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这是现代,请自重》
1. 正义都能迟到,为什么上班不能?
周一早晨的六点,不需要手机闹铃,夜临霜准时起床。
他按部就班地整理好被子,刷牙洗脸,熟练地给自己煮一碗清汤面,虽然说作为修真者,他对食物早就没有需要了,但生活得有仪式感。
吃完了面,洗完碗,他就出发去学校给学生们上课。
从修真时代穿越到三千多年后已经三个月了,大多数曾经显赫的门派,已经淹没在了时间长河里。
万般不适应,交通排第一。
毕竟在穿越之前,御剑飞行是常态,不惧风霜雪雨,便捷又高效,最重要永远不会迟到。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夜临霜就看着无数人挤入地铁车厢,那没有空间也要创造空间的架势,真的是众生皆苦的写照。
正义都能迟到,为什么上班不行?
一个大学毕业生泪目道:“月薪两千五,命比咖啡苦!上不了这趟车我就打不了卡了!五十块钱扣不起啊……帅哥求你帮个忙,把我踹进去吧……”
夜临霜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快速掐了个紧身咒,拍在那位大学生的后背上,顿时他如同纸片一般贴进了车厢里。
地铁行驶了起来,下一趟更挤。
夜临霜决定,没苦就不要硬吃了吧。
他离开了地铁站,给自己上了个隐身咒,御剑而行,从城市上空迎风而过,身姿轻灵潇洒,可惜无人能看见。
无数钢铁水泥建造出来的大盒子里装着社畜牛马们挣扎的灵魂,夜临霜露出了悲悯的眼神。
——因为自己也是他们的一员。
都说寸金难买寸光阴,承州大学用三百块买了他每天八小时。
世人有三千烦恼丝,他有每月房贷六千五。
不过一分钟,夜临霜就来到了承州大学的上空,找到自己办公室所在的那层楼,又施了个穿墙咒,准备降临在洗手间的隔间里。
谁知道他刚把仙剑收起来,一转身才发现马桶上赫然坐着学院的陈院长!
陈院长的裤子掉到了地上,惊讶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夜临霜,下巴都合不上了。
失策啊失策……赶着八点打卡,穿进来之前忘记看看厕所里有没有人。
“很抱歉打扰了陈院长的雅兴,请继续。”
夜临霜很有礼貌地颔首,然后将隔间的门打开,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
陈院长好半天都没有把自己的裤子拽起来。
当天,夜临霜接到了修真管理委员会发来的罚单,理由是他违反了飞剑使用管理规范,在非必要时候御剑飞行并且在普通人面前降落,导致委员会必须删除陈院长的相关记忆。
据说这对陈院长会产生暂时性影响,健忘症是当日的典型症状,比如他就不记得自己曾经要求全系老师交工作汇报,诸位老师们欢天喜地准时下班。
看到罚单的那一刻,手机幸灾乐祸:我裂开了,我的主人也是哦。
一万块呢,这个月的房贷要炸了!
他终于明白余额不足是怎样的人间疾苦。
从那天之后,夜临霜再没有御剑飞行过。
地铁太拥挤、公交车总是堵在隧道里,经过夜临霜的观察,他发现了一样交通神器——共享电动车。
它体积小巧,行动灵活,可以在夹缝之间穿梭,哪怕是堵得不可开交,夜临霜也能单手扛起共享电动车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顶着那张仙俊的脸走上人行道,然后在非拥堵路段放下电动车,潇洒地骑上去。
很好,才花了四块钱,比地铁便宜,本月全勤达成。
快乐不过三秒,夜临霜又接到了修真管理委员的处罚通知。
理由竟然是夜临霜单手扛电动车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有暴露修真界的风险。
他距离“网红大学老师”就差那么一步就被修真管理委员会无情抹杀。
申诉,必须申诉。
无论是26键还是中文9键,夜临霜都使用的磕磕巴巴,他还是坚定地切换到了手写界面,填下申诉理由:单手扛起电动车是社畜在打卡全勤规则下发育的爆发式技能。
申诉被即刻驳回,理由是:哪个凡人能单手扛起电动车?
唉,电影台词都进化到“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了,修真管理委员会的处罚标准还这么落后。
手机一震,某位道友发了条信息给他:[夜老师,你还是放弃申诉吧。今年修真委员会的轮值主席是舒无隙!]
夜临霜闭上了眼睛,舒无隙可是修真界顶端的传奇人物,据说一剑劈下去威力媲美核爆,此人无情无欲,简直就是执行天道的人形机器。
好吧,再坚持一下,就要发工资了。
这次的罚单区区一千块,他交的起。
这挣钱如捉鬼,罚单如流水的世道啊。
坐在位置上,夜临霜整理起自己的教案来。
办公室里其他暂时没课的老师有的正泡着菊花枸杞茶,有的正在吃早餐刷着手机,大家闲聊了起来。
“听说了没,上周经管学院有两个学生闲得无聊,开车跑泷雾山找什么农家乐,出事儿了!”
“哦,你是说武敬和章杰吗?第二天早晨被山民发现在山路边上睡得跟死人似的那俩富二代?”
“就是他俩!章杰是醒过来了,但那个武敬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了还没有睁眼呢!听章杰说的还挺邪乎——他俩在山里开了一晚上的车,没信号没出口,把车开到没油了才找到一间民宿,醒来就来路边了!典型的深夜故事啊!”
“就是说啊!警察调阅了行车记录仪,发现这两位少爷就在山里就跟画蚊香似得兜圈子,压根儿就没上公路!还有章杰口中的那个民宿,也根本就不存在!”
“那是,泷雾山还没开发呢,哪儿来的民宿啊!”
别看老师们上课的时候各个都挺严肃,但私下里也是平常人,毕竟……毫无八卦的人生就如同死水一般了无生趣。
“唉,现在倒霉的就是章杰啊,被警察当成了嫌疑人。”教公共英语的吴老师向后靠着椅背,朝着夜临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夜老师,你怎么说?”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看了过来。
夜临霜淡声道:“也许是在山里吃错了什么东西,产生了幻觉。”
吴老师立刻左手握拳在右手上砸了一下,“对哦,山里最不缺的就是菌子了——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第二节课即将开始,夜临霜起身带着教案,走进了教室。
他的民俗学在社会学院里本来属于冷门课,往年选修的人不多,学校都在开会讨论取消这门课了,夜临霜的到来竟然让民俗学这门课程的人数爆满,起死回生。
毕竟,谁能拒绝一位五官俊美立体,气质淡泊优雅,完美契合了学生们对于仙侠小说里师尊想象的老师呢?
就算民俗学很枯燥,但夜老师养眼啊。
更不用说他身形颀长,往讲台上一站,自带目光跟随效果,就连他清晰沉稳的声音对于学生们来说都是听觉享受。
只是今天情况有些不同,夜临霜已经开始讲课五分钟了,教室里的学生们不是在低头看手机,就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和之前专注听讲的状态天差地别。
夜临霜停了下来,沉默着观察着整个教室。
“高校论坛还有承州诡异事件贴吧里都说武敬和章杰撞邪了!”
“对对对,章杰能清醒是因为阳气盛。但是武敬这个人吧,出了名的海王,估计阳气早就亏空了吧,所以邪气入体一直醒不来。”
“听说,武敬的爷爷已经找人来给他招魂了!”
越聊越兴奋的几个学生骤然意识到整个教室里只有他们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讲台。
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要是被其他老师知道了,免不了被批判一番。
夜临霜却淡声道:“看来同学们对招魂很感兴趣。那我们今天就来探讨一下千年来招魂仪式的发展变化以及背后的社会意义。”
听到这里,学生们的耳朵竖了起来,注意力瞬间被夜临霜拉了过去。
夜临霜垂下眼,将教案向后翻了好几页,这本该是下个月的内容,现在只能提前了。
现在的学生不好带啊。
当老师就像干销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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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语言幽默,要么内容有趣,总而言之得把学生们的三魂七魄留在教室里,比招魂更加技术活。
夜临霜讲起了《仪礼·士丧礼》中的复礼,还有《礼记》中的叫魂,以及其他民族中的“衣此毕”,自然也免不了说一些与之相关的离奇故事让昏昏欲睡的几位同学醒神。
下课的时候,学生们目送夜临霜夹着教案迈开长腿离开教室,纷纷感叹:夜老师今天依然帅得很稳定。
早上的课程结束,夜临霜回到了办公室,刚坐下就收到了来自吴老师的一条信息:[你在吗?]
还附赠一个夜临霜看不懂的表情包。
在三千年前的修真时代,有人问你“还在吗”,多半是看看历雷劫的时候有没有被劈死。
而现在,有人问你在不在,不是借钱就是甩锅。
夜临霜很冷淡地将手机扣在了桌面上,打开电脑开始扫雷。
吴老师在手机那头等待了半天,发现夜临霜真的就像“不在”了一样,连个问号都没有,于是吭哧吭哧爬了五层楼,来到了办公室里,见到夜临霜的那一刻,脸上露出近乎谄媚的笑意。
“夜老师,武敬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校长正组织老师们去看望慰问呢,你……”
“武敬是经管学院的学生,他既没有选修过我的课程,也没有叫过我一声‘老师’,所以跟我没有关系。但你是他公共英语课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确实应该去看看他。”
这关系和责任划分得一清二楚啊。
“唉,夜老师你就帮帮忙吧,反正就是充人数而已。我今天晚上真的有事,老丈人七十大寿啊,我要是不出现,轻则跪榴莲壳,重则家门换锁,过俩月儿子都不跟我姓了!”
夜临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将铁石心肠进行到底。
过了好一会儿,吴老师露出了割肉般的表情开口道:“一百块,一百块如何?你替我去一趟,我给你一百?”
夜临霜淡声道:“吴老师,你怎么能用一百块就将自己的责任外包了呢?”
吴老师张了张嘴,“那……两百……两百总可以了吧?咱们晚上留下来加班到十点,也就两百的补贴。”
夜临霜依旧玩着扫雷,吴老师在旁边看着,就盼着他这一局赶紧给炸死了,两人能好好说话。
谁知道夜临霜就像有特异功能一样,一扫一大片,眼看着就要开始下一关了。
“三百!三百真的不能更多了!你也知道我工资卡是要上交的……再多……就是把我当牙膏也挤不出来了!”
这时候夜临霜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翻过来一看,竟然是修真管理委员会发来的信息,要求本辖区内的修真者解决泷雾山民宿消失事件。
夜临霜看了一下辖区划分,哦豁,自己竟然是这个辖区内唯一的修真者,还挺珍贵的呢。
据说任务完成了能得到点数,点数攒够了就能免除罚单。入了尘世,就要学会为五斗米折腰。
“好吧,我下班之后会去看一下武敬。”
“太好了,谢谢你!三百块转你了啊!”
吴老师兴奋地晃了一下夜临霜的肩膀,兴高采烈地走出办公室的门。
有什么人心是一百块无法打动的吗?
如果有,那就三百!
夜临霜欲言又止,他只是去做个调查,但是……
手机里那个微信转账的标志如此别致,夜临霜好奇地点了一下。
第一次,他的微信余额不再是零。
平静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这就是三百块的力量吗?
既然要去拜访武家了,夜临霜还是上网了解了一下这个承州市的首富。
家族产业涵盖房地产、文化娱乐、超市百货,简直就是商界的八爪鱼,吸盘强势有力,源源不断八方摄财。
就连承州大学那个现代化教学楼都是武家捐赠的。
下班之前,陈院长在群里@了夜临霜,说是顺他一起去。
到了停车场,陈院长刚给自己的车解锁,夜临霜就目不斜视地打开了车门稳稳坐在了后座上,实力演绎“领导开门我上车”。
2. 民俗研究之祈福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夜临霜拿出来瞥了一眼,是吴老师发来的:[记得主动给陈院长开车,前途大大地有!]
免费的兼职司机,这样的前途谁要给谁。
“陈院长对不住了,我没有驾照。”
陈院长石化了大概一秒,勉强笑着来到了车前,语重心长道:“夜老师,驾照还是要考的,没有驾照多不方便啊,还会失去很多接近领导的机会。”
夜临霜想的却是自己有御剑飞行的执照啊,他倒想要在空中和领导亲近,不知道领导肯不肯和他一起飞。
他们没有去医院,陈院长的车直接开到了最有名的富人区——翡翠湾。
武敬的父母大气果断地把ICU给打包回了自己家,从仪器到急救设备一应俱全,还配了医生和护士倒班,不但杜绝了小报记者,也拒绝了访客。
陈院长停车时看着那栋比电影里还夸张的豪华别墅,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这就是钞能力啊。”
夜临霜粗略地看了一眼武家的布局,确实很花钱。
别墅前是一片清澈的人造池塘,池塘四周镶嵌着紫色天然水晶,水面如同镜子一般,将天地精华都揽入其中。
水底则是象征五行的玛瑙、白玉等圆盘排列出北斗七星的形状,而别墅的后方便是郁郁葱葱的龙腾山,而且还是龙头飞升的位置,透着一股子君临天下的霸气。
风水里都讲究个前有罩后有靠,武家这个无论是罩还是靠都相当豪横。
更不用说左右竟然有两座巨大的假山雕刻出青龙白虎遥相呼应的姿态,左环右抱,强大的气场中隐隐透出压迫感。
这两块巨大的山石灵气斐然,夜临霜都忍不住怀疑武家是不是拆了某位修真上千年大能的洞府。
明堂更是开阔,如果站在别墅顶上,足以将整个承州市尽收眼底。
这简直就是一个超级聚宝盆,怪不得武家能富到如今这个地步。
夜临霜的眉心微微蹙了蹙,耳边响起陈院长的声音:“夜老师,听说武家的风水局非常玄妙。你不是研究民俗的吗,对风水有没有涉猎?看不看得明白这里头的玄机?”
夜临霜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别墅的上空,夕阳的橙色余晖将别墅染上了一层血色。
“太贪了。”
他只评价了三个字。
“什么贪?”陈院长蹙起了眉头。
言多必失,而且这样富贵惯了的豪门世家听不进劝诫,夜临霜觉得没必要往下说了。
“两位应该也是来自承州大学的老师吧?为了武敬特地来一趟,真是多谢了。”
彬彬有礼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夜临霜回过头来就看见一位戴着细框眼镜,身着西装的斯文男子。
黄昏的余晖落在对方的脸上,给对方英俊的五官渡上了一层内敛又有城府的气质。
这人就是武老爷子的私人秘书洛衡。
他向陈院长点头的时礼貌而疏离,但和夜临霜对视时眼底却暗含深意,应该是听见了夜临霜的那句“太贪了”。
洛秘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带着他俩朝着别墅大门走去。
陈院长还在同洛秘书寒暄,夜临霜却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实在太安静了。
黄昏应该是倦鸟返巢的时刻,这栋房子背靠植被茂盛的龙腾山,却没有一只鸟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更不用说别墅四周的绿化很不错,却没有听到任何蛙声虫鸣……要不是有陈院长在喋喋不休,跟死寂没有什么两样。
仿佛自成一个禁制之地。
大门打开,幽暗的空间在他们面前赫然展开,和身后的光亮形成鲜明的界限,陈院长迈向前的腿僵住了,一个踉跄向后撞在了夜临霜的身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别墅四面的窗户全部被遮挡了起来,密不透光简直就是个人间黑洞!
