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三娘子纪事》
1. 第一章
天水朝元盛元年三月初,各举子满心激动的等待参加第二日殿试。熟料,当晚,初为太子的五皇子明逸凌落水失踪,官家吐血昏迷。
数日后,官家急诏,由皇后代为听政,兼立品性敦厚,才德兼备的三皇孙为储君。至未时有信传回,三皇孙因寻太子,不慎落水,被急流卷走。
官家再度陷入昏迷,于当年五月十五日丑时三刻崩。
自此,朝局大乱。三、四皇子相争不让,新旧党羽暗流翻涌。西陲边国蠢蠢欲动,北地梦辽作壁上观,虎视眈眈。
五月半,建安还未正式进入夏天,白日里暖阳高挂,凉风习习,再舒爽不过了。一至晚间,却能倒个个儿,叫人缩脖子跺脚,凉到心里去。
尤其是北城外建溪边,当烈烈寒风卷起时,那生得单薄些的,一不小心就能乘顺风上天,前去叩问仙家门路。
辰时才过二刻,日头本该爬过山峦,催开云彩露出蔚蓝天空。
可今儿天公不作美,将眉头压得很低,脸色沉沉的,朦胧的泪儿洒落成细细雨丝,呜咽声又唤起斜风阵阵。
渡口上游,没什么人来往的清闲偏僻处,有位身单体薄,弱不禁风的绝色素衣女子面溪而立,双手合十,虔诚而又悲伤,似要与风一起,归于天地间。
“娘子,咱们回吧。”
同着素衣,头戴白花的中年侍女拿来氅衣与女子穿上,满脸都是心疼:“自从主君去了的消息传回来,您日日夜里来此,天色大亮方归。再这样熬下去,您的身子哪里受得了?”
女子双眼微动,如雨蝶振翅,忽地睁开眼,秀长软嫩的双手交叠着抚上脖颈,似渴水的鱼儿一般剧烈喘息起来。
侍女吓了一跳,忙半揽着女子,慌道:“娘子怎么了?快来人,帮我扶娘子去车上,我们回城!”
女子慢慢平复下来,眼中有迷茫,有震惊,更有不可置信。不过眼波流转间,旋即全化为庆幸,随着珍珠一样晶莹的泪水滑落脸畔,投身与拍岸急流中去。
捉着侍女的手,女子站住脚不肯再走,那生得分外精致的眉眼与抿得发白的唇角在颤动,含悲衔喜,欲言又止。
半响,才抖着经水洗过后愈显娇嫩的桃红唇瓣,道:“阿妈...今..今儿已过头七,便叫我,多待半日吧。”
好叫她,与那人,错过今生!
“吁~小娘子,快!”
平柏村三岔路口,乃建阳与建安交界所在。小道上两辆一模一样的驴车并排而行,左边车钻出来个男子,右边车里钻出来个面色苍白,穿着简单随意的女子。
她看着病怏怏随风倒的模样,站在没减速的车辕边,眼疾脚快,随便就是那么一跨,颜色娇嫩鲜亮的裙摆,便随风稳稳落在左边车上,轻飘飘的消失在车门里。
男子手握女子头上解下来,纳满春光的发带,笑嘻嘻地钻进右车。
下一瞬,两辆车并排转入官道上,没一会,右道边出现个岔口小路,右车顺顺溜溜地转入西小道往瓯宁去,左车顺着官道直往建安而行。
左车窗边,女子钻出脑袋往后看,那一对眼珠儿,似羊脂白玉盘里养着的两丸黑琉璃,清凌凌的透出狡黠的笑:
“死心眼子,我叫你追!且追着从舟两个去南海边,吃海风两个咸口儿的嘴巴子吧~”
话才落她便缩回头去,晃荡不休的窗帘子缝边钻出嘻嘻笑语:“现在五月半,正是王家茶王上市之时。
二哥,来都来了,咱们瞧瞧能不能刷个脸,在王家铺子里抢到两饼并蒂争春茶团,娘一定会很欢喜的。”
没有回话,但听一声兴奋有力的:“驾!”滚落在风里。少年清朗高昂的声儿里,尽是激动与亢奋。
不多时:“吁!”
几匹疾驰的马儿追来这口子上,急急停住。
马上的人,个个头戴米粒儿黄的范阳笠帽,顶撒一把红缨。底穿皂袍,外着两裆甲,腰间带扣上皆刻有京东路徽记。腰佩刀,肩背箭匣,鞍后悬弓袋。
披着青布素面貉袖的手下驱马上前,扯下单布罩面,怪道:“头儿,一路上任家这小娘子专挑官路大路走,西道是往瓯宁的小路,她想是不会去。
咱往建安这道车辙子追去就是,停下来作甚么?”
一行为首的,甲外披着金莲花橙色珍珠貉袖衫的青俊年扯下双纱罩面,帽檐下完全露出的蜜色俊面盘上长眉似刀,利眸飞寒星。
他驱着英俊的马儿在两边一来回,长指往帽边一弹,月牙唇微启,露出亮白整齐的牙,唇边勾起一抹自信的笑:“任渺,怪能跑的伶俐丫头,现在倒知道含蓄怎么写了?
真实是使一招欲擒故纵来勾哥哥,明白里还要裹层金蝉脱壳的皮壳,哼哼~有意思的丫头。”
两声笑罢,他又自恋地摸摸脸,马鞭一甩就笑道:“都给老子往西边追,我倒要看她要勾引我到哪儿去。”
马溅飞尘,西小路边草丛堆里,那隐露的小半截春水桃花样双彩茛纱珍珠发带,被强劲的连串利风吹得往更深处藏去。
约不到晌午时分,下了官道不多少距离,尚在建安远郊的林子里边,停着方才那辆马车。
车里的任渺等得不耐烦了,掀开帘就冲林子深处喊:“任浩辰,你是把自己埋坑里,出不来了是吧?”
“哎呀,阿妹,我这不是寻思着可能要跑接力,早上和阿默在那镇子里等你们的时候就多吃了点,反正那潮巴蛋上了当....”隐隐约约飘来的话,那是没完没了的啰嗦。
任渺挠挠脸,不耐烦听这瞎叨叨,甩下帘子自缩回头去:“自个儿傻了吧唧的,倒还好意思骂别人呢~”
她正嫌车里闷的慌,没个乐子。“哐当!”一声闷响,敞开透风的车里边,忽然就多了个满身糊着干一块湿一块血迹的人。
“我去。”
任渺唬了一跳,赶忙拽着裙子,缩手缩脚,极快的往宽座儿上角落里一跳。那人只来得及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一个救字还没吐出来,就晕了过去。
她没管人,探头往外看看,嗯,再没人了。
这就忙缩回头,双手提着做工精良的漂亮裙子左右检查,好一会子,才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还好我更快一点,没沾到血。这新裙子才上身还没派上过用场,要是污了,少说百八十两打水漂,那姐姐我的心得疼死~”
晃着脑袋看了看车板上躺着这人,任渺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这便就着蹲在凳子上的姿势,别扭的从角落顶箱取一套旧布衣裙,加一双素布鞋,别别扭扭地换了,才下去翻过那人来看。
满脸血糊糊的,看不清什么长相。脸盘子看着硬挺有形,应该丑不到哪里去。她伸手在这人腰带上拨了拨:“紫公服,通犀金玉带?
啧啧啧,这些年捡了那么多回人,今儿终是让我凑到顶级的趣儿,捡到个皇孙王君来沾沾便宜了。”
她在此人腰带两边稍找了找,又拽出来块精致极了的龙纹白玉佩,吊着玉的挂绳那盘长结都是掺用金线编造的。
“真是要死了也遮不住一身的金尊玉贵。难道..”
她摸着下巴转着眼儿,兀自嘀咕:“书上说男主是在建安护主有功,我最近真就运气爆棚,一来就截胡了书里的未来皇上,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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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的太子,那什么明逸凌?”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眼珠子左右游了两圈,嘀咕道:“哎呀,我任氏商队口号就是走南闯北,信用至上。出门在外,能帮就帮。你这都求上门来了,我怎么能拒绝呢。”
成功说服了自己,她手上一摇,甩着绳子一把将玉收到手心里,笑眯眯的对那人道:“只是这救人呢,我任家三娘子也有自己的规矩:救人绝不白救。
这个啊,算是你将来要给我谢礼的凭证了昂。”
收起玉,她唇边勾着捡了大便宜的笑,哼着小曲儿弯腰拖了人进车里,顺手把门就是一关。
林子另一头,有七个大汉,正提着弯刀四处搜检。
“小..老大,这儿有血迹!”有个汉子蹲在南朝北边树下,刀尖拨弄倒一片草,露出根底下那半干的血色。
眼神最凶狠,身材最强壮的大汉上前看过,手一挥:“他重伤,绝逃不远。你们几个,分两边去仔细搜,剩下的,跟我来。”
“鸡,你别跑啊~”
任渺口中急呼,昂贵的新衣裙上都是血,绣鞋上斗大的珍珠都跑掉了,还举着放血小刀,围着车跑着蛇形位。
这样的狼狈似乎并没有叫她注意到,她全部精神都在前边儿惨兮兮吊着半条命,扇着翅膀慌不择路逃跑的野鸡上。
见那鸡躲在一块不过两掌大的石头后面歇气,她忙放轻手脚,屏住呼吸接近,而后一把扑将过去:“哈哈,麻辣鸡,叫你跑!”
“耶?”她不止扑着鸡了,还扑到了一双兽皮皂靴,眼角边瞟到一抹带血亮色。
她头皮一紧,捉紧了鸡匆忙爬起来,两步就利索地退到马车边,抬眼看来人,紧张地举着放血小刀,警惕道:“诸位有何见教。”
来的是三个戴着万字头巾的大汉,巾边偶露出一两根辫子垂下。
蒙着面,仔细也能看出眉眼深邃,粗布衣下身材健硕。手持出鞘刀,刀身甚长,弧度颇大,刀尖寒光犹其闪亮。每一把雪亮中多少都带着一弯血色。
这些人呐,一身凶悍气根本挡不住。
最壮的汉子一双利眼从半敞着门,里外都是血糊糊的车上,地上绕一圈,最后放到任渺...手里滴血的鸡身上。
半响,眯起利眼,藏起凶光,沉声道:“姑娘,荒郊野外,一个人杀鸡?”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干你何事?”任渺转手把鸡塞进车里,利索爬上车,居高临下,满面严肃,厉声呵斥:“尔等还不快走,就休怪本娘子不客气了!”
她喝声严厉不假,神情却虚得要命,浑身上下透出的紧张样,无不在诉说着她的害怕。
见她这般,壮汉身后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壮汉上下看看任渺单薄的身子,苍白的脸色,也有些忍俊不禁:“小姑娘家家,你要不客气什么?”
他带着人大踏步靠近马车,朗笑道:“放心,我们是好人,从不杀妇孺。且让我们看看你的车,就走。”
“看..看什么车,你们想抢车?没门!”任渺紧张得眼神乱瞟,侧靠在车上,一手抓着车边柱,握着刀的手跟抖筛子似的,颤抖到叫人没眼看,再出口的话都带了哭腔:“别过来了。
我要叫了啊,我真的要叫了,别过来,快走开!”
壮汉已是忍不了笑,还真就满脸戏谑的止住步子,笑道:“哈哈哈,任你叫就是,且让我们看一看你能叫些什么名堂来。”
“二哥,你快回来,有抢鸡贼!”任渺一瞪眼,尖声大喊道:“咱俩的麻辣鸡要飞了,贼还要夺车打杀人啦!吹哨子叫大家快来救我们呀!”
2. 第二章
忽听尖声起,林下鸟兽飞。
壮汉子耳朵一动,确实听到刀兵相接与青年人清朗地呼应声,眼神忽一凝,低声道:“快检查一下车子。”
“喏。”
三人瞬间收了玩笑心思,快步上前,壮汉大手一伸,就要把扒在车上的任渺拽下来。
“咔哒。”
“嘿嘿!”任渺奸诈一笑,脸上哪还有半点害怕,湿帕子捂着口鼻,发出闷闷的得意:“本娘子的招牌软筋散才新改配方,正缺个人尝尝咸淡呢。”
车边四周围檐底下毫不吝啬地喷出阵阵香雾,一股特殊香气瞬间包围三个汉子的头脸,不由他们挣扎,两下就如喝醉了酒似的,双颊添红,歪歪倒倒。
眼神中的惊骇之色眨眼便涣散一空,脚下一软,具跌在车外两步远,如同大醉般,不省人事了。
“耶?”任渺跳下车,翻了几人眼睛看看,嘀咕道:“说好的软筋散呢?怎么越改越像高浓度超浓缩的酒了?不会酒精中毒,直接翘翘了吧?”
她歪头想想良心会不会痛,转眼看见掉在一边的刀。屈指在刀身上一弹,听着那清亮的声儿,哼笑道:“兵不兵匪不匪的,要你们干坏事。
抢我鸡?哼,生死自安天命吧。”
“哗啦啦”的一阵响,她从车底边抽屉式暗格子里,取出几根带着手环的粗短链条,狞笑着向地下躺着的三只健硕小羔羊迈出了邪恶的步伐。
不一会儿,她笑嘻嘻道:“啧啧,这长腿真不是白长的,刚刚好。”三个大汉腿绕圈,环着粗壮树干做了三尊倒地醉佛陀。
久停原地的驴车轮子再次转动,和驴蹄子一起谱出欢快的旋律,向着有刀兵声响的方向疾驰而去。
前头一直蹲坑起不来的任浩辰,这一会子正提着裤头一脸气愤地武着环首刀,和两个粗布衣大汉缠斗得难舍难分。
“二哥,鸡保住了。”任渺驾着车奔过去,高声喊道:“快上车。”
任浩辰不肯,甚是气道:“不上!好好儿的,我的屁股险叫他们戳了俩血窟窿。今儿就是天王老子追上来了,你也得等我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越说越气,羞愤上头,他下手力气就越大,刀也越快,让那俩汉子一时还有些招架不迭。
“哎呀,我给他们老大吊起来了,已经给你出过气了。”任渺车没停,顺边就跑过去,口中喊道:“那边又有两人在往这来,他们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咱快跑!”
任浩辰一听,青春飞扬的眉头再没有一丝皱褶。抬刀架开那两人,跳出战圈。长腿跟车跑了两步,一下跳了上来。
他似猴儿一般灵活,长手长脚攀着车边,两下就坐到了车辕上,喜道:“真的?”
“我啥时候骗过你?”任渺把缰绳塞到他手上,就往车里缩去,嫌弃又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没擦就穿了吧?”
任浩辰哼道:“要是那样,你说破天去,我也得给他们开一身血口子才解气。驾!”
建安城里,早上那点细雨丝早停了。天色放晴,大街上,吃的喝的,各种香气交织出非凡热闹。
驱着驴车进入一家益都酒楼后院里,任浩辰脚一沾地,转头就往外跑:“妹你一身脏兮兮的,快去洗洗吧。那俩家伙人不行刀不错,给我刀都干豁口了。
我去溜一圈儿,看能搞把好刀来替换不。”
“哎!”任渺才从车里出来,哪里叫得住他,只剩了无奈摇头:“什么刀能勾引下口水?这家伙,嘴里真是半点不得闲。”
本店的老板从前边笑着往后来:“我算着早该到了,小娘子和二郎怎么这会才来?都过了晌午的点...哎呀,这是怎么啦!”
看到任渺和车子,老板惊得忙上来拉着她检查:“怎么到处血糊糊的,小娘子受伤了?”
“云姐姐。嗐,没有,捕了只野鸡,杀一半,手没捉紧闹的。”
云娘子扯着她新衣服上的破口,甚是狐疑道:“真的?什么样的鸡能叫你舍得坏了这么身好衣服?”
“饿急眼了嘛,就忘了。”任渺摸出二两银镙子,与鸡还有几盒礼物一起递给云娘子身后跟来的小二哥,笑道:“小谷,你要阿白姐夫帮我把这只肥鸡做成椒麻鸡,我要带走路上吃。
再提桶水来把车擦干净,等会和我二哥一起换个普通花样的轮子。哦,对了,我记得咱姐夫才搞到头长得像驴的宝贝马,耐力好,脚程还特快来着。
你去给我弄来套上,我要使使,快些啊。”
“好嘞~”小谷笑眯眯地接了东西,麻溜儿地走了。
云娘子嗔道:“怎么,来都来了,不在我这儿住上两天,你还想走去哪儿?”
待小谷完全没影子了,任渺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拉着云娘子就往车上去。
不过两刻钟,焕然一新的马车驶出了酒楼。
外边驾车的任浩辰吊着一张脸,十分不爽地嘟囔:“什么嘛,后边又没鬼在追,这边咱难得来,白姐夫的手艺你一点也不馋?
才待没两下,凳子都没坐热呢,跑那么急干什么?京里的新家又没长腿!晚上个两天再进京会怎样。”
却见车里头的任渺钻出来,往他身边一坐,就笑道:“少不了你这口儿。走,往南门去,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赶慢些。”
“哼,王家主君头七才过完,你就别想那什么白茶了。嗯?什么味儿这么香~”任浩辰抽着鼻子嗅了嗅。
转头看到妹妹揭开手里抱着的食盒,露出里头喷香的大肥鸡,脸色瞬间阴转晴,喜道:“啊,第一口我要腿肉。”
任渺用筷子从鸡内腿撕下一大块嫩肉送他嘴里,讶异道:“王伯飞和咱爹一般年纪,正值盛年呢,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说是回航到占城附近海域里遇上了海盗追击,翻了船,主船一船人都没了。”任浩辰满足地吃到肉,说话含含糊糊的:“咱家不做海外生意,没那档子风险。”
听这话,任渺摇头叹道:“南边进出口行商中,王伯飞是号人物,可惜了。”
“说归说,你别停手,啊...哎..我自己来。”任浩辰等不及,把缰绳来换了鸡,埋头苦吃,倒也不忘闲聊事:“可惜啥啊,外边做生意的,哪个心里不早做好这样的准备了?”
任渺慢悠悠地赶着车,闲闲道:“话是这样说,一个兴起正盛之家就要败落,总让人有点可惜。
王伯飞可是王家难得一见的生意能手,又没遗传到他们家族里那种刻薄势利,是个心善正直的。
但你看,王伯飞夫人是个柔弱不能为的,连建安几家本铺都全听任管事说话,自撑不起家。膝下一子一女呢。儿子惯是个不务正业,只好斗鸡走狗的。
女儿姿容绝艳,聪慧善良,却从不教理庶务,听说自小只在内宅学什么琴棋书画,女红针线,擎等着成年后嫁与人为妻。”
她转着眼在街边四处来回转悠,嘴里头话不停:“那王伯飞名下好船十数条呢,又有名扬天下的王家茶坊,口碑那样好的王氏胭脂...
要都没人继承,再被些个有红眼病又没经营手段的势利鬼们瓜分了去,不可惜么?”
任浩辰一口嗦干净软烂椒麻的鸡腿肉,白了妹妹一眼:“你傻啊?咋忘了他家女儿和萧家有娃娃亲?
当今官家还没过四十,萧家萧老稳坐枢密使宝座,二子萧廷远短短几年就从一介白身升为大理寺正,据说常能出入宫门呢。”
他摇着骨头,油汪汪的嘴巴拉巴拉说个没完:“而且啊,咱跑路前边关还传来消息,萧大郎他自己年纪轻轻就立奇功,破格获封了正七品武功大夫。
最重要的是,还成了河西定州军副将,手上握着三千大军调动资格。王家娘子一嫁,谁敢动她家的歪心思?有这么硬的靠山,他们只要没作上天,能有什么事儿?”
“她哥立不住照样断了家传,我说的也没毛病啊。”任渺嘟哝一句,脸上又有些恍惚:“是哦,萧大郎没死,还成了一军副将。”
她怎么总是忘了,现在的现实和书里不一样,她这个女配不一定是书中原装的,男主名字也对不上,现在连早该死的官家都还没死,何谈其他。
看来那书里的内容还没开始,真就已经完全跟不上现实发展了。想想呢,这样变化,剧情就要半点参照作用都没了。
但她转念又觉跟不上好啊,她不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好端端的忽然就家破人亡变傻子了?
得劲儿~
这时,她们经过一家前边停着辆漂亮马车的药馆,任浩辰怪道:“嗳,这是王家的马车,他家又有人咋了?”
任渺甩了脑中的胡思乱想,转头看去,正见很是热闹的医馆里有几个熟悉人影一晃,就被抬着一个昏迷着,看起来身高体长的俊俏少年出来的人挡住了。
马车对着医馆那边的门里下来个头戴白花,着素衣的中年侍女,站在一边指挥小厮和医徒把人往车上放。
直到越过那车,任渺也没看到想要看的人出来。她不死心地扒着车边往后瞄,只听后头传来医徒的嘱咐:“我师傅说,这药你们拿回去,一日三帖,明儿能降下烧来就死不了。
要是下不来那就准备后事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们一句,这孩子脑子进水,又烧了太久没得到治,救回来可能脑子也会不大好使啊。自己斟酌着办吧。”
任渺往后探头探脑,双眼终于是对上从医馆里出来的一个眼熟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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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清楚看见他双眼里忽起的恼恨是怎么化为熊熊怒火的。
她挠着脸露了一个好巧啊的笑,见那人停下往王家马车走去的脚步,收了手上认真核对的画卷,带着俩手下,气势汹汹又一瘸一拐地追赶上来。
回头抢了二哥的饭碗,帕子怼他嘴上敷衍一抹,大喊道:“饱了就别吃了,快出城绕去瓯宁,往京都去。”
任浩辰愣愣地握着缰绳,呆呆地赶着车出城门,等驱着马车疾跑一段,方才回神,叫道:“就差一口了,呃,不是,现在往瓯宁去干嘛?
你不是说晚些咱再跟过去瞅瞅吗?这怎么又变卦了。打制手刀的名匠冷师傅可能下泉州去了,我还想去找...”
“哎呀,你跑就是,快些,听我指挥一准儿没错。”
却说那蜜色俊脸男追着从舟的马车穿过瓯宁自南门出,正打算一气儿追上去拿下对方的时候,眼角边忽飞奔过一辆一模一样的车。
“吁!”
他紧急勒马,狐疑地往后看了一会,心中犯嘀咕,不过看看车辙,便摇头失笑道:“这种装造的车子,不是遍地都是么。”
兀自点头觉得自己想法甚准,他就打算收回眼,继续跟上从舟。就在这时,忽在要进城的那辆车窗边瞟见一抹转瞬即逝的春水桃花色。
近一个半月后。
任浩辰丧丧的从陈留县尉司出来,踏着重重的步子,头也没抬,忿忿道:“阿妹,气死我了,韩先生一个多月前就因为什么妨碍公事被革职去任,遣返原籍。
不就做个巡城捕盗的小官儿,他能犯了什么天条啊,咋就至于撸了职呢?你又算到了?这下好了,我的宝刀没着落,那起子...
嗯?阿妹你人呢,有在听我...呃...”
亮闪闪的刀尖降落在鼻前,他一抬头,就见分外眼熟的持刀人。能不眼熟嘛?追了他们一个多月,怪锲而不舍的。
要不是他们每回看他妹的眼神,就像孤狼在正路里瞧见猛虎,又怨毒又怂包。他还以为又是群一眼看上他妹,不想好好谈,非要上手抢人的死心眼呢。
偏头一看,得,自家妹妹举着双手立在车边,身前站着个格外愤怒的大汉,拿着把闪亮亮的大刀架在她肩上。
她是一脸我好怕怕的表情,见了他还哭唧唧地摇着白帕子:
“二哥,咱俩也犯天条了。”
任浩辰...往周围一看,很好,一队官兵正虎视眈眈地围着他们,随时准备扑上来,大几十号人呢。
他,不忿地鼓了鼓脸颊,然后,很没骨气地举起了双手。
手上投降的快,不代表嘴也利索闭了。何况他也是真的好无语,于是转头就对那在县令马前站着,扬着一副得意洋洋,颇有些扬眉吐气的爽快表情的壮汉道:
“大哥,你至于嘛,啊?不就是一只山鸡一辆马车不让你抢嘛,就带人这么追了我兄妹俩一路?
你说,追不上也就算了,这技不如人又不丢人,哥们,心胸狭隘输不起才丢...呃..”
任浩辰缩着脖子笑笑,小心翼翼捻着脖子上的利刀推远了些,怂哒哒的:“这,玩玩儿嘛,你们差点戳了我屁股我都没说什么,干嘛那么较真呢?”
一边的任渺拼命点头,哭得好不凄惨,一丝眼泪都没有的干嚎,那嗓门可大,就差一把二胡给她配乐:“是啊,青天大老爷啊,我们兄妹好冤枉~
哥哥差点郊外被破身,妹妹肥鸡无辜招人抢,转头还被恶棍倒打栽赃。天子脚下从此要再多两缕冤魂啦~”
年轻的县令本来一见任浩辰出来,就要叫人将他们连同马车一起押回去,没想到被任浩辰一通抢白,堵了话头。不耐烦地听了内容,当即就皱紧了眉头。
这回一听任渺哭,脸色一下垮下来,低头低声质问壮汉:“怎么回事?李显,这样大的事,你可别拿黄泥裆里那点儿戏来耍我!”
瞧着周围人八卦又稀奇的眼神,壮汉李显又是一股气上头,看着任渺的眼神,像是要生吞了她,听见县令这话,毫不示弱地瞪回来:
“李酒,你搞清楚自己在和谁说话!”
完了又拉他弯下身,眉眼间压着一股狠意,瞪着任渺,冷静的分析:“这一个多月,留在建安的人也什么都没找到,他被我们一路追杀,重伤得只剩一口气,没人帮能跑去哪?
只有她们最可疑。出现得蹊跷不说,一路上到哪都宿在车里,轮流把守不休。
我们一路盯着她们就没错过眼,你们的太子,绝对就在这车里。李酒,需要我提醒你吗?要让他回了京,你们李家的四皇子,真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李酒转着眼思量一通,抬手吩咐:“都带回去。”
3. 第三章
李酒一声令下,包围着任渺两人的士兵闻令而动,上手牵了马车,就要揪着两人堵了嘴带往县衙,忽听人高声道:“慢着。”
出口喝止的,是一路追着任渺跑的蜜色俊脸男。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十来人气势汹汹地赶上来。
见着是哪个,李酒没好气道“李呈端?你不在任内,没事跑来这儿作什么?我在办正事儿,没工夫和你闹。”
说着回头就对那些真停下来的士兵喝道:“快,都带回衙里去。”
“嗳~”李呈端长眉一挑,驱马挡在众人面前,手中凤嘴长刀在空中带出利落弧线,“唰”的一下划过任渺的面门,把那架刀大汉连人带刀一把挑飞。
他双眼却根本不带往那边瞧,只看着李酒,笑嘻嘻道:“李九,这个小娘子,哥哥我追了两个多月。你可不能仗着是在自己的地盘,一句话就从哥哥手上横刀夺爱啊。”
李酒不耐烦道:“这两人犯了偷窃公物的大罪,什么哥哥弟弟,公案不讲私情,滚回你的京西好好当你的巡检去。”
“哦?偷窃公物?这一路上我们都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小乖乖什么时候把手伸到你兜里过呢?”李呈端长刀一挥,唬的那些士兵急慌慌的四散开。
他的刀尖虚虚一晃,招摇着画了一个大圈,又回指马车,笑道:“一路上她们就没离开过我的眼皮子底下,若说盗窃公物,那定然在这车上了。
小乖乖让开,且让我的儿郎们证一证你们的清白。”
任渺乖乖听话,双手往马车边不住示意,笑呵呵道:“您请,您请。”
壮汉李显急了,低声道:“一路上就是这小子带着人在坏我好事,不然我早得手了!”
“我看谁敢!”李酒气得满脸铁青,低喝道:“李呈端,你要玩就回你的红粉窝里去玩,跟我闹什么?这不是儿戏,要是坏了殿帅的大事,回头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
李呈端皱着眉撇着脸,叫道:“哦哟哟哟~老子爹是没事儿干了么?还我的小雀儿一个清白的小事儿,怎么还能要了老子的腿了?”
他脸色冷下来,嗤笑道:“给你机会搜,你不搜,那人,老子可就带走了!小乖乖,上车走人。哦~”
闪亮亮的风嘴刀儿回旋着在那些满脸盈满惧怕之色的士兵眼前划过,他嬉笑道:“就你带的这些歪瓜裂枣儿,千万别和我动手欧。
不然,哥哥下手没轻重,要给你削成光杆县令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李显嫌弃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没能为的李酒一眼,伸手推开工具人任渺,带着两手下挡在车前,冷冷道:“东西是从我手上偷的,我自来搜,不劳烦你们。”
“你又是那个,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怎么没有,要搜自然得经手人来搜。”李酒从李显冒出杀气的眼神里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配合他。
李呈端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显,眼中有狐疑之色。半响,随手把长刀丢给手下,自己抽出腰刀来:“凭着一张嘴白诬赖人的家伙,我可信不过。”
跳下马,他走到车前,眉头轻佻一动,凑到任渺跟前,一双清澈又深邃不可见底的眼直直看着李显几个,凶气毕露,嘴上却与她轻松调笑:
“小乖乖,只要你吱一声儿,哥哥就带着你杀出去。”
任渺是个单纯无辜又弱小的小女孩儿,哪里听得这血腥话?
她怕怕地拍着胸,跳到自家哥哥身后,欲哭无泪:“怎么办呀哥,入了拳头太硬的神经病堆里,咱不会见不到明儿的太阳了吧~”
“阿妹你放心。”任浩辰咽了咽口水,大义凛然的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哥哥陪着你一起跪。”
看着怂包兄妹二人组,李呈端:我真他/妈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
他俊脸一黑,紧捏着刀跳上车:“我与你们一起搜!”
小小只坐一人的马车,拢共一个放衣服的小箱子加两条空心宽座凳,四个大男人钻进去却半天都不出来,任浩辰怪道:“咱这车有这么吸引人?还是这几人有什么鬼癖好?”
“哼,一个是街上说两句话就气得追咱两月多都不放的。一个不给他抢劫,就能追咱们一个多月。
心眼子没针尖大的家伙们,吹起牛皮来,眼皮子倒都有百丈宽,眼一瞥那是能明三路事,嘴一张个个儿都能容天下。”
任渺抱着手肘歪靠在粗树杆子上,摇着扇子扇风,闲闲的发着风凉话:“你瞅这一桩桩事儿,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么。咱要能弄明白他们咋想的,不也成傻子了?”
“唔..”任浩辰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车里时,悄咪咪在马侧取来大刀,退回来挡在妹妹身前,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说的有理...现在好机会,咱弃车逃吧。”
刀一在手,他的勇气又回来了一点儿。
任渺大惊,跳起身就道:“那不行!”
看着一句话把大家视线吸引过来,她抱歉地笑笑:“你们忙,你们忙。”
回身在腰间袋摸出一把巴掌大的算盘,她一手扣着小叶紫檀的算盘外框,一手指尖就把那金丝楠木做成的珠算拨的溜响:
“你听我算。咱这车是好师傅做的,最起码值一百五十多贯呢。牲口也是好宝贝,就是给个五十八十贯,我也都舍不得卖。我那新衣....
还有,一路上咱风餐露宿的精神损失,一人怎么着也损了一百贯吧。还有误工费,这些一加,就是抹了零头,少说得有百金的亏损。这下跑了,咱事后找谁陪?找谁哭去?”
任浩辰一听,也觉得有理,但心里又觉得现在正是逃跑的好时机,真是纠结得不行。
脸色如打翻了七彩盘,黑出了五颜六色的四人,争相挤着从车里出来,就见任渺叨叨叨的在那算个没完。
李呈端一用力,鱼一样从边角里溜出身,率先逃脱升天。他站在车辕上整着歪歪扭扭的衣服,心中气愤,听着这逼逼叨叨,不免冷冷嘲道:
“你个算盘都不止这个价,还满口斤斤计较这点小利,没得恶心。”
任渺眼一瞪,把算盘拍得哗啦啦似奏乐般好听:“你懂什么?这是门面,要拿在人前做脸皮的家伙什儿,当然要好看了。
我家里又不是多富裕的人家,不斤斤计较怎么活?”
说完把就伸出手去抖了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人好心善又大方富贵的大官人,请把小女子的损失结一结。”
“你那小破嘴一翻,是想把老子当傻子耍?”李呈端凶凶地吼了一声,见任渺不依不饶,白眼一翻:“啐~算老子晦气!”
长腿一迈,两下跨上马去,他掏了包东西往任浩辰头上丢来:“五十贯补你一路花销辛苦,绰绰有余。咱们走。驾!”
任渺从二哥手上接过银包来一掂量,立时跳脚道:“哎呀,最近银价又跌了二十文,到六百一十文一两了,你给少啦!”
“阿妹,一路上跑路,你从哪知道银价又跌了?”任浩辰懵懵地问,他们一直在一起,他咋不知道?
“谁叫你不走心?”气哼哼的把包裹塞给他,任渺嘟囔着:“有事小乖乖,没事小破嘴,小气吧啦的死心眼子,活该你被气死。”
拔步她又去拦那李显:“嗳,一百金子拿来,他少单,你可别更过分,这就想跑单?”
李显正是气闷呢,怒一挥手:“他只给五十贯,凭什么我要给你百金?”
“他至少帮过我,功比过大了不知多少。你们仨呢?拉着这个什么县令,四人跟唱戏似的,谁知道是不是几兄弟合伙耍着我们玩儿?”任渺很有先见之明地收回了手。
李显气急了,那双凶眼都瞪成了铜铃大,刀把指着任渺,气道:“谁叫你一路上吃喝拉撒都和车在一起,什么破车,屁东西没有,要你两个轮流守夜一刻不歇?
什么好人家随车带着迷药,什么好人家,一个病弱女子在郊外独守车还能上手杀鸡?你自己到处都是问题,我还没和你认真计较呢,滚!”
“好哇!”任渺也瞪眼,踮着脚凑到他面前,点着他胸膛,小嘴一叭叭,什么都有理:“我个弱女子出门在外带着迷药防身有错吗?你看不就防住了你们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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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抢车贼!”
李显满面又浮起尴尬,步步后退。她步步紧逼,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拜托,病弱女子不是渴饮露饿餐风的神仙,我饿了不抓鸡吃石头还是啃草根?
你知道赚钱有多不容易吗?你觊觎我的车,想偷我的马,日夜拿把大刀追着想弄死我两个,好无痛继承老娘的全部财产!还好意思怪我天天防着你们。
有这脸皮,你咋不上天做神仙?”
她双手往腰上一叉,气吼吼的下了结论:“瞧你长得浓眉大眼,一概男子气派。却思想猥琐做事也下作得很。啊呸~要你赔千贯都是便宜你了!”
壮汉子一个的李显被骂懵了,脚下不稳,险些跌个跟头。他指着任渺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你!”
“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了?你一路上逼着我兄妹俩吃了多少苦头?我这担惊受怕的,人都瘦得比纸要薄了,还没叫你多赔呢...”
任渺眼疾脚快,忙拦在说不过拔腿就要溜的李显身前:
“你站住,不许走。要敢就这么跑了,信不信我把你从头到脚都画下来,写上超级大恶棍几个字,一路张贴到东京里去。还要雇人给你全身像贴满整个东京城,让你丢遍脸!”
她悄悄往旁里一瞥,眼角瞅见不耐烦驱马要走的李酒注意力被拉过来了,吆喝着就开始哭天抹地:
“哎呦喂,你们别仗着背后有县令撑腰就欺负人。我告诉你们,我也是有那么几个认识的大人物。
你们知不知道我老乡是谁,他是去岁底才被急招回京里的朝议大夫,正当判左司谏事,直谏敢言的何允何大官人。
我回头就抱着你的画儿扣上他家门,日日跪在他门前。我还就不信了,这世上他就没王法了呀~啊啊啊~”
自己哭还不算,她脚上还踹任浩辰,要他跟着哭。
李酒脸色忽地一变,往四周围被挡的远远的没法儿上前,却越来越多的人群一看,伸手自马边袋里掏了个包裹甩将下来,低喝道:
“这儿是百二十金,拿着钱了就乖觉些,休得到处说我兄弟闲话。”
任渺眼疾手快地接着那个包裹,扣个眼子抖抖手瞧上点黄金色,再一掂量,霎时间那是眉开眼笑,分外谄媚:
“大官人真是个讲究人,哎嘿哟,几个偷鸡贼而已,小女子记性一向不好,怎么会记在心上呢~”
“哼,识相最好。”李酒调转马,喝道:“要让我再听见你胡说八道一个字,仔细丢了性命!我们走。”
李显一得了空当,放下紧紧攥起的拳头,狠狠瞪了任渺一眼,两步翻身上马,颇不忿地追上去质问:“这人就是个披着女子皮的泼皮无赖,我打她一顿就是了。
你吃饱了撑的,做什么把钱给她?”
“也不看看你自己身上多少破绽?”李酒上下扫了他几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般人认不出来不代表所有人认不出来。
真要叫她画出像寻到何允那个软硬不吃的头上,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可是皇后把持朝政,宁家一派势大。”
“那我去做掉她们。”
李显喝道:“青天白日生怕别人不知是你干的?你知道这儿会有谁的眼线?我自会派人盯着她,你赶紧离开京畿地界,快去找到人干掉,灭了宁氏希望才是正事,别再多生事端。”
任浩辰被妹妹拉着,急急忙忙上了车往开封去,颇不解地问她:“你是不是嘴瓢了?何伯伯明明是你干爹,怎么就成了咱老乡?”
“啧~上等的金子可值钱了!哈哈,那家伙是真有钱,随身带着兜上等金。姐姐果然没看错,,有一百二十一两呢,多赚一两。这一路的辛苦,值了。嘿嘿嘿~”
任渺盘腿坐在他边上,手上摸着那金子看成色,眼儿都要笑没了。听问,晃了晃金子,得意道:“我要说干爹,别说钱要不着,咱兄妹说不准真得折在这。”
“为什么呀?”
