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恶女潘金莲》
1. 穿越
“金莲,醒醒!金莲,醒醒!”
——是梦吗?顾怀秋迷迷糊糊地想,连梦里都放不下毕业论文啊!
“金莲,醒醒,醒醒啊,金莲!”
混沌中,有人在拍她的脸。胸口憋得几乎要炸开。
“哗啦——”
她终于忍不住一个翻身,吐出了堵在胸口的东西——清水。
好受多了。
顾怀秋的意识渐渐聚拢,半趴在地上,抬头看向面前半跪着的人——穿古装的女生。
“金莲!”那女生眼睛一亮,“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快起来!”她嘴里不停说着,伸手就来搀扶。
等等……
金莲?
顾怀秋一时懵了——自己不是叫顾怀秋吗,怎么又叫金莲了?
她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身边围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穿着古装。有人提着灯笼,昏黄的光在众人脸上跳动。
“阿嚏!”
冷风嗖嗖地往身上钻,顾怀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金莲,你也真是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去投井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就是,快去换身干衣裳,井水这么凉,非染上风寒不可。”
“对对对,快去吧!”
……
周围七嘴八舌,一片嘈杂。
这……
是什么情况?
几个年轻女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扶她。顾怀秋刚借力站起身,迎面就传来一个尖利刺耳的男声:
“哟!没死啊?你倒是挺有骨气嘛!”
众人顿时停下动作,齐刷刷地福身行礼。
顾怀秋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人站在那儿,一个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另一个膀大腰圆。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麻杆儿是个贼眉鼠眼的小老头,而那个壮实的是个一脸刻薄的老婆子。两人正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哎呀,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咱们的小金莲这是怕她那好郎君缠得她出不了门呐!”老婆子拖长了调子,声音又尖又腻。
“出不了门?是怕下不了炕吧,哈哈哈……”麻杆儿立刻接上,猥琐的笑声在夜色里回荡。
顾怀秋冷冷地盯着二人,暗暗攥紧拳头——她本科时好歹也混到了跆拳道社副社长,虽然读研后没再练,但对付眼前这两根“老朽木”,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
此刻的这具身体,用王熙凤形容林黛玉的话就是:“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
她现在连拳头都握不紧。
左边扶她的女生,刚才一看到猥琐二人组就下意识松了手,只剩右边的女生稳稳扶着她。
“薛主管,贾嬷嬷,” 扶着她的女生朝二人微微欠身,语气恳切,“金莲才刚醒,这初春夜里寒气重,天也黑了,还是赶紧让她去换身衣裳吧!”
“那是自然,总不能叫小金莲的好郎君明天接个病秧子回去,倒显得咱们张家不厚道,送了个病婆娘给人家。”老婆子嘿嘿一笑,和麻杆儿交换了一个猥琐的眼神。
“去吧,给咱们的小烈女换身整齐衣裳,再给煮碗姜汤灌下去,明儿夜里就是咱们小烈女的好日子,可别死在大喜当前喽!”麻杆儿邪笑着挥了挥手,侧身让出一条路。
两个女生扶着顾怀秋向前走去。
与猥琐二人组擦身而过时,顾怀秋抬起眼,仔仔细细将他们打量了一番,把这两张丑脸牢牢刻进了心里。
顾怀秋已经搞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没错,穿越了!
受某音的影响,一到下雨天她就喜欢盯着天空——找龙。
那天下暴雨,她和往常一样,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盯着天空观察。突然,一道金色闪电疾掠而过,紧接着一个惊雷在窗前轰然炸响。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仿佛坠入漆黑的漩涡,不知挣扎了多久。再睁眼时,耳边响起的,就是那一声声“金莲”。
毫无疑问,上下五千年,最有名的“金莲”只有一个,即所谓的“千古第一淫、妇”——潘金莲。
“你啊,就是太犟了,”远离了猥琐二人组,一直扶着她的女生便开口了,“你不愿意跟老爷,也不该直接向婆母告状啊,你这一状告上去,倒被老爷反咬一口,说是你勾引他。婆母就是心里再明白,也会向着自己的夫君,这下老爷和婆母都恼了你,可不就……唉!”
可不就被张老爷卖给武大郎了?
……
巧了吗这不是?
她的毕业论文题目,叫“性别研究视角下《水浒传》中女性形象研究”。她始终觉得,书中对潘金莲的塑造前后存在明显矛盾。
《水浒传》原著中对潘金莲的身世只有寥寥数语,说她是清河县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长得“颇有颜色”,因不肯顺从男主人的骚扰,直接向女主人告状,结果招来男主人的记恨。那男主人倒赔了一些嫁妆,把她嫁给了武大郎。
这就是矛盾所在!
一个丫鬟,敢于反抗男主人的威逼,还选择向女主人坦白——这样的行为,不正说明她本性刚烈、坚守尊严吗?
在封建社会,对于没有生产资料、难以独立谋生的贫寒女子而言,如果能成为男主人的妾室,往往是条不得已的出路。
后世很多古言小说中,勾引男主人的丫鬟常被塑造成反派;即便是“怜惜女儿”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中那些不讨喜的角色里,也不乏企图攀附主子的丫鬟形象。
对比之下,潘金莲在绝境中仍选择反抗,不正是她骨气与勇气的体现吗?
她认为,如果按照施耐庵为潘金莲设定的后续命运轨迹,那么她最初的形象设定就应该是“主动勾引男主人,被女主人发现后,怒而将其嫁与武大郎”,而不是“抗拒男主人的纠缠而遭报复下嫁”。唯有如此,人物行为逻辑才能前后一致。
这样看来,施耐庵对潘金莲的塑造,只不过是为了衬托他最偏爱的武松,才刻意将潘金莲写成一个面目可憎的符号。
相较之下,98版电视剧《水浒传》的改编则更为客观、更具人性深度。剧中,潘金莲与武大郎因不堪地痞骚扰,从清河县搬到阳谷县。搬家后,她一心一意与武大郎安稳度日,终日闭门不出。
而她对武松的情感也并非世人所斥的“淫、念”,而是一段真挚却错付的倾慕。直到感情受挫,又被王婆与西门庆联手设计,才在心灰意冷中一步步走向堕落。
当然,杀人是不可饶恕的,但那些诱人堕落、推人入深渊的魔鬼,更加可恨!别忘了,那杀人的主意,正是王婆这个“马泊六”出的!
作为一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进步女性,顾怀秋对封建制度下的所有女性抱有深刻的同情,对施耐庵笔下那种极端化、符号化的女性塑造实在难以认同。
或许正是“心诚则灵”,老天爷看她天天义愤填膺地砸键盘、查文献,于是特意安排她穿越时空,亲手改写这位所谓“千古第一淫、妇”的命运。
好,那就让她来改写这个可怜女子的结局吧!
顾怀秋被两个姑娘搀扶着,穿过几道回廊,走进一处院落的小屋。从房内的布置来看,应是下人住所。屋子中央摆着一个热气氤氲的浴桶,旁边木架上整齐叠放着干净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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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澡豆、布巾等沐浴用具一应俱全。
看来,金莲还是有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金莲,快泡个热水澡驱驱寒。” 一进屋,始终扶着她那位姑娘便动手帮她解衣,又对另一人说,“锦儿,你去厨房煮碗姜汤来”。
灯火通明中,她终于看清了二人的样貌。一直搀扶她的姑娘年纪稍长,容貌虽不惊艳却温婉端正;被唤作“锦儿”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稚气。
“知道了,秋霜姐姐,” 锦儿转向她轻声说,“金莲姐姐定是冻坏了,快沐浴吧,我去去便回。”
顾怀秋感激地点头示意,锦儿便轻手轻脚退出去,细心带上了门。
原来潘金莲一直在抗争。
不屈从男主人的威逼,毅然向女主人揭发;不甘心嫁与武大郎,宁可投井自尽。
哼!如果不是本女侠穿越过来,金莲恐怕要么香消玉殒,要么就是书中那个悲剧结局了!
“金莲,别愣着了,快洗吧!”秋霜的催促打断了她的思绪。
外衣已经被秋霜脱下,只穿着贴身衣裳。她朝秋霜点点头,脱掉鞋袜,抬腿跨进浴桶。
不用看,没有缠足,这具身体完整得很。
据史料记载,宋神宗时期,缠足之风仅在贵族阶层零星出现,且只是对足部稍作束缚,并未伤及筋骨。而脚骨弯折形成的“三寸金莲”,实为十六世纪后随着高底鞋兴起才逐渐形成的陋习。
因此,像潘金莲这样的下人——不,这样的劳动人民!
像金莲这样的劳动人民,是没有缠足的“资格”的。
“我的头好像有点晕……”这是顾怀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大概是着了凉,有点鼻塞,声音听起来像蒙着一层雾气。
她是河北保定人,清河县属于邢台市,且不说两地的方言本身差别就大,即使没有差别,但一个地方的方言古今差别那也是巨大的。
不过幸运的是,她有个舍友的研究方向恰好是“河北方言的历史演变”,当时还跟她分享过很多资料。
由于自己的研究方向是《水浒传》里的女性角色,当时便对宋代清河县方言研究过一阵子。
命运啊!
“合乎尺寸的命运” 啊!
“定是染了风寒,”秋霜柔声安慰,“待会儿喝碗姜汤,夜里捂紧被子发身汗便好了。”
顾怀秋轻轻“嗯”了一声。
秋霜帮她洗头发,大概是怕她想不开,便开口安慰她:“听说那武大郎虽然长得一般,但为人老实,虽算不上如意郎君,但也算有了依靠,好过在这儿累死累活,还要看人白眼,受人骚扰。”
顾怀秋希望她多说话,既为模仿当地方言,也为多探听些消息,便轻声问道:“秋霜,我们做姐妹多少年了?”
秋霜手上动作微顿,略作思忖答道:“整整十年了。我被买进府时十一岁,今年二十一。你年长我一岁,那时已被买来一年了。”
顾怀秋心中了然——原来金莲十岁就被卖作奴仆。《水浒传》中潘金莲曾问武松年纪,武松答二十五岁,潘金莲说比自己大三岁,算来她当时应是二十二岁。
而且,书中金莲与武松初见是在冬季,那时她与武大郎刚搬至阳谷县不久。眼下正值初春,明日便要嫁给武大郎,时间线上应该是同一年。
顾怀秋借口自己脑子混沌,又诱导秋霜聊其他话题,主要把清河县城的布局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沐浴完毕时,锦儿正好端来姜汤。顾怀秋依言饮下,由秋霜扶着躺下。秋霜又抱来一床棉被仔细为她盖上,轻声叮嘱好生睡一觉,发发汗。说罢便与锦儿掩门离去。
2. 骗钱
顾怀秋躺在床上,思考着脱身之策。但这具身体大概太虚弱了,没多久她便睡了过去。
然而,睡得并不安稳,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碎片。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下人衣服,跪在地上擦拭地板,擦完又去洗衣服。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发僵,忍不住凑到嘴边哈气取暖。才哈了一下,旁边那老巫婆的棍子就狠狠抽在她身上……
光阴流转,转眼间花红柳绿。她渐渐长大,开始学着做针线活。常常做着做着就忍不住揉揉肚子,端起水碗喝点水充饥。
这时,一个长相猥琐、大腹便便的老头出现在她身后。她正低头缝补,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吓得一颤,条件反射般挣脱,指尖却已被针扎破,渗出鲜红的血珠。她怒视对方,那恶心老头不知骂了句什么,悻悻离去。
场景再次转换。她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刚弯下腰,身后突然压来一座山——那恶心老头又来了。
“啪”的一声,水桶翻倒在地。她拼命挣扎,手伸到背后死死揪住老头的头发用力撕扯。老头吃痛,终于松手。
……
这样的场景数不胜数,自她身形初长便不曾停止,一次次上演,一次次逃脱。
最后,她跪在一位老太太面前控诉。那恶心老头立在一旁狡辩,眼中凶光毕露,恶狠狠地指着她破口大骂。
最后的最后,是纵身投井的画面。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胸腔憋闷得几欲炸裂——
顾怀秋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
看来这就是金莲的记忆了。
原来她就是在这样的虐待、羞辱、饥寒交迫中长大的。苦难没有击垮她,反而让她活得更加清白坚韧。
可在这样的世道,穷人家的漂亮女儿,拥有美貌本身就是错。除非你放弃所有尊严,否则根本活不下去。
但金莲,你选择了尊严。现在我成了你,你的仇,就是我的仇。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顾怀秋转头看向窗外,月光不明亮,她也不知道现在大概几点。不过刚才在梦中出了一身汗,现在觉得身体轻松多了,只是有点口渴。她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喝水,突然听见门外似乎有动静。
顾怀秋略微思索,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索着走到桌前,抄起一个茶壶悄悄躲到门后。她洗澡时仔细观察过房间的布局,行动不是难事,而且现在也有力气了,因此她心里很淡定。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悄悄溜了进来。
哼!果然不是个好东西,都把金莲卖了还不死心,想在婚前玷污她,让她以后在武大郎面前抬不起头。
死胖子轻轻关上门,摸索着向床的方向跨出一步。
这时,顾怀秋双手举起茶壶,照着他后脑勺就狠狠砸了下去。
“哗啦!”茶壶碎成片,死胖子“呀”的叫了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顾怀秋摸索到桌前,拿起火折子点上油灯。接着走到床前披上衣服,最后才来到趴在地上的死胖子面前,蹲了下来。
死胖子本来被砸晕了,但头上的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又把他刺激醒了。
顾怀秋将灯盏往前一送,昏黄的光晕下,果然是梦中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
老头被灯光刺得半眯着眼,又气又疼,梗着脖子叫骂:“你这个贱人,竟敢偷袭我!”
“滋啦——”
顾怀秋“唰”地将灯盏凑到他下巴上,胡子瞬间就被燎着了。老头一边叫唤一边手忙脚乱地扑灭火苗。
“呦,这不是老爷嘛,”顾怀秋语带嘲讽,“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到我屋子里来,有何贵干?”
“哼,小贱人,你……”
“砰!”
顾怀秋照着他的左眼就是一拳,“嘴巴放干净点儿,否则我现在打死你,明日上了公堂,我也可以说以为是贼,不小心打死的!”
“你敢!”老头儿咬牙切齿道。
“呵,要不你试试?”顾怀秋轻笑一声,目光牢牢锁住他的眼睛。。
老头微微一抖。眼前这小贱人此刻真像个恶鬼。不过他只慌了一瞬便冷静下来——这是他的家宅,她若真有这胆量,当初就不会去投井了!
哼,虚张声势!
“老爷来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从了我,我就悄悄给你置座宅子,把你养在外面,再买两个丫鬟伺候你,叫你当奶奶。”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金莲”的表情,继续道,“你还没见过那武大郎吧?他是有名的‘三寸丁谷树皮’,你不跟我,难道就情愿跟他?”
顾怀秋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听他的,将计就计,先离开这儿,到时候再跑……不太行,到时候肯定有人看着她。
况且,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将来被人知道,金莲的清白就彻底毁了。既然要替她重活,那就从头到尾都要清白,不能有一点瑕疵。
“若是婆母知道了,又当如何?”片刻后,顾怀秋问道。
死胖子眼睛一亮,连忙殷勤道:“我小心些,不叫她知道。老爷我再加把劲儿,过个一年半载,你给老爷生个一男半女,到时候就是被她知道又如何?只把你接回府来养着便罢了。”
尼玛的,还一男半女!
顾怀秋真想一灯盏把他的脑、浆砸出来!
她故意将眼神放柔和,笑道:“果真吗?”
“真,比金子还真!”死老头儿立马指天发誓。
“既如此,空口无凭,你须得给我立个字据,再给我准备些盘缠,我二人再做计较。”
“这有何难,拿纸笔来!”死老头心花怒放,也不记得伤口疼了,四肢并用,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怀秋料想金莲的房间也没有笔墨纸砚,便说:“我这儿没有,你回去写好了,备些金银一并带来。”
“这……”死老头有些犹豫,黑灯瞎火的,还得让他跑一趟。
“怎么,不乐意?”顾怀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哼,果然是诓我的!”
“怎会,只是现在黑灯瞎火……”
“黑灯瞎火你不也过来了?哦,现在让你拿钱……就嫌黑灯瞎火了?”顾怀秋讥讽道。
眼看羊肉就要到嘴里了,怎能再让她溜走。死胖子心一横:“你且等着!”说完就要走。
“老爷,”顾怀秋叫住他,再次叮嘱:“金莲立等老爷,且看老爷的真心价值几何。”
“你放心!”死老头朝她色眯眯地一笑,忙不迭去了。
哼!
顾怀秋冷笑一声,走到床前扯过一床被子将自己裹住,大马金刀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这死胖子色令智昏,看着胖,跑起来倒挺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他怀里揣着一个鼓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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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的小包袱,一进门便往桌上一放,又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递到她面:“你看,这回总该安心了吧?”
顾怀秋接过那张纸,转念想起金莲应该不识字,便淡淡道:“你念给我听。”
死胖子一拍脑门——是了,她哪认得字!方才怎就没想到胡乱写几个字哄她,竟真给她立了字据?转念一想又安下心来:横竖她的卖身契还在老爷手里攥着。
“还不信老爷么?我念与你听便是。” 他呜哩呜啦地念了起来。趁这当口,顾怀秋解开包袱——
好家伙!
这死老头真是色迷心窍了,里头不仅有金锭银锭,还有各式珠宝首饰。敢情这老东西随时备着这些,专用来诱骗小姑娘!
“如何,老爷待你够诚心了吧?”死胖子念完字据,堆起谄笑凑过来。
顾怀秋粲然一笑:“老爷,您还没按手印呢?”
嗯?
死老头这才想起匆忙间忘了这茬。可这屋里哪来的印泥?
“要不……先算了,回头再补?也省得老爷再跑一趟。”他试探着说道。
呵呵!
顾怀秋轻笑起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死老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正以为免不了要再跑一趟,却听她悠悠开口:“这儿不就有现成的印泥么?”
嗯?
“在哪儿,快拿出来,省得老爷再跑。” 死老头搓着手催促。
顾怀秋纹丝不动,目光却在他脑袋上游移。死老头见她迟迟不动,正要再催,突然一个激灵——他明白过来了。
天杀的!
这个小贱人,看老爷以后怎么收拾你!
他咬了咬牙,抬手在后脑勺上狠狠摸了一把,重重按在了字据上。
……
“那明日武大郎来接人时,我便推说你昨夜投井死了……”
话音未落,顾怀秋便一记眼刀甩了过去。死老头被她看得发毛,忙解释道:“只是假装,你假装死了,我让心腹将你抬出去,送到个稳妥的地方安置。”
“什么地方算稳妥?”
“西门外的观音庙”
“不妥!”
“为何?”
为何?
当然是因为卖身契还在你这小人手上。
“昨夜见过我的人不少,好好一个人喝了姜汤怎么就死了?若是婆母亲自来验,我可装不像死人。”
“她不会亲自验的”
“万一她让贾嬷嬷来查,我也瞒不过去。”
“那……”死胖子一时语塞,他一时还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顾怀秋眼珠一转,朝他招了招手。死胖子凑近前来,她掩口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末了问道:“这般可好?”
“这……”死胖子还是有些犹豫。
“怎么,不行?”顾怀秋佯装恼怒。
“万一你……”
顾怀秋把装钱的小包袱往前一推,“拿走吧,明日金莲便是武大郎之妻!”
“别别别!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还不行吗?”死胖子连忙哄道。
顾怀秋暗暗松了口气,刻意挤出一个自认妩媚的笑容,娇声道:“这还差不多!”
他爹的!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钱既已到手,顾怀秋便推说累了要早些歇息,得为明日养精蓄锐,三言两语将死胖子打发走了。
3. 出逃
顾怀秋将包袱重新系好,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将能用的东西全都打包好。本想坐等天亮,又怕这具身体吃不消,但睡下去又怕睡过头。想了想,她便穿好衣服,趴在桌子上睡了。
顾怀秋是被鸡鸣叫醒的。因为写论文,她考证过宋代劳动人民的生活作息,一般就是鸡叫第一遍,即四更末、五更初,也就是凌晨3点左右起床。
她正准备扎头发,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女声:“金莲,你起来了吗?”
顾怀秋打开门,果然是秋霜和锦儿,两人各自抱着一个包袱。进门后,秋霜先开口了:“金莲,今天你便要走了,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这是两套衣裳,都是新的,你别嫌弃。”她将包袱递给顾怀秋。
顾怀秋心里感动,接过包袱,还没开口,锦儿也开口了,“金莲姐姐,我没有好针线,这是我攒的一点碎银子,还有前两日托人买的一点铅粉,姐姐别嫌弃。”锦儿将一个很小的包袱递给顾怀秋。(宋代的粉底有米粉和铅粉,铅粉属于高级化妆品)
顾怀秋笑着接过,将二人拉到桌前坐下。油灯下,三个命不由己的女子互相看着彼此。
顾怀秋分别看了二人一眼,开口道:“你们两个想离开这儿吗?”
“离开?咱们这些人,哪里做得自己的主。”秋霜的声音里透着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只要想,就有机会,你们等着我,来日我定将你们救出去!”顾怀秋道。
两个人微微一愣,锦儿看了秋霜一眼,又看向顾怀秋。秋霜笑道:“我的好姐姐,等你赎我们,只怕我们的牙都掉光了。”
“你们且忍耐些时日,不要被老爷收作房里人,快则一个月,最晚三个月,我一定将你们救出去!”顾怀秋分别看了二人一眼,“记住了吗?”
秋霜愣住了,此时金莲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就像……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难道……投了一次井,脱胎换骨了?
“我晓得了。”秋霜犹疑着答应了。
顾怀秋又看向锦儿,锦儿被她的眼神镇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潘烈女人呢?怎么还不起来?三寸丁都来接了!”
两人刚帮顾怀秋梳好头发,门外就传来老巫婆刺耳的声音。
踏马的!
顾怀秋将秋霜和锦儿送的东西装到自己的包袱里,扎扎实实的一个“百宝箱”便到手了。她挎起包袱,最后看了二人一眼,打开了门。
“还以为你死屋里了!”老巫婆身后跟着另外两个老巫婆,一看到她就大喊起来,“谁知道你这小蹄子偷了家里什么物件,且让我搜上一搜!” 她一挥手,身后的两个老巫婆便向顾怀秋走来。
顾怀秋冷冷地盯着她们。两个老巫婆走到她面前,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直接动手来抢她的包袱。
顾怀秋二话没说,一把摘下包袱,狠狠砸向其中一个老巫婆,同时猛地抬脚踹向另一个老巫婆。
两声“哎哟”接连响起,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大气都不敢喘的小贱人居然敢打人,看来果然是要嫁人了,硬气了。
哼!也不想想自己嫁的是什么人!
贾嬷嬷大步走上前来,“小贱人,也不看看自己嫁的是什么人,能不能给你撑腰,敢在我面前撒野!”说着就要亲自动手来抢包袱。
这个死胖子可能踹不动,顾怀秋举起包袱打算砸她的头——
“住手!”
