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虐残疾男主后》 第1章 第 1 章 芍药站在锈迹斑斑的铁笼前,看向暗房里情形。 她几日前与数十名正派修士同时进入这场梦境,自变成梦里的“虞婉”之后,洗白自己已有一段时日。 千算万算,解决了“推丫鬟下水”“陷害李府千金染上面疮”“将老仆双手折断”后,却还是漏了眼前这一幕。 眼下,看到地上那抹羸弱身影被抽打得皮开肉绽、双腿如死物垂于地面毫无反抗之力,芍药眼皮顿时突突跳个不停。 原身害起人来连残疾人都不放过,堪称是歹毒赛道天花板。 一旁魁梧仆人手握滴血鞭子,抽打半晌终于停下休息片刻,“奴奉命,再次询问大公子一遍!” “大公子可曾于一个月前亲手打碎了宝玉金寿瓶?!” 封闭的空气中混杂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死尸气息,像是不知名活物悄无声息地腐烂在了角落。 在这近乎污蔑的质问之下,角落里那团黑影缓缓曲起泛白的指骨,朦胧的身形极容易让人联想到嶙峋山形,瘦弱得骨相浮凸。 那魁梧仆人见状,不由重新卷袖扬鞭,“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请大公子再好生回忆回忆,尽早想起当日犯下罪恶的过程!” 后背血肉模糊早已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大公子”却仍旧犹如一团死物,任由黏腻腥秽的液体将他脊背染透。 芍药按捺下心头几欲崩坏的情绪,只在小福搀扶下坦然自若地步入笼门之内,柔和的语气施施然道:“大表哥没有打碎花瓶。” 余下的话便由丫鬟小福与那凶神恶煞的粗仆解释了一番。 解释的来龙去脉总结起来便是:当日花瓶打碎时,她们表小姐曾见到过大公子,大公子双腿残疾,不良于行,他无法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小佛堂打碎花瓶。 诡异的是,那魁梧仆人方才在傅府嫡出长公子面前犹能保持狠态,可在这位外房表小姐面前,他反而下意识回手掩起了正在滴血的皮鞭,生怕玷污表小姐的眼睛一分一毫。 魁梧仆人语态愈谦恭,“原来如此,竟是一场误会,想来表小姐心存仁厚,这才不忍让旁人受冤……” 芍药被夸也很难感到高兴。 这梦境体验与现实几乎一样,不敢想象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大表哥”接下来该有多憎恶她。 * 这场梦境十分逼真。 而芍药之所以会卷入这场梦境,概因几日前一只“邪祟”遭到了一群正派修士的围剿。 “邪祟”在傅宅作祟足有半年。 直到几日前,在众人又一次束手无策时,却有镜清仙山紫虚道人座下的首徒谢扶檀踏碎星夜,横锋破雾,一剑将“邪祟”镇压于上古禁咒之下。 关键时刻,“邪祟”利用傅宅里弥漫的毒雾将谢扶檀与众修士困入这场梦境。 只待十五日后毒雾散去,众修士自梦境中苏醒,“邪祟”便会被当场处决。 这次的诛邪事件从普通人的角度展开来看,完完全全是一场正义围剿邪恶的行动。 好消息是,正义即将就要战胜邪恶。 坏消息是,芍药身为花妖,是这个世界里相当邪恶的存在。 芍药:“……” 芍药依稀记得自己熬夜看了一本小说,醒来后便出现在这个世界,只是她原本的脑电波也许与花妖这种草本植物并不兼容…… 这导致,芍药对穿越前的自己没有分毫记忆。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从前是一只坏猫还是一条恶狗,在那个世界里会熬夜看小说猝死的生物到底有几种?她穿过来至今对此也毫无头绪。 可此番好歹重获了新生,她自当好好履行自己歹毒的人设,完成这次救出“邪祟”的反派计划。 谢扶檀镇压“邪祟”的上古禁咒虽术法霸道,却需施咒者本人禁情禁欲,八风不动,做到“心如古镜,苦井绝澜”的至圣境地。 反之一旦谢扶檀道心生瑕,他掌下的困厄咒便会立马失效放纵“邪祟”逃离。 如此一来…… 梦境里已有数日,现实世界才不过三日,留给芍药迫害谢扶檀的时间也已然不多。 * 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之中,芍药才稍稍松弛下来。 只是还未松弛太久,二公子傅和身边的小厮便专程前来感谢,“二公子在外尚且不及脱身,得知表小姐替大公子解围,心中满怀感恩,特命小的前来道谢。” 二公子对这位双腿残疾的兄长十分上心,此番若非无法及时赶回,万不能让兄长遭此殃祸。 小厮言辞恭敬,在一道薄纱帘后与小福说话。 小福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小姐自然也不信大公子会做出这等恶事……” 芍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打开妆奁盒,眸光微滞地盯着盒中一块晶润白玉,口中吐息了几个来回,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这白玉与被打碎的宝玉金寿瓶上镶嵌的白玉一模一样,堪称是府里颇有分量的传家宝之一。 因原身虞婉很喜欢这块白玉,她向来想要就必须得到,为拿走白玉为自己所用,于是干脆打碎花瓶栽赃给刚好路过的大公子傅离。 小厮离开后,小福上前来看着盒子里那块白玉,语气微微惶恐:“小姐这样做是为了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陷害大公子惨遭毒打后,又跑去为他求情……小姐这般歹毒的性情多半不是“良心发现”,若为了讨好二公子反倒合理。 毕竟身为寄居在傅府的表小姐,她未来也只会选择他们中的一人成为夫婿。 然而小福口中的担忧却并非芍药此番迫害正道计划中的最大问题…… 眼下的问题是,哪个才是需要迫害的对象“谢扶檀”本人,芍药根本都还没有弄清。 只说当日邪祟告诉芍药,梦境中的“谢扶檀”是虞婉的表兄。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梦境中却有两名气质差异极大的男子皆为虞婉的表兄,二人身上皆有修士气息,乃修士入梦。 芍药先前并未见过谢扶檀。 外间只形容谢扶檀此人天赋异禀,堪称一代天骄,在这鬼魅横行、魔障丛生的世道里是难得一见的璞玉浑金。 他师承镜清仙山金清仙洞紫虚道人座下,其人情薄如雪,清介自守,甚至也是许多老一辈眼中未来掌教的最热人选。 如此耀目的角色必然是人群中最为惹眼的存在。 芍药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要像其他邪恶同行一样保持冷静而又聪慧的头脑,多半不会翻车。 眼下,身体残缺的阴暗大表哥与儒雅端方的阳光二表哥她都已然见过。 她快速将思绪略过了那个轮椅上气质阴郁、双腿残疾且面容在额发下晦暗不明的阴郁青年。 随即将人选落在了气质艳朗的儒雅男子身上…… 凭借着天生反派身份的直觉,芍药颇为慎重地再度做出判断。 那阳光二表哥傅和四肢健全,笑容可亲,生得阳光疏朗。 如此与名门正派接近的阳光气质—— 多半是传言中的天道之子“谢扶檀”本人无疑了。 …… 当夜芍药如人类的作息一般歇息下,小福也未察觉出任何端倪。 待月落星沉,金乌东升。 小福等了又等眼看着就要日上三竿。 小福再忍不住撩起纱帐催起。 “小姐,该起身了!” 柔软如云雾的纱帐仿佛花瓣被层层拨拢,受到惊扰后,伏在软枕上的少女宛若初初醒来的春睡海棠,颤颤巍巍地撑开了一双水光潋滟的滢眸,自帐帘下映出了一副靡颜腻理的容颜。 小福唇畔的呼吸都微微止住,总觉小姐不太像是小姐,像是那些柔若无骨、卧在床榻间扮作清纯妩媚的靡艳妖精…… 这种古怪的念头顿时犹如一滴烫油溅落手背,骇得小福连忙收敛心神,开口催促:“小……小姐,二公子的贴身小厮正在外头等着呢!” 镂花窗格里撒入淡淡金光,外面日头灼灼耀目。 芍药软绵绵地支起臂肘,惺忪滢眸中犹覆着杳濛水雾,表面上看着宛若没有睡醒,实际上…… 她的确大意地甜梦沉酣了一整夜。 原本因为思路匮乏思索不到什么卑鄙手段,故而打算彻夜不眠,努力多思考一些害人的歹毒计谋,不曾想这软枕香衾沾上了便使人堕落得一发不可收拾…… 可见那些超出凡尘的修士中了毒雾被迷心智后,更无法识破梦境也情有可原。 趁着众修士沉沦梦境身份,这几乎是芍药迫害“谢扶檀”的最佳时机,因而她再是贪婪享受睡欲,也不可错过这等宝贵机会。 确认了目标后……芍药计划的第一步,便需要想方设法让对方喜欢上自己。 只要在梦醒之前引得他心境动荡,便必然能使得他那颗坚固无瑕的道心裂出罅隙。 窗外鸟声叽啾,阳光灿然。 傅和身边的贴身小厮墨页恭敬地等候了半个时辰,在芍药出来时仍能从容不躁,保持恭敬姿仪,身为仆人都尚且如此,其主风姿可见一斑。 芍药前日的襄助让傅和始终记挂于心,墨页此番前来除了道谢,显然还有其他目的,“小姐的心意二公子已经领会了。” “二公子原也不愿麻烦小姐……可如今反倒是落难见人心。” 芍药这几日心里正努力酝酿着迫害“谢扶檀”的计划,面上只一派良善温柔,颇为谦和地应了一声“无妨”。 “二表哥日后若是有所需要,随时都可以寻我帮忙。”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墨页果真和缓了神色,他微微赞赏:“表小姐果真是蕙心纨质。” 说着,他便侧身让出身后仆人手中所捧的玲珑八宝食盒,“这些食物是二公子特意令人准备好的,二公子想请求表小姐帮忙送去牢笼,让大公子不必忍受饥饿。” 端看表小姐极受宠的地位,在傅和赶回府里之前,让她帮忙再合适不过。 芍药目光落在那精美食盒上,原本伪装良善的表情逐渐凝滞。 