任渺反手拍拍他的胳膊:“好了好了,别问为什么了,妹妹保你有命赚有命花。赶快些,必须争取今日进城。”
4. 第四章
任渺两个驾着车马不停蹄地跑,总算在关城前一刻,奔进了宣化门,进了东京。
一到家门前,任浩辰扯了帷帽丢下车跑进门,大嗓门传得老远:“哥你在家嘛,快来,我有事找你!”
被抛下的任渺从车里钻出来早见不着他了。不过她二哥想说啥,她不需听,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肯定是蛐蛐她的,这家伙憋了一路,堵不住嘴了。
她索性不管,站在车辕上打量起新家模样。斗拱飞檐,要不是在河边得统一制式,这样的屋子样式她家可没资格用。
因是打掉重建,家里装修了整两年,直到去年冬里才完全搞定。
那会儿她正在广东忙她那有些苗头的棉花机,年底又直接回了青州,完整新盖好并装扮好的家,她也是这时才见着。
打过招呼,把车交给听声跑出来的家人弄,慢悠悠带着新奇,她就一路往里去参观。
她家在外城,位置在保康门外高桥边角落上,整个挨着蔡河。西边院墙底下隐约能听见河上热闹。归属正德坊,却独一院儿立在坊外。
虽说是个二进院吧,但总面积算算,有个二亩还多十五丈,比一般三进院还要大些。
这院儿三年前,也就是天祐四年冬买到手时,原样是引了蔡河水做花池,亭廊回环,间布水榭,是做别院装修。赏景乘凉的上好地,却当不得正经住。
甫一买下,她爹任宏泉就着手寻人改建成小三进居所,她和俩哥哥还有娘亲可是都帮着出了不少主意呢。当然,为了装这屋院,他们全家不但花了大心力,还投入了大量钱财。
屋院坐北朝南,进门对墙比外墙矮了三成,做成带有波浪弧度的□□,米白墙上内嵌香杉木八棱花格窗,刷着庭芜绿漆。
小格中间以同色琉璃薄片嵌套,需贴近了看,方隐约能窥见一丝院里风情。
右边隔开独院建牲口房,能住两只马儿,放辆中等的车。牲口房对面是个单独狗房,专给大白带着孩子住。大白是她家的狗儿,纯种五黑犬,她家跟护商队的一把手。
左边圆门一溜进去,是门房、厨下等事房,以及大家住屋等所在倒座房。因着这院儿地比寻常的宽,加上跟来东京的只有家中一半人,这边一溜排住处算是宽敞。
男内女外,中间是管事房,都有门隔开。
两人一屋,一间房就大,上床下桌,橱柜皆有。管事歇息的单间就要稍小些。但不管单人双人间,各样东西布置完,瞧着都还挺宽裕。
每处都参观两眼,跟大家都打了声招呼,任渺就进了二门。因三院不做住人处,划了大半的地儿给前头,所以,二进院最大最宽敞。
院靠里偏西是一个用造景石围出的半月花圃,专给她那爱花的娘设的,约占了有半个院子。花圃里她瞧着,但种了些菜蔬,只有一小块种了花。
东边角落,与花圃弯处相对,有株院子早前就有的石榴树,树前给她做了个秋千架,留了赏花吃零嘴儿的位置,和花圃之间留了小过道。
循廊而走,东厢正房是她大哥任浩文的屋子,内耳房做书房兼库藏,外耳房是管事理事所。与正厢相接前边,就在石榴树后不远有口老井。
装修时井也新淘换过,重新做过过滤。虽比不上甜井水来的清甜,也算清冽爽口,并无一丝苦味。打上来再滤过一遍,她家算是省了买水钱了。
不是她斤斤计较,谁叫这是在东京?她们能在新城这样靠近内城的地方买到这样好的院子,而不是一家人租房住,算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了。
哪里还敢肖想像青州一样,再能在郊外买个小别庄种各种吃食呢。到这儿来,以后那样样件件,什么都是要买的。
好在这边地质不错,一进那边原先也不在园池范围内,厨房库边上腾出个五步间,还挖了个小冰窖。有这个,她们在吃食上能宽松不少。
西厢呢会更大,连通内耳房一起就更宽敞了。隔做两间,左边给她二哥任浩辰住,兼顾书房与部分库藏。
里边留着给她替爹娘认的干儿子睢云住,客厅卧房兼库藏,事事皆全。外是管事掌管,寻常支取钱银物什的小库。
正房前厅待客,转过后厅是她娘杨东霞的办事所,并劈了一块给她做办事位。东耳房她爹娘住,西耳房则是她的屋子。
最后一进里,西角小道右边单隔一小院,为蔡河水道入口。她家虽无一块园林,却也并未堵上这口子,而是把原先的池道改为家中用水系统,所以家里自二进院都咬咬牙铺了砖石地面。
专门淘换过净水装置,就着水口改砌了个大池子。
池上做出一块平台,内边一个小水车,引水上循到洗衣槽,再从一侧排出,从地砖下水道往出水口去。
污水净化比入水净化更重要,需达官方标准方允许排入河道,清池的水基本不脏,但家用过的水可就脏了不知多少。
因此家中所有,单挑出来都不及这一个水循环系统来得费事费神又费钱,之后还需得有专人时时照管清理方可。
台上靠内屋墙边,两圈高栏杆是专用来晾衣物的。这儿就在她房间后,每回开后窗,房间里肯定就都是好闻的皂香味儿,这让她觉得很是欢喜。
西角池院出门,过道右边两间是澡室,再就有堵墙隔开两边。
另一头从东耳房前廊道入去,头屋第一间是她娘存日常衣饰的私库,再她一间私藏小库,以及爹爹,二哥和睢云的私库。里边屋子就是内库房了。
这一个院子买价只花了五千八百多贯,在新城这边,价钱算得上是很低了。而打掉重装,不算各处打点花费等等,就已去了近万贯。
她大哥任浩文参加科考,去岁冬里就到了东京。年初,礼院试张榜,大哥给家来信后,才全部开始着手往新家搬。
不过,她娘早跟着指挥家里人把东西都陆续先搬到应天府别居,这时候再搬,不过收拾些零碎,以及安排其他不往东京跟来的家人们的去处。
她街上遇见李呈端,与他起口角,独自引着他跑,正就在当时。等她跑到建安,爹娘都已在京里落脚,收拾起新屋子了。
“娘。”
任渺从西耳房过道往后头瞧了一圈,再循廊自后厅绕到正屋,库房那边就没过去了。转向往前厅去,就撞上满脸喜色寻她的杨东霞,自然伸手抱着她娘的胳膊,指着院里问:
“花圃里怎么就角落种了一圃紫金莲,咱家也不至于得省那两个买菜钱吧?”
已经比她要矮上半个头的杨东霞捧着她的脸揉了揉,亲亲热热两句,待揽着她的手臂往后去,才笑道:“你这都换了素服,还能不知官家去了?
京里不比在青州,氛围紧张得很,我哪儿还有心种什么花?后来一直瞎忙活,等回神就叫你郑嫂看不过空处,整了菜蔬种子下去。
我瞧着水灵灵的还有趣,也能有口新鲜的吃,便随她了。别管这些小事了,路上是不是很辛苦?
你屋子我都布置好了,虽无青州家里地方大,也还别致。娘给你隔出了个小三间,虽是小了些,左右该有的...”
外边报告一声“小娘子,大郎找你呢。”
“他哥俩搞什么?”杨东霞眉一吊,很是不爽:“阿鹤那臭小子自己精力旺,也不想想渺渺能和他比么?平儿也是,哼,不知道体谅老娘的不容易,也不知体谅体谅他妹妹。”
任渺埋头在娘香香的肩窝里蹭了蹭,不依道:“娘,我很强壮啦。”
“好好好,我们家渺渺最棒~”
得了夸,任渺满意了,放开娘就笑嘻嘻的往外跑:“娘,休息不忙,我得先去看看今年礼院的卷子出得多厉害,居然叫我们家才华横溢的大哥失了利。”
三年前她那次受伤之后,她娘有一段时间对她真可谓是宠上了天去,说什么什么同意,闯了什么祸也半句不说她。
本来这不挺好,只是她这人么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没事总想着皮两下。后来时间一长,好日子就都给作没了,每回也就在刚回家这两天能有些好日子过。
不过比起俩哥哥,她的待遇算好的了。她大哥就是在备考期,照样不耽误两天一小骂,三天一大骂。
这会她娘这语气,绝对又是她大哥推辞了一批相亲对象的画像,挨了嫌了。
对这点,任渺觉得很奇怪,别人家都是家长催女儿相对象,她家呢,她俩个哥哥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一,因为一直相不中对象,已经得了不知多少骂了。
而她今年都十七了,连一张别人家郎君的画像没见过。这两年连上了十岁后,她娘常念叨两句找婆家的那些话都没了。
要不是她的嫁妆和俩哥的彩礼一样,都在囤货中,她都觉得是自己有啥问题,准备要去外边偷摸找人给自己算算命。
她好奇心一来,倒问她娘一句,哪想到,她娘正在兴头上的情绪能立马低落下去,眼含泪地看着她,就好像她得了啥绝症一样。
搞得她怕自己多问一嘴,她娘眼里的金豆豆就能掉下来。加上成日里她又忙,也爱单身日子,索性也就丢开不管了。
两下里跑到她大哥书房,任渺蒙头拐过全砚展示柜,往里边书架上扒拉,边笑着揶揄:“哥,考试失了利就先成家嘛。
找个厉害的嫂子,有个人能跟你聊聊诗文,说不定比你自己读进步更快。作什么闹得娘不...咦,春考的卷子呢,你这回誊抄出来怎么没给我留一份儿?”
“嘟嘟嘟!”
她背后,笔直坐在书桌后的任浩文用指头把桌子敲得梆梆响,任渺回头一看,就见他那平常总是流淌着温和笑意的丹凤眼里有凝重和薄怒,语气亦不是很好:
“你知道我找你干嘛,还不快过来把事说清楚。”
垂下眼,她一眼就见她大哥指头底下整齐铺开,密密麻麻的用结构严谨,笔法灵动的草书书写得漂亮的卷子。
得,这是早防着她呢。
“没什么嘛,就是随手救了个人。”任渺挠着脸,悻悻的朝书桌走去,在桌对面贴心摆好的椅子里坐下,嘟哝道:“咱们家商队规矩,不就是出门在外,能帮就帮嘛?
是那些人自己坏,还怨得我这个善良人了?钟佑哥,我想要一杯紫苏饮。我哥他们咋都不喝茶?天这么热,就都上紫苏饮吧~”
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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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偷偷对她挤眼睛:“...”
“不许上。”
任浩文怒瞪她一眼:“能帮就帮。你在外边跑三四年了,还能不知道什么闲事能管什么不能?看来我是要和爹说一声,再不能放你出去胡来!”
“矮油,人家也是看他太可怜了啦~”任渺扭着身子,嘴上认错认的老实又利索:“大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和爹娘说。”
这话她可没瞎说,换成别的皇子,猪脑人身,上位了她们这些平头百姓指定倒大霉。她不给人埋了都算她善良,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愿意冒大风险去救呢。
扒着腿坐在桌东头边的任浩辰张着嘴,好容易才找回声音问:“不是,阿妹,咱俩一直都在一起,你什么时候救了人?我怎么不知道?”
“我的好二哥吖~”任渺偷卷子的小动作被识破,尴尬地收回手,白眼给到任浩辰:“有你那墨迹功夫,天王老子的宝座都给我打下来了,还有什么事做不成?”
“那人呢?咱车里也没有啊?”任浩辰气呼呼地捶桌子:“你都没和我说过,要不然咱把人交出去,一路上就能舒舒服服地游山玩水。
哪能风餐露宿,还差点手牵手去阎王家报道?害的我的冷大师也没找。”
察觉到自家大哥越来越危险的眼神,任渺缩着脖子嘟哝:“交出去咱俩就得挂,你还真信他们会放过咱?瞧你这出息,一把刀急啥。
看着吧,回头我给你搞把好的来。”
“你说的啊..呃。”任浩辰激动的想拍桌子,一抬头就收到大哥的冷眼,当即缩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任浩文冷冷笑道:“哦,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这都挡不住你的善心,别是人家许了你什么金山银山,你就贪上了。”
“你咋不说我看上人家了?”任渺对着手指,眼神游移。
回答她的,只有任浩文卷卷子的声音。
“哥,我错了!”任渺跳起来趴在卷子上,抱住她哥的手耍无赖:“哎呦,那人家都把血蹭了我满车都是,我救不救那都得被噶。反正都得动脑子,救一救那不是造福么?
现在真的没事了啦。咱这家是从萧枢密家手上买的,据说是郡夫人的嫁妆院子,那李家人他能不知道?”
她劈里啪啦的是把脑子里的打算全倒了个干净:“打那时起,咱家四时节里都叫人往萧家送礼,不管我们和人家熟不熟,只要有这一层关系在,今儿晚上李家人他就不敢动手。
明儿我再带着礼物,去干娘家玩一天,后天就什么事也没了。人家算好了才出手的,真的没事啦~”
任浩文把她提溜起来丢回位子上,冷笑道:“你这惹的事看来不小啊?我看后天不是没事,是咱家一起没了才对。”
“那不会,他们没找到人,本就不能确定是我救了。”任渺心虚地摸摸鼻尖:“咱家又不多掺和,有这两护身符,就够对付。唔,最多可能会有一点点小麻烦~”
又一月余,建安乡下一间草屋内,伤有三分好的明逸凌尝试下床行走,不过走得两圈,额上已见淋漓汗水滚落,只得回床歇息。
没一会,照顾他的老伯端来药。在喝完后,接过消息本子,他照常问:“咳咳,老伯,你的主人家到底是哪个?能否一见?”
老伯眯着眼,摆摆手,指了指那本子,笑眯眯地端过空碗转身往外走。
“老伯,求你家主人助我回京,届时在下定有厚报!”明逸凌紧紧捉住床边。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个耳背也从不说话的老人,听不见他这句请求。
明逸凌颓丧地靠回高枕上,修长的眉头紧皱。等压下心中翻涌上来的担忧,沉沉叹了口气,才又翻起那薄薄的本子看起来。
现在他如同废人,也就只能从这里头得点消息了。
这本子里都是建安城内各家大小茶馆里抄得的消息,以及各种新闻,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虽然有时候看上半天,不一定能找出多少真有用的,反倒是把一颗心熬得七上八下,但那也比睁眼一抹黑来得强。
其中最让他觉得不妙的,就是他爹驾崩的消息。
好在,如今主持大局的是他娘。只是新闻又言,圣人于大行皇帝棺前咳血,如今也不知还好不好,当真叫他恨不能插翅飞往大内。
没想到这回翻开册子,里边居然不再是茶馆里的胡乱摘抄和各家新闻,而是这一段时间来的邸报。
“圣人有诏:敕封三皇子明逸回为东阳郡王,四皇子明逸真为符离郡王,出閤开府,允朝服参政;进岐阳王明礼烜为华阳王,兼开封府尹。
着各地力寻皇太子明逸凌,三皇孙明元羽;云梦公主体恤圣人安康,辅佐左右,亲侍....”
明逸凌抿紧还有些苍白的唇,认认真真看完,这段时间的愁闷退去,心情大好,朗笑道:“娘娘好生厉害。”
翻到尾页,里头夹着的一封未封口的信和一张字条飘出来。信封里是张白纸,他捡起字条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字,端的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圣人体健身康,力驱虎狼相争,汝可得喘息之机。
“好字。”
5. 第五章
元盛元年七月底,太子与三皇孙始终下落不明,各朝臣以朝中无主,天下不稳为由求立新皇。圣人在魏、宁二相极力支持下,力排众议,扶前太子明逸凌之子明元献于襁褓登位临朝。
八月初新皇登基,魏左辅进言,国库空虚,天水需修生养息,当安内为主。河湟地区镇压军事抛费,加之永夏已臣服于我朝,梦辽亦乃我之友邻。边区有常驻军事即可。
祈令撤陇右军,罢陇右都护府,令陇右都统制班师回朝。
圣人允弃湟州,但未令回朝。诏,令陇右都护李万山带军回守,为陕西都统制,驻鄜州康定,守西北安宁。
一大早起来,任渺便听到这个消息,摇头道:“放了到口肥肉防虎,权宜之计。”
永夏才被打趴下,一时做不了什么大动作。最近梦辽也进入皇权动荡交接期,自家已是焦头烂额,根本抽不开手来管她们家事。
本来李都统制带领的陇右军介入河湟平乱已颇具成效,若能一鼓作气将河湟一带一举拿下,永夏之后才叫不敢再轻举妄动,整个西北收入囊中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今弃了河湟,虽会给永夏带些混乱,那也不过暂时。左方掣肘但去,不多久对方恢复过来,必要大肆生乱。
若让对方率先拿下河湟地区,切断她们与吐蕃互市,那天水战马来源被掐断,军事力量又要再降一等,迟早变成待宰的羔羊。
可惜了,先皇帝死得太突然,为这事儿凭添波折。
好在圣人未听魏相所言,将李都统制彻底调回,直接卸任。任渺又琢磨,上月底,太皇太后抱着三四个月大的婴孩登基,莫不是要撇了孩子自己上?不过...
想到自己之前帮带去给干爹,要他帮忙送出的信,她摇摇头,觉得应该是明逸凌的计策。孩儿到底不是从自个儿肚子里出的,他倒舍得。
想明白不是第二个武皇盛世的苗头,叫她心里稍微有点失望。其实她很想知道,现在这阶段再出一个武皇,会不会再有个盛世?会不会叫女儿再登高堂?
但这事儿吧,搁心里瞎琢磨琢磨就算了,真不是现在的她能掺和得起的。
自从上回把从她干爹那弄来的邸报,叫人快马加鞭给明逸凌送去,并答应帮送一封信后,她便让云姐等人好到能出门时,留下钱财等物,及时撤了哑伯,丢开手去,再不要过问。
比起投资过猛,死后才有可能偶尔被口头追念两句,她觉得还是投资小一点,风险和收益都小一点,大家有命挣钱都有命花,才是正理儿。
所以从私心来说,她还是希望明逸凌千万不要玩脱了。要不,她冒着险好容易搞到手的保障可就泡汤了。
“好啦,你来了东京这么些日子了,天天不是差巧云跑腿,就是到处送消息,看铺面的指挥得她团团转,你整日整日缩在家里是不累,好歹让她休息一下啊。”
一只秀长白皙的手伸来,抽走了她手上的本子。
任渺眨眨眼,垮下肩去:“美芝姐,你问问巧云累不累?我看她一天天乐的忙乎呢。”
巧云摇摇手上胭脂花棒,不站在她这边:“今儿相国寺开放,小娘子,说什么你也再不能闷家里,该出去走走了。”
“不想去。”任渺撇过眼,脸上心中都是拒绝。
美芝取来封存许久的那块鹤鹿同春佩,正配衣服样式给她挑绶带花色,听此笑道:“今儿难得,那几位一样是九岁上下被寻回家的郎君午前都有意去相国寺玩儿。
小娘子难道就不期待与晓郎君相认么?”
灵儿抱了衣服来,兴致勃勃道:“我是要去看看的,不知道姐姐你们都念叨的晓郎君长什么样。可有追娘子那个坏蛋长得好?”
“好了。”巧云给任渺点上淡淡唇脂和腮红,叫瓷白的人儿面上瞧着血色丰润了,就去一边洗手,笑眯眯道:“就晓郎君小时候那模样,只要没长残,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俊俏人。”
瞧见了灵儿大放光彩的眼睛,任渺撇撇嘴,做了那个叫人扫兴的坏家伙:“就我爹昨儿给的那几张画像,你们觉得是没长残的模样?”
灵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一下子兴趣大减:“啊,那几个哥哥啊?小娘子,人家都没找上门,说不定早忘了咱,这小伙伴认不认都没关系吧?
咱们就去相国寺玩玩算了。小娘子快看看这两套喜欢哪套,选这套黄绿裳裙配粉胸衣,搭印兰茶团花领抹的怎么样?”
“只认脸的丫头,没长好这不能怪人呀。”美芝在灵儿额上弹了一下,转身拉任渺起来换衣服:“小娘子,小时候晓郎君对你多好,长大了总不能因为嫌弃他长歪了就不认人了吧?
快些,天都快大亮了,咱这儿到那边还得好一会儿呢。”
“哼,小娘子这么好的人,有谁会对小娘子不好?”灵儿翘着有点肉肉的小下巴,双手一插腰就道:“近的不说,延安紫极宫的楚郎听说可黏我们小娘子了。
连咱们二郎那么大大咧咧的都夸赞楚郎相貌再无哪个男子可及,巧云姐这么样挑剔的也夸不绝口,那不也是个好对象?
你们干嘛非要小娘子在一棵还不知长成什么样的歪脖子树上吊死?”
美芝没好气的在她额上一点:“死妮子张口胡吣什么呢!”
巧云拿着支簪花一转,眼一挑,笑嘻嘻道:“小灵儿你怎么这么傻?延安的是延安的,家里总得有个镇宅的,还是得好好物色才行。”
任渺白眼一翻,就要起身逃跑:“去,我只把睢云当作弟弟一样,瞧你说的什么?下次看我还带你么?”
“你不带我就自己去,看你放不放心。哼~”巧云按着她:“还没好呢,急什么。”
对不过又跑不掉,没奈何,任渺只得配合,还不忘嘱咐:“记得叫人在宣化门等着,瞧着周家两位妹妹了,带她们到咱租的院儿里落好脚。要是有精神,叫她们也去...”
“哎呀,我早安排好了,你别操心了。”
任渺丧着一张脸,说是找什么青梅竹马,就那几张画上和阿晓小时候样子八竿子最多挨着一杆半杆的家伙,她敢肯定她娘的心,那就不在马。
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她娘对人家小孩子好,居然是打着给女儿养童养夫这种馊主意呢?
哦,现在发现正版是没希望找着了,又可劲儿寻起盗版来硬配,是觉得有钱还单身的她,哪儿不快乐吗~
亏她还不止一次在心里夸她娘思想境界高,是个开明大方的好家长呢,这一招回马枪是打得她的脸啪啪作响~
相国寺每月仅开放五次,每回开寺,对玩家开放时间从辰时中到酉中为止。
约莫巳时,任渺一行到了相国寺。杨东霞一下车,提眉竖眼的嘱咐她好好看,就要任宏泉帮忙,硬拽着她大哥往一边去了。
至于她二哥嘛,最近惦记着到处找好刀,半路瞅见一家好铺子,转眼人就不见了。
原来今儿她只是顺带?任渺又来了兴趣,想追上去看看自家哥哥相亲对象怎么样,但是...
“哇,好可爱啊~”
相国寺的大门口,神来了都舍不得迈开步子就走。任渺给一只只可爱小宠物拖住了脚步,把她哥完全抛去爪洼国了。
指着一个笼子里长得格外好看的五红犬,她就问:“这个毛红红白白的好好看。你们说,咱买这个回去,大白的后代会不会黑的浅一点,好看一点?”
“这话你可不能给阿武哥听见。”美芝蹲在一边逗着鹦鹉儿,笑她:“他为了给大白找到纯种的对象配对废了多大劲儿,你能不知道?
那几身纯的没一根杂色的黑毛儿里都是他的心血,你要敢给他搅浑了,回头指定天天丧着脸凑你身边哭魂儿呢。”
想到个严肃中又带着一丝喜感的白胖脸见天儿凑到她跟前抹眼泪,在这好天气下,任渺硬生生打了个寒颤,摇摇头,甩了这作怪的念头。
狗狗老板是个杂须矮个儿的中年汉子,听此眼睛是一亮,问了:“几位娘子家的是纯种五黑犬?小的这儿最近有贵人想要这个种儿,能出这个数收。”
他比了个五贯半的手势。
任渺倒没想到,一句话功夫,自己这倒变成卖方了。但五黑犬虽然是田园犬的特殊变种,也不至于飙到这么高的价钱去,这老板看来真是接了笔大单了。不过...
她笑着推辞:“总共才生了三只,活下来俩,自家里养着还嫌...”
巧云忽然拉她起来:“小娘子,快看,那个是画像上的钱家郎君了吧,你瞅着像不像?我看这背影与晓郎君还真有几分相似。”
“哪儿啊。”任渺才瞟一眼就无语了,那人看着一米七还没有:“阿晓那手脚一看就是能长比较高的,再过两月他就满十八了,怎么会才这么点高?”
他近六岁时天天爬墙到她们家,在她家超好伙食和轻松有爱氛围的精心投喂下,九岁不到都快窜到一米五了,怎么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停止生长了吧?
巧云眨眨眼,瞪大了仔细看看,拉着她往那边去:“是吗?咱凑近点再仔细看看?”
摸够了小猫猫的灵儿跟在她们身边一瞧,猛点头同意任渺的说法:“就是,看着怕不是还垫了增高垫,那脱了鞋估计都没巧云姐你高,我们娘子总不能找个比自己还矮的吧?
瞧瞧,还有点龅牙。长得都还没画上好看,肯定不是这人儿~”
“好吧。”巧云失望。但没一会,就又再接再厉起来。顺着这势,任渺干脆辞了那老板,带着大家往里玩去。
一路从门口的宠物摊到生活器物,领抹衣料,各州土特产等摊子逛到内殿边,巧云硬是利眼识君,仅凭一双眼,在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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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把五张画像上的人搜罗齐了。
每见一个,第一句话还必定带个相似。
任渺摆摆手,要美芝她们自去玩,拉着巧云往廊边美人靠空闲的地方一坐,捧着她的眼睛左看右看,十分怀疑地问:“巧云,你是不是最近看多了账本图册,近视了?”
“啊?”
“你看远的地方,模不模糊?”
“不啊。”巧云才明白她啥意思,哭笑不得的把她的手拉下来:“小娘子,我才十六,眼睛好使着呢。”
任渺放开她,露齿一笑:“那就是你的眼睛今儿特别不好使,不然怎么看不见这一寺热闹,只看得见画上人了。”
“呃。”
巧云嘟着唇,拿起任渺裙上压着的那块鹤鹿同春佩,问:“小娘子之前日日戴着这玉戴了五六年,不就是想晓郎君么?怎么找他却一点也不积极?”
拿过那玉翻过背面,任渺抚着那一丝很难看见但确实存在的补痕,叹道:“我们可能做不了一辈子好友,只有小时玩伴缘分。我都放开了,你们作什么那么执着?
我是拿他当哥哥来看,只要知道他过得很好,不就行了么。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分开这么多年了,真找着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儿。”
“就那块很贵很难得的玉就能证明他过得很好了?”巧云转头看向外边的热闹:“小娘子真的放下了,哪会对晓郎君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一直找不到人,以后想起来,不遗憾吗?”
任渺被她说得一愣,看着那玉,细想想,笑着摇头:“不...”
“前街有人打起来了,快。”有几个穿着靓丽青春的小娘子持扇半掩着通红的脸颊,提着裙子争相往外跑。
一边摊子上原本在挑选领抹画样的娘子们双眼一亮,社交能力相当出众,拉着人就问:“就在前街打?”
得了肯定,那小脸蛋啊,肉眼可见的在加温,扇子一挡,露出的眼儿含羞带怯,春光荡漾。不小心从扇子边露出的唇上勾着迷的笑,捻着一角裙子,花蝴蝶一样跟上队伍往外飞。
这些人,说到有人打起来,怎么好像说到有绝世美男在跳脱衣舞炸街一样兴奋?
任渺眨眨眼,懵了:“这是怎么了?”看巧云,她也一脸懵逼地摇头。
边上有个道袍穿得歪歪扭扭,左右上下都是补丁的算命道士哈哈笑道:“两位小娘子呀,这是相国寺的春天来啦~”
“嗐,圆道子你个老道儿没好话,逗人家小姑娘作什么。”领抹摊老板是个圆润可亲的女人,她笑呵呵的把事由说与任渺两个:“女娃儿,你们才来东京吧?
去年十月啊,开封府来了个巡检,专管咱这一块。哎呦呦,那个后生啊,俊俏的哦,叫我这个半老徐娘瞧上一眼,都春心荡漾得晚上睡不着~要老娘年轻上十几岁,那也得去追追看~”
巧云有些不相信:“老板你这真有些夸张了吧,哪有人能好看到这个地步?”
“嗐,你们可别不信。”老板一拍腿,指着前头一脸八卦:“相国寺前这街,以前啊,在闭市时可清净了。这一年不到,对面就集了个热闹地儿,就叫做玉郎坊。
你们说,要不是好看的过分,能有这么大威力?”
“这玉郎是他的名儿还是说他的长相啊?”任渺搓着下巴,来了兴趣。
圆道子凑过来,笑眯眯道:“两位小娘子脸上桃花起,是红鸾星动的征兆。要不要在老道这儿算上一卦?卦钱不多,十贯而已,算个姻缘还是很划算的嘛~”
任渺懵了,不确定地问:“十贯算一卦?”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现幻听了,转眼去打量圆道子的招牌。
就见上头这面写着:神机妙算。人家可能看有门儿,还贴心的给她转过招牌来,她就见后边写着:十贯而已。
这一看清,唬的她一下跳起来:“我靠,老道哥你抢钱吧?”完了拉着巧云,那是拔腿就往外跑,生怕被讹。
圆道子愣了一下,拍着腿大叫:“哎哎,小娘子啊,老道从不骗人,你真是红鸾星动...哎呀贫道给你算完了再付也行呀,价钱咱好商量不是,快回来呀~”
老板笑他:“我说你这十贯改成十文,要么换成卖药看病的招牌,就你那手治我腰疼的好手艺,钱一下子不就来了么?”
圆道子哼哼唧唧地坐回去,推开酒葫芦盖喝一口好酒,翘着二郎腿,翻着白眼道:“老道只是告诉你方子,可没给你治过病,你可别诬赖人。
算命才是老道的真本事,老子..咳咳,老道我就是要凭道家本事赚钱。”
巧云顺着任渺的力道跟着跑,边捂嘴笑道:“有这钱,都够上潘楼点顿丰盛大餐了,谁丢卦摊上呀?”
任渺狠命点头,谁说不是呢:“走,咱们也瞧瞧那玉郎君究竟有多美。”
6. 第六章
相国寺外,玉郎坊前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女孩儿,尽管任渺长得不矮,但人群中也不乏高个儿的家伙,她在最外边几层,那是使劲踮高了脚,也根本看不着里边。
尖叫混合着娇笑声一浪高过一浪,耳朵都要聋了。
不大一会儿,任渺抹着汗退出了脂粉香战场,走到一边去:“妈呀,这人是套了多少天然美颜,才能叫人激动成这样?”
她无语地拉着巧云往外去,宣布凑热闹失败,并发出自我安慰:“咱们走吧,走吧。好看顶不了饭吃也顶不了玩儿,相国寺咱还没玩够呢,管他啥人,能有啥好看的~”
有个才来的姑娘听见了,不高兴的用团扇拍了她的肩一下,扇来一阵香风,与气哼哼:“没见识的乡巴佬,你知道什么?
萧二郎玉颜无双只是其一,他还是枢密使家的衙内,这一届京西路的解元。家世样貌能力样样顶配的人儿,要能钓到手,不但养眼管饱还能叫咱横着走~一点儿见识也没有。”
“萧二郎?”任渺转身来看这女子,惊讶地追问:“可是萧枢密大郎家第二子,萧逾白?”
看她激动,女子一双画得漂亮的三角眼上上下下扫视着把她打量一通,冷风一扇白眼一翻,嘲讽道:
“嘁,我还道你是个清高自持的好女孩儿,结果这一听着人家好了,仗着几分好颜色就想往上凑?
呸,不要脸!
看你这乡巴佬样,想也不是什么有能为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家世。咱开封这样的大地方出的好人才,能看上你们这种外乡的破落户?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去~”
那就是了。任渺愣住,再看向人群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那不就是换了名字的男主吗?让她想想,书里描述的人长什么样来着?
这没遇上她可以佛性躺平不追究,碰都碰上了,那必须得看看人长什么样呀。
要是主角姓名连着长相都对不上号,就是曾经做过五皇子伴读又怎样,那大半都不准的书在她眼里已经可以彻底作废。
她没有猜不到的剧情保不住家的担忧,手头上还握着一块来日升官发财玉,不就可以使劲作,放开作?
啊哈哈哈...
“你说什么?你个三角眼,垮丧脸的才该揭了面皮不要呢!瞧你那样儿,还不定有...”
她没反应,想到开心的了,脸上甚至还有笑。巧云可不干,听这过分言语,却是气得与那女孩对骂,还撸着袖子要上去和那女孩干起来。
却见那女孩拿眼一觑巧云这阵仗,和她结实的身板子,自不和她对上。做了个鬼脸,身儿一溜,腰一拧,鱼一样挤到花花绿绿的人群里,似入了海,再找不见了。
“啊呀~”巧云没想到人跑得这么利索,叉着腰在外围跳脚找人,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死妮子你快出来,有胆骂人没胆承受的没皮瓜儿!
好呀,让我瞧瞧你在哪。千万别让姐姐逮到你,要么少说上手扯干净你的头花儿,抹没了你的妆,才好看看你是人是鬼,有没有面皮!小娘子...唉,小娘子你往哪儿去?”
一架高顶小轿四人抬,轿顶上站着个遮眼望的,不是任渺是哪个。
巧云跟着轿子旁边走,拎着鞋袜的手空落落的在下头接,那心啊,是七上八下找不着落点,哭丧个脸在喊:“小娘子,你在上头晃悠的我发慌,快下来吧。
你要看俊俏人儿...那,那咱家大郎的长相也是应天府学院里头一卦儿的俊俏,二郎相貌也可爱,回去给他们好好打扮打扮就是了。
回头坐一桌上,左右瞧着方便又下饭,哪犯得着为着看别人家的,冒这样大的险呐。您快下来呀~”
任渺光着的脚总算是扒稳了轿子顶皮,找准了重心,也就有精神聚焦在眼上去找人群里头的萧二,嘴上胡乱宽巧云的心:“嗐,家花儿哪里有野花香?我就看一眼,马上下来。”
哪里需要找啊,一眼看去,人群中心的那个人真就是顶尖儿的靓。瞧那一米八二的宽肩衣架子,正青色儿的巡检公服被衬得挺拔优雅。
宽正挺拔的肩背曲线全都往下,被腰间银带扣紧,收出劲瘦蜂腰。右开前袍角半掖,皂靴子裹挟着菱花裤儿贴在腿侧。
纯白布片被动作拉得绷紧时,便浅浅勾勒出那起伏漂亮的肌肉曲线,在衣袍间若隐若现。
她在心中叫好,便是只看身材,此人也是极品啊,这细腰,这腿,摸起来绝对够带劲儿~这般想着,眼神难免在他腿上腰间多留连几分。
人转过来了,她依依不舍的上移视线,一眼便瞧到白皮儿俊脸蛋,纵使唇红齿白气血足,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子清冷疏离淡漠感,眉眼间自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之色。
板着面儿不笑时,显得很是英气威严,一双眼圆长凤眼眉骨稍压,看人的眼神就变得十分锐利。
叫被说教的那俩根本不敢与之对视。一个看着是个布老板,小小个的怕他不说,另一个瞧着身强力壮,虎背熊腰的大块头。
浓眉大眼阔鼻方脸的瞧着凶的很,在他面前,却也似个鹌鹑样缩着脖子,半点儿英雄胆气也没有。
任渺呆呆地看着,双眼不可置信的在他俊脸的轮廓上来回巡游,脑子里那多余想法全抛却了,只余一句话:
怎么会是他?
“哎呦~”
轿子忽然一晃,催促她张牙舞爪的找着平衡,再不能深想下去:“怎么了?”这要是摔下去,脑瓜子摔八瓣,那是连当植物人的机会都没有。
她忙忙地往下蹲,抓住轿顶一点尖尖,似个□□一样扒拉在那,自往下瞧去。却不见人群中间那人转脸看过来,瞧见她半边侧脸时双眼忽地睁大,人就呆愣住了。
但见她这危险模样,转眼回神,一张脸上的红刹那间消退,红润的唇眨眼似纸白,旋即丢了那俩认错不迭的人,慌慌扒着人群就想要冲过来。
任渺瞧着底下那俩轿夫手忙脚乱的,眼看是要抢救不过来了。心道失算,没想到找着了轿子最结实的,人却不行。四个大汉瞧着威武,却还兜不住她一个。
挠着脸她就开始找方儿,想要垂死挣扎一下,却听轻灵灵的女孩儿喊声:“姐姐,快跳下来,我接著呢!”
她循声看过去,见到那穿着圆领袍,把袍角掖在腰间,架着马步做好架势,高挑又壮实,眉眼飞扬的女孩儿,眼一亮,笑道:“安安,你可来得真是时候。
看仔细喽,姐姐来了~”
待前轿夫两个跌坐一团儿,轿子倾斜倒去时,她脚下用力一蹬,倒把轿子踢稳了,人也顺势飞扑出去,转瞬被安安准准地抱着。
她双脚利索的圈上了对方的腰,待其倒退几步卸了劲,对着人的脸大大亲了一口:“安安好样儿的,可救了姐姐性命了。”
这一遭正是背对着人群,一点没见着那好容易想着法子跳出圈来救她的人凝滞住的,退缩的脚步,和那又是庆幸不已,又是越发苍白得没人色儿的脸。
只听着后边女子的尖叫声忽起:“哇,好俊的身手!”
“这少年郎是哪家的,怎么没见过?”
“啊,萧郎居然会飞呀,姑娘我更爱了~”
“啊啊啊,半个时辰,一吊钱,谁能帮本娘子搞到这小郎君消息~”
种种惊呼。
安安麦色的脸上双颊一红,垂下眼托着任渺打横一个公主抱,转身迈开长腿跑了。
叫那揪着平地里滑了脚的轿夫骂的巧云慌忙给了把钱,拼命甩开了腿追上来:“娘子,周安,快等等我!”
任渺撞得手有点疼,她怀疑是撞脱臼了,攀不起来,只得缩在周安怀里大叫:“巧云,一贯钱呢,快看看是哪个大富豪出的,把消息卖给她!”