客厅深处隐约供奉着一个人形大小的神像,看不神态,门口透进去的那点光落在神像的唇角上,那抹笑显得讥诮又阴森。
神像前有一个盘坐着的身影,从神像的顶部到客厅的四面八方都拉着幡绳。
夜临霜的视觉强过普通人百倍,一眼就发现幡绳上挂着一个一个的小人,门外涌入的那一阵风带着小人们上下起伏,一股冷幽的味道由内向外散发而来,诡异无比。
陈院长立刻打了个寒颤,手臂上汗毛直立。
洛秘书低声安抚道:“两位老师不用害怕,这是为祈福仪式布置的法阵,按照祈福师的意思是在子时之前尽量不要让法阵见光。
这样的祈福仪式非常罕见,一生也难得一次。二位既然来看望武少爷了,不如为他掌灯祈福,如何?”
“啊?”陈院长一脸懵,“我……我怎么没听见校长说今晚有这么重要的仪式啊?要不……要不我们改天再来吧……”
老天鹅,这种仪式有什么可稀罕的?
就是一生一次,陈院长也不想要。毕竟人一辈子也只能死一次啊!
鬼知道请他们进去是祈福,还是要把他们都给献祭了啊?
洛秘书意味深长地一笑:“这都到了门口了,两位确定要离开吗?”
陈院长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武家这是愿者上钩。
进了这扇门的就算和武家攀上关系了,武家欠了他们人情,自然日后会给好处。
来了又走的,武家当然不屑计较,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代替武家来计较,以后在承州混不下去了,可别怪他洛衡没有提醒。
夜临霜淡声道:“你们的邀请还真是霸道,和这八方来朝的江龙入海局一般,想要就必须得到。凡事太尽,也会断掉自己的一线生机。”
洛秘书怔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夜临霜看起来这么年轻却能认出这五十年前布下的财局,声音也不似刚才那样高冷,多了几分尊重:“是我唐突了,没想到这位老师竟然是行家。不知道您贵姓,该如何称呼?”
说完,洛秘书还从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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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夜临霜却垂下眼,手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地说:“鄙姓夜,只是一位教民俗课的普通讲师罢了。”
“不知是哪个夜?”
“夜晚的夜。”
此时的陈院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夜老师,你可不普通!你现在看起来逼格满满!洛秘书的名片就和金砖没有两样,你竟然碰都不屑碰一下!
多有风骨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我要向你学习!
洛秘书也不生气,而是笑着解释道:“武敬是武家这一辈的独苗,他已经昏迷快要一周了,再继续下去恐怕就醒不过来了。其实武老爷子就是图个心理安慰,所以特地从家乡请来了一位祈福师。大师的意思是需要一些有缘人为武敬掌灯祈福。如果武老爷子公开招募,来的人恐怕龙蛇混杂,一时之间难以调查。但两位老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到来,说明和武家有缘。进了这扇门,就是武家的朋友。武老爷子行事确实霸道,但欠了一分的人情,必然十倍偿还。”
听到这里,陈院长心动了。武家要是真的回报自己,是不是能从院长荣升校长?
但里面这乌漆麻黑的实在瘆人,他又看向夜临霜。
夜临霜了然地开口道:“其实你们想要的有缘人就是老师吧。夫子或者说师父这个职业五行属木,而木代表生机和仁慈。再加上古往今来,夫子也被看作学生的引路人。你们就是在这儿等着老师们前来为武敬的心神引路归元。”
话到这里,洛秘书看夜临霜的目光更加尊重了。
洛秘书还想说什么,夜临霜已经迈开长腿走了进去,陈院长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些小人,它们都是用干草包扎成的,圆而小巧的脑袋,四肢张开,明明没有五官,却仿佛能感受到它们脑袋的转动,无数双眼睛正看着他。
这是心理作用,这一定是心理作用。陈院长吞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识攥紧了夜临霜的袖子,非常胖鸟依人。
越是往里走,奇特的腐腥味道就越是明显,但还不至于让人作呕。
“夜老师,你闻到了吗……这是什么味道?”
夜临霜淡声回答道:“水晶兰,又称幽冥之花。这些草扎人都被水晶兰浸泡过,以此来沟通魂灵。”
陈院长的神经再一次被触动,“这花……不会是开在尸体上的吧?”
“这种花比今晚的祈福仪式还要罕见。它不需要日光,在腐败的土壤里生长上百年,却只有短暂一个月的花期,外形就酷似地府白无常,在很多民俗的祈福仪式中经常用来引魂。”
陈院长战战兢兢地又问:“这么多草扎人,得用多少你说的那种花?”
“至少三百年世代累积。”
“长……长见识了……看来这位祈福师不但有传承,还很专业。”
“陈院长,你就快把我的袖子拽下来了。”夜临霜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然而陈院长只松开了一秒,又拽紧了,夜临霜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3. 我身后的真的是你吗?
跟在他们身后的洛秘书将他们之间的聊天听了个大概,他走到管家的身边,小声地说:“刚才我带了两位老师进来,其中一位是教民俗学的,他说自己姓夜,夜晚的夜。这位老师懂的东西不少,也许对少爷有帮助,你赶紧找人去调查一下这位夜老师的身份和来历。”
“明白。”
陈院长和夜临霜来到了祈福仪式的布局中,也见到了好几位其他学院的老师,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
洛秘书给了他们一人一盏油灯,请他们托在手中。
在黑暗里待得越久,视觉就越能适应,特别是陈院长看清楚盘坐在神像前的祈福师时,吓了一跳,差点落荒而逃,一转身又撞在了夜临霜的身上。
“怎么了?”夜临霜压低了声音问。
“你你你……你看那盘坐着的到底是人是鬼?”陈院长颤着声音问。
夜临霜侧过脸,那是一位面容干瘪、形容枯槁的老太太,穿着黑色的斗篷,帽檐遮住了额头,眼窝凹陷得太深了,乍一眼看过去就像骷髅一样,瘆得慌。
“是人。”夜临霜回答。
“你……你怎么知道?”陈院长声音颤得都要飘起来了。
“她在呼吸。”
“骑马的不一定是唐僧,会……会呼吸的也不一定是活人啊……要不咱们还是走吧,这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仪式……万一要来借我们的阳寿呢?”
陈院长越待越后悔,总觉得这里像是惊悚片现场,自己就是那个开篇五分钟祭天的炮灰。
夜临霜拍了拍陈院长的后背,声音也柔和了不少:“放心,以您的年纪,剩下的阳寿也不多。真要是借阳寿,武家也会提前要求年轻的老师。”
陈院长无语,我谢谢您嘞!
忽然,他们头顶的草扎小人一阵有节奏地晃动,上下起伏就是在陈院长恐慌的神经上蹦迪,黑暗中仿佛有无数此起彼伏的笑声,可是闭上眼睛再睁开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看着陈院长手里的灯油都要抖出来了,夜临霜赶紧抬手托住。
“看……看到了吗?没有风,那些小人怎么动起来的?”
“那是因为幡绳最顶端还连着丝线,丝线就握在招魂师的手中,她勾了我们头顶的那根幡绳,草人自然就动了起来。”
大概是夜临霜的声音太冷静了,陈院长忽然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那为什么她要动我们头顶的那根线?”
“这里的幡绳应该是按照时辰排布的,不同的时辰,对应的幡绳就会抖动,那些小草人就会跳舞。你看小草人都是头朝下的姿势,并没有被吊着脖子或者非常痛苦,这是祈福舞。没有恶意,陈院长不必慌张。”
“夜老师,还是你懂的多!”陈院长地喉咙动了动,再一瞥,对面经管学院的院长也是一脸惊诧惶恐的神色,而自己这边有夜临霜这个民俗百晓生,这一波他赢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距离子时越来越近。
脚步声响起,所有宾客的视线随着声音而去,竟然是昏睡状态的武敬被推了出来,就停在了客厅的正中央。
他没有戴氧气面罩,躺在那里毫无生机,两颊凹陷,四肢消瘦,如果不是胸口很轻微的起伏,很难不让人怀疑就是个标本。
夜临霜右手托着油灯,左手迅速掐诀,将武敬的身体迅速而细致地检查了一边,从头发丝里到脚底板,除了打营养液的针口,根本没有其他的伤处。
至于心神……夜临霜心中微微一颤,武敬的体内竟然没有丝毫心神波动。
也就是说,这真的只是一具躯壳。
在二楼的楼梯上,隐约看见一个背身而立的身影,应该就是武敬的爷爷武宏远了。
他今年八十五岁了,却不见丝毫佝偻,尽管在场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被他从高处审视着。
历经几十年的风雨,也看尽了人心,他身上还是有一股子神挡杀神的气势。
没有任何寒暄,那位安静的祈福师忽然“喝——”了一声,像是破开了空间,比现在更深沉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托着油灯的宾客们不由得肩膀一振,可就在那一刻,他们手中的油灯竟然同时亮了起来。
火焰并不是橙色的,而是泛着诡异的绿光。
虽然也有人猜测这是不是什么化学或者物理手段,就类似磷粉自燃或者徒手下油锅之类的戏法,但仔细想想这又完全不可能,什么样的把戏能让这几十盏油灯同时燃烧啊?
难不成还是蓝牙点火不成?
紧接着,祈福师缓慢站了起来,大家这才看清楚她其实是一位老太太,都瘦的快皮包骨头了,却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晃动了起来,仿佛能听见吱吱呀呀骨骼关节摩擦的声响,毛骨悚然的气氛压得大家快要喘不过气。
她一动,幡绳也跟着起伏,那几百个草扎人瞬间拥有了生命般跳起舞来,甚至还能听到整齐的拍手、踢脚的声响,各种声音在他们的头顶徘徊。
空灵的私语声、诡异的笑声、幽怨的哭泣声,彼此穿插变化,形成一种诡异到让人心悸的乐曲,真是够阴间啊!
陈院长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似乎有冰凉湿滑的东西正在舔舐他,懒洋洋的声音忽远忽近,说的是“你的肉好像很好吃……”
陈院长的膝盖发软,紧接着前方出现了一条道路,浓雾重重,他看不清楚四周有什么,但是浓雾之中却有无数油灯的灯火一路飘忽向前。
陈院长想要回头看看夜临霜还在不在,无法反抗的力量驱使他的双腿向前,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去,从一开始走得很慢,逐渐越来越快。
他抬起头,看到那阵浓雾在黑暗中不断幻化,像是一张张狰狞的脸,仿佛要冲下来一口将他吞进去,陈院长吓得闭上了眼睛,却听见那些脸从喉咙深处喊出“武敬”的名字,每一声都阴冷得让他瑟瑟发抖。
至于遥远的前方,就是平躺着的武敬,他几乎悬空,白雾凝固成几个人形,抬棺一般向前移动。
陈院长不想靠近它们,那些白雾太诡异了,真不知道油灯里到底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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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自己产生这样的幻觉。
再往前他怕自己就回不去了,于是卯足了力气想要停下脚步,但是牙槽都要咬碎了就是停不下来啊!
这他么难不成是穿上了红舞鞋,得走到天荒地老不成?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他无论怎么走,都追不上被抬着飘的武敬。
渐渐的,黑暗越收越紧,仿佛要将陈院长包裹起来,无形之中有人攀附在他的身上,冰冷的牙齿刮过他的脸颊,那阵阴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的肉——看起来真好吃啊——”
陈院长哭了出来,“我跪下了行不行……我想出去……我想回家……我不想死啊……”
就在这个时候,陈院长的后背传来一阵温暖,是有人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的后背上。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院长,无论你看到了或者感受到了什么,都是你自己心底的欲望。”
这不正是夜临霜吗?陈院长喜出望外,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的欲望?有鬼魂趴在我的身上……说要吃我的肉……这……这也能是我心底的欲望吗?”
“您是不是喜欢吃肉?”
“喜欢,那是当然。我最喜欢的就是东坡肉、红烧肉还有大肘子!”
聊起吃的东西,在这阴森的氛围里,陈院长竟然还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他又饿了……
“那你是不是也担心肉吃多了、太胖了,身体不健康?”
“对……对啊……我体检查出来三高,我老婆不让我吃太多肉了……还逼我减肥!还说我要是再长胖,她就把我炖了!呜呜呜,我想我老婆了……”
“嗯。你怕鬼,喜欢吃肉,又想要瘦,所以会在仪式里遇上代表你欲望的鬼。鬼由心生,别再想什么红烧肉了。”
“所以……这些是催眠或者幻觉?”
“这么理解也可以。”夜临霜顿了顿,又道:“没想到陈院长还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啊?”
“我以为你在这条路上看到的会是被金钱名利腐蚀的骷髅跳舞,没想到竟然只是口腹之欲而已。”
陈院长:“……听起来,你好像是在夸奖我?”
大概是确定夜临霜就在自己的身后,陈院长淡定了不少。
来都来了,那就好好感受一下这场催眠,和自己的欲望Say Hello。
从这儿出去,他也是个洋气的人!
“那个……夜老师,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这个仪式也就一个时辰而已,等你手上的油灯灭了,就能回去了。”
听到这里,陈院长终于放下心来,跟着其他的隐约悱恻的灯火继续向前。
又走了好一会儿,陈院长再没有感受到那个攀附在自己身上夸他肉好吃的东西了。
只是,走夜路总是胡思乱想、大脑里恐怖片库存丰富的陈院长再次开口问:“夜老师,在我身后的……真的是你吗?”
“不是我,难道是鬼吗?”
4. 夜老师,请留步
陈院长又想要哭了,他是转头呢?还是不转头呢?
“都到这个地方了,肉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就在这个时候,陈院长托在手中的油灯忽然灭了,所有隐约的灯火也在同一时刻消失,白雾瞬间散去,前方虚无缥缈的武敬忽然变得实在起来,就躺在原位一动不动。
虽然仍旧是一片黑暗,但这黑暗非常的接地气。
“诶,这是怎么了?我们是回来了吗?”
“祈福结束了?那武敬怎么没有醒呢?”
“刚才那些到底是幻觉……还是咱们真的到玄学世界一时辰游?”
讨论声不绝于耳,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向了那位祈福师。
这位干瘦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死死的,盘坐在原处,一言不发的样子就像一尊雕像。
校长有些按耐不住了,询问道:“请问……这个……我们的慰问结束了吗?”
把祈福说成是慰问,校长还真挺有才。
洛秘书看向祈福师,对方冷冷地点了点头,瞬间别墅客厅的等骤然亮起。
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宾客们纷纷闭上眼睛或者捂住脸。
陈院长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愣住了,“妈呀,还以为多恐怖呢!没光的时候是黄泉路,灯光亮起就像马戏团!”
是啊,头顶的幡绳牵拉出的形状就像马戏团的屋顶,那些诡异恐怖的草扎小人和童话里的姜饼人都有三分相似。
靠墙摆放的那尊笑容诡异的神像,在明亮的灯光下才发觉竟然是一个容貌清俊、气质温和的中年古装男子,妥妥娱乐圈里的叔圈天菜!