众人齐刷刷转身看去——老巫公来了。
“大清早的闹什么闹!”老巫公走近呵斥。
“哎呦薛主管呐!”老巫婆一拍大腿,屁颠儿屁颠儿地迎上去,“反了天了,我来看看这小贱人偷没偷家里的值钱物件,谁知这小贱人居然动手打人,哎呦呦,你快管管呐!”
“她能偷什么,这个院儿里除了破衣烂衫,能有什么让她偷的!”老巫公戏谑一笑。
显然,老巫公是死老头的心腹,来替金莲解围的。
老巫婆当然知道没什么值钱的,只不过想恶心一下金莲,便继续说:“就是走个过场,谁知这小蹄子翅膀硬了,敢动手打人,还没出门子就敢这样,来日岂不是要抄家?”
哼,算你说对了!顾怀秋心想。
这时秋霜上前向猥琐二人组福了福身,求情道:“薛主管,贾嬷嬷,金莲实没有偷什么,包袱里就是几身换洗衣裳,时辰也不早了,就别让她耽误吉时了吧!”
老巫婆正想开口,老巫公挥挥手,说:“去吧,误了吉时可不得了,”又转头对老巫婆悄声嘀咕,“让她早点见到那好郎君,岂不比搜她身快活?”说罢朝老巫婆眨了眨眼,猥琐一笑。
老巫婆也嘿嘿笑了,大声对顾怀秋道:“既如此,老婆子也不搜你了,赶紧去吧,你那标致郎君在门外等着呢!”说完又和老巫公相视一笑。
顾怀秋没搭理他们,看了秋霜和锦儿一眼,两人上前搀扶着她往外走去。经过猥琐二人组时,老巫公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顾怀秋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大门外,一人一驴静静等候。人和驴的脖子上各自挂着一朵大红花。
啧!
98版电视剧的演员选得真好!
秋霜和锦儿看到武大郎这副模样,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顾怀秋。顾怀秋倒是无所谓,一脸淡定地看着武大郎。
武大郎看到“潘金莲”时,眼睛都直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怀秋今天特意挑了件素色衣服,头发也只是简单挽在脑后,更别提化妆了。可即使这样,都能把人“迷住”,她有什么办法。
“娘子,”武大郎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弯了弯腰,算是打招呼。顾怀秋也福了福身。
武大郎搓了搓手,犹豫着向顾怀秋伸出手,顾怀秋把包袱扔给他,自己走到毛驴前跳了上去。
三个人:……
“呦,这么急?”老巫公和老巫婆后脚到了。老巫公看了“潘金莲”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对武大郎道:“武大郎,这是你家娘子的卖身契,打今儿起,她就是你的人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武大郎走上前双手接过,殷勤地说道:“老爷安心,我必不负她。”说着略带害羞地看了“金莲”一眼,将卖身契揣进怀里。
“我们去了。”武大郎向众人道了个躬,走过来对顾怀秋笑了笑,牵起毛驴往前走。
顾怀秋最后看了秋霜和锦儿一眼,对她们笑了笑,骑着驴悠然离去。
张家位于县城西北角,离西门近,所以死老头说把金莲送到西门外的观音庙。顾怀秋早就想好往哪儿跑了。
“大郎,”拐出张家所在的巷子,顾怀秋开口了。
武大郎听到这声“大郎”,身子早酥了半边,忙回头讨好地笑问:“娘子有何事吩咐?”
“咱们家在哪条街上?”顾怀秋语气随意,聊家常似的。
“在东南角的新月巷,”武大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中贫寒,委屈娘子了。”
“无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听说你做得一手好炊饼?”
“娘子怎知?”武大郎显然有些惊喜。
“我平日虽出不得门,但也听人说起过,对了,我还吃过呢!”顾怀秋笑着说。
“果真?”武大郎那张丑脸瞬间容光焕发。
“嗯,一位嬷嬷给我的,大郎好手艺。”顾怀秋继续给他灌迷魂汤。
武大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今日成亲,未做炊饼,娘子若是喜欢,到家我便做给你。”
“好,”顾怀秋点点头,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犹疑道:“只是……”
武大郎回头看向她,问道:“娘子怎的了?”
顾怀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片刻后,迟疑道:“我早年在府中过得艰难,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望有朝一日嫁得一个如意郎君。今日心愿得偿,须得去还了这个愿。”她说完一脸真诚地望着武大郎。
武大郎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所有的理智早跑到爪哇国去了。
“这有何难,娘子备好纸烛了吗?”武大郎温柔地笑问。
“尚未。”
“那我带娘子去买?”武大郎眼睛一亮,很高兴能有这个献殷勤的机会。
“那多谢大郎了!”顾怀秋对他感激地笑了。
“以后便是一家人,娘子休要见外。”武大郎对她笑了笑,牵着毛驴转了个弯儿。
顾怀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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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说了声好。
时间还早,街上行人不算多,做生意的刚开门洒扫。顾怀秋假装咳嗽了两声,拿出一块帕子遮住了半张脸。
武大郎听见她咳嗽,忙转过头问她是不是生病了。顾怀秋说没事,吸了两口风呛着了。武大郎安慰了她两句,牵着驴快速走到一家纸烛铺,买了些香烛纸钱。二人一驴朝东门走去。
出了城大约走了两公里,远远看见岳庙矗立在春寒料峭中。顾怀秋四处张望,这个点儿没什么人,岳庙也还没开门。顾怀秋注意到左前方有片树林,这时节还光秃秃的。
“娘子,此时庙祝尚未起身,我先去叫门,娘子缓缓行来便是。”武大郎说着就把缰绳递给顾怀秋,自己打算跑过去叫门。
唉!顾怀秋在心里叹了口气。
武大郎现在的这个行为,倒颇有些“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那个意思,不过……
“我有些难受,大郎带我到前头林子里歇歇。”顾怀秋捂着胸口,一副胸闷气喘的样子。
武大郎立刻露出担忧的样子,问道:“娘子怎的了?”
“可能着了点风寒,有些难受。”顾怀秋用帕子捂着口鼻,做出难受的表情。
“要不改日再来?娘子生了病,不好再奔波劳累。”武大郎体贴地说道。
“都到这儿了,懒得改天再跑,大郎带我到那片林子里坐坐,正好等庙祝开门。”顾怀秋坚持道。
武大郎本来还想再劝,但看到他娘子坚持的样子,便没再说什么,牵着驴往左前方的树林里走去。
“娘子,下来歇歇吧!”武大郎向顾怀秋伸出手。
顾怀秋没客气,抓住他的手跳了下来。武大郎握着顾怀秋的手不想松开,便将她牵到一棵老槐树旁,脱下自己的外衣叠起来放在槐树下,让顾怀秋坐下歇息。
顾怀秋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说:“大郎,你真好。”说着捡起地上的衣服,继续道:“我坐了一路了,站站也好,你快把衣服穿上,当心着凉!”
顾怀秋一边说一边伸手帮武大郎披衣服。武大郎受宠若惊,忙推辞道:“我自己来,怎好让娘子为我做这种事。”
“别客气,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听说你有个兄弟?”顾怀秋帮他披上衣服。
“娘子怎知?”武大郎一脸惊讶地望着顾怀秋。
“听人说的,听说是条好汉,能打死大虫?”顾怀秋一脸好奇加崇拜。
武大郎嘿嘿笑了,谦虚道:“倒是有一身牛力气,不过肯定打不死大虫。”
“他能打死,我梦见他打死了大虫,还在阳谷县当了都头呢!”顾怀秋真诚地说。
“娘子怎会做这样的梦,二郎哪能成为公门中人呢!”武大郎只当听了个笑话。
“大郎,”顾怀秋帮武大郎理了理衣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道:“要是哪天受了欺负,就去阳谷县找武都头,但……”顾怀秋将武大郎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自己的视线中,“千万千万……不要找我!”
武大郎眼中刚浮现出一丝不解,尚未蔓延开,只听“砰”的一声,武大郎瞳孔一缩,接着便软软倒了下去……
顾怀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轻轻放到地上,看向手中的灯盏——特意为这一刻准备的。
顾怀秋从武大郎怀中掏出金莲的卖身契,又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个火折子,“唰”一下,火光在顾怀秋眼中跳动。
片刻后,光火熄灭。顾怀秋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一锭金子,想了想,又取出一锭银子,塞进武大郎怀里。
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顾怀秋将包袱重新扎好,往肩膀上一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子。
微风拂过,吹散了林子深处的薄雾。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骑在马上,静静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郎君,这小娘子下手忒狠,小人过去看看。”其中一人恭敬地说道。
“一起过去吧!”被称作“郎君”的男子面如冠玉,身形挺拔。他戏谑道:“这清河县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这二人差距着实大,也难怪那小娘子要跑。”
“嗯……只是……”这位郎君有些犹疑,“罢了,先过去看看吧!”
二人打马向前。
4. 收留
春寒料峭,顾怀秋目光坚定,大步走在千年前的寒风中。
清河县北边贫瘠,南边富庶。如果武大郎大度一点,不去报官,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人心难测,她从来不对人性抱有过高的期待,所以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万一她被通缉,那北边比南边能稍微安全点,毕竟像金莲这样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按照常理,在繁华的地方活下去的机会更大。所以她得“反其道而行”。
太阳渐渐升高,顾怀秋走了一身汗,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唉,唯一失策的就是没有提前准备点吃的。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山野茫茫,不知身寄何处。不过只要远离清河县,那就“此心安处是吾乡”了。
前方有座小土坡,按照《水浒传》里的套路,一般翻过坡就会有人家。顾怀秋拽住袖子擦了把汗,大步向坡上走去。
果然,坡下的大路旁有一家酒店。酒旗飘飘,周围柳树环绕,几缕青烟从烟囱钻出来,拐着弯儿飞上天空,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顾怀秋站在坡上仔细观察,心里祈祷着:这店可千万别是“母夜叉孙二娘”的那种黑店。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姑娘端着盆出来倒水。顾怀秋看到那个小姑娘,紧张的情绪稍微松懈了一点。虽然小姑娘不代表绝对安全,但总归稍微好一点点。
顾怀秋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就往脸上抹……
好了,这下应该算是真正的“灰头土脸”了。她把包袱紧了紧,向坡下飞奔而去。
还没走到门口,顾怀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柴火味儿。
顾怀秋的爷爷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下到了“燕赵故地,督亢旧壤”的河北保定,在那儿娶了奶奶。奶奶家是卖豆腐的,奶奶年轻时是个十里八乡闻名的大美人儿,人称“豆腐西施”。当时爷爷就住在奶奶家隔壁。
后来,爷爷回北城继续教书,退休后和奶奶一起回到保定老家——继续磨豆腐。当然这时候磨豆腐就是个休闲活动了,隔几天做一次,做的也不多,都送给街坊邻居了。
顾怀秋的童年时代,基本上就浸在柴火和豆腐的气味儿里。
走到酒店门口,顾怀秋挑起帘子向内探视,迎面是一个陈旧的柜台,中间摆着几张黑乎乎的木桌椅。店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
“有人吗?店家?”顾怀秋试探着喊道。
半天也没人应声。顾怀秋环视了一圈,向柜台旁边挂着帘子的小门走去。她挑起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几垄菜地,里面长着几排韭菜,还有两排绿绿的青菜。菜地旁是一个用篱笆圈出来的鸡窝,里面养着几只鸡鸭鹅,正在啄食。左边是几间茅屋,其中一间大概是厨房,炊烟就是从那间房子的屋顶上飘出来的。
顾怀秋向那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那个小姑娘正好出来,看到顾怀秋,吓得大叫了一声。
“别怕,别怕,我是好人。”顾怀秋连忙一边解释一边后退,与小姑娘拉开距离。
“你……你是谁,从何处来,有甚事?”片刻后,小姑娘终于冷静下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从冀州来清河县投靠亲戚,谁知亲戚早就搬到别处去了,我一时无处可去,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顾怀秋一双大眼睛里盛满真诚。这个理由应该就能解释自己的口音问题了吧!
小姑娘呆愣了片刻,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怀秋,终于轻舒了一口气,道:“你是要打尖儿吗?”
“腹中饥饿,妹妹有什么现成的吃食予我一些,”顿了顿,顾怀秋又补上一句:“不白吃,我付银子的。”这个小姑娘大约十六七岁,杏眼中还残留着一丝警惕。
“无妨,有刚蒸好的馒头,菜汤也熟了,我先给你盛一碗。”小姑娘看了看顾怀秋的脸,说:“我先给你打水洗把脸。”说着就要转身去打水。
顾怀秋忙拦住她:“不用不用,我擦一擦就好,妹妹给我盛碗饭吧,我快饿昏了。”她讪讪地笑了一下。
小姑娘看到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进厨房去盛饭了。
顾怀秋悄悄跟了上去——行走江湖,她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一给她下蒙汗药就完蛋了。
不过还好,小姑娘直接从锅里舀了一碗饭,又从蒸笼里拿出两个馒头,放到盘子里端了起来。顾怀秋忙后退到刚才站的地方。
“去外面桌上吃吧!”小姑娘对顾怀秋说道。顾怀秋点点头,说了声好。两人一前一后朝外面店里走去。
到了店里,小姑娘放下食物,又招呼了她一声,便又去柜台上提起茶壶,走过来给她倒了碗茶。顾怀秋对她感激地笑了笑,拿起馒头大吃起来。
小姑娘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又转身向后院走去。
片刻后,小姑娘又端出来一碗菜汤,两个馒头。这时候顾怀秋已经在吃第二个馒头,碗里的汤也只剩一点了。她看到面前的菜汤,微微一愣,随即抬头对小姑娘感激地笑了笑,将碗挪到了自己面前。
这次,她的吃相变斯文了。
唉!看来“斯文”这东西,是建立在温饱之上的。
“家中怎的就妹妹一人?”顾怀秋边吃边问小姑娘。
“爹下地去了,娘进城卖菜去了。”小姑娘答道。
“开酒店也要卖菜,我还以为只用买菜呢!”顾怀秋笑道。
“往来的客人不多,只靠这个店养活不了一家子,我还有个大哥等着娶媳妇。好在家里还有几亩薄田,能有些贴补。”小姑娘在顾怀秋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问道:“姐姐是一个人从冀州过来的?”
“还有个弟弟,路上走散了。我打算找个营生,边干边等他。”可千万不能暴露自己是孤身一人。
小姑娘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顾怀秋明白她的意思,像自己这样单薄的身板儿,恐怕不好找营生。
顾怀秋慢慢吃着馒头菜汤。片刻后,两个馒头两碗菜汤下肚,她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正打算问问这儿是什么地方,离清河县有多远,帘子突然被人挑起。她转头看去——又是个小姑娘,穿着素布衣服,头上还缠着一块头巾,一看就是劳动人民的孩子。
“青杏姐姐!”小姑娘一进门就向酒店的小姑娘打招呼。
原来她叫青杏!顾怀秋心想,还挺好听的。
青杏站起来笑着回道:“彩霞妹妹,今天怎的是你来送豆腐?”
“爹爹昨日夜里跌了一跤,崴了脚,便是我来送了。”
“啊?”青杏惊讶地张大嘴巴,“那……要紧吗?”
“没事,就是得耽误几天,我一个人少做点便罢了。”彩霞看了顾怀秋一眼,对青杏说:“我去搬豆腐。”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我帮你!”青杏也向门口走去。
顾怀秋拽住袖子擦了擦嘴,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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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观察着俩人的动静。不到一分钟俩人就抬进来一板豆腐,看样子打算往后院走去。顾怀秋忙站起身,走到柜台旁边的门口,挑起帘子。俩人对她笑了笑,将豆腐抬了进去。
顾怀秋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去。她环顾一圈,走到水井旁,从一个桶里舀出一瓢水倒进旁边的木盆,端起木盆向厨房走去。
青杏和彩霞放好豆腐,青杏让彩霞等着,说她去打水,俩人洗下手,结果刚走到门口顾怀秋就端着盆进来了。
“洗下手吧!”顾怀秋笑着将盆递给青杏。
青杏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地笑了,接过盆道了声谢。她走到灶台旁,从另一个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倒进盆里,招呼彩霞洗手。
顾怀秋站在厨房门口,略显局促地抱着双手,一语不发。
两人洗完了手,青杏打算出去倒水,看到顾怀秋可怜兮兮的样子,叹了口气,又将盆放下,对彩霞说道:“彩霞,刚才你说杨伯伯脚崴了,你一人做豆腐怕是有些为难吧?”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只能少做些了。”彩霞无奈地说道。
青杏看了顾怀秋一眼,对彩霞道:“这位姐姐来投奔亲戚,目下正想找个活计,不如让她去帮你磨豆腐?”
“啊?”彩霞闻言惊讶地看向顾怀秋,只见她身形纤细,不像是能干重活的样子,而且……脸上脏脏的,也看不出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一时有些犹豫。
顾怀秋看到她的神情,忙语气恳切地说:“你别怕,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来投奔亲戚,可亲戚搬家了,一时找不到落脚处。我家里原先也是做豆腐的,我有力气,能干活。”
彩霞还是有些犹豫,看了看青杏,不知道该不该收留她。
“我不要工钱,管个一日两餐粗茶淡饭就成。”顾怀秋一脸真诚地补充道。
一旁的青杏看到顾怀秋这副模样,转过头劝道:“彩霞,这事原本不该我说,但这位姐姐看着不像坏人,又千里迢迢地从冀州来寻亲,实为不易。要不……你就带她回去,让她帮你几天,等你爹脚好了再做计较?”
彩霞看看青杏,又看看眼神殷切的顾怀秋,想到家里堆积的豆子和卧病在床的爹爹……她也确实需要帮手,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姐姐愿意帮忙,自然是好的。只是磨豆腐是个苦活,怕委屈了姐姐。”
“不委屈,不委屈!”顾怀秋连忙摆手,“穷人家的孩子哪那么多讲究,能有地方落脚,有口饭吃,我就感激不尽了。”
彩霞和青杏都笑了。
“还要去别家送豆腐,青杏姐姐,那我们就告辞了。”彩霞说完又看了顾怀秋一眼,说:“走吧!”
青杏“嗯”了一声,将二人送了出来。
顾怀秋拿起自己的包袱准备掏钱,青杏按住她的手,说:“姐姐切莫客气,谁还没有个三灾八难的,往后姐姐住在彩霞妹妹家,有空常来坐坐。”
顾怀秋心里感动,施公在《水浒传》里写的大都是黑暗的一面,温情的一面就用寥寥几笔带过。而她比较幸运,穿过来遇到的就是温情的一面。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青杏妹妹!”
接受别人的善意也是一种善良。
“青杏姐姐,我们去了。”彩霞跳上驴车。
顾怀秋走到另一边跳了上去。
双方挥了挥手,二人驾着驴车远去。青杏看她们走远了,也转身回了店里。
5. 身手
顾怀秋坐在驴车上和彩霞聊天,没一会儿就把彩霞的家底摸清楚了。彩霞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亲,父女俩靠卖豆腐相依为命。
今天,彩霞还要去别的村子卖豆腐,这正中顾怀秋下怀。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她每到一个新地方必须做的事。
太阳越升越高,一上午她们走了五六个村子,豆腐还没有卖完。俩人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准备吃些彩霞带的干粮,也让驴吃些干草。
“每天做的豆腐都能卖完吗?”顾怀秋啃着干粮问道。
“哪有那般好事,有时能卖一半,好的时候能卖一大半,全部卖光的时候也有,但从年初到年尾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彩霞说道。
顾怀秋心里明白,生意好坏主要在于客人,不在于商家,没人买就没办法。
“那为何不少做一点?”
“有少做的时候。比方说今天做得少,那明天就稍微多做一点。”
“卖不完的怎么办?”
“自己吃,送街坊邻居,喂家里的鸡鸭。”
顾怀秋点点头,嗯了一声。
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臭豆腐,毛豆腐,冻豆腐,豆腐干,豆腐脑……等着本侠女吧!
俩人吃完干粮,又走了几个村庄,直到红日开始西沉,豆腐终于剩的不多了。俩人回到了彩霞家。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农家,土坯墙,茅草顶,门前挑着一面褪色的布幡,依稀可辨一个“豆”字。
彩霞将驴车赶进院子,大声喊道:“爹,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霞儿回来了?今日卖得咋样?”
“卖得不错!”俩人把驴车解下,将驴关进驴棚,又将剩下的豆腐抬进厨房。彩霞带着顾怀秋走进了堂屋。
“爹,我今日找了个帮手。这位姐姐来投亲,亲戚搬走了,她一时无处可去,我就带回来给咱家帮忙了。” 彩霞牵着顾怀秋的手走到床前,对她爹说道。
“伯伯好,奴叫顾怀秋。”顾怀秋连忙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将自己一路想好的说辞温声道出,“原是来此地投奔姑母,不想他们早已搬走,无处寻觅。今日幸得彩霞妹妹心善,带奴回来。奴什么活儿都能干,推磨、烧火、滤浆、卖豆腐,奴都会,定不会白吃白住的。”她语气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彩霞爹是个身形干瘦、面色黝黑的老汉。原本靠墙坐着,此时坐起来,一双苍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顾怀秋,眉头微微蹙起。
看打扮倒像是个老实人,可自家这小豆腐坊,自家糊口都艰难,她又来路不明……
彩霞看着她爹的神情,帮腔道:“爹,顾姐姐一个人怪可怜的,您这两天又脚崴了,正好让她帮女儿磨豆腐呢!”
彩霞爹又看向顾怀秋,只见她一身风尘仆仆,脸上汗水灰尘交杂,洇成一道道难看的痕迹,眼中满是担忧和期盼,一时生出几分怜悯。
“罢了,住下吧,只要你不嫌苦!”过了好半晌,他终于说道,“没有多余的屋子,你先和霞儿挤一挤,回头把那间堆放杂物的棚屋收拾一下搬过去吧!”
顾怀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立刻深深一福:“多谢伯伯!”说完又和彩霞相视一笑。
彩霞爹摆了摆手:“霞儿,带去你屋里吧,晚上看着多烧个菜。”
“哎!”彩霞高兴地应了一声,拉着顾怀秋出了堂屋。
彩霞带着顾怀秋去了她的房间。看来他们父女二人过得确实艰难,彩霞房间里的陈设还不如金莲在张老爷家住的,不过非常干净。
“委屈姐姐先和我挤一挤,明日回来早些,我帮姐姐收拾另一件屋子。”
“不委屈。能得伯伯和妹妹收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顾怀秋将包袱放在床头一个箱子上,继续道:“走吧,去烧饭。”
人生还真是没有白走的路。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时,偶尔会帮他们烧火,没想到命运在这儿等着。
彩霞原本觉得,顾怀秋可能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什么都会干,结果一顿饭做下来,看她烧火颠勺样样精通,微微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了——至少说明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当晚,饭桌就摆在堂屋里。饭菜很简单,一盆糙米粥,一大盆青菜炖豆腐,彩霞为了欢迎顾怀秋,还特意炒了一碗鸡蛋。
彩霞的爹话不多,默默地喝着粥。彩霞边吃饭边向她爹汇报今天卖豆腐的情况,在哪个村子卖得最好,今晚大概要泡多少豆子等。
顾怀秋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饭,一边听彩霞说话,一边在心里思考着自己的计划。
饭后,顾怀秋和彩霞一起洗了碗,又将明天要用的豆子泡上,终于歇了下来。彩霞烧了一锅热水,舀了一盆端去堂屋给她爹洗脚,剩下的热水够她俩洗漱。
顾怀秋打了一盆水,又从灶膛里找到一块烧饭剩下的炭,回到房间先洗了脸,然后在一个小竹筐子里找到一把剪刀。接着,她坐到铜镜前,对着镜子剪掉了自己的……睫毛……和眉毛。。。
果然,人的五官没有白长的,即使西施貂蝉杨贵妃王昭君来了,没有眉毛恐怕也评不上“四大美人”!