周安羞愤地喊:“姐姐~”
“哎呀,安呐,你们要开药铺子,这东京可不比别处,千百家的铺子堆挤,生意难做得很,这可是打知名度的好机会啊~”任渺对她眨眨眼,笑嘻嘻道:
“再说了,咱安安这样的好姑娘,合该名扬东京。”
好容易从脂粉堆里钻出来的两个手下,才凑到萧逾白身边,就听他慌慌丢下一句:“我有点事,你们帮我回去告个假。”便见他跌跌撞撞追着个抱着姑娘的少年要不见的背影跑了。
相国寺后边,斜后方瓦市头一家饮子铺里,周安抱着任渺入了第一间带路窗的隔间:“姐,快看看渺姐姐的手,好像脱臼了。”
“渺姐姐。”里边坐着的温柔女子一身清水蓝窄袖短褙,里头是桃夭粉抹胸搭涧水蓝裥裙,一见她们的样子,惊了一下:“等等。”
便赶忙出去,与店家要来俩软枕靠墙上,要周安小心把人放凉榻上:“好好儿的怎么还给整脱臼了呢?”
任渺满头的细汗,咬着牙忍痛,从齿缝里挤出笑:“阿愈,是我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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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爬高了。等会你给安安也看看。
我那样高撞下来,她的肩膀骨头就是没脱开,估计皮肉也青了大块,不知伤没伤到筋。”
周安帮忙开药箱递药,抿唇笑得腼腆:“我没事儿,一点也不疼。”
“不疼也得好好看看。”任渺嗔怪道:“你才十三四的年纪,就是从小练武,骨头也还嫩着呢,可得仔细着,不然年纪大了有的罪受,那我罪过就大发了。”
“得了,自己成这样还担心别人?”周愈口头气忿忿地数落,手上利落的给她接上骨。转手又旋开药酒倒手心,吩咐道:“安安,把窗帘子放下来。
再过来帮我把姐姐抹胸解了,我给姐姐揉开腋边淤青。”
任渺对上周愈的眼神,就知道她怕是要数落自己,忙找了个话题问:“秀寒姐姐独自在延安那边可好么?寨子里一切可好?
哦,你们改那软筋散是怎么弄的,我看着咋越来越像酒了?不会要人酒精中...哎哟哟,好妹妹,轻点儿~”
周愈手按上瘀处用力揉,看她疼得龇牙咧嘴地闭了声,才没好气道:“反正都比你好。我瞅着,人家在深山老林子里还没外头这大城市里危险呢。没事儿出来玩还能搞成这样!”
“姐,渺姐姐是为了看美男。”周安把着隔间口,紧张瞅着被大片影子遮挡住的窗帘,倒是很知道拿捏时机,在关键时刻准准补刀。
“好啊,原是男色杀人!我怎么不知道,姐姐好男...”
约莫晌午时候,任渺才从周愈手下逃脱,蔫儿巴巴的被送上了巧云雇的车里,一路上又灌了满耳朵的数落,只觉得内城这边到自家可真远。
脑袋靠在窗口上放空,她看着路边的热闹,走起了神。空下来就想起书上男主对女主解释她这个傻妾存在时说的话:
宫墙下,轿子里娇俏天真的可爱人儿鼓足了了勇气问:“萧郎,东院后边那扶摇院里的她..你可喜爱她?”
萧应西愣了下,垂下眼帘,面上表情说不出喜恶,轻声道:“殿下,应西小时流落在外,曾受..受她恩情,自京中相遇,她有意于我,应西为报..恩情,本意娶她为妻,谁料....”
任渺恍惚地想,好一个报恩,原是应在这上头了?
她家救那人于绝境,可不是大恩么。想及此,她忽觉得遍体生寒...
坐在另一侧的巧云给她穿好鞋袜,抬头见她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气得在她鞋背上一拍:“小娘子,你可有听我一句话到心里!”
“啊?啊,明儿就带她们到你看好的铺子去选选,我觉着那个墙上有水墨画的铺子,她俩肯定喜欢。”任渺迷迷糊糊自脑子里随便捡了一句来回。
巧云无语了:“那铺子咱不是早排除了?话说那萧二郎我也瞧见了,不也就一双眼一个鼻子一张嘴么,瞧着还失魂落魄怪没精神的,怎么有这手段,一眼就勾走你的魂儿了?”
“是啊,他没比别人多双手脚,便是内里藏着蛇蝎心,我也不是好惹的,何必怕他来?”任渺兀自嘀咕着。
又想想,现在早过了书中她做妾的时候,皇上死的时间不对头,五皇子没选择立即回来。最关键的是,他留在京里根本没去建安...
等等,好多事情都对不上了,说明那书...不是不能改。
或者,说不准是根本不对呢?
这样一寻思,她忽觉心中沉重一清,这就真是回了神了。便又豪气地想着,管他呢,要他真敢动她家的脑筋,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到时自也能心狠手辣,叫他看看什么是厉害手段!
她想起身,手臂上却使不上力,只好叫道:“好巧云,我起不来了,快帮我一把。”
“哼,你那儿舒服,自趴着吧。”说归说,巧云还是蹲在她身边来,小心避过她身上青肿处来扶她。
任渺笑眯眯的陪着好话,往里头歪去时,忽觉得身上有股甩不去的,若有若无的视线,又逆着力探着脖子在外头看一圈,没见什么奇怪处,只得笑自己敏感。
心中轻松,家门口也就很快到了。只是二人才下了车,却见家门大开,有两陌生人守着她家大门,里头还传来争执声。
任渺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巧云也是一头雾水。
听着里边自家爹娘愤怒的说话声,还有叮呤哐啷响,任渺惊了,忙往里跑:“快进去看看!”
7. 第七章
任家二院,院前空地上摆着俩箱子,箱盖敞开着,露出里面一枚枚新旧交叠的铜钱,发着霉臭味儿。
两溜皂布袍侍从拎着粗壮长棍围在院边,凶神恶煞的,分外不客气。
她爹娘站在前头,和那穿着驼褐底正绿边袍服的胖肚皮,厚眼袋的中年男子分庭抗礼,面上气愤难当。
花圃中几圃养得水灵灵的菜蔬,已化作破烂残叶,散得到处都是。石榴树前架起的秋千藤架也被撞歪,栏杆亦有几处断裂,显然是经过一番摧残,好在人看着都还精神。
郑嫂满脸愤怒地握着锅铲子站在最前头,陈伯和家中一干侍从女侍们都跟在后头,拿着短锹小棍等家伙什,和那些人对峙。
任渺才从窗户边隐约瞧完院中情形,就听那胖家伙摇着富贵花开的折扇,嗤笑道:“庶民房舍敢用斗拱。违章建制是要杖责流放的。
我家官人愿收买这屋子,是好心为你们着想,你们还敢击打公务人员?识相的,就赶紧收了这五百贯。
我不计较你们这般罪过,我家官人也肚量宽,能允三日,让你们慢慢儿搬~否则,等公家来收,你们一分儿也得不到还得吃挂落!”
“河边宅舍统一需这般制式,起房舍时,小人在左军巡院处盖了公章,得了允准才着手建制,何来违建一说!”任宏泉一向和气的脸色铁青。
杨东霞粉面结寒霜,冷喝道:“五百贯买这家院与强抢何异?王大官人要这般蛮横,小人们少不得拿这点小事去萧枢密跟前烦扰,且讨一句公道来!”
“给脸不要脸。”唰的一声收扇音,又有啪嗒一声物什落地声,胖家伙冷冷笑道:“河防令有规定,河堤百步内皆属官地。
你这后墙离河岸仅九十余步,乃犯了侵吞官地罪。别说你们只是厚脸皮强扒萧枢密,就是真与萧家来往又如何?
他要这般胡乱包庇尔等,我家官人愿吞这口气,符离郡王却是不能忍的,少说要找圣人分说一段!”
“好大的口气!”
任渺再不能听下去,试了试胳膊力气,便一步转入二门。巧云看她眼色,在院中人目光中捡起那文书给她一看,她嗤笑道:“我家有没有侵吞官地,回头去开封请了防管来再量即知。
你家官人伪造文书来贱贸民宅,可归属非法入侵住宅罪。常人犯法,重得流放,官员仗势非法侵占,更要从重处罚。
我们平民百姓没郡王气势,但也可敲一敲登闻鼓,面圣分说。新皇爱民如子,圣人治事清明,善辨是非,怎能由你们这起子小人胡作非为,混淆视听!”
“此文书盖着正经官印,如何伪造?你休得胡言!”胖家伙的短胖手指指着她,冷嘲道:“朝堂乃论军国重事要地,你这等刁蛮贱民还想上达天听?
如此小事,鼓院送接上圣不过是白引嘲笑,尔等此恶劣行径,却少不得判个全家流放之罪。我记得你家大郎是个举人吧?
遭了你等连累,重罪可恕,却要被革除功名,一世再不得录用,白丢了前程!”
胖家伙气势又胜,转头道:“任宏泉,别再叫你家这不识相的小娘子胡来。我好心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可得仔细想清楚喽!”
任渺笑道:“符离郡王才登朝参政不过月余,你家官人滥用职权,打着郡王旗号鱼肉百姓,行强买强卖之事,郡王本人可知?
此事便只告到开封府尹华阳王手下,少说能拔下郡王那层皮子下来,还算小事?何况登闻鼓兼判院事何大官人素来公正,更乃直谏之官,岂会任尔等胡为不管。”
“你,牙尖嘴利的丫头,你知道华阳王是开封府尹,怎不知实际办案是大王跟前高长史?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木头脑袋,我今儿就叫你们去开封公堂上看看,什么是公道!”
胖家伙小眼睛里射出似淬了毒的光,胖手一挥,寒声道:“此人家涉嫌迫害皇子皇孙重罪,还公然持械与调查公人械斗,妨害办案,捉起来,带去开封府严加审问。
有敢反抗的,死伤不论。”
任渺心中火气也升起来了,她家仔细又小心经营这么久,能没两个靠山?再说前儿里给送了一封信,这会子说不准她已经在太皇太后耳朵里挂上号了!
这腰板子里都安上了铁靠山,人要还硬气不起来那可就该废了。她气极了骂道:“老胖子,不惹事是你姥姥我喜欢和平,爱好和气生财,可不代表本娘子怕事,有种你就来。”
她往旁里一探手就硬掰下那被撞断的廊围作棍子使,站在任家人前冷冷喝道:“尔等既不是大理寺公案捉事,手无缉捕文书。也不是开封府巡判,无有公牌。
看来是强闯民宅匪盗,说不定还是强盗惯犯。大家跟我上,女孩儿三个一组短兵近攻腰腹□□,男孩左右分缠住他们手脚,从旁协助,护卫女子安全。
咱揪他们前去大理寺换赏!”
“好!”看着一地碎菜越等越气的郑嫂子举着大铁铲高声响应,选中了一个矮个头,大吼一声率先扑了上去:“姑娘们跟我上,捉了他们赔菜钱,晚上老娘自掏腰包给加餐!”
跟在后头的姑娘们热血上头,三个做一队,撸起袖子就朝选中目标围攻而去。
陈伯挥着棍子,喝道:“小子们还愣着干嘛,平常事胜不过姑娘们,打架要还输了,咱们脸往哪搁去?快上啊!”
和对手一样被惊住了的小厮们大喊一声,挥着工具就跟着扑出去了。
根本没在怕的。
连从来以淑女作派为准则,一向优雅斯文到骨子里的杨东霞都跟着热血上涌,转身找着家伙什。任宏泉忙要王姨几个帮忙拉着她,护着往后躲去,
转眼院子里就是一片大乱,胖家伙一瞧,自己手下一时居然占不了上风,顿时胖脸通红,气昏了头:
“反了反了,这群贱民要造反了!快,下重手,千万不许手软!给老子拿下他们,押给高长史分断,官人重重有赏。”
皂布侍从长棍齐甩,气势汹汹地大喝:“贱人们还不快束手就擒!”给自己壮势。
其中最是强壮的汉子功夫明显最好,眼看自己这方一时占不到上风,自挥舞着长棍,灵活地跳上廊边,越过封锁,抬棍就专冲任渺肩上用力砸下。
准备一举缴她器械,就此打掉任家这方头脑指挥。
巧云惊呼:“小娘子!”待要回身来助她,又被人拦住了。
任渺心中叫苦,放平时,以她这几年锻炼出来的灵活身手,这么一棒算什么呀?可她现在才作出一身伤,浑身上下都还疼的紧,还真不一定能保证躲过这一击。
退是不可能退半分的,她正想偏身躲,要躲不过也能让棍棒偏落在背后,好减轻些伤势,不料门口撞进一声厉喝:“住手!”
与之同时,飞来一块石头正中那壮汉后心,叫他脚下一软,滚跌下地,手中长棍自跟着脱手飞了,捂住腿脚滚地哀嚎。
旁的几个侍卫或肩或肘同遭重击,丢了手中长棍,反被占了上风的女孩们打得哀叫连连。
任渺见状,赶紧挥手道:“快,按住他们,绑上,都绑上!”这个好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胖家伙咬牙切齿,恨道:“武功大夫家办事,哪个敢来多加阻扰,不要命了!”
站在门边的萧逾白见那些人都被制住,便丢了手中多余石子,绷着脸,背着手,眼中放出摄人冷光紧盯胖家伙:
“我倒不知,护卫殿前的四直都虞候,天子三重禁卫统领之一的王都虞侯,是接了符离郡王什么密旨,在这民宅私所办的什么要事。”
胖家伙面色大变,还未完全回头便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污蔑郡王,小心掉脑袋!”
待见了人,胖家伙仔细一辨认,两手一背,昂起脑袋冷笑:“开封府一个小小的巡判?这儿有你什么事?公中离任,仔细高长史撸你职位,将你刺配边远牢城。”
萧逾白勾唇讥笑道:“先皇最恶臣下欺压构陷他人事,如今他尸骨未寒,区区王府门前长史,就敢勾结符离郡王,伙同御殿前禁兵官行此污秽事。
我倒要问一问,圣人可知你等勾当。”
“哼,官家一去,现在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提一嘴圣人?”胖家伙上下看看他,撇唇斜眼,分外不屑:“真当大内是你们家门前菜市摊,任谁都可来去了?
小白脸儿,我看在高长史的份儿上,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不快快转身出门去,再管这档子闲事,老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在下不才,曾乃前太子,当今太皇上侍读。”萧逾白眉头轻挑,看着他,唇边尽是嘲弄之意:“如今虽只是领开封府巡按事的小官,倒也还有求进大内,面见圣人的资格。”
胖家伙面上嚣张神色一扭曲,随即大惊:“什么?你是,你是萧枢密那个孙子?”
这一认识,叫他脚下倒退半步,转头看看任渺一行,咬牙嘀咕道:“不是说没多少关系吗?谁打听来的事,害苦我也!”
暗自念叨完,他面色讪讪,叉手就是一个大礼:“萧衙内见谅,小人等有眼不识泰山,犯了太岁禁土,还望衙内莫要与我等小人计较。”
又回身骂道:“一群蠢货,还不快抬上东西走人,愣着做什么?”
任渺抬手叫住他们:“慢着!”
在胖家伙隐忍的赔笑中,她扬着手中文书笑问:“你这么走了,我家可还有什么罪?”
胖家伙看一眼萧逾白,看他还冷冷盯着自己,好脾气的从齿缝里挤出话来:“小娘子说笑了,咱们只是来友好协商,谈一谈买卖而已,哪里来的什么罪名?
这文书,这文书是在下错拿,错拿。还请娘子还来。”
“那就好。文书就放我这,回头姑奶奶自会去核实。”任渺怎么可能还他,自往后一丢,叫人好生收着,又叫住气恨的甩手要走的胖家伙:“嗳,大官人先不忙着走啊。”
她露齿一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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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咱得算算账,大官人听听可对。”
叫住了人,她伸手在腰包里拿出算盘一拨,就利索地算起账来了:“你瞧瞧,这栏杆成什么样了?
我这绿漆是用的上好的熟漆,十贯一桶,这一圈儿重新都漆过虽用漆不多,那也得按着一桶来买。栏杆挑的是上好的香杉木,重做一围至少五贯。
哦,花圃里这些也都是废了大心血才种成的好菜蔬,外面随便买买不要两三贯?啧,你看看,花圃围石也给你们弄得缺了口,这百年老树也叫你们剥了皮,也不知还能不能救活呢。
新白墙上都是脚印,还有我一家人叫你们吓得魂飞不聚,五胆皆惊,少不得要延医请药...我这紫金算盘拨一次,也有个损耗钱。”
她笑眯眯道:“这些一加,往少算,七八十贯也是有的。”
萧逾白在边上看着,满眼都是温柔的笑,笑眼里都是她。
“你,你可别胡乱算账。”胖家伙又气又憋屈,指着那些碎菜:“你家菜是金子做的?这么一点要两三贯!”
又指着她手上算盘,气得胖脸涨红:“算盘做来不就是用来算账的,这个还算什么损耗钱?”
任渺笑嘻嘻道:“一般的菜不值,可这是我家郑嫂天天拿着果子汁儿浇出来的水果蔬菜,市面上独一份儿的,我只收你这么点儿,还有比这公道的吗。
这檀木做的算盘可金贵的很,一般人我可舍不得用这个算呢,大官人是谁啊,当然得用这种金贵物才衬得上喽~金贵的东西,要点磨损费很正常吧~”
在胖家伙脸都绿了时,她又在算盘上拨了拨:“当然,我家做生意向来实诚,既然大官人都说了是友好协商,那我也给你个大折扣,六六大顺,平平安安嘛,咱就算六十六贯。
今儿银子回升到六百六十文一两,折一下,承惠一百两。”
在那家伙接到萧逾白眼色,嚣张气焰又是一破,面色讪讪地推说身上没那么多,晚些送来时,任渺十分严谨,叫他用他家王都虞侯的大名签了欠单,才放他们走了。
看他们灰溜溜的背影,任渺拍了拍算盘,哼笑:“狗胆一点大,心似吞象蛇。姐姐要是全盛时期,少说先给你揍个鼻青脸肿再好好算账。”
匆忙拿粗棍子又赶出来没赶上趟的任宏泉,伸出指头在她头上一敲:“仔细些说话,省得再添是非。”
“多一句少一句,这是非左右少不了。怕他何来?”任渺揉着手,气哼哼的。转眼看着开始打扫战场的大家,笑道:“大家伙今儿好样的,等银子要来,大家一起分~
郑嫂,晚上整顿好的,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噢~好耶!”
“哈哈哈,要他再来,老子能骨头都给他们打折了!”
.....
欢呼声中,巧云忙丢了家伙什来帮她,小声嗔怪道:“小娘子你也真是,我还道你半点不觉得疼呢!”
“嘘。”任渺悄悄要她别再说了,要给听到了,她保准得挨批。
这样小声地嘀咕任宏泉没听见,他心中也是气忿难平,再加上现在还有客在,没多说什么,低声让她带人进屋去备置茶点,就丢了棍子整了整衣衫,与萧逾白叉手一礼:
“多谢萧衙内施以援手。”
萧逾白的笑一凝,脸色一暗,忙跳开去,拱手弯腰,慌慌道:“不敢不敢,我....伯,呃,我为开封府巡判,本就有巡按街市,纠察劫盗事的职责,这不过是尽职...”
他低下的眼,看到了任渺裙上压着的那块玉佩,话一断,猛地抬头去看她,却见她一无所查,无所谓地转过身去,心中又满是苦意,一双漂亮的眼亮不过一瞬,眨眼暗淡下去。
任宏泉又与他客气,请他入内喝杯茶,萧逾白则满口谦虚推脱,二人让来让去的客套。任渺背着人本想要回房去解了身上玉,瞟见他这模样,倒不知他为何苦恼。
但转念一想:管他什么原由呢,他不认我们,恰是合了我心。
她觉得,大家还是不要多接触的好。以后有心便在心中牵挂两分,无心自此作陌路,才是大好事。
于是才要当作不识,转身去叫她爹放人去做事去,却听和王姨郑嫂等人在廊下嘀咕半天的杨东霞迟疑地问:“你,萧衙内,你...阿晓,你可是阿晓?”
她滴娘哎,咋就这么问出口了?任渺惊掉了下巴,萧家二郎十三才回家,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儿。
而她们家那个阿晓,九岁就被带回家了,她娘再怎么看着人熟悉,不该和她爹一样,怀疑自己想差了吗?
但,问都问了,她还能要她娘把话再吞回去?任渺嘴角笑一僵,脑子一空,一时不知作什么好,只能尴尴尬尬地抱着她娘的胳膊,嗔怪道:“娘,你胡说什么呢?”
然后在心中祈祷:阿晓你可一定要坚持一点,有原则一点,千万别破坏这个大家见面不相认,只做陌生人的大好局势。
8. 第八章
清风徐徐,于不经意间带走了热闹,让任家院里霎那间变得静悄悄。大家伙都装着在收拾残局,实际上有一眼没一眼,都在偷瞧院前呆站着的萧逾白。
慢慢的,风声里,就揉进了窃窃私语。
连给任渺揉胳膊的巧云都挨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娘子,我瞧着没胡认,仔细一看呐,这萧衙内和晓郎君小时候,可真像。你瞧瞧那一双眼,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任渺扯出一点笑,伸指在巧云额上一点,怪道:“阿晓九岁便被家人带走,怎会耽误到十三才回家?
萧家二老对十三才回府的这个孙儿可是疼得不得了,其他儿孙都散在外头,独这一个亲养在膝下,这些你还能没听说过?长得有点相似的人世上多的是,切莫乱认。”
杨东霞显然听进去了,狐疑的又盯着人不住地瞅,脚下却快步往外走,站在不住说着道歉话的任宏泉身边福了福身,很有几分不好意思道:
“我是觉着衙内有些面熟,一时认错,还望...”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似是被突来问题惊呆住,不知怎么反应的萧逾白双膝一弯,直愣愣就那么跪下了,鼻头一酸,眨眼便落下泪,语带哽咽,声含悔恨:
“伯娘,伯父,我就是阿晓啊。”
任宏泉瞪大眼,干巴巴的道歉声一下子卡住,嘴里打滑,瞬间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啊,你你,呃,萧衙内,内子胡说的,您不用..”
道歉也不住拿眼偷瞧他的杨东霞却是合掌一拍,瞬间是眼亮声清,气势大盛:“谁说我胡说?我认人从不会认错的。”
那扬起来,扭过来看任渺的妆容精致的脸上,哪有半分不好意思在?暗自得意完,她又弯腰去扶要磕头的萧逾白,甚是自来熟又很有些嗔怪地絮叨:
“阿晓,你这孩子,作什么行这样大礼?快起来。这些年我们找你找得好苦,你可是忘了我们?要么怎得一直不回家看看?
今儿见着了,你妹妹长大样子变了认不出也就罢了,怎么也认不出我和你伯伯?不是伯娘眼神好使,咱可就要错过了。”
任渺心里祈祷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这般变故,属实是惊呆了。
在接到自家娘获胜的眼神后,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郁闷,这家伙,怎么一点原则也没有,坚持不过一秒就跪了?
萧逾白死跪着不肯起,勾着脑袋哭得情真意切,催人同泪:“我,都没忘,全都记着呢,一眼就都认出来了。
只是,我...我不敢认。伯娘,伯父...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家里才会出事。”
好容易厘清头脑的任宏泉当即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没好气道:“这是那狗官仗势要强买我们家,与你何干?男儿膝下有黄金,还不快起来?”
“就是,你这孩子也真是,什么错都爱往自己身上揽。”杨东霞眼中含泪,又觉好笑,扶着他的双臂一个劲儿往上托:“快起来,石缝子上头跪着,膝盖不疼啊。快起来,进去说话。”
萧逾白不肯起,摇着头,泪如雨下:“不是现在,是当年。要不是因为我,伯娘,哥哥们,还有阿渺,就不必远离家乡避祸,家里也不必将老宅卖掉!
都怪我不好,你们待我恩重如山,但家中因我蒙难时,我却...给家中招那般灾祸,阿晓万死难辞其咎,但因顾及年迈祖父母,至今未能以死谢罪,对不起..”
说到后来,他已哽咽不成声。
任宏泉与杨东霞对视一眼,忙也来扶萧逾白,甚是惊讶道:“阿晓,你这是听谁说的?那时事和你有甚么关系!快起来,起来再说。”
杨东霞十分后怕,眼泪唰地一下下来,嗔怒的在萧逾白背上拍打两下,怪道:“傻孩子,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要稀里糊涂的去了,可真就是要剜伯娘的心呐!”
“小娘子。”巧云也跟着抹眼泪,听此,看着前边哭做一团的三人,低声嘟囔道:“你说,会不会是三年前,知知遇上晓郎君那一回胡言了什么?”
任渺自然也想到了,沉默一瞬,叹道:“过去了便不要说了。去,准备温水面巾来。”
“嗯。”
看着眼前情景,任渺心中很是复杂,她绝对相信,这一刻的萧逾白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其中浓浓真情比真金还真。
可时间是世上最锋利精巧的刻刀,近九年的分离足够重新塑造一个人。
就像潮涨潮落,激动总有退去的时刻,小时候那区区三年多的恩与情,能敌过一时,谁能保证,敌得过一世?
这完全是不可预期的事。
若没有那书中内容存心难忘,若不是现实事与书中内容虽不严丝合缝,却总有微妙联系,任渺绝不介意对小时玩伴的人品,付之以完全信任。
可惜了。
悄悄叹口气,她把心中计较全都按下,快速眨眨眼,待泪盈于睫,便皱着眉头疾步上前,扶着越哭越止不住的杨东霞,温声道:
“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且别在这杵着给大家添乱了,快都去屋里坐下,洗把脸,咱们慢慢说。”
又垂下眼躲过萧逾白看来的朦胧泪眼,避开对视,转头喊道:“小富哥,你快去找大哥二哥,就说阿晓找到了,要他们快回来。”
“好嘞!”
待叙过任渺才知,萧逾白这些年年年有叫三叔萧廷远往青州家里送信,只是一直都没碰见任家开门打扫老宅的时候。
三年前,回乡考完试,他有绕道青州找她们,只是意外碰上在战场上身受重伤后下落不明的萧大郎,急于送回东京求医。
后便有事耽搁,一直没找着时间再探青州。今日一见,却是巧合。
而他九岁就被接走,直到十三才回家,只是因他是原配之子,家中父亲不关心,继母不容人,他又早被家中立墓,明面儿上已是个死人。
萧公一直远在边疆带军打仗,他三叔萧廷远担心他回去遭遇不测,便做主带着他在外头,专等萧公班师回朝之时再处理家事。
在此期间,萧廷远找机会,拐着弯蹭关系送他入了宗学。
对于男主在宗学上学,任渺是知道的,但书中男主是真的十三才回家,且和五皇子明逸凌并不熟,现实却当了五皇子侍读,她对此一直很疑惑,如今也有了解释。
原是当时正逢官家为各皇子找伴读,被任家精心养育三年多,熟读四经,聪明又俊秀的萧逾白自然入选,又投了五皇子眼缘,就此做了皇子伴读。
而男主那死了的大哥,任渺有了猜测,看来,是周公救的那个大郎了,现在在青州守药馆不肯离开的周公身边,还有大郎派去的人在无微不至的照顾。
至于,男主家早该死的三叔又为啥没死,这个任渺就不好问了。
眼见父母拉着萧逾白抹眼淌泪的在仔仔细细追问这些年他的事,任渺掺和不上,解了心中一个疑惑,也就由他们说话,自己悄摸摸的就出了厅,往屋里去。
摸到书桌前,她提笔把今儿这事写了下来,吹干字迹把信笺对折装好,递给巧云道:“你把这信送去给干娘。”
接过信,巧云有些不解:“有萧家的面子在,谅那王都虞侯也不敢再叫人找咱家麻烦,作什么还要给杨夫人专门去信说这事儿?”
任渺微微挑起嘴角,哼笑道:“今儿这胖子是个奸猾的,为人气量极小,我可是把人往死里得罪了,他说不得要在主子跟前卖弄唇舌,添油加醋。
这几年李家和萧家本就不对付,这胖子回去一乱说,萧家名头就是双刃剑,回锋削不动上头,倒霉的就是我们。请干爹找那王杰帮我讨一讨说法,风险能小点。”
巧云点头,转了转眼睛,便笑道:“那我可要再去请一请大夫,还要阿委哥敲着锣鼓出去买补装院子的料子,逢人再诉诉苦?”
任渺双手环胸,甚是欣慰道:“唔,孺子可教也~”
胖家伙回了家就要人把银子给任渺送去,别看他动作这般利索,心中气积到午后,已是结得结结实实,等到机会就与那王都虞侯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告了一大状。
言语中,把任家人说得凶神恶煞,刁蛮无礼:“都虞,我和那家人好声好气商量,说是为的主君您兄长有个落脚处,愿意好好补偿他们的损失。
可是他们却凶蛮无礼的把我堵在院里骂我。”
胖家伙重重叹气:“唉~您说不卖就不卖吧,我们家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可恶的是,我好脾气不计较,他们却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您是狗官。
还说您区区一个七品武官,不过是个芝麻大点儿的官,就是个看门狗,算个什么东西!还骂大朗君区区一个边远小军使算个狗屁。尤其是他家那个小贱人,还伙同家中下人拿刀威胁我。
说他家门槛是金子做的,进出各要五十两,要我必须在一个时辰内送一百两上门。不然他们就要去敲登闻鼓告您,要那个何司谏帮投递御状。
一告您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二告您侵占民宅,仗势欺人。说是要弄死您,叫您知道知道厉害,还....”
王都虞侯是个留着小须,白净精神的壮汉,听此已是大怒,大掌拍在桌上,隔着擦剑的细棉布把紫檀老木桌拍得闷闷作响,倒竖眉头怒骂:
“一个小小商户,居然敢如此藐视朝廷命官,羞辱本官。庞甲,你为何不将人捉了,投去开封堂上叫他们挨三百个板子,吃一顿教训。反倒不顾你主子我的面子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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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那等贱民勒索?
何允那家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空有个从五品大夫的小小谏官,还给他能耐上了,啊!他家狗没教好,出言不逊在前,他要敢管,老子就有本事把他那从五品的俸禄给撸了!”
庞甲怂头搭脑,垂眉哭脸好个苦相:“我听着也气不过,想要叫这些刁民长长记性,您是不知道,我正想喝止他们,谁知道萧家老头儿养在身边那个后找回来的孙子跳了进来。
那小子不但把我带着壮胆的人都给打了,还骂您骂得更难听,哎哟哟,那些话儿啊,我都说不出口。”
不想,本是大怒的王都虞侯听此眉头一簇,竟硬生生按下气,重新靠上椅背擦起剑:“嗐,我当是个什么事儿,骂一骂而已,少不了一块肉。
圣人很信任萧家那老头,在这种关键时期,大事要紧,还是不要多生事端。那家院...大哥回来,真说起来也没那么快,京里人家多的很,你再看看其他合适的人家罢。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别拿来烦我了,听着闹心。”
庞甲端来茶给他喝,便又叹着气点着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那萧二不肯罢休,提剑追着我等骂您是小事,我本也不敢拿来烦您。”
说着他看了看门口,便弯下腰,极小声道:“可我听着他还说什么,要是您不送百两金,亲自上门道歉,改明儿就进宫里头找圣人说。
呃,说是四皇子派您去找他家麻烦,打扰他家人清净。还说...还说..”
看着庞甲欲言又止,惶恐不安的模样,王都虞侯擦剑的手定住了,皱紧眉头沉声问:“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庞甲气一叹,惶惶不安道:“说您私下拜四皇子为皇,打算与他联合逼宫...”
“咯吱!”“哐当!”
椅子腿和木地板摩擦出尖利叫喊,随后又是椅子倒地巨响,混成一体,乱七八糟。王都虞侯脸色铁青,甩手就给了庞甲一个铁砂掌,长剑指着他怒骂道:
“老子怎么教你们的?非常时期把尾巴夹紧一点,行什么事都要查了再查,小心谨慎为上,你就是这么听话的?还不赶紧拿上钱滚去道歉?
要摆不平这事,老子扒了你的皮给人送上门当座垫。”
吨位不小的庞甲原地转了两圈,好容易才站稳,捂着嘴,不敢擦唇边溢出的血,只一味地点头哈腰,泪水眨眼涂满面:“小的怎么敢拖着事等您回来,要您烦心?
当时就带人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第一时间提了二百金,并春里才从泉州收来的沙丁红珊瑚笔搁,一道送上门去跪着道歉了。”
“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
王都虞侯松了一口气,还剑归鞘架去剑架上,回头看着庞甲迅速肿胀起来的脸,十分没好气道:“要你啰嗦半天不提重点,活该挨我这一掌当教训。”
随即挥挥袖,迈着方步就要往外去:“本都虞去随春馆,晚上就不回来了,告诉夫人不用留门了...
唔,千万别说我去了随春馆,要叫她那破脾气知道,闹上门坏了本都虞兴致,看我怎么收拾你。”
庞甲忙上前叫住他,小声道:“都虞,我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啧,你这家伙,一到正事上,怎么这么磨磨唧唧?老子要去晚了,便没法子和问柳小姐偶遇上一句问候,明儿上值的心情没了,回来就拿你练箭法。”
庞甲应一声,小声告道:“都虞,我当时看那萧二脸色不对,就留了个心眼,出门后在墙外停了一下,却听着那萧二和那家里的小贱人说。
宁家早就看上您这个位置,萧老头打算卖他们面子,最近要想法子让您把屁股底下这位置,让给宁二郎那个纨绔子。”
“什么?他枢密院还想管到我殿前司头上!”王都虞侯才悠闲两分的脸色一紧,盯着庞甲冷脸问:“你没听错?”
庞甲摇头又摆手:“若不是听得十分真切,小人怎敢胡言?”
“许是他家小子哄情人随口胡说,不用放在心上。”王都虞侯脸色很难看,随口一说,摆手就走了。
站在书房边上的庞甲捂着脸,朝边儿上吐了一口血沫子,胖脸上露出个阴阴的笑:“两个贱人敢惹我?老子迟早要叫你们跪着求老子!”
嘴上说着不在意的王都虞侯上了马,犹豫一下便与马前小厮道:“你先跑去符离郡王府,问问郡王在哪儿,再来陈知茶舍寻我。”
“喏。”
王都虞侯掉转马头,驱马往陈知茶舍去,脸上表情阴阴沉沉的,看着热闹街市,脸上布满寒霜:“萧老鬼,想把老子撬走?那就别怪老子要你那不知从哪捡回来的狗孙好看。呿~”
9. 第九章
柔和的月光洒在青砖地面,铺出淡淡柔光,犹如平静无波的湖面。重新修好的紫藤花秋千上落下一抹鹅黄,脚尖一点,无风无浪,便荡出一圈圈波纹。
悄悄离席的任渺盘腿坐在秋千里,捏着酒壶的手搭在膝上,每晃一下,那漂亮的细颈小壶都像要挣脱束缚,投身入月光湖,随波逐流去。
她托着腮,苍白的唇边勾着小小的弧度,似笑非笑。染上迷离的醉眼,看着那投在屏风上的影子,似乎在入神的欣赏一出热闹的皮影戏。
厅中屏风后转出个清隽的身影,站在门边徘徊了一会,才迈步出来。
“阿渺..”
温柔又干净的声音,仿佛带着午后晾衣台上飘出的皂荚清香,又因为犹豫不决而让那缕暖香若有似无:“你,你真..真的认不...”
任渺撩起眼皮,迷离的酒气掩住她眼中情绪。她静静看着站在秋千边上手足无措的人,忽然莞尔一笑:“饮子店窗外影子是你吧,你是跟着我一路走回来的。”
萧逾白轻咬了下唇,有些许懊恼,有点失落,倒也不忘点头来应答。他似又想到什么,盯着地面的双眼忽然看过来。
睁得大大的,黑琉璃般清透的眼珠子里面倒映出满满的慌张:“我,我没别的意思,只,只是怕风掀了帘子,我是背着身的!跟来也只是担心...哦..”
他手忙脚乱地低头去翻腰包,十根修长的指头笨笨的,好半天才掏出个小玉罐来递给她:“这,这个是...”
“方才屋里说话那么伶俐,这么一会子,舌头就打结了?”任渺摇头失笑,抬手去接过那罐子在手心里把玩,挑挑眉,颇有些戏谑地问:“难道是我现在长得太吓人了?”
“才没有,世上再没有比阿渺好看的人了。”
萧逾白很是着急的说完,才看到她唇边挂着的调笑,不由得偷偷鼓了鼓双颊,气自己不大争气的表现。
只是这会子平时灵敏的脑子好像被一团糨糊裹上了,半点儿找不出应对,嗫嚅好一会儿也吐不出半个说辞。
他搅着玉佩的穗子,抿着红润润的唇,低下头垂下眼,只敢偶尔偷瞧她一眼,像只被霜打过茄子,蔫头耷脑的,丧气极了。
任渺转着眼看向厅门口堆着的那些偷看热闹的人头,握那小罐子在手心,提声对树后廊边悄没声杵着看了好一会的巧云和灵儿没好气道:
“你们俩妮子一直杵在那,是想站一夜,替了灯台的岗?”
被发现了,巧云端着个托盘走下廊,上前来时,一双俏丽的杏眼儿里还带着打趣的笑意,滴溜溜的在她二人身上来回地转,口里头嘻嘻笑道:
“小娘子和晓郎君叙旧,我们要没眼色上前来打扰,那才该罚一夜的站呢。”
任渺翻了个白眼,哼笑道:“那你该远远儿的,别叫我发现才是。就你俩个又是桌椅又是吃食的,一大团影子搅和着杵在我眼边上,还不叫打扰?
待会子我可瞧瞧你该怎么顶着灯。”
“是晓郎君关心你,特命我给你弄酥酪送来,伴着小食吃一盏,好缓缓酒气。”巧云把托盘放在小巧矮桌上,笑眯眯道:“小娘子别担心,我们俩放下东西啊,就会立马消失。
保证再不来碍您的眼儿~”
灵儿一双单纯的大眼睛不住地往萧逾白那偏着光,显得愈发玉润俊秀的侧脸上瞧,这会子把椅子往秋千斜前边一放,眼一弯,笑的格外可爱:
“郎君快请坐,可别再罚站下去了。”
萧逾白脸一红,偷眼瞧瞧任渺,微微点头,低声道:“劳驾。”沾着半张椅子面并着腿儿坐下,双手搁在膝上,别提有多规矩了。
灵儿看帅哥的心思一下被打败,快速低下头,拉着巧云的衣角往廊上跑去,稚嫩的双肩抖啊抖,显见的,忍笑忍得好辛苦。
厅边的那些人,显然没有这个顾虑,欢快的笑声一阵一阵儿随风传来。
任渺脸皮厚,一口喝尽最后一点酒,把酒瓶子往桌上一丢,旋开手上把玩的玉罐子闻了闻淡粉色的膏体,淡淡的药香,很是好闻:“这里面有薄荷,红花,乳香...