老实说……她不太想去那个阴暗瘆骨的角落,也许是受了花的本性影响,芍药更喜欢阳光与新鲜空气。 那生锈掉漆的铁笼里气息压抑难闻,黑得不见五指,代入人类的角度来看,她们花妖抵触的程度应当与人类抵触乱葬岗死尸没有区别。 芍药先前听说了许多关于傅离的事情,据说他不仅身体残疾,还是他的郡主母亲与贱奴偷丨情的产物,从小就被人私底下称之为小杂种小贱种,待遇焉能好到哪里去。 可以说,他是这府里龌龊的阴暗生物,残疾,自卑,且地位下贱,几乎比照着光风霁月的二公子傅和,是完全相反的阴暗对照组。 尤其被她栽赃陷害过后,傅离显然对她要恨毒了才是。 可更让芍药头皮发麻的是,为了接近二公子傅和,她接下来甚至要想办法与这位“大表哥”达成和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一盏茶之后,墨页如愿留下了八宝食盒,带着随行仆人心满意足地回去向傅和复命。 送走了墨页之后,小福回到室内心情愈发忐忑不安,她发觉小姐似乎还变得更加善良起来。 小姐怎么和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无论是早上撩起纱帘后的靡艳妖精模样,抑或是向来冷漠自私的个性,怎会突然愿意帮助旁人? “小姐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帮助大公子呢……” 在帮小姐更换衣物过程中,心头的疑惑下意识问出口后,小福顿时如同撞鬼一般,立马煞白了小脸。 她只当自己当场就要惹怒小姐受罚。 岂料在她眼中愈发不像小姐的小姐只头也不抬地缓声问道:“小福以为我先前为何要陷害傅离?” 小福眼中惊恐未褪,语气愈发讷讷,“为……为何?” “倘若二表哥喜欢旁人救赎兔子的良善模样,那……” 小福目光下的小姐微微抬起那张白皙面庞,一双莹润檀黑双眸噙着水雾一般,湿漉漉地朝她看来。 像是一只绵软无害的垂耳兔一般,明明是惹人怜爱的模样,可嘴里念出的轻缓话语却让小福瞬间寒了脊背。 “我只需提前将一只兔子的双腿打断,然后在二表哥的关注下去救赎这只兔子,是不是要更加简单。” 比起漫长等待救赎旁人的机会,不如自己亲自作恶,害得那人生不如死,这时再轻飘飘的行救赎之事,岂不“善良”得更加轻而易举? 小福听着小姐轻软柔和的话语,面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僵凝。 原……原来小姐的确变了。 变得比以前更恶毒了! 小福连忙收起惶恐的目光,立马僵硬着四肢更为小心翼翼地为小姐穿戴衣裙。 她生怕小姐将自己也变成那只需要被人救赎的“兔子”,提前将她那双忍不住开始颤抖的双腿一点一点敲断。 这厢打消了小福的疑虑以后,芍药这才微微松缓下紧绷的心弦,虽是与生俱来的恶毒物种,可她也未必能够将作恶这项工作完成的十全十美。 一旦被小福察觉出她作恶作得不够合格,岂不是十分崩坏她们邪恶生物的歹毒人设? 囚禁傅离的牢笼颇有一段距离。 在途径后花园时,芍药突然瞧见两个老仆抬着一具竹制担架,上面盖着白布,其下滴滴答答正往地上滴漏不明的黄白丨浊液。 小福嗅到一股难闻气息,一时不解。 眼见老仆恍若老眼昏花,直直冲撞而来,小福下意识上前阻拦,岂料对方竟打乱了原本规律的步伐,下一刻担架上的东西便瞬间“咕噜”翻滚落地。 小福顿时发出颇为刺耳的尖叫。 芍药眼皮一跳,下意识垂眸朝地上看去。 白色的盖布盖不住底下庞然滚地的物什…… 只见前几日还悍然甩鞭的魁梧仆人,今下骤然变成了一具死尸,肤色惨黄如纸扎人偶,在滚落的瞬间,对方头颅与脖颈处的断口折成了一个非人类可以达到的角度。 两个老仆重新稳住步伐,又如家常便饭一般将尸体与头颅抬回担架。 可见宅院里死人竟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尸体与头颅只有一点皮肉连接,在那晃悠的担架上要掉不掉,地上遗漏下的浑浊液体是什么,在这一刻几乎不言而喻。 分明是这头颅断口处滴落的脑浆…… 小福吓得宛若受惊鹌鹑,下意识捉住身边的芍药,“小姐,他们怎么一点都不怕啊……” 那么恐怖的一具死尸,多看一眼只怕都要做好几晚的噩梦。 这种场面恐怕是个活人都受不了吧?! 芍药身为一只邪恶花妖本不该惧怕这种场面,只是眼下她周身不受控制僵直,汗毛也不受控制陡然竖起…… 她除了握紧小福冰凉的小手假装镇定,心尖上早就颤抖得不像样子。 “别怕……” “晚些时候再寻旁人打听一下。” 小福脸色亦是白了三分,主仆俩如同一对寒风中颤栗的小仓鼠般,忙手牵着手哆哆嗦嗦地离开此地。 不到一刻的功夫,主仆俩便来到了暗房深处。 今日暗房的看守换了个人。 见芍药提出要见傅离,仆人也只是侧身相让,并不阻拦,“老太爷不许什么阿猫阿狗都进,还请小姐独自入内……” 仆人说话间,似乎向芍药传递了某种暗示。 小福见状,便极规矩将手中食盒递到芍药手中。 暗房里的蜡烛被一只素手点燃,只是微弱的烛光仍旧照不清四周阴森角落,芍药原就抵触黑暗,心中稍作酝酿之后这才抬脚靠近笼门。 暗房之内仍有着极其轻微的活人呼吸,但此刻却因为过于死寂,使得这生人气息反而颇为诡谲。 确认傅离尚且存活……芍药只得以虞婉的身份对着暗黑之处缓缓开口,“大表哥,我来看望你了。” 少女清甜柔软的嗓音听不出分毫罪魁祸首应有的罪恶感。 蜡烛的光亮逐渐蚕食着角落阴影,直至放置入正上方的烛台上,芍药垂眸再度看去,此刻阴暗角落里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 只是与芍药想象中的畸形病态角色有所不同。 傅离的容貌竟然……十分好看。 在黑暗与微弱烛光的过渡下,他的容貌逐渐清晰起来,苍白病态的面庞之上,墨眉乌睫,高挺鼻梁,就连一双毫无血色的薄唇都隐有几分招惹桃花之兆。 光是这副被折磨得羸弱可欺、脆弱苍白的模样都好似晶莹易碎的霜雪琉璃一般,真真是…… “我见犹怜”几个字冷不丁地窜上心头,惹得芍药眼皮微微一跳。 出乎她的意料,傅离的皮囊竟生得如此昳美。 此番为了在傅和面前塑造良善形象,芍药少不得要想办法阻止傅离说出真相。 她先前对傅离犯下的罪恶无需具体阐述,只怕他也早已恨刻入骨。 “想来,大表哥会猜到我此番来意。” 芍药惧怕周围黑暗,可在做坏事面前少不得要撑起几分,她稳了稳心神,语气轻道:“大表哥遭受了这样的惩罚,可见这里极其可怕……” “大表哥若想要摆脱当下的境遇,更该早日认下罪责,才好让我帮你。” 角落的傅离看起来并不具备攻击力。 也许是因为在黑暗里待得久了不适应光线,他的眼眸始终阖着。 在芍药试探的话音落下瞬间,她捕捉到对方眼睫微微的一颤,浓黑的长睫似乎撑开少许。 这让芍药好似捉住了令他动容的契机。 她将手中食盒递送上前,放轻了声音继续说道:“我固然有错……但大表哥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身体没有丝毫进补,伤口哪里能平白无故长好?” 她说话的同时缓缓迈步靠近,将那张颇为冲击视线的容貌看得更为清晰。 同时也看见—— 傅离徐徐掀起的阴翳长睫下,沉淀着危险意味的瘆人黑眸与他这副羸弱苍白外表截然不同。 而芍药此刻靠近彼此的距离显然也逾越了安全界限。 芍药睁圆了眼眸,在大脑里的警报轰响瞬间,下一刻脖颈蓦地被一只手掌扼住! 咽喉发紧的同时,嗡鸣的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 黏腻液体顺着粗粝掌心覆在柔软雪肤之上,湿漉漉地发出一声“叽咕”,让芍药当场产生了一种头被拧掉的错觉,浑身汗毛猛然炸起!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对方掌心濡湿粘稠的东西……是血。 芍药陡然想起花园撞见的那一幕,抽打他的魁梧仆人甚至就在她见到他的不久前变成了一具尸体…… 那个仆人竟然是他杀的! 一想到魁梧仆人的死状,芍药手臂瞬间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这时忽然意识到人类不吃不喝七日就会痛苦死去的体质。 而傅离已经被困在这里不止七日……所承受的折磨与痛苦自然也是超越了普通人的非人体验。 这种情况下他都不肯求死、还想活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纵别人毫无底线的凌虐于他…… 外面的小福似乎听到动静,只隔着门呼喊道:“小姐,怎么了?” 脆弱纤细的脖颈此刻落入他人的掌握之中。 芍药眼睫微颤,在那双瘆人黑眸的注视下,只缓缓启开红润唇瓣。 “没、事……” 艰涩说完这两个字,芍药当即变得毫无骨气,语气轻颤,“大表哥……先前是我不好……” “是我猪油蒙住了心……” “我……我往后再不敢了……” 男人缓缓垂下浓黑长睫。 他指腹上的细小裂口因为用力重新渗出了鲜血,刺目的新鲜血液不经意间涂抹在少女白嫩的脖颈处,让她看起来更像是被凶兽咬住了脖子。 一片锋利薄片藏于指缝间如第六根手指,颇为阴冷地咬住了猎物脖颈。 芍药察觉后身体愈发僵得厉害,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不如大表哥替我保守秘密……我可以帮你脱离眼下困境。” 芍药说话的同时,试着握住扼她脖颈的手腕,柔软指腹却碰到了一截凹凸不平的粗糙皮肤,她难免有些意外。 印象里人类的皮肤是光滑的,虽不似蛇类一般湿滑,但也不该如此凹凸不平? 许是因为极度排斥她的触碰,傅离下一瞬竟猛地甩开她双手。 和芍药想象中的阴森噩鬼模样不同,傅离浓密长睫下的黑眸清醒、平静,并无任何惊涛骇浪。 