至于祈福师……这位老太太年岁太大已经没有牙了,嘴唇包裹着牙龈,眼睛里透着不甘心的神情,就好像被电话营销之后买了一大堆保健品然后被子女批评教育之后的委屈。
一切都显得……很阳间。
这时候有医务人员过来,将没有任何苏醒迹象的武敬又推走了。
站在二楼上观看这一切的武老爷子也转身离开,没人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是否失望或者愠怒。
陈院长凑向夜临霜,“喂,夜老师……现在这是个怎么情况?”
夜临霜将油灯放在佣人的托盘上,“祈福失败而已。”
陈院长又说:“也就是说玄学失败了?那个祈福师应该不是招摇撞骗的吧?”
毕竟,骗了武家,那可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不是。祈福只是把人们心目中美好的愿望表达给想象中的神明。且不说这神明是否存在,就算存在也很忙吧?”
陈院长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笑着说:“有道理。”
这时候,洛秘书来到了客厅的中央。
“各位朋友们的祈福,武家已经收到,并且感念于心。天色已晚,管家会为不方便回家的朋友们安排住宿,如果有着急回家但是交通不方便的朋友,我们也可以安排司机送各位回去。洛某代表武老爷子再次向各位表达感谢之情。”
这话只说感激,全然不提这没头没脑的祈福仪式到底成功还是失败,倒是留下了无尽想象。
陈院长小声说:“我晚上肯定得回去,不然我太太就要洗锅把我煮成红烧肉了。夜老师……你看你……”
“方便的话,陈院长把我送到公交或者地铁站就好。”
然后就能御剑飞回去了。
谁知道他俩才刚走到车前,洛秘书竟然跟了上来。
“夜老师,请留步。”
“嗯?”夜临霜回过头来,看向对方。
“夜老师博学多才,我真的非常欣赏,不知方不方便留下来,再下也好咨询一些关于民俗方面的专业知识?”
陈院长一听,立刻替夜临霜点头了!什么探讨交流啊,搞不好是武老爷子对夜临霜感兴趣!
谁知道夜临霜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明天早晨还有课。”
陈院长急得差点当场跺脚,“没关系没关系!夜老师你就留下来,我现在立刻发消息,让你和吴老师的英语课换一下!”
大概过去了三、四秒,洛秘书脸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夜临霜这才点了点头:“好吧。”
其实他也需要留下来,才能了解更多关于武敬的情况。
夜临霜就跟着洛秘书再次回到了武家。
洛秘书并没有直接他带去安排好的客房,相反来到了二楼一间红木门的房间前。
“夜老师,这里是武老爷子的书房,他正在等您。”
夜临霜抬起手机瞥了一眼,“凌晨两点了,武老爷子不睡觉吗?”
洛秘书继续保持微笑:“年纪大了觉少。”
夜临霜本来想说“可我是年轻人啊”,但一想到自己好歹也有千年修为,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年轻。
只是门虽然还没有推开,夜临霜就能听见里面人在聊天。
似乎是武敬的姑姑、姑父还有武老爷子。
“爸,我早就说了,这些个神婆就是坑蒙拐骗,还是赶紧把武敬送国外的医院!”
“是啊,爸爸……咱们这一次强行把前来探望的宾客留下来搞这个仪式,天一亮咱们就是承州市的笑柄啊!”
“天也晚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那个什么民俗专家就别见了,这要是中医来扎针灸的试试倒也无妨,一个研究民民俗的老师能帮什么忙?”
“是啊,爸爸。你要是病急乱投医,三教九流的人都见一见,到时候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咱们家化缘了!”
洛秘书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高声道:“老爷子,夜老师来了。”
房间里一阵尴尬地安静。
武老爷子低沉而颇有力度感的声音响起:“请他进来。”
洛秘书这才将门推开,里面那对四五十岁的中年夫妻衣着倒是挺讲究的,他们瞥向夜临霜,脸上本来还带着一丝不屑和嫌弃,但当他们看清楚夜临霜的长相时,眼底那一丝惊艳是遮不住的。
毕竟,夜临霜比起楼下那位祈福的老太太看起来更像正经人。
这两人离开了书房,夜临霜走了进去。
书房很大,媲美小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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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馆。
两侧书架上的藏书从古至今有不少,还有一些是孤本,在这些书本上,夜临霜能感觉到属于武老爷子的精神残留,也就是说它们不是摆设,武老爷子也是真的博览群书。
夜临霜对这位老人家的好感度上升了不少。
一张书桌就放在中央,造型古朴,武家的当家人武宏远就坐在后面,他抬了抬手,示意道:“夜老师来了,请坐。”
夜临霜也没有客气,径自而去,就在武宏远的对面坐了下来。
武老爷子看起来很严肃,特别是那两道深深地法令纹,那是来自岁月的雕刻洗礼,一双眼睛看似苍老,目光却非常有力度。
“夜老师,一开始我听洛秘书提起你,还觉得你太年轻了,有些东西还得经验丰富的人办。但是我看见你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就知道你应该是个有本事的。”
一边说,武老爷子一边用木头夹子夹起一只小茶杯,放到了夜临霜的面前,又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不是我自夸,虽然我不懂相命之术,但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也能感觉出一些来。”
夜临霜端起茶,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轻声道:“六十年的紫灵芝,武老先生是懂得如何延年益寿的。”
原本还神情紧绷的武宏远一听,不但眼神缓和了下来,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
“夜老师,我就不客套了。我的女儿女婿都觉得吕婆婆的祈福术是骗人的。你认为呢?”
夜临霜轻轻抿了一口灵芝茶,回答道:“货真价实,尽心尽力。”
他没有贬低吕婆婆,这番认可也是对武宏远之前决定的认可,也让他对夜临霜的好感多了几分。
“那依你所见,为什么没有丝毫效果呢?”
“吕婆婆应该是巫医一脉吧?她所供奉的神像是巫医术的鼻祖——昆吾。她确实能借助众人的祈福之力来寻找武敬的魂魄,但如果武敬的精神根本就没有在任何地方游荡,而是被困住了呢?”
武宏远沉思片刻,“夜老师的意思是,吕婆婆找错了地方。武敬的精神既然被拘了,那很有可能……有人在针对武家?”
“还有一个可能,因为吕婆婆没有成功请昆吾降临,所以搜寻的能力也大打折扣。”
“请……昆吾降临?我还以为这只是一种内心深处的信仰……如何降临?”
按照修真管理委员会的规章制度,夜临霜是不能将自己的本事和手段展现在普通人的面前,特别是像武宏远这样在世人中有一定影响力的存在。
但不让武宏远知道,得不到他的支持,在世俗行事就会有很多不方便,特别是武敬的事情也需要武家来配合。
“武先生,如果我在你的面前施展了一些手段,你是否能守口如瓶?”
武宏远一听,点头道:“当然能做到。我武宏远能有今日的成就,除了能力和运气,还有我的诚信。”
夜临霜却抬起了左手,指尖凌空画了什么,隐隐能看到一些金色的文字浮动,“请武先生伸出左手,我们做个有效力的约定吧。”
5. 被反噬的风水局
看着那道金色符文,武宏远的眼睛都瞪大了。
六十多年前,他还是武家的老幺,深受爹娘的喜爱。三兄弟里,他是最聪慧,也是最有远见的那一个。
在他二十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可武宏远还在城里读书。两个哥哥为了独占父亲留下来的房子,一直欺骗他。
等他知道父亲去世,已经是半年之后了,武宏远正好在长途汽车站碰到了老乡,这才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心中悲痛,收拾了行李就要赶回家乡,并不是为了争那一亩三分地,而是要把眼睛快要看不见的老母亲接到城里来。
那时候的他还在勤工俭学,为了给母亲省出一张车票,他徒步翻山,没想到竟然在山中偶遇一位扭伤脚踝的老道士。
武宏远本来着急见母亲,可看老道士的年纪就想起了自己病逝的父亲,于是心软答应背老道士上山回道观,几乎背了一整天才到了山顶,还帮着修葺破损的道观。
老道士笑呵呵看着他,请他喝了灵芝茶,还送给了他一个风水阵,告诉他可以旁边的山上搬运有灵气的巨石雕刻成青龙和白虎作为护镇神兽。
武宏远离开的时候老道士也曾凌空画了符咒,点在他的掌心里,武宏远向老道约定不会透露道观所在。
之后的一切顺利得超乎武宏远的想象。
他背着母亲才来到村口,就遇上了要去镇上赶集的老乡,老乡赶着驴车把他们母子送到了长途汽车站。
到了城里,带着母亲去看眼睛,本来囊中羞涩,又碰上了一位眼科医生要带学生,母亲成了典型病例,申请了补助,没花多少钱就把眼睛给治了。
在那之后,武宏远为了赚钱倒腾了很多东西,从卖自行车到卖摩托车,后来又开始造汽车,成为赫赫有名的实业家。
三十年后,他富甲一方,也曾经孤身回到那座山里,想要再见见那位老道士。
但是,道观和老道士都消失无踪,连附近的花甲老人都说没听说过山顶有道观,一切仿佛都是武宏远的一场大梦。
如今,武宏远再度见到相似的约定,心脏一阵狂跳,生怕机会消失,立刻伸手接住了夜临霜推出的符咒。
金色的字符消失在了武宏远的掌心,一阵温热感流入他的手腕,沿着胳膊蔓延至四肢。
武宏远确定,眼前这位夜老师绝对是能救回武敬,也是能让武家柳暗花明的那个人。
对于夜临霜来说,武宏远被这个符咒束缚,就不能将他的事情外传,避免了修真管理委员的罚单,其实只是个保险而已。
“我们走吧。如果耽误太久,武敬就算回魂了人也废了。”
夜临霜起身,将那杯灵芝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就朝着门外走去。
武宏远赶紧跟了上来。
他们先来到了楼下,客厅里祈福阵还没有被拆除,昆吾的神像也在原处。
武宏远让所有佣人,这里只剩下夜临霜、武老爷子、洛秘书还有那位祈福师吕婆婆。
本来洛秘书还担心吕婆婆发现他们请了个年轻后生会觉得没面子,没想到吕婆婆接受良好。
对她来说,收了武家这么大一笔钱,自己也算倾尽所有了,但事情没有办成,不仅有损这方面的名声,还担心会被武家追究。现在有一位年轻人说能解决这个问题,吕婆婆谢谢夜临霜还来不及呢。
吕婆婆见到夜临霜的第一眼,就由衷感叹,这后生长得真俊啊。
当夜临霜越走越近,吕婆婆立刻感受到了这位年轻人的深不可测,应该是有修为傍身,她在洛秘书惊讶的目光下低下头作了个揖。
“在下是金源县何家村的吕七妹,师承巫医吕清,我们巫医吕氏一脉在上古修真时代曾拜在巫医鼻祖昆吾之下。”
吕婆婆虽然年迈,但修为也不过几十年。
夜临霜是带着修为穿越的,在他千年修为面前,说吕婆婆是幼儿园小小班都不足为过,也就没有必要报出自己的师门了。
武宏远看着吕婆婆如此恭敬的样子,就知道这一次是找对人了,悬着的心宽慰了不少。
“吕婆婆,客套话我就不说了。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要请一缕昆吾真君的神识来此,好确定武敬的神魂到底被拘在哪里。”
“实不相瞒,这并不是老婆子第一次给人祈福,以往都能请神成功,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昆吾真君一点降临的痕迹都没有。老婆子只能凭借自身灵力强行沟通阴阳,所以招魂的效果也不明显。”吕婆婆虚心地说。
夜临霜看向昆吾神像,它是三千年银杏树雕刻而成,样貌倒是和自己记忆里的昆吾差不多。
说起修为,昆吾属于已经得道的真君,早就脱离了凡胎肉身的束缚,但是九重天的日子无聊,他经常会幻化出许多的化身在人间,继续行医问道。
这就是所谓的身在红尘,心向大道。
巧的是,昆吾在人间的化身也在修真管理委员注册了。
更巧的是,夜临霜还有他的微信。
谁说千年修为就是老古董,人家昆吾真君比夜临霜时髦多了。
那个给夜临霜发信息,通风报信说今年委员会主席不好惹的家伙就是昆吾!
夜临霜看向供台,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些瓜果虽然新鲜也甘甜,但不是昆吾的喜好,恐怕无法吸引他前来。”
吕婆婆好奇了:“那我应该供些什么?”
夜临霜看向武宏远:“武先生,不知道您家里有没有什么好酒?越贵重、越醇厚、年份越久的越好。”
“有,我立刻就让管家送来。只是给昆吾真君供奉酒……会不会是冒犯?”武宏远谨慎地问。
夜临霜很淡地笑了一下。
“都以为得道之人清心寡欲,其实道行越深的,就越是随心所欲。”
提起“随心所欲”这四个字,夜临霜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师叔——涟月真君聂沉梦。
那可是随心所欲到令人发指的家伙,明明和自己一起穿越到这个世界,却不晓得浪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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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如果要让聂师叔也过上打工赚钱给老板当牛马般的日子,他会不会宁愿自爆元神?
夜临霜忽然觉得自己很邪恶,竟然很想看着聂师叔跪在榴莲壳上哭着向他借钱还吃喝玩乐的债,到时候夜临霜要让他知道三百块的威力。
没过多久,管家就拿了好几瓶好酒过来让武宏远挑选。
武宏远看也没看,就选了一个白瓷瓶。
“老爷,这可是……”管家犹豫地抬头看向武宏远。
这可是十年前武宏远从拍卖会上高价拍得的古酿,可再也找不出第二瓶了。
“没有可是,就它了。”
既然是要供奉给真君的,那必须诚意十足。
吕婆婆接过了那个白瓷瓶,恭恭敬敬放在供台上。
武宏远又问:“夜老师,这样就能请昆吾真君来这里了吗?”
“先不急。武老先生,我想问你最近武家的运势如何?”
武宏远的眉心蹙了蹙,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但又不确定,“不知道夜老师具体指的是什么?”
“比如生意失败,住在这里的人身体不适,遇到小人背后捅刀之类。”
武宏远呼出一口气来,“这几样全占了。”
武家最近本来有一个大型房地产项目,前期售卖得非常好,没想到一个户主装修的时候,包工头克扣了工人的工钱之后跑了,工人索要无门,竟然从楼顶一跃而下,整个楼盘价格一日之内跌了三分之一。
武敬的父亲,也就是武宏远的儿子武清生性善良,借了三百万给自己一位差一点破产的朋友,谁成想大恩如大仇,对方还不起这笔钱,竟然动了杀心,邀请武清去钓鱼,将他推入湖中,虽然得救了但也大病了一场,毕竟是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要自己的性命,如今得了抑郁症,还在疗养院里。
武宏远都不敢让他知道武敬的事情,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还以为是我们武家享受了几十年的江龙入海局的好处,这风水局的时间到了,所以武家被反噬了。但看夜老师的意思,这里面还有玄机?”