唔,还有一味酸苦带着点臭味儿的是什么?这方子的配伍倒稀奇,我之前竟没见过哪儿有。”
她想想又笑道:“不过我闻着,这药应该主用上品的乳香,光这味药就极难得,外边见不着倒也正常。”
“还有一味是棘果。”萧逾白缓过了那阵懊恼劲,唇边含着温柔的笑看向她:“这是神医一道子留的祛瘀方子,名唤冰清玉洁膏,活血化瘀效果极好,薄荷还清凉去燥,能减缓疼痛。
这罐子是我日常随身用的,放心,都是挑出来另外用,不脏。只不过剩的不多,晚些你要她们先给你用上,明儿我再给你送新的来。”
早时萧逾白和她爹娘说话时她躲了,现在借着酒劲,她到底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你..回家这些年,你家里人待你好吗?”
萧逾白漂亮的双眼笑成两弯月牙:“嗯。三叔温柔,祖父慈和祖母体贴。许老,许老是祖父的近身管家,他最重规矩,眼里容不得一点不好,却待我....”
这一问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絮絮叨叨的,根本止不住话,想把离别这些年的事事无巨细都与任渺倒个干净。
“小不点在哪儿呢?”一日不见音儿,怎么都找不着人的大嗓门穿破院墙的阻碍,大老远钻了进来。
没一会儿,活泼的影儿也蹿进院儿里,一眼就看到了萧逾白。话不多说,当即飞奔过来,一个熊抱把他的话全都堵回嗓子眼里,冲击力道大的,险没叫他一头给栽到那菜圃里去。
“你这是混哪儿去了?一整天都找不见人?”任渺拧上药盖收起来,看着坐在萧逾白身上不起的二哥,笑道:“你对自个儿斤两,认识得是不是有点太不到位?
还不快起来,人都要给你压坏了。”
“哼哼~小不点,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哥哥可想你了!”任浩辰很激动,一点也不想起,但看着被他一屁股压得使劲咳嗽的人,只好依依不舍的跳到地上。
还伸着铁巴掌在他背上拍得啪啪作响,为他顺气像是索命一样,偏任浩辰半点没有自知之明,一面眉飞色舞的与任渺道:
“阿妹,我跟你说,哥今儿弄到一把宝刀,天下找不出来第二把的绝世宝贝!磨了一天的价钱好容易才拿下来,可捡了大便宜呢~”
任渺转眼在他空空的腰边看看,怪道:“你可别是喝醉了,绝世好宝贝转手就给丢路边沟里去了。”
“哼,怎么可能?你就等着明儿见见世面吧。”任浩辰搂着萧逾白起身,大步往里去:“走走走,这么多年你也不回来找咱们,可得罚三大碗酒再说。
阿默,去厨房换大海碗来,咱哥几个一起喝!”
“好嘞~”
任渺叫住陈默问:“嗳,阿默哥等等。我二哥买的什么刀?怎么我听着是付了全款?有打条子来么?是在哪儿的店里买的?”
“嗐,有我跟着,小娘子放心,单子开得绝对规矩,我偷看过他家其它单子,盖的印章绝没问题。”
阿默摸出单子递给她看,又笑道:“这把穿云刀虽没有二郎说的那么夸张,也是把吹毛断发的好刀。就是不知是哪个师傅出品,刀做得实好,刀鞘就有点差强人意了。
也是二郎眼睛尖,只瞧着刀把就咬定那绝对是把好刀,换我,那俗气的刀鞘就叫我瞧不下去第二眼,里头再是裹着什么好刀,我也是认不出来呐。”
他从小跟着任浩辰耍刀弄枪,对这些也是极爱的,有关于打架武器这些事儿,一说起来那是滔滔不绝,他翘起拇指赞道:
“但要只说刀,是真真儿的好。小娘子,我可以打包票,那首屈一指的名刀匠冷师傅精心打造的巅峰绝品,五皇子的那把贴身佩刀玉龙刀,也不过如此。
就是不知道那玉龙刀现在在哪,不然要有机会,我可真想看这两把极品好刀比比看。”
“云楼?”任渺皱着眉:“买的武器,这落款怎么是望春门外北斜街尾大酒店的名儿?”
陈默挠着头嘿嘿嘿,笑的有点儿不好意思:“那刀就是云楼店主人的。二郎在鬼市街上一眼看中人家腰间的刀,厚脸皮上去和人家称兄道弟要买刀。”
他劈里啪啦就把今儿事都抖搂出来:“眼看缠磨一日,人家是一直厉声拒绝,我是说半点没希望了,哎嘿,二郎就不信邪,把人家店里的好酒好菜全点了个遍,请人家老板吃喝。
磨到天色黑下来时候,估计是酒喝多,脑子给喝糊涂了,那人松了口。今儿付钱明儿拿刀呢,是那柳老板舍不得,说要再留一晚,叫二郎明儿晚间再去取。”
“这上头刀形制类别与刀本身可有差错?”
“没。”陈默说到这个就觉得好笑:“小娘子你不知,他家掌柜也不靠谱,派来开单子的是个毛头小子,连点子观察能力都没有,穿云刀的内外图还是我帮着捉笔的呢。
要由他,画的鬼都不认。
而且要不是我盯着,账单他也绝对是胡乱写一通应付。你说,那云楼说来也是东新城北斜街头号酒店,文书单据事怎么用这么个糊涂鬼?”
“这图和单据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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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的?”任渺放了心,陈默的画画技术,可以说和实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
至于单据信息填写?漫说陈默是任浩辰书童,从小跟着她们一起读书习字的,只说要这点子基础本事都练不出来,在她家商队里可混不开。
她笑道:“嗯,办得好。”
把单子折好,还给挠着脑袋嘿嘿笑的陈默,她又嘱咐:“即不是常规店里买的,你把单子收好了,不用带在身上。唔,人家要问,你说不知塞哪,一时找不着了。
以后万一要有什么不对,也是个凭据。”
“嗳,小娘子放心。”
任渺两口把桌上的酥酪吃了,起身从廊上回屋,却在门前被娘给拉住了:“怎么了?”
杨东霞抱着女儿的胳膊,上下打量她的一双眼里是满满的笑,伸手给她理着衣襟,笑眯眯地问:“阿晓回来了,我家渺渺就有伴了。
怎么样,高不高兴?”
“高兴。他也是我哥,能再见面当然高兴了。”任渺揉着脑袋,头疼。
杨东霞不高兴地拍了她一下,嗔道:“说什么呢,什么哥哥?娘可没给你生第三个哥。你不是最爱美人儿了?看看,阿晓长得这小模样,是不是比你嘴里那极品还...”
“咳咳咳~”
任渺挠着脑袋,很尴尬,明知道萧逾白根本脱不开她二哥的魔爪,也转眼瞅过正厅门前才放心,忙忙地岔开话题:“那什么...
娘,早上你不是说相国寺的三鲜素面是一绝,今儿绝对要吃上,怎么还跑得那么快?老早的就回家来了?”
本只是随口问问,不想杨东霞面色忽然变得尴尬又暗含气愤,不过眨眼又换上笑,拍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你这一身酒味儿,臭死了,快去洗洗去。”
不待她再说,把她推到屋里,麻溜儿地转身走没了影。
任渺觉得怪怪的,纳闷道:“早些问琳儿姐,也没见她有甚么异样,娘这是碰见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
站门口思量得正没个头脑,便听里头传出美芝的笑语来:“怎么,我们明明听着声儿,却半天也不见人影。
这人可是在门口走迷了道,还是被什么迷了心,找不着门路了?灵儿,还不快去瞧瞧,给那呆瓜指点个方向去?”
任渺把旁的心思暂时放下,转进卧室里边,转头找来找去,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正儿八经地问:“欸,咱屋子里,是不是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啊?没少什么呀?”灵儿左右瞧瞧,架子上各样摆件装饰一样不少,什么不对劲也没瞧出来,于是忙上前来扶她,小脸上都是担忧:“小娘子是不是喝晕了?快坐下来歇歇。”
任渺顺着力坐在榻上,托腮与美芝眨眨眼,揶揄道:“怎么没少?灵儿,你说我这吃个饭的功夫,屋里的羞美人儿,怎么就飞了呢~”
“小娘子说什么胡话呢?”美芝敛了笑,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去。
灵儿大眼睛一转,看着美芝瞬间飞红的双颊,一下明白过来,两指头刮着自己个儿胖嘟嘟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嬉笑道:“美芝姐,可要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那俊书生折回来了?”
美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儿,揪着帕子,羞得双眼里漫上亮晶晶的晶莹,斜飞来一眼,含羞带俏,顾盼神飞:“你们,你们再说,仔细我再不理你们了!”
再说真要把人惹哭了,任渺当即抚掌笑道:“咱们的管家姐姐是个脸皮薄的娇美人儿,灵儿啊,咱俩还是乖一点,不然明儿起可没好日子过了。”
灵儿依到美芝身边,露齿一笑,天真又单纯:“灵儿最乖,最听话了,美芝姐,是不是呐?”
“是是是。”美芝揉揉她的脑袋,斜眼看着任渺,哼道:“某些人要是有灵儿这么乖就好了,也省得好容易出门玩一趟儿,转眼没见的功夫,就能带回来一身伤。”
任渺一听,这是要算账啊,一下跳下榻,往后院奔去:“哎呀呀,我这一身好臭啊~巧云呐,水给我放好了没...”
眼见她两下跑没影,脚上崴了,目前不良于行的美芝没好气道:“灵儿你瞧瞧她多狡猾,每回闯了祸都逮不着她说一句。”
灵儿眨眨眼,笑道:“美芝姐放心。小娘子啊,最爱俊俏人,那个晓郎君生得那样好,肯定能拿下咱小娘子,以后就有人帮着美芝姐管她了。”
“但愿吧。”美芝叹道:“别的我也不求,有人能叫她束束性子,就是哦弥陀佛了。”
云楼三楼暗室中。
“怎么样?”
“您放心,鱼儿,上钩了。”
10. 第十章
第二日,天高气清,阳光不烈,凉风习习,是个很适合出门看铺面的日子。
一大早,任渺就带着人驱车到自家客院,接上周愈姐妹俩出门,照着定好的路线和计划去看选定的几家铺面。
“阿愈,安安,这头一间过个桥就到。就在外城惠民南局后头,东大街普光坊边。坊中有口甜水井,买水算很方便了。斜后面过街就是国子监和太学,主看大方脉最好。
若要主诊妇科,右边儿有法云寺,右前边儿坊南是五岳观,普光坊里头本身也不小。坊里头大多人家的女子都做纺织绣娘生意。”
灵儿眨巴眨巴眼,问:“巧云姐,做纺织绣娘生意的很特别么?”
做为被任命为这一次寻铺子的主负责人巧云听问,认真解释:“她们多主管家事,家中地位颇高。绣娘的双手最紧要,又比旁人家大方。
咱们家中女子用的护手膏,香体膏这些你们不都说好用吗?你阿愈姐对女子保养的心得都被练出来了,针灸术治肩颈也厉害,这可都正对口。来,帮我一下。”
她在桌上铺开一张平面图,灵儿负责压角,她指着图继续介绍:“这铺子东西两间,为十五方和十三方。别的都好,就是太过狭长,又是一层不带院儿的。
若要这个铺面儿,药材就得另租个库,人也得另寻住处。最近一间能租的院子在北坊边上,做存药库和住人都还算宽敞舒适,就是来回有点儿距离。”
“我们姐俩走惯了路,远点儿倒是没关系。”周愈的牙咬着下唇一点皮肉磨啊磨,认真看图好一会,才比着图说:“只是这两间屋,嗯,太长了些。
只做柜面卖成药还好,做医馆却不大妥当。若卖成药,哪还能找出比西边惠民局里还便宜实惠的?而且真要选这,装修很难办。”
周安嘟了嘟唇,她是不想这些,不喜欢的是:“这样的屋子怎么装都憋屈,我们俩一天到晚在这里头待着呢,不好,不好。”
任渺放下帘子,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喜欢这铺子格局。但这间铺较其它最好处,是所处位置极好,租金还比咱们预算要低很多,回头再讲讲,指不准能再压低一截儿。
难得能找到间这样儿的呢,来都来了,又是昨儿就约好了的,宅务所伙计估计已来开了门,咱实处看过,商量看看能不能在装修上扬长避短,万一能抢救过来呢?”
几人下车,转到铺前,却见大开的商铺前边有两排各三个黄衣女使侍立,门两边守着两个以金丝蓝纱包髻,着及膝浅紫长褙的女使。
一看她们下车,紫衣女使其中一个就迎上前,福了一礼,笑道:“哪位是任小娘子?”
周愈神色微讶,正想询问,却见着巧云也是一头雾水,便知她们都不知情,于是拉过妹妹不让吱声。
任渺上下打量完她们的装束,方上前回礼,笑答:“小女子便是,这位娘子,请问有何指教?”
女使侧过身,往里请道:“我们掌事等您许久,任小娘子,请。”
“方便问问,你们掌事找我为何事么?”
“任小娘子进去便知。”女使见她不动,笑意不变:“不过是桩买卖,小娘子放心,请。”
什么买卖,都寻到她要看的铺子里来了。任渺心中疑惑,行动却不踌躇,抬脚就往里去。却听后头巧云道:“我们小娘子身边缺不了人,即只是买卖,你们拦我俩个作甚?”
任渺回头,便见巧云和灵儿被两个侍女拦住不让进。她看向引路的紫衣女使,眉头一挑,停下步子不动了。
紫衣女使见状,对外摆摆手,笑道:“既是贴身女使,放进来罢。请另两位去隔间,备上茶水果点稍等。”
屋里边摆着个精巧茶案,面上麦穗纹漂亮极了。下方一把交椅,一个小几。
茶案后头坐着个身穿渥褚底秋波蓝边及踝长褙,头戴金丝如意纹元宝高冠的年轻女使,想来就是她们掌事了。
交椅上坐着的矮个杂须中年汉子,让任渺觉着格外眼熟。
她看了看,屋里并没有多余的座儿。自把手往后一背,笑道:“这位掌事该不会是这间铺子的主人吧?
我们这都没看定,主人家怎的这般大阵仗?”
掌事自顾自品茶,并未作答。
杂须汉子站起身,搓着手对她笑道:“哎呦呦,小娘子不记得老小儿,可还记得昨儿相国寺口,第二个卖狗摊位上那只可爱的五红犬儿?”
“哦,是您啊?老板家的狗儿很漂亮,怎么会不记得。”任渺恍然大悟,眼一转,便拍着掌哈哈笑道:“只是我家里那俩小祖宗要养好,就够叫人折腾,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养两样狗儿。
老板家的小可爱实好,只我没那福气,老板莫见怪。”
说着她就抱手告辞道:“老板和这铺主人既有交情,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几位请便。”
“哎,哎~小老儿是买不是卖,小娘子留步啊~”狗老板一句话没来的及多说,就见她转身,带着巧云两个就往外去,着急地跟在后头高声喊她。
门口的紫衣侍女一惊,没料到她们仨是这反应,忙来拦她们,只是一个人哪里拦得住她三个?
就她们的利索劲儿,两下就冲出重围到马车边。巧云高声喊两下,听到应答就在马车里,三人略分先后,几乎是一道跳上车。
任渺忙低声道:“从舟,快,直接去热闹街那两间带院儿的铺子。”
驾驶座儿上的从舟往那铺子门口追出来的狗老板身上一瞧,龇牙一笑:“我赶车,小娘子放心,包她们追不上的。”
她点头,又捉着后头上车的灵儿,悄声吩咐:“你快跑回家,告诉家中人,若有人来问大白的孩儿,就要阿武哥机灵些,把狗儿都抱出来给她们细细看,好好看。
哦,对了,大白也弄精神些,一道给她们展示展示。只一点,一但她们满意要买,就把事儿都推到我身上来。没我同意,千万千万,不许松口。明白了吗?”
灵儿抿着唇听得很认真,猛猛点头。见她没了要说的,就从另一边跳下车,提着裙摆就飞快跑走,眨眼没了影子。
见她矮身钻进车,坐里头等的周愈不解地问:“怎么了这是?”
任渺一坐下就翘起唇角,眼冒精光:“咱手上有个最好的铺子,只是之前没法,今儿本不打算去的,却遇上这一遭,想是咱们有福。
那个铺子,地段铺面后院无一不好,我包你们喜欢。”
巧云已把那铺子的图找出来铺在桌上,笑道:“这铺子在内城热闹街热闹坊,两间都是十五方,四围步数差不离,还正对着大街。后带着院子,有一间小屋带俩厢房并一口清水井。
西去不远是大内,南边挨着潘楼,过潘楼东转就是望春门,出去了,华阳王府就在望春门外边上寿春坊里。北边正对惠和坊,四周围街市热闹,做生意的女子多。
热闹坊里头还有条丽人巷,都是姐儿楼。这一围啊,和街名一样,是极热闹处。你们就是只看妇女疾患都能立住脚。这两间屋里头的墙上还画有山水图,可好看了。”
周愈看着图,越看越满意,听这介绍就觉奇怪:“这样好的铺子,怎么还能留到现在租不出去?是太贵了还是?”
任渺和巧云对视一眼,接过话头,笑道:“这地段照常来说,轮不到咱,租金肯定也是超了咱预算的。王家这铺子带院还带井,照常算,我估摸着最低年需四百五十贯左右。
但现在,这么好的铺子,只要满足主人的要求,就能按开封最低租金长租十五年。外城边最低铺价低至每间每日两百文。
咱前头看的那个,格局那么不好,可都要二百九十五文一间,还抢手着呢。要按我估算的,这个铺子本身价值,至少每间需五百文往上。这一来一回,直接折了近六成价。
若能租到手,就是只按低价租咱三年,等铺子名声做出去,立起来,以后都按原价交租,我们也赚大发了。”
“什么要求?”周愈很好奇,连周安一双眼也从糕果上拔出来,竖起了耳朵。
巧云拿帕子给周安,要她擦擦嘴角,叹道:“主人家有个女儿在宫里,据说先前是李皇太妃院儿里的二等女使,已过了最高出宫年限还未得准放出,最近还联系不到人了。
夏荷婶婶就说,哪个家中有关系的能帮着往里递一句话,叫人出来一见,可免费租一年。若是能叫她女儿出宫,愿意最低价长租十五年。”
周愈摇头:“能在宫里说得上话的,看上她这铺子也就强租了。大多数人,哪儿管得着后宫的事儿?
这不是租不租的事儿,她根本就保不住那铺面。我看咱租下来天天得担心的是,什么时候要收拾铺盖滚蛋。”
巧云悄声道:“这个不用担心,这家主人是极硬气的。”
“世上事,光凭硬气顶得什么用呢。”周愈小小年纪已在外游医两年,对巧云这样轻巧的说法,不敢苟同。
巧云笑道:“你听我说来,就明白了。很久之前,宫里就有太监想强弄到这铺子,男主子王朗当即写了血状敲响登闻鼓喊冤,然后一头撞死在宫门前。
婶婶,就是女主人拿血状上殿,状告太监强占民宅。那时大家伙才知,婶婶家中两个儿子,还曾是早年在对永夏的保卫战上牺牲的两个副将。”
周安盘算一下,感觉不对:“要是这样,为啥不求官家让她女儿出宫?”
“嗐,你得看时间啊,当时文宗才登基不久,她家幼女八岁未满,不到选进宫的年纪。”巧云手一挥,又说:“你们听我说完呢。
那一回啊,官家不但处理了那大太监,还特下了诏给婶婶,说她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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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主人自愿,谁也不许动。若有,特许其拿圣诏直入宫门面圣诉冤。”
周愈觉得甚是稀奇,又很奇怪:“渺姐姐,刚刚那铺面里的掌事是什么身份?咱这会引人过去就能解决事儿了?”
“你们没瞧出来?人家那衣衫料子都是苏州新进的贡品,款式是宫中最时新的样式。”巧云双眼亮晶晶的,又低声道:“现在就怕两件事。
一怕她们身份不够,二怕她们嫌麻烦不想淌浑水。”
任渺眨眨眼:“能穿上时新进贡料子的女使,伺候的人身份低不到哪儿去。只要她们肯来王家铺,那就有八成准了。”
王家铺面两间面临热闹街,恰当的进深十分适合隔出内外诊室。从里门入后院,三间屋子古朴精致,主屋还带二楼。东角里有个小后门往外去。
小巧的院子里有一棵枣树一口井,悠悠阳光洒满庭院,似乎留住了一段梦中时光。
院中摆着长桌条凳,一名苍白消瘦,头发黑白间半,眉间皱褶深深,有缕忧愁总难消的布衣妇人端了茶水果盘一一摆上。
那布满皱纹的眼角眉梢,忧郁之上盖着浅浅的笑,很是亲和。摆完东西,她对着任渺福了一礼:“您就是巧云嘴里的小娘子吧?
恩人,寒舍里只有些粗茶简食,招待不周还请莫见怪,快请上座。”
任渺抱着妇人的胳膊不让她拜,和巧云一起将她按在座上,笑道:“夏婶婶是长辈,哪有长辈对晚辈行礼的?
婶婶先坐,最近婶婶还好么?要是缺什么就和巧云说,她自会把东西给您送来。”
夏荷牵着巧云的手,看向任渺的眼中含泪:“什么都不缺,都有。多亏了小娘子心善,不然老婆子早就饿死在闹市里了。
唉~你们说,我这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多久?若不是...这屋院就是直接送与小娘子又何妨。”
巧云提壶给三人倒上茶,怪道:“那可不成,阿枣姐姐要是能顺利出宫,您和这屋院就是她靠山,怎么能随随便便送人。”
“就是。”任渺喝一口茶,瞥见后门露的一角衣衫,便笑道:“我只指望着,能早些用最低的价钱,从婶婶手里租到这铺面。万一要成了,婶婶可不许反悔啊。”
“真...真的可...”夏荷激动得双目一睁,眼中泪滚滚落下,双手抖的不成样子,撇开凳子就要往下跪:“多谢小娘子成全!
我儿要能出来,老妇人愿把铺子送给小娘子,此生都愿与大恩人为奴为仆。”
“婶婶这是作什么?”任渺忙扶住她,伸手打了打自己的嘴,怪道:“哎呀,瞧我这破嘴,谈都没谈,我这就乱说个什么劲儿呐。”
巧云揽过夏荷往屋里去,忙道:“婶婶快别哭了,来,我扶您去里边缓缓。”
“哎,对,婶婶快进屋缓缓,外边有我们看着呢。”
任渺跟着送了一半,安慰安慰,反身来扶起长条凳子,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来了。”
灵儿把驴子绑在后门拴马桩上,取下头上防尘纱笠,凑过来小声道:“已要往这边来。”
“看着狗儿们,她们什么反应?”任渺给她倒了杯水。
“我偷瞧着,那掌事可喜欢二白。”灵儿跨坐在凳上,一口饮尽了,抹了抹唇小声道:“以前来咱家见到狗儿的姐姐们,大多喜欢乖顺的三白,这宫里来的管事,真是与众不同。”
任渺唇角微勾,正就见转出去的周愈两姐妹又转进来了,便不多说,只叫灵儿进屋照顾夏荷,把巧云换出来。
“这些空地都可以摆上晒药架,弄个梯子,三面屋顶也能晾晒。西屋可以存药磨药,东屋能隔出空间来做疗室...”
来来回回地看过,周愈对这是越来越喜欢,她在院子里比划着安排,转过身看到任渺,眼中是满满的笑:“渺姐姐,我好喜欢这里,就像青州的家一样喜欢。
要是我们能用这铺子开医馆,我一定要把阿翁接来。有阿翁来坐镇,我们医馆一定能办得很好。”
周安占着一块空位,抿着唇,笑得很腼腆:“姐,这儿我想要放个石磨。”说完又挠着头,很是纠结:“姐,阿翁来了,还是在药库坐镇吧,不然所有人都要被他骂走了。”
“哎呀,阿翁这些年脾气好很多了。”周愈面色有些讪讪的,说得很是心虚。没等别人反驳,自己就先没了立场:“药库,好像也很重要的哈,是得阿翁管咱才放心...”
任渺玩笑道:“你们俩这是都把这儿当家来规划,看来我是什么都不用问了。”
前边忽传来一声阴柔尖利地呵斥:
“魏副都知不是说了吗,这院儿他租下了。到底是哪家吃了熊心豹子胆,又把招租消息散出去了。”
“里面的人耳朵聋了,没听见谁来了吗,还不快都滚出来!”
11. 第十一章
听到这在心中盘了无数遍,无比耳熟的声音,任渺唰地一下站起来,脸上愤恨的表情叫周愈姐妹俩吓了一跳。
巧云忙跑过来,惊问:“方才那群人里,有宦官?”
“绝对没有,都是女使。”周愈忙摆手。
花了点时间把露于表面的情绪收好,任渺磨着后槽牙,冷笑道:“巧云,还记得先前逼咱离家出走的是谁,又是谁白吞了咱家两万三千五百八十二贯吗?
这就是那姓肖的!臭不要脸的家伙,惯会钻营的墙头草这是又得上势了。走,咱去会会他。”
“哟,里边的人架子可真大呀,连副都知都请不动么。”
外头着內侍服,清秀俊俏的肖内监半日也没见人出来,修眉一皱,兰花指微翘,点了一个黄衣小跟班出来:“你,去瞧瞧是哪个没长眼的短命鬼,给本供奉拖出来。”
“啧啧,不劳您大驾。”任渺背着手,转出后门,讥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是您这个贪捞鬼呀。”
“大胆!”小跟班跳脚要来打人:“你个贱民是不想活了吗,怎么跟肖供奉说话的!还不快快跪下磕头认错。”
任渺眼一斜,眼神如刀似剑,讥诮之意透骨入髓:“姑奶奶上跪天下跪地,膝前方寸只跪死人。诸位这是想叫我送一程,早下十八层地狱做那无间鬼?”
肖内监扶着鬓边花,上下打量她几眼,桃花眼一弯,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这不是任家的小病秧子么,居然能活到这么大?”
“哼~不愧是专捞黑心钱的个中好手,您这记性够好啊。”对上这人,任渺就会想起失去的小钱钱。
两万多贯呐,摆在现在都值整整两千两的上等黄金,她态度能好的起来就怪了:“怎么,今儿是闲着没事,又想了什么恶毒法子来强租这家主人家的铺面了?”
肖内监一双桃花眼中笑意倏地一变,阴沉沉的,似要钻出勾人血肉的钩子,脸上依稀还残留一分假笑:“小娘子,东京街上伸手随便捞捞,都能捞个六品官出来。
你不过攀上个小小司谏家,还是听哥哥一句劝,万万莫嚣张,省得转个身就叫家里白发送青丝。”
“嗳,您老教训的是~”
“哼,识相就好。”颜色娇嫩的花朵儿顺从的半挡在肖内监半张俊俏的脸蛋儿前,他勾着唇,轻笑道“小娘子与我好歹是旧识,我也不好不给面子。
这样吧,你抱个圆儿,就从哥哥眼皮子底下滚出..”
“那多不雅呀。”任渺笑嘻嘻地打断他的话,抱手行个礼,阴阳怪气道:“您虽然只是个区区从八品小供奉,但魏副都知可是个正六品的大太监。
您好歹是借了他的脸面在外行走,赏这俗活儿,可多掉他的面子呀,是不是?”
“你!”肖内监一把将那朵花捏了个稀碎,红粉的汁子似断了线的珍珠,自保养得极好的指缝间流落在地:“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起子人青天白日入室盗窃,还不肯招认。你们上,把她们绑去开封府,交由高长史上个刑,也就嘴硬不起来了。”
“喏。”守在门口的五六个小跟班齐声应下,迅速围住任渺几人。
“锵啷~”
周安拔刀出鞘三分,两步上前,把任渺挡在身后,虽无半句言语,似利刃般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别人。
她的刀,见过血。
只见着她,那些个小跟班逼近的脚步就犹豫起来。无他,除了被特许的,哪个內侍能随身带利器呀?
肖内监冷笑道:“哟,够硬气的。小启子,这些盗窃者非但不从,还持刀行凶...愣着做什么,快去报官儿呀。”
周愈小声道:“渺姐姐,正六品副都知的人,前头那掌事便是肯来,也不一定肯管这事,咱惹不起,要不先走吧。”
“不妨事。”
正巧,外边有人笑道:“哎呦,这不是魏青身边的小肖吗?可得让我瞧瞧,你们这是在闹什么乐子呢?”
肖内监眉头一跳,瞬间换了副笑盈盈的面孔,转身快步迎出去:“杜鹃姐姐也出宫来了?有什么事儿吩咐小的们来办呀,六公主身边哪儿缺得了您呐?”
“昨儿魏青不是才休息么,今儿个就有什么忘了的急事差你们出来办?”
“哎呀,还不是...”
周愈小声问:“这人看起来比那个紫衣漂亮姐姐大好多,怎么能一点儿不害臊的叫人家姐姐呢?”
收到任渺暗示,收刀站到后面去的周安默默点头赞同。
巧云哼笑道:“京都小报上可有说,自文宗过后,云梦公主一直陪着圣人与官家同居在福宁殿,别说这个家伙,就是他嘴上挂着的魏副都知,也不敢慢待云梦公主身边人半分~”
她说着又凑到任渺耳边:“小娘子,没想到要跟咱做买卖的会是云梦公主,咱这回看来是撞大运了。”
“是啊,居然是六公主。”任渺低声喃喃,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东京明明那么大,大得没个一年半载玩不完。
在这时候又小的那么可怜,她才来这住了多久,怎么这就碰上女主身边人了?不过....
她轻吐出一口闷气,她在诧异什么,宫里出来的,又明是个掌权女使,她本该猜到这样的情况,不是吗?
这是现实不是书,任渺眼神一定,管她那么多呢,就是女主亲自来了,今儿她说破嘴,也必能用只狗儿办成要办的事儿。
不知杜鹃低声说了什么,肖内监咬着牙,阴沉沉地往回看了眼,手一挥,阴笑道:“小的们,杜鹃姐姐都发话了,咱另找铺面去吧~”
任渺笑眯眯地叉手一礼:“肖供奉,慢走呀。”
“哼。”肖内监恨恨剐了她一眼,转身上轿子走了。
对他那记仇的眼神,任渺颇有些无所谓。她八岁就知道这人小气的很,一点小事都能记仇甚久。今儿左右是要得罪的,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杜女使,小女子覥颜请诸位陋院里坐坐,不知可否赏脸?”任渺笑盈盈地出门来,问的是杜鹃,看的是马车紧闭的车门。
话落不久,车门被推开,另一紫衣女使先下来,吩咐两句,跟着车的黄衣女使就开始忙碌,一齐从车后搬着要用到的东西往后院去。
车里头紧跟着又出来一人,周愈惊讶道:“珠儿姐,你怎么来了?”
“二白除了小娘子和阿武,与我最熟。阿武不方便,夫人便要我与裘掌事一道来了。”
任渺摸摸珠儿怀里抱着,严肃着一张小脸,看到她就一个劲儿摇尾巴要抱抱的小黑狗儿,笑道:“二白性子孤僻,最不喜生人味儿,凶起来最像大白。
三白更温和亲人,适合宫中养,掌事怎么选了二白?我才说明年要带着它跟车队学做右护卫呢。”
裘掌事扶着杜鹃的手下车,语气淡淡道:“开条件吧。”
任渺微微挑眉,够直接,那她也不绕弯子了。逗着手里接过来的二白,她带头往铺里走去,缓缓道:“掌事即来了,应该不用我再说这店的情况了?
小女子所求,不过是想用低价长租这个铺子,家中小姊妹能在这平安经营个小药馆。掌事意下如何。”
裘掌事抬起两指轻轻勾了勾,杜鹃微点头,转行至任渺身边,递给巧云一张契纸:“我们公主名下这家铺面就在隔壁惠和坊。
门面正对着樊楼,右边马行街进去两个坊,正路里进出第一眼见着的就是这家铺面,比起这家位置要更出色许多。
铺子有双层,后院井水儿是甜口儿的,院子还比这更宽敞上一倍,天气晴好时,药材日日能晒足了一日的阳光。
左边是瓷玩铺,右是新宝楼,来往的都是官贵富豪,且东京里谁都知道那是我们公主名下的铺子。只要你有好手艺,不愁吃不开。再没比那处更适合两位周小娘子开药馆的了。”
任渺看了眼被展开的房契,一颗心狠狠动了一下,要是开在这儿,她都不敢想,一年后周家药馆能有多热闹,她可是大股东,这也是她在东京打响的第一炮...这这...
这张地契所代表的东西,对一个商人来说,真是太有诱惑力了!
看来这裘掌事年纪轻轻就能在最受宠的公主身边做掌事,真不是个简单的,一出手就是正中红心,眨眼叫她嘴软到吐不出半个不字。
她心中两个小人儿打得难舍难分,很快,金衣小人就把白衣小人踩在了脚下,嚣张大笑:“我是商人,商人逐利才是正道。
帮人也要力所能及才帮,你个烂好心,没见人家不愿意接烂摊子吗?作什么得罪人,把路走窄了以后仔细吃人挂落,穿人小鞋~规规矩矩的,才能活得长久。”
当它把白衣小人说到蔫了吧唧,毫无反抗之力,得意洋洋的要举起画着金铜钱的代表胜利的旗帜时,后院正屋里头传来一声闷响。
完了这不是。
任渺闭了闭眼,万分艰难地拒绝着眼前的绝对诱惑:“多谢公主厚爱。只是这小小狗儿哪里值这一个万金难求的铺面?
况且我家周阿翁最恋家,这儿是叫两位妹妹最觉得有家中味道的院子。一家人相隔两处,总是不宜长久。还请掌事念在老人思亲,小儿念团圆的情谊上,许了小女子的请求。”
呜呜呜~她的心,在滴血!
宫中女使的点茶技术当是顶流,院子里飘起新出双井独有的清花板栗香,充分地散发出每一缕香气。
院子中间的旧木桌已被搬去一边,换上了那贵气精巧的茶案,下头摆上的交椅,总算是请任渺坐了。
裘掌事坐去案后椅子里,一时无应答,脸色淡淡看着那调茶的女使,似在出神,又似擎等着喝上那沐浴着温度正好阳光的第一口茶,叫人揣度不出什么意思。
任渺收回眼,收拾好心情,低下头顺着二白的黑毛毛,笑眯眯的和表情最亲切,还站在她这边儿的杜鹃说起了闲话:
“杜鹃姐,不知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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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狗师几时来我家,有什么习惯喜好能与我说说么?我回去好叫人腾出住处。”
杜鹃看了裘掌事一眼,便拉着珠儿笑道:“我们公主养宠,从来喜欢叫到身边驯养,珠儿想是要与二白一起到福宁殿里住一段时间。
小娘子放心,有我们在,珠儿绝不会受到慢待。况且,珠儿入过宫,日后这东京城里,还有哪个敢欺你等?”
任渺点头笑道:“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眼低身矮,要能入内宫里住上一段时间,开开眼界,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是...”
杜鹃笑容淡了一些:“怎么?小娘子还觉得哪儿不妥?”
“是有些不妥。”
在杜鹃拉下脸来时,任渺挠了挠二白的小下巴,笑得依旧灿烂:“我才说二白性子孤僻,最不喜生人味儿,是因它特别认家。
自出生来它从没挪过窝,若是直接叫它离开母亲,还换了个环境,便是阿武亲自带着,怕也是降不住。不出一日,它不是发了狂叫打死了,便是自个儿撞死。
所以要宫内训练师屈尊在我家来待上月余,既能叫二白换窝,适应独自居住的环境,还能叫训练师与它建立起基本熟悉。再换到宫里,便是无人陪去,适应两日也就可以了。”
杜鹃惊讶了,看着二白的眼神有些迟疑:“这未免太极端了些。”
“哈哈,姐姐这就说错了,这只说明二白还未经训练,本性上过分依恋母亲与家罢了。”任渺笑着揉揉二白的脑袋:“五黑犬只要训练得当,一生绝对忠诚。
在我们那儿,纯种五黑犬可是田园犬中相当难培育出来的珍惜种,更有镇宅神兽的美名。二白母亲,大白就是我家商队里的镇队神兽,是立下护队奇功无数的大功臣。
姐姐不知它有多神勇,路上遇见匪盗,一小队人都敌不过它。便是与军士交手,寻常勇武押队也制服不了它。”
她双眼悄悄一眯,轻撇了眼裘掌事:“都说子肖父女肖母,二白呀,可是最像它母亲了。只要训练得好,长大以后,一定又是一个最忠诚,最勇猛的护卫。”
“任娘子,请用茶。”
任渺止住话头,接过茶后,便低头认认真真品茶。她不说话,院中一时便只闻茶香,只余秋风送来的淡淡悠闲。
“喀哒。”
细腻的白瓷茶托轻轻与上好黄檀桌面碰撞出好听的金属敲击声,裘掌事起身往外去,留了一句犹带冷淡的话音儿在原地回旋:“三日后,驯养师会到任家。”
成了!
待人都走了,任渺揉着二白的小狗脸,喜气洋洋道:“小可爱,你可是咱家第一个吃上皇粮的,明儿起得打起精神开始集中训练。争气点,知道不?”
“砰。”
夏荷推开正屋门,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满脸泪水,分外急切地问:“怎么样,公主答应了吗,阿枣可能出宫了?”