顾怀秋又拿起那块炭,把眉毛画得又粗又浓又短。这样看起来虽然憨,但比起完全没有眉毛还是正常多了。她又试着用那块炭往鼻梁和脸颊上涂了些“麻子”,这样看起来就更和“美人”这个词不沾边了。
行,以后她就长这样了!
……
彩霞回来后,看到顾怀秋的“真容”,心下有些狐疑——怎的洗了脸反倒变丑了?不过她面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二人很快睡下了。
夜深了,万籁俱寂。顾怀秋和彩霞挤在这张不大的床上。彩霞年纪小,又劳累了一天,几乎是头沾枕头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顾怀秋虽然累,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清冷的月牙儿,回想着今天去过的村子的大概人数,以及思考着她的计划……
顾怀秋又是被鸡鸣叫醒的,彩霞也醒了,俩人穿好衣服一起走进豆腐房。
彩霞先在灶间生起了火,火光微微驱散了清晨的寒意。顾怀秋观察了一圈,接着挽起袖子,熟练地开始将浸泡好的黄豆舀到石磨上,准备推磨。
彩霞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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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后看向顾怀秋,正想教她怎么帮忙,却见顾怀秋已经挽起袖子,神色自然地稳稳推起了磨杆。
那动作,虽不似爹爹那般熟练,却很沉稳。彩霞惊讶地睁大了眼:“顾姐姐,你真的会呀!”
顾怀秋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怀念:“嗯,小时候家里也做这个,常在旁边搭把手。只是后来家中出了点意外,便再没碰过了。”
“怪不得呢!”彩霞信以为真,径直走到磨杆另一边,俩人一起推起磨来,“那咱们可快多了!”
两人合力,沉重的石磨仿佛也轻快了些,乳白色的生豆糊顺着磨盘缓缓流下,豆香渐渐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滤浆、煮浆,顾怀秋也都做得有模有样。尤其是在煮浆的大锅前,她竟然能准确地判断“假沸”的时机,及时用勺子点入少许冷水压住泡沫,这让彩霞在惊讶之余又十分高兴,眼中掠过一丝明晃晃的赞许。
当滚烫的豆浆被舀到点浆缸里,稍稍降温后,最关键的一步来了——点浆。
彩霞拿着盐卤水碗,正准备上前。“彩霞,”顾怀秋忽然轻声开口,“有没有上次做豆腐剩下的浆水?”
“嗯?”彩霞一愣,“问这个做什么?”
“有用。”
彩霞看着她,犹疑道:“有是有,那水都酸了,平日里都是喂猪或直接倒掉的。顾姐姐,你问它做什么?”
“我娘用过这种酸了的浆水点过豆腐,做出来的豆腐更韧一些,豆味也更浓。要不,我们舀一小缸试试?”
彩霞眉头微蹙:“这……这行吗?”她爹用了一辈子盐卤,从未听过用馊水点豆腐的。
“咱们可以试一小点!”顾怀秋眼神坚定。彩霞看到她这么坚持,便跑到墙角,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些微带酸气的浆水过来。
顾怀秋接过碗,心中也略有忐忑。她知道原理——酸浆中的乳酸菌和酸性环境能使蛋白质凝固,这与内酯点豆腐的酸性凝固原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具体效果如何,她并无十足把握。
她深吸一口气,在彩霞专注的注视下,将酸浆像点卤一样,缓慢而均匀地淋入温热的豆浆中,同时用长勺在缸内轻轻划着圈。
很快,神奇的变化发生了——豆浆开始凝结成更加细腻、柔软的絮状物,与盐卤点出的豆花形态略有不同,析出的浆水也更加清澈。
“成了!”彩霞惊喜地低呼,她仔细看着缸内的变化,眼中充满了惊异。她跟着爹做了十几年豆腐,这景象与她熟悉的截然不同。
待压制成型后,打开豆腐箱,一块与众不同的豆腐呈现在眼前。它不像盐卤豆腐那样坚实,也不如石膏豆腐那般水嫩,而是呈现出一种柔韧的质感,颜色似乎也更白一些。
顾怀秋小心地切下一小块,分给彩霞品尝。入口嚼了几下之后,彩霞的眼睛迸发出明亮的色彩。这豆腐的口感非常独特,细腻绵密,带着一股极其清淡的酸香,是盐卤豆腐没有的。
“好怪的味道!”彩霞眨着眼,“说不明白,但……越嚼越香!”
顾怀秋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嘴角漾开一个安心又略带得意的微笑。
6. 危险
二人手脚麻利,又特意多做了一板“酸浆豆腐”。待一切大功告成,将不同种类的豆腐在驴车上码放得整整齐齐,已经天光微亮了。
出发前,彩霞仔仔细细洗了脸,顾怀秋却只洗了下手,然后找了块头巾系在头上。
“走吧!”顾怀秋系好头巾,走到车边,语气轻松地说道,“今天咱们带着新豆腐,看看能不能卖光!”
“好嘞!”彩霞应了一声,扬起小鞭子,轻轻抽在驴背上。
驴车吱吱呀呀地启动,顾怀秋走在驴车另一边,二人一驴缓缓融入了雾蒙蒙的乡间小路。
“豆腐,杨记豆腐来喽!”
最近的一个村庄映入眼帘的时候,顾怀秋扯着嗓子吆喝了一下,然后问彩霞她和她爹平时是不是这样吆喝的。
“不说‘杨记’,只说豆腐,周围这几个村子只有我家是卖豆腐的。”彩霞笑道。
“原来如此。”顾怀秋又换了种措辞,“豆腐!酸浆豆腐来喽!”
彩霞看到顾怀秋这么活泼,嘴角不禁弯了弯,自己也跟着吆喝了起来。两个人一边吆喝一边将驴车赶进了村子。
天光已经大亮,村民们早都起来了。听见卖豆腐的声音,原本打算买的人早早拿着碗盆出来了,原本没打算买的人听到“酸浆豆腐”都有些好奇——豆腐就豆腐呗,“酸浆豆腐”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于是乎,原本没打算买的人也都愿意出来瞧瞧热闹。
“豆腐!酸浆豆腐!大娘,来尝尝这酸浆豆腐!”顾怀秋看到一个老婆婆,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掀起盖豆腐的布,麻利地切下一小块酸浆豆腐,挑在刀上,横着刀往前递。
这位老婆婆看到这个系着头巾、面容陌生的年轻女子,上下打量了几眼,又看向彩霞,狐疑道:“这位娘子是?”
“大娘,这位姐姐是我家新来的帮手,顾娘子。”彩霞热情地介绍道。她将盖豆腐的湿白布掀开一点,指着酸浆豆腐道,“您老今天尝尝这个,咱家新做的酸浆豆腐,味道不一样,您试试!”
这位老婆婆凑近了些,脸上带着一丝审慎与好奇:“酸浆?啥是酸浆豆腐?跟平日的有啥不一样?”她打量着那板豆腐,眼神里有些犹豫。
顾怀秋立刻上前半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刀横着又往前递了递:“大娘,您先尝一小口,不要钱。”
老婆婆看着递到眼前颤巍巍、白嫩嫩的豆腐块,又看了看顾怀秋真诚又充满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片刻后,她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眼角细密的皱纹都舒展开些:“咦?是有点不一样!好像……是更有嚼劲儿了还是咋,比平日的香一点!”
“那便好!”彩霞兴奋地笑道,连声音都提高了,“这是顾姐姐琢磨出来的法子!”彩霞对顾怀秋笑了一下,又转向老婆婆问她是不是要这个。
“嗯!来一大块儿!”老婆婆是个爽快人。
……
有了第一个人的肯定,后续的推销就顺利多了。顾怀秋始终保持着殷勤的微笑,不厌其烦地让围拢过来的村民试吃。结果,仅在这一个村子,酸浆豆腐就卖出去了一大半,而卤水豆腐只是象征性地卖掉了一点。
驴车再次吱吱呀呀地上路了。俩人一出村,彩霞扬了扬钱袋,听着比往日此时丰厚不少的铜板声响,脸上因兴奋和刚才的忙碌染上了两坨红晕。
“顾姐姐,你这个法子真好,今日的豆腐定能卖光!”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怀秋,“我爹知道了肯定高兴!”
“那是!”顾怀秋看着彩霞毫不掩饰的喜悦,自己也松了口气。一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油然而生。
首战告捷,这让她对接下来的计划更多了几分信心。她望向道路两旁泛出新绿的田野,心里想着:还有更让他高兴的呢!
俩人又走了两个村子,酸浆豆腐就售罄了。甚至还有后来的人没买到,连连追问明天还来不来,预定了明天的份额。二人信心大增,赶着驴车又跑了邻近几个村子,卖卤水豆腐。
太阳开始西斜,天空染上一抹淡淡的橘色时,卤水豆腐只剩下两巴掌大小了。
“卖完了!全都卖完了!”彩霞看着这一小块豆腐,激动地大喊。
顾怀秋笑了笑:“走吧,回家,这块豆腐我有用!”
“好嘞!”彩霞以为顾怀秋晚上想吃豆腐,径直赶着驴车往家里走。
回到那个飘着熟悉豆香的小院,驴车还没完全停稳,彩霞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冲进屋里兴奋地嚷嚷:“爹!爹!今天的豆腐全都卖光啦!顾姐姐做的酸浆豆腐,一下子就抢光了!”
酸浆豆腐?
杨老爹一脑袋问号:“啥酸浆豆腐?”
早上俩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告诉杨老爹她们的“创新”。这会儿彩霞心里大石头落地,立刻叽叽喳喳地将“酸浆豆腐”的来历说给她爹听。
杨老爹听完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嘴巴长得大大的,半晌才问道:“莫不是诓我的吧?”
“哪能呢?”顾怀秋走进堂屋,对杨老爹笑道,“伯伯,奴没有骗你,今夜可以多泡一点豆子了。”
杨老爹看了看顾怀秋,又看到女儿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脸蛋,虽然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但也不得不相信了。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好,好。”
烧饭时,彩霞准备做个香油拌豆腐,庆祝一下。但顾怀秋阻止了她,说那块豆腐她有用。彩霞说豆腐除了吃,还能有什么用。顾怀秋神秘地笑了笑,让她等着瞧。
吃过饭,彩霞洗碗。顾怀秋拿出那块她特意留下的卤水老豆腐,将它切成了大小均匀、约莫两指见方的小块。每一块都方方正正,切口光滑。
“顾姐姐,你切这豆腐做啥?”彩霞洗好碗,甩着手上的水珠走进来,好奇地问道。
顾怀秋转头看向她,眼中闪烁着一种彩霞看不懂的的光芒。“试试另一种豆腐。”
“另一种豆腐?”彩霞凑得更近了,“除了酸浆豆腐,还有另一种?”
“嗯,”顾怀秋点点头,“你去帮我找个竹筛子来,再铺上一些稻草!”
彩霞虽然有些疑惑,但想起早上的酸浆豆腐,便乖乖去办了。不一会儿,她拿来了一个铺着稻草的干净竹筛子。
顾怀秋将切好的豆腐块,小心翼翼地、间隔着一定距离,整齐地摆放在稻草上,确保每一块豆腐周围都有空气流通的空间。然后,她将筛子端到灶台和案板连接的角落,这里既避光,又能感受到灶火余温的暖意,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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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相对恒定。她又让彩霞找来一块干净的粗麻布,用水打湿,拧得半干,盖在了筛子上。
“妥了,接下来就是等了!”做完这一切,顾怀秋拍了拍手,对彩霞说道,“大概需要三五日的时间。”
俩人泡好第二天要用的豆子。回到房间,顾怀秋又向彩霞要纸笔。彩霞觉得这位顾姐姐神神秘秘的,但心里却没来由地对她非常信赖。可是……纸笔这东西……
“有的!我去找找!”她跑进堂屋,杨老爹问她找什么。彩霞回答了,接着她从一个破旧的木箱子里拿出一个木匣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有几张粗糙的黄麻纸,一支秃了毛的毛笔,还有一小块几乎干透的墨锭。
“就是这个,可能不太好用……”彩霞回到自己房间,将东西递给顾怀秋,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能用就好。”顾怀秋接过这简陋的文房四宝。
昏暗的油灯下,“美人”在一张发黑的小木桌上铺开麻纸,小心翼翼地研磨着又淡又粗糙的墨锭。片刻后,她凝神思索,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计划……
第二天,天还未亮,豆腐坊里已经蒸汽氤氲。俩人做了八成的酸浆豆腐和两成的卤水豆腐。顾怀秋本想做六成酸浆豆腐,毕竟人们都吃惯了卤水豆腐。没想到彩霞更狠,坚持做八成。
驴车吱呀上路,载着俩人的希望。果然,酸浆豆腐经过昨日的口碑发酵,今日更是备受追捧,几乎每个村子都有早早等候的村民。一上午跑完,两成卤水豆腐只卖掉了一角,酸浆豆腐已经卖掉了一大半。
日头近午,俩人赶着驴车去青杏家送豆腐,准备在那儿打个尖儿。远远望见酒旗在微风里晃荡,顾怀秋想起前天的菜汤和馒头,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暖意。
待到门前,顾怀秋挑起帘子,只见店里坐着两桌行脚的客商,青杏正好端菜出来,看到她一下子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吃饭的客人,她扬起一个老道的笑容,招呼道:“客官,里面请!”
顾怀秋不动声色,又放下帘子出去了。青杏连忙将菜上给原来的客人,大步追出来想挽留一下。她掀开门帘,人未到声先至,“客官——”
“青杏姐姐!”彩霞和顾怀秋抬着半板豆腐,正要往里走。
青杏一愣,“彩霞?”她看了看顾怀秋,“这……你们?”
“青杏妹妹,不认得我了吗?”顾怀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青杏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片刻后,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事实——她还是“灰头土脸”更好看一些!
“认得,怎会忘了姐姐。”她上前帮忙,三人说笑着将豆腐搬进后厨。彩霞和顾怀秋说要打尖儿,青杏让她们等等,不一会儿便给她们端上了热腾腾的羊肉汤和馒头,还有一盘切得薄薄的猪头肉。
青杏给其他客人上完菜,坐到她们身旁,三个人闲话。彩霞说了顾怀秋这两天的发明。青杏惊讶地看向顾怀秋,看不出来,她这憨憨的样子还有这等本事?
彩霞兴奋地说着酸浆豆腐如何好卖,青杏也说着店里听来的趣闻,顾怀秋偶尔插话,气氛轻松愉快。
突然,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呵斥声。紧接着,门帘被猛地掀起,紧接着就是一声厉喝——
“都不许动!官府查案!”
7. 悍妇
五六名手持兵刃的衙役闯了进来,为首的头子目光如鹰隼,快速在店里扫视了一圈。原本叽叽喳喳吃饭的客人顿时噤声。接着,那头子将目光落在了顾怀秋这桌。
青杏爹娘原本正在柜台后面算账,见状连忙迎出来,陪着小心:“官爷,这是……”
“官府查案!”头子直接带人走到顾怀秋这一桌,冷冷道:“你们三个,站起来!”
三个人顺从地站起来。
彩霞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小脸发白。青杏毕竟见多识广一点,神色倒还正常。顾怀秋嘴里还塞着一大口馒头,也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转过来!”那头子又喝道。
三人照做。
头子伸出一只手,旁边一个小喽啰立刻将一副画像递到他手中。头子展开看了看,又仔仔细细看向三人。目光落在顾怀秋脸上时,他厌恶地皱了皱眉。
接着,他收起画像,转身对青杏爹娘大声道:“最近可有陌生女子来过?”
“官爷,草民这小店来来往往的都是南北的客人,就是来过小人也记不住啊!”
头子 “唰!”一下将画像举到俩人面前:“她!见过吗?”
青杏爹娘战战兢兢地搓着手,仔仔细细地瞧了半天,最终摇摇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头子又“唰”一声收回画像,向后一递,小喽啰立马恭敬地接过。
“听好了,此人名叫潘金莲,乃谋杀亲夫在逃的悍妇!若有知其下落却藏匿不报者,与案犯同罪!”他严厉地环顾一圈,大喝道:“明白吗?”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青杏爹娘连连点头哈腰。
“走!”头子挥了挥手,带人离去。
直到脚步声远去,店里的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食客们心有余悸,议论着那个“谋杀亲夫”的悍妇。
彩霞拍着胸口,一脸后怕:“吓死我了!谋杀亲夫,听着真吓人。”
青杏也心有余悸,附和道:“是啊,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女子……”
谋杀亲夫?
顾怀秋心中冷笑,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够狠的!
武大郎啊武大郎,你果然并不像书中写的那样“忒善”啊!早知道你会报官,我就不该给你那锭金子和那锭银子!
顾怀秋重新拿起筷子,手还在微微发抖。她刚才急中生智,将汤里的胡荽(香菜)叶子贴在牙齿上,又将嚼碎的馒头混着羊肉汤粘在嘴角和腮帮子上。那头子看向她的时候,她适时露出一个讨好的傻笑,将贴着香菜的门牙暴露了出来。
啧!想想都知道那个形象有多邋遢,也难怪那个小头目会厌恶地皱眉。
“顾姐姐,你没事吧?”彩霞见她半天不说话,关切地问道。
“没事,就是被吓到了!”顾怀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别怕,咱们又不曾窝藏犯人。”青杏安慰道。
顾怀秋点点头,“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得赶紧把自己的跆拳道捡起来了!
二人吃完饭,继续赶着驴车去卖豆腐。今天运气好,太阳偏西的时候,卤水豆腐也卖完了。
回家的路上,顾怀秋叮嘱彩霞不要将今天遇到官军的事告诉她爹。彩霞问为什么,顾怀秋说她爹年纪大了,要是听说她们两个女娃儿遇到了官军,肯定会担心,而且以后恐怕每天都会担心她们。彩霞一听这话,顿时觉得顾怀秋心思细腻,为人周到,满口答应了。
今天回去得早,离晚饭还有些时间,顾怀秋便趁着饭前这点时间钻进了堆放杂物的棚屋。
这是间朝西的茅屋,屋子里光线昏暗,靠墙堆着些麻袋和农具,空气里有淡淡的霉味儿和灰尘味儿。角落里放着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是这间屋子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
“顾姐姐,我帮你一起收拾!”彩霞也来了,她麻利地开始搬动杂物,“我说姐姐可以和我住一间屋子,可姐姐偏要搬过来,真是委屈姐姐了!”
顾怀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道:“不委屈,我晚上睡觉爱滚来滚去,和妹妹住一起倒把我拘束住了。”
彩霞笑了笑,没说什么。两人合力,一会儿就将屋子收拾得干净又整齐。俩人又抱来新的干草,厚厚地铺了一层。最后,彩霞抱来一床被子和一张浆洗得发白的粗布床单。
床铺好后,屋子里立马焕然一新,像个正儿八经的卧室了。顾怀秋看着这间暂时属于她的简朴卧室,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现在,“高筑墙”这一步算是勉强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广积粮,缓称王”了。
吃过晚饭,顾怀秋和彩霞闲聊了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脱掉外衣,开始“运动”。
首先,是基础体能训练。这个阶段的目标是让这具陌生的身体适应运动,恢复基本体能,为后续技术训练打基础。
金莲的这具身体虽然瘦弱,但好在有长年干活的底子。她这两天推磨、走路,感觉都还行,不算太娇弱。
从明天起,她要尝试一个人推磨。现在,先开始拉伸:正压腿、侧压腿、弓步压腿……
夜深人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一豆油灯将美人各种各样的姿势投映到粗糙的墙壁上,只有初春夜的风知道这间屋子里的人在做什么。
……
三天后,顾怀秋放在灶台上的豆腐成功地长出了白毛。
“姐姐,你的豆腐发霉了!”彩霞看着竹筛子里密密麻麻的白毛,一脸震惊。
“嘿嘿,”顾怀秋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些白毛,“要的就是发霉!”她小心翼翼地将长满洁白绒毛的豆腐块分开,问彩霞:“今晚浪费一点油,行不?”
“啊?”彩霞一脸疑惑。
“把这发霉的豆腐用油煎了,吃起来可香了!”
“啥?”彩霞的嘴巴能塞下一颗鸡蛋,“这……这能吃?”
“当然,”顾怀秋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在彩霞眼前晃了晃,“看看,这毛多白,多好看!”
彩霞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位顾姐姐到底是何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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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怎么净做些她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的事?
“姐姐想做便做吧,不怕费油。咱们这几日酸浆豆腐卖得这么好,还怕买不起油吗?”且不说顾怀秋这些天的表现,就算没有酸浆豆腐,她也不至于在吃食上克扣她。
“好嘞,多谢妹妹!”顾怀秋喜上眉梢,先将白毛豆腐放在了一边。接着,她将所有装调料的瓶瓶罐罐摆成一排……
她这迷惑行为给彩霞看得一愣一愣的,“姐姐,这是……”
“先调蘸料!”
“……”
由于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宋代的调料已经很丰富了,很多现代中餐里的调料都是在宋代开始普及和定型的。
油、盐、糖、醋、豆酱,豆豉。“酱油”这个词虽然还没有出现,但是有“豉汁”和“酱清”(从豆酱或豆豉中沥出的汁液);“庖厨三君子”的葱姜蒜自不用说,花椒(麻),茱萸(辣),陈皮、紫苏这些香料也都普遍运用。
另外,还有进口的胡椒、茴香、丁香等。但进口的香料地位尊贵,是权贵财富的象征之一,劳动人民的家里肯定是没有的。
“大功告成!”
捣鼓了半天,顾怀秋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接下来就煎了!”
煎毛豆腐,是安徽徽州地区流传数百年的吃法。她和同学去旅游的时候吃过,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
顾怀秋让彩霞帮忙烧火。锅热了之后,顾怀秋往锅里倒了些油,烧热后她将一部分毛豆腐一块块放入锅中,用小火慢煎。在“滋啦滋啦”的声音中,厨房里渐渐飘满了香味儿。
彩霞吸了吸鼻子,“姐姐,好香啊!”她站起身看向锅里,白毛渐渐消失,豆腐慢慢变成焦黄色。
顾怀秋笑了笑,说道:“吃起来更香!”她将每块豆腐翻转,确保每个切面都煎至金黄。
煎好后,顾怀秋把它们夹出来放在盘子里,又将自己调好的蘸料放到旁边,让彩霞蘸了蘸料吃。
彩霞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看了看,又轻轻地在蘸料碗里蘸了一下,试探着咬了一口——表皮酥脆,里面……咋说呢?还没吃过这种,又柔又滑的,既不像卤水豆腐,也不像酸浆豆腐。
“好吃吗?”顾怀秋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彩霞。
彩霞点点头,“好吃!”