夜临霜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闭上了眼睛,掐了一个追踪决,随着他的灵力扩散,整个武家甚至身后的龙腾山也被纳入了追踪范围内。
这个追踪决在修真界算是非常基础的了,只不过使用者的能力高深决定了追踪范围,道行高的人,比如师叔涟月真君可以轻轻松松探查上天入地近千里。
武宏远和吕婆婆都保持安静,生怕打扰了夜临霜。
很快,夜临霜就睁开了眼睛,对武宏远说:“你家的江龙入海局的局眼在龙腾山上龙的额头位置,如果我的感知没有出错,有人在那里钉入了金属针,这根针至少碗口粗细,凸出于地面,就是为了方便引降天雷。”
武宏远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了好几步,洛秘书赶紧扶住了他。
“上个月确实下了雷暴雨……我们家的佣人也看到山顶上有雷电从高空直坠而下,原来是因为那金属针?”
6. 通神诀
夜临霜继续说:“这条龙的脑袋被钉住,还经历了雷劈,此刻已经低下了头,眦目欲裂,全身剧痛。别说护佑武家了,它自己都快没命了。而原本的江龙入海局也成了死局,曾经吸收的灵气、聚集的运势都被困住了,成了煞气。”
吕婆婆也恍然大悟:“难道就是因为煞气形成了屏障,所以我怎么请神,昆吾真君也感知不到?”
“嗯。”夜临霜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武家上空没有鸟群经过,家里明明有水池有树木,却没有任何蛙叫虫鸣的原因。”
武宏远的拳头缓缓握了起来,到底是谁对武家仇恨到了这个地步,硬要把武家引入死局!
龙腾山号称承州市的天然氧吧,政府花了大力气保护植被,每天进出山里的游客都限制了数量,就是怕对生态产生影响。
破局的人绝对不止一个,要扛着那么粗的铁针进山,这可不是小工程啊!
龙腾山虽然大,只是夜临霜都指出了具体位置了,这要是再找不到就是武家的无能了。
当即,洛秘书就打电话给了相关部门,然后和护林员一起进山了。
夜临霜他们三个就安静地坐在客厅里,面对着昆吾的神像,慢悠悠地喝着灵芝茶。
进山之后爬上山顶就需要将近三个小时,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武先生接到了洛秘书的电话。
“先生,我们找到了。真的有一根碗口粗细的金属柱子,扎进地里足足三米!我们带的人不够多,恐怕还得好一会儿才能把它拔出来!”
武宏远只给了两个字“尽快”,搭在膝盖上的左手轻轻颤抖着,他一个用力将拳头握紧,再次瞥向夜临霜,心底产生莫名其妙的想法,难道说夜临霜就是一甲子之前自己偶遇的老道,又或者是那位老道的弟子?
如果夜临霜听见了他的心声,恐怕会想笑。因为自己的年纪,比武宏远当年见到的老道要大上千岁呢。
他们就这样坐到了早晨八点,到了武家用早餐的时候了。
武宏远的女儿和女婿从楼上的房间走了下来。
武媛看着那些挂着草扎人的幡绳,抱怨道:“这些唬人的东西怎么还没拆掉呢?”
武媛的丈夫谢堂也跟着应和:“是啊,刘管家现在办事越来越没效率了。大早上醒来还看到这些东西,多晦气啊!”
他俩一下到一楼,看到神情冷峻的武宏远都愣住了。
“爸……您这是起得早,还是……一整宿没睡啊?”武媛挤出一抹笑容问。
谢堂的目光瞥向一旁正在喝茶的吕婆婆,原本想发火,但作为上门女婿,对武宏远的敬畏让他谨慎了起来,试探性地问:“吕婆婆和夜老师都在呢?爸,你们商量出什么来吗?是不是送阿敬回去医院啊。”
武宏远都没给女婿多一个眼神,没好气地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外甥昏迷不醒躺在家里不吉利,怕他死在这儿,恨不得将他送得越远越好。”
武媛一听,急忙说:“怎么可能!爸,我好歹也是跟着哥哥一起长大的,武敬就跟我亲儿子一样,我能有那种想法吗?”
谢堂也赶紧安抚,“是啊,是啊。这里也是武敬的家,武敬想在这里睡多久,就睡多久!”
武宏远没好气地说:“你才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呢!”
谢堂低着头,活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武媛拽了他一下,两人转身去吃早餐了。
“唉,爸是真的老糊涂了。这场祈福仪式都快让我们成为承州笑柄了,爸竟然还留着那个吕婆婆,还有那个什么老师……”谢堂对妻子小声抱怨。
武媛摇了摇头,“等你老了,说不定比爸爸更相信玄学呢!”
武宏远看着他们夫妻俩轻哼了一声,“亲外甥都成这样了,他俩吃得香睡得好,还好意思说什么当做亲儿子!”
就在这个时候,洛秘书的电话又打来了,武宏远赶紧接通。
“先生!挖出来了,我们把铁针挖出来了!我们现在就把它运下来!”
武宏远看向夜临霜,“夜老师,接下来该怎么办?”
“让他们务必将留下的坑洞填好,夯实。”
这就相当于让龙头受伤的地方愈合。
“明白。”武老爷子现在对夜临霜是言听计从。
连龙腾山的龙头被钉住了都能被他发现,武老爷子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接下来,我们就请昆吾真君来喝酒吧。”
吕婆婆一听,震惊地说:“夜老师,子时已过,现在又是早晨,如何请得来昆吾真君?”
武宏远也站了起来,看着夜临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昆吾真君又不是鬼魂,和他沟通只要心诚,无所谓子时还是正午。”
说完,夜临霜看向在餐厅用饭的武媛夫妇。
武宏远立刻明白了夜临霜的意思,他要施展自己的本事了,自然不希望闲杂人等在场。
万一吃完饭的武媛夫妇跑来看热闹,要么冷嘲热讽,要么一惊一乍,想想都烦人。
“你俩吃完了早饭吗?公司的事情不用管了吗?天天在家里躺着还要我来养你们吗?”
谢堂明白他俩已经碍老爷子的眼了,稀里呼噜把海鲜粥喝完了,立刻拉着老婆出了别墅门。
接着武宏远让管家把家里人都看好了,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出来晃悠。
整栋别墅安静了下来,只有他们三人看向昆吾的神像。
夜临霜闭上了眼睛,双手来到胸前,他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絮絮叨叨什么经文咒语,毕竟谁要是念咒念上十几句,早就被反派祭天了。
他的手指修长,掐诀的手势优雅,快到几乎出残影。
半秒不到,吕婆婆就看到他完成了一个通神决。
这可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手决啊,真的要发挥作用得上百年的修为!
随着夜临霜将指决推向神像,武宏远和吕婆婆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神像安寂的眼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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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一丝生气,唇上的微笑也变得生动了起来,低垂的带着悲悯的眼帘缓慢向上撩起,惊得武宏远用力揉了一下眼睛,无形之中一股灵气如同穹顶直坠而下。
武宏远一阵耳鸣,并不觉得难受,相反从身体到精神好像都被这股力量清洗了。
吕婆婆张着口,下巴颤了颤,瞬间跪了下来。
“弟子吕七妹叩拜祖师爷!”
如果说这些都是幻觉,那么接下来神像竟然开口说话,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唉,年纪都一大把了,每次跪下来骨头都吱吱呀呀地响,要是跪折了还倒成了本君的不是,起来说话吧。”
温润的声音从高处落下,如同瀑布空悬,有一种让人心境开阔的神性。
吕婆婆心脏狂跳,肩膀颤抖得厉害。
她这一生中曾经七次请神成功,但那也只是在冥冥之中理解到祖师爷传递来的想法,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听清楚祖师爷说的每一个字。
原本还怔愣着的武宏远忽然想起他还有求于昆吾真君,立刻就要跪下,倒是一旁的夜临霜单手托住了他的胳膊。
“昆吾真君已经说了不必跪。”
昆吾露出一丝调侃的笑,“这不是临霜小友吗?我还说是谁用通神决找我,没成想竟然是你。”
夜临霜指了指供桌上的酒,开口道:“武老爷子请你喝酒,如果这酒你喜欢,那就帮他的忙,找一找他孙子武敬的魂魄去了哪里。”
引魂归元可是巫医一派压箱底的本事。
昆吾神像从微笑缓慢变成了畅快大笑的表情,“三百八十年灵台秋雨陈酿,多少年没有喝到这样的酒了。行吧,就让我行巫医之术,寻一寻这个叫武敬的年轻人!”
听到这里,武宏远差一点又要跪下来。
这可是真君临凡啊,所有人都心怀敬畏,但夜临霜却平静得很,更不可思议的是昆吾真君与夜临霜说话的语气不但平辈处之,甚至有几分老友重逢的熟稔。
武宏远心跳如鼓,昆吾来的只是一缕元神,但身边的夜临霜就算不是真君化身,也是即将踏天的大修士了。
所以武宏远这一次跪,除了叩谢昆吾,也是表达对夜临霜的敬意,这恐怕是武家的第二次大机缘啊!
夜临霜再次将他托住了,“如果这一次武敬能醒过来,你也不必整日跪下。没事寻些好酒,交给吕婆婆,让她供于昆吾真君前就算是表达谢意了。”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下一刻,只见昆吾真君的神像手指竟然极为灵活地动了起来,他也掐了个追踪决,只是他的追踪决比夜临霜掐的那个更为复杂,探查之力辐射一般迅速展开,昆吾的神识附着于天地万物之上,感受着虫鸣鸟叫、各种正在运作的机器,穿越高楼大厦,从云端至地下,无论是出于无主状态的魂灵还是无法超生的冤魂,都被他连接、沟通和问询。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叹了口气。
“唉,难得有人供奉了这么好的酒,却喝不上……真是可惜啊!”
7. 入魇
夜临霜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没能找到武敬的神魂?”
“没有。”
这两个字让武宏远倒吸一口凉气,他年纪大了,这么多天吃不下睡不安,就是靠一口气撑着,昆吾真君的回答让他险些昏过去。
但他毕竟心性坚韧,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真君,如果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我孙子的魂灵,是不是……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医者仁心,昆吾开口宽慰道:“也不是这么说的。真要是魂飞魄散,也不至于一缕残魂都找不到。依本君看,他的神魂应该是被拘在了某个地方。而这个地方,本君的神通不可及。”
听到这里,夜临霜的眉心蹙了起来。
在得道的修真者中能拘魂的不在少数,但是昆吾人缘不错,他亲自索魂,就是再大的仇怨也不至于不给。而且这一个甲子,是无意境天的舒无隙轮值,在剑圣的眼皮子底下拘凡人的神魂,那是不想要命了吗?
所以,这个让昆吾都无法索魂的地方……只有修真者的共敌,世间所有混乱的源头——邪君混沌。
昆吾看着夜临霜笑道:“临霜小友,我看你这表情应该是想明白了。如果要找回此人的神魂,恐怕要去一趟混沌之地了。入魇之术,实非本君所擅长,这倒是你们南离境天的内门本事。”
邪君混沌向来以欲望为食,世人的欲念对它来说是信仰之力,能助长它的修为,让它越来越强大。
只不过当世人清醒的时候,都会因为羞耻心或者社会准则而克制自己的欲望,可一旦进入梦里,欲望无所束缚,就会天马行空,脱缰奔驰。而混沌,最喜欢就是潜入是世人的梦中,吸食这份供养。
至于某些人,欲望强烈到非常对混沌的胃口,魂灵就会被混沌困在欲望空间里,像是羊一样被圈养起来。
这样的欲望空间,就修真者们被称为魇。
“我知道了。”夜临霜点了点头。
昆吾得目光转向一侧的吕婆婆,淡笑着说:“吕七妹,我这位小友在世俗历练,有些宗门手段不方便被世人看见。就靠你在旁帮忙和遮掩了。”
吕婆婆被昆吾点了名字,立刻诚惶诚恐地作揖:“弟子定然会将祖师爷的话放在心上,好好辅助夜前辈。”
末了,昆吾看着那壶酒,遗憾地摇了摇头。
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武宏远忽然开口了:“真君降临,是武家的荣幸。供上的酒也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请真君笑纳。”
听到武宏远这么说,昆吾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哈哈哈,阁下大方,那本君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落下,那只白瓷瓶子明明没有任何动静,空气里却浮起一阵浓郁的、直入心扉的甘冽酒香。
随着酒香逐渐消失,武宏远觉得自己的精神似乎变好了,太阳穴和后脑勺没有那么疼了,嗡嗡的耳鸣声也减弱了不少,他意识到这是昆吾真君饮酒的同时,也让他的身体好转了。
武宏远刚要道谢,就发现神像的五官逐渐变得生硬,昆吾已经离开了。
他好奇地上前,捧起那只瓷瓶,发现里面的酒已经空了。
“放心,昆吾既然享用了武家的供奉,对于武敬,也会给他的身体多一些时间,不至于在混沌的影响下太快衰败。”夜临霜解释说。
这番请神,无论是武宏远还是吕婆婆,都对夜临霜是又信任,又敬重。
“夜老师,接下来该怎么办?”武宏远还记得昆吾临走时提起的“入魇”。
夜临霜回答道:“我需要冰浴,请准备一缸冰水,以及武敬的指尖血,一滴足以。还有,将武敬常用的枕头放在冰水里。”
“我这就立刻去办。”
武宏远转身找管家去准备这些东西了。
“吕婆婆,当我入魇的时候,就由你来保护我吧。”
听到“保护”这两个字,吕七妹顿时觉得责任重大,又觉得被夜临霜信任相当荣幸。
“老婆子一定会全力以赴保护夜前辈的周全!”
不到半个小时,一切准备就绪。
他们选择了武敬房间里的浴缸,缸里的水半满,上面漂浮着一层冰块,彼此碰到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已经是短时间内武家能找到的所有冰块了。
武宏远将武敬用过的枕头双手交给了夜临霜。
夜临霜将它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直到它被冰水逐渐浸透,缓慢下沉,落在了浴缸的底部。
接着,夜临霜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折好放在了浴缸边的椅子上,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将他修长的身型勾勒得格外优雅。
他接过一个小杯子,而那只杯子里就盛着一滴武敬的指尖血。
“夜老师,一滴血够吗?需不需要再多一点?”武宏远问。
“过犹不及。”
说完,夜临霜就抬起长腿,迈进了浴缸里。
他缓慢坐了下去,躺入了水中。
黑色的发丝漾开,闭着眼睛,悠长的睫毛和高洁的额头在冰块的映衬下显露出通透的美感,他的神情在从容庄重中带着一丝神性。
这么冷的水,常人光是踩进去都难以忍受,可夜临霜却毫无表情。
更重要的是被他放在胸口上的杯子里那一滴血竟然凝固在杯底,哪怕水已经漫进去了,那滴血依然静止。
夜临霜双手掐诀,魂灵透过身体不断下沉,与武敬的枕头贴合,进入了魇中。
当这一阵下坠停止时,夜临霜陡然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十分陌生,但他知道这就是泷雾山。
他将从武敬的魇中看看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他到底被拘在哪里。
一辆跑车正行驶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两边的树影不断倒退,仿佛两排勾着背的老者正低头落下阴冷的目光。
整条路上一片死寂,连声虫鸣都没听见,只有跑车的引擎声以及听腻了节奏的hippop。
武敬握着方向盘,随着音乐哼哼两声,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见到路牌,他已经明显不耐烦了,瞥向副驾驶的同伴道:“你确定导航没错?这都快开到阴曹地府了吧?怎么还没见着回城公路的口子?”