巧云快一步半抱半掺住她,笑着安慰:“婶婶放心,一切都妥当了。”
夏荷只一昧地看着任渺,紧张地看着。
任渺微微点头,认真道:“那位掌事看着是个再严谨不过的,即应承下来,若无意外,婶婶便可放心,三日后,阿枣应该就能回家了。”
夏荷捂着唇,整个人软软地往下溜,在打着摆子,宣泄般大哭不止,却似无声的哑剧,入眼不入耳。叫人一个不留神,就忽略了这般苦痛。
任渺要巧云和灵儿扶夏荷进屋缓缓,想想也没这么离开,而是和周愈姐妹在院子里规划敲定其之后事宜的大概方针。
一日时光飞快溜走,等她们一行到家时,已是红霞漫天。
只是歇口气的功夫,天色一寸寸暗下去。
屋里,任渺被巧云两个架着打扮,莫名其妙地问:“阿愈和安安就是咱家人,家人一起吃饭穿旧衣才舒服呢,美芝姐你作什么要她俩这样折腾我?”
“都是一家人了,吃个饭还要你陪?”美芝盘在榻上,在铺开的首饰盒里,帮她认真挑着配饰:“咱对面的瓦市,边儿上的夜集你是玩儿过了。
内城里潘楼对面的夜市,最热闹的去处,你还没去过呢。咱已经定了潘楼的席,今儿晚上就去那儿好好玩,当然要打扮漂亮些。嗳,这套春海棠花饰怎么样?”
灵儿瞄一眼,随手就在铺开的衣箱里配出一套衣裙:“那就要这浅橄榄绿配云门青的衣裙来搭。娇嫩又清新。
嗯..里头裈裤就要这条调得粉嫩的芙蓉红,在灯光下,有风吹起裙脚的时候,再美没有了。”
巧云已调好了胭脂色儿:“茶花儿红的口脂点一抹温柔,再绾个三鬟髻。哎,美芝姐,玉别忘了。”
好嘛,她们三两句话已把任渺安排的明明白白,压根儿就没当事人说话的份儿。任渺努力不过三息,就放弃思考,随便她们摆弄。
天色渐晚,红霞只剩一线,任渺被拥到院里,对上院中人看过来的温柔笑眼时,才回过味儿,惊觉掉坑进里了。
12. 第十二章
热闹三更不夜天,火树银花无休眠,就是东京街市里瓦勾栏的真实写照。
预定好的位置在潘楼二楼,视野很好,能见着各样摊子上的热闹。任渺和萧逾白入座的时候,正逢潘楼灯笼星桥点灯时刻。
天色一点点变黑,星点灯光亮起,恰如天上星子被一颗颗捉下来,放到眼前。
当看到最后一盏灯被点亮,窗外架起完整星桥,欣赏够了,任渺才收回眼神,好奇道:“潘楼的位置,尤其是能看星桥这边的,听说特别难定。
我们这个位置还是中心位,现在又是赏星桥的黄金时段,你是怎么订到的?”
曹门大街就在大内旁边,潘楼在曹门大街的黄金段位上,本身装潢极雅,酒食又很有特色,可以说是来往无白丁,谈笑皆鸿儒的高段位高品质酒店。
对于自己家目前的段位,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个位置,早个把月应该能约上。临时,有点不大可能。
萧逾白头戴纶巾,极透的纱,清楚显出里头嵌祖母绿翡翠珠的金丝云鹤珍珠冠,一袭月白星纹杭罗圆领广袖袍更衬得他愈发皎洁出尘,飘逸若仙。
一身装扮飘逸中带着精致,讲究里又透着随意,显见的是精心打扮过的。
他正用沸腾的水浸洗高脚琉璃杯,听问,含着笑的眼一弯,似桃花盛放,温柔缱绻的深情几乎满溢出来:“既来之则安之。
阿渺不觉得,此美景,正适合配一壶佳酿慢赏?”
“啊,是了,他家的荔枝绿酒名冠京都,我老早就馋了。可气他家酒不外卖,春上约的新酿几乎都在八九月出,陈酿又每年底才出一批,我是一直没机会喝上。
我干爹就最爱他家的陈酿了,前儿里还故意和我说他家荔枝陈酿的味道,可把我给馋哭了都。”
一说起美酒,任渺顿时不纠结了,搓着手很期待,话就有点滔滔不绝:“阿晓,我同你说,去岁我呆在广东,那儿是荔枝窝,果肉吃个饱。
酒是鲜酿鲜品,喝起来是满口清甜的荔枝香味儿。我还在个织女姐姐家喝过一瓮两年的,味道鲜纯,果香浓郁,可惜过甜了些。
后来我也自酿了一批埋院儿里,过个三五年便有的喝了。就是不知人人都夸的潘楼新酿与之相比如何?”
陈酿她就不想了,新酿也许萧逾白有预约过,陈酿卖的时间还不到呢,要不是这潘老板的朋友,寻常也别想从别的渠道弄到手。
萧逾白咬着唇,那双笑眼内忽漫起两汪晶莹,定定地看着她,清朗的声音微哑:“你...阿渺,你终于肯叫我了...”
“哎呀,小心!”任渺拿起筷子,眼疾手快地挑开他手上无意识从滚水里夹出来的酒杯,另一手隔着酒布做垫子,准准救下飞出去的杯子。
见杯子完好无损她才松了口气,颇有些嗔怪道:“喊你一声有什么稀奇?半杯子滚水呢,你可别告诉我,今儿晚上特色菜是滚水烫熟皮。”
这时候可不是高清超薄玻璃杯满地捡,琉璃制品不值钱的现代,打磨成透光这样好,还有荔枝纹造型的酒杯是顶级的工艺。
别出来吃个饭,倒赔上十来贯。
哪曾想...
“他们家的鸭羹是特色,还有香油鸡,配荔枝酒最好,你肯定爱吃...”萧逾白缓慢地眨眨眼,看着对面笑得直不起腰的任渺,才有些反应过来。
他撇开脸看向窗外,指头在桌上画着圈圈,嘟着唇,委屈又失落:“我知道你怨我,不求你原谅,还能听你再叫一声阿晓,我已经很满足了。”
任渺伸指头揩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脱口而出:“我怎么不知我怨你什么?”
“不怨么..一点儿也不么...”
指尖扣紧桌边,他品味着这三个字里莫名透出来的苦涩,艰难回过头,眼眶中满溢的泪水几乎让下睫承受不住:“至昨日,我们分别已有八年十月又十三日...
你,你可有..可有片刻想我?”
任渺愣住,在这浓郁感情的包围中,狼狈地垂下眼,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尴尬。说不想吧,怕杯子没碎对面这人先碎了,说想吧,现在这情况,她俩的关系,就不合适这么说。
怎么办,怎么办?
平时还算灵活的死脑子快速转了半天,她愣是啥打岔的话题也没想出来,满脑子的瞎话也一个字掏不出来,等于是白转了个寂寞。
还是赶巧了,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及时救了她一命,她迅速抬头,惊喜道:“快请!”
萧逾白似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激动的情绪瞬间冻住,面颊上,唇上漂亮的自然红晕霎时给冰得苍白一片。
他闭上眼,撇过头面对窗外平复心情,眼中悬垂已久的泪珠在空中划出伤感的弧度,没入黑暗。
任渺挠了挠脸,莫名觉着自己像个渣男怎么办?她瞅着萧逾白颊边成串往下滚落的晶莹,摸出帕子,犹犹豫豫地递过去:“喏,擦擦?”
“哼~”
萧逾白想重重哼一声表示不满的,一开口喉中却冒出个哭音。自觉着这般甚是窝囊没骨气,干脆把身子都侧过去,脸对着隔间角落,留给她半个后脑勺...
还有空空的手心。
都要后悔收回来的帕子被抢走,那人姿态还这般别扭,任渺忍不住又想笑,只是怕彻底揭了人面皮怪伤人的,好歹忍回去了。
只那一双眼,已经弯成了月牙,盛满欢快悦动的星光。
年轻当班小伙计掀开门帘,把掌高的胖肚收口琉璃壶与几道下酒小菜一一摆在桌上,笑眯眯道:“萧衙内,小娘子好啊,这是我们掌柜的要我送来的荔枝绿酒。
五年的陈酿,香醇好入口,但后劲儿不小,要慢饮细品才好。”
任渺拿起那酒,见里边漂亮琥珀色酒液晃动,透过琉璃瓶身,折射出漂亮弧光,笑道:“我记得你们每年底出的五年陈酿不过三瓶,今儿这壶,可别是送错了。”
伙计抱着托盘,笑盈盈道:“小娘子放心品,真个送错了,就当咱们掌柜多请了两位贵客,多个朋友有什么妨碍。”
“那都是朋友了,可否卖我一整瓶?”任渺惯会得寸进尺,当即托着下巴仰着脸,眨巴着眼,笑嘻嘻道:“有这样光泽的好酒,不是爱酒的人酿不出来。
还请大伯与你们掌柜的说说情,我也是个酒中客,回头也有好酒来请掌柜的品品。”
对上这样一张如花笑颜,伙计似乎有些害羞,抿着嘴儿笑道:“小娘子请托,小的定当办到。只是好不好的,要看掌柜的,我说不得准儿,小娘子万勿见怪。”
任渺摸出颗约半两的银镙子塞给他:“麻烦大伯了,忙完了也请去喝杯茶水。”
“哎呦,您可真是太客气了~”伙计眼一亮心一宽,笑得见眉不见眼:“您等等,小的这就去帮您说道说道。”
他问过后,提了那还在咕噜噜烧着的水炉子撩帘子出去,有个打扮素净,唯鬓边夹着朵艳丽绢花的女子,抱着个旧琵琶,袅袅婷婷一福身,弹着曲儿避开他就往里来。
伙计要来拉她:“哎,你进来时没人和你说吗,二楼没卷帘子的隔间莫来打扰。”
“不妨事的。”任渺叫住了伙计:“我正觉着少了点趣味,烦大伯取个墩儿来,叫这位姐姐坐着,好有力气多唱几曲。”
伙计看看一直背着身子没声响的萧逾白,点头答应:“好嘞。”
女子感激地笑笑,配着曲儿开腔唱的词令,颇有江南风味,婉转轻柔,多情缱绻。
缓了这么好一会,萧逾白总算缓过心里那阵忽冒起的委屈劲儿,转回身时脸上已挂着浅笑,没事人一样细细擦着酒杯,捡了个话随口问:
“咱家里不是一直往北边跑商,你怎么忽然就跑广东那边去了?”
任渺抱着酒壶,满是期待的眼珠子一直随着他好看的手指转悠,听这问,笑眼一弯:“你还记得咱那架总不成功的机子不?”
“当然,我走前一天,正好做出整架。”萧逾白点头,想起了那一日的阳光树荫,眸中翻起带着回忆的幸福笑意:“我记得那时轴轮还差一些就能用了。”
半响,他恍然道:“看来前年上何司谏上奉的手摇轧籽机,该是你弄出来的,是大架子不好用么?”
她笑眯眯的表示正确,又拉着椅子换到窗边位,挨着他小小声,神神秘秘道:“咱一开始搞的那笨重大家伙,可不是差了一些,是底架整个都不对。勉强组了个样子出来,中看不中用。
前年底听洪伯父说广东路阳江县有个顶有名的纺织娘,师从黎族。我寻思着专业事得专业人来干呐,就带着手摇款找过去。整了一年,终于是搞出点苗头。”
说到这儿,她很郁闷:“要不是年初遇上点事,再又碰上官家没了,我现在止不准已经搞成功,说不得也换了个功名回来呢。
啧~朝廷少了我这一员大将,怪可惜的哈。”
萧逾白却在心中道了个庆幸,还好没去成,不然他要何时才能找到她?只是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他极小声道:“迟些也有迟些的好处。
近年来,先帝身子本就常常不好,你没赶在这段混乱时间就十分好了。再等等,等这阵事儿过去了,再谋划才好。”
“唔,我也是这样想的,反正真要闹明白还有得搞,正好去年压力太大,这回就给她们放放假,研究些小玩意儿找找趣味,回头再慢慢整大家伙。”
任渺眼儿一转,话赶话说到这儿了,那不得好好打听打听事儿?于是又挨过去一点,顺道就问:“对了,你在开封做巡判官,难不成也在天祐四年中了进士?”
“我哪儿有那么厉害?”萧逾白问她要来酒壶,为二人各斟上半杯:“本来我今年是要下场试试,但祖父言我年纪小不着急,去岁过了乡试后,就帮我在开封府谋了个差。
说谋官先得识官,成事先需历世,要我先学会与官差民众打交道,沉淀一番。我想,去岁他可能已经看出点什么,才故意压着我,让我错过这届科考。”
“也对。其实按你家的情况,你这个差事都不必做,直接跑出去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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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才能完全避过这摊浑水。”
萧逾白觑了她一眼,嘟囔道:“才不要出去呢。”
任渺正接住他这个颇有些娇嗔意味的眼神,才惊觉自己和他挨太近了,几乎就要贴在一起。赶忙咳了两声,正坐回去,摇着杯子,看着里边金灿灿的酒液,赞道:
“酒色澄金无半丝杂质,果香扑鼻,不用靠近了都能闻到,唔...”
她浅尝一口,细细品味,很有些惊喜:“荔枝的清甜与酒的香醇完全交融,入口香醇绵滑,回味竟还有点儿酸甜的后劲,当属极品无疑。
啧啧,这一壶要两贯五百文,一角那就得八九百文。贵得离谱还那么多人爱,果然名不虚传呐~”
听着她的瞎叨叨,萧逾白抬杯一口闷了,胡乱咽下,酸甜是没尝到,倒觉出些苦味儿。
“小乖乖,才几日不见,你竟背着我和萧二这个贱人勾搭上了!”
熟悉中带着丝丝陌生的阴阳怪气青年声儿炸响,被伙计卷起帘子而显得开阔的视野,突然变得憋闷,温柔婉转的曲儿也被惊断了音。
萧逾白看到抱着手堵在隔间外边高大青年蜜色脸上飞扬着不羁的神采,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紧盯着...
他眉眼一压,方才还情意绵绵的眼神变得锐利,把杯子重重一放,转着腕冷冷道:“李呈端,要疯你滚回家疯,搁这逮着人乱咬什么。”
感觉到浓浓威胁的李呈端下意识后退半步,又觉不对,连忙挺胸抬头,双手护胸,往里补上一步。
眼睛一转,脚尖将离了人的小墩儿挑到桌前,两肘往桌边一搭,一屁股坐下,对任渺挑挑眉,瞥着萧逾白,得意道:
“小乖乖,凡事讲究个先后,咱俩我追你躲,缠绵游戏了两月,可不能要这家伙占了哥哥我便宜,哦~”
任渺瞪大了眼,一时忘了反驳,这个死心眼子,谁占谁的便宜,也太不要脸了点。她有点呛到了,但含着的一口酒实在舍不得喷,硬是憋着气一起咽了下去:
“咳咳咳!”
萧逾白回眼来看,觉得那酒的酸劲儿翻上来,委屈巴拉地,又不敢问,伸手来给她顺气,还不忘一巴掌拍掉李呈端伸来捣乱的手,气势汹汹道:“滚!”
“呦呵~”
手背被打个正着,冒起来的火辣辣让李呈端上上下下打量着萧逾白,再看向任渺的双眼,那死去好几个月的兴趣,突然死灰复燃,颇有点苗头更旺之势,便又要来伸手拉她:
“小乖乖别理这没劲儿的死鱼脸,走,跟哥哥去隔壁间叙叙旧去。”
任渺缓过气,一巴掌拍开他伸来碍眼的手,狠狠心,把酒杯里剩下点酒往他脸上一泼,废话不多说,揣起酒壶拉着萧逾白就跑,丢下一句:
“好姐姐,这人还欠我二两二钱银子,就当是曲儿钱了。”
李呈端一抹脸,一听这话,装不住了,跳起脚气得大喊:“我靠,你个死女人,我什么时候还欠你钱了!”
远远儿地飘来一句:“七月初银价是六百一十文,六十三两二钱你只给我六十一两。”酒店一楼大堂的客人个个儿抬头,在找热闹人。
“艹,老子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死抠的丫头!”
李呈端气上头,拔腿要追出去,却被酒坐娘子横臂挡住:“官人~”
女子不算娇嫩的掌心摆在眼前。
他气愤愤的拍了一锭银子,气道:“五两,不用找了!”
“哟,官人真大方,奴家多谢官人的赏。”
隔壁间,锦袍花衫公子哥正拍桌说逗趣儿话:“我跟你们说件好玩的。云梦今儿难得找我进宫,居然要我帮寻训狗的好手。”
着一身书生青衫,摇着山水扇子,斯文俊秀的公子哥儿意思意思勾了下唇,但:“你的公主表妹找个训狗师,又没叫你去做训狗师,更没让你当狗,有什么好玩儿的?”
“嗐,这故事不得有点前提啊?”锦袍花衫公子哥啐了一声,才又道:“你们不知道,她身边一早出宫的秋燕一回来,和她不知嘀咕了什么,她就给我送出来了。那我能不好奇?
才悄摸打听来,你们知道吗,哈哈哈,她居然就那么带着一群人去李皇太妃殿里,开口就要个女使。
就硬要,跟抢有啥区别?听说是给那最近神气得不知道宫门往哪边开的老妖婆啊,气得差点升天~
哈哈哈!你们是不...”
李呈端磨着后槽牙,拔腿冲进来狠狠一拍桌,吼道:“快,是兄弟就跟老子追萧二那王八蛋去,他个死不要脸的拐了老子女人!”
一听这个,他这些个朋友,哪儿还有心思听锦袍花衫公子哥那自以为的笑话,当即都撸着袖子跳起来:
“哈哈哈,这才有意思。走,咱必须去看看,到底什么女人把这俩冤家一起勾上手了~”
“嗳,嗳,别跑呀,我这话儿才开了个头儿呢~”
李呈端早已一阵风儿似的卷了出去,心中气恨不已,发着誓,今儿晚上要还叫任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他就把姓倒过来写!
13. 第十三章
出了潘楼蒙头往瓦集里一钻,没一会儿任渺两人就混在了热闹的人流中,任谁来了,一下子也没法子从人群中把她俩捉出来。
任渺一屁股坐在个名叫牛家汤饼的小店前,把酒细细检查一下,庆幸道:“还好我手脚快,盖子盖的够紧,没洒。”
随她跑了一路,手心里源源不断传来属于她的温度,萧逾白心情早就又快乐起来,红扑扑的脸上抿着笑,大大的双眼里亦是满满的愉悦笑意。
此时取了帕子给她擦汗,柔情似水地嗔道:“跑什么,他打不过我。”
“哎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任渺很习惯的由他擦,好一会才想到好像不大妥当,忙技术性往后一仰头,伸手接过帕子,在脸上囫囵一抹,瞧着像自己那块,随手就把帕子揣兜里了,嘿嘿笑道:
“这不就好了,没那么麻烦。”
“你的脸色怎么还这么苍白?”萧逾白看着她擦去胭脂后,化为自然苍白的脸色,就直拧眉头,满脸担忧:“回头我请京里的大夫给你看看,有没有法子补点气血。”
“嗐,你还能不知道,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皮肤。天生的,啥毛病也没有,吃嘛嘛香,甭担心。”她不在意地挥挥手,随即大声问:“老板,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店里的客人都穿着粗布衣裳,这会一个个的,眼神儿都往她们身上瞟。尤其是女孩儿,专往萧逾白脸上看,再转到任渺身上的眼神就透着狐疑的打量和评判。
忙得没时间抬头的老板粗声粗气道“面片儿、面疙瘩、细面、杂合面、馄饨等等都有,板子上都写了有甚么料儿的,自个儿来看。”
“噢~”任渺乖乖应了,按下要跟着起来的萧逾白道:“他家生意好好,你占着坐儿别起开。”
她想的挺好挺周全,可这顿饭终归还是没吃嘴里。总归原因,是店家老板的女儿一出来,就认出了萧逾白这个玉面郎君。这店家女儿,那就不是个腼腆的。
一声尖叫令下。
她没被李呈端捉住,险些为了一碗面,栽在女人堆里。好在关键时刻,灾难之源萧逾白将功赎罪,发挥了巨大作用,揽着她,踩在桌子上跳了出去。
这弹跳力,绝了。
但...
蹲在个勾栏边上,任渺抱着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的空瓶子唉声叹气:“我的五年黄金酒,才尝了五百文,一路倒洒两贯钱,唉~浪费真可耻呀~”
咂吧着嘴回味那两口的味道,口水有点想要从她的眼角流出来。
萧逾白想了一会,安慰道:“明儿我们再去...或者我再找沈四叔要一瓶,回家喝也成。”
“也是五年的?”
“嗯。”
“那要梅瓶装的,这种小壶不行,小银瓶也不够弥补我受伤害的小心脏。”
“好~”
任渺又开心了,站起身,甩着瓶子绑在腰间,笑道:“不过是洒了一点点酒而已,本娘子才没那么小气呢。”
“你这壶干嘛还拴在身上?多难受。”
“啧,这一个瓶子可值好些钱,不带回去可要赔钱呢,那多不值当。这么个小瓶子又不重,带着没多大事儿。”任渺宝贝似的拍拍那酒壶,笑着一挥手:
“走走,咱再弄点吃的。你的颜粉也太多了,这回走着吃,边吃边玩,可不能再叫人给蹲点围喽~”
萧逾白顺从地跟上,但有点不解:“我的颜粉?”
“爱你这长相的姑娘,统称。”
“那...”萧逾白脸红红的,小小声问:“那你爱...?”
“好香啊~”任渺夸张的嗅着鼻子,顺着香味一溜小跑到个煎摊边儿上,喜道:“香煎馒头?唔,老板你家蟹黄味儿正嘛?我要一..俩蟹黄馅的,一个酸馅儿的。”
“好嘞。小娘子放心,吃起来保管和真蟹黄差不离。”
萧逾白留在原地自我消化了一会,也就过了那阵郁闷劲。抬头瞧见她在买什么,自往边上一家饮子店里去,没一会捧了两大杯冒着凉气的紫苏饮跟来。
两人边吃边逛,后来走不动了,大地方不敢去,怕又被围了,就钻进座小勾栏,坐在后头黑处歇脚。
正巧,台上新一场戏才刚开场,这出名为《眼药酸》,是假郎中招摇撞骗,被患者戳穿的杂戏。
其中骗术可以说是与事俱进,常更常新,是这年头打假防骗的硬广告,甚是诙谐幽默,长盛不衰的一出喜剧。
但凡演杂剧,戏单子上必有这一出,要哪一家的诈骗和防骗点子出新,那一家戏棚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绝对场场爆棚。直到下一家更新新鲜的,再引起轰动,循环往复。
反正从小到大,任渺已经看过十七八出内容不一样的了,但有一点都相同,那就是都让人捧腹不已。可以说,不管在哪一家,此戏一上场,腰棚里定笑声不歇。
今儿这一出,就是新上骗术骗尽万贯财的真假鸳鸯药。最近只要祭出这戏,棚中必然人满为患,喝彩不断。
只是这一家一演,却是....
“ennn”任渺喝一大口饮料,悄声道:“阿晓,才报场的时候,报的戏名是什么,你听清了么?”
为啥小声偷摸讲话,是戏台上的动静小,戏台下这会子也静悄悄。她怕大声点儿,给人家生意招黑。这年头啊,老实做点生意,谁都不容易。
萧逾白摇头,又想起他们这儿光线昏暗,遂歪过身,学着她一样低声道:“听清了,你没记错,就是眼药酸。”
沉默。沉默着再看了一段,看到又有一拨人起身往外去,本就没坐满的观众席更加空,任渺还是忍不住小声吐槽:
“这戏台子下座位可有个七八排,就是排得再紧,那么小声,咱坐去第一排也听不清啊。瞧她们脸上的表情,咋都苦巴巴的跟别人欠了她们三百贯一样。
动作还扭扭捏捏的,怕是新起的戏棚子。瞅她们那样儿,我看着,倒是演悲情剧赚眼泪水儿的天生圣体。”
“估计就是不会演这一类。”萧逾白很客观的评道:“前边舞乐一段就很好,教坊之风甚浓,技艺算得上一流。许是才从教坊脱籍者。若以此为招牌,自然座满。”
任渺关注点歪了,挑眉道:“教坊应该也有杂剧吧。”
“任职不同,负责部分自然也不...”萧逾白说着忽然没了声。
对方话说一半突然中断,她隐约感觉是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但四周围灰黯黯的,她抓不着证据,于是着恼道:“可是哪吃了口毒,被药哑巴了!”
萧逾白闷闷地笑了好一会,在她要翻脸抬脚踹人的时候,凑过来极小声道:“皇子和宗室子弟都爱看教坊排演的节目。
你知道的,以前我做过一段时间五皇子伴读,常跟着看,眼力自然练出来了。坊所里我可从没去玩过。”
热热的气流带着食物的香甜,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干净气息喷在侧脸上,纵然任渺脸皮超厚,浸泡在这样的氛围里,也不禁老脸一红。
脑袋宕机,身体僵硬,感觉脚上碰到了对方的脚,于是脚底板先想出了破局方法。她抬起脚,狠狠的,毫不留情的一踩...
“啊呀~”很好听的女子声音,硬是压着低音的惊呼里,是满满的痛意。
任渺:。。。
她醒过神,感觉了一下方向,很好,萧逾白坐她左边,而她稀里糊涂之下,抬的却是右脚,所以...
卧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塞到萧逾白怀里,眯着眼摸着黑赶紧去搀扶对方,道歉里是数不清的尴尬和心虚:“抱歉啊姐姐,我,我抬错脚了...”
都怪这家小勾栏观众席把座位排得这么紧,还舍不得多点两盏灯,要不然她怎么会下错脚,太尴尬了,都是萧逾白的错!
女子倒吸着凉气,艰难道:“那你,你对朋友下脚,还挺狠的。”
完蛋,听这声儿,肯定是给人踩出内伤来了!
任渺挠挠脸,踢开椅子背对那女子蹲下身,拉着人就往背上背:“妹妹下脚没轻重,千万别是伤着骨头了,姐姐快上来,我背你去医馆。”
萧逾白给这一出惊呆了,听这话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就往外跑:“最近的药馆在乐社西巷,我去叫车!”
追到瓦市里来的李呈端又从一座大勾栏无功而出,环着手站在路边怀疑人生:“这两人,不会是从哪边已经溜出去了吧?”
锦袍花衫公子哥儿摆手:“不可能。虽然我的小可爱们今儿没带出来,但云聪听你吩咐,早雇了人在大小出口盯着了。
萧二那家伙做了这一块儿快一年的巡判,在这一片混的,就没人没被他教训过,谁还能认不出他啊。”
“那咱们都把各家摊子,有人味儿的勾栏找遍了,那抠门丫头难道还能去那个破棚子里玩泥巴!”李呈端背手随便指向一家,一眼望进去没什么人气也没啥声儿的勾栏。
花衫公子哥儿瞪着眼:“真在那里面啊。”
李呈端给他翻了个大白眼:“你小子听得懂人话吗?”
“听得懂啊。”花衫公子哥认真一看,拍掌笑道:“我去,萧二那家伙果然死装,我差点要以为他真有多矜贵呢,原是表面傲,背地里却爱偷摸吃这些乱七八糟的。
哈哈哈,我今儿抓他个现行,叫他以后还拿什么脸装清高相~”
李呈端一头雾水地看过去,正见抱着一包吃食的萧逾白一脸着急地撩开轿帘。而后任渺背着个身材窈窕,举止风流的女子从那家清净小勾栏里一路小跑出来,往那轿子里去。
瞧着任渺背上那女子精致无双的侧颜,李呈端惊讶道:“薛叔阳,你看那是随春馆的花问柳吗?”
“我去,没错,就是她!”薛叔阳张大了的嘴里,都能塞一个鸡蛋了。随即那叫一个眼红又羡慕:“那家伙使的是什么邪招,居然能把问柳小姐约出来逛街。”
李呈端扬起一边嘴角,哼笑道:“心思坏透了的臭家伙,他敢这样使唤我家小乖乖,走,跟老子抢人去。”
“啊?”
薛叔阳左右看看,才把任渺瞅进眼里,怪道:“你说那个脸白得跟鬼一样的丫环子儿是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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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你俩的历害人?”
“说什么呢你?从来只有我钓女孩儿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来钓哥?”李呈端白了他一眼,拔腿往轿子那边跑去。
眼看着任渺一身行头还真不大像婢女,薛叔阳才信了两分,揣着八分疑窦,忙忙的紧跟上去。这种热闹,还有平常怎么约也约不上的大美人儿在跟前,怎么能少了他?
萧逾白把买来的冰包从轿窗里递给任渺,又把没吃过的东西送给路人,跟在轿子边,催着轿夫:“劳烦师傅尽快些,到了当有厚报。”
四个轿夫都是年轻力壮的壮汉,当即笑着答应,同声道:“嘿,起!”
“站住,把抠门..咳,小乖乖留下来再走!”
李呈端大喝一声,一棍子冲萧逾白面门捣戳而来。
萧逾白反应极快,抽剑贴棍一气呵成,手臂发力使剑带棍倒卷一圈斜上一挑,就把李呈端手上臂长的棍子往那棚顶挑飞了去,顺势回剑以剑背往他肩背拍去。
却被他紧急倒退躲过。萧逾白本意就在逼退他,见此收剑喝道:“李呈端,闹市来往处动什么手,你也不怕误伤了旁人!”
瞧着被吓了一跳,推挤着往旁边四散的人群和小贩,握拳要再打来的李呈端不服气地动了动嘴,还是气哼哼的把手一甩,收回了动作。
却手一张,脚一转,斜眼瞥着他,拦在轿前,劈里啪啦丢下一串话:“小乖乖你快出来跟哥哥走。这人把你当奴隶使唤,用你讨别人欢心,你还没脸没皮地扒着他作什么?
别人怕他萧家,我李家可看不上他。你别担心他报复,快出来与我走吧。这种人渣小白脸儿有什么好的?小乖乖你别舍不得了,回头是岸呐。”
轿子里扒了花问柳鞋袜检查了没有出血口,正给她冰敷的任渺满头问号,撩起裙子把人家脚一盖,掀开半边轿帘劈头就骂:“你神经病啊,没见我这有伤员?
我还没问你挡着我是要谋财还是害命呢,还不快让开!”
李呈端脸上刚酝酿出来的同情怜悯,同仇敌忾,同...都是一愣,呆呆地发出疑问:“啊?”
看他傻傻呆在那也不挪脚,萧逾白没好气瞪他,上来一把给他拉开丢到一边,赶忙道:“几位师傅快行。”
“好嘞!”
轿子里,受害人花问柳有些不好意思的想把脚抽回来:“这位小娘子,我现在已不怎么疼了,应该没什么事,不用去找大夫。”
“那不成。”任渺固定住她的脚不让动:“我踩那一脚的时候没把控,施了老鼻子力气。人的一双脚关乎行走自由,受了伤可不能耽误。
不去找大夫好好给你瞧瞧,我不放心。你瞧,都肿起来了。”
脚面皮薄,其实看不出怎么肿,这冰敷的又很及时,淤青也不大显得出来。
花问柳瞧了瞧,又动了动漂亮的脚指头,柔柔笑道:“真不碍什么,你瞧,这样动我都不怎么疼了。
就是还不大施得上力气,怕是要烦请小娘子送我回家。”
任渺细一想,恍然道:“哦,我明白了。”
随即在花问柳满脸疑问中,脑袋一转,钻出轿窗:“阿晓,不去同春药铺了,出了瓦市换辆脚程快的马车,去我家。”
萧逾白也不问怎么改了行程,点头答应:“知道了。”
回过头,任渺瞧见花问柳讶异又疑惑的表情,弯着眼笑道:“我家妹妹也学医,别看她年纪小,医术在我老家那边可是公认的好。
要是骨头没伤着,我那还有很好的去瘀药,比外边买的好用很多。哦,姐姐放心,我家也不远,出了保康门右行再转一道弯,就在高桥边,不偏。
我这就带姐姐回去,让她给你仔细瞧瞧。到时候姐姐告诉我家在哪里,我要家中人帮姐姐往家里送个消息,也省得姐姐家人担心。”
花问柳认真看着任渺,看她单纯为自己担心的表情,忽然弯唇一笑,恰似芙蓉花枝上才盛开的,最艳丽的那一枝花骨朵儿,娇艳无双:“那就有劳妹妹了。”
目睹过任渺打横抱着小鸟依人的花问柳上了马车后,李呈端对于萧逾白滔滔不绝的质问就戛然而止。但他觉着自己要这样走了,那就是丢脸丢到家了。
打着护送花问柳的名号,他硬是也雇了马跟在后头。他那跟着来的俩个狐朋狗友瞧着花问柳在车上,哪个肯走?
有热闹都不凑,那不是活得没趣儿的老王八龟么?于是,马车后边缀着三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路奔向任家。
才出保康门,在车里和花问柳聊天的任渺就听着琳儿的喊声,格外的焦急惊慌。她心中一跳,遮好花问柳的脚,推开车门就问:“琳儿姐,出什么事了吗!”
正要与萧逾白讲话的琳儿哽咽道:“小娘子,二郎被开封府捉走了,说什么偷了云楼镇店之宝穿云刀,主君和大郎带人追了去。
不想他们才走,家里又来了一行眼生的人,把夫人强行请走。王姨差人悄摸跟着,自己赶去寻主君了,我,我正要找晓郎君,幸好在这儿就碰见你们了。
晓郎君,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夫人和二郎吧!”
14. 第十四章
任渺问了陈默在不在家,先叫大家一起都回了任家。一路上她在心中仔仔细细盘算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
但就昨晚上那卖刀的酒店叫她觉着诡异,其它....嗯?她眼一眯,想起了件事。在心中想了几个可能,她又捋了一遍接下来要怎么安排。
回到家,一跳下车,她正好碰上匆忙跑回来的陈默,上手捉着他就问:“我要你藏的收据呢?没拿出去吧?”
满脸泪水,万分焦急的陈默胡乱摇头:“那天杀的狗官,胡乱说我们偷东西,随口就要给二郎定罪上刑,我要取单子去给二郎伸冤!”
“取了单先来正厅,让我弄明白怎么回事再说。”
陈默急道:“这之后再说,我慢一步,二郎就要被打了,小娘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打两下不要紧,胡乱把凭证给出去才要命。”任渺冷着脸喝道:“只要二哥咬死不认罪,暂时无虞。陈默,你冷静一点,快给我取来。”
陈默被吼得生生打了个激灵,神一定,方把任渺镇定的神色看进心里,忽然觉着有了主心骨,冷静了许多,抹着泪点头道:“小娘子放心,我马上来。”
见他不再慌神,任渺便放开他,疾步进屋走到厅前,揽着来回走着,焦急不已的周愈,先一步道:“这是花姐姐,我不小心伤了她的脚,你扶她去我房里歇息,给她好好看看。”
她看着围过来的大家伙儿,笑道:“你们都不要担心,有我在,会没事的。”
周愈埋头在她怀里蹭掉眼泪,声音瓮瓮的答应:“好,姐姐也要小心。”
“嗯,去吧。”
她简单和花问柳说了两句,要她晚些把家里地址告述家中人,自会有人帮她去递消息。又叫人在门口等着,等追杨东霞一行去的人回来。
进了屋她就要珠儿给大家上茶点,握着琳儿一个劲颤抖的手一同坐下:“你与我说说,昨儿我娘为什么回来那么早,她在相国寺遇着什么事了?”
一路进来有她这么一通吩咐,琳儿慢慢也冷静下来,这下坐在她身边,稍想一下,深呼吸,组织了下语言,皱着眉,有些厌恶道:“也没什么,就是遇见个好不要脸的臭流氓。
瞧着二十四五,眼圈青,脸白急色相,脚浮身空风一撂就倒的个色痞子,看...被夫人迷了眼,带着一大群猥琐人就上来用下流言语调戏。”
琳儿说着觉着甚是气愤:“大庭广众之下,有主君呵斥,他还,还想轻薄夫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轻狂人!夫人也恶心坏了,摆脱了人就没了待在那的兴致,才回的那么早。
小娘子,这与今儿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任渺皱起眉头:“你可知道那人叫什么?或者你们有听见他身边人怎么称呼他?”
“嗯....”琳儿眼珠来回转着,有些迟疑:“好像是什么衙内,主君说不是看在他家里该是有当官儿的,咱不知深浅的份上,当场就想给他打骨折。
但那时候我们也就几个人,没对方强势,只能争执一番罢了。唔..我们走远了时,有个小厮模样的跑去找他,我隐约听着,像是姓..高?还是什么...”
“高?”任渺在脑子里搜东京里姓高的官员家庭,与萧逾白对视一眼,同说出一个名字:“高长史。”
另外李呈端三个则异口同声道:“高变态!”
任渺疑惑地看过去:“这说的是?”高长史家她记得是有两儿子,以及一个亲眷家攀附上来的干儿子,不知他们口中的是哪个。
亲眼看到心高气傲,名满东京的花问柳乖乖缩在任渺怀里,一副小鸟依人模样的薛叔阳,对任渺可谓是佩服又羡慕至极,当即抢着解释:“就是那高兴艺的干儿子高成。
那家伙满脑黄肠,是东京出了名的无赖子弟,最喜欢人妻,就是个色坯。见天儿到处置办他的下流窝,我们都管他叫高变态。”
云聪把扇子唰的一收在手,笑道:“他可不是我们这样风流倜傥的正经好儿郎,有华阳王做靠山,他干爹又是个极会媚上的,很得华阳王信重。
他又很会讨好高兴艺,因此甚是嚣张,只要看上的,不是惹不起的篓子,那是挖空心思,掏尽肚肠,都要把人弄来。
东京各家馆楼赌盘上,还有一席专赌他看上哪家人,使什么手段,多久能搞到手的常开赌局。不过..”
薛叔阳玩着茶盏,怪道:“不过之前看上人了,少说也会筹谋调查两日再想计下手,他这回下手也忒快了些。昨儿遇上,晚间下套,今儿就出手了。”
李呈端翘着二郎腿,不屑道:“哼,下手快慢都是个人渣,看他一眼都污了我的眼。”
任渺脸色一变:“糟糕!琳儿姐,娘被带走了多久?”
琳儿抖着唇,脸色苍白:“约莫要有半个时辰了。”
本就急得耐不住的萧逾白嚯地站起身:“再等不得了,他们便不是回了家,家中也必有知道他们勾当的家伙,我这就带人杀去高家问个明白!”