“嘿嘿,那就行!”
“这会不会坏肚子?”彩霞还是有点担心,毕竟……这可是发霉了的豆腐啊!
“当然不会!”顾怀秋胸有成竹地说道,“长了黑色毛的不能吃,白色毛的可以吃。”顿了顿,她继续道:“以后卖不完的豆腐就可以做成这个,不光能煎着吃,还能做成别的样子吃。”
“还能做成别的样子?”彩霞又震惊了。
“对!”顾怀秋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去端给爹爹尝尝,先不要告诉他这是长了毛的豆腐!”
“好嘞!”彩霞端着豆腐和蘸料离开了厨房。
顾怀秋看向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小坛子……
轮到你了——豆腐乳!
8. 帮忙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
顾怀秋日复一日地摸索、创新,成功制作出豆腐乳、内酯豆腐、豆腐干、豆腐皮。原来冻豆腐人家宋代人民早就发明出来了,名字还挺好听,叫“冰豆膏”。而且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不是制作冻豆腐的时间了。
豆腐乳不太受欢迎,宋代人民吃不惯。顾怀秋觉得主要是因为没有辣椒,所以制作出来的味道大打折扣。
杨老爹的腿早就好了。顾怀秋在日复一日的劳动和锻炼中,胳膊上的肌肉越来越硬,双腿也越来越灵活,越来越有力气。
自从杨老爹的腿好了之后,他们便分成两拨去卖豆腐。杨老爹驾着毛驴车去南边的村子卖豆腐。顾怀秋和彩霞推着一个木板车去北边的村子卖豆腐。这样一来,豆腐不仅卖得快,也增加了销量。
到了四月,顾怀秋觉得自己的计划该提上日程了。她答应了秋霜和锦儿要把他们从张家救出来,而且她要让张老爷付出逼死金莲的代价。
这几天卖豆腐的时候,她已经旁敲侧击地跟彩霞提过好几次,说清河县里人多,去县里开个豆腐店,不仅可以卖豆腐,还可以卖其他豆制品。彩霞倒是挺乐意,但是又担心她爹年纪大了,可能不大愿意挪窝。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几个人准备泡豆子的时候,彩霞提起了这事。
“爹”
“哎!”杨老爹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
“咱们要不去清河县开个铺子吧?”
杨老爹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豆子哗啦啦从指缝落回木桶里。他抬起头,昏黄的油灯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啥?去县里?咱这豆腐摊子刚有点起色,哪能在县里开得起店?”
彩霞忙道:“县里人多,能开铺子,不光卖豆腐,还能卖朝食,顾姐姐说……”
“胡闹!”杨老爹打断她,“县里是那么好待的?铺租贵,人情薄,咱们这乡下把式,去了还不是任人拿捏?”他摇摇头,继续挑拣豆子,“我老了,折腾不动了。这小豆腐坊都伺候半辈子了,也舍不得。”
顾怀秋一直安静地坐在小凳上挑拣豆子,这时才轻声开口:“老爹,这些日子咱们的豆腐在附近村子都卖开了,可见手艺是好的。县里人多,咱们到时候再卖上豆浆啥的,肯定能比现在轻松些。”
杨老爹叹了口气:“怀秋啊,我知道你心气儿高。可这安生日子不过,非要去那是非地?咱们人头又不熟,开铺子哪是便宜的!”
“爹!”彩霞着急道,“姐姐说得在理,您也年纪大了,总不能一辈子赶着驴车走村串户,女儿看着也心疼啊!
杨老爹没说话,他当然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可能很快就跑不动了。比如像上回崴了脚,登时就没办法了。彩霞一个女娃儿,要不是这个正好碰到这个怀秋,彩霞一个人还不定怎么样呢。
可是……
顾怀秋丢下手里的豆子,从怀里取出一个素色荷包,这还是彩霞给她缝的。这父女俩都是忠厚人,虽然她当时说不要工钱,但他们还是给她发了工钱,虽然不多,但对这样的一个小豆腐坊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当时拒不接受,可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们。
她将荷包展示给杨老爹:“老爹,这是我攒下的银钱,有你们发给我的工钱,还有一些是我以前的积蓄,足够咱们租铺面了。只是我一个弱女子,在县里立户经商多有不便,想请您老帮着撑几日门面。待店铺开张了,您老若还想回来,我绝不敢拦。”
油灯下,荷包口露出的银角子闪着微光。杨老爹有些惊讶地看向顾怀秋。他们给她发的工钱哪有这么多?这丫头当初坚决不要工钱,他还以为她是老实,原来是自己有银子啊!
他收回目光,粗糙的手指在大盆里挑拣着瘪豆子,久久不语。
顾怀秋观察着他的神色,又轻声道:“还有一桩事……彩霞妹妹今年十六了。咱们这样日日在外面跑,都没工夫……”顾怀秋顿了顿,看了彩霞一眼,继续道:“若在县里开了铺子,清河县地广人稠,说不定能寻个踏实肯干的后生……”
这话正说中杨老爹最深的心事。他猛地抬头看向女儿——彩霞正低着头挑拣豆子。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老伴去得早,他一心想招个赘婿继承这豆腐坊。可这么多年了,他看中的后生都不愿意入赘,愿意入赘的呢,他又看不上——不是懒汉就是泼皮。
县里倒是人多……
顾怀秋看到他的神色,知道他心动了,便趁热打铁:“县里肯定比在这里机会多。咱们开的是正经吃食铺子,来来往往少不得客人,等咱们混熟了,多认识些街坊,哪怕打听也知道向谁打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杨老爹看了看顾怀秋,又看了看彩霞,说了句“我琢磨琢磨”就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顾怀秋和彩霞泡好了豆子,出来看时,杨老爹正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今天是初五,天上挂着一弯月牙儿,冷冷清清的。顾怀秋知道,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突然要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来只靠她自己实在做不到,二来她这个计划对她们父女有益无害。退一万步说,她手里还有从张老爷那儿骗来的钱,要是真的亏了,她也绝不会让他们父女吃亏。
“爹!”彩霞叫了一声。
杨老爹缓缓转身,看着她二人道:“罢了,就依你们!不过,怀秋啊,咱们的生意若是三个月没起色,咱们就回来!”
顾怀秋郑重应下:“自然听老爹的。”
彩霞喜得跳起来,和顾怀秋对视一眼,跑到杨老爹跟前,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爹最好了!”
杨老爹看着女儿灿烂的笑脸,心头一块大石仿佛移开了些。他望向清河县的方向。也许,是该换种活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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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顾怀秋和彩霞便起身忙碌,手脚格外利索。因为她们今天还有一件事情要办。俩人今天少带了些豆腐,到晌午的时候就卖光了。她们收拾好空荡荡的木板车,径直往青杏家走去。
到了青杏家门口,正巧出来一个年轻男子,那人看到彩霞,眼睛立马一亮:“彩霞妹子!”
“青林哥!”彩霞也很高兴。
叫青林的男子看了一眼顾怀秋,又看向彩霞,疑惑道:“你们这是……”
“我们打算去清河县里租个铺面,想找叔婶帮帮忙。”彩霞看着他说道,“我们对县里不熟,想请叔婶得空时带我们去看看,或者帮忙打听打听,免得我们被人诓了。”
“哦,这事啊,来先进来喝口茶!”他热情地将俩人迎进店里,又给她们倒了茶,随即坐下道:“怎的突然要去县里了?”
彩霞说了些理由,主要是说他爹年纪大了之类的,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
“我当啥事呢!这事找我爹娘和找我一样!我常去县里做活,几条街道都熟。那些牙行里的人,我也认得几个面孔,好歹能壮壮声势,不叫人小瞧了去!”他话语里带着一股要在彩霞面前表现的劲儿,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包在我身上!明天一大早我就进城去,先帮你们打听一圈!”
他的目光大多时候是落在彩霞身上的,带着一种想掩饰又藏不住的局促与欢喜。顾怀秋微微笑着看他,心里明镜似的——这青林对彩霞有意思!
不过,彩霞家要招赘婿撑门户,而青林家就他一个独子,继承香火的责任在他肩上,入赘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估计没敢挑明。
顾怀秋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她看得出来,青林是真心想帮忙,而且由他这个身强力壮、对县城熟悉的年轻后生出面,确实比他们三个老弱妇孺要强得多。
她心思微转,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彩霞,便顺势说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我们对想租的铺面也有些具体要求,比如后院最好有井,能住人能做工,位置不能太偏僻……光靠青林哥你口述,怕也说不清楚。”她顿了顿,语气自然地将彩霞推了出去,“要不,明天让彩霞跟你一块去?她亲眼看了,回来我们也好商量。”
这话一出,青林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涌上巨大的惊喜,连声道:“好!好!那肯定更好!彩霞妹子一起去,看中了哪家也能当场拿个主意!”他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
彩霞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顾怀秋,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顾怀秋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顾怀秋知道彩霞对青林也并非无意,只是碍于现实不敢多想。如今给他们创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既是务实考虑,也存着一份成全的心思。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青林干劲十足,反复确认了明天出发的时辰和碰面地点。
9. 租房
第二天,顾怀秋和彩霞早起磨好豆腐,各自换上一身好衣服,向约好的地点走去——这是杨老爹的要求。
顾怀秋心里明白,杨老爹虽然嘴上说她年长,做事可靠,其实就是不愿意彩霞和青林单独进城。她是现代人,没那么重的传宗接代的思想。而且,现代社会独生子女那么多,难道只有独生女的家庭就不能所谓的“传宗接代”了吗?
她有个同学的嫂子就是独生女,和她哥结婚的时候,说的是“二门俱开”,就是“半入赘”,后来生了俩孩子,一个跟父亲姓一个跟母亲姓。她觉得,其实彩霞和青林也可以这样。
青林明显没想到顾怀秋会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只一瞬就转为微笑,向二人打了招呼。三人结伴向清河县走去。
路旁草木葱茏,鸟鸣啁啾。顾怀秋刻意大步走在二人前面,给二人制造单独交谈的机会。
清河县热闹非凡。当初顾怀秋骑着毛驴离开清河县的时候是大清早,人烟稀少。现在这个点儿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马车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发出的“哒哒”声,不绝于耳。但三人无暇细看,青林径直带二人找到了一个牙行。
顾怀秋看了看,门口挂着一个“刘氏牙行”的幌子。他们一踏进门,一个穿着绸衫、脸上透着精明的微胖中年男子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哎呦喂,大清早喜鹊叫喳喳,原来是贵人到了!青林兄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刘掌柜,”青林笑着抱拳打了个招呼,指着顾怀秋和彩霞说道,“这两位是我的远房表妹,想赁间铺子做买卖。”
“可是找对地方了!”刘掌柜精明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不是我刘某人自夸,这清河县里,上到三进三出的大宅院,下到清净雅致的小院落,就没有我找不到的!请!”刘掌柜一边说着,一边请三人坐下。“不知道您二位想赁间什么样儿的?”
青林看了顾怀秋和彩霞一眼,对刘掌柜道:“位置要好,后院能住人,要有井,我表妹家是开豆腐坊的。”
刘掌柜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顾怀秋和彩霞一圈儿,眨了眨眼睛,突然一拍脑门儿:“巧了!恰好城北有一处位置极好的,安静又宽敞,主要是……”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价格公道!”
青林和彩霞闻言,脸上都露出喜色。这时顾怀秋微微笑道:“不知这宅子在城北哪条巷子?月租几何?能否先带我们去看看?”
刘掌柜一听这话,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宅子的图纸就在这儿,我这就拿给三位,”说着就转回柜台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的一沓纸中翻出一张,“房子您三位放心,后院儿有井,开豆腐坊正好。”他将图纸铺开,指给三人看,“怎么样?要是看中了,咱先交个定金,我立马着人带三位去看?”
顾怀秋笑了,果然古今中介都一样啊!
刘掌柜看顾怀秋笑了,以为她同意了,便继续笑着说:“租金嘛,一个月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一贯!绝对是良心价!”
“价钱好说,”顾怀秋笑着点点头,“不过俗话说得好,‘不见兔子不撒鹰’,刘掌柜还没带我们去看宅子,就让我们交定金不太好吧?”
“房子您大可放心,我这牙行开了多少年了,青林兄弟是知道的,”说着看了一眼青林,又转向顾怀秋,“娘子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青林兄弟吗?”
来这一套是吧?
顾怀秋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道:“自然是信得过的,您过手的房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能信不过您呢?只是我们的豆腐坊不光卖豆腐,还打算卖卖其他吃食,所以这个位置嘛……”顾怀秋用一种“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盯着他,“您懂的!”
刘掌柜看到顾怀秋的眼神,知道这个小娘子不好忽悠,便立马笑道:“原来如此,那……”他又在盒子里翻了翻,重新拿出两张图纸,“这两处更好,一处在状元桥东头,一处在黄石街。这两处客人都多,卖吃食再好不过了。”
三人看了看,院子的布局都好,但顾怀秋不知道黄石街和状元桥在哪儿,只能看向青林。青林会意,笑道:“状元桥东头就是衙门,公人多,黄石街临近西市,来来往往的客人多。”
“西市?靠近城西?”顾怀秋问道。
青林点点头,“嗯”了一声。
顾怀秋想了想,说:“去看黄石街这处!”
刘掌柜见顾怀秋果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也没办法了,只好叫了个小厮带他们去看。
这处房子不错,后院很大,门面虽然不大,但足够了。顾怀秋一办完这里的事就要去阳谷县,到时候杨老爹和彩霞恐怕不愿意跟她走,这样一来就只剩他们父女两人,店面太大也忙不过来。
希望彩霞和青林在她离开清河县之前能在一起吧!
三个人看好房子,回到牙行签了租契,付了定金。待一切办理妥当,已经中午了,三人都饿了。青林说在附近随便找个小饭馆吃点儿就行。但是顾怀秋没同意,说她请客,上最好的酒楼搓一顿。
彩霞和青林都不同意,顾怀秋便说她的主要目的是看看最好的酒楼饭菜咋样,主要看看都有啥豆腐做的菜,也好偷学一下。二人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香满楼,清河县最好的酒楼。顾怀秋和彩霞是第一次来,青林以前倒是跟着别人来过一次。小二本想将三人带到一楼临窗的位置,顾怀秋却要求上二楼。这小二一看三人的打扮,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轻蔑。
顾怀秋轻笑一声,道:“怎么,怕我们付不起银子?”
小二闻言脸色一变,立马堆起职业性的笑容:“娘子说笑了,三位楼上请!”说着躬身引路,态度恭敬了不少。
二楼果然清静得多,临窗的雅座能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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瞰街景。顾怀秋点了几个招牌菜,特意点了个死贵的“蟹粉豆腐羹”。她倒也不是真的学艺,就是想请俩人搓一顿。他们要开的小店哪能做得了这种高级菜,也就卖卖豆浆豆腐脑这种简单的吃食,主要还是卖豆腐。
等菜的空隙,三个人聊些开店的事情。过了一会儿,菜肴陆续上桌,三个人开吃。
这死贵死贵的“蟹粉豆腐羹”果然味道不错,醇厚鲜美。
唉!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三人快吃完的时候,顾怀秋又点了几个菜分别打包,一份给杨老爹,一份给青杏。结账时,彩霞看到顾怀秋面不改色付钱的样子,暗暗咋舌。这位顾姐姐总是让她刮目相看。
走出香满楼,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得人身上心里都暖融融的。三人走在青石板路上,很快融入人群。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从刚刚吃饭的时候起,就有人在关注他们了。
张老爷自从顾怀秋——哦不,自从被潘金莲砸了头、又被骗了钱,最后还跑得无影无踪后,就一直很生气。那个小贱、人当初说让他派人在西门外的观音庙等着,她自有办法半路甩开武大郎,谁知竟一去不返!
他本以为她是不愿意当外室,情愿死心塌地跟武大郎过日子。既然如此,那把银子还给他便罢了,反正当初是倒贴嫁妆,铁了心卖掉她的。只不过最后再试了一下,原以为能得手,没想到反被那小贱、人咬了一口。头上挨了一下不说,还被骗去许多银子。
他派人去找她要银子,谁知那小贱、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让武大郎报官,那个“三寸丁谷树皮”居然不肯,还把那小贱、人留给他的金银交了出来,让他别报官。
哼!
色令智昏的酒囊饭袋。
他不交金银还好,交了金银,那这金银可就是“诓骗钱财”的物证了!
于是,他押着武大郎去报了官。没想到官府那些做公的也都是酒囊饭袋,查了两个月也没找到人。他本以为那小贱人早跑出了清河县,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居然遇上了这个小贱人。
哼,以为易了容老爷就不认得你了?别忘了,老爷从背后抱过你多少次!就是你把脸涂成锅底,老爷也认得你的身形!
顾怀秋当然不知道她已经被人盯上了。
三个人提着打包的食盒,出城前又去黄石街看了一眼他们租的房子,之后便有说有笑地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顾怀秋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购置的物品。彩霞和青林除了因铺子落定高兴,还因二人能单独游走在初春的田野里高兴。谁也没有留意到,自从他们离开酒楼,就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不紧不慢地缀在他们身后……
到家后,二人将租房子的情况告知杨老爹。三人商量好,今晚是最后一次泡豆子,明天卖豆腐的时候告诉顾客们他们要进城的消息。
10. 相逢
第二天,三个人像往常一样分成两拨去卖豆腐,连卖带送,赶在中午之前就全卖光了。家当昨晚就收拾得差不多了,青林和青杏也赶了辆马车来帮忙,五个人一起进了城。
人多力量大,五个人忙忙碌碌一下午,终于将院子和铺面收拾好了。顾怀秋本想请他们去香满楼吃饭,但青杏和青林说要赶回家帮忙。没办法,她也只能放他们兄妹离去。
剩下他们三个,杨老爹和彩霞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下馆子。顾怀秋便说那她去买点熟食和酒,毕竟是在新家开的第一顿火,吃点好的庆祝一下,又让彩霞在家烧点汤,说完便出了门。
顾怀秋还是那副打扮,朴素的衣裳,又粗又短的眉毛,光秃秃的睫毛。她又早就开始用黄柏皮煮水,涂抹在脸和脖子上,整个人看起来蜡黄蜡黄的。再加上故意含胸驼背,表现得畏畏缩缩——这样就基本上是安全的,她想。
顾怀秋在黄石街走了个来回,大致记下这条街上的铺子种类。她买了只烧鸡,打了一壶黄酒,又买了些瓜果。回家的时候,经过一个巷子口,不经意扭头一瞧,就看到一个花花绿绿的小摊子。她定睛一瞅,原来是蜜饯。
她其实不大喜欢甜食,但想着彩霞年纪小,应该会喜欢,就拐进去准备买点儿。
“娘子,要些什么?”摊主是个精瘦的小老儿,笑起来脸上的皮皱得像一朵菊花。
顾怀秋看了看,有蜜枣、蜜姜、蜜木瓜、蜜海棠果、蜜杏、蜜金橘。她正想说每种来一点,老板捡起一颗蜜海棠果伸手递给她,“来,娘子,看看这蜜林檎的色儿,多鲜艳,你尝尝!”
“蜜林檎?”
“是啊!”老板瞅着顾怀秋,以为她不喜欢,“娘子不喜?”
顾怀秋接过咬了一口,笑道:“没有,喜欢的。每种都来一点。”
“好勒!”老板喜笑颜开,麻利地取出一张油纸开始捡蜜饯。
林檎,原来海棠果也叫林檎啊,她还以为只有苹果叫林檎呢!
她喜欢动漫,自学了日语,日语里的苹果就叫林檎。
“娘子拿好!”老板将包好的蜜饯递给顾怀秋。顾怀秋接过蜜饯付了钱,对老板点了下头,准备回家。没想到她一转身,就看到张老爷带着几个家丁站在她身后。
顾怀秋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低下头想装作不认识,但只一瞬便明白了——这死老头认出她了!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策。
“哟,这位娘子看着有点面熟啊!”张老爷那带着戏谑的难听声音响起。他手里悠然地摇着一把折扇,眼神像钩子一样在她身上来回刮擦。“小娘子,你认得老爷不?”
“那还用说?”电光石火间,顾怀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挽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这不是张老爷吗?老爷也来买蜜饯?”
嗯?
张老爷显然没想到顾怀秋会这么大方地承认,还以为她会死不认账呢!
哼!果然胆大包天!
“小金莲儿,没想到还会碰到老爷吧?” 张老爷用扇子一边轻敲自己的掌心一边说道。
“老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顾怀秋上前两步,向他福了福身,“多日不见,您老还硬朗?”她伸手把蜜饯递给他,“过去承蒙老爷关照,一直没有机会报答老爷,今日就给奴家一个机会,先用这蜜饯表达一下我的诚心!”顾怀秋向前递着蜜饯,一副豪迈的样子。
沉默。
张老爷微眯着眼,死死盯着顾怀秋。
她又想搞什么鬼?
“老爷,”顾怀秋又上前一步,扫了他身后的小厮一圈儿,压低声音道,“您看看我现在过得像什么样子,金莲悔不当初。”她适时地做出一副后悔的表情。
张老爷还是不说话,只是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她。
“老爷,”顾怀秋又福了福身,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黄石街一家豆腐坊做帮工,今日主人家打发我出来买吃食,不得空和老爷叙旧。”
她看向张老爷,眼波流转,“金莲心里念着老爷的情,那日并非故意爽约,实是……”她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实是那武大郎不好骗,我从驴背上跳下来的时候又崴了脚,当时正巧遇到如今的主人家,就将我捡了回去。老爷,”她上前凑到张老爷耳旁,“如今我便在豆腐坊做工,老爷明日来吃朝食,我们从长计议,如何?”
两人近在咫尺,张老爷闻到顾怀秋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儿,一时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顾怀秋见状,又补了句:“老爷若是不信,今夜便派人守在豆腐坊外,如何?”
张老爷本想强行带潘金莲走,如果不行就押她去报官。可如今这情形……她若是真的愿意,他倒也乐意再给她一次机会,毕竟短睡不如长睡,他可是惦记了十来年了。
“此话当真?”
“金莲若是没存这份心思,也不会再回这清河县了,老爷说是不是?”
张老爷看到金莲那我见犹怜的神情,又色令智昏了。他伸出双手,捧起顾怀秋拿着蜜饯的右手,色眯眯地道:“看看这双纤纤玉手,磨豆腐都磨粗了!”
接着,他解开油纸包,从里面拈出一颗蜜枣,眼睛盯着顾怀秋,故意伸出舌头舔了两下,“老爷要心疼死了!”说完,他一口将蜜枣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明早去你们豆腐坊喝浆子。小金莲儿啊,老爷今夜便派人在院外保护你,明儿个咱们再从长计议。”
顾怀秋笑了,她福了福身,笑道:“金莲等着老爷!那……明日见?”
张老爷点点头:“好!”
顾怀秋对他笑了笑,又微微福了福身,提着吃食转身离去。
张老爷嘴里咂着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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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眯眯的目光盯着顾怀秋离去的背影。那身板儿,明显结实了不少,那双腿……啧啧,夹起来恐怕更销魂!
哼!
还以为脑壳上挨了一下有长进了,没想到还是个色胆包天的蠢货!