他杀死魁梧仆人时,也许也是这般从容不迫地割开对方咽喉气管,若没有溅在苍白颊侧的殷红血珠,也许切割头颅对他而言,与素指拧断梅枝的雅事无异。 角落里的青年像是恢复了几分理智,徐徐启开毫无血色的薄唇,对她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恍若温柔的阴森发言。 “抱歉啊……失手了。” 芍药跌坐在地上,膝腿软绵得好似失去了支撑力气,怔怔地掩住没能断开的脖颈。 失手是指,他在虚弱状态下失去理智,险些杀死自己表妹的失手。 还是他方才失误地将她甩开,从而没顺利将她当场杀死的……“失手”? …… 小福守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近乎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 仿佛关在里面的不是被鞭挞得奄奄一息、即将濒死的残废,而是什么会拆皮扒骨的恐怖怪物。 回到了安全的闺房之内。 芍药放下遮掩的双手,这才让小福发觉她白皙的脖颈处竟有血迹。 小福匆匆拿干净帕子擦拭干净,发觉虚惊一场,这血渍竟不是小姐受伤所致。 “还以为那贱种能伤害到小姐,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小福放松的语气却丝毫不能安抚到眼眶泛红的小姐。 贪生怕死是她们这种邪恶生物本性,被吓出泪液来也是人之常情。 芍药看着脖颈处毫无伤口的表象,可在暗房中的恶寒滋味却仍旧如黏腻的阴暗黑泥一般顺着脚踝往小腿深处攀爬…… 芍药呼吸间都浸染上一丝寒意,骤然感到一丝惊魂未定的后怕。 傅离……绝不是旁人口中的普通残废。 他的求生欲强得可怕,即便在那种精神污染的非人环境下竟也还能苟延残喘。 这是一个极其棘手的存在。 一想到接下来为了攻略傅和,也许还要接近对方……芍药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须得在傅和回府之前解除傅离的困境,哪怕对方是个并不好对付的角色。 这是芍药从傅和频繁慰问兄长的举止得出的答案。 可让芍药意外的是,她才见过傅离不到一个时辰,傅老太爷忽然派人送东西来。 芍药换了身干净柔软衣裙,接见时,人也恢复得看不出受到过惊吓模样。 来人是一个体格瘦长的中年男人,对方面色蜡黄,被下人称呼为“吴管家”。 吴管家说话时音调听上去格外古怪,宛若枯枝沙哑,“表小姐今日上午去见过了大公子?” 芍药见小福并不意外的神情,便也不动声色,缓缓答他:“是去见过。” 她说罢,便又试探开口:“原也想去拜见老太爷……问问他老人家能不能将大表哥先放回去?” 原本只是一句不抱希望的试探,岂料吴管家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说话时仍是皮动肉不动的僵硬嘴角,“自然是按小姐说得办。” 这果断的答案并不会让芍药以为自己多有权利,只会让她更进一步确认了一个事实。 府上人人惧怕虞婉这位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显然并不是因为虞婉本人有多可怕……而是怕那背后真正掌权之人。 眼下看来这个人**不离十,正是这位傅老太爷。 吴管家离开后,桌上只留下一只平庸素朴的玄黑陶碗。 芍药捉起碗沿打量,只觉重量颇沉,更奇怪的是这玄黑陶碗在光线下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猩红之色。 芍药见状,只故作无意间将迷惑询问出口。 岂料小福闻言竟无比惊讶,“小姐出身巫药世家,对巫医一术颇有传承,每个月割大公子的血都需要特殊的碗来承接……” 说到此处,小福似乎惧怕什么,声音愈发低了下去,“这还是小姐你提出来的。” 这东西是用黑狗血以特殊方式制成的碗。 也是小姐说,它可以用来盛装这世间至污至恶之物。 小姐说这话时,语气中无不流转着对大公子的恶意。 至于那至污至恶之物是什么…… 芍药脑中短暂地陷入了一片空白,终于极其缓慢地反应了过来。 巫药世家,每个月割傅离的血,用黑狗血碗盛装这世间至污至恶之物……这些关键的字眼串联到一起,答案当即浮出水面。 芍药:“……” 也就是说,她加害傅离的罪责竟远远不止这一桩?! 甚至接下来,她还要去割他的血。 芍药这时候才更加窒息地发现,她原先以为自己用“善良”感化这位大表哥失败,但眼下看来,地牢里那些话在对方看来,恐怕也不过是变相告诉他—— 放他出来,只是为了更好地侮辱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事情进展出现了一些小小意外,但总归提前将傅离从那暗房里“救”了出来。 过了晌午。 有仆人匆匆从外面回来,显然打探到了什么重要消息,“二公子就要回府来了!” 这对于一向就很关注二公子的表小姐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旁小福听说后,激动的情绪不亚于正主,“眼下大公子这只兔儿得到了小姐的救赎,想来二公子也会对小姐满怀感激。” 府里的下人都很清楚,二公子颇为在意这位兄长,这次若不是被外面的事务绊住,想必对方无论如何都会求老太爷放了大公子。 现在小姐替他做到了这件事,只怕他想不感谢都难。 芍药垂下眼睫,不由陷入沉思。 自己一个天生坏种竟帮着虞婉洗白了那般多的坏事……这虽违背她们花妖作恶多端的本性,但却可以帮助她更好地构陷谢扶檀。 “我原本就心地善良,待二表哥回府来……自然更要好好表现。” 芍药抱起掌心一盅甜茶,心中细细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恶。 小福在听见她口中的“善良”二字愣了愣神,接着却露出几分迟疑,“那……苑夕怎么办?” 苑夕? 芍药眼皮蓦地一跳。 但她接下来很快就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 苑夕就是先前被虞婉推下水的丫鬟。 不过芍药为了更好塑造自己的善良形象,得知这件事后,便第一时间让小福给了苑夕一大笔补偿。 …… 大雨如注。 苑夕在雨里等了许久。 和那位表小姐不一样,她与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墨页私交甚好,对方提早向她透露二公子会比原定日期提前三日归来。 所以即便倾盆大雨,苑夕也依然坚持在雨中等待。 直至一抹清朗月白的身影在阴郁雨幕中缓缓出现,仿佛带来了一丝早春曦光,让苑夕心跳都急促起来。 “苑夕?这么大雨你怎在此?” 雨幕中,一旁撑伞的小厮墨页在看清楚苑夕后,面上微微惊愕。 苑夕没有回答墨页,只坚定了目光直直看向那抹月白身影,“二公子,我想替表小姐澄清一件事,是关于我上次落水的事情……” 二公子原本和苑夕这种身份低微的奴仆并不熟,但她曾经极其大胆拿些诗文拦住二公子去路,想让对方指点于她。 打那之后,苑夕便隔三差五求见二公子让他为自己解诗说文。 苑夕攥紧了潮湿衣袖,“我想告诉二公子,勿要听信旁人的话,至于那件事……” 苑夕指尖绷得泛白,答案就在她唇齿间徘徊,她坚定了语气,逐字逐句道:“的确是表小姐推了我!” “表小姐拿了钱给我母亲治病,希望我在二公子面前否认这件事。” 苑夕一口气揭发了表小姐的恶行后,四周瞬间陷入了死寂。 四周沙沙的雨声,风声,树叶哗哗交叠声,唯独没有人声。 在苑夕紧张到可以听见自己呼吸之前,伞下才徐徐传来了她久违的熟悉嗓音。 “我知道了。” 在声音主人的示意下,仆人将伞沿缓缓抬起,直至苑夕终于彻底看清那副朗润姣好的面容。 傅和长身玉立,隔着雨帘,身姿愈清润如竹,和府上其他主子不同,他纵使身份清贵,待下的语气亦慈和如故,“苑夕,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他竟然捉住了她话中的细节,并主动关心她的母亲…… 苑夕心跳漏了一拍,她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回答:“母亲她吃了仙参丸后,已经能下地干活了。” 其他下人不由暗暗吃惊,那仙参丸一千两一粒,普通人恐怕几辈子都拿不出这等巨款,表小姐竟这般大手笔赠与她…… 傅和语气轻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为人子女,唯父母恩情无以为报。” 在苑夕微微困惑的目光下,傅和那双澄澈温和的眼眸缓缓与她对视。 “日后你更该知恩图报,莫要辜负了表小姐的襄助。” 这件事,表小姐有错,错在不该推她下水,不该指使她撒谎,可救助她的母亲这件事却是铁铮铮的事实,无可辩驳。 苑夕整个人如遭雷劈,定在了原地。 傅和让墨页留下,赠些补品给苑夕的母亲,身为一个主子对下人这般关怀备至,堪称罕有。 雨滴打在伞面,哗哗不息。 “你来府里这么久怎就忘了?” 墨页停留在苑夕面前,似乎有几分怜惜她,“二公子向来重视恩情孝道,在他眼中唯恩义大过天……” 苑夕听到墨页的提示心头愈发凄怆,是了,二公子眼中,向来恩义在前,私情在后。 苑夕想,这就是下人的悲哀,她明明是被表小姐伤害的那个,表小姐不过才做了一件好事,就可以抹消了以前的罪恶吗? …… 傅和回府来,第一件事便要过去看望兄长。 墨页处置好事情后,很快便也跟了上来。 雨中的水汽颇为恼人,不一会儿墨页都觉皮肤表面黏连难受,“公子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先行回去沐浴休顿一番,晚些时候再来?” 傅和闻言,于伞下的神情反而显忧虑,“也不知兄长伤口可有得到处置?” 