“不!”任渺赶紧叫住他:“阿晓,你带着阿默哥去开封府,他身上有我哥买刀的账单。有你在,才不至于叫他们毁了证据,强扣死罪名。”
“那伯娘怎么办?我去,便是在他家放把火也有争辩余地,你去了,事后少不得被倒打一耙,说不定得吃些苦头,叫我如何忍心?”萧逾白有点着急,稍一想,气道:
“这高成好个恶心算计,特等晚上做此动作,以二郎分我精力,想叫我我顾头难顾尾,护左失右,分身乏术。待平安过了今晚,我要他好看!”
李呈端不服气了,腾的一下站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嗤笑道:“萧二,你以为世界上就你一个厉害的?我的小乖乖自然该我来保护,有你什么事儿?
你萧家哥哥我都不放在眼里,他区区一个小长史又算个什么东西!你还不快去救人,嘀嘀咕咕磨叽个什么劲儿呢,是不是只想出嘴不想出力啊!”
任渺对李呈端勾唇一笑:“是啊,有你们几个帮忙,我这里万无一失。”
她起身来,走到萧逾白身边,握着他的手,郑重道:“阿晓,开封府你熟,二哥他们就交给你了,你自己也要小心。”
萧逾白抿唇,看着她的眼睛,格外认真道:“你才更要小心,千万不要冲动,怎么样都不可亲自动手,事后我自找机会帮你出这口恶气。”
任渺笑眯眯地点头,满口应好,别提多乖巧了。
他又转身,很郑重的对李呈端三人施了个礼:“三位愿援手帮明琅今次,明琅不甚感激,他日若有需要,明琅万死不辞!”
“哼,你这贱命有什么用?只要你不在我跟前碍眼就万事大吉了。”李呈端嫌弃地挥手:“赶紧走吧你,天都要亮了。”
萧逾白在门口和陈默碰头,接过那单据展开看一眼有个映像就打算出发,但...他细细的对着光看单据上的图样。
陈默已翻身上马,见此急道:“晓郎君,单子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快些去吧。”
萧逾白拿着单子问:“这上面的图,和实物有几分像?”
陈默焦急不已:“是我画的,保准和实物不差一分,郎君放心便是,郎君快上马吧。”
“你的画儿这么好了?”
“哪儿好了?韩先生每回来信都骂我没天分,这么多年了,画儿徒有其形,没了物件就笔下空空呢。”
陈默想到此就气闷,忽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哎呀,看我这会说这个干嘛,郎君可别磨蹭了。”
萧逾白又看了两眼,忽然勾唇一笑,走到陈默马边,要他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悄声吩咐。
说完了拍拍他的马道:“快去,二郎能不能今晚就回家,看你的了。”
“说清楚了画个图又有什么用?”
“好叫大理寺能光明正大的提人,自然是救命用。”
“嗯,郎君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陈默一听,当即肃容答应,双腿一夹马腹:“驾!”
萧逾白好好收起单据,也上了马,飞奔而去。
屋里,看着他快速不见的背影,李呈端伸指头掏了掏耳朵,撇着嘴,不屑道:“嘁~装个什么劲儿呢~”
薛叔阳和云聪二人点头:“就是,死装!”
任渺忙吩咐人赶紧去准备好马匹,便走到他们身前福身一礼。
在李呈端和身边俩人使个眼神,直起身抱着手,昂起脑袋满心等着听她软语温言相求的时候,对三个里最斯文端庄的云聪道:
“云聪表哥,第一回见面,没想到是在这般情形。今儿情况紧急,话不多叙,还请表哥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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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云聪诧异地睁大眼,看看两个兄弟,又瞧瞧任渺,有些不可置信又隐约有那么一丝兴奋好奇,结结巴巴地问:“表哥?你...你..我..难道你爹和我哪个姑...”
这人看着斯文俊秀,一派书生的内敛端方作派,和死心眼子爱作怪的李呈端,花枝招展好热闹的薛叔阳两个看着不像是能玩到一起的。
原是在脑回路上和他俩手拉手,排排坐。果然,能玩到一起去的人,骨子里总有相似的东西在作祟。
“我去何宅玩儿的时候,干娘常与我说阿哥的事,还带我到杨家认识外婆外祖父,也给我看过阿哥的画像。”
任渺忙打断他乱七八糟的奇思妙想,解释道:“只是先前阿哥不在京中,才一直未得厮见。”
杨云聪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虽然有那么一丢丢没听到八卦的失落,还是拍着小心脏大松一口气:“哦,你就是我六姑信里总在念叨的渺渺表妹啊。
六姑可一直和我们说你救了秀寒妹妹的英勇事儿呢。”
任渺忙摆手:“干娘这话不准儿,哪儿能说是我救了秀寒?我与秀寒谈不上是哪个救哪个,全因互相支持,才能侥幸逃脱匪徒之手。”
“碍,谦虚可不能过了头,说穿了你就是秀寒妹妹的救命恩人,就是我老杨家的救命恩人。”
杨云聪一拍茶几,站到任渺身边,倒着大拇指指着她,对着自己两个兄弟道:“李呈端,薛叔阳,这是我六姑和秀寒妹妹天天念叨的渺渺,我杨家闺女。
今儿晚上说什么,你们俩都必须全力帮忙啊,谁要耍滑头不出力,别怪兄弟我翻脸~”
薛叔阳转了转眼,打着哈哈:“那啥,也不知道华阳王殿下是个什么意思,这事儿啊,咱不能莽撞。
高成那小子对喜欢的人儿向来疼惜,伯娘必没有性命之忧,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啊,从长计议。”
任渺笑道:“薛?不知郎君是云梦公主外家哪个哥哥?”
“啊?”
“午前裘掌事带着杜鹃姐姐一行来,要接我去玩儿一段时间,只我手上有桩麻烦事脱不开。裘掌事知道事情原委,说公主定会帮我了结此事。
又与我约了时间,说三日后公主必能解决,到时会来我家,要我耐心等着。”任渺半真半含糊的说完,又无奈笑道:“谁知晚上就出了这事儿。
现在夜深事急,宫门重重,远水难救近火,不知薛郎君能否助在下一臂之力?事后在下定当重谢。”
薛叔阳不知真假,搓着手寻思了又寻思,但想到,他虽常骂萧逾白装相,却知他真实就是那样儿的人。
也从来就不是碎嘴子,更不爱管宫里是非,是个只做好自己的清净性子,当不会与任渺乱言语。
再说了,云梦身边掌事女使的名字很多人清楚,但贴身小女使的名字,外头的人一般可都没人知道。加之今儿听到的消息...
这样一思量,唯恐云梦与任渺当真有什么要好交情,他若眼看着却不出手相助,实属说不过去,两厢一权衡,当即叉手一礼,认真道:
“此事牵扯到华阳王,请恕在下家中无法抽手相帮。但有子晞能办到之事,凭小娘子吩咐,子晞莫敢不从。”
李呈端瞥见两个一句话就叛变的狗友,心中气忿,便生出了股别扭劲,把脑袋高高昂起,双眼一闭,寻思现在转身走,是不是才能挽回颜面。
不想任渺转身来对着他深福下去,认认真真行完了礼:“在下自知对李郎君多有得罪,还望郎君大人大量不计较,救在下一回。
事后,在下必置酒宴当众与郎君赔罪。请郎君给在下一个机会。”
.....
李呈端端了一会会,就偏过脑袋,半睁一只眼斜乜着看向任渺,微微点了下高贵的头颅:“就潘楼雅间,当着萧二那贱人的面,你与我喝回酒,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
“成交!”
一得到答案,任渺就直起身,大踏步带头往外走,唇上还挂着笑弧度,声音依旧是让人听了觉得如沐春风的温和,一双眼却蕴着见血封喉利剑才能散出的剑气,森寒透骨:
“我见几位言语间与那高变态甚是熟悉,烦请几位帮我好好想想,那人有什么喜好,有几处宅院,最喜居何处,有什么习性...”
15. 第十五章
东京城内虽然各处灯火亮如白昼,但天幕上早被夜色彻底笼罩,月儿也早已爬过山尖挂上半空。
这个时候,早过了府衙下职时间。开封府门紧闭,内里明堂上却还灯火通明,闷哼与颤抖的求饶交织出一支悲惨夜曲。
“吁!”
萧逾白勒住马,旋身跳下地,疾步跑到府门边敲门:“陈庆,快开门。”
里头有疑惑地问语:“萧巡判?”
“是我,快开门。”
今儿值班的陈庆应了一声,开了门看了看,见他一人,就小声问:“这两日你不是请假了?怎么这会过来这儿了?高长史在夜审云楼新报来的案子,你来是什么事儿?”
里边任宏泉和任浩文哀求开恩的声音,以及任浩辰攒起了精神,又在不服气的大喊:“请大官人明察,哎呦!我是冤枉的,他答应卖我的,我付了钱,哎呦!整整十金呢!”
惨叫还很有活力,还好,应该没伤太狠。萧逾白心中紧张松了点,听问冷着脸道:“云楼污蔑案?还是串通一气的私刑逼供案?让开。”
推开觉着不对挡住门的陈庆,他抬步就往里冲去。
“哎哎~”陈庆忙想来拉住他,跺着脚小声又急切地劝:“此事与你搭个什么干系?高兴艺这人阴险的狠,华阳王又从不管事,开封府现在是他全权作主,你莽撞坏了他事....”
话到此处,萧逾白已经直奔入堂上,伸手握在了雨点一样不断往任浩辰屁股上落去的棍棒之上。
陈庆挨在门边,踌躇不前,扶额小声嘟囔完未完之语:“之后他不敢弄死你也会恶心死你...要救人之后再想辙又不是不行,你说何必当面招惹祸端烧身?他本就看不惯你呀!”
他摇摇头,叹道:“真真是个公子哥儿,半点也沉不住气。唉~”
开封府南临汴河,过了桥右边有个三进大小的院子,门匾上书聚春别居。从门房进去,绕过造型奇特的假山石隔断,入目便是园池亭廊。
这外头看着是个居所,内里却是个造得颇精美的小巧游园。山石桥池,奇花异卉,园子该有的布饰无一不精美,无一不珍贵难寻。
连接迂回亭廊的双层舫榭二楼灯光明亮,临眺开封府那一面的观景廊边槛窗大开,往下便能赏倒映千灯的粼粼波光。抬头东北望,隐约能望到开封府的轮廓。
二楼,被绕了不知多少圈后给带来这儿的杨东霞一向梳得精致漂亮的头发,簪环缺失,发髻散乱。
她高举凳子,红着眼恶狠狠道:“你个惯使阴招的鳖孙子,敢过来仔细老娘给你开了瓢!”
“我的小心肝儿~我不过来,不过来,你别气啊~”脸白腿虚唇发青的高成玩笑似的举着手掌在胸前做投降状。
那一双眼色迷迷地看着她,似能剥人衣服的油刀,淫/邪又无神:“啧啧,娇滴滴的美人儿生气也这么好看,小心肝儿,情哥哥真是要被你迷死了呢~”
这话实在太不堪,活了这多少年,甚少听见这种话的杨东霞气得牙根发紧,怒上心头,手头上的凳子脱手就朝高成掷过去,恨道:“死色坯子把你的臭嘴放干净点!”
“啊呀~~”高成吓了一跳,忙偏身避过,那凳子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响。咕噜噜的朝一边滚开时,能看到地板被砸出了个缺口。
显见的下了狠劲,要是砸人脑袋上,开个瓢不是多大问题。高成扭了扭脖子,看着又拔下头上剩余簪子做利器防身的杨东霞,转着腕冷笑道:“娘子的准头不行啊。”
杨东霞背抵罩花门,风扬起她的裙脚,与她散下发丝共同起舞,她半边身子在廊中,紧紧握着簪子:“你再不放我离去,我定要叫你尝尝我这簪子够不够尖利。”
“放你?”高成哈哈大笑,好一会才止歇,咧着唇,胖舌尖抵在唇边,拇指腹贴着下唇轻缓慢揉的斜划过,眼白上翻看着她:“那娘子就该好好陪侍本衙内一晚。
服侍得本衙内舒坦了,明儿一早,本衙内就差人用八抬大轿送娘子回家。”
杨东霞描画精致的弯眉一扬,挑唇讥笑道:“你来呀。敢过来,老娘定叫你血溅三尺,直接去阎王案前俯首,绝对再见不着明儿的太阳。”
“哼,哼,哈哈哈,美人儿,哥哥已拜倒在你的石榴裙内,何须阎王来?”高成丝毫不以为意,眼内大亮,反而更爱了。
他一步一步朝杨东霞走来,站定在五步远外,伸臂指向开封府方向,舞着眉得意道:“再说了,美人儿,你真能对我狠下那个心肠吗?
往后瞧一瞧呀,那儿就是开封府,你的两个好儿子都在那儿跪着。哦,不对,你那爱好偷东西的小儿子啊,现在定是趴着的,正挨着板子呢。
啧啧,开封府的板子,三板能叫人皮开肉绽,七板子就能痛到筋骨里去,五十板下去,一辈子得摊在床上!噢~你听到了吗?那美妙的声音。”
杨东霞吃了一惊,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
高成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一把抢上前,劈手夺过簪子一扔,张手就搂着她:“好心肝儿,亲宝贝儿,夜还长着呢,你就好好审审情哥哥爱你的心吧~”
聚春别居门口,四匹快马飞奔而来,不待停稳,任渺就跳下马,两下跑到门房边,扣着门环大力敲门。
慢一步跟上来的李呈端让开位置,提溜着把薛叔阳推到前头。就见他趴在门边捏着嗓子整了整,惊慌的高声尖喊:“快开门,衙内,大事不好了,快开门!”
门里一时没有响应,后头握着棍子等着冲锋的杨云聪小声道:“会不会不在这儿”
却听里头有人骂骂咧咧:“这大晚上哪个小子胡叫个什么劲儿?衙内不是早吩咐过了,今儿就是家里着火,东西全烧光了也不要来吵吵!”
薛叔阳对专注等开门,随时准备冲刺的任渺翘起一个大拇指,忙叫道:“哎呀,长史,长史他倒在公堂上,一口气过不来,殁啦!
快开门,叫衙内赶紧回去,迟了可了不得哩。”
“什么!”门里慌得惊叫一声,下一瞬门就被打开了,里头人只吐出半句:“长史一向身康体健,你莫不是在...哎呀!”
把人踹得在空中飞出好看的弧线,李呈端收回长腿,嗤笑道:“诓的就是你。”
任渺带头就往里冲去,边上听到声音冲出来的人,几棍子就朝她脑袋上敲下来:“小贼,尔敢擅闯我家庭院,老子要你小命!”
杨云聪耍着棍挡来:“去你娘的你家庭院,这明明是华阳王名下院子,什么时候成你们高家的狗窝了。”
薛叔阳不知什么时候摸到后边去了,一根腰带就拉上一个的脖子,不乐意道:“小狗儿可爱得很,云聪你别拿这些下作人来给我的小狗儿们泼污水啊。”
李呈端一脚一个,剩下的都给踹池子里去,与任渺道:“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去。”
任渺绷着脸,微一点头,拔腿往舫榭跑去。门房在岸边对水里那些人急道:“哎呀,往这边游来干嘛,还不快去挡住那小娘子,叫她坏了衙内的兴质,咱们都...哎呦!”
“扑通!”
一声水花飞响,李呈端一脚踩在石头上,伸着指头掏了掏耳朵,放来嘴边一吹:“切,呱噪~”
二楼房内,杨东霞已被压得扒在美人靠背拦上,膝盖被迫跪在座上,褙子已被半扯裂,裙被半撩起,怎么也挣扎不出钳制。
她力气上斗不过,就偏过头,寻准时机,低头一口狠狠咬在高成手上。
“啊!死贱妇松口!”高成乱亲的猪嘴里冒出疼极了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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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挣不脱杨东霞的口,自由的手抓着她脑后头发就狠狠往背栏上撞。
“咚咚咚”的几声闷响,太阳穴靠里边传来剧痛迅速蔓延开,叫她头晕脑胀,牙关不自觉松开。
高成抓着她后脑头发往后狠狠一拽,逼迫她往后仰起头。鲜血顺着眉眼蜿蜒而下,在美人面上勾勒出一种别样的凄美。
这叫高成恶狠狠的视线一滞,眼中倒浮起一缕别样的兴奋,冷笑着将被咬得鲜血直流的虎口上的鲜血抹在那截修长白嫩脖颈上,亮出发黄的牙,低头就狠狠咬下!
任渺踹开房门跑进来就见这一幕,怒血上头,双眼赤红,狠狠咬着唇防止自己大骂出口,左右一看,忽在腰间一摸。
随手扯下腰间绑着的那个琉璃酒瓶,掂量了下重量,很好,很合适!
悄没声踩上凳子,一脚在桌上。她扬起手蓄上力,用投掷铅球的标准动作,狠狠地,全力将酒瓶子往那颗作恶的脑袋上掷去。
“呃!”高成瞪大眼,捂着脑袋就要往下栽倒。惊慌失措下,他抓着杨东霞头发的那只手按着她的脑袋用力往下压,好让自己找到平衡点。
待他头晕脑胀的稳住身子,本就被那两下磕得头昏脑胀,手软眼晕,现在又大半身子被压在外的杨东霞却是抓不住,一翻身往下掉去。
任渺大惊,回头见李呈端三人已大步冲进屋,于是放任自己大喊一声:“娘!”两步冲上去,踩在美人靠上斜往下跟着纵身一跳。
李呈端三人一惊,大喊:“不要!”一齐扑过去,却都没抓着人。
“完了完了,萧二那家伙疯起来能要了咱们的命!”薛叔阳惨叫一声,已想好了自己的悲惨未来:“而在那之前,我阿翁一定会在云梦的告状下先剥了我的皮。
别拦着我,早晚都是死路一条,让我也一起跳下去好了~”
“扑通~”
正软在美人靠上,要跟着哀嚎加痛哭的杨云聪疑惑自己幻听,扒在美人靠背栏上,往下仔细一看,回头就骂道:
“薛小阳你能不能看清楚了再嚎丧,这底下他/妈的都是水,死不了人!”
李呈端提着头破血流,几乎要被砸成脑震荡的软脚虾高成往里一丢,冷冷道:“只是破块头皮太便宜这个贱骨头了,你们俩给老子往死里打,有什么事,我李家担着!”
说着他踩上背栏,纵身往下一跳,救人去了。这一声落水声,可能淹没在高成的哀嚎求饶,以及杨、薛二人拳拳到肉的大骂声中,并无一丝动静。
任渺房内,周愈帮花问柳脚上上好药,在门口碰上了琳儿,忙问:“琳儿姐,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哥会有事吗?婶娘去哪了?渺姐姐呢?”
“都是高家那个色坯子惹的!”琳儿忍不住忿忿骂了一句,见周愈疑惑担心之色越重,忙抬手打了打自己的嘴:“哎呦,瞧我乱说什么。放心,有小娘子呢,不会有事的。
哦,花娘子怎么样了,脚伤的可严重?你问了她家在哪儿么,我派人帮她回家送个信,或是叫车送她回去。再晚些,内城门就该落钥了。”
“没伤到骨头,冰敷的及时,肿胀不是特别厉害。渺姐姐那冰清玉洁膏是上出自一道子手的上好祛瘀药,有个三五日便可行走无碍了。”出于职业习惯,周愈靠着本能一股脑说完伤情。
呆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琳儿后头问的问题,忙道:“哎呀,我忘了问了,姐你等等,我这就去问问...”
琳儿好笑地拉住她:“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我怕你内城记错外城,此巷记成彼巷,还是我一起去问吧。”
屋里头坐榻上倾身细听的花问柳坐正回来,眼中有思量之色。待琳儿问她家在哪儿时,她笑道:“我还有些事,烦请女使差人送我去望春门外寿春坊。”
16. 第十六章
任渺的游泳技术还不错,她很顺利的找着了昏迷过去的杨东霞,托着人露出水面,没一会就揽着她上了岸。
扶着人平躺,任渺快速解了腰间裙子,拧干水披在她胸上一点,露出颈胸交接区域。
将她脑袋偏去一边,确认口中无异物,立即开始给她做人工呼吸。又找到两乳中间位,叠掌按压,进行心肺复苏,与人工呼吸交替进行。
没一会:“咳~.....咳咳~”
杨东霞呛出几口水,悠悠醒转,看到浑身滴水格外狼狈的女儿,露出一个笑,随即又担心地拧起眉,转眼找着什么。
任渺面无表情的脸上放出喜意,揽着她靠在自己身上,捏干衣角的水帮她擦了擦唇边一些淤泥和水草,以及发间伤口边的污渍和水分,软声道:“娘放心,没事了,都没事了。”
这时外边又起嘈杂,任渺一听就听出了那最厉害的两个声音,有些惊讶:“王姨怎么和干娘一起找来这儿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对不知从哪跳来,只有袍摆湿了一截,正静看她动作的李呈端道:“还请郎君抱我娘入舫,她现在受不得冷,伤口也需及时消毒。”
一直沉默地看着的李呈端没有多说什么,弯腰从她手上抱起杨东霞,转身大步往舫榭中跑去。
任渺松了口气,抹了把混着池水,万分后怕的眼泪水儿,撑着地爬起来,敲敲有些软的腿,强提起精神,快步跑在前头去寻需要用到的东西。
寿春坊华阳王府门口,进去通报的门房打开朱红大门,华阳王亲侍带着人,抬软轿快步下了廊前七阶,候在马车旁,笑道:“问柳小姐请下车,大王有请。”
车内传出花问柳的柔和笑语:“问柳今日不便于行,请曹内监差人相扶一把。”
为示尊敬华阳王,开封府明堂公案空置,案后整齐挂着府尹官服。高兴艺则在前设小公案为己审案之用,因此又爱人称他堂前小府尹。
堂下右边站着的任宏泉及任浩文一行,他几个一早被衙卫拦着,现下只得干看着堂前剑拔弩张的氛围,无力插手。
左边是个留小须,个儿不高,不胖不瘦的深棕锦袍中年人,垂眉低眼的,模样看着很是斯文老实。
少说接了二十板子的任浩辰趴在板凳上,虽然疼的直抽抽,倒还很有精神地梗着脖子怒瞪这中年人。
小公案前举证人托着一托盘,盘上静静躺着一柄刀。其鞘甚是华丽,嵌满宝石。刀柄大方无纹。因着环首有一条分外精致,嵌着宝石的金链链接刀柄,方显出两分富丽。
这便是今日涉案的赃物穿云刀。
此时,根本就没正眼看证据的高兴艺怒拍惊堂木,厉声斥道:“萧逾白,此人偷窃时被捉了个正着,还由得你胡乱拿什么假证来辩驳?
本府且要问,你身为公人,包庇罪犯,擅闯公堂企图呈以假证使罪犯逃脱惩戒,此该当何罪!”
站在举证人前边,离公案最近的萧逾白看到任宏泉身边多出来的陈默,见他对自己点头,便收了单据往怀里一藏,勾唇一笑,抱手行礼,高声道:
“既然高长史眼不明不能辨真伪,屈打未成自行定论,不如将此案转大理寺审理。”
高兴艺冷笑道:“别说他萧廷远只是个大理寺正,他就是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此案即不涉百官,又不为密案,是否冤屈,也只有在我交案后他才有批回重审的权力。
现今卷宗还未入案,你用这个蹩脚的借口阻挡本府审案,是想把罪犯带走,窝藏或协助其潜逃?本府不是三岁小孩儿,这点哄人的小伎俩,你还是收收吧。”
他嫌恶地看着在一袭月白锦袍衬托下越加傲骨铮铮的萧逾白,招手道:“萧巡判身为公案人员,却无职守,徇私枉法。
来人,将妨碍办案的萧巡判叉下去,留职代办!”
“哟~”
着绿襕袍,头戴獬豸冠,銙带带扣上刻有青天白日獬豸图,服压清荷莲绶的沉稳青年撩起袍角,从容的踩点入衙,俊脸上温雅的笑带起的细纹托起眼尾一颗泪痣在光下飞舞:
“内城门都落钥了,高长史这儿还这么亮堂,不知是什么热闹,可介意我掺和一脚?”
对高兴艺来说,讨厌萧逾白是因他骨头硬不听话,更对他这个小府尹不够尊重。但对于任何官员身穿公服出现在眼前的厌恶,那是普遍性厌恶。
因此,他的表情愈发的差劲,垮着的脸色叫他本就松垮的脸盘越有下垂之态。他扯了扯在大脸盘子衬托下显得格外削薄的唇,阴阳怪气道:
“大理寺断刑厅可不主刑狱事,回店宅务的路,和我这也不在一条道上。萧寺正带着这么多人,可别说是顺路来显摆的。”
大理寺正位三丞下,著作郎及七寺丞上,若以官阶算,则在从七品。其掌审定诸内外百司所上疑案,确不推治刑狱,审讯等事。
“倒也不算顺路。”萧廷远友好地笑笑,抬起手,亮出一枚小巧金亮的密令,严肃道:“在下奉旨密查,疑柳盛有牵涉密案之嫌,特来拿人。高长史,请行个方便吧。”
高兴艺一掌拍在案桌上,怒道:“柳盛不过小小一个酒店老板,从何牵涉密案?萧廷远,你这是乱扣罪名,以公谋私,待来日本府定要禀报大王参你一本!”
柳盛一对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快速地转着,这会忙跪下,哭拜道:“小人做生意自来老实经营,一辈子本分做人。
日常友好邻里,和睦待人。从不作奸犯科,也未欺男霸女,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生意人,哪里去牵涉什么密案?
小人不过就是今儿不愿把心爱宝刀卖这泼皮小子,便叫他惦记上了,真是冤枉啊!小人没有这泼皮小子这样大的背景,唯有寄望于高堂明镜,天理正直。
请府尹一定为小人做主啊~”
萧逾白又取出那单据展开,弯腰递到不停磕头喊冤的柳盛面前:“那你好好看看,这个单据可是你云楼所开?其上刀式可是你那把穿云宝刀?”
柳盛随眼一瞄,又拜下去,喊道:“府尹明鉴,这售卖刀器单据怎会是小人酒店所开,实乃冤枉。”
萧逾白接来萧廷远递过来的一张图:“那看来,这把才是你的刀吧?”
正逢柳盛起身,听着问,脑子还没做出反应,双眼不由自主的先瞄了过来,一眼就看清了图上那把刀鞘刻有蟠龙,霸气威武,浑如一体的刀,当即大惊失色,跌坐在地,颤抖道:
“不,不,不...”
一句话说不完全,又看到萧逾白左手上暗暗前递的单据,忙指着单据上的刀图叫道:“这个,这个才是小人的刀!
对,这个才是,你们看,上面还盖着云楼印章,这个才是小人的穿云刀!”
萧逾白后退一步,避过他要来抢的动作,摇着头语气很为难:“唔,这可不好办了,你这糊涂话,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呢?”
“那个,那个单据就是小人店中所开,寺正,请寺正明察,我这把刀真的就只是把普通宝刀而已。”
萧逾白那透着胭脂红的猫儿唇,两边唇角翘起一瞬,弯弯的,不经意间透出点小得意。他转头看向公案,问道:“高长史以为呢?”
高兴艺看着柳盛明显有鬼的作态,恨得唇角直抽抽,对萧逾白根本不想理会。
“是不是普通宝刀,进了大理寺狱,你再与本寺正慢慢道来。”
萧廷远已把那穿云刀细细看过,此时挥手要人把柳盛押上,相关物证也收走,转头与高兴艺笑道:“高长史,人和赃物本寺正都带走了。
若华阳王有疑虑,可与本寺正至御前,寻得圣人允准,本寺正将知无不言。”
说完他拉过侄儿,极小声的嘱咐:“此事事关重大,一个字也不许往外漏,知道吗?”
“嗯。”萧逾白点头道:“三叔,我什么时候多嘴过?”
对于侄子这一点,萧廷远还是很放心的,这嘱咐也不过是习惯性的多一嘴而已。说完他就转身往外去。
在出堂前,还对右边被衙卫挡在正堂之外的任宏泉笑着点点头,才带着手下,匆匆走了。
这一下好了,原告走了,物证也走了。空溜溜的只剩被告一家在,你说这是再追究还是不再追究呢。
萧逾白抱礼问:“高长史,柳盛即已承认出卖穿云刀单据确为云楼所开,可否撤案,无罪释放任浩辰?”
高兴艺的白面皮抽了抽,好一会才冷冷道:“柳盛当下已是糊涂,所看所说怎可轻易当真?他虽前往大理寺协助查案,任浩辰仍为疑犯,当下司狱,以待后理。”
这就是强词夺理,要将人扣下了。萧逾白皱了皱眉,正待再说,衙外又有人来,只听陈庆惊讶问好:“大晚上的,曹内监怎么来衙里了,可是大王有什么吩咐?”
不管局势怎么变化,始终稳坐公案后的高兴艺往外一看,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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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迎接,方才还冰冰冷的脸上笑若盛放菊花:“曹内监怎么亲自来了?”
曹内监看看趴在那不大安分的任浩辰,对萧逾白点点头,笑道:“小高,来,我有点事与你说。”
开封府门外,萧逾白与曹内监一礼:“今日多亏内监相助,明琅不胜感激。”
曹内监眼一动,他身边跟着的小跟班上前一步,递与萧逾白一个金线勾勒的如意锦囊,他温言道:“前儿里我们大王和燕王斗棋输了一局,这是彩头。
今儿我要来此,送的不及时,这时候燕王怕是早歇息了。再带回去也没意思,二郎要谢,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帮我往燕王府上跑这一趟,可好?”
萧逾白稍有些奇怪,他和华阳王从未有交集,怎要他捎东西?但他手上并不迟疑,当即接过锦囊,答应道:“明儿一早,明琅必将东西亲交予燕王手中,曹内监放心。”
曹内监笑眯眯的:“嗳,二郎办事是出了名的稳妥,谁不放心。”
一起送走曹内监,忍到现在的任宏泉方拉着陈默,急问道:“你说夫人被带走了,可知道她怎么样了?”
一出来,被任浩文遣去严家找同窗求救的钟佑,就带着人来了,任浩文正在和对方说话。
和曹内监一起来的周愈,心不在焉的,想撩起挂在任浩文身上的任浩辰看一看伤势。任浩辰还是要脸的,伤在屁股上呢,他哪里肯给看。
偏生他咋嚷嚷,周愈也听不进心,几人就闹在一起,听此,任浩文两兄弟同时惊道:“爹,娘那儿又怎么了?”
任宏泉摆摆手,急红了的眼盯着陈默,希望他能给出颗定心丸
陈默挠挠头:“不知道啊,我听晓郎君的跑去找他三叔,匆忙画了那幅画就被带来这儿。主君不信问从舟,我和他在晓郎君三叔家碰上之后,就一直在一起了。”
从舟拐了陈默一肘子,宽慰任宏泉道:“主君,有小娘子在呢,家里肯定没事的。”
任宏泉慌得人都在发抖:“这样大的事,阿蝶也不过是个孩子,哪儿顶得住呢?都怪我,早知...”
跟在这边,随时都想动手劫人,但一直被按着的周安安安静静,抱着刀吧嗒吧嗒地不断地掉眼泪,这会子一听家里还有事,哭的更凶了:“我就该跟在婶娘身边,不该乱跑的。”
周愈拍拍她,忙上前来搀着任宏泉:“叔叔,没事的,渺姐姐带了好几个人一起出门,看着比咱家人都能打,肯定没事的。”
任浩辰一听,放心的很快:“嗐,有阿妹在,准没事。”
对此,任浩文却是甚觉忧心:“我们该留个人在家的。娘和小妹都是女子,家中强壮些的还都被咱带出来了。哎呀,怪我,思虑不周。”
“伯父,大哥请放心,会没事的。”萧逾白收起那锦囊,出言安慰,并道:“陕西李都统制的小儿子李呈端与阿渺在一起。
他素来禀赋正直,为人仗义,身手又好。日常虽不着调了些,但在正事上却很有分寸。即知此事,他定不会束手旁观。一定会没事的。”
“万一,万一根本找不着怎么办呐...”要不是身边一圈跟着的都是小辈,任宏泉眼泪都能飙出来:“回家,我们快回家!”
“切,萧二,我看你这个人真是虚伪的很!”李呈端飞扬跋扈的声音大老远的炸响:“承认老子比你厉害有那么难?”
他骑着马,马背上还趴着一团会蠕动的东西。后头驾着车快速往这边奔来的,是薛叔阳,他瞧见任浩文身边的人,惊讶道:“哦哟哟,咱们清高的严大衙内~
万事不沾袖,世事不关心的严闻非严大郎君,什么时候也好理会人家的闲事了?”
严闻非看看萧逾白,又看看来的几个人,长眉一皱:“浩文,这种不着调的人,你们还是少来往的好。既然你弟弟妹妹都没事,我就先走回去温书了。”
正忧心家中人的任浩文点头道:“烦兄弟你跑这一趟,改日再谢。”
严闻非拍拍他的肩膀,对萧逾白微微点头,上马走了。
薛叔阳撇了撇嘴:“唉呀,我要回去温书~哼,虚伪。”
越来越近的马车里头又钻出来个脑袋,招着手笑道:“姑父,大表哥,二表哥,快上车,我接你们去见姑母。”
本想着询问的任浩文疑惑地看着自家爹,任浩辰怒道:“你是哪个,我怎么不知道我娘有你这么个侄儿,嘶~你乱认什么亲戚?”
17. 第十七章
新皇即位以来,圣人一直延续前政,常朝亦是如前,五日一举行,次日歇一日。三品官及以上,谏御起居等官员必须参预。其余除特召外,只需参与大朝会。
第二日卯时末,文德殿点过名,圣人抱官家坐于珠帘后,接受诸位大臣拜礼。殿头官高声唱导:“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礼部尚书出列奏报:“臣有本启奏。”
“爱卿请讲。”
“因文宗登列仙班,春日殿试暂搁,四百余名举子滞于京都,未知去留。如今官家登极,万事已定,正可选吉日开殿试,择取人才为朝所用。”
魏左辅奏道:“圣人,科举是为选拔朝廷适用的有识有志之士。当初文宗多次发兵征讨永夏,多年来抽空国库。
后又将大部分钱粮用以支持陇右军收复河湟,以致今时国库不丰,民生凋敝。此,全为佞臣挑唆之故。
如今幼主初临朝,实是休养生息之际。臣以为,选拔人才,当摒弃锐意进取之士,拔选有治理民生,□□社稷之贤能人。圣人,此事需得三思啊。”
礼部尚书不忿道:“魏相,科举士子寒窗苦读数十载,只为一朝入琼林。应试士子考过省试,不亚于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之难,能脱颖而出的,哪个是莽撞的蠢人?
那四百余名士子之优秀,不止试题之中,怎能凭此便言其无治理一方之能,全是搬弄口舌的奸佞之辈?若凭魏相一句话就将其全部黜落,日后科举一事,便是个笑话!”
魏左辅哼道:“陈尚书急什么,老夫什么时候说要将那些士子全部黜落?我不过是觉得,若要重开殿试,当换出题者,重出试题。殿试之前,加试一场。”
这是应有之义,礼部陈尚书不说话了,符离郡王奏道:“若要加试,再开礼部,无异于重过省试,又临时换题再考,怕是不妥。
未免人心惶惶,臣以为,不如将加试安排在太学。以上舍试代之,过者入殿试,不过者,亦为上等,待沉淀一年,才学出众再得优者,特以除官。”
东阳郡王道:“臣以为不妥....”
对此,众臣议论不休,各抒己见。
.....
最后,宁右辅奏道:“符离郡王此法虽好,却有以上舍代礼部职能之嫌。而且,加试也好,再开殿试也好,匆忙之下,难免叫那些举子措手不及,难于应付。
圣人,臣以为,不如在明年加恩科。那四百余名待试士子可安置在大相国寺,食宿全由朝廷承担,让他们安心学习。到时,再入省试应无不妥。”
礼部陈尚书笑道:“此举,当可。”
圣人允:“如今已是金秋八月,未免匆忙,恩科可延至后年春日。详细举措,由陈爱卿朝后细拟。”
“喏。”
再议几事,圣人环视一圈,见无人再奏,便道:“若无事,便散了吧。”
燕王出列奏道:“臣还有一事,圣人容禀。”
“皇叔有何要事?”
“臣闻符离郡王昨日午后着人至吏部,将已选定的官家侍读官选人除名,不知郡王此为何意?”
“哦?竟有此事?”圣人问:“逸真,侍读官为辅佐幼帝之要官,其名即已入奏拟,必为精挑细选之良臣优士,你此举意为何?”
符离郡王答道:“圣人明鉴,官家侍读,需德高望众,才华横溢之辈方能充之。
其他侍读官不提官品,皆为学问精深,人品贵重之士。唯那萧二郎不过区区举人,通过恩荫方才出任小小巡判。
而其父,礼部祠部司员外郎萧庭恩更乃庸蠹无能,骄奢淫逸之辈,多年在任,毫无建树。此人之子,怎堪教导官家大任?”
圣人沉吟道:“我记得萧二郎早年是养在大理寺正萧廷远膝下。他也曾是逸凌的侍读,与你们一同长大。
逸凌常夸他聪敏好学,清正自持。应当不肖其父,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后生。”
符离郡王叹道:“圣人不知,那人人前惯会做戏,尤其是在太上皇面前时,演得滴水不漏。私下里,宗学哪个不知他本性恶劣,品行不堪...”
燕王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明逸真,那不过是你们妒贤嫉能,诬蔑他罢了。圣人,明琅秉性正直,更通晓经义,其才品皆出类拔萃,正是教导官家的不二人选。”
“哼,三皇叔公,萧二是在你眼里才品出众,正为你家幺女儿良配吧?三皇叔公,官家的侍读可不是什么参军,巡判这种,可以被你要去给女婿贴金的琐碎职位。
您老还是省省心吧。”
燕王气得老脸通红,吹鼻子瞪眼:“圣人明鉴,若臣有一句虚言,一点私心,便叫天雷劈去这进贤冠,自禁足于府,余生不出半步!”