顾怀秋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从从容容地回了家。她当然没有注意到,方才巷子口的楼上,有两个年轻郎君看了半天好戏。
“郎君,又是这个小娘子!”其中一人恭敬道。
“潘、金、莲。”丰神俊朗的郎君一字一顿的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有意思!跑了又回来。”他望着顾怀秋离开的方向,问旁边的人,“她刚才说在哪里的豆腐坊做帮工?”
“黄石街。”
“哦!”他顿了顿,“明日我们也去那儿喝浆子!”
“郎君……”
“跟清河县令商量好了吗?”“郎君”又问道。
“一切妥当。清河县会派人带我们的人去捉人。”
“那便好。”
……
鸡鸣声响过三遍,“杨记豆腐店”正式开张了。炊烟袅袅中,热腾腾的豆香混着晨雾,在黄石街口弥漫开来。
店铺里几口大锅,锅里装着豆腐脑、豆浆,另外还有一锅粘稠的汤,这也是顾怀秋的发明,叫“胡辣汤”。当然,跟现代正儿八经的胡辣汤还是不一样的,这个是做咸豆腐脑的。除此之外,还有一锅用糖水和红豆熬的甜汤。这样一来,咸甜豆腐脑就都齐了。
他们又将几板不同的豆腐、豆干之类的码放在门口一张桌子上,小小的铺子就真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人类这种生物,不分古代现代,好奇心是一样的。对待新鲜事物,总还是都愿意去体验一下。所以虽然时间尚早,但还是有稀稀拉拉的客人进店。
顾怀秋和杨老爹商量好的,不管客人点什么,他们都送半碗另一种客人没点到的。开门做生意,回头客是最重要的。
三个人在小店里忙碌着。顾怀秋料想大腹便便的张老爷不会来得太早,便压根儿没把心思往他身上放,反正她已经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人在专注做事的时候是不会意识到时间流逝的。等顾怀秋歇了一口气,准备喝碗豆浆时,死老头儿来了。
“哈哈,好香!小金莲儿,老爷来喝你的浆子了!”人未到,张老爷那故作爽朗却难掩油腻的笑声便先到了。
“老爷来了。”顾怀秋放下碗,挽起一个热情的笑容,“快请进!就等着老爷呢!” 她将人迎进来,“手忙脚乱”地给他上了三大碗。一碗咸豆腐脑,一碗甜豆腐脑,一碗豆浆,还特意多放了一勺糖。
哼!他最好有糖尿病!
张老爷看到“金莲”的态度,心里很满意,完全放下心来,一边夸赞一边张开血盆大口吃东西,准备吃完再“从长计议”。
11. 帅哥
顾怀秋朝门口看了看,他的跟屁虫——老巫公薛主管,带着两个小厮守在外面,正幸灾乐祸地盯着她。
顾怀秋走到门口,挽起一个笑容,向他福了福身:“这不是薛主管吗,许久不见,您老还硬朗?”
呵!老巫公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您老也进来喝碗浆子吧,我请客。”顾怀秋一脸的真诚友好。
“不必!”他冷冷拒绝了。
“那算了。”顾怀秋没有丝毫尴尬,干脆利落地转身继续去忙了。
三个人在小店里忙忙碌碌。张老爷坐在一边悠闲地吃着豆腐脑,喝着豆浆,一双贼色眼滴溜溜地在顾怀秋和彩霞之间转来转去。
眼看着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小店里也越来越挤,张老爷还是悠闲地吃着豆腐脑,看着顾怀秋和彩霞。
顾怀秋在忙碌的间隙还会抽出时间对他笑一笑。虽然她现在顶着这样一副“尊荣”,笑容实在跟“迷人”这个词不搭边,但那身段儿,还是让张老爷心里像被猫挠似的。
店里的人来了又去,张老爷依然岿然不动,顾怀秋当然也稳如泰山。她还挤出时间给张老爷的碗里添了些豆浆。等稍微闲了点的时候,她还给门外的三个跟屁虫也各自端了碗豆浆。薛管家本想拒绝,但另外两个小厮咽口水的声音太明显,他瞪了二人一眼,带头接过了豆浆。
太阳渐渐升高,锅里的豆腐脑也越来越少,客人开始稀稀拉拉。顾怀秋让杨老爹回后院歇息,杨老爹原本不肯,但架不住顾怀秋和彩霞的劝说,最终还是进后院歇息去了。
杨老爹一走,顾怀秋便用红豆糖水和豆浆调了一大碗“红豆豆浆”,亲手端给张老爷,笑嘻嘻地说道:“老爷,过去承蒙您的照顾,奴家特意兑了一碗甜汤孝敬老爷,请老爷赏脸品尝。”她恭恭敬敬地将红豆豆浆放在张老爷面前,满脸期待地瞅着他。
跟现代人吃饭的时候会看下饭剧一样,顾怀秋和彩霞这半天就充当了张老爷的下饭剧,不知不觉三大碗食物已经下了肚。当这碗美人特意调的甜汤放在眼前时,张老爷才意识到肚子开始胀了。他本想拒绝,但一看到美人期待的眼神,听着她娇滴滴的声音说是特意为他调的,理智便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难得你对老爷的这份心,老爷尝尝。”说完便用勺子舀了一勺喂进嘴里。“真甜!”张老爷咂咂嘴。
“老爷喜欢,奴家便欢喜了。”顾怀秋故作惊喜状,“老爷便喝尽吧?”
张老爷的肚子早就撑了,但看到顾怀秋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往下灌。
“老板,来碗豆浆!”
顾怀秋正笑眯眯地盯着张老爷,等着他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那一刻。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回头望去——
帅哥!
古装美男!
焦恩俊、乔振宇的结合体!
这几行字在顾怀秋眼前闪过。接着,她像所有没出息的女生那样,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快请进!快请进!这就给您盛来!”
这位帅哥看到顾怀秋的正脸,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戏谑。他微微点了下头,走进店里坐在张老爷对面。
张老爷看到这个年轻小郎君坐在他对面,又看到顾怀秋的态度,眼神立马变了。他“啪”一声将勺子放到碗里,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小金莲……哎呦!”
“怎么了老爷?”顾怀秋一脸担忧地望向他,连给帅哥盛豆浆都忘了。
“肚子疼!”张老爷捂着肚子,嘴里连连叫喊,“茅房,茅房在哪儿……快,快……”
“老爷您怎么啦?”顾怀秋吃惊地张大嘴巴,“老爷您别吓我啊!”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张老爷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开始摇晃,“老爷,老爷您到底怎么啦?您别吓我啊!老爷……”
“别别别……别晃!别晃!”他快憋不住了!
顾怀秋看到张老爷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憋得由红转青,额头上也沁出豆大的汗珠,强压下嘴角的笑意,抓着他胳膊的手不但没松,反而晃得更起劲了:“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多了啊?”
张老爷死死按住腹部,双腿不自觉地夹紧,“茅……茅房……”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
真的快憋不住了!!
“哦!茅房!”顾怀秋仿佛刚想起来,猛地一拍额头,懊恼道,“您看我这记性!老爷,真对不住!后院的茅房屋顶漏了,今天一早刚请了瓦匠修缮呢,这会儿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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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法儿用啊!”
张老爷一听,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崩溃。他感觉那股汹涌的力量已经兵临城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美色、什么面子了。
“薛……薛……快!快!”他朝门外怒吼,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出来了。
门外的薛主管和小厮早就察觉不对,此刻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见自家老爷这副尊荣,也慌了神。
“老爷!快!快扶老爷回府!”薛主管命令两个小厮。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软成烂泥的张老爷,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几乎是拖着他往外狂奔。张老爷双腿发软,全靠两个小厮架着,以一种极其怪异又狼狈的姿势被“架”离了豆腐店。
顾怀秋追到门口,挥着手中的抹布,声音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老爷!您慢点儿!当心摔着!”
直到那主仆几人狼狈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顾怀秋才转过身来,嘴角翘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然而,她一抬眼,便对上了那位帅哥似笑非笑的目光。后者正捏着瓷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那碗豆浆。
顾怀秋一愣,下意识看向彩霞。彩霞正在收拾张老爷刚刚用过的碗,见顾怀秋看过来,对她点了下头便继续忙活了。顾怀秋又看向帅哥,对他露出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帅哥的指尖在碗沿轻轻敲了敲:“老板,你这店里的吃食……”他清润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目光从顾怀秋脸上移向门口,瞥了一眼又落回顾怀秋的脸上,“在下倒有点不敢吃了。”
顾怀秋正得意呢,丝毫不在意他的打趣,反而笑得更明媚了:“客官,”她将手中的抹布抛向空中又接住。然后径直走到帅哥面前,一边擦拭着他面前的桌面,一边笑道,“客官您多虑了。刚才那位老爷是年纪大了,还对自己的肚子没个数。”她手下不停,语带双关,“人老了,还贪心,可不就得闹肚子嘛!”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帅哥,“您就不一样了。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尽管放心享用!”
话音刚落,顾怀秋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犯了流氓病,冲着帅哥来了个wink,还弹了下舌头,发出了一声极其轻佻的“啧”。
陈文昭愣住了。
……
12. 清河“及时雨”
顾怀秋收拾了张老爷,心里得意,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轻佻——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
店里只剩帅哥一个客人了,她走到锅边,想看看还剩多少豆腐脑。门口突然传来几句歌谣。她抬头看去,只见七八个小乞丐聚在门口,个个衣衫褴褛,脸上脏得看不出本色,唯有一双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们挤在门前,也不伸手讨要,只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两句歌谣。
“豆腐脑,甜又咸,东家娘子面容俏!”
“老爷怒,管家忙,赏碗脑花尝一尝!”
领头的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身形瘦削,眼神看起来却比其他小乞丐多几分机警。他一边唱,一边用亮晶晶的目光瞅着顾怀秋。
“停!别唱了!”顾怀秋走到门口,打了个禁止的手势,“想吃豆腐脑是吧?”
乞丐们点点头。
“你们这么脏,我怎么让你们进店?”她朝帅哥那边瞟了一眼,继续道,“店里有贵客。”她将目光转向乞丐小头头,“你,领着他们到后院洗干净手脸再来!”
嗯?
乞丐们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都愣住了。
他们也不是真要吃豆腐脑,他们是脏兮兮的叫花子,别人一般也就施舍点馒头炊饼。要是遇上大方的,会扔给他们一个铜板。哪里有人真能让他们进店吃东西?
顾怀秋看他们一个个呆愣着不动弹,叉起腰:“怎么,不想吃?想要钱是吧?”
“吃!吃豆腐脑!”其中一个流着鼻涕的小乞丐忙推了推那个小头头。
小头头从惊讶中回过神,颇为豪迈地抱了抱拳,道:“多谢娘子,不知后院在何处?”
“跟我来!”顾怀秋转身带他们向后院走去,没有注意到那位帅哥意味深长的目光。
只剩彩霞在店里,她将所有的碗筷放进一个大木盆,正准备端去后院洗,又见店里还有个客人,便只好等着顾怀秋出来她再去。
“这位姑娘,”他脸上带笑,声音清润,“姑娘忙了一早上,可要歇歇?”
彩霞脸颊微热,忙摆手:“不累的,客官可还要添些什么?”
“不必。”他姿态闲适自然,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方才那位娘子,便是这家店的老板?”
彩霞笑了笑,道:“其实顾姐姐不是老板,我爹才是。不过……”她歪头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要是没有顾姐姐,我爹也当不了老板!”
“顾姐姐?”帅哥的语气明显有些惊讶,手里的勺子在碗沿轻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
“是。顾姐姐心肠好,见识广,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彩霞见这位郎君面色温和,语气和善,话也多了起来,“郎君看见门口的豆腐摊子了吗?许多花样都是顾姐姐想出来的。”
她还有这本事?
陈文昭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看她行事爽利,没想到心思也与众不同,竟真让那些孩子进来吃豆腐脑。”
“顾姐姐心肠是顶好的!不过……”她有些犹豫了。
昨晚顾怀秋告诉她,说她去买吃食的时候,得罪了一位死胖子。那个死胖子今天可能会来店里找茬。万一他来了,让她别害怕,还说她已经想好了对付死胖子的办法,到时候让她帮忙把爹爹劝回后院就行。
一想到顾姐姐刚才对付张老爷的情形,她就既想笑又有些后怕。他们是乡下人,刚来县城就得罪了人,只怕会不好。
陈文昭将彩霞的神色收入眼底,顺势问道:“不过什么?”
彩霞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道:“不过这胆子也忒大了些……”
呵呵……
陈文昭忍俊不禁,朝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附和道:“确实如此,胆子忒大。”
彩霞叹了口气,正要接话,顾怀秋带着小乞丐们出来了。陈文昭听见声音,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他执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了一口豆浆。
“客官慢用,奴去忙了。”彩霞福了福身子,转身去给乞丐们盛饭。
顾怀秋看到帅哥还在,便想赶紧指挥乞丐们坐好,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可这是一群散漫惯了的小屁孩儿,一个个跟猴子似的。顾怀秋急了,突然想到幼儿园老师哄孩子的那句经典话语——“排排坐,吃果果。”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懵了。
——什么意思?
“咳咳!”顾怀秋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快坐好,谁不坐好不给吃的!”
还是这句威胁有用,小乞丐们很快坐好了。
顾怀秋和彩霞给小乞丐们盛了豆腐脑和豆浆。剩的不多,勉强每人有个大半碗。她便打发彩霞去街上买些馒头来,彩霞二话没说就拿着铜板去买了。
店里只剩顾怀秋、乞丐,和帅哥。
乞丐们“滋溜滋溜”吃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顾怀秋看着他们的吃相,冷不丁想起了自己当初在青杏家吃菜汤馒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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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她心下恍然:那时候,青杏看她,估摸着就跟她现在看这些乞丐一个样儿。
唉!
原来自己当初看起来这么可怜啊!
“顾娘子真是个大善人,居然会邀乞儿进店。听说济州郓城县有个‘及时雨’宋公明,我看娘子便是这清河县的‘及时雨’了!”
顾怀秋正颇为感慨地看着乞丐们吃东西,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转头看去,这才意识到帅哥还没走。
不是,他一碗豆浆喝多久了?
“不敢当!人无贵贱,腹饥同感。”她挑了挑她那又短又粗的眉毛,瞅着他道,“郎君这碗浆子是打算喝到明年吗?”
陈文昭轻轻笑了,悠然道:“浆子滋味甚好,细品方得其妙。”他的视线扫过那群正埋头苦吃的小乞丐,最后落回顾怀秋脸上,“更何况,还能看到顾娘子这般‘排排坐,吃果果’的妙法,更是值了。”
呵!
顾怀秋轻笑一声:“童谣罢了,有何稀奇?”
陈文昭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斯文,“在下走南闯北,见过施粥舍饭,见过掷钱驱赶,倒是头一回见让人洗净手脸,请进店来,同坐共食的。娘子此举,非是寻常‘善人’二字可概之。”
“那我就是大善人呗!看郎君气度不凡,可愿为他们买单?”
“买单?”
“结账!”
……
半晌,陈文昭眨了眨眼,“人不是顾娘子请进来的么?为何要在下……‘买单’?”
“郎君既然不愿,那便赶紧走人吧,别说风凉话。”顾怀秋很讨厌他那种探究的目光。张老爷还没解决掉,她不想多事。
“娘子这样做生意,只怕不能长久。”他站起身,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袍,从钱袋里取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这是豆浆钱,有余的,便算作是给这些孩子们的馒头钱吧。”
陈文昭朝她微微颔首,目光在她那双与众不同的眉毛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又弯了弯。
“顾娘子,”他临出门前,回头又说了一句,“‘人无贵贱,腹饥同感’,此言甚妙。在下记住了。”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走了。
顾怀秋把银子揣好,彩霞回来了。
等乞丐们都吃完,顾怀秋拍了拍手,将他们凑到一起,问道:“吃饱了吗?”
乞丐们点点头。
“那就帮我一个忙!”
乞丐:……
13. 霸王硬上弓
第二天,一切风平浪。
彩霞心中担忧,生怕张老爷又来找茬,一整天都格外留意街上的动静。顾怀秋倒是一脸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昨天那些豆腐脑和馒头也不是白给乞丐们吃的。
那些脏兮兮的小乞丐,表面上看起来不起眼,其实一个个都是“包打听”。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就是她顾怀秋的宗旨!
第三天,豆腐店依旧在晨曦中开门迎客。
忙到中午,客人渐渐稀疏。顾怀秋让彩霞看顾店面,自己将几样不同种类的豆腐分别用油纸包好,放在篮子里,又从门后取出一个小包袱挎在肩上。随后,她挎起篮子,对彩霞道:“彩霞,我出去一趟。”
彩霞抬头,见她这架势,疑惑道:“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去‘探病’!”顾怀秋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啊?”彩霞更疑惑了。他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去探谁?
“姐姐有旧相识生病了?”
“嗯,”顾怀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看好店,等着我!”说完就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顾怀秋刚拐出黄石街,迎面就看到一群小乞丐,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着墙。其中一个头头模样的半大小子,虽然依旧是一身破衣烂衫,但手脸明显干净了许多。他一看到顾怀秋就立马站直身子,朝其他乞丐挥了挥手,大喊了一声“走!”乞丐们立刻“整肃军容”,跟着头头往前走。
顾怀秋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逛街似地东瞅瞅西瞧瞧,一副闲适从容之态。
大约二十分钟后,“丐帮大军”拐进了张家所在的街道。一拐进去,乞丐们又一个个靠着墙东倒西歪去了。
顾怀秋上前,对那个头头点了下头,将小包袱递给他。头头接过包袱打开,是一件外衣。他二话没说就穿上了。
“可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顾怀秋笑道。
“现在进去吗?”小头头问道。
顾怀秋点点头,嗯了一声。刚踏出一步,她又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头头一愣。
他的名字……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忘了。娘子给我取个名字吧!”他看着顾怀秋的眼睛。
顾怀秋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明白了——恐怕别人都叫他“小叫花子”吧?
“好!”她想了想,道,“我看你的眼睛又黑又亮,像盛满了晨曦。不过‘曦’字太难写了,就叫你晨光吧,清晨的阳光,又好听又好记,怎么样?”
“娘子觉得好便好。”他觉得这位娘子好像跟别人不一样。请他们进店吃饭就算了,还“雇用”他们当眼线,今天又“雇用”他们当保镖兼跟班,说起话来也不像本地人……
怪怪的。
顾怀秋将豆腐篮子递给晨光,二人走到张府门前。晨光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
“哪位?找谁?”门房先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见他们衣着简朴,相貌普通,语气便一点儿也不客气。
顾怀秋丝毫不以为忤,笑吟吟道:“张老爷前日订下的豆腐,今日特地送来。”
“老爷订下的?老爷身体不适,什么时候订的豆腐?”门房语气依然不善。
“不如你进去问问,就说黄石街杨记豆腐坊送豆腐来了,看老爷如何吩咐?”顾怀秋静静地笑看着他,一脸笃定。
门房又看了二人一眼,说了句“等着”,就关上门转身进去了。
不多时,出来的竟然是老巫公薛主管。老巫公一看到见到顾怀秋,眼神立马变得凶神恶煞,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惊讶。他走到门口,看了看她身边的小跟班,冷笑一声,“这不是潘……”
“薛主管,”顾怀秋打断了他,“奴乃杨记豆腐坊的帮工,顾小秋。前日张老爷订的豆腐,奴今日特意送来。”说完,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他。
呵!
老巫公轻笑一声,“送豆腐?”恶心的眼神将顾怀秋上下扫了一圈,“好啊,老爷正等着你的‘豆腐’呢!”他摇了下头,“请吧!”
顾怀秋看了晨光一眼,迈步跟上了老巫公。
其实她对张府的布局一点都不熟悉。当初穿过来的时候是晚上,她整个人又冷又虚弱,又黑灯瞎火的,再加上是由秋霜和锦儿搀扶着走的。她属于那种一旦有了依靠,自己就不会留心方向的人。
这次,她从进门就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
穿过两道门,拐过两个弯儿,老巫公带着顾怀秋和晨光来到了张老爷所在的院子。
房门开着,顾怀秋看到张老爷躺在一张藤椅上,正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她。顾怀秋乖巧地朝他笑了笑,跟着老巫公进了门。
“老爷,人带来了。”老巫公恭敬道。
张老爷看了一眼站在顾怀秋身后的晨光,朝老巫公使了个眼色。
“你!”老巫公转身面向晨光,命令道,“跟我把豆腐送去厨房!”
晨光看向顾怀秋,眼中有一丝担忧。顾怀秋对他点了头,向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晨光跟着老巫公出去了。老巫公出门又转身将门关上了。
屋子里只剩下顾怀秋和张老爷两人。张老爷用一种势在必得的眼神瞅着顾怀秋,不说话也不动。顾怀秋也气定神闲,任由他盯着。
过了半天,张老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顾怀秋一脸不解。
“哼!”张老爷冷哼一声,“前日那碗‘红豆豆浆’里加了什么好料啊?”
顾怀秋惊讶地挑挑眉,“豆浆和糖水红豆啊!”她又恍然大悟地补了一句,“哦,还有一大勺糖。”
张老爷又是一声冷哼,“那老爷怎的拉了两天肚子啊?”
顾怀秋更惊讶了,“老爷,难不成老爷怀疑我在豆浆里放了什么让老爷拉肚子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张老爷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当然不是了!”顾怀秋断然否认。“我为何要做那样的事?老爷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怎会、怎敢、怎能忍心,害老爷!”
顾怀秋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一定坚定得像在宣誓。
张老爷微微眯起那双老眼,牢牢盯着顾怀秋。
片刻后,顾怀秋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事终究怪我。忘了老爷年事已高,还给老爷上了四大碗,唉!”她自责地摇了摇头,一脸真诚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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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半晌,张老爷轻笑一声,慢悠悠地从藤椅上坐了起来。
“既如此,那便拿出点诚心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来,坐这儿。”
呵!
顾怀秋没忍住笑了。这个死老头儿,生着病还死性不改。
“老爷,您还没给我置办宅子呢!当初可是您自己说的要把我养在外面,还要买两个丫头伺候我。现如今什么也没有,就想这样,不太好吧?”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这是前日的补偿,”死胖子突然站起身朝顾怀秋扑过来,“置宅子的事另说!”
顾怀秋身形灵活一转,紧接着就是一个下蹲扫腿,“砰”的一声,张老爷就又趴在地上了。
“你……”
“老爷,”张老爷刚开口就被顾怀秋打断了。
她走到张老爷面前蹲下,“金莲最不喜的,便是霸王硬上弓。这么多年了,老爷难道还不知道金莲的性子吗?”
张老爷恶狠狠地瞪着顾怀秋。
他的耐性已经快用完了。
顾怀秋看到他的神情,笑了笑,道:“奴今日是诚心来和老爷商量的,没想到老爷来这一出。看来在老爷眼里,金莲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粉头。既如此,老爷便押我去报官吧!”
她说完便站起身打开门,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等着他押自己去报官。
张老爷看到顾怀秋这副态度,眼珠子转了转,换上一副笑脸。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笑道:“哪能呢!刚才开个玩笑罢了。瞧你,还真生气了!”