“呸呸呸,大半夜里提鬼神,你也太百无禁忌了吧?”副驾驶上的章杰转移话题道,“话说你知道社会学院新招的教民俗学的老师吗?好像是姓夜,年轻又帅气,本来民俗学就没人选报,他来之后据说每堂课连座位都找不到!”
武敬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民俗学?我还以为这个课已经被取消了呢。再帅气能有多帅?”
章杰笑道:“据说长得跟仙侠剧里的师尊似的,就连咱班上那些女生都嗷嗷地想要当他的徒弟呢。”
武敬啧了一声,信口胡诌起来:“要不然你找对方照片我看看?真要是那么仙,本少爷就收了!”
听到这里,夜临霜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要不然给武敬上柱香吧。
“你这集邮的瘾又犯了?见着好看的邮票都想贴进你的集邮册里?”
章杰一边说一边打开校内论坛,想要找一找这位夜老师的照片,谁知道怎么也加载不过去,再一看手机的信号已经没了。
“怎么没信号了?”章杰把手机的网络关闭之后再重启,还是没用。
武敬的眉头皱起,“这里到底什么鬼地方?刚才明明导航里的图标还在移动啊!”
夜临霜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这里可不就是鬼地方吗。
章杰想了想,又说,“不如我们往回开,到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叫人来?”
武敬也不想待在这个乌漆麻黑的地方,这条路一直延伸进黑暗里,完全看不见尽头,他果断原地掉头。
谁知道他们开了快半个小时,信号还是一点都没有,但车子已经发出“滴滴——”的低油量警报了。
就在这个时候,路的前方隐隐出现两个红色的斑点,像是灯光。
武敬心头一喜,踩下油门开了过去,随着越来越近,那红色的灯光也越来越清晰,竟然是“民宿”二字。
那栋房子方方正正,在黑夜里看着像个大盒子,“宿”的那个宝盖头还在闪烁着,大概是灯管接触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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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武敬乐观得像个傻子:“啊哈哈哈——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可真有文化!”
章杰的眉头却蹙了起来:“咱俩过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这个民宿?”
夜临霜目光漠然,客栈都是开在人比较多的地方,选在这个地方……要么是喜欢喝西北风的,要么就不是招待活人的。
毕竟百鬼夜行,也需要聊天歇脚的地方。
“这标志也不明显,开过来的时候咱们不是在聊天就是看导航,也许是把它给漏掉了。”
武敬的这个解释听起来也算合理。
关键是都快凌晨两点了,再继续开下去也回不了市区,是得找个地方凑合一下。
“民宿里应该装了座机,好歹可以用座机联系人来接我们。”
相对来说比较谨慎的章杰也就这样把自己给说服了。
武敬将跑车开出了主路,来到了民宿前,空地有限,他直接将车横在了民宿的门口。
章杰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劝他把车挪到一边去,给人家把大门露出来,但转念一想,这间民宿也不会有其他的客人了,懒得和武敬多费口舌。
两人下车,走了进去。
民宿里的灯光是昏暗的,墙面像是刚粉刷过一般雪白,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简单的接待台。
前台上坐着一个女生,弯弯的柳叶眉大眼睛,嘴巴小小的,是个小美人儿,见到他们笑得还挺灿烂,就是……脸颊上那两抹红色的胭脂看着不合时宜地喜气。
武敬小声嘲笑道:“这腮红怕是十块钱三个吧?给她一首最炫民族风,她就能现场转手娟了。”
章杰皱着眉摇了摇头,示意武敬不要高高在上取笑人家的妆容。
只是他们站在这里快半分钟了,这姑娘的笑容竟然没有丝毫变化,昏暗的灯光让她的五官变得诡异起来。
章杰越来越忐忑,拽了武敬一下,小声道:“要不……我们打个电话就走,别在这里住了。这种民宿的卫生条件恐怕不怎样。”
武敬低笑一声:“怎么,你还怕是黑店?担心把你剁成肉馅包包子?”
夜临霜叹了口气,太蠢了,就真是把他剁成包子馅,鬼都怕吃了影响下辈子投胎的智商。
武敬单手撑着下巴,倚着桌面露出自以为迷人的笑容,“妹妹,我们车开到半路没有油了,能借你的电话叫人来拖车吗?”
那姑娘的脖子转向了电话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武敬拿起话筒,拨通了号码,得到的回应是:“您所拨打的号码现在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前台的姑娘背脊保持笔直的状态,脸上的笑容就跟画在上面似得,从进门到现在就没有丝毫变化。
“民宿里没有其他客人了吗?”章杰试探着问道。
姑娘左右摇了摇头。
“你们老板把民宿开在这里,能赚钱吗?”章杰又问。
还没等到姑娘回答,就听到武敬的抱怨声。
“拖车公司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二十四小时服务吗?连保险公司也没有人值班!太不像样子了,等我回去了一定要投诉他们,狠狠投诉!”
听到这里,章杰露出紧张的表情,他也拿起听筒放到耳边,传来的声音很正常,看来线路是通的。
既然拖车公司和保险公司都没有人接电话……那么报警电话呢?
想到这里,章杰摁下了那串号码,听筒那端几声嘟响之后,传来了“您好,11X接警中心”的声音。
那声音在安静的民宿里尤为响亮,武敬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干嘛?不嫌丢人啊?”
章杰赶紧开口道:“不好意思,打错电话了。”
他们只是在山里迷路了,就这样打了报警电话,警察如果真的来了,他们得上新闻,还得被公子哥们儿群嘲。再加上武敬之前出了点事儿,被警察请去喝茶,闹得很不愉快。
章杰如果敢叫警察来接他们回家,武敬能跟他打一架。
看着章杰把电话挂了,武敬没好气地对前台女孩说:“给我们两个房间,要最好最干净的。”
8. 武大郎续杯,不知死活
前台的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从桌子下面摸出两把老式的钥匙,放在了桌面上。
武敬拿了一把,将另一把扔给了章杰。
章杰还是觉得这个民宿很诡异,两个人在一起方便互相警觉照应,“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我们一个房间就好了吧。”
“谁要跟你睡啊。”武敬扯起嘴角笑了笑,“你又不是我的菜。”
章杰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夜临霜也跟着无奈,武少爷是真不怕自己成为别人的菜。
两人上了楼,楼道里的灯光也是昏昏暗暗的,接着是一排房间,黑色的木门嵌在雪白的墙壁上,看着就像一排整齐的棺材板。
武敬打开门进去,只看了一眼就大声抱怨起来:“这也太简陋了吧?毛胚房跟这个相比都算精装修了!”
房间里的墙面刷了一层雪白的腻子,摆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和凳子,除此之外什么沙发电视就别想了,连独立卫生间都没有。
“不满意就回车上睡?”
“我不,这儿至少有张床能把腿伸直。”
说完,武敬就关上门,咔哒上了锁。
章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夜临霜难得捏了捏自己的眼角,心想这位章杰同学真是辛苦了,几次提醒武敬这里不妥,无奈对方有一颗着急投胎的心。
从荒郊野地路边竟然出现民宿,再到妆容如同死人入殡的前台小妹,还有这墓地碑石般的房门竟然全都无法劝退武敬。
不愧是武大郎喝药续杯,不知死活。
武敬虽然对这个民宿嫌弃的不得了,但当他躺在床上将两条腿放平,不由得从心底深处发出了轻松的感叹。
本想给手机充个电,却发现这里简陋得连个插座都没有。
“草!”武敬只能躺回枕头上。
他看着墙壁上的窗子,窗外是一轮惨白的月亮。
“这窗户怎么像是剪出来的?连月亮也跟简笔画似的……”
是啊,你小子要是现在就跑,还来得及。
但我看你这性子,见了阎王还得凑上去唠嗑。
武敬很快睡着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听到了纸面翻动的声响,由远及近就在耳边。
眉头皱了起来,武敬烦得不行,他睁开眼睛刚要破口大骂,却赫然惊觉那个方方正正的窗子竟然从墙上移到了天花板上!
不对,不是天花板,是自己的眼前!
武敬刚要坐起来,发觉四周的墙壁竟然贴到了他的床沿边,整个房间如同被折叠起来,只剩下床这点空间,他迟来的恐惧终于发作,从后背到脖子都惊出一阵冷汗来。
他侧身想要离开这张床,可是前后左右都被墙壁堵死了!
“章杰!章杰你他么睡死了吗!来人啊,救命!”
武敬用力地推着四面墙壁,狠狠地砸着,但那些墙壁越贴越近,仿佛要将他压扁在里面。
他大声呼救,可喉咙里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像无声的哑剧。
随着空间窄□□仄,武敬濒临崩溃,慌乱、恐惧、求生欲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他现在只要一动,胳膊肘立刻砸到另一侧的墙面,根本活动不开。
他猛地想起自己刚上二楼看到这一排房间,心里还嘀咕怎么那么像一排棺材板……而现在的自己可不就像是躺在棺材里吗?
看着近在眼前的那扇窗户,武敬一咬牙,管你是真窗户还是假窗户,爬一个先!
然而当武敬手脚并用从窗户爬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住了。
……这是哪儿?
一片灰蒙蒙的世界里,只有无数肢体僵硬的人影在移动,仿佛电影里丧尸夜游。
而天上那一轮月亮,圆得让人心里隔应,它根本没有散发丝毫的月光,越看就越像个被剪出来的金色大饼!
“我在做梦……我一定在做梦……”武敬狠狠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下,疼得他泪花都崩出来了。
终于,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客人,你晚上怎么不在房间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那慢悠悠、阴恻恻的声音让武敬心弦骤然紧绷,他一抬眼,发现对方竟然是民宿的那个前台!
救命稻草近在眼前,武敬一把抓住对方,手里的触感却那么奇怪,像是抓了一团纸。
“客人,你把我的胳膊抓坏了。”
“抓坏什么……”
再一抬头,武敬差一点当场晕倒。
这明明就是个纸人!弯眉大眼,都是画上去的!
“救命——救命啊——”
武敬连滚带爬,在这个世界里疯狂奔跑了起来。
无尽头,无休止。
一张纸人贴在了武敬的后背上,让他的速度变慢。
接着又有纸人跳到了武敬的身上,很快就和前一个纸人粘在了一起。
武敬在惊恐中四处乱撞,不断粘上新的纸人,他逃跑的脚步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沉重,终于那个被捏坏了胳膊的纸人也跳了上去,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武敬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
他痛哭流涕,背上的纸人粘得就像小山那么高,压得他喘不上气,也动弹不得。
夜临霜叹了口气,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像昆吾这样的修为都找不到武敬的魂魄了,因为武敬的魂魄一直在自己的躯壳里。
深藏在他自己的噩魇中。
夜临霜正要掐诀将这些纸人掀起来,却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他蓦然回头,不知什么时候那一轮剪纸的月亮竟然散发出了月光,而月光之下是一座山峰和一棵树,站着一个和所有纸人僵硬身形不同的优雅轮廓。
夜临霜忽然觉得无比熟悉,万千心绪被那个身影一把抓住了,一点一点朝他走去。
银月如织,那男子懒洋洋斜倚在峰顶的鸾枫树下,一缕发丝无拘无束地滑过眉眼之间,缱绻的眼尾向上扬起,唇线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是夜临霜少年时代第一次见到师叔涟月真君的场景!
师叔对辈分什么的丝毫不在意,当然他远比夜临霜多了上千年的修为,但师叔是修真界少有的天才,年少结丹,外表也停留在那一年,看起来也只是年长夜临霜几岁的翩翩青年。
峰顶的月光给师叔轮廓分明的五官渡上了一层冷冽,他的眼底透着笑意和狡黠,明明有着超凡脱俗的俊美,可只要笑起来就平添了一丝令人心悸的蛊惑。
“啊,你是我师姐最喜欢也是最乖的小徒弟。今夜有没有功课啊?”
夜临霜愣愣地没有回答,就被师叔拽上了他的仙剑,夜风如潮水,师叔带他一飞就是万里。
原来世界那么大,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南离境天。
他们挖走了昆吾私藏在灵树下的酒,喝了个天昏地暗,夜临霜一开始被呛得七荤八素,抹开眼角的眼泪看见师叔仰着头潇洒豪饮的样子,桃花眼里落满了星辰。
师叔还带着他去看人间有名的皮影戏,磕着瓜子吃着饴糖,顺带教训欺负皮影戏班的纨绔子弟,把对方□□地吊在城楼上演了一出全城都能看到的大戏。
后来,他们还溜去更远的地方玩,遇上了抛妻弃子的状元郎。
师叔竟然化身千娇百媚的狐狸精接近状元郎,他就像一颗让人上瘾的蜜糖,把状元郎迷得晕头转向,也让夜临霜傻了眼。他都不知道师叔这么能演!
夜临霜人生中第一次发挥演技,就是硬着头皮假扮起捉妖的道士,忽悠状元郎说身边的美人儿是个狐狸精。
师叔又施展起“狐狸精妖法”,把状元郎吓得夙夜难寐,神志不清当朝承认自己抛弃糟糠。
皇帝怒斥他品行不端、刻薄寡恩,一贬再贬,大快人心。
而师叔却顶着狐狸精的脸,拽了夜临霜坐在城郊的大桃树上,一边晃着长腿看着状元郎哭哭啼啼地离京,一边摘了桃子递给夜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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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眉眼弯弯靠在夜临霜的肩膀上说:道长,请吃桃。
桃子甜不甜,夜临霜不记得了,但那颗桃子掉进了夜临霜的心里,不知不觉就扎了根。
……明明他们是一起穿越到这个世界的。
可夜临霜等了三个月都没有等来师叔的消息。
他都怀疑师叔在修真界过得太恣意妄为了,是不是来了这个世界吃霸王餐不给钱被拘留了,还是违规使用术法被修真管理委员会关起来,现在正唱着铁窗泪。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师叔。
“师叔……聂师叔?”
当夜临霜完全看清楚对方,骤然一惊。
并不是因为师叔变成了纸人,恰恰是因为师叔的神态、动作,月光落下的角度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夜临霜瞬间警觉了起来,目光一凛,瞬间向后退去。
“师叔”笑了起来,声音轻缓如抽丝,“临霜,你躲什么啊?”
此时此刻,围困住武敬的那些纸人都摇摇晃晃朝着夜临霜走过来,乌泱泱一大片。
如果夜临霜没有猜错,这些纸人会前仆后继地贴上来,层层叠叠,把他压在这个梦魇世界里。
当其中一只纸人的手刚搭上夜临霜的后背,夜临霜快速掐诀,“砰——”地轻轻爆鸣声响起,它便轰地燃烧了起来。
火星飞散开来,附着在赶来的纸人身上,击鼓传花,转眼就燃烧了一大片,整个梦魇之地变成了一大片火海。
“临霜,你是不是很想我?”师叔朝着夜临霜伸出了手,“我也很想你。”
夜临霜不屑地冷哼,以聂师叔的脾性才懒得伸手叫他过去,从来都是直接将他扔到仙剑上,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快乐玩耍的时间。
还什么“我也很想你”,真他么的自作多情,我什么时候说过“想你”吗?