圣人忙道:“嗳,论事论事,旨在就事论事。皇叔之人品如何,我心里亦清楚,何须发这毒誓。”
符离郡王叹了一口气:“是孙侄儿不好,还请三皇叔公消气。但为着官家着想,那萧二为侍读官,孙侄儿誓死不同意。”
二人斗鸡眼一样对峙上了,兵部尚书想出一折中法子:“呃,不若选个府州,将之外派,若其有能为,能在任上做出成绩,再调回来任要职,也算皆大欢喜。”
工部尚书道:“那萧二不过是个举人,如何能出任府州长官?”
“要考验人品,在京中,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就可,作什么要调出去。”燕王气道:“你们这是什么馊主意。”
符离郡王笑道:“我觉得甚好。圣人,既然三皇叔公把他说得这么有本事,又自愿保举,那一个小小举人,破格任个环州七品通判,也不是不行。”
“什么!”燕王怒了:“明逸真,你就这么不容人?环州,那是什么地方,正对着西夏大军边境之地,他一个弱书生去到那里,焉能有命存!”
“一个通判,前线还有大军挡着,又不需要上阵,旁人有命当,他就金贵不能为?”符离郡王哼笑道:“正好朝廷也缺乏人才,他外出多多历练一番,以后辅导君主才能够言之有物。
环州刚好是个极好的历练地,我这也是为他好。”
“好你个明逸真,你这是嫉贤妒能....”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那是不可开交。珠帘后,圣人揉着额头,极是头疼。见此,左司谏何允上奏:
“圣人,环州通判并无过错,按资又不到晋升年限,论功则其功尚不足破格晋升。且西北边关近来小段战事频发,若无必要,实不建议调换职守。”
圣人被吵得有些许疲乏,便问:“那何爱卿以为如何?”
何允便说:“据臣下所知,稍近处延安府如今尚有录事参军之位无合适人选充任。但有一为难不便处...”
“如何?”
何允有些为难道:“然其为府级,录事参军均为资优选人方可资任,近年来因边关战事频发,更多以京官充任,萧举子之格,或是不够。”
燕王得意了:“侍读官不以此论。明琅为天佑七年京西解元元首,按资质必能考上状元,论其能做个侍读绰绰有余。且不劳四皇侄多多费心了。”
符离郡王冷冷一笑:“萧二好歹是萧老之子,小小一个幕职官,当了也就当了。侍读官虽不论地位,却极挑人品德行,萧二他还不够资格。”
一直闭眼静听,事不关己的萧枢密在此时方出列奏道:“圣人,小孙不过小小举子,何当大任?
此前权因年少,学识不够,又性子过傲。老臣为压压他的性子,才腆着老脸让他去开封补段时间巡判缺职,好体民之不易,官之难为。
前日里,吏部言合适的开封巡判官已有人选,小孙历近一年沉淀,幸是去了浮躁,沉稳下来,是时候好好读书,以期来日凭己之能,获得报效朝廷的资格。
还望圣人允他归家,闭门读书,以为来日报效国家做准备。”
兵部尚书笑劝:“东京内谁人不知萧老于兵事上的才能?萧老膝下嫡孙,定已承祖父之才,如今朝廷正是急需人才之际,萧老,何必过谦?”
工部尚书亦言:“是啊,萧老。令孙在延安府,必能发挥其才,肃整一番风气。”
符离郡王也笑:“两位尚书说的极是,萧老不必过谦,小小的录事参军,您家孙儿出任,倒算是大材小用了!
皇叔公,您也莫要再拿侍读这样的闲散官来搪塞人。瞧瞧何司谏说的多好,萧二去延安府,甚配。”
圣人道:“如此,承施,延安府录事即缺,朝后你即令人拟定其出任事,命其即刻上任。”
吏部尚书严承施领命:“喏。”
殿头官高唱:“奏事毕,鸣鞭。”
退朝后,才出文德殿,燕王就把满心怒火撒在了何允头上,当即一阵冷嘲热讽:“好你个正直忠心的左司谏,也不知你现在的忠心是向着哪个!”
何允捋了捋长须,淡淡一笑:“睿正自然是忠于天水,忠于官家,燕王殿下说笑了。况延安府虽乃边境,但其府城并未处前线。录事参军是参治府事的文职,可说不上埋没人。”
萧枢密并未说话,只是对何允点头致意,当先走了。
符离郡王当即大笑道:“三皇叔公,萧二有正经祖父,叔公这么着急上火,是想越俎代庖,还是打着其它见不得人的主意?”
“你,明逸真你目无尊长!你..”燕王吹着胡子有意要再吵,又见萧枢密两下就要走远,当即把袖一甩,追上去劝道:“老萧啊,你这孙子都养在身边了,你怎么着也得多帮帮他,啊。
前头在文德殿里,但凡你向着我说上一句,明儿那孩子就能自由出入大内,而不是跑延安那破地方吃风沙,受大罪去了。”
萧枢密笑眯眯的:“哎呀,儿孙自有儿孙福嘛。燕王殿下,天命不可违啊,老小儿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这...”
他们自出宫去,看不见了,符离郡王冷笑一声,背着手转向何允时,瞬间又挂出一副如沐春风的笑脸:“何司谏,潘楼的五年荔枝陈酿香飘十里,可赏脸与我同去小酌一杯?”
何允捻着须尾叹道:“哎呀,我那干女儿此前被王都虞侯家的人吓得受了惊,我夫人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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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叮嘱我早些回去瞧瞧她。看来下官是没那个口福了。
郡王殿下,下官先行告辞。”
“哼,都是不知好歹的家伙。等本王...届时要你们好看!”符离郡王恨得咬牙切齿,阴阴一笑:“萧正宇,不识好歹的老家伙,我就先取你孙儿性命做开胃菜。”
文德殿后,入垂拱门。垂拱殿内,圣人靠在软椅上,身后有个着秋波蓝珠络缝芙蓉暗纹长褙,搭鲜亮杨妃色绣金丝牡丹曳地珍珠裙的年轻又美貌的女子在帮她按揉太阳穴祛乏:
“今儿朝上说了什么,娘娘这般疲累?”
“哼,你四皇兄把心思动到科举上了。还有你三皇叔公,一天天没个消停的老不羞。萧廷远他啃不下,这又打上萧老嫡亲孙儿的主意,还寻思着我不知道。
他不就是想要撮合东明和萧二郎,给你三哥拉拢人?就东明那跋扈不饶人的性子,他也好意思打人家的主意。
哼,至于你三哥。方才他在文德殿上就这事和你四哥吵得不可开交,你三哥呢,倒是做的好个哑巴。”
“萧二?”
“嗯。”圣人抿了一口茶:“可惜那伶俐孩子了,我本意是要他在身边,谋事时也能多个出主意的人,如今却不得不放他去延安府。
好在后年开恩科,届时他要考上了,便可再调回来。啧,这样一想想,他去延安历练上一年也好,等回来了就是你五哥的一个好帮手。嗳...”
圣人捉着女子的柔荑,回身笑道:“云梦啊,之前我听说你还送过他一张题着越人歌的红叶笺,你可是对他有意?
要是如此,到时他若能得个头名状元,娘就亲自为你榜下捉婿,叫你心想事成,如何?”
云梦大惊:“娘娘,那不过是小儿玩笑,如何当真?”
她蹙起眉,颇有些厌恶道:“那就是个惯会装相的小人,哪儿配得上女儿!要女儿说,他配给蕙香堂姑那爱作闹的倒不错,也省却祸害好人家去。”
“哦?东明那丫头可会作贱人,你就那么厌他?”圣人怪道:“难道你五哥真是识人不明?”
云梦端来一盏甜羹,岔开话题:“五哥喜爱他我却不爱的。不说这些糟心事了,这是才运来的建安鲜莲子炖的银耳莲子羹,养心安神,补脾益气最好了。
这会子温度正适口,娘娘吃些才有精神理事。”
圣人笑了,眼角细细的皱纹堆叠,叫她看起来慈祥又亲和:“我们云梦这么贴心又能干,之后也不知便宜了哪个小子去。”
“娘娘,女儿一辈子都要跟在您身边。”
“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女儿家自要选个极好的人嫁了,琴瑟和鸣,相夫教子,一生才算完整。”
圣人接过甜羹,又叹道:“建安呐,离开封那么远的地方,你五哥落水时身边什么也没有,一路上也不知受了多少苦。真不知现在他怎么样了?”
云梦依偎在圣人身边,笑道:“娘娘放心,五哥是有大福之人,不久之后定能平安归来,顺利登极。”
“最好如此。”圣人把桌上成堆的诏书推至她身前,笑道:“娘歇一会,你姑且代我忙上一忙。”
待圣人召见萧廷远议密事时,云梦自觉从后边退出。
早等着的裘秋燕禀道:“公主,查清楚了,先时皇太妃要把王枣送与王都虞侯做妾,王枣誓死不从,挨了二十板子,跪晕后被关起养伤,最近才送去符离郡王府上。
日前,已被符离郡王绑送王都虞侯为妾,如今正在王都虞侯家,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云梦稍有些讶异:“四哥还真是不当人,难为那姑娘了。”
杜鹃很不忍:“谁说不是呢。说来那王枣也是个有骨气的,被李家那恶毒婆娘那般磋磨一通也没屈服。
如今被强扭送去,那家伙听说一向是个急色的先锋官,这一夜定是已动手糟蹋了人。经这一事,也不知她还活得下去吗。”
裘秋燕轻叹一声:“我已把她的资料从六尚局宫人所调出来,准了其出宫事。晚些我带人出宫,去王家把她要出来。剩下的,端看她自己造化如何吧。”
“在库里取百金,连并送与她娘亲。”云梦想了想,又说:“接出来还是先带回宫调养一日,明日你再带着杜鹃两个,从宫里送她归家去,算是全了这场缘分。
顺便,你再去帮我办件要事。”
“什么?”
云梦招她附耳来,秘密吩咐一通,便嘱咐:“切记,千万莫漏了身份与第三人知道。”
裘秋燕很吃惊,但看着云梦严肃的表情,也自认真答应下来。
待遣了人出去,云梦看着窗外,面色如结了极寒霜冻:“萧应西,终于给我找着机会了。前世与今生种种虽大有不同,但只有你没了,我才能安枕无忧。
要怪,只怪你上辈子有那野心。要怪,就怪你运道不好,这辈子我先一手,你没了那命。”
“喀嚓!”
盛装银耳莲子羹的小小纯白玉碗碎裂,浓稠汤汁裹着碎玉与淋漓鲜血,自那还做紧扣状的紧绷指尖流落。
18. 第十八章
何家就在状元楼斜对面,保康门边上的思琮坊里。昨日晚杨东霞被强带走时,王管事一气儿跑到开封府,却吃了闭门羹。
自又折回来,跑何家找帮手。任渺干娘杨蜜华一听,招了人手就和王管事冲出来。
一众人本是打算到开封府踢馆。只要何允本人不上,闹开了,也就是杨蜜华得个悍妇的称谓,再厉害些,也许身上五品令人的封号会被降位。但依着杨蜜华的说法,那就是:
“怕个鬼。现在有本事降,以后睿正也有本事给我加回来。”
但半路上她们就遇见跟踪高成派的那一伙人到聚春别居,就赶忙折回来找帮手的阿委几人。当即就跟着杀到聚春别居去了,到的时候正就是任渺把杨东霞救上岸的时候。
后来,杨蜜华出主意,叫李呈端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高成五花大绑,提着送开封府来,报官说是强抢民女。
大家都觉得这主意解气,任渺一力主张,只让说绑的是她,千万别说是绑的她娘。其她人,其实也就是杨蜜华和王管事,都被她说服。
本来就这么决定了,但被杨东霞听见了,她说什么也不肯,在杨蜜华两个也犹豫着要反悔之前,任渺摸准她的命脉,两下就劝住了:
“娘,我名声差点,只要阿晓坚持要娶,他家能耐我何?真要不同意了,正好,叫阿晓收拾收拾入赘咱家。
但这事主角儿是您,咱腰板是能挺得直,就怕他家人觉悟没咱高。您看,这手心手背还有主意不同的时候呢,两家人吵口的时候多着呢。
到时候我骂是冒犯长辈,您骂是正理儿,所以您才是主力军。可要万一他家人恶毒,尽戳着这个骂,我怕我闷不住声。
你知道我的脾气,真要发作起来,那可不是简单冒犯长辈的事,那时候,您别怪我要大不孝了。”
这话那是直接戳中了杨东霞的心事上,两厢一比较,她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自然就同意了这个说法。直把边儿上的杨蜜华瞧着目瞪口呆。
当晚她们自然在何家住下了,但杨东霞受了惊,晚上噩梦连连,怎么也睡不踏实。一大早儿的,任宏泉就要套车,立即回家去。
一家人就和杨蜜华告别:“干娘,回头我再来找你玩儿。”任渺依依不舍的松开杨蜜华,上车坐在车辕边。
杨蜜华拍了她一下,嗔道:“门里门外转两街角的事儿,给你说得十万八千里一样远,我看着你是存了路过也不来家里瞧瞧的心了。”
“才没有呢~”
“好了,你家里边那些人还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霞妹也需要好好休息,要回去就趁早,别唧唧歪歪了,快走吧。”
晚上也干脆在这住下的杨云聪胡乱披着衣服,忙叨叨跑出来,扒着车尾喊:“哎呀,表妹,老大要我跟你说,今儿晚上,潘楼,可别忘啦!”
任渺伸出手挥了挥,表示知道了。
昨晚上大半夜才回去,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又跑来,现在正坐她边儿上抢了驾车活儿的萧逾白觉得奇怪:“什么潘楼,李呈端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又干了什么?”
“没什么,约个饭而已。”任渺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没细说,只忙着问自个儿超好奇的:“我听阿默说,昨儿那云楼老板给你叔带走了。
这么巧,他居然就是个犯了大事的?”
萧逾白眨眨眼,对她勾了勾手,等她凑过来,方紧靠在她耳边细声道:“那把穿云刀,就是前年名刀匠里冷泉师傅给五皇子打的玉龙刀。”
俩人靠得太近了,他说话又极小声,任渺的耳朵都恨不能贴他嘴上去,才勉强能一字不落的听清楚。
温热的气流一阵阵地吹入耳廓,任渺的耳朵敏感地抖了抖,不一会儿就从里到外,自由自主的漫上浅浅粉粉的薄红。
细细的电流传递到她心里,不过是如静电般带起一阵阵难以察觉的小哆嗦,她心中没注意,面上也没怎么滴,萧逾白却是闹了个大红脸。
听见了这般事,任渺脑中兀自转着,就忽略了心中那一丢丢不自在,捉着直往后退的人一个劲儿地贴上去,想要听到接下来的话:“然后呢,那柳盛可有交代什么?”
她可太好奇了,现实虽然没找着三皇孙的尸首,但原著里五皇子和三皇孙一前一后出事,可是写明了的,一伤一死。但是吧,大多在谈恋爱的原著,没交代凶手。
而且,在原著里,那登位的五皇子可是和男主一样聪明又足智多谋的人,是女主强大又有力的靠山,跟她一样只出现在回忆里,只有十岁的三皇孙也是个极聪敏多才的。
她就想知道,是哪个历害人出手,能在一天内差一点直接干掉两个不笨也不傻,反倒是非常聪明的皇储?
因她的逼近,萧逾白在退无可退的时候,两个人几乎紧贴在一起,他脸上爆红,全身持续升温,说话结结巴巴,细声细气的:“只,只说是在个,渔渔夫手里买的。就,就撞死了。”
撞死了?
任渺满脑子疑惑,这年头绑匪绑人都上链条来拴这样的高防跑机制了,大理寺审重要犯人,还给人道主义待遇,允许犯人自由活动呢?
还待再问,车门被推开半边,面对这边躺的任浩辰嚷嚷道:“哎呀我去,小不点你要不和阿妹换换?再要你赶车,我和爹娘就都要被满车的呕吐物淹没了。”
任渺捡回脑子转头一瞧,好家伙,萧逾白被她挤得快掉下车去了,她好像是个强抢民夫的恶女子,就差没坐到他身上去...
赶车的人卷翘的睫毛似慌张得不行的蝴蝶,没命地扇着翅膀想要逃跑,脸上的红眼看都要把脑子烧冒烟了,车子哪还能走得了直线?
只能说,还好现在够早,这一段没什么人。
她咳了一声,正经坐直溜了,一回手砰的一下把开了个缝儿的门给关上。
“我靠!阿妹你谋杀亲..”任浩辰忿忿的骂声给关在了里边。
烧人的热源离开,萧逾白心里有些许空落落,脸上羞答答,扭扭捏捏地坐回来。费了好半天的功夫,他才压下脸上热度,小声道:
“这事是在秘密调查,你千万莫往外说。”
任渺拍拍胸脯,十分豪气:“放心,什么不能说的话儿到姐这,保准再不能往外传出一个字。”
“嗯。”萧逾白勾着脸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自是信你的。”
看到他这副小媳妇的样子,任渺眼中忽然划过一抹流光,唇角勾起的笑里,略染上两分若有所思。
才出城门,骑马在前头的任浩文忽然停了下来,听他道:“美芝,巧云,灵儿,你们这,不会是在城门边等了一宿吧?”
“没呢。是我们在家等不住,一早儿想进城打听打听情况。”
“夫人还好吗?二郎也一起回来了没?小娘子怎么样?”
...
任渺忙跳下车,两步跑前头去,就看到三双红红肿肿的肿泡眼儿:“美芝姐,巧云,灵儿!”
“小娘子~”
巧云扑过来抱住她:“都怪我昨儿在潘楼耽误了时间,回家里才知道出大事儿了。我,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了呢!”
“怎么会呢。好巧云,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别哭,啊~”
美芝被还在揉眼睛,哭一会瞌睡一会儿的灵儿搀着,又是哭又是笑:“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傻不傻啊你们?”任渺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忙上前扶着美芝,揽着顶着个黑眼圈困得不行的小灵儿往车上推:“走,我们回家。”
“嗯,回家!”
到家里,大家围上来又是哭笑做一团,好容易停歇了,又都忙忙叨叨的忙着收拾昨儿停了一夜的乱事。
任宏泉抱着娘子下车,一路往屋里去,和前头在何家时一样,就没要她脚沾着一点儿土。杨东霞把脸埋在他怀里,主打就是一个只要不吱声儿不露脸,丢的就不是她的人。
被留在车里的任浩辰大叫:“哎呀,我呢,来个人抱我呀~”
两步蹿进里头的陈默大声回他:“你急啥,你那块头,咱不得缠个担架来?”
亦步亦趋跟着任渺,直到见了她抱着睡着了的小的,跟俩姑娘往屋里去,才驻足不前的萧逾白听了这两人的话,才想起还有个任浩辰行动不便。
他脚底下一转,默默回到车边,手一伸,给他抗肩上了。任浩辰一惊,扭着身子抗议:“这样多难受啊,小不点你学学我爹,抱人得那样抱才舒服!”
任浩文满脸揶揄地笑道:“你又不是小妹,想什么那么美呢?”
萧逾白瞟一眼反身又出来的任渺,脸一红,嗫嚅着说不出什么话,只得求饶似地喊道:“大哥~”
看看他,只要牵扯到妹妹,一句话就跟个小媳妇一样扭捏又羞涩,一点儿也不经逗,再瞧瞧满脸镇定,就像啥也瞧不出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妹妹,任浩文无奈摇头:
“你们俩啊,这性子真是倒了个个儿~”
任渺可不和他们搭茬,沿着回廊出二门,两步就钻到厨房里:“郑嫂儿,我好想吃你做的蟹黄面呐~”
“有有有。”郑嫂一高兴,浑身那都是使不完的干劲:“昨儿早上我才熬了蟹黄酱出来,这就能做。再叫他们剥些虾,做个你最爱的虾滑菌子汤。两个配着吃,爽口。”
“嗳。二哥的伤怕化炎症,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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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碰蟹黄酱了。还有啊,娘昨儿受了寒,给她另下个鸡汤羊肉面...”
吃完了早饭,算着快到下朝时间,萧逾白得要去办事,走前,叮嘱任渺:“晚上我也要去的,要是我一时脱不开身,回来迟了,万万要等我。”
任渺眨眨眼,推着他往外去:“要是你迟了,就去潘楼找我吧。”
把一步三回头的萧逾白送走,她回到厅中,甚是好笑道:“这家伙,见天儿往我们家跑,回头他自家门槛都要忘了是往哪边横的了。”
“反正迟早是咱家的人。”任浩文半点儿不觉得奇怪,拉她来坐下,与她商量:“昨儿多亏有那些人帮忙,咱们缓过气了,旁的不说,各家得要看着送礼去谢谢人家。”
“这个自然,今儿大家歇歇,明日我列个单子出来,要王姨备好了,遣人送去就是。”任渺笑道:“有这一起子事联系上了,我们得好好维护。
后续里要有什么,多一个有本事的相好的,总比少一个路来的宽阔。”
“瞧你说的什么?朋友就朋友,什么相好的?”任浩文点点她的脑袋,好笑道:“不知道的人听了,还说是你外边养了人。”
任渺挑挑眉,无所谓道:“我就是怕生孩子,要不然真要是想,凭我的手段,勾两个伶俐又干净的爱上我,离不开我,那不是手到擒来?”
这话惹得任浩文甚是好笑:“那你就不怕阿晓伤心?”
“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我怕他作什么...”
俩人笑闹一回,任浩文又有些担心的嘱咐:“那薛郎君和你干娘娘家的还好,但那李郎君,陕西都统制李万山是李殿帅的六弟。那李殿帅可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多掺和上去不好。
虽说李都统制名声还不错,但他家和李殿帅始终难脱开关系。日后你和李郎君打交道切要小心。这些人家的事,咱们沾上指不定是福是祸”
“我知道。”任渺摆手,自个掰着指头算起来:“薛叔阳家是六公主外家,天然是圣人这一边的。李呈端呢,他老爹虽说不同家里合污,真个算起来,拐着弯儿里那照样和四皇子脱不开。
不过,那华阳王突然差人帮我们说...嗳?”
她忙问琳儿:“昨晚上阿愈怎么和华阳王身边的贴身内监在一起?”
“啊?”琳儿迷惑了,嘟囔道:“没有啊,你们都走后,我就照小娘子你吩咐,问那花娘子家地址。她就要我们送她去寿春坊,还说阿愈给她上药的手法很独特。
那我就让阿愈跟着去,教教她家人,顺便送她一下。我寻思她瞧着打扮,虽是富贵人家,也不像是王爷家的人,许是家住在寿春坊附近。怎么,她还真和华阳王有关系?”
任渺回想着昨日的事,嘀嘀咕咕道:“不是王府的人和王府有关系...”
“花娘子?”任浩文不解:“这又是谁?”
琳儿笑道:“昨晚上小娘子和晓郎君出去玩,看戏的时候踩伤了人的脚。女儿家的脚不好叫人随便瞧,小娘子便带回来要阿愈帮着看看。
后来就是我前头说的那样。再之后是怎么回事得问阿愈,我也不清楚了。”
“那曹内监会来帮我们说话,说不准是这花娘子帮了我们一把。”任浩文一琢磨通这个,自弯起眼,笑道:“那人家这可算是仇将恩报了。姓花?”
他提声问一边忙事的王管事:“王姨,回头您差人找找,看东京姓花的人家里...嗳,琳儿,你去与王姨好好说说,那娘子瞧着年芳几何,样貌性情如何...”
任渺本要问他什么,一句话堵在口上,狐疑道:“哥,你突然这么热心,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你这小破脑袋,一天天净想些什么呢。”任浩文没好气的伸手在她头上打了个脑瓜嘣:“那个高长史是个浑不讲理的。
要不是曹内监忽然来说情,昨儿咱就是再有道理,你二哥也得身陷囹圄。再有后来李郎君把那高成送开封报案,你二哥啊,怕是有的苦可受。
人家这恩情,于我们来说,不亚于雪中送炭。此恩当不能不报。”
“是这样啊~”任渺挑挑眉,打着呵欠往自个儿屋里去:“那妹妹心里已有谱了。咱们姑娘家的事,就不用哥哥多操心。
哎呦,好困哦,这大好天气,吃饱喝足,正是睡回笼觉的好时候。哥你也休息去吧。”
“嗳....”任浩文想伸手叫住她,又自觉没道理的缩回了原位,兀自嘀咕:“真是,跟谁学的破性子,老喜欢说迷糊话。”
他左右瞧瞧屋里人,再要问清楚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待暗自琢磨两回,想到了主意,勾唇一笑,也起了身,自回屋不提。
19. 第十九章
晚间,在打扮上一向任人折腾,只要求舒适就好的任渺,破天荒头一回,十分积极的在为自己做什么打扮拿主意。
“咦,我记得我不是有两件铜钱花绣得很好看的褙子嘛,窄袖的在这,垂胡袖的那件柜里头怎么没有?”
“找那件作什么?”灵儿一伸手,那件青黛做底,绣铜钱花枝的垂胡袖褙子就到了她手上,她很是不解地问:“这样式的衣服,你都是和人家谈生意的时候才穿。
今儿晚上不是出去和李郎君他们吃饭么,作什么穿这样?”
“都是算计人,这可不就是谈生意么。”任渺小声嘀咕完,挥挥手笑道:“好了,剩下的你们看着搭吧,不用真谈生意那么严肃就成。”
巧云蹲下身,捡起被任渺乱翻一通,从柜子里掉出来的一块帕子,怪道:“欸,你们瞧,这块帕子角上绣的二白,针线不是灵儿的吧?这也不是咱最近常用的细棉料子。
可是美芝姐你收拾库藏的时候,把收起来不用的落在外头了。”
“这?”坐榻上的美芝伸手接了,在灯下仔细一辨认:“别说灵儿,这就不是咱家人的针线。上头这小狗儿也不是二白。
你瞧它眉心这一缕卷毛,又一脸憨憨样儿,二白是卷在尾巴尖,还是个天生严肃脸,这是大白。”
美芝把帕子翻来覆去的看,有些纳闷:“奇怪了,绣着幼时大白的帕子,破旧的早就销毁了,留着的那两块做纪念的不是这样式的,这..
料子也不一样呀,这不是绢,是熟绫吧。”
“我瞧瞧。”灵儿凑过去一瞧,再摸了摸,笑道:“这个是梓州白熟绫,和咱一直用的益都熟绢除了纹路两样,质地什么都很像。”
巧云想到什么,回头来对着任渺挤挤眼,怪模怪样的揶揄道:“这就要问问咱们小娘子,哪儿弄来的这鸳鸯帕了,啊?”
灵儿被她那表情逗得笑软在美芝怀里,闻此,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认真道:“是啊,小娘子,这是哪家小娘子的帕子啊?
难得能见到把狗儿绣得这么灵的针线,可不知是哪家厉害娘子的好手艺,也好叫人家教教我呀。”
巧云捂着肚子,哈哈笑倒在榻上。美芝摇着帕子,眼中也透出两分谑笑,怪道:“灵儿说的是呢,这样神色的大白怪可爱的,针线又别致。
小娘子要是早和我知会一声,我现下早已给你腾出个专门的柜子,用来专放这一类的东西了呢~”
任渺叉着腰叹了口气,过去抽了那帕子来叠三叠,端放在榻案上,回手指指外头的天色,嗔道:“瞧瞧都要什么时候了,我这可还穿着睡衣呢,你们还有闲心围着块帕子在这做神探?
求三位大娘子行行好,莫让我迟了好不好~”
在出发前,萧逾白还是赶到了,他下马一进院子,一眼就见着从屋里出来的任渺。
青黛渐色长褙上似桂似迎春小花的黄花枝,与摘取莺腹那一抹嫩黄的裙摆,摇曳时是沉静雅致中跃动的一抹俏皮,衣襟被风翻飞,豆绿色卷草边纹的抹胸偶送几许清新。
鬟髻间几点金饰点缀,摇动的珍珠流苏,金叶耳坠,和颈上璎珞上缀着的红玛瑙,在糅合月色的灯光中熠熠生辉,绿波间色双花绶压着裙边,行走时使得裙摆划出含蓄的弧度。
她手上还摇着一把绣着一枝和褙子上同类花的葵花形鹅黄罗面扇,这身打扮衬得她整个人如烟如梦,温柔似水。
很少见到她这么一面的萧逾白惊艳了那么一瞬间,忽想起今儿她为着什么这么打扮,心中一股强烈的酸意翻上来,叫他本就郁郁的面色更添三分寥落。
“怎么了这是?”任渺一开口,神情一活动,又是那个利落大方的姑娘,打扮带来的那两分温柔一下被搅个稀碎,两步就走到他身前,笑问:“出去一趟惹上什么事了?
瞧你这表情,就和二哥打架打输了一样,怪垂头丧气的。”
萧逾白无意识鼓起双颊,微撅着红润润的唇,撩起眼皮看来,卷翘的长睫下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里藏的都是她:“你今儿的打扮与平常...很不一样。”
“是吗?”任渺下巴一扬,摊开双臂转了一圈,腕间金玉敲击出悦耳的音色:“我也觉得灵儿她们真厉害。
我这种绣着钱的褙子一般是做工作服来穿的,没想到换个方式一搭,居然能这么别致。”
“工作服?”萧逾白喃喃着问,往她身上仔细一瞧,果见那疑似桂花的花枝子上头一簇簇花儿,实是一枚枚圆面方口的铜钱子儿,绣得小巧可爱,却也能叫人轻易认出是什么。
“嗯呢~”任渺与他往外去,拎着袖摆笑道:“我这件为了好看,做了层阶渐色,整体深一些的更大方还不易脏,就适合做生意的时候穿,窄袖的要更适合做事。
你看这上边绣着的铜钱花枝,这一件是她们追求好看才绣出这样花色排布。正经实是只在胸口斜绣一枝,是我给咱家里商队统一定制的制服。
叶子是家里行商路线围起的形状,怎么样,是不是很符合我们商队形象?”
咱家?我们?这似解释的话说到萧逾白心坎里了,他心中一甜,脸上流淌出来的笑便似蜜油里浸过一样,甜津津的:“嗯,再合适没有了。”
但这也只是一瞬,转眼那才听来的消息又冒出头,像群外来盗蜂,扎破了蜜罐子,偷走了甜蜜,叫他又失落下去。
瞧着他这一步三变化的表情,任渺有些头疼地挠了挠脸,暗自嘀咕:“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家伙的心思,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想想自己的计划,未免有什么突如其来,叫人措手不及的变化,她又耐着性子猜问:“你这是到那燕王跟前接了骂?”
萧逾白一听,垮下眼,纯纯的眼神里,每一根头发丝里,都在叫嚣着我很委屈,却摇着头,倔强的不肯直说:“只是听到了些叫人不大欢喜的消息。”
想到长得好看头脑不差的家伙一般会遇到的故事桥段,任渺心中一沉:“燕王要给你拉郎配?”
话说,燕王虽是亲王,那是供奉和名誉地位在那一档上,实际职任是判大宗正司事,权力不算太大。加上又是文宗皇叔,和这一任官家隔了两辈去。
要是对方一厢情愿要结亲,这边不同意,对方应该也奈何不了萧老萧枢密吧?寻思着这个,任渺觉得自己的想头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没想到却见他委屈巴巴地摇头:“要是那样,就好对付了。”
任渺心中一个咯噔,脚下险在平地里拌了一下,心里唱着变了调的凉凉,她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难道那老不要脸的求圣诏赐婚了?”
靠,不管是什么年头,干啥都怕下手晚!
听她连问了两遍都在往婚事上拐,萧逾白挑起眼尾,疑惑地看过来,甚觉奇怪地问:“什么赐婚?”
“啊?不是赐婚?”任渺在门前站住脚,满头雾水拉住他不让走:“那你摆着这么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作什么?且说清楚来,别那么含含糊糊,叫我好难猜。”
后头远远跟着的巧云几个扒着门墙边,捂着嘴吭呲吭呲地偷笑,把萧逾白笑得脸一红,手忙脚乱的解释:“没有,我,就是,就是...”
他垂下头,有点丧丧的,也有点不好意思地嘀咕:“我被外派到延安做录事参军,手续办好了就要立即出发。”
凑到他跟前仔细听的任渺眨巴眨巴眼:“就这?”
见萧逾白颓丧地点头,她一下直起身来,颇有些没好气在他臂上一拍:“延安府的录事参军以往一般新进进士还不一定能当上,常由京官里选人任知录事。
你这都还没过省考就能得这一位置可不知多难得。瞧你这表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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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是什么了不得的棘手事呢,真是叫我白担心一场,走了。”
说着便两步上车里去了,巧云带着灵儿跑出来,笑嘻嘻瞧着他,推搡着跟上了车。
萧逾白巴巴儿地跟到车边,揪着窗帘子下垂着的可爱小玩偶,甚是委屈道:“我,我才认着家里门几天呐,去了那么远,就又要好久都见不到你...们,哪里好了?
我明明只是个举人,该待在家读书的。我...要是能不去,多好。”
车里头被巧云两个窸窸窣窣的笑声霸占,好一会,一个影子靠近窗帘,带来一阵淡淡的甜香和一句软软的安慰:“如今我住在东京里,春里北上延安也就是三四月的事。
等你在那边安下身,理顺了事,我们就又能见到了,还有什么不好?”
经她这么一劝,尤其是萧逾白能从这话里感受到任渺越来越软化亲昵的态度,心里头的甘泉又活泛起来,咕噜噜的在往外冒着甜泉水儿,叫他快活极了。
当即扬起眉眼,神采飞扬的应了一声:“嗯~”这个调调啊,九转十八弯,每一湾里都兜着不一样的甜滋味。
此时,窗帘下被递出来块看起来色泽温润,质感极好的展翅雕头鹰青白和田玉佩,任家孩子手上都有一枚这样形状的玉佩:“这样贴身的物件,再莫随便给出去了。”
萧逾白看着这由他一手磨制出来的玉佩,忽地一愣,伸手接过来,握在掌心里,只觉喉中又起两分哽咽。
他又想起才相逢时见任渺身前花绶上结的那块玉,便鼓足了勇气轻声问:“那块..”但不过两个字,他又问不出口了。
那件东西,是他做的第一块,也是用了最大心血才做出来的玉佩,他从没说过,根本就只有他一人知道,他压根,就没机会送出手。
从开始到没了时,都只有他一人知道,肯定是个巧合,只是个...
任渺靠在窗边,冷静的眸子里漾起了两分暖笑:“鹤鹿同春,花好月圆喜事成双,我很喜欢。”
她知道?她都知道!又听她话中意思,萧逾白有点不争气地落下泪,又有些不敢相信的天大喜悦在不断翻涌,叫他千般话语堆挤在一起,扯不出头绪。
半响,才带着浓浓的鼻音,重重的应了声:“嗯!”
听着他满是感动的声儿,任渺心里轻道一句:别怪我。
其实,一开始发现阿晓就是男主,男主就是阿晓时,她只期望,俩人形如陌路,能一生互不相干最好。偏他忍不住要认家门。
在真的相认后,过去的感情被唤起,她又觉得,只要阿晓不起对她家不好的心思,就还是她家人。俩人就这样,做个能偶尔约饭,保持一点距离的朋友,也还不错。
但在昨夜,在她看到那个王八蛋那样欺负她娘,却不能上去一刀把人砍了,看着她娘从空中跌落,在救她娘的每一步上,她时时刻刻都想要怒吼。
凭什么?凭什么!
以往那些人,现在这些人,凭什么能这么欺负人?就因为她家不过是个小小商户,因为她家没权没势。
便是好容易积攒了两分依傍,也是他人随手可欺的弱者。那些握着权势的恶人,来了兴趣,随手一拨,就能叫她一心维持的家破碎!
任渺闭上眼,挡住眼里头又蹿起来的,想要提着刀把那些人全都宰了的怒火。
所以别怪她。她心中淡淡的想着:萧逾白,我能给你你想要的感情,希望你,也能如书上所诉,有朝一日登高位。
不要怪我,谁叫,大道上,没有女子向上的余地。
接下来,只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她的计划,就能展开第二步。只要尽快推进到谈婚论嫁,她就能从中得到很多机会。如是尽早嫁入萧家,在背靠萧枢密使之后...
未来的宰相夫人之位,必定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20. 第二十章
潘楼三楼面西能隐约见着大内东外角落,因此西一排连着北半边是封死无窗的,这儿一溜,墙上随着四季变化,会挂上不同的风景画。
造型做得好看雅致的列柜上,陈放着酒楼主人收藏的各色酒具,每一列柜上中都有一种酒的名字,雅间客人可来此挑选喝这类酒想要的盛酒套装,随心搭配。
东南二向,各有两间雅间,北有一间,近看底下有个金桂园,不但能嗅香亦能赏景,抬目还隐约能远眺到上苑所景华苑些许风光,又隐约看不真切。
不比金明池、琼林苑、宜春苑等景处,或是寻常都开,或是每逢节假日开放,与民同乐。景华苑是皇家私所,只偶有亲近大臣被邀玩,或是官家设宴时邀百官同游,是不向百姓开放的。
离景华苑与大内最近的,属于达官列贵必去常去的樊楼,三四楼可是都被封上,不许开放。因此潘楼三楼北一间,向来为文人士子所钟爱。
今儿李呈端便抢定得这间。几人老早就到了,在酒器陈列室里头挑了半天,最后李呈端拍板了:“他们文人把这冰堂酒吹到天上去了,咱们今天也附庸风雅一把,就喝这个。”
他捡了个巴掌大,开口最是内敛平缓的白釉玉壶春瓶递给随侍:“先开两梅瓶,用此壶分装好了再上来。”
“那就得用花式高足杯。”杨云聪摇着扇子,伸手在冰堂酒展柜上取下一个白釉桂花纹高足杯递给随侍,笑道:“八月金桂香,这个怎么样?”
李呈端背着手,似模似样,摇头晃脑的赞道:“甚好,这一个杯子就给萧二那小子用了,正好适合他那小白脸。”
“啊?”杨云聪没反应过来,瞧着他往外去,叫道:“这就要一个,咱们拿什么喝?”
“当然就瓶了。哼,大家都吹瓶,这小杯子,我就看那家伙有没有脸只喝一...”
还没等李呈端说完话,一直懒洋洋地靠在花栏边等的薛叔阳,忽然跳起来往楼梯口冲去:“那个大忽悠终于来了!”