他又走回自己的藤椅前坐下,继续道:“既是来商量,那你便将自己的心愿说出来,但凡老爷能做到的,一定都答应你。”
顾怀秋轻笑一声,又将门关上,转过身时已经又换了一副笑脸:“金莲也不想多要什么,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让秋霜和锦儿伺候我。”
“这……”张老爷有些犹豫,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是夫人在管,他不好插手啊!
“老爷从外面给你买两个好的不成么?家中的丫鬟都由夫人管着,老爷不好插手啊!”
“这是张府,老爷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有什么事是老爷办不成的?”
“这……”张老爷还是有些犹豫。
“老爷,法子是人想出来的。金莲在府上十多年,只有这两个好姐妹。金莲身似浮萍,后半辈子全仰仗老爷垂怜。可老爷必不能时时刻刻陪在金莲身边。若没有这两个姐妹,金莲苦闷时,能找谁说说话呢?”顾怀秋满眼凄楚,我见犹怜。
张老爷盯着她,沉思片刻,终于长叹一声:“罢了。老爷想想法子,你且等着。”
顾怀秋忙感动地福了福身,“多谢老爷。”她又一脸期待地问,“奴想见见秋霜,不知老爷方不方便。”
张老爷瞅了她一会儿,最终说道:“去吧,这会子估摸着在后院忙活!”
“多谢老爷!”顾怀秋跨出一只脚,又停下脚步,扭头道:“金莲今日特意送来几种豆腐,可让厨房烧给老爷尝尝,都是金莲亲手做的。”说完对他笑了笑,大步离开了。
张老爷望着顾怀秋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14. 他们在找死
顾怀秋出了院子,没急着去后院。她环顾了一圈,选定一个方向开始走,边走边在心里记下自己走过的路,就这样走了一大圈儿。
她觉得差不多了,便逮住一个小丫鬟问秋霜在哪儿。小丫鬟指了一个方向,顾怀秋见她年纪小,便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塞给她。小丫鬟见状吃了一惊,随即便说愿意带她过去。顾怀秋笑着说好。
二人往秋霜所在的院子走去。刚走到一个月洞门前,就听到门那边似乎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顾怀秋拉住小丫鬟,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二人静静偷听。
“……打发人来问老爷什么时候去?”
“去告诉她老爷这几日没空。”
“小的这样说了,可来人说许久不见老爷,甚是想念,叫老爷抽空去见一面。”
“知道了,我去回老爷。”
两个男子的声音,其中一个顾怀秋听得出来——老巫公薛主管。
脚步声渐渐远去,顾怀秋问小丫鬟刚才那两人在说什么。小丫鬟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怯生生地回道:“奴不知。”
顾怀秋看她这副模样,不像不知道的样子。但又一想,自己毕竟是个外人,萍水相逢,小丫鬟不告诉她也是情理中事。她便没有再追问,跟着小丫鬟继续走。
到了一个小门外,小丫鬟停下脚步对顾怀秋道:“便是此处了。秋霜姐姐就在里面。”
“多谢你。”顾怀秋对她笑了笑,准备进去。没想到她刚跨出一步,又被小姑娘叫住了。
“怎的了?”顾怀秋疑惑地看向她。
小丫鬟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方才……”
“嗯?”
小丫鬟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人后,咬了咬牙,低声道:“方才薛主管说的是涂寡妇。”
“涂寡妇是谁?”
“娘子问秋霜姐姐吧!”小丫鬟向顾怀秋福了福身,便快步离开了。
涂寡妇?
顾怀秋想起刚才那两人的对话,心下明了。
呵!死老头跟寡妇勾搭上了呗!
还真是跟贾琏一个样——不挑。
顾怀秋推开门走了进去。秋霜和三个小丫鬟,围着两个簸箕,好像在挑拣什么东西。
“这是何物?”顾怀秋走上前问道。
“香椿芽儿。”秋霜抬头答道。其他几人也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头去挑拣了。
“香椿芽儿?好东西。用油泼了,再撒点盐拌一拌,可好吃了。”顾怀秋笑道。
秋霜这才听出是谁的声音,她惊讶地抬头看向顾怀秋。
这相貌……好像不太像……可这声音和身形……
顾怀秋看到秋霜的神情,朝她眨了眨眼,笑道:“秋霜妹妹,老爷让我来问你要点东西。”
秋霜这才恍然大悟,她赶忙站起身,又故作冷静地道:“娘子请随我来。”
二人进了屋子。秋霜一关上门,就转过身一把抓住顾怀秋的手,急切道:“金莲,真的是你?”
顾怀秋笑道:“是我,你还好吗?锦儿呢?”
“好,我们都好。听说你跑了,怎的又回来了?”秋霜十分激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老爷押着武大郎去报官,我们都为你捏了把汗。还好官府的人也没抓到你。”她有些犹疑,“你……你怎的又回来了?”
原来是死老头押着武大郎去报的官。
看来自己冤枉他了!
“我说过要救你和锦儿出去,怎能食言。”顾怀秋笑嘻嘻道。
“哎呀,你既跑远了何必又回来,万一被官府抓住,你……”
“秋霜,”顾怀秋打断了她。“你别急,听我说。我骗老爷愿意当他的外室,条件是让你和锦儿服侍我。他已经答应了。等你们两个一出府,我自有办法带你们走。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们,可愿离开清河县,跟我远走高飞?”
话音刚落,顾怀秋自己先觉得有点别扭。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浪荡子勾引良家女私奔”的那个味儿?
秋霜一时有些呆愣。
顾怀秋以为她不愿意,毕竟她们是古代人,“安土重迁”的思想根深蒂固。如果她不愿意,她也可以帮她们在乡下买所房子,再买几亩地。
她正要开口,秋霜先开口了:“愿意。”
顾怀秋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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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儿料理完张老爷,她就要去阳谷县料理王婆和西门庆了。如果秋霜和锦儿不愿意去,她一个人还真是不太好办。
“好。”顾怀秋点点头,“我如今在黄石街的杨记豆腐坊做帮工,估摸着几日内就有回音,等着我。”
秋霜点点头。
“那今日我便回去了。”顾怀秋看了她一眼,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我听说老爷最近和一个姓涂的寡妇勾搭在一起?”
秋霜一听这话,脸色“唰”一下变了。
顾怀秋心下起疑,追问道:“有何不妥?”
秋霜犹犹豫豫,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怎的了?”
“那寡妇……有个女儿……十余岁……” 秋霜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道。
顾怀秋看着秋霜的神情,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脑海。
“踏马的!”顾怀秋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他在找死!”她扔下这句话就拉开门大步离开了。
顾怀秋凭着记忆走到大门口,晨光已经在那里等了。二人出了张府大门,向巷子口走去。巷子口的乞丐们看到二人出来,都站好等着他们。
两拨人在巷子口汇合。顾怀秋从晨光手中接过篮子,对他道:“派几个人盯着张老爷,看他去了哪里,和谁见了面,及时通报给我。”她从袖子里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晨光,“别饿着肚子。好好办事,完了还有银子。”
晨光刚才看到顾怀秋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以为她受了张老爷欺负,心里正自责呢。没想到顾怀秋又“雇用”他们了。
“娘子方才没事吧?”
“我没事。”顾怀秋冷笑一声,“有事的人不是我。”她最后看了乞丐们一眼,“我回去了,记得办事。”说完就离开了。
踏马的!
猥、亵幼女!
找死!
涂寡妇?你也在找死!
主动找死老头出卖女儿!
哼!你自己怎么不去卖!
艺术还真是源于现实!
恶人还真是不分古代现代,不分人种国别!
你们两个垃圾,等着瞧!
15. 行侠仗义呗!
红日渐渐西沉。吃过晚饭,顾怀秋正与彩霞、杨老爹一同挑拣豆子,院外响起了敲门声。顾怀秋一听到声音,“唰”一下扔下手中的豆子,“腾”地站起身出去开门。彩霞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顾怀秋打开院门,门外站着个小乞丐,压低声音道:“娘子,那死老头儿出门了!”
“等我。”顾怀秋说完又关上院门,转身回屋。
片刻后,她出来时已换上一身夜行衣。这黑衣衬得她身形愈发清瘦挺拔。她走到豆腐房外叫彩霞。彩霞听到她叫立马出来问怎么了。
“彩霞,”她看了一眼屋内的杨老爹,压低声音道,“今夜不必锁门。我出去一趟。”
彩霞忧心忡忡地拉住她的衣袖:“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放心吧!”顾怀秋拍了拍彩霞的肩膀,“若是老爹问起,就说我即刻便回。”顾怀秋给了彩霞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身离开。
彩霞看着顾怀秋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一颗心七上八下。顾姐姐从午后回来就黑着脸,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她问怎么了,也没告诉她。晚上吃饭的时候更是吓人,竟然比平日里多吃了一大碗。
唉!
彩霞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顾怀秋一出门,小乞丐就冒了出来。顾怀秋跟在小乞丐身后,在曲折巷子中穿梭。夜色渐渐浓重,街边窗外透出来的灯火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隐隐绰绰,恍若一道游走在人间正义边缘的幽魂。
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小乞丐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朝顾怀秋招了招手。顾怀秋上前,晨光从旁边的巷子里窜了出来。
“娘子。”晨光叫了一声顾怀秋。
顾怀秋点点头:“进去了吗?”
“嗯,”晨光点了下头,“午后张府有个小厮出来,我们便跟了上去。那小厮进了这个院儿,片刻功夫就出来了。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此处住着一个姓涂的寡妇和她闺女。我便让兄弟们分成两拨,盯着此处和张府。方才见张老爷带着一个小厮进去了。”
“院子我们已经摸清楚了,后墙有棵老榆树,可从那儿翻进去。”一个小乞丐插话道。
“干得好!”顾怀秋表扬了一句,“回头给你们买烧鸡吃!不过现在谁带我进去?”
“我们都去!”另一个小乞丐邀功似地答道。
顾怀秋看了看这几个人,点点头,“好,人多力量大!走吧!”
月色如钩,悄然攀上檐角。顾怀秋跟着五六个小乞丐摸到后墙根儿。墙边那棵歪脖子老榆树,枝桠横生。
“正好!”
顾怀秋觉得,老天爷让这棵树长在这儿,就是专门等着她去救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的。她二话没说,走到树下猛地一跳,双手就抱住了一根粗壮的枝丫。紧接着,她像只灵活的猫,两条腿夹着树身,“滋溜滋溜”地就攀了上去。
树底下的五六个小乞丐面面相觑,他们还准备先上去了再拉她呢!
顾怀秋站在墙头,观察了一下院内的情况。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好像在唱歌。她回头向乞丐们挥了下手,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刺啦”
他爹的!
没想到下面还有“暗器”!
她落下的地方长着几簇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把她的袖子扯破了。她摸了摸,居然流血了。
真倒霉!
居然出师未捷先挂彩了!
小乞丐们正准备往下跳,顾怀秋忙阻止他们,让他们往旁边跳。
都跳下来之后,一行人借着幽暗的月光,悄无声息地向传来歌声的地方摸过去。
歌声越来越清晰。
顾怀秋想了想,用手势命令其他乞丐原地隐蔽,她只带着晨光一人往亮着灯火的窗口走去。
到了窗外,她想起电视里看到过的情节,便用舌头沾、湿、手指,在窗户上戳了个洞。透过窗纸破洞,只见张老爷正与一个尖酸刻薄相的中年妇女相对而坐,桌上堆满了果品酒馔。一个大约十来岁、面容较好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边舞边唱着靡靡之音。
“哭丧着脸给谁看?”尖酸刻薄相妇女拍了下桌子,“能给老爷唱曲儿是你的福分!没有老爷,你我母女早就饿死了!”
顾怀秋紧紧攥着拳头,眸中怒火几乎要烧穿这扇雕花木窗。
晨光安安静静地站在顾怀秋身旁,绝对的“非礼勿视”。
过了一会儿,尖酸刻薄相妇女提起酒壶,向张老爷谄媚道:“让她先陪老爷稍坐片刻,奴再去烫壶热酒来。”说着便起身往门口走来。
顾怀秋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小姑娘的脸“唰”一下变了,曲儿似乎也跑了调儿。顾怀秋拉着晨光蹲下身子,等这个坏寡妇离开,才又起身看向窗内。
张老爷醉眼朦胧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让老爷好好疼你……”
少女停下唱曲儿,犹豫了一瞬,还是乖顺地走上前。张老爷一把抱住她,脏手抚上少女的脸,“多日不见,想老爷了没有?”说着就在少女脸上亲了一下。
你大爷的!
顾怀秋用黑布蒙上脸,低喝一声,“动手!”与晨光破门而入。
屋内二人还没反应过来。顾怀秋二话不说,抄起桌上一盘菜狠狠砸在张老爷头上。瓷片四溅,但这个武器没什么杀伤力,张老爷一把推开小姑娘,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来人啊,杀人啦!”他边喊边往门口跑,晨光一脚踹在他后膝上,“扑通”一声,张老爷就栽到了地上。顾怀秋提起一把椅子,照着他的头就狠狠砸了下去。
小乞丐们闻声赶来,看到顾怀秋在打那个死胖子,都帮着她连踢带打起来,张老爷叫苦不迭,只能抱住头大声哭喊。
“哎呦!杀人啦!”涂寡妇走到门外看见这情形,丢下酒壶就往大门口跑,边跑边大声喊叫。
顾怀秋拔腿就追,可涂寡妇已经冲出大门,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一面狂奔一面嘶喊。那声音划破夜空,简直像一道晴空霹雳。
顾怀秋心知不妙,赶忙折返,对着那群打得正酣的乞丐低喝一声:“风紧!撤!”
乞丐们正战得兴起,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顾怀秋的意思。顾怀秋跑上前,抓住晨光,让他带人撤。晨光打了个口哨,乞丐们顿时停了下来。
“快撤!”顾怀秋又低喝一声,带头往院外跑。其他人都跟着跑。
刚跑到街上,迎面就传来了巡夜官兵的呼喝。
“这边!”晨光拉住顾怀秋往另一个方向跑。
一群人拐进一条小巷子,往前跑了几步,前面的乞丐们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怀秋跑到跟前问道。
“堵住了。”
“啥?”
“这儿,”晨光指着面前的墙壁,“原本能过去,不知怎的被堵住了。”
顾怀秋:“……”
官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完了!”
顾怀秋眼前闪过这两个字。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看来今天是被气得昏了头了,没有计划好。
千钧一发之际,“吱呀”一声,旁边一扇小木门悄然打开。
“进来!”一只手臂迅捷地伸出,将离门最近的顾怀秋一把拽了进去!其他乞丐见状,也赶紧挤进了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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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官兵赶到前的最后一刻迅速合拢,暂时将外面的危险隔绝。黑暗中,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众人谁也没有出声。直到外面的官兵离去,一个略带戏谑的男声才响起,“又见面了,顾娘子。”
嗯?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未等顾怀秋细想,一点昏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持灯人的面庞——那位帅哥!
“帅哥?”顾怀秋愕然。
他到底是谁?《水浒传》里没写清河县有什么重要人物啊?
可现在这个情形……要是按照古言小说的套路,这位帅哥应该属于“男主角”式的人物了吧?
帅哥的目光扫过这群惊魂未定、衣衫褴褛的大小“刺客”,最后落在顾怀秋身上,眉头微挑。“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引着众人穿过狭小的院落,进入一间屋子。
“请坐!”他先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对众人道。
小乞丐们看到帅哥的气度,不敢落座,一个个拘谨地站着。顾怀秋倒是大大方方,毫不犹豫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位郎君,”她一开口才意识到自己还蒙着面,便一把扯下面罩,豪迈地抱了抱拳:“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陈文昭的视线在她脸上打量片刻,忽然道:“顾娘子深更半夜……”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一旁的乞丐们,“带着一群……小郎君,所为何事啊?”
“行侠仗义呗!”顾怀秋丝毫不藏着掖着。自己做的是正义的事,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陈文昭轻轻笑了,“顾娘子可真是……” 他的目光落在顾怀秋的手臂上,忽然顿住,“你受伤了。”
顾怀秋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这才想起来之前被“暗器”伤到了胳膊。刚才急于奔命,倒忘了这茬。
“小伤,不碍事。”她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
陈文昭眸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唤了声“来人”。门外立即有人应声而入。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恭敬道:“郎君有何吩咐?”
“取些伤药和清水来。”陈文昭示意顾怀秋的手臂,“这位娘子需要包扎。”
青衫男子快速扫了顾怀秋一眼,对陈文昭恭敬颔首:“是。”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顾怀秋将方才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寻思:这位帅哥恐怕来历不凡。那青衫男子步履轻盈,气息内敛,应该身手不错,这半天她都没有察觉到这附近有别人。
她收敛心神,又抱了抱拳:“承蒙郎君相救,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在下姓潘,家中排行第一”
“原来是潘大公子,多幸,多幸。”顾怀秋想起《水浒传》里经常用到这个词,自己还没有机会说过呢!
陈文昭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位娘子的谈吐举止,总让人觉得透着一丝古怪。
正在这时,响起两声敲门声,紧接着门被推开,青衫男子端着清水、伤药与洁净布条回转,恭敬放在顾怀秋面前地桌子上。然后,他看向顾怀秋,顾怀秋看到他的眼神,明白了。
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撩起袖子,将一整段沾着血污的小臂伸到他面前,丝毫没有这个时代寻常女子该有的男女大防观念。
她这一举动,不仅青衫男子微微一愣,连陈文昭也瞳孔微缩。晨光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
青衫男子很快恢复了常态,神色如常地帮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多谢。”包扎完毕,顾怀秋放下袖子,真诚道谢。
青山男子点了下头,端起桌上的东西,又向陈文昭点了下头,恭恭敬敬地出去了。
16. 顾头不顾腚
“今夜之事,顾娘子可否详说?”
青衫男子离开后,陈文昭温声问道。
顾怀秋无所谓地笑了笑:“那死老头欺辱幼女,给他点教训罢了。”
陈文昭指尖在案几上轻叩。意味深长道:“娘子能教训他一回,不可能每回都跑去教训,况且……”他突然顿住不说了。
“况且什么?”顾怀秋瞅着他问道。
陈文昭笑了笑:“况且,此事也是那妇人自愿的,与顾娘子无关。”他顿了顿,“顾娘子何必蹚这浑水?”
“呵!”顾怀秋轻嗤一声,“看郎君气度不凡,今夜又出手相助,原以为郎君是个英雄豪杰,没想到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物。”顾怀秋盯着他,眼中是不加遮掩的鄙视。
陈文昭毫不在意顾怀秋话中的讥讽,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这种事不止清河县有,阳谷县、东平府、济州府、东京城,乃至整个大宋、整个天下,都有。娘子一人管得过来吗?”
顾怀秋轻笑一声:“看不见便罢了,看见了就要管。正是因为抱有郎君这种想法的人太多,所以坏人才会越来越猖獗,那这个社会永远也不会变好。”
社会?
陈文昭眉头微蹙。《旧唐书》中倒是有 “村闾社会”一词的记载,指的是村民集会祭祀的团体。她这样说……自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不过……
“‘勿以善小而不为’,做一点,就会变好一点。今日郎君认为我做的事是白费力气,可对那个小姑娘而言,我就是她的救星,是她漫长黑夜中唯一的光。”顾怀秋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文昭,继续道。
陈文昭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当然,”片刻后,顾怀秋又开口了,“今夜郎君救了我和我的同伴,也算是间接救了那个小姑娘,”她抱了抱拳,豪迈地笑道,“多谢。”
陈文昭看着顾怀秋。这位娘子……当真是他生平所未见。
呵呵!
有意思!
他脸上笑意更深:“顾娘子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是在下狭隘了。” 陈文昭坦然颔首,随即话锋一转,“可娘子今夜相助,予她希望,却未必能救她于水火。那姑娘或许本已认命,经此一事,心中反生妄念,来日岂不更苦?”
顾怀秋又轻笑一声:“郎君这话听着甚是耳熟,但郎君怎知我不会救她于水火?况且,‘希望’本身便是极好的东西。人若麻木,才是真的无可救药。” 她目光灼灼,字字清晰,“我,永不会失去希望。”
陈文昭静望她片刻,倏然起身。他踱至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己之力,固然可敬,然终有穷尽之时。” 他蓦然回身,目光直指顾怀秋,“若想真正涤荡世间污浊,需有律法为纲纪,吏治为执行,教化移风易俗。唯有如此,方能令作恶者伏法,弱小者得庇。”他语锋一顿,视线扫过一旁的乞丐们,烛火在他眼中明灭,“这般格局,仅凭娘子与这几位小郎君,可能企及?”
“能做一点是一点。什么都不做,世界是不会自己变好的,恶人不会突然良心发现,神明也不会突然降下天谴。”她顿了顿,“至于律法吏治……”她心想:律法吏治要是管用,就不会有“逼上梁山”的说法了!
“正如郎君所言,既是那妇人自愿,律法也难管束。”顾怀秋起身抱拳,“今夜多谢,就此别过。”她转身对乞丐们潇洒地挥了下手,“走!”结果刚跨出一步——
“且慢!”
陈文昭突然出声。顾怀秋疑惑地望向他,却见他半晌不语。她正欲开口,晨光突然出声了:“娘子,你的裤子……”
嗯?
顾怀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没什么问题啊!
她又看向晨光,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衫轻轻披在她肩上。她愕然抬头,正对上帅哥含笑的双眼,他戏谑道:“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娘子行侠仗义,还是先把裤子穿周全为好。”
什么玩意儿?
顾怀秋又低头看了看,还是没什么问题啊!
“娘子的裤子……后面……”晨光有些不忍说出口,另一个小乞丐却大喊了起来,“娘子的裤子后面破了个大洞!”
顾怀秋:……
呵呵呵……
陈文昭低低笑了起来。其他两三个乞丐看到陈文昭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大爷的!
真丢面子!
顾怀秋狠狠剜了一眼那几个笑的乞丐,梗着脖子对陈文昭说了句:“衣裳明日还你,多谢!”话音刚落便落荒而逃。众乞丐连忙跟上,晨光匆匆对陈文昭行了一礼,也追了出去。
顾怀秋与乞丐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陈文昭仍站在窗前,望着那片空茫的黑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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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为她披衣时,触及肩头的细微余温。
长街的另一头,顾怀秋与乞丐们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黄石街。直到目送她推门入院,这群小乞丐才四散离去。
院内静寂,唯有她屋内的油灯亮着,晕开一团温暖的昏黄。顾怀秋心头一暖,这肯定是彩霞专门为她点的灯。她推门进屋,没想到彩霞正坐在桌前,就着那盏灯火在缝补衣裳。
“彩霞?”顾怀秋有些惊讶,“你怎么还没睡?”
他们凌晨三点就要起床磨豆腐,平时泡完豆子就睡了。其实和现代开早餐店的人一样。在这方面,古代现代的劳动人民都差不多。当然,现代的劳动人民比古代的要幸福得多。
“我放心不下,特意等着姐姐呢。”彩霞放下手里的衣服,提起桌上的茶壶给顾怀秋倒了杯茶。顾怀秋上前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她正要说话,彩霞却一眼瞥见她身上的男子外衫,讶异道:“姐姐,这是谁的衣裳?”