墨页说道:“也许大公子早已痊愈……” 墨页的话音将将落下,却突然于大公子的辞羲苑前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雨幕连连,如水雾织起的濛濛雾霭,令整个傅宅草木都一并淹没在了朦胧烟雾当中。 隔着一层朦胧水汽,墨页看见了一袭烟粉裙影。 一只素白的细手握住玉色伞柄,少女的鬓角微微湿润,一缕极细碎的乌发黏在了雪白颊侧,却浑然未觉。 直至墨页跟随二公子走得更近时,伞下穿着一袭粉裙的芍药才恍若回神般意外道:“二表哥?” 二公子比原定的日期提前三日回来,任谁这个时候见了他都会感到意外。可表小姐会主动来看大公子,同样也是一件令人跌破下巴的事。 “我听闻二表哥要三日后才回府,却不曾想今日就会见到二表哥……” 也许是冷风太急,少女婉绵的语气轻柔得竟好似心虚一般。 兼之方才苑夕特意拦住二公子告这位表小姐的状…… 墨页却愈发觉得,会心虚的表小姐反而与从前大相径庭,以前的表小姐若欺负了旁人,不仅不会向对方认错赔礼,还会变本加厉处置。 又或者眼下,大公子这般卑贱的出身,也根本不值她冒着风雨赶来看望。 “二表哥,该不会认不得我了?” 芍药望着对面清逸的身影,掌心几乎都要沁出冷汗。 对方许久不言,仅是执伞而立便如雨中一株青竹,清影飘逸。 傅和清润的眸光平静若潭,语气轻缓如常:“许久不见婉表妹……” “竟好似,有种刚认识的错觉。” 他这话一出,芍药差点当场绷不住,不愧是那位出身镜清仙山的首徒“谢扶檀”本人,竟险些被他勘破梦境…… 芍药哪知妖物向来皮囊漂亮,花妖更是当中的佼佼者。 花妖仅仅容貌便异于常人美丽,普通人陷入梦境也许很难察觉异样,但会引起一些敏丨感的修士感知异常并不是很难。 墨页仰头看向里屋,不由询问:“说起来,表小姐为何站在外面不进去?” 芍药收敛眸光,语气迟疑:“大表哥身上有鞭伤,大夫正在给他治疗不许人打扰。” 傅离治伤时不许任何人在场,这是府里早有的规矩。 恰好这时,提着药箱的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大夫说道:“大公子已经睡下,今日诸位便不必再打扰。” 墨页闻言难免着急,“可是……” 可是他们二公子特意冒雨而来。 傅和却适时打断,“无妨,今日便罢了,先让兄长好生休息。” 以往大夫给兄长看诊不许任何人进入,傅和都相信兄长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这次也不例外。 他说罢亦是不失礼数,对面前芍药说道:“风大雨急,婉表妹也早些回去休息。” 芍药握紧伞柄,应了个“好”。 天色愈暗,恶劣的天气容不得人在室外多寒暄半点,礼节性地致意后,傅和便也不在此地久留。 不远处,小福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追了上来,仍气喘吁吁:“小……小姐……” “日后多的是见面机会,何……何必赶在这一时……” 在小福看来,小姐简直痴迷二公子到魔怔的地步了。 在听见二公子人已经抵达府邸的那一刻,小姐漂亮的脸庞便呆愣住,接着不知想到什么,便提着裙摆匆匆出门。 路途上,小福甚至都没能跑过小姐。 目送傅和一行人身影远去的同时,芍药驻足原地也难忍心脏扑通扑通。 险些……就晚了一步。 作为目标人物“谢扶檀”,傅和回府本该是芍药最为期待的事情。 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和小福想的不同,芍药赶在傅和之前到达这里,却不是为了制造与傅和的“巧遇”。 而是为了阻止傅和与傅离见面。 不仅如此…… 接下来她还得抢在傅和之前,先与傅离见面,想办法阻止他向傅和告状。 傅和会提前回府的原因并不难打听。 他为调查傅离打碎花瓶一事,也为及时收集更多证据,这才出其不意提前归来。 傅和现在还没有查到是虞婉所为,但如果傅离这时候指认是虞婉,会给芍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这些正派人士最是喜欢善良之人。 只等翌日一早,雨歇云收。 辞羲苑依旧如昨日那般清冷寥寒。 这里不似芍药的珍珠苑那般奢靡,少说有十六数下人服侍,此地偏僻荒芜,苑里也只有一个瘦弱的小厮名唤冷余。 今日月中十五是个特殊日子,冷余不许任何人进入辞羲苑半步。 在老太爷隐晦的吩咐下,唯独被允许进入的人,便是按时前来割血的表小姐。 芍药步入辞羲苑房门之内。 傅离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卧榻不起,而是坐在一把陈旧的轮椅上,仍是一身玄衣。 他的房屋格局很是冷清,室内一切都像是褪了颜色般,阴暗色调压抑得令人很不舒服。 而步入这晦暗之处的芍药,鲜美惹眼,一身暖杏色的裙摆如花瓣般与珍珠玉环层叠垂坠,宛若淤泥里开出的漂亮花朵。 任何人见到她,都只会觉得这般娇矜漂亮的美人与这种粗鄙之地格格不入。 芍药面上看似淡然,只是见到傅离难免想到暗房里的事情……几乎下意识绷紧了身上的皮。 此番前来是为了收买于他,无论如何她都得想方设法让这位“大表哥”为她保守秘密。 “大表哥……” 纵使思考了不少歹毒狠辣的方法想要让他直接就范,可人到了这极不好惹的角色跟前,芍药却只能启开柔软唇瓣,语气恍若关怀:“你的伤口好些了吗?” 一旁冷余闻言像是得到了指令,当即俯身为傅离卷起了袖子。 芍药滢眸中蕴起些许困惑,待垂下卷翘的扇睫看去,人也瞬间懵住。 冷余却习惯道:“按小姐的吩咐这次也和以往一般,我去门外守着,小姐好了只管唤我。” 他说完人便退出,独留下芍药一人应对,险些流下冷汗。 室内的氛围似乎因为芍药的主动关心愈显凝固。 概因在傅离卷起的袖口之下,对方手臂上纵横交错、全是刀伤,其上伤痕像是织起来的一张肉网,狰狞,扭曲,触目惊心。 此时此刻,芍药终于知道她那日摸到他手腕上的东西是什么…… 在这些伤疤的衬托下,她方才询问“伤口好了没有”,更像在恶毒地落井下石。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诗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傅离却早已习惯她伤口撒盐的恶毒,他食指破损的伤口结成了几道细小痂痕,过于苍白的手掌叩在了旧褐木扶手之上。 青年清冷的嗓音如冰霜碎雪,“虞小姐,可看清楚了?” 与当日在地牢中骇人的阴暗模样大相径庭,除了那张过分昳美的脸庞以外,眼下的傅离看起来仍然与普通残废一般,毫无威胁。 让芍药意外的是,他竟不会与傅和一样喊她“表妹”,而是和其他身份卑贱的奴仆一般称呼。 芍药:“……” 她颇尴尬地发现,想要以“善良亲和”的姿态感化这位阴暗表哥并没有那么容易。 比起漫长的寒暄铺垫,芍药决定还是直接开门见山,“不管表哥信或是不信,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割表哥的血。” 确认四下再无旁人后,芍药缓缓取出一罐新鲜血液置于桌面,“今日这份血会取代表哥的血,里面加入的一些药物……” 她说着,接下来语气略为试探,“也会让那人产生好转的错觉,不会怀疑。” 傅离将她的举止纳入眼底,黑睫下的眸光毫无波澜。 可他神情不变,这难免令芍药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她猜对了。 那位傅老太爷年纪老迈,不能出门见光,恐怕多半是身怀恶疾。他无意中发现傅离的血竟能缓解,又找来可信的巫医后代定期割采。 而虞婉也因此从最容易受欺负的可怜孤女,摇身一变成为府中最受宠的表小姐。 这当中,蘸得都是傅离的人血馒头。 眼下,察觉出虞婉与傅离这层雪上加霜的地狱关系后,芍药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大表哥,这下你总该相信我是真改好了吧?” 为保持傅离纯粹的血液,老太爷不许人给他治伤,更不许他接触药物。 所以傅离从小到大的伤口腐烂恶化也皆放任不管。 芍药此番还带来了品质上乘的治愈良药。 除却那些新旧不一的疤痕,傅离手臂侧面还有一道新鲜未愈的鞭伤,深可见骨。 为了防止他避开她的治疗企图,芍药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便身体力行地上前半步,将治伤良药覆在对方的伤口之上,更用行动来治愈他。 “从前要求大表哥和其他仆人一样尊称于我,显然是我不对……大表哥往后唤我表妹就好,你我一家人不必那么生分。” 营造出这般温馨治愈氛围,芍药不信他还会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这般诚挚的话后,傅离眸中的情绪好似有所转变,男人原本缄默不言的淡色唇瓣缓缓启开,“表、妹?” 不得不说,他不光外表好看得充满迷惑性,连声音都好似上乘珠玉落雪,低醇的嗓音酥得人耳廓微麻。 如芍药设想的那般,这种脆弱且无人关爱的可怜阴暗角色,一旦受到了太阳般温暖的救赎,接下来便很难抗拒这般暖心的善举。 傅离看向她清澄滢美的檀眸,只仿佛真的是只性情温顺的黑兔儿。 他温顺到,接下来果真如她所要求的那般,亲昵称呼她为“表妹”,让芍药充满希望,以为自己已然手握救赎剧本。 “表妹先前特意在这道伤口处下过毒……” 傅离宛若出于好心,缓缓提醒道:“眼下再撒什么药粉都不会使其治愈。” “相反,只会疼得更为痛楚百倍。” 他徐徐掀起浓密眼睫,黑眸沉沉地望向她。 “表妹先前亲口说过的话,自是令人难忘。” 芍药:“……” 仿佛一下子没能听懂他说什么。 芍药漂亮的滢眸里僵凝了瞬,不可置信的目光一点一点下移…… 接着便看到,他方才还平静的伤口处,在上药后反而更为蚀烂血肉的残忍景象。 