所以眼前的,既不是纸人,也不是幻象,而是他的心底的欲望。
是自己想要找到师叔、见到师叔的欲望。
这场大火越烧越旺,就连“师叔”身上也被点燃,他就像残卷一样即将消散,就连嘴角上那点似真亦假的笑容也即将隐没在虚空里。
那一刻,夜临霜怅然若失,就在他心念微动的瞬间,消散的烟灰扑面而来。
糟糕!
就在夜临霜要掐诀抵御的时候,只听见从高空之上飘落一声空灵的轻吟:“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拖着温柔的尾音,化作长风从远处而来,瞬间那些烟灰被吹散向四面八方,没有伤害到夜临霜分毫。
那才是师叔的声音!
夜临霜仰起头来,看着那一轮银月,师叔大概就是通过它才找了过来。
涟月真君这个道号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夜临霜等待了许久,师叔还是不见踪影。
夜临霜也明白了过来,这一轮银月再明亮也是魇中的虚影,师叔的影响力有限,但已经给了夜临霜足够的提示。
——在世俗中古言名句被无数人反复背诵咏唱,千百年来人们的欣赏、崇拜甚至对这些诗句产生信仰,赋予了它们强大的力量,在魇的世界里可以发挥出谶语的威力,产生强大的攻击力。
那些吹散的灰烬再一次聚拢,又凝聚成灰黑色的人形。
夜临霜站在峰顶,居高临下看着它们,指决掐得飞快,一声喝响气吞山河。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虚妄的天空中凝聚出阴雨,哗啦啦直坠而下,那些灰黑色的人影被雨水穿透冲垮。
周围的气温骤降,冰霜凝聚,时间与空间仿佛暂停了一瞬,紧接着雨水凝聚成无数匹战马,气势如虹地朝着前方飞踏而去,所到之处将那些纸人冲击入尘埃里。
而且它们毫无疲倦和畏惧,冰凝的战马狂奔成汹涌的冰河,驰向梦魇空间的尽头。
在那里,竟然有一座洁白的房子……应该说那是一座巨大的神龛。
9. 义山纸扎术
纸神龛前竟然香火缭绕,里面盘坐着一个纸人,折得惟妙惟肖,眉眼糅合了神明的慈悲和魔物的诱惑。
那就是信徒为邪君混沌搭建的纸扎神龛!
千军万马冲击而去,那纸人不过是混沌的一缕化身,吸收的也只是武敬的欲望,力量如何敌得过被无数人吟诵的谶语,即刻被冲垮,踩踏,碾碎。
这个梦魇之地失去了混沌分身的支撑,摇摇欲坠,不断碎裂。
夜临霜赶忙冲到了武敬的面前,迅速掐诀,挑开了他身上所有的纸人,拎起了他的衣领,“我们走!”
他们脚下的地面剧烈颤抖了起来,巨大的裂缝差一点将他们分开。
夜临霜掐诀准备离开这里,谁知道那些纸人在混沌残魂的控制下,一个一个跳起来扒在了武敬的身上,重如泰山。
这里并不是自己的世界,夜临霜就算几百年道行也是“客体”,只有武敬不再害怕这些纸人,它们才会失去重量。
可是武敬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竟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喊着什么“大师救我”、“我要死了”、“我还不想死”、“你要是救了我,我就让爷爷给你很多很多钱”……
就算是夜临霜也没了耐心,冷声道:“闭嘴。你要是想活着出去,就别把纸人当回事!你越害怕它们,它们的力量越强!”
武敬的哭腔打颤,“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害怕啊……”
抓住武敬的纸人已经像小山那么多了。
一声笑从头顶的银月传来,“唉呀,别那么麻烦,你把这个拖油瓶打到魂飞魄散,那些纸人就不会来纠缠啦——”
那声音里带着三分调笑和七分幸灾乐祸。
这百分百就是自己的亲师叔,邪君混沌都演不出他那欠揍的语气。
武敬一听,对纸人的恐慌转变成了对夜临霜的害怕。
“不要啊!大师!千万不要把我打到魂飞魄散!”
就在他对纸人恐惧消失的瞬间,纸人也如同烟尘一般散开,武敬感到自己轻如羽毛,夜临霜毫不犹豫一把将他从魇中捞了出来!
夜临霜忽然睁开眼睛,头顶是漂浮的冰块,他猛地从水中坐了起来,手中玻璃杯里那一滴血终于融化了四散入水中。
耳边是稀里哗啦的水声,一旁的吕婆婆关切地喊着他的名字。
“夜前辈!你怎么样了?”
“还好。”
夜临霜抹开了脸上的水渍,将杯子递给了吕婆婆,然后扣着浴缸的边缘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听见武宏远颤抖而惊喜的喊声。
“阿敬,阿敬是不是要醒了?”
武敬的眼皮挣扎了好几下终于打开,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全身都没有力气,只记得无数纸人扒拉着他,要把他留在阴曹地府里。
他侧过脸,看见爷爷关切的目光,鼻子一酸,竟然没出息地大哭了起来。
“爷爷……我……我以为……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呢……好多好多的纸人扑在我的身上,呜呜呜……”
“阿敬乖,阿敬别怕。你已经回来了……”
别看武老爷子平日里气场强大的很,但是在武敬面前就是个宠爱孙子的老人家而已。
“我渴了……我想喝水……”
“快快快,拿水来!”
武宏远一边高喊,一边起身走进浴室,拿了浴袍赶紧给夜临霜披上。
“多谢夜老师!武敬他醒了!”
听到武宏远的喊声,管家还有医生、护士都进来了,发现武敬真的醒了,都惊讶得不行。
喝了水,武敬又在那里喊着饿了,但他昏迷多日刚刚醒来,医生建议还是少量清淡饮食。
夜临霜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武先生,我有些重要的事情得问问武敬。不然,我把他的魂魄拉回来了,他保不准还会被对方暗害。”
武宏远一听,神色严肃了起来:“夜老师,这边请。”
卧室里的闲杂人等再次离开,劫后余生的武敬呼吸着空气觉得世界无比美好啊!
可是自己的爷爷从浴室出来之后,那一脸严肃的表情让武敬莫名紧张了起来。
但是当他看清楚跟在爷爷身后的人,呼吸一窒,眼睛陡然睁大。
眼前这个身形高挑,发丝湿润的男人就是在梦里救了自己的那位大师!
最重要这位大师眉眼就像水墨晕染出来的,眼尾略微上扬,再加上收拢的下颌线,真的比武敬见过的那些明星演员都要好看一万倍。
“大……大……大师……”武敬用力咽下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夜临霜。
夜临霜黑色的发丝有一缕落在额前,扫过眉梢,平添了几分禁欲的性感,让武敬那颗少年的心骚动不已,但一对上夜临霜冷如深渊的眸子,所有蠢蠢欲动都消停了。
夜临霜拢着浴袍就这么坐在椅子上,顺带将湿润的头发全部捋起,不可侵犯的气场让武敬不敢直视。
“武敬,你知道自己在泷雾山里夜宿在什么地方吗?”
“路边的民宿……”
武老爷子冷声道:“你再好好想想,泷雾山都没有开发,哪里来的民宿?”
“那不是民宿,难道是山民自己的房子?不对,那房子有问题!那房子的房间会变小!连窗子都会移动!”
随着回忆来袭,武敬整个人又陷入了恐惧之中。
“那是纸扎的房子,把墙壁都折叠起来,房间自然会变小。”
这回武敬是彻底傻眼了,“纸扎的房子?”
夜临霜又提醒他:“就连那前台的小妹也是纸人,你忘了?”
这一切都颠覆了武敬的认知,“纸扎的房子能住?纸人能动?”
吕婆婆立刻想到了什么:“前辈,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义山纸扎术?”
“是的。”夜临霜微微点头。
还好武老爷子见多识广,立刻向夜临霜请教:“敢问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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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这义山纸扎术是怎么回事?它是什么邪术吗?”
“术法本身没有正邪之分,就看使用者存的是善心还是恶意了。义山的义就是义庄的义,在两千多年前的战乱里,老百姓流离失所,命如蝼蚁。在偏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山顶只有一户人家,山势陡峭没有台阶,四周都是悬崖,也没有可供攀爬的树木。这家人是修真者,本来离群索居避世修炼,山下的战乱让他们同情老百姓,于是放下绳索,让路过的流民能上山避祸。”
武敬上课必然睡觉,听故事倒是听得聚精会神。
“这些上山的人自然也有亲友失去性命,甚至来不及收敛尸身。于是这一户修真人家创造了一门术法,折纸人引导游魂回归六道,纸牛纸马引路,还有纸折的义庄来收放死去百姓的尸骨。如果遇上了屠戮百姓的士兵,修真者给这些纸人注入一丝精魂,就能护卫百姓安危。”
武老爷子点头道:“这样说来,义山纸扎术并不是邪术,甚至还很值得敬佩。”
“但是会使用义山纸扎术的却并不是只有那户修真人家,还有许多他们收容的流民。这些流民在战乱之后又下了山,有的人生活如意,这门手艺自然就淡忘了。而有的人将义山纸扎术代代相传,甚至以此为活计。困住武敬的扎纸术应该是源自义山,但能有这么大的威力,甚至于形成魇,说明施术者是邪君的信徒。”
“邪君的信徒?”武敬一听,恍然大悟,“所以我在另一个世界里看到的那座纸折的大神龛……是供奉邪君的?”
“对。”夜临霜点了点头,“施术者对武敬,又或者对武家有很大的恨意。如果只是为了钱财,魇中的杀气不会这么重。所以请武家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得罪过什么擅长纸扎术的人。”
武敬歪着头,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没有啊!我武敬的人缘向来不错啊,乐善好施,亲友遍地!”
武宏远听到这里,牙槽都咬紧了。
要不是看在武敬才刚醒来,他是真想拍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你的乐善好施就是花天酒地,你的亲友遍地就是狐朋狗友成群。”武宏远冷冷地注视着武敬,“你再给我好好想想!”
武敬又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嘶——”了一声,眉毛拧巴着却没开口。
“想到什么就说!”武宏远没好气地说。
“爷爷,你也知道我的日子花天酒地,我哪有机会认识会扎纸人的呢?但是我见过一个泷雾山的山民拦过姑父的车。他说自己是纸扎匠来着,但我也不确定自己听的对不对……”
“泷雾山的山民找你姑父干什么?”武宏远又问。
“好像是姑父和章家的二叔合伙投资了一个什么度假山庄的项目,山民得迁走了才能开发。那个山民的意思是他父母都九十多岁了,不想离开那里。而且山里有他们家的祖坟,他们不可能走,接着就起了一些争执……我怕他们会打起来,就快快溜走了。之后……好像也没啥大事了啊……”
10. 散财童子
武宏远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泷雾山的度假村项目?我怎么没听说过?那里前年才发现了珍惜植物,已经被列为自然保护区了,怎么可能让他开发?”
武敬没心没肺地回了一句:“没准儿姑父背着你搞的呢?他想赚点私房钱,不想总被人管着呗!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你……胡扯些什么!”武宏远真想用拐杖敲孙子的脑袋。
夜临霜再次开口:“你这次和朋友去泷雾山的农家乐,也是你姑父建议的吗?”
“啊?是啊!”武敬点头,“唉呀,那个农家乐……什么都没有,可不好玩了。我跑车的底盘都被山路上的石头磨坏了呢……”
话说到这里,夜临霜点到即止。
武宏远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一个从没有过董事会的项目,被诱导上山的武敬,祖坟即将被毁掉的纸扎匠,生了异心还知道龙腾山风水局眼的上门女婿……这些线索连在一起,某个答案也是显而易见。
武宏远朝着夜临霜抱拳,低下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夜老师,多谢你救回了我这不成器的孙子。你对武家的恩情,我武宏远没齿难忘,日后无论你有什么需要,我武家必然竭尽所能相助。刚才听了我孙儿说的话,我想你大致也猜到了这是我们武家的家丑,还希望夜老师您……”
夜临霜点头道:“武先生放心,我无意涉足武家的是非恩怨。”
武宏远又深吸一口气,“只是那位扎纸匠恐怕记恨上了我们家,不知道该如何化解。”
“我会亲自去一趟泷雾山,既然管了这个事,就要有始有终。不过,这里面也牵扯到了和武家的因果,方便的话武先生派个能做主的人跟我一起去吧。”
武宏远当然明白夜临霜的意思,“泷雾山交通并不方便,本来就应该让洛秘书送您去。”
“那就这样吧。”
夜临霜点了点头,当他再度站起来的时候,将浴袍放在椅背上,众人才发现他的头发还有身上的衣服竟然已经干了。
武敬呆愣愣看着夜临霜离开的身影。
走到门口的时候,夜临霜回头对武敬说:“别把我救你的手段说出去。如果透露出去了,就会被消除记忆。消除记忆的次数多了,脑子就不好用了。”
武敬点了点头。
武宏远是真想夜临霜干脆给孙子一个“闭嘴决”,这小子本来脑子就不好使,天知道多喝两杯是不是什么都说出去了。
这个傻瓜警告就是悬在武敬头上的利剑啊,武宏远以后得好好管住武敬了。
离开武家的时候,洛秘书已经亲自开车等着夜临霜了。
“夜老师,您现在是要回家休息吗?”
“不,先去学校。”夜临霜补充了一句,“我下午还有课。”
洛秘书怔了一下,折腾了一晚上再加一个上午,这位夜老师一点都不累吗?难道不该是回家睡个安稳觉?
“我跟学校打个招呼,可以给您请假,或者下午的课帮您再换换。”
“不用换了。本来我的课在上午,就跟吴老师换了。再继续换下去,其他老师的工作就会被打乱。”
“……明白了。”
他们越开越远,洛秘书从后视镜里能看到郁郁葱葱的龙腾山。
其实这两个月,洛秘书一直觉得从武家到龙腾山都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但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生机好像正在复苏,他还看到一只鸟儿从武家的上空轻灵地掠过。
夜临霜太安静了,这让洛秘书不大习惯,正好他也对夜临霜有些好奇,于是试探性地开口问:“之前夜老师说武家的风水局太贪了,这对武家有什么害处吗?要怎样改善?”
夜临霜不疾不徐地说:“武家的风水局是八方来财,什么都要握在手中,一点财气都不肯漏掉。武家是吃饱喝足家有余粮,难保别家不会饿出杀心了。聚财超过了自身命数能承担的份量,有违天和,受伤的就会是自己。”
洛秘书的手紧了紧方向盘,立刻就明白了夜临霜的意思,“那这风水局该怎么调整?”
“现在不需要调了。”
“是……因为那根钉住龙头的大铁钉吗?”