“一位俊郎君的。”顾怀秋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彩霞一愣:“啊?”
“对了,”顾怀秋脱下那件外衫,凑到灯下一看,绫罗绸缎,一看就不是劳动人民穿的。她顺手将衣服往床上一丢,又开始解自己的裤带,“我的裤子破了,你明天帮我补补,我实在弄不来这些。”
天爷!幸好古代的内裤很长,相当于短裤了。自己的夜行裤大腿后面一道“L”形的长口子,布条耷拉着,要不是内裤够长,就露、肉了!
她虽然是现代人,夏天还穿过更短的短裤,但毕竟入乡随俗,在这个时代露大腿,那还不相当于裸、奔?
唉!今天真是被那死家伙气昏头了,都顾头不顾腚了!
彩霞接过裤子一看,更惊讶了:“姐姐,你今晚究竟是做什么去了?这裤子……”
“没什么事,放心吧,你明天记得帮我补啊!”顾怀秋“嗖”一下窜上床,顺手将那件外衣捞起丢到床角,随即躺下拉过被子,对彩霞催促道:“累死我了。你也快去睡,明早还要磨豆腐呢!”
彩霞本想现在就补,但见顾怀秋一脸倦容,时辰也确实不早了,便决定明天再说。她轻声道了句“姐姐好睡”,便吹灭灯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顾怀秋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屋顶,这才静下心来复盘今晚发生的事。
那位帅哥是《水浒传》中的谁呢?
17. 他没有口福
翌日,一切如常。
忙到中午,店里空了下来。顾怀秋回屋将那件外衫叠好,用一块布包起来,又拣了几块豆腐放进篮子里盖好,跟彩霞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家,直奔昨夜那处院落。
没想到却是铁将军把门。顾怀秋上前拨弄了两下黄铜锁。这个时间去哪儿了呢?她环顾一圈,走到隔壁敲门。
过了半天,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探出身来。
“老伯好。”顾怀秋挽起一个笑容,“您可知住这里的人去往何处了?”
“走啦,天没亮就带着随从骑马走了。”老者摆摆手。
“多谢老伯告知。”顾怀秋福了福身,本想转身离去,又脚步一顿,掀开篮子道:“老伯,这豆腐送您吃。”
“啊?”本欲关门的老伯微微一愣。
“这豆腐原本是打算送给那位郎君的,看来他没口福。请老伯笑纳。”顾怀秋笑嘻嘻地将豆腐递给老伯。
老伯又打量了她一眼:“这……那就多谢娘子了。”老伯没有丝毫扭捏,乐呵呵地接过了顾怀秋递来的豆腐。
顾怀秋对他笑了笑,提着空篮子转身离开。
既然人已不在,她便不再思考他是谁,反正不是坏人就行。接下来,她要将全副心神投入到下一步的计划中了。
张老爷挨了这顿闷棍,短时间内恐怕没心情、也没精力给她置宅子。不过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等他到时候缓过劲儿来,自己就麻烦了。她必须在他缓过气来之前,先下手为强,而且要一击即中,让他再无翻身之力。
至于那个小姑娘……不知道她除了接待张老爷,还接不接待别人。
嗯!得让晨光带人盯着。
顾怀秋没有回家,径直往城北的娘娘庙走去。那儿是小乞丐们的大本营,不过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在。
街上熙熙攘攘,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顾怀秋衣着朴素,相貌平平,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一个小包袱。这副寻常妇人挎篮出门的模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她不紧不慢地边走边瞧,将走过的路径、重要的岔口一一记在心里。
没费多少周折,她便找到了那座传说中的娘娘庙。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破破烂烂的大门歪斜地敞开着,门楣上连块标注庙名的匾额都没有。
顾怀秋迈过那道形同虚设的门槛,踏入庙内。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土、霉味的臭味儿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庙堂内部残破不堪。屋顶破了几个大洞,原本供奉神像的正殿神龛也空空如也,连神像的基座都残破不全。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墙边堆放着一些“家当”——几床千疮百孔的破被子,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还有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这就是那些孩子们的栖身之所了。
此刻庙内空无一人,看来他们都出去“工作”了。顾怀秋嘴里哼着小曲儿,在庙里走了一圈,最后在一个相对干净的石墩上坐了下来。她闲着没事干,便解开那个小包袱,拿出那件质料精美的外衫看了起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贫富差距在哪个时代都存在啊!
该怎么解决张老爷呢?
……
渐渐地,一个大胆而缜密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呵呵!就这样办!
晨光带着手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容的顾怀秋。乞丐们看到顾怀秋都一愣,紧接着就喜上眉梢——八成是送烧鸡来了。
“娘子?”晨光先叫了一声。
顾怀秋没反应。
“娘子!”晨光又大喊了一声。
“啊?”顾怀秋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她抬头望去,乞丐们都站在她面前,直愣愣地瞅着她。“回来啦?”顾怀秋笑着站起身,“要到饭了吗?”
乞丐们:……
有您老这样打招呼的吗?
“娘子怎的此时过来了?”晨光问。
“有事让你们办。”
乞丐们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但凡顾娘子让他们办事,那都是有银子的。
“娘子有何事,尽管吩咐!”一个小乞丐雀跃道。
顾怀秋看了他们一圈,勾勾手指。乞丐们立刻上前,凑到一起听顾怀秋嘀咕。
“明白了吗?”密谋完了,顾怀秋问道。
乞丐们点点头。
“嗯,那就好。那我回去了。”顾怀秋从地上提起篮子准备离开。乞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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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一个个用亮晶晶的目光盯着她,也不给她让路。
“怎么啦?”顾怀秋诧异道。
几个小乞丐开始互相推搡,但都没人开口。
顾怀秋看着他们,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笑了。她从袖子里摸出钱袋,掏出几小块碎银子递给他们:“拿去买烧鸡、吧!”
小乞丐们都望向晨光,晨光说了声:“多谢娘子。”伸手接过。
顾怀秋又看了看钱袋里剩下的钱,全部掏出来,说:“这些钱留给你们,当作这些日子的‘佣金’。好好办事,事成之后再给你们买烧鸡。”
乞丐们点头如捣蒜。
顾怀秋对他们笑了笑,将银子递给晨光,挎着篮子离开了娘娘庙。
……
武大郎自打被那未过门的“好娘子”砸破了头,对方还跑得无影无踪之后,便彻底死了这份心。他这样的人,果然不该存什么痴心妄想。唉!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潘娘子若是不愿嫁他,直说便是。他武大虽是个粗人,却也不是心中没数的人。那般品貌的女子,配他确实是委屈了。可若是配他家二郎,倒真应了戏文里那句“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她若是早些说明,他定不会强求,反倒会好生照料着,等二郎归来成全这桩美事。
唉!当时张老爷来找他,逼他报官。他也实在不忍心。都是苦命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本以为还了金银张老爷便会罢休,谁知反倒害了她。不过好在官府的人也没有抓到她,否则自己就真的成了恶人了。
武大郎的日子早已恢复平静,整日做些炊饼去卖,等着武松的音信。这日晚间,他像往常一样,和好第二天做炊饼的面就歇下了。
当夜,几个瘦小的黑影灵活地翻进武大郎家的后院,摸索着溜进了厨房……
第二天,武大郎被鸡鸣叫醒,点上蜡烛走进厨房——
“呀!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昨晚和好的面团上,赫然混入了大把沙土,黑乎乎地黏在发好的白面上,彻底不能用了。
武大郎嘴里连连叫苦,捧着被糟蹋的面团,心疼得直跺脚。“天爷啊!这是造的什么孽!”他站在灶台旁,浑浊的眼里尽是茫然。他向来良善,从不与人结怨,实在想不通谁会做这等缺德事。
18. 迁往阳谷县
连着两日都是如此,武大郎急得嘴角起泡。第三日入夜,他特意吹熄油灯,搬了把椅子垫脚,扒在窗边静静守候。
待到夜深人静,几个黑影果然窸窸窣窣翻过院墙。只是……月光下这些身影怎地如此瘦小?瞧着竟像是半大孩子。
武大郎心下生疑,蹑手蹑脚地摸到门后,抄起顶门用的木棍,悄悄推门而出。
清冷的月光洒满院落,将那几个孩子的身形照得清清楚楚。他们衣衫褴褛,动作却异常熟练,刚从厨房溜出来,还在轻轻拍手。
“好你们这群小崽子!”武大郎连日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握着木棍从阴影里冲出,“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小乞丐们被这声低吼惊得一愣。“快跑!”领头的孩子低喝一声,众人慌忙向墙根窜去。武大郎气得挥棍扫来,眼看就要打中最小的那个。
“跟他拼了!”年长的乞丐见躲不过,一声令下。这些小乞丐平日没少挨追打,个个反应极快,当即转身一拥而上。武大郎本就矮小,哪里敌得过这群野孩子,转眼就被按倒在地。
“你们这些天杀的!糟蹋我的炊饼,还动手打人!”武大郎在地上挣扎,“我要报官!”
一个机灵的小乞丐立刻捂住他的嘴。领头的那个冷笑道:“报官?当初让你报官你不报,现在倒想报了?晚了!”
“啥?啥意思?”武大郎茫然地瞪大眼睛。
“意思就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年长乞丐俯身揪住他的衣领,“识相的就赶紧滚出清河县,否则我们夜夜来往你面缸里掺沙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说罢对众人一挥手:“撤!”
小乞丐们如同来时一般利落,转眼就翻过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武大郎瘫坐在地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夜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得罪了谁呢?他能得罪谁呢?突然,脑子里闪过张老爷那张阴沉的脸。是了,定是那日不肯去报官,惹恼了这位爷!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油灯点亮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口发疼——面缸里黑黄相间,新和的面团上满是沙土,连灶台上都是沙子。
唉!二郎啊二郎,哥哥如今是又怨你又想你啊!你在家时,经常吃醉酒和人打架,动辄便要吃官司,叫我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清净,常叫我受苦。可你在家时,我哪里会受这般欺负。别说张老爷,就是张员外,也不敢来放个屁!
这一夜,武大郎在灶台前坐到天明。
天光大亮时,武大郎上街买了些点心,拎在手里往城西的张府走去。二郎再有本事,此时却找不到他人。自己手里又没有物证,报官也报不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然而,武大郎吃了闭门羹。
别说张老爷挨了一顿打正在养伤,不方便见人。就算他没受伤,也不会见武大郎这种对自己没什么用的小角色。
武大郎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难道真的在清河县活不下去了吗?可是二郎不在,自己孤身一人,又没有能投奔的亲戚,能去哪儿呢?
武大郎苦着一张丑脸,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黄石街。豆香味儿钻进鼻子,他才回过神,抬头看见“杨记豆腐坊”的招牌。店里热气腾腾,一个慈眉善目的老汉和一个清秀女郎正忙着招呼客人。
老汉正是杨老爹,抬眼瞧见武大郎呆立在门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招呼道:“这位小哥,进来喝碗热浆子暖暖身子。”
武大郎本想推辞,那女郎——彩霞已经利落地盛了碗豆浆,端在手里朝他打招呼:“刚做的,还热乎着,客官进来歇歇脚。”
武大郎只犹豫了一瞬,紧接着就迈步走进店里。一来他真有点饿了,二来心头烦闷,听人说说话也好。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小口啜饮着热豆浆。暖流入腹,驱散了些许寒意,却化不开满腔的愁苦。他望着碗中的浆子,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肩膀也垮了下去。
他本就长得矮小,这一垮显得更小了。杨老爹看到他这般模样,便关切地问道:“这位小哥,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
武大郎放下碗,又是一声长叹:“唉!老哥有所不知,俺这是得罪了人,在清河县怕是待不下去了。”
这话听起来实在严重,店里其他食客都看了过来。一个粗豪汉子拍桌道:“谁这么霸道?大不了鱼死网破!”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匹夫之勇,徒惹祸端。既有冤屈,还是该去县衙递状子,求父母官主持公道方是正理。”
“报官?”武大郎苦笑一声,“先生您是读书人,懂得道理。可俺手里没有物证。只怕报不得官。”
这时,一个常来店里、消息灵通的闲汉老周,端着碗豆浆凑过来,慢悠悠地道:“既然官面上走不通,地面上也待不住了,老话不是说么,‘树挪死,人挪活’。清河县又不是金山银山,离了它还活不成了?”
杨老爹闻言,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周老弟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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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不瞒各位,俺们父女原先也不是县城人,祖祖辈辈都在乡下。可年纪大了,总有不便宜的时候。这不,咬牙来了县城,支起这个摊子。”他向食客们道了个躬,继续道,“承蒙各位高邻关照,这豆腐坊也撑起来了。”
这番话勾起了不少人的共鸣。食客们顿时议论开来,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
“要说邻近的县,东平府倒是不错!”
“临清县也繁华,听说绸缎生意好做。”
“……”
正忙着擦桌的彩霞抬头插了句:“前日听过路的客人说,阳谷县如今兴旺得很,做小买卖的都能糊口。”
“阳谷县”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武大郎的心口!他猛地想起那日潘娘子说过:“若是受了欺负,可去阳谷县寻二郎,还说二郎会当上都头……”
当时他只觉是句笑话。如今看来,她早就知道她跑了张老爷会来欺负他?可是二郎当都头这事……
罢了,当不当都头无所谓,反正自己在清河县是待不下去了。
“多谢各位!”武大郎猛地站起身,朝众人拱拱手,掏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俺这就回去收拾行李!”他急匆匆出了豆腐坊,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
就在武大郎下定决心迁往阳谷县的同时,沧州地界的官道岔路口,两匹健马喷着粗重的白气,放缓了脚步。顾怀秋勒住马缰,问路旁一个挑着柴火的老汉:“老伯,请问柴进柴大官人的庄子往哪边走?”
老汉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两个风尘仆仆的瘦弱后生,往西边一指:“顺着这条官道再走二十里,看见一片好大的庄园便是。”
“多谢老伯。”顾怀秋道了声谢,转头与晨光对视一眼,一夹马腹,朝着西边疾驰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柴进庄外。顾怀秋骑在马上打量着这处庄园,朱墙碧瓦,气派得很。她深吸一口气,和晨光对视一眼,两人翻身下马,上前叩门。
“什么人?”开门的庄客打量着这两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
顾怀秋抱了抱拳,神色焦急,语气恳切:“这位大哥,烦请通禀一声,清河县武大郎之友,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武松武二郎!”
庄客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又听得是寻武松的,便道:“你且稍候。”转身入内通报。
二人站在庄外,静静等待。顾怀秋心跳加快。终于要见到这位深得施公偏爱、在《水浒传》中独占十章、智勇双全、义薄云天的打虎英雄武二郎了!
19. 施公不欺我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顾怀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咚咚咚!”
门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闷雷般砸在二人的心上。顾怀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轰——”
朱漆大门被猛地从内拉开,带起一阵劲风。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书中描写武松:“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顾怀秋和晨光一时都呆住了。
“施公诚不欺我!”半晌,顾怀秋喃喃道。
武松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顾怀秋,声如洪钟:“你是何人?我大哥出了甚事?”
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顾怀秋抱了抱拳,迎上他的视线,镇定道:“见过武二哥。在下顾怀丘,这位是我的堂弟顾晨光。此事说来话长。令兄武大郎在清河县受人欺辱,度日艰难。我兄弟二人出门办事,恰巧经过此地,帮令兄带个话。”
武松闻言脸色骤变,一把抓住顾怀秋的手臂:“你说清楚!我哥哥向来良善,从不与人争执,怎的就到了度日艰难的地步?”他手劲奇大,捏得顾怀秋胳膊生疼。
顾怀秋吃痛,却不敢挣脱——也挣脱不了,只得快速说道:“个中曲直在下也不甚明了。隐约听得跟清河县的大户张老爷有关。”
武松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那张老爷是何人?安敢欺我兄长!”
“他是清河县一霸,与县令往来密切,寻常人根本奈何他不得。”晨光插话道。
“我哥哥老老实实卖炊饼,怎的会得罪了他?”武松目光如炬,看了晨光一眼,又牢牢盯住顾怀秋。
这个家伙果然心细如发,智勇双全,不是好骗的。
“在下与堂弟只是带个话,实在不知内情。不过……”顾怀秋做出欲言又止状。
“不过怎的?”武二郎又用力捏了一下顾怀秋的胳膊。
他大爷的!
顾怀秋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能打死老虎的人。要不是自己这细胳膊上还有二两肌肉,只怕要被他捏断了!
“据说跟一位女郎有关。”晨光看到顾怀秋忍痛的模样,赶紧解释,“张老爷把自家丫鬟卖于你哥哥做浑家,中途又反悔了。带人打伤你哥哥,将丫鬟偷回去藏了起来。反倒说你哥哥讹了他的银子,整日家找人毁坏他做炊饼的面。逼他交还银子。”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武松一把甩开顾怀秋,一拳砸在门框上,那厚重的木门竟被砸得嗡嗡作响:“好个张老爷!好个清河县一霸!我武松在此立誓,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顾怀秋和晨光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武松突然转身,眼睛微微眯起,目光直直射过来,“你方才不是说不知缘由吗?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这消息都是别人传的,并非武大郎亲口所说。”顾怀秋十分淡定,“但他接连十日没有出门卖炊饼却是真真的。一位豆腐坊的娘子上门去买炊饼没买到,回来便跟人说做炊饼的面日、日被人掺了沙子,武大郎快活不下去了。”
“你们怎知我在此处?”片刻的沉默后,武松一脸警惕地问道。
你大爷的!
没想到这么不好骗!
“一位姓潘的郎君说的。”
“姓潘的郎君?”
“那位郎君的真实名姓我并不知晓,只听得跟济州郓城的‘及时雨’宋公明有些往来。那日我们同在黄石街的杨记豆腐坊喝浆子。众人说起张老爷欺人太甚,害得大伙买不到炊饼。那位郎君便提了一句,说柴进大官人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天下好汉。那些犯下官司、走投无路的英雄好汉多有得他庇护的。让武大郎往这里捎个信试试。”
武松一听跟宋公明有关联,便放了一大半的心。又听了后面的话,更是完全放心了。他对顾怀秋抱了抱拳,说了句多谢,转身就要往庄内冲,顾怀秋急忙叫住他:“武二哥且慢!”
武松猛地回头,眼神凌厉:“还有何事?”
“话带到了,我们兄弟二人的事便了了。只是,这消息不知真假,还望武二哥切莫莽撞。若是误了事,便是我兄弟二人的罪过了。”顾怀秋盯着武松的眼睛补充道。
“哈哈哈……”武松爽朗地笑了。“小兄弟,你当我武松是那等没脑子的蠢蛋么?多谢!”说完就大步离去。
“娘子,成了?”晨光小声问道。
顾怀秋微微一笑:“五成。”她翻身上马,“走吧,好戏还在后头!”
……
两天后,清河县。
暮色四合时分,一道高大的身影踏入了清河县地界。此人正是武松。怒火和担忧填满他的胸腔。他归心似箭,一路疾走。但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先在县城里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自家门前。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兄长,而是一把冰冷的铁锁。屋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武松的心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气,绕到院墙处,翻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又翻了出来。抬手敲了敲邻舍的门。开门的是个熟识的老丈,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光看清是武松,脸上顿时闪过惊讶之色:“二……二郎?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王老爹,”武松抱拳,声音有些沙哑,“我哥哥去了何处?为何家中无人?”
王老爹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大郎啊……他……他许是出门办事去了吧?有些日子没见他出摊了……”
“办事?”武松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我哥哥一个卖炊饼的,能出什么远门?老爹,你定然知道些什么,还请实言相告!”
王老爹欲言又止,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说是得罪了人,过不下去了。前日我还帮他收拾家当来着。”
“老爹可知得罪了何人?”
“不知。大郎没跟我说。对了,”王老爹突然一拍脑门,“他说你可能在阳谷县,要去找你。不过……你怎的又回来了?”
“俺……”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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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耳廓微动,远处密集急促的脚步声正迅速逼近,还夹杂着官差的低喝。他心下一凛,一把抓住王老爹的衣襟,带着老爹猛地挤进了门内,反手便将房门轻轻掩上。
“老爹莫怕。”武松放开他,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王老爹吓得面如土色,捂着胸口连连点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转眼间,脚步声已到了门外,“砰”的一声巨响,武大郎家的那扇薄木门被官差一脚狠狠踹开。
“搜!仔细搜!休走了武松!”班头的厉喝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火把的光亮瞬间涌入武大郎家的院子。官差们如狼似虎,乒乓乓乓的翻找声不绝于耳。
“头儿,屋里没人!”
“床下也没有!”
“灶房搜过了,空的!”
武松打开一条门缝,外面站着几个公人,举着火把。他胸中怒火翻腾,却又有些疑惑。他刚回来怎的就被人盯上了?
“娘的,让这厮跑了不成?”班头恼怒的声音传来,“四下里再搜搜!问问邻舍!”
脚步声开始向王老爹家逼近。王老爹吓得浑身发抖,看向武松。武松眼神一厉,迅速带着王老爹钻进屋子。
他环顾屋内,目光落在角落那个堆放杂物的旧柜子上。他压低声音对王老爹道:“老爹,若他们问起,你只说未曾见过武松,更不知大郎去向。” 说完,不等王老爹回应,他身形一矮,悄无声息地滑入柜子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里。
“咚咚咚!”粗暴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衙役不耐烦的喊叫:“开门!官差查案!”
王老爹强自镇定,颤巍巍地出去打开门。
几名衙役闯了进来,火把的光芒将小院照得通亮。“可曾见到武松?”一名衙役厉声问道,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内每一个角落。
王老爹按着狂跳的心口,哆哆嗦嗦地回答:“几……几位差爷,小人一直在家,不……不曾见过武二郎啊。”
两名衙役闯进屋内去查。一名衙役用刀鞘拨弄了一下堆在门口的柴火,并未发现异常。“量那武松也不敢躲到邻家来。”他嘟囔了一句,对同伴道,“走,去别处搜搜!他定然还没跑远!”
一名头头模样的衙役走之前又对王老爹大声喝道:“若是看见武松,及时通报,否则以窝藏逃犯罪论处!”
“是,是,小人记下了。”
衙役们继续吆喝着向巷子另一头搜去。听着脚步声渐远,王老爹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他扶着门框,喘了好几口粗气,才转身往屋子里走去。一进门就看见武松坐在桌前喝茶。
“他们走了?”武松倒是很淡定。
“走了,你……”
武松放下茶杯,对王老爹郑重抱拳一礼:“多谢老爹相助之恩,武松铭记于心!”
王老爹摆摆手:“二郎啊,你快走吧!官府抓你得紧!大郎他已然去了阳谷县,你去那里找他,莫要再回来了!”
武松轻笑一声:“是要走,可欺负我兄长的人还在清河县。此仇不报,我武二郎誓不为人!”武松站起身,再次抱拳,“老爹保重!”随即身形一闪,瞬间便出了门,融入沉沉夜色之中。
20. 帮你讨公道
这几日,张老爷闭门不出,整日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身上青紫交加,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这顿打挨得实在不体面,他不敢声张,更没敢报官,只能偷偷请了相熟的大夫上门诊治,对外只称不慎染了风寒,需静养几日。
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跟他过不去。他让薛管家逼问涂寡妇,那老娼妇也说她平日不曾得罪什么人,没个头绪。
今日那小金莲托人带话,问宅子置办好了没有。他这些日子一肚子火,哪里还记得这事。他叫来薛管家,吩咐他去办这事,谁知还没出门就碰上了夫人。夫人指桑骂槐,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呸!人倒霉的时候真是连喝凉水都塞牙!