和她本人看过的小太阳治愈剧本结局完全相反…… 青年面容病态温柔,黑眸里却沉淀着说不出的阴翳,先前掐过她的苍白指骨摩挲着旧木扶手,在这压抑的室内显得莫名冷瘆。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表妹?” 在一种近乎憎恶的处境下,他给了芍药想要表达亲昵的“表妹”称呼,更像是一种黏稠恶意。 …… 傅老太爷那边派了仆人准时将血取走,同时表小姐也神态恍惚地从里面出来。 小福跟着小姐从辞羲苑回来后,心头颇为犯怵。 不知小姐这次去了大公子那儿又是哪里不太如意,竟不似以往那般咒骂对方贱种畜生,而是安静地宛若雪雕琉璃,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小福见状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半个字眼。 对于芍药而言,虽也不是头回失败,可印象中许多话本里的天崩开局往往走向都会极其治愈。 芍药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她这里崩成了废墟的恶劣关系竟然还能更崩? 此番如此用心良苦制造救赎剧本,实在消耗了她不少心思。 芍药虽不至于立马放弃,可也实在难忍恶毒赛道上的一再挫败。 嫣红柔嫩的唇瓣湿润饱满,紧紧抿合上半晌都默然无言。 鸦黑扇睫颤颤地眨动了下,窝囊的泪液暗暗积攒在了鸦睫下,想到梦境里的时间已然不多…… 她又赶忙忍住。 静下心来重新梳理害人的思路。 想到傅离身上有修士气息,分明是修士入梦,芍药竟也不能简单粗暴地杀他灭口。 弄不好,对方直接从梦里醒来,回到现实后将其他修士与“谢扶檀”都唤醒,届时她和邪祟便真就活到头了。 芍药接下来只能赌一把,同时抓紧时间尝试其他更为歹毒的方法。 在这期间,芍药没少让仆人赠送补汤甜品,又为了方便监视傅离,亲自动手缝制了一只香囊。 在邪祟制造的梦境里动用术法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芍药只能在香囊里藏匿一抹花灵,在感应到傅离收到东西瞬间的情绪后,便会立马消散。 * 在手头上的事解决一部分后,傅和特意抽出时间去探望傅离。 不期而然,他再度遇见了前来探望傅离的芍药。 这次二人的“偶遇”也并不牵强。 这几日算下来,芍药几乎隔三差五都送东西过来,她慰问辞羲苑的次数比傅和都要频繁。 前日香囊送到傅离眼皮底下,藏匿其中的花灵消散时,所感应到的情绪变化也反馈了回来。 然而出乎芍药的意料,对方的情绪竟死寂地仿佛一潭死水,没有激起任何活人应有的情绪,仿佛这些举动既无法让他动容,也无法更加厌嫌憎恶。 他将情绪掩饰得滴水不漏,这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让芍药愈发加深了棘手的印象。 此番芍药也正是假借探望之名监视他二人对话。 入了辞羲苑,傅和礼貌问候过芍药的近况后,复又询问:“听闻婉表妹前日看过了兄长,婉表妹觉得兄长可有好些?” 他生性善良自是相信府中大夫会为兄长“诊治”伤患。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迈过门槛入屋中。 芍药正要开口,甫一抬起眼眸便瞧见傅离伶仃瘦削的身影在一扇映着青竹的檀窗侧畔。 听到身后动静,傅离微微抬眸,余光便看见了傅和、以及傅和身畔的少女。 他眸光晦沉,面容尤存病气,窗外青翠欲滴的生机绿意衬得他面庞愈显苍白。 许是因为室内阴森暗沉,以至于他白瘆得像是死了三天三夜的噩鬼,让芍药看见时心头又是一突,这般毫无血色的病态模样,他的身体显然尚未痊愈。 屋中有客,傅离身为此间主人似要启开那双淡薄唇瓣说出什么。 芍药见状立马心虚上前,“大表哥……你好些没有?” 傅离浸润了凉意的黑眸徐徐睨向她。 “托表妹的福,当下才好。” 他恍若亲昵唤她“表妹”,看似关系缓解,可只有芍药知晓当时的情景有多地狱。 傅和并未察觉出二人的异常,亦是上前轻声问候:“前几日没能来看望兄长,是我的不是了。” 傅和说着又将手中一本书籍奉上,“先前看到兄长屋中有此书残页,料想兄长应该喜欢。” 说是残页那都是客气话了,傅离屋中没有任何书籍,幼年时,他甚至连与同族的其他孩子一起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那残缺不全的书页只怕也是他在不知名处捡了仆人都嫌弃的东西。 芍药一想到这位双腿残疾的病弱表哥寒风天还要拖着残躯在外面捡破烂回来……凄惨到这般地步,倒显得她对他的迫害更为可恶。 待她垂眸去打量时,便瞧见傅和带来的是一本崭新医书。 这本书籍却与寻常医书有所不同,上面似乎画着人类的身体组织,以及剖开赤丨裸身体后更为详细具体的介绍…… 这般内容稍加联想都是血肉模糊的画面。 在芍药印象中,这种书籍对于这些人类来说应该很是怪诞,恐怕只有心理不正常的病态人类才会喜欢。 芍药接着又想到他当时捡来这种书籍残页很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杀人……她顿时又感到汗毛些许发痒。 却不曾想,傅离在收到这本全页的书籍后却与傅和道了声“谢”。 他情绪虽没有太大变化,可与傅和正常交流的模样让芍药颇为意外,对比之下,他待她的隔阂厚得无需尺量,几乎是肉眼可见。 傅和见状亦是发自内心地浮出笑意,“兄长客气,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芍药坐在椅上饮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角余光处处都留意着傅离的神态变化、唇瓣翕合。 因为先前的受伤与流血,傅离的唇瓣仍旧显得色泽淡薄,漂亮的唇形看起来本该艳得招惹桃花,却因他那双幽暗冷沉的黑眸而压抑了几分风流多情。 盯的时间久了,芍药发现他叩在扶手上原本平静的指节似略有些不耐,忽而点叩顿住。 芍药前几次与他见面时,他似乎并没有这种习惯。 大抵是她说出在他看来极荒谬的言论时,他的食指指节才会点叩于膝面之上,像是感到荒谬玩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芍药并不确定,只能继续暗中观察着。 直至傅离与傅和对话结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将要朝芍药看来时,她又慌张无措地转开眸光看向旁处,只当自己是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花瓶,不敢多有一个眼神动作惹他厌恶。 也是避免给他机会当场发作,忍无可忍地将她歹毒的事迹全都告诉傅和。 偏偏傅离这次表现得极其平静与寻常,看不出任何要告状的端倪。 直到离开前,他都没有将花瓶的事情与傅和说出。 芍药虽惊险地度过了今日这关,却不觉傅离是选择相信她曾提及“会帮他”的说辞。 一来,傅离是贱奴之子,出身如此卑贱,他自己也许都很清楚,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未必会有人相信。 二来……傅和身为万众瞩目的天子骄子,对傅离的亲近实在有些过度,甚至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愧疚。 最重要的是芍药此番有了新发现,傅离不向傅和说出他被污蔑的真相,恐怕他也未必信任傅和。 出了辞羲苑,傅和似乎都略有些走神。 芍药猜他此刻心情变动多半与傅离有关,“二表哥看起来比旁人对大表哥都要更为上心。” 这说法已是极委婉,可以说,傅府上下几乎没有人在意过这位残疾的大公子。 傅和似对兄长方才的疏离而感到失落,他语气认真:“兄长双膝残疾,我日后不会抛弃兄长不顾。” 他出身二房,傅离出身大房,堂兄弟之间能有这样的情谊也是少有。 芍药立马想到自己与傅离的龃龉,她檀眸中浮现几分犹豫,缓缓提出请求:“往后,二表哥来看望大表哥时,可否也叫上我?” “毕竟我一个人独自来时,大表哥都不是很愿意理睬。” 打着这样的借口,往后傅和只要去辞羲苑,那么芍药便会第一时间知晓。 况且,在傅和这种善者的眼中,必然也很是怜惜傅离这种残疾又阴沉的黑兔儿。 眼下,她善良地提出要关照这只可怜受伤的黑兔儿,他如何会反感? 傅和微微一愣,略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他并非迟钝到什么都没有察觉。 在回府之前,墨页告诉傅和她会主动为傅离求情时,他便已经感到些许诧异。 傅和今日瞧见这位表妹分明怕傅离怕得要紧,不曾想出了辞羲苑的大门,她竟还会想要坚持和他一起照顾对方。 “若是下次婉表妹方便,我去看望兄长时也会提前派人告知。” 他的性情宽和大度,这等微末小事上并不会拒绝。 只是傅和略作沉吟后,又主动对芍药温和宽慰:“来日方长,婉表妹与兄长之间的误会总能解开。” 芍药明显察觉到傅和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轻微的转变。 如此一来,她接下来想要监视傅离也会更加方便。 傅和回到自己的文兮苑时,却瞧见了跪在他苑前的苑夕。 里面的仆人匆匆走到傅和面前说道,苑夕已经跪了一上午。 苑夕盯着傅和说道:“求二公子收下我。” 墨页记得前日苑夕也曾来过,当时苑夕并没有下跪,只是口中提出请求后被拒绝。 于是便发生了今日下跪表明诚心的事情。 