任渺和萧逾白才带着人走到二楼准备往三楼上去,旁里格间冲出来个脸红红,眼看着有九分上头的书生,挤开她们往楼上跑。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巧云几个还在说说笑笑的,根本没反应过来,好在萧逾白手快,伸手揽着任渺的腰站稳了,皱着眉往后瞟了一眼,又带着她往边上退了些,才收手。
下一瞬,就见又跟着跑出来三四个书生追在后边,有三个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嘴里头嘟嘟囔囔的在叫骂不休,显然是喝懵了。
后头缀着的一个,也不知是醉的脸面通红,还是羞得满面红晕。不过看着那拉扯人的动作,还转头来满是抱歉羞愧的眼神,该是后者无疑。
被从舟扶着站稳了的灵儿和巧云两个忙围过来检查她身上:“小娘子没事吧?”
“没碰到我。”任渺摇摇头,拦着要上去拽住要冲上去讲道理的从舟,轻声道:“咱不和酒鬼计较。”
从舟气得叫骂一声:“二两猫尿下肚就不知道天南地北的没用东西,也好意思出来喝,没得叫人笑话!”
这时那格间又跑出来个书生,面上薄红,一对睡凤眼,文雅又忧郁:“几位可有被伤到?
真是不好意思,他们最近心里不爽快,今晚上才没节制,多喝了两口。还请娘子与郎君莫与他们计较。”
从舟撇撇嘴,哼道:“不爽快就回家里喝去,爱怎么耍怎么耍。知道自己酒品不好,还来外头疯,我看...”
“好了,从舟,嘴下留人。”任渺抬手止住从舟,看着这个衣袍前角滴着酒渍,身上倒还干爽整洁的俊书生,点头笑道:“几位想是滞留京都的贡士,心中积有烦难,可以理解。
我等并无大碍,阁下请便。”
书生指着对边楼梯,腼腆地笑着提醒道:“喝醉的人难免不知斤两,动作粗鲁,几位不如从南楼上。”
萧逾白皱皱眉,挡在任渺身前,语气凉凉的:“多谢阁下提醒,我们自有道理,阁下请回去歇息便是。”
书生愣了一下,这才把高大显眼的萧逾白看进眼里,双眼在他脸上巡游一圈,有些落寞地收回眼神,匆忙点了点头:“是在下唐突了,诸位请便。”转身就回了格间。
巧云歪头瞧着那晃动不休的帘子,轻哼道:“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任渺好笑地拉着她,还有两眼珠子追着那书生跑没神了的灵儿往上去:“什么癞蛤蟆,你这妮子说什么糊话?
这些都是考过省试的贡生。之后便是不直接加试一场,直过殿试,后年也必会开恩科。过了就是进士,是朝廷的人才,什么瘌□□,人家才是展翅欲飞的天鹅。”
萧逾白拉拉任渺的袖子,小声道:“巧云说的对,他就是瘌□□。”
巧云得意的一插腰:“哼哼,瞧瞧,晓郎君也站我这一边呢。灵儿,从舟,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从舟相当肯定地点头道:“那当然,咱们小娘子才是漂亮的天鹅呢,那起子人就是臭□□。”
灵儿却不啧声,还在时不时的往下转脑袋。巧云一皱眉,揽着她,强掰回脑袋来:“小丫头,你可别说你就看上这种人了。他长得是还可以,但有晓郎君好看吗?
不许看了,回去多对着晓郎君洗洗眼,不许记着这人!”
灵儿拉着巧云的手,嘟囔道:“才没有呢,我就觉着这人看着眼熟,好像是..那天美芝姐崴脚后帮着我一起送她回来的人,只是...”
她抬头往顶上囔囔着和李呈端一行纠缠到一起的醉鬼里头看了眼,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疑惑道:“可是先才那个脸红脖子粗的,瞧起来好像也有点像。”
任渺两头瞧瞧,好笑道:“难道今年贡生里出了个兄弟组,还给咱的俏管家遇上了不成?”
想想她就觉得有意思,提着裙子快步往上去,很是有两分期待:“我们上去看看另一个不就知道了。”
未免她和那群没遮拦的家伙直接对上,从舟忙先往上去,却听灵儿叫道:“哎呀,巧云姐你干嘛不走了?”
任渺停下步子往回看看,顺着踌躇不前,脸上自在嬉笑早没了的巧云的视线又往上瞧,便看着了个温文尔雅,清俊端方的郎君。
只看他三言两语,便将纠缠在一起,吵得快要动手的两方人拉开了,书生一行被他带来的随侍搀着往南廊去,他自和李呈端一行说话。
萧逾白笑着喊道:“沈四叔。”
“沈四?”任渺嘀咕一句,悄声问:“阿晓,是沈家四郎沈均羡?”
萧逾白点头,低声道:“我三叔和他是至交..欸?”
“那你先上去,我交代几句话。”任渺推他往上,自己下走两步:“灵儿,带你巧云姐回马车上歇歇。”
“小娘子...我...”巧云脸上很是愧疚。
任渺拍拍她的肩,笑道:“去吧。”
灵儿大眼睛一转:“那他们家那个蟹酿橙...”
没等她话出口,任渺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道:“乖,后头有片桂花林呢,你们叫店里大伯给你们把车赶到景色好的地儿停着,我自会叫人给你们送一套席面到车上去,咱的车够敞亮。”
“嗯!”灵儿美了,抱着巧云的胳膊就往下去,嘟嘟囔囔的还在嘀咕着什么。
才上了楼,任渺有只脚还踩在最后一个台阶上,李呈端横跨一脚拦在楼梯口,嘲讽道:“啧啧啧,你个抠门娘子真是爱钱到没边儿了,居然把铜板儿绣成花往身上套?
真是不嫌一身铜臭味太浓。”
她转着扇子柄,一手大方搭在楼梯扶手上,笑道:“钱这种东西,在别人那,是臭的,在我这儿,那就是喷香又优雅的。
你瞧瞧,这铜钱开出来的花,不美吗?”说着,还对他眨了眨眼。
瞧着她笑颜如花,温柔典雅的模样,李呈端愣了那么一下下,瞬间抱起胳膊,讥道:“你眼抽了还是脑子抽了?我看你是掉到钱坑里,没救了。”
“死心眼子,一点也不知道欣赏艺术。”任渺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多说,手里扇子滴溜溜倒了个个,扇子柄端顶着他的胸膛,用力一推:“起开,好狗儿不挡道。”
犟脾气一上来,李呈端瞪起眼:“就不让,有本事你跳上来!”
“成,看来今儿姐姐的钱包是保住了,不用出血了,你们慢慢玩儿~”任渺耸耸肩,靠在栏杆上,摇着扇子对那在和沈均羡寒暄的萧逾白招了招:“阿晓,走了,咱们自去开一席。
只管自己庆祝,不和这些没道理的瞎掰扯。”
李呈端气急,捉着栏杆叫骂:“你敢走,你个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满口谎言的臭女人,你看下次还有谁帮你。”
低头理着被扯乱了的衣裳的薛叔阳抢过杨云聪的折扇,一下跳到她眼跟前,满面控诉,折扇指着她,抖啊抖:“就是!
你,你,你知不知道,世上只有真话才动人心,才长久。说假话骗人骗一时,过后是要给雷劈的!”
杨云聪还是要护着自家干表妹几分,当即跑来,夺回扇子打开来自己扇,挑着眉问:“我表妹哪一句话是假的?”
“她..我..她...你!”薛叔阳指头在自己和任渺身上指来指去,只恨当时任渺只把一句话糊涂来说,他也没清楚问到底就激情上头。
这一会结巴半响没得多的言语来说个清楚明白,只得一跺脚,气道:“唉呀,就是她骗人!你还想帮她抵赖,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你。”
杨云聪白他一眼,摇头晃脑,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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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没说假话那就不算骗~薛叔阳你不要强词夺理,强诬蔑人。”
萧逾白已过来,一把把李呈端倒拉开,冷笑道:“当时我道你是个明白人,紧急时将身家性命全托付与你,却不想那样的情况你还能拖延做耍。
我没腾出空找你分说,现在你倒还在这端着样子欺负人了?”
“靠,和着老子昨儿瞎忙活一晚上,往身上白兜揽一筐烂摊子,结果还帮出个没理了?”李呈端简直气炸了,翻手要和他打起来:“萧二你个臭不要脸的。
今儿个不给你揍个顶头开花儿,老子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却听沈均羡笑道:“承均,你今儿是要在我这三楼摆个戏场子么?看你这一出接一出的,底下人看的多热闹?”
一眨眼已和萧逾白过了十来招的李呈端往底下一瞟,收手就往廊里边跳去,只是面子上还下不来,抱着手昂着脑袋道:“你们自是一伙儿的,哥哥不和你们玩儿了。叔阳,我们走!”
“嗳~”终于得了机会上楼来的任渺一步挡在他身前,叉手一礼:“说好小妹来做东,李大恩人哪里去?”
李呈端,脚下不动,嘴上分外硬气,甚是不稀罕:“嘁,老子气都气饱了,还稀得吃你那一口。”
“这样啊~”任渺直起身,小扇子摇啊摇,晃着脑袋道:“啧啧,我还说今儿做了万全准备,来把你们都喝趴下呢,看来呀,这是没机会咯~”
李呈端垂头瞪过来,上下看她一眼,冷笑道:“就你?”
任渺不置可否的一挑眉,扇子往雅间里一指,笑眯眯道:“请?”
“哼!”李呈端拽着嚷着要走的薛叔阳的领子,大踏步往雅间里走去。
萧逾白不赞同道:“阿渺,道谢请饭送礼什么都好,酒多伤身。”
“无碍。我要醉了,你可得好好把我送回去。”任渺摇着扇子在他胸膛上轻轻拍了拍,扇出一阵香风,下巴指指沈均羡,笑道:“不给我引荐引荐?”
萧逾白暗叹一口气,拉过沈均羡来:“这是我三叔好友,沈家四叔。沈四叔,这是阿渺。我常与你们说的,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家人,前日里我才找着她们。”
任渺福了一礼:“久闻其名不如一见,沈四叔果然是个端方君子,无双郎君。”
“哦?”沈均羡虚扶她一把,见萧逾白也奇怪,便好奇道:“我自问只是个无名人士,任小娘子何处闻我虚名?”
任渺直起身,引俩人往屋里去,大方笑道:“四叔是元祥三年探花郎,怎的这般谦虚?我家中长兄甚爱四叔诗文。
尤其是前几年四叔为砚写的《砚史》一书,叫他爱不释手,常言四叔必是极其爱砚之人,时时盼望能与四叔一见。”
沈均羡脸上恍惚有唏嘘感叹之意,惭愧道:“如今我不过区区白身,以往事已是云烟,不提也罢。
为砚著史也不过是我打发闲暇,勉强写得砚之两分精彩,何能得大郎如此夸奖。”
“那我是不管的。”任渺笑请道:“今儿是叫我走了运,借阿晓的光白得了个四叔,还请四叔赏脸,与我们入席坐一坐。”
沈均羡摆手:“嗳,你们小孩儿玩闹,我坐下岂不是弄散了热闹?等会子我叫人送两瓮新启的荔枝果酒来,算是我凑了个热闹。”
他拦住还要说的任渺,笑道:“听你言语,你家大郎是个爱砚的,改日我下帖请他一叙,还请莫驳了我的脸面。”
二楼东边格间里有个出来看热闹的人,那白胖高个子正是去任家闹事时吃了亏的庞甲,此时气哼哼的一抹嘴,歪歪倒倒往楼下去,嘀嘀咕咕道:“叫老子找机会弄死你们。”
送走了沈均羡,任渺进屋里外一看,站在窗边远望一会儿,怪道:“不是说这儿能瞧见景华苑雁湖上的景致么,我怎么什么也瞧不见?”
正在殷勤的指挥酒博士把送来的一壶壶小酒瓶子往桌上摆的薛叔阳瞟了一眼就收回眼:“大晚上能看见个鬼,快瞧瞧我这儿。”
他揽着撑着桌子翘着脚,大哥大一样坐在正位上有一搭没一搭点着菜的李呈端,得意道:“我李哥,喝酒可是咱这年轻人圈子里的大腕儿,就问你怕不怕?
我告诉你,你先头的大话,现在收回去还来得及~咱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女娃儿一般见识。”
李呈端骄傲的脑袋昂的更高了。萧逾白看他们合伙来使激将法,没好气道:“哼,旁的不行,却来酒里和旁人抢头名,有甚么意思。”
杨云聪捏着那个挑好的小酒杯,舞着眉毛道:“嘿嘿,你小子今儿也尝尝,自然就知这里头的趣儿了~”
“谁怕谁就是孬...”任渺笑一声,就要往桌前来坐下,眼角却自热闹街正街上瞄见了个熟悉的人影:“咦?”
21. 第二十一章
任渺回身来时,瞟见了个高挑身影,看着像昨儿白日里才见过的裘掌事。但当她又反身往窗外看去,却再不见了人影。
萧逾白看她不对劲,两步站来她身旁,借着身高便利往外左右一瞧,问:“怎么了?”
李呈端晃着菜单子半天也看不进一个字,这会子见机讥笑道:“别是孬了,不好意思说,想找借口走人。”
往窗外探头探脑的任渺想想,那人身后就跟着一人,不是杜鹃那两个,也不像其她人,看背影陌生的紧,看身姿气态,其自信大方,比裘掌事的气势还要足,倒更像是领头的。
不论怎么滴吧,这俩样人,就是夜里便衣,那都必定要前后三层人开道,就不是那种会只身出门的人物。
这般一寻思,再加上眼前再搜寻不到有方才那种感觉的身影了,她就觉得是自己眼花。
于是指着一个骑着马,身材高挑修长的贵公子笑道:“瞧见了只花孔雀。”
“哦,那是符离郡王。”萧逾白认真一看,笑道:“他就好这般华丽装扮。他旁边那是..国子监祭酒郝正生?”
任渺对这什么郡王拉帮结派没兴趣,点点头:“不是说符离郡王最好请官员喝酒么,指不定是带着人喝花酒去了。咱这么远也看不出什么来,管他呢。”
自拉着他,走来桌边捡了副位一坐,敲着桌与那干脆开始口头报菜的酒博士道:“也别劳烦笔头一个个记,先上些小菜来下酒。
后头只管把你们那些招牌的好菜,里外各一席,尽都上来。另外有什么特别喜好的,叫他们自报与你。”
说着先取了五两银丢与酒博士:“往我家车上送一桌席面,最近时新的蟹酿橙必不能少,菜里都不放蒜,另做盘蒜泥上。
我家两个小娘子突发奇想,要在车上赏赏你们园子里的景致,劳烦着人帮我多看顾两眼。这些就与你们兄弟姊妹忙后喝两碗茶水。”
酒博士收了本子,利索地接了银子往兜里一塞,笑眯眯道:“您请放心,我必遣两个好人儿仔细伺候您家两位小娘子。”
任渺点点头,探手拎了一壶酒,去了盖与李呈端嗤笑道:“自小到大,和人喝酒姐姐就没输过,怕你何来。”仰起头,一口气就把那瓶里酒喝了个干净,翻过来给瞧,没多浪费一滴。
“哟呵,好大的口气。”李呈端会怕她?取来一瓶酒灌下肚,把酒瓶砰的一下砸在桌上,冷笑道:“让哥哥今儿好好教教你,在什么人面前不能吹什么牛皮。”
站起身,任渺又取了瓶酒去了塞:“等会子要怎么喝都随你,我皱个眉头名儿就倒过来写。”
她抬起酒对李呈端三人道:“昨儿晚上多谢三位兄弟,以后但凡有事是任渺能帮到的,在道义之内,任渺绝无二话。我干了,你们随意。”
萧逾白也站起身,拿着杨云聪给他放面前,不过巴掌心大的浅口高脚小杯,倒了杯酒,抬杯敬道:“当时已说过,诸位愿施援手,他日但有需要处,明琅绝无二话。”
李呈端举着手上的大瓶,盯着他那小杯子挑刺:“你这够意思吗?”
“几位体谅我不善饮酒的好意,我自不能辜负。”萧逾白脸不红心不跳,把小杯子里的酒喝了,还认认真真倒过来给他们看喝干净没有。
这叫早悄摸商量好,指望着他被那小杯子羞得不好意思,主动换瓶子喝,好灌他个烂醉的三人好不郁闷。
任渺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又取一瓶,专对薛叔阳道:“薛小郎君,昨儿事出情急,我为争取小郎君不留余地的援手,说了三分糊涂话哄人。
但经昨日事,可见薛小郎君是个善良磊落的君子。此事是我以小人心胡乱揣度君子肚量,在此罚酒一瓶,请郎君见谅。”
其实要不是任渺那一番糊弄,薛叔阳确实打着扫扫边,见势不对就先溜的主意。
刚才能指着任渺骂她骗自己,是白日进宫旁敲侧击着问过后,明白过来自己被耍,攒了一日的气愤在作祟。
本来吧,要是任渺牙尖嘴利毫不相让的揭了他的丑,逼他当众承认自个儿的小心思,或是顾左右而言它,回避问题,那他是能觉得自己有理,一气儿恨到底的。
但她这番话出来,薛叔阳心中那点子被耍的怒气全都散了个干净,心虚冒起,原先攒起的气势便就弱了三分,同时还在迅速往下跌。
这心中没了气顶着,那人就平和了,于是笑的就真:“任娘子豪气。能交任娘子这么个朋友,回头就是被我家老子抽开花,子晞也觉得值了。”
任渺又对上李呈端道:“虽然你莫名其妙追我南北里绕了一整圈,说话也不好听,心眼子也小,但人还是够义气,遇上事不掉链子。好哥们儿,喝!”
“哼,你这是道歉吗?”李呈端翻了个白眼,瞧着她利索的一口喝了个干净,自又笑了,嘴上道:“女人和男人道什么兄弟?我可不接你这忽悠。”也自把一瓶子酒一口气灌尽。
“表哥,话不多说....”
鬼市一家小茶馆后院密谈茶室里,光线昏暗无比,隐约能看清,小小四方屋,什么装饰都没有。
其中右边一张案上摆着一支鸽子形烛台,上头点着的蜡烛是屋内所有光线的来源,边上放着一个长条形镊子。
烛台前摆着一个隔成两小格的石盒,靠烛台一半里头似有水光,印着蜡烛倒影,案边垂首站着一人。
有石盒这边三步远外摆着条长案,对边两张交椅,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对坐,俩人面前桌面各一副笔墨,案中间摆着一方砚台。
里座上更高挑的人左手提笔写下一行歪扭的字,行楷体都快狂成草体了。外座更矮小壮实的人接过一看,仔细叠起往边上一递。
垂首侍立着的人拿起长镊,远远夹过叠成厚实方块的字条往烛上引着了,若火势小,就往那石盒里一沾,火势便又旺,丢进石盒的另一半里,不一会自烧成了灰烬。
外座黑衣人掏出一把匕首伸在光亮下反复一展示,黑匕正好掌宽稍许的握把上回文交错出个狰狞的骷髅鬼头,
匕身敛尽光华,中开一饮血槽,靠匕尖的血槽尾两面都有一细小倒钩,端地是锋利尖翘。与他拇指根大鱼际上一颗黑心刺青极其相配。
‘此匕首为鬼首毒龙钩,饮血槽内涂剧毒,见血要命。毒若不见效,槽尾索命钩,天下绝无第二把匕首有此倒钩,此能补心上三厘差池。匕首只要入胸,便叫人绝无生还之机。
在下亦乃连续三年蝉联江湖暗杀榜前三的剜心六郎,但凡出手,皆一击毙命。至今接下百单生意,从无一例外。’
‘很好。知枢密院事家二孙子,萧逾白,不日将前往延安府任录事参军事。干掉他,勿必不能留活口,叫其再有望归京。事前定金三百两银,事后,带头来见,再有一千两黄金予你。’
‘成交。’
今次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潘楼桂花林深处,萧逾白扶着嚷嚷着一定要下来赏花闻香,却一根筋往桂花林深处扎的任渺,软声劝道:“这都快走到头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你都醉成这样了,咱们回去好不好?坐在车上满目都是花儿呢,香也正好,浓淡合宜...”
“我没醉!”任渺举着手里头的空酒瓶嚷道:“我就是再和他们喝上三轮,还能骑着马,稳稳当当的上天游一圈,你~你信不信我?”
萧逾白...扶着她想转弯,口里道:“好,信信信。他们都在屋里,躺在桌底下,我们回去就把他们踹起来,陪你喝个够,好不好?
嗳,再过去要没光亮了,我们往回绕,那边花开得更好看。”
“嗝~手下败将,统统都是本姑娘的手下败将~再喝?他们不够格儿~”
任渺忽然止住脚步,掰开他扶着自己胳膊的手,跌跌撞撞的朝一棵枝干弯曲如椅的桂树走去,伸手拍了拍那树干,满意的又打了个嗝:“这个好,这个好!”
“好什么呀?”萧逾白忙跟过来,虚扶着她两边胳膊,生怕她一个站不稳就跌倒。
心中正自后悔方才看着巧云两个在和个女子玩笑着什么,就没出声喊她们来帮忙,这下子好了,他实在有些搞不定喝醉了的任渺。
想着事,他却实在没防着任渺使坏,探手捉着他的胳膊一拉一推,就把他推得跌坐在那树干上。
他一整个懵圈了一下,仰头看着喝了酒脸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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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红没有,反而是蹭掉了胭脂,满脸青白得不行,瞧着跟鬼一样的人。
见她眼神迷离,还是那副晕晕倒倒的样子,颇有些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嗔道:“你怎么不把我往地上推一个跟头去~”
撑着树他就要起来,不料任渺按着他的肩就不让起,听他的话,勾着调皮的笑,比比他的头和自己的胸前:“这样才好。”
她拍着胸脯,豪气地放话:“我,是一家之主,你以后要听话,知道吗?”
萧逾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消化了这话的意思,忽地脑中又冒出出发前她说的那句,花好月圆好事成双,真个就是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你,你醉了。我送你回...”
“听到了没?”
“唔~”萧逾白捂着爆红的脸想给自己降降温,两边的唇角按不住的往上勾起幸福的弧度,含含糊糊,羞答答的应了。
任渺也好玩地伸手揪了揪他的脸,一脚踩在树干上,满意的又拍了拍他的脸,给出承诺并着威胁:“放心,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姐姐绝不会亏待你。
要是不乖,哼哼,那就休怪姐姐我翻脸无情了。”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怪呢?萧逾白那被一下干/得混混沌沌,又喜又羞的脑子里,忽然觉出不对劲。他想了一想,抬头看着任渺的眼睛,仔细地看着。
里面没有温情,没有喜爱,只有对胜利的渴望,对把成功握在手中的势在必得。萧逾白彻底冷静下来,他缓了好一会,鼓足勇气,轻声问:“为什么要我听话?”
“当然是!”夜晚的冷风一吹,任渺打了个寒噤,忽然醒了酒,发现自己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觉得,好尴尬啊。
都怪她大哥,白日里没事捞她说什么胡混话,这下好了...
要不,就这样晕过去吧?
她低头看着萧逾白认真看着自己的双眼里面聚起的泪花...“啧~”这天可怜见的委屈样子,真是叫人烦心。
破罐子破摔吧!光明正大的使出阴招来,没得谈了以后,她也能放弃打这人的主意,另想法子去。
只要她够用心,天下优秀人士皆为她囊中物。探囊取之,易如反掌。反正就是,任渺挠着头,忿忿地想着,随便揪个人上手都比搞他好。
哼~
伸手捧着他的双颊,任渺弯下身,和他脸对着脸,唇挨着唇,冷静的双眼看进他的眼里,声音轻轻柔柔的,满是蛊惑之意:“当然是为了嫁给你呀。
只要你听话,你家的权势就是我的资本。只要你听话,你所奋斗得来的一切,都是我向上爬的阶梯...”
迷糊酒醒,李呈端还想要再来一轮,誓要把任渺干趴下。但看一圈也找不见对酒的人,他寻思着寻思着,迷迷糊糊想起好像听着什么桂花林的字样。
于是甩着脑袋,靠着一身犟骨头撑起醉烂如泥的身躯,从桌底下爬起,跌跌撞撞就往桂花林里找来。
在外头被夜风一灌,酒醒了三分,他正待回去时,一转头就瞧见了任渺二人,正要上去拉人回屋继续,却见任渺捧着萧逾白的脸,亲..亲下去了!
他揉揉眼,瞪大了再看,却见那两人还是一坐一站,脸贴脸的不是亲上了是作什么?他气得握拳在树干上一锤,恨呐:“靠,老子还没趴下,你居然在这泡男人?”
说完任渺又骂萧逾白:“狗怂小白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能这么不要脸?一个大男人为了骗我小乖乖的亲近,居然,居然这么不要脸的装柔弱!靠~”
他绝不承认,是因为萧逾白那家伙脸上幸福到眩晕的笑容太过刺眼的缘故:“老子得不到的,凭什么那小子能得到?”
“不行!”他眼一眯:“小乖乖只能是老子的,小白脸你休想染指!”恨恨地咬着牙,他努力转着锈逗了的脑子,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来搅了这事才好。
旁人所见以为真,却不知身在其中的人,在八月这温暖天气里如坠冰窟,被寒气浸骨,冷语伤心。
心上人口中吐出温温热热的气流,似一柄柄利剑,钻入耳,插在心上:“阿晓,你要明白,我是个商人,商人皆逐利。我亲近你,从来都是为了这些啊。”
22. 第二十二章
漫天金桂雨,秋风香入骨。坐在树干/上的人收起满眼落寞,抬手扶她双肩,站起身带落一片花雨。
他动作轻柔的将她推后一步便收回了所有动作,清凌凌的眼只看着她,天生的笑唇勾着好看的弧度,里头盛装的却都是苦涩。
桂雨知他意,摇落阵阵香。他抬起手,很克制,动作很轻缓,隔着空儿,将她鬓边垂落一丝乱发撩于耳后,抿了抿唇,满脸坚定,柔声道:
“阿渺,不要勉强自己去做那些不喜欢的事。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还在,都会尽己所能,全力护家中安宁,绝不叫昨日事再发生。你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好不...”
他的唇一开一合,还在任渺眼中说着什么,她已是听不到了,刺激又混乱的酒味将桂花香味冲散,嬉笑喊叫把带着苦味的静谧美好一锅端了,大朵大朵盛开的蔷薇花里飘出皂荚清香...
一切的一切,全都在方寸之间,扭曲成混沌黑暗,又忽然化作一片黄澄澄,自里头伸出一枝又一枝香桂并春桃花枝,闹的她眼烦心慌。
“啊~~”
葱绿花帐子里,任渺忽然睁开的眼又一下闭上,两手捂着双耳,踢腾着腿,在床上来回打起滚儿。
巧云打着呵欠撩起帐子:“小娘子嗳,咱们家有专管打鸣的伙计,你这两天早上干嘛老抢人家活儿?可是想吃鸡了?”
任渺把脸埋在软枕里,没两下又扯了枕头往外一丢,恨恨道:“怎么到处不是绣着桂花就是染着桂花味儿,难看又难闻,换了换了,都换了!”
“哎呦喂,前儿你还说我眼神不好使,我看你这才叫老眼昏花,嗅味全乱呢。”
巧云手快的捞着那枕头,好笑地报着各样物事的名儿:“昨儿这帐子就换成了苏梅粉双绣蝴蝶戏珍珠梅样式儿的。
薄被面是梧枝绿色儿绣蔷薇,枕面是盈粉绉纱边儿的,满屋子熏的也是蔷薇香,你再好好瞧瞧,这里头哪一样和桂花搭着边儿了?”
任渺声音瓮瓮的:“粉色也不好,看着心烦,再换个颜色。大热天搞什么蔷薇香,弄薄荷水来撒上那才清凉。”
“欸?”脚已经好差不多的美芝把盆往洗漱架上一放:“前儿晚上你在桂花林里和那些酒鬼干架回来,不是还跟我说爽快呢?
怎么一觉睡醒,胆气就散了,今儿更连这没影的桂花枝儿都能惹恼你?”
巧云伸手扒拉任渺,咯咯笑道:“美芝姐,你没见她连粉色也瞧不得,我看呐,这根子可不在什么酒鬼身上。要不,昨儿晓郎君来作别,她能缩在屋里当了一整日缩头乌龟?”
“嗯哼,那还不快起来?”美芝倚来床边,拉了拉被子:“辰时人家可就走了,这一别可得半年多见不着呢。”
“要去你们去,我不见!”
话是这样说,磨磨唧唧一早上,到家里人都要出发了,她是饭也不吃,厚着脸皮顶着一家子的笑话,屁颠颠地爬上车,跟着到十里亭。
但任渺这人还是硬气的很的,说不见就不见。到了吧,她又独自个儿藏在林边上的车里头,说什么也不肯出来,还不准人透露她也来了。
只不过她不让说的话,家里显然没一个人认真听进去。
她盘在车里头,拿着本账本放空了眼用飘在天上的魂儿在看,忽然瞟见窗边投来个影子,她捏着账本的手就是一紧,瞬间回魂,脸上一片空白,悄摸摸伏下身。
“嘟噜噜。”
闷闷的响动,点心滚落在车上,任渺手忙脚乱的扒拉住盘子,尴尬极了的啧了一声,又忙咬住唇。真是做贼都没她心虚忙乱。
偏生窗外人也不揭穿她,不响不动的停了一会,修长白皙的手推开一点帘子,在任渺瞪大了眼,心脏莫名紧张得怦怦跳个不停中。
“喀拉”一声轻响,一只颈上系着条巾子,渐粉带青的胖肚小酒瓶落在窗台上,同时,被压得低沉,有些沙哑沉重的声音低低道:“我走了...保重。”
帘子轻晃,阳光又扑洒进来。帘左边挂着的小玩偶晃啊晃,任渺慢慢直起身,将那小酒瓶握在手中。
解了那条巾子一瞧,照样儿是梓州白熟绫的料子,左下角绣着只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的五黑犬,瞧着憨憨的小脸,额上一缕卷毛,正是小大白。
她捏着巾帕瞧了好半响,胡乱团起往怀里一藏,揭开酒瓶塞喝了一口酒。
“这家伙,哪儿弄的青梅酒,酿得苦巴巴的。”
车子在家门前送下一拨人,又继续启程,一路往内城去。
“咦?”才坐来这车里的巧云扒着帘子里外翻了翻,怪道:“这就往郊外去一趟,做成大白样子的这只小玩偶怎么也不见了?
哪儿又来昨儿晚上那个娘子一样的蛮横人?回去给灵儿瞧见,她可又要生气了。”
美芝夺过任渺手头的酒瓶子摇了摇,空空的,一滴也没有了:“你没闻着酸到头的酒味儿?这也不知哪儿多出来瓶酒。
许是不服咱禁她的酒,用大白当钱,换了一壶来偷过瘾。”
巧云定睛一看,拍手笑道:“这瓶子瞧着,怎么那么像咱们益都老宅外街口汇鲜楼专有的青梅酒瓶子?这可从哪买来。”
“她能耐大呗~”
任渺郁闷,趴在窗台看着一家家眨眼而过的店,忽然嘟囔道:“我想喝鱼羹了。”
这也挡不住她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了一路的命运。于是,一到王家铺子门口,车还没停稳,任渺就催着她俩去给自己买鱼羹去。
还特意嘱咐,定要去那西池,也就是顺天门外金明池西边的李氏瓠羹店里头给她买,不然今儿就不理她们了。
被守门的黄衣女使一带到后院里,任渺就听到了里屋有哭声传出,并瞧见杜鹃几个的脸色也不好看,自问道:“怎么了这是,别说是人找不见了?”
杜鹃满脸唏嘘之色,小声与她说起原委:“....前日我们找去王家,她已被...。唉,王家夫人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待王杰那色坯出门,便将她赤身拖在院里,斥她八字不好偏姓王,乃克主之人。不仅不自思己罪,还敢脸子大到眼里没人,使人将她打得皮开肉绽丢去房里。
我们去时,她正卷着帐子上吊。虽要我们救了下来,只是她已没了...”
才说到这儿,便听屋里头哭声一激动,夏荷哭道:“好儿,你要真活不下去,娘也跟着你去了吧~”
“娘~我,您好好儿的,就当儿不孝,生养恩来世再报答您~”
任渺叹了口气,低声道:“驯养师可来了?”
“你家不用腾屋子,他自有家住,午后会去你家看一遭。”
“行,这儿有我,姐姐们要是忙,且去便是。”
杜鹃招手,边上黄衣女使递了个盒子来,任渺接过:“这是?”
“我确实有事脱不开手。”杜鹃笑道:“公主说与这丫头也算有缘,这里面是百金,以及宫人所准其出宫的手续证明。等她们平静下来,劳烦你转交。”
院子里满当当的人如流水东去,没一会就剩了任渺一个。她到门边敲了敲门,没听着应也推开门进去。
转过正厅,左边卧房床前,王枣跪在跌坐在床前,泣不成声的夏荷身前,磕着头,还在哀声苦求:“娘,您就放我去了吧。
我求您了,您放过我吧。下辈子,下辈子女儿再报您一世恩情。”
不过几天不见,夏荷满头发已白。她捶着床沿,哭得肝肠寸断:“枣儿,你这是要剜娘的心呐~啊?啊啊啊~”
“娘,女儿,去意已决!”
“你能咽下这口气?”
任渺把那盒子在空落落的妆台上随手一搁,一屁股坐在圆凳上,问她:“王枣,你真能咽下这口气?”
....“咽不下又如何?”王枣抬起一双无神的泪眼看她,咬牙切齿,清秀的脸扭曲着:“我恨他们,恨他们每一个人,可这又如何!
李太妃高高在上,符离郡王也不是我所能奈何得了的,便是那姓王的王八蛋...我也无能为力,毫无办法。除了一死,何能解脱!”
任渺叹道:“死从来不能解脱,你死了,伤还在,解脱了谁呢?咬起牙来,跨过面前这道坎儿,才是解脱。
夏婶婶和我说过你父亲的事。他那时死要是吊死在家中,不过叫人唏嘘一句强权迫人。但他写了诉状,敲响登闻鼓,一头撞死在宫门前,因此换来一道能保住你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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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诏。”
王枣摇着头,哭脸上叠上破碎的笑,抬手指着屋外:“我就是从宫内出来的。我在福宁殿苦求公主一夜,又有什么用,什么用也没有。
有那道圣诏如何?那些人看中了我家,不照样强租了做买卖,这院子是不是我们家的,谁又在乎!”
“这院子我们租下,必不少你们母女半文钱。”任渺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道:“如今圣人当政,幼皇初登位。是妇孺弱小初在上,轻易不能对他们做出处置。
但虎狼被迫伏地,便是维持一时和平,生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据我所知,符离郡王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王枣痛苦道:“然后呢,我活着看到那个贱人登位,听着李皇太妃变为李太后,然后在一日日的绞心痛楚中无能为力吗?
我身体上受此磨难羞辱已是事实无可改,难道还要等灵魂也受尽无边折磨,再痛苦死去?”
“若是反过来呢。”任渺淡淡道:“斗争哪方能赢,看的从来不是哪个看起来更勇猛。你活着,说不定就有弄死他们的机会。再不济,找机会搞死那个姓王的也够本了。
那时候就是你的新生,就能看到比重活一世还要好的明天。要报你母亲的恩情,何必等下辈子。”
王枣跌坐在地,手指死死抠着地板,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地上,一颗心纠结不已。
外边有笑语传来,任渺起身道:“你好好想想,若想通了,便唤一声。就是没那份勇气,也要好好和你娘道个别。
我给你留一份鲜鱼羹,若是你有那个心气,必能尝到这份鲜味。夏婶婶,我们出去吧,叫她静一静。”
巧云见着夏荷哭的双眼红肿,忙道:“婶婶别哭呀,阿枣妹妹回来了是高兴事啊。阿婶你们早上是不是还没吃?我们买了许多吃的,叫阿枣妹妹一起出来吃一些吧。”
“阿枣还有点事没想明白,鲜鱼羹给她留一份,我们先吃。”
“那就去洗了手快来。”美芝已将桌子摆满,笑道:“方才我们买鱼羹的时候,可听见了个大新闻。”
任渺在水盆里洗完手,接布来边擦边问:“怎么说?”
从舟忙道:“嗨哟,小娘子你包猜不到的。”
瞧着她们几个脸上与昨日听见后年加恩科时如出一辙的兴奋,任渺狐疑道:“总不能圣诏发出来再宽宥一年?”
“嗐,你猜到哪儿去了?照你这话,那还不如再等一年,三年后照常举行得了,还叫什么恩科呢。”
美芝给她按座儿上,跟她身边坐下:“当着圣人和咱家二郎一样,说变主意就变主意么。放心吧,告示张贴出来,和晓郎君说的一样儿。”
巧云拧了巾子过来给夏荷擦脸,这会子就道:“嗳,刚才在买吃食的时候,我是听了一耳朵,好似有几个书生说,要联名上书,奏请圣人同意以上舍试代替加试来着。”
美芝摇了摇头:“几个呆书生胡乱说说,真听他们的,那以后不就是太学说了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信?”
“真有这么说?”
任渺举着汤匙若有所思:“书生交流最费笔墨,也耗酒水,咱看准时机准备一批酒水吃食到大相国寺门口去,说不准能挣两口嚼头呢?巧云,回头你去好好打听打听。”
巧云笑应下,又道:“快到中秋了,西池那边早几日前就开放了,现在好热闹啊,大家都往那边去游船玩乐,什么时候咱们也...”
瞧她们话头都不知拐哪里去了,从舟拣了个肉馒头咬了一口,硬把话题拉回正轨来:“啧,你们说到哪儿去了?
小娘子,是高长史,他昨儿被人在床上套了麻袋...哧~”眉飞色舞地说出这句话,他抖着肩就笑起来,险叫嘴里的馒头掉出来。
“高长史被打闷棍了?”任渺的精神一下被拉回来:“不会是李呈端那厮吧,前儿喝酒我听他说大话来着。”
巧云不服气道:“小娘子你怎么不说是晓郎君?”
任渺犹豫了下,才摆手道“不会吧,他不是那样冲动的人。”
......
这外边嘻嘻哈哈的,里头传来一声敲窗声:“嘟嘟嘟。”三声轻响,忽叫院子里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