小时候,”庄渝舟的声音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微妙的飘忽感,“我也特别讨厌这种吵吵闹闹的环境。”他顿了顿,像是在仔细回溯那段并不算特别愉快的童年记忆,“觉得他们幼稚,聒噪,毫无意义,纯粹是在浪费宝贵的、可以用来提升自己的时间。”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过去那个骄傲而孤独的少年的、真实的不耐烦。 裴容璟闻言,倏然收回了投向花园的目光,转而看向庄渝舟。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晰的、不加掩饰的意外和探究。他似乎完全没料到庄渝舟会突然说起这个,更没料到对方会以这样一种……近乎袒露些许真实过去的语气。庄渝舟在他印象中,永远是那个从容不迫、掌控一切、仿佛没有任何弱点的“太子爷”。 庄渝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继续说着,目光也重新落回了那些嬉闹的孩子身上,但眼神却仿佛穿透了他们,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发现,”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悠远,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品明白的、淡淡的怅惘和感慨,“有时候,能像他们这样,毫无负担地、傻乎乎地‘幼稚’一下,其实……”他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也挺好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过头,目光平静却深邃地看向裴容璟,那双褐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认真。他轻轻吐出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裴容璟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至少,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不用时时刻刻绷紧全身的神经,不用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更不用……担心下一秒会不会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捅刀子”三个字,他用的语气很轻,却像一把无形的、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裴容璟一直以来用冷漠和疏离构筑起来的、坚硬的外壳,触及到了那深藏在冰层之下、从未与人言说的疲惫与荒凉。 裴容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猛地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他看着庄渝舟,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里面翻涌着震惊、戒备,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他想反驳,想用更冰冷的态度回击,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庄渝舟的话,像一面镜子,强迫他去看那个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内心深处的渴望——对安宁的,对寻常的,甚至是对这种“幼稚”的、无需时刻警惕的生活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向往。 他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是无视,也不是对抗,而是一种……被触动后的、无言的震动。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小花园,投向那些依旧在欢快奔跑的身影。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一瞥而过,而是停留了更长的时间。夕阳的金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线条。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眸里,坚冰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什么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融化着。 庄渝舟将他的所有细微反应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试图去安慰或者开导。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慢慢愈合;有些认知,需要自己逐步建立。他能做的,只是在适当的时机,轻轻推那么一下。 他重新迈开脚步,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仿佛刚才那段略带感性的对话从未发生过:“走吧,再晚点,食堂好吃的该被抢光了。” 裴容璟闻言,缓缓收回了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上了庄渝舟的步伐,再次与他并肩而行。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时而分开,时而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林荫道上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以及他们两人平稳而协调的脚步声。 一种难以用言语精确描述的、复杂而微妙的感觉,在这种日常的、平淡的、甚至夹杂着汗水和格斗痕迹的相处中,如同地下悄然涌动的暖流,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彼此的世界。坚冰依然存在,寒意并未完全消散,但夕阳的余晖已经执着地找到了照射进来的缝隙,带来了温度,也带来了……某种新的可能性。 他们依旧各自背负着沉重的秘密与未知的使命,前方的道路依旧被浓雾笼罩,看不清方向。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条被金色夕阳温柔包裹的、通往宿舍的寻常小路上,他们可以暂时卸下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负担,不必扮演针锋相对的对手,也不必纠结于过去的恩仇与未来的任务,仅仅只是作为两个刚刚结束训练、一起结伴回去的……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存在。 这种短暂而珍贵的、建立在微妙平衡之上的“和谐”,本身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片刻的宁静与喘息。而他们,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正在不自觉地、小心翼翼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好啦,到12月5号应该不会再更了哦[闭嘴][闭嘴]希望大家在12月份能够更加幸运,然后2026年我们继续加油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日常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