二公子身为未来家主,文兮苑几乎是所有下人挤破脑袋都想进来的地方,若是仅凭着下跪便能获得此等机会,那岂不是人人都要前来下跪? 所以傅和脾气再好也没办法答应苑夕。 苑夕自觉自己和其他庸碌的丫鬟小厮不同,她是真心想要在二公子身边做事。 傅和破天荒地忽略了下人的请求,兀自进了苑中。 待小福将消息传到芍药耳边时,不由怒道:“她是小姐的丫鬟,却这般跪求二公子收留,摆明了在打小姐的脸?!” 小姐明明给了苑夕不菲的财富与自由,这才叫她不用干活可以悠闲去二公子那里跪上半天,苑夕还有哪里不满? 小福盼着小姐和她一起破口大骂,可她目光下的表小姐却好似陷入了沉思,半晌都没有说出什么来。 芍药这个时候难免感受到了人类的复杂性,简直完全不如她们妖物的大脑结构简单,只一门心思想要作恶。 她微微思考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傅和那里。 不多时,芍药便来到了傅和的文兮苑。 许多下人都知晓上午发生的事情,暗道苑夕完了,她做出这种丢主子脸面的丑事,落在这位表小姐手中,怕是落不到好果子了。 果不其然,这位表小姐进去见到二公子便说出了此行目的,“二表哥,我今日却是为了苑夕而来。” 一旁墨页几乎沉不住气上前一步,想要请这位表小姐对苑夕高抬贵手时,却听表小姐语气轻轻道:“我此番来,是想向二表哥承认先前犯错的事情,我先前不该推苑夕下水。” “先前是我任性无知,后来知晓自己犯错之后不敢让二表哥知晓,反而还在第一时间隐瞒二表哥,此为错上加错。” 少女说着,缓缓抬起一双清滢纯澈的檀眸,“这几日我日日反思后……眼下才都明白过来,只盼着不算太晚。” 不论是其他下人还是傅和,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对她这一番言论毫无预料。 向来恶毒的表小姐就算发卖了苑夕都无人敢有半句非议,她何至于对一个下人承认自己犯错? 傅和虽知晓她有悔改,也没想到她竟能悔改到这般地步。 芍药说完这些之后,便主动说明来意,“所以我此番前来,是想将苑夕送到二表哥的苑中做事。” 她和傅和是表亲关系,她要将人送到傅和这里,傅和却不好不给自家表妹面子,便也免去其他下人想要效仿下跪之心。 傅和对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再度感到意外。 他稍作迟疑后,答应下来。 “既然是婉表妹想要弥补过错,我身为兄长……理应帮表妹一起弥补。” 他注视着近日频繁给他意外的表妹,见她在自己答应后如释重负的模样。 离开时,傅和提出要送芍药。 曲折的长廊下,微风轻送。 傅和似乎对她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都有了不少改观,“苑夕的事情,婉表妹处理的很好。” “眼下的婉表妹,仿佛都不是我从前认识的表妹了。” 傅和这次温和的话语里显然多出几分真意。 芍药说道:“我往后必会吸取教训,一改从前恶习。” 傅和望着她,并不予以评价。 他是个崇尚恩义之人,她便施恩于人,他喜以德报怨,她便放下自己千金小姐的身段,极力迎合一个丫鬟。 他似乎对她的想法有所了然。 走廊尽头,傅和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他转身正要开口,却不料身后的少女猝不及防撞到他的怀中。 芍药鼻尖撞在了坚硬的胸口,她连忙仰起面颊想要避开相撞却已经迟了。 酸疼的滋味仍旧从脆弱的鼻根处蔓延开来,漂亮的滢眸里瞬间弥漫上了濛濛春雾般的水汽。 傅和身体微僵,接着将下意识扶在她柔软腰肢处的手掌忙挪到她臂肘处,将她扶起。 “抱歉,是我没有招呼一声便突然停下……” 芍药看在他是“谢扶檀”的份上哪里敢和他计较什么。 她眸中噙着水雾,“是我自己不好,想事情想得太过走神。” 傅和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靥,不由问道:“婉表妹在想什么?” 芍药看见他注视着自己的温润眸光,心中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什么。 她想,与其整日担心傅离会向傅和告状,不如先占据主动权。 毕竟她本来的目的便是“谢扶檀”。 芍药若有所思,“我在想,我们虞家与傅家的娃娃亲。” “老太爷叮嘱过,寿宴上会同时宣布这件亲事,我一直在犹豫,若在宴席上选了二表哥,不知道我们两家的娃娃亲在二表哥这里……” 少女柔软唇瓣好似含着几分羞怯犹疑,“还做不做数?” 傅和看到她鬓角的碎发挂落在了唇角,指腹微痒……若替她拨开,只怕手掌心也不可避免要将她半张雪白面颊都裹入掌心。 傅和不免反思,以往给予这位表妹的关心是否太少,才让她过去想用骄纵跋扈的方法引起旁人注意。 以至于他后来只是向她表达了几分谢意,她便能骤然为此转变性情,主动收敛伤人利爪。 也许人就是有劣性根。 一个原本善良乖巧之人固然让人喜欢。可这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突然放下身段,百般迁就……却也很难不令人生出怜惜之心。 可见,他竟也只是一个无法免俗的俗人。 傅和似有所感,他垂眸看向芍药。 他的善意,仁慈,宽容,再加上一些莫名躁动的情绪,这些都让傅和无法对她说不。 傅和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温和,淡声答她,“若是表妹所选,自然作数。” * 墨页很意外,但身为男子似乎又能理解,表小姐这般美貌动人,寻常男子遇见了如何能把持得住…… 可二公子在他心中并非是寻常人。 墨页迟疑了半晌,不禁问道:“若二公子愿意这桩亲事,为何先前不曾接受?” 傅和似也心不在焉,对自己的心意头回感到不明,“我眼下并非是接受。” 墨页:“那是什么?” 傅和缓缓回答:“是我不想拒绝。” 他觉得,今日若是说了“不”,芍药那双漂亮的眼眸便会流露出失望而沮丧的神态,那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画面。 墨页一想到这可是二公子的终身大事,仍不死心问道:“可是二公子……若表小姐日后再故态复萌,又当如何?” 傅和淡声答道:“若她日后再有不乖,即便换做闺房里的夫妻身份,我再以丈夫的身份惩罚她就是了。” 他说得极为正色,墨页却不禁想歪了什么。 饶是二公子对他们下人脾性极好,墨页也顿时耳根子发热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 …… 芍药顺利完成计划的第一步,在傅和默许了二人的亲事后,她竟也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只要“谢扶檀”心境动荡,现实中的上古禁咒便会立马失效,这场梦境也会随之崩塌。 眼下梦境没有分毫影响,可见在禁情禁欲的限制下,傅和的“喜欢”都并不足以产生太大的情绪波澜。 芍药成功的同时,也获得了巨大的失败。 芍药:…… 她就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现实中的“谢扶檀”若毫无城府、喜怒于形,那他也就操纵不了这威力霸道的上古禁咒了。 放在普通人身上,娶妻固然让当事人欢喜,可想要让对方欢喜到身体发颤,心境受到巨大震荡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晚间。 芍药又抽取一缕花灵附在香囊上,让人送去给傅和。 傅和收到她赠送的香囊后,略作思索,又让小福带回来一支水绿玉簪。 芍药收到散开的花灵反馈,只觉他太过温和有礼,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哪怕收到礼物时的喜悦也只是礼貌性的情绪。 在傅府其他人的描述来看,傅和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克己复礼之人,从未有过失态,想要让这样一个角色情绪激动到失态,无异于是地狱级别的挑战吧…… 芍药歹毒的思绪难得受到堵塞。 果然,一段感情想要惊心动魄就必然不能太顺。 * 关系从某种意义上得到了进一层的突破。 芍药接下来一段时日尝试约傅和一起去吃茶看戏,一些寻常交往中傅和也礼仪周到。 他向来擅长照顾旁人感受,不会让人感受到任何尴尬与不适,可也正是这种周全到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体验,才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这对芍药来说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激起傅和内心的黑暗面,至少得想办法让他产生吃醋的情绪。 只是让傅和吃醋的人选反倒令芍药犯了难,太过平庸、处处不如他者没有说服力。 可不比他差又还得日日接触到……满足所有条件恐怕也没几个。 晌午将至。 丫鬟提醒芍药更衣,准备和二公子一起去探望大公子。 在出门前,小福突然从外面赶回来,“小……小姐,我打探到了!” 小福气儿都没能喘匀,待其他丫鬟都退下后,她才立马说道:“大公子六岁那年,他父母与二公子的父母都死在一场大火当中,当时二公子也在。” “而且当年那场大火……” 小福说到这场大火欲言又止,她颇为谨慎地收敛了语气,小声说道:“那场大火,是大公子将二公子背了出来。” 傅离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芍药听她说完,联想到傅和与傅离之间的微妙关系,似乎从中窥见了一些遗漏细节…… 她心头渐渐浮出了一个崭新的主意。 