“嗯。龙腾山的龙头受了这样的伤,就算铁钉不在了,裂开的头骨也没有那么容易愈合,雷劈的伤害也让它的灵气外泄,曾经的腾龙变成了卧龙,作为局眼的威力大打折扣,自然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财运霸道了。但只要武老爷子在一天,树大根深,别家也没有那么轻易能撼动。之前布下的风水局,仍然是上上局。”
夜临霜的意思无外乎武老爷子不倒,武家就还能在承州一家独大。但花无百日红,想要延绵不绝靠的不是风水阵,而是得好好培养家族里的继承者。
就武敬这样子……只怕是中道而废,前功尽弃。
洛秘书垂下眼,他是看着武敬长大的。
有一次洛秘书的奶奶生病了,武老爷子找了医院还请了人去照顾,但是武敬不知道。才五岁的他把自己的小猪存钱罐砸,全部都给了洛秘书,就因为他吃过洛奶奶做的藕丸。
夜临霜瞥了洛秘书一眼,淡声道:“你是不是在想,就算武家会在武敬的手上垮掉,你也会继续帮他,为他挽大厦于将倾?”
洛秘书差点被呛着:“您……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夜临霜没有直接回答他,因为按照洛秘书的面相,放在三千年前应该是辅佐贤主的能臣。
如果他决定留在武敬的身边,武敬又怎么可能会是庸才?
“武敬是不是早产了将近两个月?”夜临霜忽然开口问。
“是……”洛秘书有些惊讶,“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可是受了惊吓?”夜临霜又问。
洛秘书干脆把车停在了路边,“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是看到的。”
夜临霜把武敬从梦魇之地拉出来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瞥见天边飞来的无数纸片化作了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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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还没来得及成群,夜临霜就把武敬给拽出来了。
但这种恐惧是下意识的,来自记忆最深处,甚至于连武敬自己都未必知道。
“是不是因为乌鸦?”夜临霜又问。
洛秘书的喉咙动了动,这本应该是武家的密辛,要不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也是武宏远的秘书,他从出生开始几乎是在武家长大的,否则他也不知道这件事。
“我所知道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如果你不方便跟我说,也没有关系。”夜临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开车。
洛秘书是个很懂得把握分寸的人,他能感觉到武老爷子对夜临霜的敬服,甚至把夜临霜当做武家的大机缘,于是他赶紧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开口说:“武敬的母亲叫沈燕淮,和武清是高中时代的同桌,大学时期也是同学。”
武老爷子没有什么必须要门当户对的想法,他自己也是白手起家,只觉得沈燕淮这姑娘肯读书、品行好,所以她和武清谈恋爱的时候,是半点意见都没有。
就算承州,甚至是承州市之外的许多豪门家族纷纷伸出橄榄枝,想要和武家联姻,武宏远还是认定了沈燕淮这个儿媳妇。
沈燕淮有孕的时候,武老爷子也高兴的很,但也有人跑来说些不好听得话,类似沈燕淮命苦,上克父母、下克子女,这一胎绝对保不住,把武宏远气得连各种社交活动都不参加了,就安心等待儿媳妇生完孩子,打破谣言。
“武老爷子没有让人给儿媳妇看看八字吗?”夜临霜问。
“看过。大师说单从命相来说……那些谣言恐怕是真的。”
“把她的八字还有武清的八字报来给我。”夜临霜说。
洛秘书立刻就说了出来。
夜临霜没有掐指,只是闭着眼睛像是在感悟什么,然后冷笑了一声,“这种半桶水的师父还是不要出来坑人了,到大街上收收破烂就好。”
“夜老师……这怎么说?”
“沈燕淮的父母之所以早亡,是因为他们本来命中无子,却强行向自己的兄弟或者姐妹借了子女运,这才有了这个女儿。但有借就必须有还,他们享受了天伦之乐,借来的十年大运就要用自己的寿命去还,所以才早亡。”
“那下克子女……”
“她如果嫁给别人,自然不会有孩子,因为她的出生本来就有违天意。但偏偏她嫁的是武清,两人的子女宫分开看都孤苦凶煞,合在一起倒是互相冲抵,更有意思的是还冲出了鹤鸣同鸾之象,武敬如果按照时辰出生,本该是聪颖、厚德又有魄力的贵子,武家在他手上还可显赫至少三代。”
世人都说天意难违,但天意终归会给有情人留下一线生机。
“可……武敬他……”
他怎么看也和聪颖、厚德、魄力这种褒义词不沾边吧?
“是乌鸦冲撞了沈燕淮吧?不仅仅让她早产,还让武敬出生的日期提前,从鹤鸣同鸾的命格变成了散财童子。”
“对!就是因为乌鸦!”
11. 聂镜尘
沈燕淮快八个月的时候去做产检,路上忽然遇到无数乌鸦撞击车子,司机根本看不到前路,车子偏离方向,撞上了路边灯柱。
司机重伤,沈燕淮受惊早产,在这之后一直体弱多病,武敬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沈燕淮就去世了。
从此之后,武清也是一蹶不振,对武家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了。
“真是好算计啊。武宏远命中吉星高照,为人正直,这些年所做的善事也有不少,有功德傍身,阴毒损招伤不了他,所以有心之人就从他的子孙后代下手。武宏远找到背后作梗的人是谁了吗?”
洛秘书摇了摇头,“没找到。照夜老师您这么说,对方可是各中高手啊。”
“再怎么厉害的高手,沾上这样的大因果,最终都是要还的。”
“那武少爷怎么办?您说他是‘散财童子’……武家注定会在他手上垮掉吗?”洛秘书担忧地看向夜临霜。
“跟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是散财,被杀猪盘狠狠切一刀也是散财,对弱势、逆境之人慷慨解囊施以援手,又何尝不是散财?”夜临霜淡然一笑,“就看他是要当散财童子,还是善财童子了。”
“我明白了,多些夜老师指点。我回去会好好劝武老爷子的。”
夜临霜微微点头,这个洛秘书还不错,至少话不用说太尽,他自己就能领会。
况且,夜临霜能在武宏远身上感受到一丝千秋紫气。
他年轻时候偶遇老道士的那座山,如果夜临霜没有记错,应该就是三千年前东墟鼎盛的剑宗——千秋殿所在。
至于那老道士,搞不好就是莫千秋下界游历时候的化身。
这位上仙掌管的可是仕途升迁、家族显赫,武宏远受莫千秋的点拨,多少算作他在人间的弟子了,那武敬四舍五入就是莫千秋的徒子徒孙。
堂堂千秋殿主,又怎么会不给武敬这小子一线机缘?
没有任何人的命格是注定的,还是要看站在人生岔路口的时候,会怎么选。
车子逐渐驶入了市中心,夜临霜靠着车窗,洛秘书本来以为他会多睡一会儿,但没想到他只是看着窗外。
对于洛秘书来说,在这座城市生活太久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但是很显然,夜临霜正沉默而仔细的观察着经过他身边所有的一切。
就在他们路过承州市最大的购物商场的时候,车正好因为红灯而停止。
路边几个年轻的大学生正拿着手机拍商场外墙上新换的巨幅广告,有的踮着脚伸长胳膊寻找最佳角度,还有的捂着嘴脸红地笑。
就连路过送外卖的小哥都抬头看了好几眼,一个推着车散步的奶奶也赞叹了一句“这小伙子可真俊啊”。
夜临霜被勾起了好奇心,侧目望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的心神被敛住,睁大了眼睛久久回不过神来。
广告上的年轻男子有着精致但不乏力度感的轮廓,深邃的双眸在光影之下慵懒却又疏离,优雅的鼻骨完美衔接了眼睛与嘴唇,而他的唇上是让夜临霜无比熟悉的若有似无的笑意。
男子的目光随性地从高处垂落,看着仰望着自己的世人,明明邀请所有人感受他的魅力,却又拒绝一切亲密和接近。
这不就是他的师叔,涟月真君聂沉梦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脸为什么被放这么大还被贴在墙上!
夜临霜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师叔又干了什么离谱的事情被修真管理委员会给通缉了?
眼看着红绿灯就要变化了,洛秘书都要踩油门了,夜临霜忽然打开开车门走下去了!
“夜老师!”洛秘书惊讶了起来,他一直觉得夜临霜是那种情绪很淡薄的人,没想到竟然会被商场外墙的广告所吸引?
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把车停下,洛秘书小跑着追回到了广告位下,发现夜临霜竟然还在仰望着广告上的人。
“夜老师,您也喜欢聂镜尘吗?”
夜临霜顿了一下,眉心很轻微地蹙起,“你说……这个人叫什么?”
“你不知道?聂镜尘啊,三个月前刚拿下龙鼎奖的最佳男主角,是近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影帝。他主演的那部电影拿下了目前为止国产电影的最高票房,但他现在还没到三十岁呢,前途不可限量。”洛秘书感叹道。
当然,这部电影也有武家的投资,一下子赚了不少钱,业内不会有人只把聂镜尘当做区区演员,对于投资者来说,他就是行走的聚宝盆,参天的摇钱树。
夜临霜还是没有说话。
洛秘书随口又说了一句:“那部电影的导演都开玩笑说他是男狐狸精呢。荧幕表现力和诱惑力都太强了。”
听到“男狐狸精”这几个字,夜临霜回过味来。
“呵,是啊。演狐狸精可是他的专长。”
“啊?”洛秘书琢磨着夜临霜的那一声“呵”,充满了嫌弃还有不爽。
“都当了影帝了,每天赚的钱是不是按百万计算的?”夜临霜虽然不关注娱乐圈,但不代表没听过学生和教工们聊八卦。
“他要是想赚钱,当然可以。但聂镜尘还挺有性格的,大概是家里的钱也够用,他好像对赚钱没有太大的欲望,很多活动都不接,宁愿在家打游戏,按他的说法,钱不在多,够用就行。所以……既然这个广告被贴出来了,说明他接了新的代言。看来打游戏买新皮肤是不是把钱花光了?”
此时的夜临霜的脸上已经渡上了一层死气,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要不是从前和师叔约好了不打脸,夜临霜能把这张海报上颠倒众生的脸揍得修真管理委员会都认不出来!
“你说,他叫聂镜尘?”夜临霜问。
“呃,是啊。”
“可以啊,把名字都给改了,怪不得我找不到他呢。”
洛秘书看着夜临霜冰封般的侧脸,确认对方不是影帝的粉丝,更像是债主。
“是哪个镜尘?”
“镜子的镜,尘埃的尘。这名字在演艺圈里很少见,但粉丝们很喜欢他名字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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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临霜开口道:“清月如镜,夜枕高悬,凝真净知,不染尘埃。”
“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不就是取自师叔“凝真镜尘涟月真君”的道号吗?
自己听见“聂镜尘”这个名字的时候,竟然还想了半天!
下一秒,夜临霜毫不留恋地转身,影帝被他无情抛弃在身后。
“走吧。”
坐回到车子里,夜临霜回忆起这场穿越。
他在曾经的修真界也是个道法高深,心性坚定的大好青年,就是狐妖、蛇精来个托马斯回旋缠绕,他也绝对不会心动。
所以啊,他只要按部就班好好学习,参加修真界的高考——天雷劈一把就能修得真仙,顺利上岸。
这明明就是人生赢家的剧本啊,可命运让他成为了炮灰。
高考还没到,修真界与古邪君混沌的大战拉开序幕,混沌被群殴败走,分成无数化身潜伏进各大宗门,夜临霜的金丹被邪君混沌一把掏走了。
这是千年努力一朝归零,还给反派回蓝加血!
夜临霜不甘心啊,但不甘心也没办法,只能砍号重来,再修行个几千年。
没料到他那“潇洒游世间,因果不沾身”的小师叔涟月真君,竟然穷追邪君混沌数月,上天入地不眠不休。
当时那把涟月剑锋芒大盛,剑光所指,云海撤退,星河倒悬,邪君混沌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除了被剑圣镇压,估计就是被涟月真君追杀了。
在混沌业火的冲击和炼化下,涟月真君道心受损,却还是强行夺回了夜临霜的金丹。
他把金丹摁进夜临霜的体内,转身就离开了,这让夜临霜都没来得及看到他那张被业火烧伤的脸。
道心有损,涟月真君直跌三个境界,从太乙境掉到了“高考前”,不知得挨多少顿雷劈才能回归。
坠天一怒为金丹,九重天的仙神们大概都会觉得不值得。
好歹也是执掌一方天地法则的上仙,总不能让他一直不归位吧,虽然涟月真君应该觉得这跟工伤休假没两样,能躺平干啥要回去上班?
想摸鱼?没门儿的。
九重天的CEO,也就是道祖烨华天尊给了个高考直通车,让涟月真君穿越到了千年后的现代,压缩了天雷降临的时间。
至于夜临霜,承了师叔的因果,只得陪着师叔一起挨雷劈,啊……不对,是一起穿越。
想要扛住雷劫,自身修为是硬件,功德加身是软件,双管齐下才保险。
唤醒武敬能挣点功德,如果武家的事情跟邪君混沌有关,那么帮助武家还能了却一些自己与邪君混沌之间的因果,所以夜临霜才愿意来跑一趟。
只是,凭什么师叔穿成了有钱有颜又有无数信徒(粉丝)的影帝,他夜临霜却成了余额不足的大学讲师,上班时间得讲无聊的民俗学,下班了还得接修真管理委员的任务?
道祖不是应该要磨练师叔的心性好加快修炼进度吗?怎么又送他来三千年后享乐了?
12. 泷雾山中的纸扎匠
夜临霜想到下午还得给学生们上课,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这么尽心尽力地上班赚钱是为什么啊?为了那点当牛做马的精神损失费吗?
是为了还房贷,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师叔有地方可以住。
是为了账户余额的增加,让花天酒地的师叔有钱可以挥霍。
所有的压力和责任他来担,师叔只要好好修炼重返仙界就好。
现在夜临霜忽然发现,最不可能成为牛马的师叔成为了大家心目中的男狐狸精,过着他最向往的生活,甚至三个月了,乐不思蜀都没想过来找他这个师侄!
凭什么啊?为什么啊?
就凭他长得好看吗?
不愧是涟月真君啊,脸在江山在!连传送他们来这个世界的烨华天尊竟然也偏心!
夜临霜觉得自己心态有点崩,大概就是学生们说的什么人设OOC。
下午,民俗课上的学生们都不敢开小差,因为他们的夜老师浑身上下透出冰冷刺骨的气场,温暖的教室仿佛隆冬飞霜。
今天的授课讲的是古代各种扎小人民俗,夜临霜在讲台上摆了个白布随便扎出来的娃娃,娃娃身上戳满了长短不一的针,台下的学生们大气都不敢喘,毕竟夜老师每一针扎下去都那么快狠准而且还要用力钻一下,仿佛是在钻着负心汉的狼心狗肺。
直到夜临霜离开了,教室才逐渐变得温暖起来。
“你觉不觉得今天夜老师走出了‘真心喂了狗,从此不回头’的气场?”
“是啊是啊!冻死宝宝了!”
夜临霜心想,自己真该问问那位影帝的生辰八字,刚才上课的时候就能写在小人上。
可惜,错过就是错过了,扎师叔的小人都觉得针太可怜了。
夜临霜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师叔穿成影帝挺好的啊,至少他不用自己来养了!
从此以后夜临霜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为自己!
他甚至可以不赚钱!
但在他避世隐居之前,还是得先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不然……强迫症受不了。
他走出校门,坐进车里,对洛秘书说:“出发,去泷雾山。”
车子被发动了,洛秘书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说:“泷雾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夜老师是要找人还是找某个特定的地方?”