一旁小福只觉小姐实在很有手段,难免夸赞:“小姐果真聪慧过人,知晓二公子在意大公子,便极力讨好这位未来的伯兄。” 芍药自不会向她吐露自己接下来的害人大计。 傅和那么在乎傅离,若是利用他在乎的兄长来让他吃醋借此加深情绪羁绊,想来效果只会事半功倍。 诚然,在这之前,芍药需要先确认傅离的分量在傅和的心中是否足够重要。 这般歹毒的计划一旦顺利实施,运气好的话,醒来后的“谢扶檀”很可能会爱她爱得要死。 至于被她虐待陷害又利用的傅离…… 那副残疾皮囊下的不知名修士,醒来后看在“谢扶檀”面子上,多半也会选择窝囊地忍气吞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几日后。 芍药出了门,约见了傅和一起来到辞羲苑。 她今日换了身霜蓝雾縠珍珠裙,裙摆处镶嵌了光蕴莹润的珍珠。 她穿着烟粉便显娇妩,穿着这般淡然雅致的霜蓝便宛若空谷幽兰,愈显清幽,落入傅和眼中宛若一朵清绝艳美的花,漂亮得不可方物。 傅和淡淡挪开视线,愈发不确定自己心意。 他是为了美艳皮相心动还是为了她弃恶从善的内在美好……前者对他而言似乎颇损心境。 他面上仍表现得平静温和,与少女一并步入室内看望兄长。 数日不见,傅离宛若见不得光的生物,始终在这阴暗压抑的室内并不曾离开半步。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过阳光,他露出玄色袖摆下的手腕白得颇为惹眼,在苍白皮肤的衬托下,宽大手背上的青筋脉络显得尤为明显。 也许是芍药这次又盯着久了,那只懒散不动的手掌倏然间屈起一截修长指节,在扶手上颇为不耐地叩下。 芍药眼睫微颤了下,当即挪开了视线,抬起水润滢眸看向正在说话的二人。 傅离语气颇为冷淡:“老太爷寿宴在即,你不必常来此地。” 傅和丝毫不觉被冷待,只含笑道:“我不愿与兄长见外,兄长又何必与我客气?” 他说着见芍药仍旧有些畏惧兄长的模样,不免为她解围。 “说起来,此次为老太爷筹办的寿宴,我选用了春芳斋新出的点心。” 傅和说道:“到时需选出四款布置在宴席之上,还想请婉表妹帮忙品鉴挑选。” 芍药闻言,当即答了个“好”。 少女檀黑的扇睫微抬,余光瞥见轮椅上那抹阴沉身影,忽而又向傅和鼓起勇气提及,“到时候不如让大表哥一起来选,多一个人,便能多一份意见。” 像是为了向傅和证明她会改过自新,不再嫌弃傅离。 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竟头一次主动邀请了这位身体残疾的大表哥…… 傅离缓缓抬起眼帘,眼底的情绪颇为不可捉摸。 反而是傅和怔了瞬随即答应下来。 他喜良善之人,自然会对芍药日渐善良的变化而更觉赞许。 “男女口味有异,合该如此。” 如此,便定下了过几日三人一起品鉴春芳斋新出的点心约定。 约定好的日期便在三日后。 傅和性情体贴周到,想到傅离许久不曾见光,为让他出门散心,又特意将品鉴糕点的地方选在了露天的秋水亭中。 芍药对此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反而是她身边的小福,对这件事总欲言又止。 待二人来到秋水亭附近,路途上小福不确定道:“小姐果真要和大公子同桌而食?” 芍药不解。 小福想到一些往事,顿时忍无可忍道:“小姐以前连大公子碰过的东西都要生气毁掉,若真和对方同桌而食,我怕小姐到时忍不住掀翻桌子,岂不又要与二公子闹僵?” 小福说的这又是一桩旧事。 只说小姐曾经丢了一个极为喜欢的布娃娃,到处都找不到。 最后小姐恰好撞见大公子捡起布娃娃的画面,当场气哭了不说,只觉那心爱布娃娃被晦气肮脏的手指触碰过,再不能抱着睡觉,便当着大公子的面用剪子将那娃娃绞成碎片。 小福说着更为忿忿不平:“要与大公子同桌而食,这对小姐来说与那下贱狗畜同食有什么区别?” 芍药正要张口答她,忽然眼皮一跳。 她抬头,眸光猝不及防撞入一双阴沉暗眸。 这条路是来到秋水亭的必经之路。 傅离与冷余主仆俩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他鲜少出门,以至于沐浴在阳光下都好似久不见光的阴晦生物,在阳光下的昳美容貌都难掩阴郁气息。 芍药想到小福方才的话,脑中霎时警铃大作,当即同他解释,“大表哥别误会,我自然不会嫌弃你。” 她语气愈发心虚,“想来旁人误解颇深……只要大表哥给我机会,接下来我也会向旁人一点一点证明。” 无耻的话说多了,芍药发觉自己脸皮竟也愈厚。 对他百般羞辱欺凌,眼下却还要大言不惭说什么证明,顶着这样一张漂亮娇艳的面庞实在很是没有廉耻。 不远处,傅和与墨页主仆俩的身影也逐渐靠近。 眼看着来不及解释清楚,芍药只得对傅离小声道:“待品尝完糕点后,大表哥且在后面的小花园里等我。” 傅离面无表情,实在让人无法通过他的神态来揣摩心思。 傅和并未察觉到氛围有什么不对,他含笑道:“兄长与婉表妹来得都极准时,反倒是我来迟一步。” 芍药按捺下尴尬,只当刚才的事没发生过,“是我来早了些,正好遇见了大表哥。” 傅和不觉有异,与他二人一并进入凉亭。 他从春芳斋回来,各带了八碟口味不同的点心,却只需从中选出四款。 傅和说道:“春芳斋对点心的配方向来保密,因而是何种口味便只能凭借个人口感判断。” 芍药见这八盘糕点形状精致,色泽鲜润,连香气都惹得人食指大动。 她品尝了一块透着粉红芯的玉白兔儿糕点,只觉冰皮酥嫩,入口香气清润,接着内里冰凉果浆流淌,舌尖触碰到一层果酸,还来不及细品又转为淡甜。 口感一变再变,糅合后留下清冽余香,叫人回味无穷。 芍药观其外观与口感皆属上乘,缓缓说道:“这玉白兔儿光是外表都很讨喜,必能装点得席面赏心悦目。” 傅和颔首,“表妹向来挑剔,若表妹都能满意,想来席间的客人必然也会喜欢。” 傅和接着又让墨页取出一碟青玉点心,若不细看险些以为是哪儿得来的精美玉珏,色泽通透且玉质温润。 细看之下这青玉点心上竟还有诗经点缀,颇有诗书入腹之妙,竟也不亚于玉兔点心。 在傅和邀请兄长品尝青玉糕点时,傅离只浅尝辄止一小口,便置回了盘中。 无人知晓芍药暗中故意将一抹花灵寄于其上,接着她便故作关心询问道:“大表哥觉得如何?” 花灵掩盖了糕点一切味道,让他无法尝到本来的口感。 却不知傅离口中是何种滋味,叫他黑眸颇为莫测地朝芍药看来。 芍药心头微微咯噔,心道她术法虽受梦境压制会大大削弱,但也不会直接失效才对? 好在接下来,她被傅离盯得头皮发麻之际,他才漠然收敛了视线,语气平淡回答:“我没有尝出滋味。” 傅和略为错愕,他先前自然也尝过这些点心,这青玉糕点不应没有滋味。 芍药轻软语气下带着微妙试探,“难不成是大表哥手里这块点心与旁的点心不同?” 若不然,便是傅离从未吃过好东西,第一次吃这等好物竟连品鉴糕点的能力都没有。 若是后者,傅和只怕更会想方设法为兄长解围,他若在意傅离,绝不会令对方陷入尴尬的境地。 可是,他会有多在意……这也是芍药接下来想要知道的事情。 傅和并没有产生不悦认为兄长不尊重他而刻意敷衍,也没有像芍药想象中那样,对兄长产生其他不满的情绪。 可兄长的回答的确不太对…… 傅和沉默了瞬,迟疑提出:“不如婉表妹来尝尝这款糕点滋味如何?” 芍药闻言却想到与傅和毫无进展的感情,以及他们索然无味的交往日常。 她抬起一双澄澈清滢的檀眸看向傅和,口中答了个“好”。 少女拿起一块青玉点心,纳入口中品尝的瞬间,却惹得现场所有人神色都为之一变。 一旁的墨页与冷余几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而芍药身后的小福更是险些要叫出声儿来。 小福脸上来不及反应表情,但内心早在第一时间尖叫:小姐,你拿错了! 小姐拿的分明是大公子吃过的那一块! 芍药却恍若无知无觉,在傅离方才咬过的地方,不紧不慢地咬下一口,柔软的濡湿唇瓣将糕点原本湿痕覆盖。 某种意义上,略显亲密的津液接触霎时落在了傅和眼中。 傅离忽然想起她方才的话。 她会告诉大家,她不嫌弃他。 不嫌弃到……愿意与他交换口水? 这意味着什么,傅离并不感兴趣,但当他看见她的小舌微微探出檀口,粉舌触过糕点上残留不明的湿液瞬间,他的眼皮蓦地一跳,苍白的指骨亦缓缓握起,绷紧的骨节处泛出微微青白。 芍药抬起眼睫对上傅离的黑眸,心尖蓦地一颤。 她只能垂落鸦睫,继续强撑着绿茶人设,小口小口、将本该属于别人唇齿间的点心无辜品尝。 也许是因为紧张,饱满湿润的唇瓣上不慎沾染上了糕点碎屑,又也许是为了缓解紧张……她舔过唇瓣的动作又好似无意中的挑衅,惹得某道落于脊背上的阴冷视线裹挟着压迫感愈发沉重。 芍药落在裙面上的手指攥紧几分,面上仍是无辜神态,她缓缓抬起鸦黑扇睫,回答了傅和刚才的问题。 “我觉得……” 少女语气不紧不慢地给出评价:“味道很好。” 而这样的回答在这种微妙氛围下更显得暧昧模糊。 是糕点本身的味道很好,还是她吞咽了不该吞咽的东西…… 味道很好? 晋江竟然有段评了,无比落后的老年人今天才找到段评开关~[橘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眼下,芍药只觉自己此刻若投身西湖,便能让江浙一带百姓都喝上西湖龙井。 绿茶到了这种地步,傅和也仅仅只是动作微顿。 傅和抬眸看了眼她手中糕点,大概是因为沉默冷场的时间稍长了些,他接着温声道:“那便再换其他糕点试试。” 一共有八款糕点,一个觉得没有滋味,一个觉得……味道很好。 既是有矛盾的答案,那便排除不用。 同样,傅和心胸宽容,纵使与他不久前确认下名分的未来妻子不慎食用了兄长的口水,那他也会包容妻子的不小心,而不会因为她无意中犯错而迁怒于她。 