“泷雾山上的纸扎匠应该不多吧,到了附近之后向村民打听应该就能找到。”
再不然,夜临霜还能使用追踪决。
“可是,您破了他的术法,他应该会想到您会找上门,难道不跑吗?”洛秘书不解地问。
“如果他会跑,当初就该拿上武家姑爷给的拆迁费赶紧走。既然那么在意自家的祖坟,他哪里都不会去。”
“也有道理。”
车开了许久,终于来到了泷雾山的山脚下。
几个砖瓦房形成一个小村落,村子里的路修得也很一般,几个山民在家门口晾晒整理山货,遇上洛秘书开来的车还有些新奇地看两眼。
洛秘书下车跟那些山民聊了两句,他们几乎都指向了半山腰的地方。
没想到那位纸扎匠并没有住在村里,而是住在山上。
洛秘书将车开上了山道,山路不平,摇摇晃晃,也难怪武敬会抱怨自己跑车的车底都给刮坏了。
绕着泷雾山盘了两圈,后排的夜临霜忽然开口了,“停一下。”
洛秘书停车问:“怎么了?”
夜临霜下了车,洛秘书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离开了山道,走进了旁边的山林里,赫然看见了一座纸扎的白色小房子,明明只有鞋盒子的一半大小,但房子里却摆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纸人,小房子前还有香火祭拜的痕迹。
“这……这是什么?我见过折纸房子烧给去世的人,没见过把纸房子当成神龛来祭拜的啊!”洛秘书不解地问。
夜临霜一看就知道这纸房子里供奉的多半就是邪君混沌。
纯白的神龛和神位,混沌都顺应现代审美,走清纯路线了。
而距离山路最近的一个纸扎神龛被踩扁了,上面还留有黑色的脚印,看鞋底纹路并不是山民穿的鞋子,更像是皮鞋。至于武敬和章杰都是穿运动鞋的选手,这个脚印也不是他们的。
应该是那位姑爷派来的人吧。
夜临霜侧过脸,浓雾笼罩的山林里,竟然有数不清的白色纸扎房子,每隔几步就能看见,俨然形成另一个纸扎的村落。
“武敬和章杰就是在这附近被发现的吧?”夜临霜开口问。
洛秘书顿了一下,点头道:“是的。”
夜临霜沿着这些小房子,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明明是白天,这些小房子却给洛秘书一种阴森的感觉,白色的雾气一点也不仙,相反让他感觉到莫名的凉意。
洛秘书身为武老爷子的心腹,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他见识多了,他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但眼前这些诡异的纸房子……是错觉吗?他总觉得房子里的小人在看自己。
被窥视,被盯着,甚至错觉一般那些端坐在纸房子里的小人好像都朝着他们转动脑袋了……
洛秘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追上了夜临霜。
奇怪的是夜临霜走的并不是直线,仿佛踏了什么步法,洛秘书很有默契地走在对方走过的位置,那种阴冷被盯着的感觉减弱了许多。
走了一会儿,浓雾居然散开了,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三个木屋围出来的宅子,宅子中间的空地上摆着许多纸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虽然和真人差距很大,但比起普通的纸人多了一种很奇特的灵动感。
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院子里,穿着背心踩着草鞋,正在很认真地扎纸人。
对方看见夜临霜的影子时,抬头瞥了夜临霜一眼,他被术法反噬的时候就知道武家会找人来收自己了,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不只年轻,还很俊美。
中年男人自嘲地笑了一下,至少来的不是什么头发花白、背都直不起来的老头子,还挺养眼!
“谈谈吧。”夜临霜开口道。
“谈?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可谈的?”中年男人冷笑了一声。
谁知道夜临霜竟然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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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个保温杯,拧开了递向男人,“喝点?”
男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干嘛?这是要送他上路之前让他喝几口酒壮胆?
可是再凑近一点,男人就闻出来了那不是酒,而是灵芝,而且是几十年的上等灵芝,对于被术法反噬的人来说,虽然不能恢复修为,但至少能顺口气,舒坦舒坦。
男人也不怕这灵芝茶有毒,毕竟对方的修为和自己不是一个等级的,没必要在茶里做手脚,他索性把保温杯里的灵芝茶倒在自己的茶碗里,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这把站在一旁的洛秘书给整懵了,现在这情况算是怎么回事?
夜临霜随手拎过一旁的竹椅子,坐了下来:“怎么称呼?”
“我叫易重山,你就叫我老易吧。你呢,怎么称呼?”
“老夜。”
“……”易重山心想你这年轻人看着也不老啊。
但转念再一想,对方的修为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功底,甚至二、三百年都未必能做到毁掉一个魇,真实的年纪恐怕是自己想不到的。
高人,大隐隐于市而已。
“谈什么?怎么谈?”易重山并没有气短,毕竟武家不义在先。
“你是因为泷雾山有可能被开发成度假村,开发商强行要你迁走,甚至破坏你家祖坟,所以才针对武家人的吗?”夜临霜问。
“何止。”易重山冷笑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屋子,“他们家派人来毁坏我们扎好的纸人,恰巧我不在家,没给纸人点睛,不然就那帮无赖还想到我家来撒野?他们对我老爹动了手,老人家气晕过去,送到山下诊所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你说他们武家人该不该偿一条命?我只让武家的少爷醒不过来,已经很厚道了。”
“但是开发这个项目的不是武家,来找你的也不是武家派的人……当然上门女婿也算武家的吧,但武老爷子和武家的年轻人跟这个投资没关系,他们爷孙没有从中得到一毛钱的好处。”
夜临霜很有耐心地说。
“什么?”易重山的眉头蹙起。
如果是武宏远这样的风云人物来到老易的面前这么解释,老易也只会冷笑一声,说一声“虚伪”。
但夜临霜已经破了他的术法,此时的易重山在夜临霜面前犹如蝼蚁,但是这个本该高高在上的人却坐在自己面前解释了起来。
“武老先生亲口告诉我,泷雾山开发的项目根本没有在集团内部过会。”
“过会?”易重山又没有下山上过班,哪里知道过会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洛秘书赶紧解释道:“公司是由很多出钱的股东组成的,如果要在泷雾山里搞度假村,就得开个大会,必须绝大多数出钱的股东同意了才能这么干。但是这个项目是没有被开会讨论过的。”
易重山愣了一下,“可是那位谢总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泷雾山就是因为被武家小少爷武敬看上了!武敬想要的,武老爷子就一定会帮他得到……谢总说他拼命阻止这个项目,毕竟还有珍稀植物在这座山里,以后被追究起来……”
这位“谢总”就是武家的上门女婿了。
13. 镇
一旁的洛秘书叹了口气,摇头道:“如果武老爷子会为了孙子的喜好无视股东利益和法律法规,甚至做到漠视人命的地步,武家早就垮了。”
易重山的拳头握了起来,他想起那个谢堂把他叫进自己的车里,万分抱歉地说他愿意给赔偿,还劝他别挑战武家的耐心,就连他老爹被气到送去诊所,谢堂还亲自去看望,甚至还张罗着处理后事。
多好的一个人啊。
谢堂是那么地内疚,还说自己也是贫苦大学生,从村里考出来的,进了武家门就身不由己处处被压制,两人推心置腹地喝酒,看着他抹开眼角的泪,易重山就这么相信了他说的话——整个泷雾山项目就是武家小少爷的消遣。
原来,自己被谢堂给利用了吗?
“夜前辈特地来对我说这些,是为了让我死个明白吗?”易重山这一次对夜临霜是尊称了。
夜临霜的表情依旧平淡,“只是不想你落入错误的因果。毕竟义山纸扎术曾经救了那么多老百姓。”
易重山站了起来,朝夜临霜抱拳,开口道:“不知前辈是否方便告知在下谢堂的八字?易某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我不方便沾上你和谢堂之间的因果。洛秘书,这就交给你了。”夜临霜向后看去。
洛秘书在旁边听了这么一会儿,也听明白了七八分,他立刻打了个电话给武老爷子请示。
武老爷子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谢堂也是打着武家的旗号干的这些事儿。对方要他的八字,那就给吧。”
只过了一会儿,洛秘书就将一张小纸条塞到了易重山的手中。
当着他们的面,易重山拿出了一张黄纸,非常灵巧地折出了一只小巧的纸鹤。
大概是因为黄纸太薄了,微微透着光。
易重山在朱砂里滴了一滴自己的血,毛笔沾开,在纸鹤的身上画了一些符文,接着吹了口气,纸鹤竟然飞了起来。
而且还越飞越高,飞过了那层浓雾,直到视线都看不见。
而易重山却端坐在原处,闭上了眼睛。
一辆豪车开过十字路口,正好碰上了红灯就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只纸鹤摇摇晃晃地落在了车顶上。
开车的人正是武家的姑爷谢堂,他的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正在和章家的人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也没想到武敬竟然醒了!还以为他会一直睡下去呢……你不是说那个易重山的纸扎术很厉害吗?结果也就半桶水,害我浪费了那么多力气去讨好他!我感觉老爷子多半关注上这件事了,你派去易重山家里闹事的人赶紧送走!送越远越好!可别被老爷子找到了,不然我俩都吃不完兜着走!”
谢堂浑然不知,自己和章家二叔的合伙谋划都被这只纸鹤听了个一清二楚。
易重山缓慢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朝着夜临霜做了个揖。
“夜前辈,我确实被人利用,不但父亲被谢堂害死了,还差点成为他借刀杀人的那把刀。如今真相大白,还请前辈不要阻止我为父亲报仇。报仇之后,易某任凭夜前辈处置。”
“易重山,你所谓的报仇,是继续用自己心中的仇恨来供养邪君混沌,以此来增强纸扎术的魇杀能力吗?”
易重山咬了咬牙,开口道:“前辈是要我放弃报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啊!”
夜临霜侧过脸来,指尖轻轻点在那个刚做好的纸扎将军的眉心,“我从没有说过要你放弃报仇,天理循环,谢堂这样的人当然应该有报应。但如果邪君混沌真的能帮你,它为什么不告诉你,你的仇人不是武敬呢?”
易重山怔住了。
“你被谢堂当做刀,邪君混沌又何尝没有把你当做待宰的羔羊?以身饲魔,你确定真的能报仇?”
易重山这才明白,夜临霜亲自来和他解释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他放弃向邪君混沌供养自己的仇恨。
此时,夜幕即将到来,天色渐暗,就连环绕在林中的雾气也化作了宣纸上的淡墨。
洛秘书蹙起眉,这才到秋季,自己又西装革履的,怎么忽然这么冷?是因为在山里吗?
紧接着稀稀疏疏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易重山大惊一声“不好”,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洛秘书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瞳孔一颤,眼前的场面前所未见。
无数纸人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仿佛距离易重山越是靠近,它们就越是活跃,进入小院的那些竟然跳了起来,如同子弹一般朝着他们几个弹射而来。
纸人手臂挥舞的瞬间,好几道风镰袭来,洛秘书还没回过神来,眼镜的镜片就被划出一道痕迹,而易重山的身上、脸颊上都被划破!如果这些小纸人都涌进来,那不就是千刀万剐的刑罚吗?
易重山立刻拿起桌上的水壶,将里面的水泼了出去,可惜只有少数几个纸人被水沾湿了,快速掉落下去,大部分却都跳到了易重山的身上,眼看着纸刃全部都要劈下来。
洛秘书快速拿起手边的竹篓,用力拍在易重山的身上。
他想要将纸人拍下来,但没想到纸人竟然跳到了竹篓上,快速奔跑,挥舞着纸刃,甚至将洛秘书的西装袖子都划开了!
就在纸刃即将割向易重山咽喉的时候,只听见夜临霜一声低沉有力的“镇——”,空气里的水分骤然凝结,将庭院里的纸人给冻住了!
但这些纸人不甘心啊,胳膊腿儿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冻成了薄冰之后碎开了。
洛秘书和易重山赶紧将身上的纸人全部拍掉。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洛秘书睁大了眼睛问,“难道是林间那些纸龛里的纸扎人活过来了?”
“嗯。”夜临霜抬起头来,看向易重山,“你对邪君混沌的信仰不再坚定,他现在可是要来收割你了。”
易重山沉浸在被纸人袭击的恐慌中,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立刻向夜临霜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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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前辈,是我误入歧途才会有这样的劫难!但是我的母亲还有妻儿都是无辜的,只怕邪君反噬不会放过他们!请前辈出手相救!”
夜临霜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平静地看着易重山。
生死对于夜临霜这种修炼千余年的人来说已经是常态,他看重的只有一点,易重山还能不能悬崖勒马。
“那些纸人又来了,而且还更多了!”洛秘书倒吸一口气,后脊一阵寒凉,“易重山,你到底扎了多少纸人啊!”
如今,从房檐屋脊到原本被冻住的纸片上又密密麻麻爬满了纸人。
前仆后继,无穷尽也。
易重山等不到夜临霜的回答,赶紧给自己刚扎好的那个纸将军点睛,想要让它动起来,然而它却无动于衷。他立刻取出三柱清香,向祖师爷告罪,对着纸将军连磕了好几个头,但可惜纸将军毫无反应。
“祖师爷……怕是逐我出师门了,我的纸扎术已经废掉了……”易重山的额头都已经磕出血了,拳头握紧,眼底是后悔的泪水。
“你后悔是因为在危难时刻,易家的祖师放弃你了吗?”夜临霜冷声问。
易重山的身形在原地摇晃了一下,“我后悔……是因为自己竟然为了一时的复仇欲望而抛弃了一辈又一辈纸扎匠的匠心……匠心毁了,这门手艺就算彻底废了……”
说完,易重山又看了看洛秘书和夜临霜的背影,下定了决心,一把拿起了桌上的剪刀,朝着自己的脖子刺了下去。
既然是他一个人的过错,又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被这些纸人伤害呢?
他如果死了,这些纸人也许就能放过其他无辜的人了。
洛秘书是真被吓到了,伸长胳膊想要阻拦,但根本来不及!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洛秘书是真不明白夜临霜怎么还跟那么冰冷?
一条人命啊!
易重山侧颈的皮肤已经感觉到了剪刀的尖端,但刺破进血肉的痛觉并没有来临,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的剪刀挑开,易重山的手腕都被振得发麻。
那好像是一柄剑,易重山只能隐隐看见剑锋闪过,耳边是空灵而坚冷的嗡鸣声。
紧接着,庭院上空……不对,是庭院周围的整片林子的水汽逐渐聚拢,凝集成密密麻麻的细针,折射着冰冷的月光。
洛秘书和易重山仰着头,心神紧绷,瞳孔颤动。
时间停滞了一瞬,紧接着这些小针压顶而下,气势雄浑地穿透了那些嚣张的纸人,无论它们怎么跳跃翻转,这些冰针都准确无误贯穿它们的头顶,将它们狠狠钉在地上,入石三分。
更神奇的是,洛秘书和易重山却没有被伤到分毫!
这到底是怎样的神通!
易重山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冰针其实都是小剑。
这就相当于夜临霜在同一时间控制了上万把凝霜剑将这些纸人全部干掉了。
哪怕是易重山的祖师爷亲临恐怕都办不到这个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