品鉴糕点很快便结束,傅和还约见了春芳斋的掌柜,与二人寒暄后他便径直离开府中。 芍药回珍珠苑换了身衣裙才前往小花园见傅离,想私底下再和他好生和解一番。 却不曾想,芍药等上半个时辰都不曾见到对方人影。 她不确定傅离是不是因为她来迟了,所以才不耐离开。 待附近洒扫下人经过时,小福上前询问,对方诧异道:“大公子方才从秋水亭离开后,便直接回辞羲苑了。” 芍药:“……” 原来是根本没等她? 细细想来,她今日几乎极其失败。 既没有过分到让傅和吃醋,也没有与傅离的关系有所缓解。 这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修士竟然都很难搞…… * 小花园这处颇为偏僻,是芍药以往极少路过的地方。 她循着荒芜小路走了一段距离,只觉周围景致与现实中的傅宅极其符合。 这让芍药难免怀疑,制造梦境的“邪祟”也许曾在傅宅里生活过,且生活的时间极长…… 她心下做出揣测,小福却突然将她扯住。 “小……小姐……” 小福紧张道:“这里不能进去。” 芍药这才停下步伐,抬头看见一座废弃院落,“这是何处?” 这门口蛛网遍布,杂草丛生,看起来便是荒芜许久。 小福说道:“小姐先前只去过新建的小佛堂,这等腌臜荒废的地方自然没见过,这里是……是傅宅以前荒废了的小佛堂。” 小福压着嗓音道:“这里闹鬼。” 时常有人会听见里面半夜传出哭声,出于某种原因,大家都避之不及宁愿绕路也不肯路过这里…… 芍药闻言,不由怔愣住。 残败衰芜的一方院落中,廊下的佛像也早已残缺不全。 芍药步入其中,依稀听见低沉的哭声。 她循着声音一路探查而来,直到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年轻人。 这年轻男子口中念念有词,状若疯癫。 芍药心头一跳,竟十分意外。 此人与其他人皆有所不同。 其他人是以神识入梦,而他……竟是以活人的身躯入梦? 待看清楚他容貌后,芍药更为吃惊,概因他是现实傅宅中消失已久的主人——傅酌。 他眉心有邪咒灵光一闪而过,分明是被人以特殊方式困入梦境,也无法离开此地。 与其他人不同,他们若死去只会从梦中醒来,而他若在这里死去,那便真会死掉。 芍药猜测,邪祟会选择在傅宅作祟,也许和此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芍药虽和邪祟交易在前,但她并不完全信任对方。 既遇上此人,她也不介意趁机刺探,看能不能探查邪祟的真实身份。 傅酌跪在地上,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我不该……我错了……” “可我此生积德行善……明明从未做过坏事……” “不该救她……不该……” 在芍药步伐靠近之际,对方却又骤然张狂,仰面冲着残缺佛像发怒:“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 他怒吼过后却又忽然顿住,整个人开始浑身颤抖。 “不不不……不要……” “雁氏你不要过来……” 芍药在他面前站定,他看见芍药却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你见过我的妻子吗?” 芍药下意识询问:“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傅酌闻言脸色却骤然一变,疯狂撕扯头发,“不能提,不能提……” “我后悔了……” “她像噩梦一样缠着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啊……” “我、我只是因为善良才救她,我不要她报恩,不要她找上门,不要,不要……” 傅酌的精神状态无疑是不正常的,提到他妻子时,他的情绪尤为激动。 他似乎许久没有见过生人,看到芍药竟然还没如幻影消失,眼瞳中的情绪逐渐多出几分真意。 “求求你,帮我找到云儿可好?” 芍药扇睫微眨,没有再询问“云儿”是谁,而是问他:“云儿在哪里?” 这次,傅酌再没有继续发疯,“她也在这个可怕的地方,我们都要被雁氏折磨死了。” 他说着忽然翻找起满地陈旧纸张,从中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眼神颇痴迷望着上面的诗句,仿佛望着他心爱之人。 “薄薄落落雾不分,梦中唤作梨花云……” “梨花云,苏梨云……你听,这正是云儿的名字,你可以帮我将这首诗送给云儿吗?” 芍药猜想他被梦境腐蚀至今,多半已经神志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还得找到苏梨云。 “所以……她在哪里?” 傅酌:“云儿在……” 他说着声音戛然而止,接着看着纸上的脏污泥尘,忽然神情痛苦。 “好脏……这个纸怎么又皱又脏,云儿不会喜欢的。” 傅酌混浊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芍药,“这首诗不干净了,我要干净的诗。” 芍药垂眸看了一眼,自不会说出让他应激的话。 她只顺着他的意思缓缓答应下来,“好,我晚些带干净的诗给你。” …… 回去的路上,小福都还战战兢兢,希望小姐放弃好奇心别再接近那个古怪疯子。 芍药却想起了现实中的事情。 傅宅半年前被邪祟选为作祟的地点,原因一直以来都无人知晓。 但半年前却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傅宅主人的妻子雁玉姝无故身亡。 第二件,傅宅被邪祟侵占时,傅酌和他的表妹苏梨云失踪不见了。 这般巧合,要说和雁玉姝没关系,芍药却是不信的。 只是,倘若这一切的源头真是雁玉姝死后化作邪祟所为,那她到底想做什么? 只为想方设法折磨他二人,还是想让整个傅宅陪葬? 回到珍珠苑。 芍药打量着带回来的那首诗,她自觉自己反复仿写出了九成精髓后,这才满意搁笔。 待拿去给傅酌看,傅酌却将两张纸上的《梦好梨花歌》仔细比对,继而摇头。 “不一样,字太丑了,不是。” 芍药:“……” 她憋闷地仔细对比两幅字,只觉前者笔锋过于遒润,实在难以模仿一致。 可她是花妖,只会恶毒害人,哪里会人类的复杂书法? 这傅酌分明是在发疯。 偏偏这时小福在那荒废墙角处发现了还有很多这样的劣质黄纸,上面的字迹几乎都出自同一人手笔。 小福恍然大悟,冲着芍药说道:“小姐,我知道了!” 她兴奋地将那叠劣纸拿来,“这些都是大公子写的!” 芍药这时听见傅离的名字,难免诧异,“你说的是大表哥?” 小福:“原本还不记得,不过幼时大公子不能进学堂和大家一起念书,其他孩子还欺负过他……” 那会儿傅氏其他分支的子弟也会送来傅府读书。 其他孩童发现还是人类幼崽的傅离背地里偷偷学他们的课业,伤痕累累的稚嫩小手握着粗糙树枝偷偷模仿他们练字,他们便像在枯燥学业中寻到了乐子,集结一群人去找麻烦。 “当时便是小姐和其他孩子将大公子写的东西全扔到这种没人的荒芜院落里头。” 这就解释了书法如此用心之人,为何却只能用给死人用的劣质黄纸。 因为这个人是她这位自幼便被霸凌欺辱的残疾表哥。 …… 芍药专程着人打听,这才得知傅离私下从未放弃过阅览书籍,抑或是积攒纸笔,每日清晨都会练字。 她寻思自己趁着他练字时提出请求,想来他顺便当场写给她,也并不会太难。 辞羲苑。 身份受宠的表小姐清晨便要见大公子,冷余甚至连拒绝都不会有,直接将人迎了进去。 冷余退下后,芍药抬起眼睫便看见傅离在并不宽敞的简陋桌案前兀自练字。 傅离对她态度向来冷然,彼此间的龃龉无需说出口,也都心知肚明。 因而芍药见到他时,心头难免仍旧不安。 她冲着傅离说明来意,语气愈显亲昵,“想来这些时日大表哥也都看到我的改变,故而我才敢厚颜上门来请大表哥帮忙写诗……” 傅离见到她的到访,昳美清俊面庞上却并无冰山崩解的迹象。 此番在少女颇诚挚的请求下,他倒没有如以往一般对她缄默以待,而是干脆利落地给出答复。 “抱歉,我帮不了表妹。” 冽清如雪的嗓音一如既往悦耳,只是漠然的语气分明与她没有丝毫交情可言。 显然她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拒绝地毫不犹豫。 芍药:“……” 片刻之后,芍药跨出了房门,打算回去再想些旁的法子贿赂傅离。 她询问冷余关于傅离喜好时,冷余的脸色颇为古怪。 在几番犹豫之下,冷余委婉道:“大公子幼时偷偷学习写字,私下练习的草稿被夺走后淋上粪汁蛆虫又砸在他残疾的腿上……” 年幼的傅离还会趁着雨天无人巡查,在冰冷雨幕里淋湿浑身,只为偷看学堂先生讲书,同样被奚落是淋雨的小癞丨蛤丨蟆。 他们警告他再敢偷学,发现一次便要羞辱他一次。 冷余说道:“而想出这些主意来羞辱大公子的人,便是表小姐您。” 冷余的言下之意显然是想让这位表小姐有点自知之明,做出这些恶事,大公子只会憎恶她,绝无可能被她讨好。 芍药:“…………” 先前用天崩开局来形容她与傅离的关系,简直都太过温和。 这哪里是天崩,芍药严重怀疑傅离第一天的确想趁机将她头颅拧下来,而非警告。 原本她是怕逼急了他,他会彻底拒绝为她写诗。 眼下看来,就算不逼迫他,只怕也一样毫无转圜余地。 芍药原本打算回去从长计议的念头当场打散。 多拖延上一日,接下来遇到的难题也许只会多不会少? 在面临自己对傅离犯下了穷凶极恶的罪恶上……芍药缓缓撤回了准备离开的脚步。 眼下,得罪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倒不如干脆得罪到底…… 她现在就得从傅离手中拿到这首诗。 薄薄落落雾不分,梦中唤作梨花云——唐·王建《梦好梨花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