张老爷心里郁闷,望着幽幽烛火出神,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突然,“吱呀”一声轻响。他抬头望去,不由怔住了——烛光摇曳处,竟站着一个窈窕身影。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再次看去——
但见这美人一身水红色罗裙,云鬓斜簪一支碧玉簪子,淡扫蛾眉,轻点朱唇。灯下看美人,愈显得眉眼如画,肤光胜雪。她唇角含着一抹浅笑,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意。
“小金莲儿?”张老爷张大嘴巴看着来人。
“几日不见,老爷可好?”她声音柔婉,与平日判若两人,“奴家听闻老爷身子不适,心中惦念得很。”
张老爷一时恍神,几乎要疑心自己伤势过重出现了幻觉。他揉了揉眼睛:“你……你是小金莲儿?”
顾怀秋微微蹙眉,故作委屈道:“老爷不认得奴家了么?”
“怎会,只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金莲听说老爷受了伤,心里惦记,特来探望。奴家在原先的房中备好了酒菜,老爷可否赏光一叙?”
张老爷目瞪口呆。片刻后才开口:“此处不好么?”
“这里到底是老爷寝处,说话不便。万一夫人派人来探望老爷,那……”顾怀秋眨眨眼,一副“你懂的”神情。
“好!好!” 张老爷被她这般温言软语哄得心神荡漾,连日来的郁闷顿时散了大半,早将伤痛抛到九霄云外。当即挣扎着起身,由顾怀秋搀扶着往东厢去了。
这厢二人刚离开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正是武松。他摸到主院。见正房灯还亮着,便闪身潜入。谁知屋内空无一人。
武松皱眉,正待退出,忽听外间传来脚步声。他迅疾出手,将一个端水进来的小丫鬟制住,朴刀架在她颈上:“说,张老爷住在何处?”
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此处便是老爷的屋子。”
“那为何无人?”
“奴不知。”
武松想了想,放开了她。事情还不明朗,他不想滥杀无辜。他在附近寻了一圈,始终不见张老爷踪影。此时更鼓声起,已是三更天。武松心知今夜难以得手,只得暂且退去。
而此刻金莲的屋子内,顾怀秋看着醉倒在榻上的张老爷,冷冷一笑。她就知道武松肯定会来亲口逼问张老爷。要是让他俩说上话,那自己可就难办了。她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消失在夜色中。
……
翌日清晨,杨记豆腐坊像往常一样开门迎客,热气腾腾的豆香便飘满了黄石街。店里依然是三个人。一个老汉,两个相貌平平的小娘子,各自忙活着。
这时,一个头戴斗笠、身形魁梧的汉子踱进店来,在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压着嗓子道:“一碗浆子。”
“好嘞!”彩霞应了一声,利索地给他上了碗豆浆。
店里渐渐热闹起来。几个相熟的食客边吃边聊。角落那个汉子始终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突然来了一群小乞丐,在门外大声念着顺口溜要豆腐脑。彩霞挥了挥勺子,骂道:“小兔崽子,天天来。这会子客人正多,没工夫搭理你们,一边儿去!”
“哼!生意好了就驱赶我们。要不是卖炊饼的武大郎不在了,谁稀得来你门上讨食!”
“你们……”彩霞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着他们。
“算了算了。”杨老爹摆摆手,扔给他们几个铜板,“去吧,买馒头吃去。”
“哦——买馒头去喽!”乞丐们欢呼着跑远了。
被乞丐们一提,食客们又想起了卖炊饼的武大郎。一人道:“也真是可惜,吃了他这么多年的炊饼,几日不吃还怪想的。”
“可不是么。本本分分的一个人,居然被逼得远走他乡?什么世道!”
“说起来……他到底为啥要搬走啊?”一个老翁摸着胡子问道。
“这我倒是知道一点。”彩霞一边给客人盛豆浆,一边接过话头,“前几日我去买炊饼,就见他苦着脸,说是面里日日被人掺了沙子,做不成生意了。”
“谁这么缺德,欺负人还糟蹋粮食啊?”
杨老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同情:“唉,武大郎那人多老实啊,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那日来这儿喝浆子,眼圈儿通红。看着真让人揪心。”
“可不是?”一个老丈放下碗,摇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老实人挨欺负,这世道……”
“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一个年轻后生插话,“他到底得罪了谁啊?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能得罪谁啊?”
“许是别人想卖炊饼,把他挤走了?”彩霞犹疑道。
一个人摇摇头:“应该不是。这么些日子了,也没见谁出来卖炊饼。”
“对了,前阵子不是听说有人给他说了门亲事么?好像跟张老爷家有些往来?怎的后来就没信儿了?”
角落里,武松端着碗的手微微一紧。
“嗨,快别提了!”一个消息灵通的闲汉压低了些声音,却又确保周围人能听见,“我听说啊,是那张老爷反悔了,半路把人又抢了回去!武大郎人财两空不说,还平白挨了顿羞辱!”
年轻后生蹙眉,语气带着几分打抱不平的意味:“这也忒欺负人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怎的还倒打一耙?”
“我听说,张老爷那边还放出话,说武大郎讹了他银子,押着他去报官。不过武大到底是清白的,关了两日又给放出来了。”
角落里的那人一听这话,放在桌上的手瞬间握成拳头。
“是了是了。定是那张老爷,见武大被放出来,心里不忿,日日派人去捣乱,非逼得武大在清河县待不下去。”
“听说那武大郎有个好汉兄弟,若是他在,料想那张老爷也不敢如此欺负人!”
……
店里的议论声更大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的尽是武大郎如何被张老爷欺辱,最终被迫背井离乡的悲惨遭遇。虽然细节众说纷纭,但矛头却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张府。
“砰!”
一记闷响。
店里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到这个戴斗笠的汉子身上。只见他“唰”地站起身,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大步离开了豆腐店。高大的背影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
顾怀秋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
武松离开黄石街,正巧撞上一群小乞丐。他认出方才提到武大郎的那个小头头,上前一把抓住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可认得卖炊饼的武大郎?”
小头头被他吓得一缩,下意识点了点头。
“你莫怕,老实交代,我必不伤你。”武松放开他,“跟我来。”
武松将那领头的乞丐带到一条僻静无人的死胡同里,高大身躯形成的阴影几乎将瘦小的乞丐完全笼罩。他取下斗笠,目光如两把烧红的烙铁,紧紧盯住对方。
“我是武大郎的兄弟,武二郎。把你知道的,关于我哥哥武大郎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武松的手按在腰间的朴刀刀柄上,“休怪武二这口刀不认人!”
那小乞丐正是晨光手下最机灵的一个,名叫小豆子,早已得了吩咐。他点头如捣蒜,带着哭腔道:“好……好汉饶命!小的……小的确实认得武大郎,他……他是个好人,时常施舍我们些炊饼充饥……”
“少说废话!他为何离开清河县?”武松不耐地打断。
小豆子缩了缩脖子,忙不迭地道:“是……是被张老爷逼走的!那张老爷不是人,他……他想霸占涂寡妇家才十岁的闺女小玉!”
“涂寡妇?小玉?”武松眉头拧紧,“这与我家哥哥何干?”
“好汉容禀,”小豆子咽了口唾沫,按照背熟的词儿说道,“那涂寡妇不肯依从,张老爷就想了条毒计!他逼着涂寡妇将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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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给武大郎做媳妇,想着武大郎貌丑家贫,涂寡妇定然不肯,到时肯定再回去求他。”
武松听得额角青筋暴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后来如何了?”
“你兄长武大郎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小豆子抬高了声音,“他见小玉姑娘年纪太小,哭得可怜,心下不忍,当场就说了,‘这孩子尚小,与我做女儿还差不多,岂能为人、妻室?‘便没有娶她,还好言安慰,连先前送去的聘礼都没要回!”
武松神色稍缓,眼中闪过一丝与有荣焉的神色,他大哥确是这般忠厚善良。
“人人都说是张老爷半路把人抢回去的,实际上大郎根本就没把人带出来。张老爷见计策不成,反倒显得武大郎仁义,自己枉做了小人,顿时恼羞成怒!”小豆子继续道,“他觉着是武大郎坏了他的好事,便说武大郎讹了他的银子,报官将武大郎押进班房。可是终究没有物证,大郎被关了几日就放出来了。”
小豆子淹了咽唾沫,继续道:“后来,他见报官不成,便派人日日去武大郎的炊饼摊捣乱,往面缸里掺沙子。武大郎被逼得实在没了活路,这才……这才收拾东西走了。临走前,还念叨着,‘只盼我家二郎平安,莫要因我惹上是非’。又叮嘱我说,若是来日你来寻他,便说他去了阳谷县,让你去那里寻他便是。”
“哥哥!”武松听到此处,心痛如绞。他大哥那般老实人,被逼到绝境时是何等无助与凄凉,却还心心念念着他这个兄弟!
“你所言当真?”武松强压怒火,沉声问道。
“千真万确!”小豆子指天发誓,“小的若有半句假话,叫天打五雷轰!那涂寡妇和小玉姑娘如今还住在城南柳条巷,好汉若不信,小的带您去问个明白!她们母女受了张老爷那么多欺辱,定愿意说实话!”
武松略一沉吟,道:“好!你前头带路!若证实你所言非虚,某家必有重谢!若敢骗我……”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让小豆子打了个寒颤。
“不敢不敢!好汉请随我来!”小豆子爬起来,麻利地在前面引路。
两人穿街过巷,专挑人少的小路走。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来到城南一处更为破败的巷子。小豆子在一扇歪歪斜斜的木门前停下,低声道:“好汉,就是此处了。”
武松示意他敲门。小豆子拍了几下门板,喊道:“涂大娘,涂大娘开开门,有位好汉来问武大郎的事!”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一个面色眼神惊惶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正是涂寡妇。她看到门外铁塔般矗立、面色不善的武松,吓得就要关门。
“大娘莫怕!”小豆子连忙抵住门,“这位是武大郎的亲兄弟武松武二爷,是来替他哥哥讨公道的!你把张老爷如何逼你、如何陷害武大郎的事,跟武二爷说说,二爷定能帮你讨回公道!”
涂寡妇看了武松一眼,咬了咬牙,打开门让二人进来。
“武……武二爷……”一进屋,涂寡妇就噗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您可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那张老爷……他不是人!他看上了我家小玉,我不从,他就逼我把小玉说给你哥哥。谁知大郎心善,放了小玉。张老爷就恼了,把气都撒在大郎身上,把他逼走了。都是我害了大郎啊!呜呜呜……”
她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话是假的,可她的担忧害怕是真的。前日夜里,几个蒙面人半夜来家,逼她这样说。她若不听话,他们就要押她去报官。说大宋律法规定,出卖不足十二岁的幼女是要坐牢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晓得大宋律法,只知道杀人偿命,谁知出卖自己的女儿也犯法啊!
武松看着跪地痛哭的妇人,又瞥见角落里那个瘦小的身影,应该就是那个叫小玉的女孩。他胸中的怒火如同被泼了油一般,轰然烧得更旺!人证俱在,事实清楚,果然是那张老爷,为了一己私欲,不仅欺辱孤女,还设计陷害,将他那善良懦弱的哥哥逼得背井离乡!
“张老爷!我武松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低吼一声,吓得涂寡妇的哭声都戛然而止。
武松扔给小豆子一小块碎银子,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小豆子捡起银子,看着武松消失在巷口,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赶紧一溜烟跑去向晨光复命了。
21. 你兄长是谁?
午后阳光正好,顾怀秋提着一篮子豆腐,再次踏入了张府大门。小厮将她径直带去了张老爷的院子。
张老爷正靠在藤椅上,由一个小丫鬟伺候着喝药,一见她来,混浊的眼睛顿时亮了几分,昨夜那灯下惊艳的一幕又浮上心头,心头痒痒的,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轻了些。
“金……”
“老爷,这是您订的豆腐。”顾怀秋打断了他。
”
“哦,是了是了。”张老爷坐直身子,对丫鬟道,“你,把豆腐送到厨房去。”
“是。”丫鬟将药碗放到一旁桌子上,从顾怀秋手中接过篮子出了门。
顾怀秋上前端起碗,走到张老爷身旁蹲下,柔声道:“奴来喂老爷吧!”
张老爷色眯眯一笑,摸了摸顾怀秋端着碗的手:“难得你有这份心。”
顾怀秋忍着恶心,舀起一勺药喂到张老爷嘴边,张老爷张嘴喝了下去。喂了几口,顾怀秋抬眼看了看张老爷,欲言又止,眼圈微微泛红。
“怎的了?谁欺负你了?”张老爷见状,忙问道。
“没……没人欺负奴家。”顾怀秋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只是……只是近日磨豆腐,实在有些乏了。想起老爷前日答应奴家的事……”她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带着无限的委屈,“奴家也知道老爷身子不适,不该来烦扰,只是……只是心里没个着落,日夜难安……”
张老爷被她这番姿态弄得心猿意马。难怪昨夜她主动前来探望,原来是熬不住了。呵!小小女子,果然吃了些苦头就骨头软了。
张老爷心中甚是得意,一股豪气顿时涌上心头,当即拍板:“不就是处宅子嘛!老爷我答应你的事,岂能不作数!”他扬声叫来一个小厮,打发他去把薛主管叫来。
片刻后,薛主管进来,垂手侍立:“老爷有何吩咐?”
“你立刻去账上支银子,陪着金莲去看宅子!挑一处她满意的,赶紧置办下来!”张老爷大手一挥。
薛主管闻言,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凑近几步低声道:“老爷,您忘了?夫人前儿才发了话,账上的银子……没有她的对牌,一文也动不得啊。况且,这光天化日的,您让老奴陪着潘娘子出去看宅子,若是传到夫人耳中……”
张老爷高涨的兴致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顾怀秋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却更是凄婉,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哽咽道:“老爷……罢了,是金莲命苦,不该痴心妄想……奴家……奴家这就回去磨豆腐,再不提此事了……”说着,转身作势欲走。
“站住!”张老爷见她落泪,心疼不已——当然,更多是肉疼到嘴的鸭子要飞。再想起夫人那日的羞辱,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对着薛主管厉声呵斥:“混账东西!到底我是老爷还是她是老爷?这个家我还做不了主了?让你去你就去!银子……先从我私房里出!快去!”
薛主管被骂得狗血淋头,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再反驳,只得连声应“是”。
顾怀秋这才破涕为笑,转身又柔声道:“老爷息怒,莫气坏了身子。”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提议,“既然薛主管亲自去,不如让秋霜和锦儿两个丫头也跟着一起去瞧瞧吧?往后毕竟是咱们三人一同住的宅子,她们若也喜欢,住着才更舒心不是?”
张老爷一听,觉得有理,更是满意金莲的“体贴”,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让她俩跟着一起去看看!”
薛主管心中疑虑更深,选宅子还轮得到两个丫鬟插言?他总觉得此事透着古怪,忍不住再次劝谏:“老爷,这……让两个丫鬟去看宅子,是否有些……不妥当?老奴总觉得……”
“闭嘴!”张老爷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半分逆耳之言,“你这老杀才,今日怎的这般多话?让你去便去!再敢啰嗦,仔细你的皮!”
顾怀秋也适时地瞥了薛主管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薛管家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终,薛主管只得带着一名贴身小厮,以及被叫来的秋霜和锦儿,跟着顾怀秋出了张府。
一路上,秋霜和锦儿满腹狐疑,几次看向顾怀秋。顾怀秋每次都用眼神示意她们别担心。她领着几人,穿街过巷,来到城北一处略显僻静,但环境清幽的院落前。这院子是晨光物色的,位置合适,便于行事。
“就是这里了,薛主管,您看看可还入眼?”顾怀秋推开虚掩的院门,侧身让开。
薛管家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迈步走了进去,那小厮紧随其后。秋霜和锦儿也跟了进去。
顾怀秋最后踏入院中。“砰”的一声将院门猛地关上落栓!紧接着,从屋内、墙角柴垛后,猛地窜出七八个手持木棍的乞丐,为首的正是晨光!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薛主管吓得魂飞魄散,色厉内荏地喝道,那小厮也吓得缩到了他身后。
晨光也不答话,一挥手,乞丐们一拥而上,三两下就将薛主管和小厮捆了个结结实实,用破布塞住了嘴。
顾怀秋这才慢悠悠地走进来,看着地上如同待宰羔羊般的薛管家,微微一笑:“薛主管,委屈你们在此稍候片刻了。”
薛主管瞪大眼睛,惊恐又愤怒地看着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已经明白中了圈套。
顾怀秋不再理会他,对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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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道:“看好他们。按计划行事。”
“娘子放心。”晨光点头。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府内,张老爷左等右等,不见薛主管几人回来,心中渐渐有些焦躁不安。直到华灯初上,一个小乞丐跑到张府侧门,对门房传话道:“是张老爷府上吗?薛主管让小的来传个话,说宅子已经看好了,正带着两位姐姐在置办些家具物件,恐怕要晚些才能回来,请老爷放心,让门房给留个门。”
门房不疑有他,进去禀报了张老爷。张老爷一听,心中那点不安顿时烟消云散,反而觉得“金莲”办事利落,连家具都想着置办了,更是心花怒放,美滋滋地想着往后金屋藏娇的快活日子,特意吩咐门房留门。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张府高墙,正是武松。他白日里得知“实情”,胸中杀意已盈满胸腔,再也按捺不住。
屋内,张老爷因想着美事,心情舒畅,多喝了几杯酒,正睡得昏沉。忽然,一阵冰冷的感觉将他惊醒!他猛地睁眼,只见一把朴刀抵在自己的喉咙,床边矗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正死死地盯着他!
“唔……救……”张老爷吓得魂飞天外。
“张老爷!你这欺男霸女、逼走我兄长的恶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武松声音低沉,握紧了手中的朴刀。
张老爷吓得屁滚尿流,他拼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你兄长是谁啊?”
“武大郎!”
“武……武大郎……他没死……他没死啊……”
武松手上力道稍松,让他能说出话,冷喝道:“说!为何欺负我兄长!”
“是……是我不对……”张老爷只当是逼武大郎报官的事,和那日武大郎找他吃了闭门羹的事。
“我猪油蒙了心……不该逼他……可……可他真的没死啊!他只是搬走了……去了阳谷县……”张老爷涕泪横流,磕磕巴巴地求饶,“求好汉饶我一命……我……我愿意散尽家财……都给你……只求饶我一条狗命……”
武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兄长确实未死,这是事实。若就此杀了这厮,自己便是杀人重犯,势必再次亡命天涯,还如何寻找兄长?
他握着朴刀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力道。杀,还是不杀?理智与怒火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就在这犹豫的刹那——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
“有贼人闯入!保护老爷!”
院外突然响起声嘶力竭的呼喊,紧接着,锣声哐哐响起,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亮瞬间将院落照得如同白昼!
22. 背锅侠武松
“里面的贼人听着!你已被包围了!速速放开张老爷,出来受缚!”
院外传来的呼喝声中气十足,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火把的光亮已将窗户纸映得通红。
武松心头一凛——官差来得太快了!这绝不寻常,倒像是早有准备!是行踪泄露,还是有人设局?
电光石火间,他已无暇细究。外间人数众多,若此时执意取这狗贼性命,自己也难脱重围。
“哼!今日便饶你狗命!”武松一脚将瘫软如泥的张老爷踹翻在地,眼中寒光乍现,“但活罪难逃!”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啊——”
张老爷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左臂鲜血喷涌,整个人痛得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抽搐不止。
武松看也不看,收刀入鞘,身形如猫,一个翻身从后窗跃出,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追!快追!”一个班头模样的人带着官差冲进屋内,只见张老爷狼狈不堪地瘫在地上,浑身散发着恶臭,窗外早已不见了武松的踪影。
班头带人去追。张老爷劫后余生,吓得几乎晕厥过去。张夫人带着丫鬟婆子匆匆赶到时,屋内已是狼藉一片。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尿骚味儿扑面而来,熏得她眉头紧锁。待看清瘫在血泊中瑟瑟发抖的张老爷,以及他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她脸色瞬间煞白,却又在下一刻转为铁青。
“不争气的东西!”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骂武松还是张老爷。她强忍着恶心,指挥身后两个健壮的婆子把张老爷抬到了榻上。又打发一个丫鬟去请大夫!
下人们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上前收拾。张老爷被挪动时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涕泪横流地喊着:“夫人……夫人救我……是武松……是那武二要杀我……”
“闭嘴!”张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老不正经的东西,还嫌不够丢人吗?让你见一个爱一个,家里稍有点姿色的你要沾手,外头的寡妇都要招揽!那潘小贱、人你卖了便罢了,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偏偏还要去找那三寸丁谷树皮的麻烦,这回好了,惹上这等杀神,他怎的没一刀结果了你!”
张夫人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这才环视屋内惊魂未定的下人们,声音冰冷,“今夜之事,谁若敢在外头嚼半句舌根,仔细我扒了他的皮!都听明白了?”
“是,夫人!”下人们噤若寒蝉,连声应诺。
很快,大夫被请来,看到伤口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清洗、上药、包扎,忙活了半晌,才抹着汗道:“老爷万幸,未伤及要害,只是这伤口极深,失血过多,需好生静养些时日,切忌动怒,更不可……不可近女色。”他说最后一句时,声音低了下去,抬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夫人。
张夫人面沉如水,微微颔首,命人封好诊金送大夫出门。随即指派了几个得力下人守夜看护张老爷。正要转身回房,忽然发觉整晚都未见薛主管的身影,便厉声询问众人。
下人们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目光不约而同地瞟向躺在榻上呻吟的张老爷。张老爷正疼得哼哼唧唧,张夫人狠狠剜了他一眼,拂袖而去。闹腾了半夜的张府,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此时,武松正藏身在城北一座破旧的娘娘庙里——没错,正是小乞丐们平日落脚的地方。只是他先前未曾探查,自然不知道此中渊源,也就不知道为何本该在此栖身的乞丐们此刻都不见踪影。
他坐在一块石墩上,眸中神色明暗不定。今夜官差来得实在太快,着实蹊跷。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是那些小乞丐,还是涂寡妇?抑或是柴进庄上那两位报信的年轻人?
既然行踪已经暴露,此地不宜久留。转念想到兄长既已迁往阳谷县,不如即刻动身前去寻访。今夜虽未取那恶贼性命,总算先讨回了些利息。待与兄长团聚后,再从长计议。
主意已定,武松不再迟疑。他整了整衣衫,趁着夜色翻上城墙,转眼便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更深露重,梆子敲过三更,整个清河县都陷入了沉睡。张府经历了一场惊吓后,终于陷入死寂,只有几个守夜的家丁靠在廊柱下打盹,偶尔传来几声梦呓。
顾怀秋带着她的乞丐兄弟,鬼魅般地出现在张府后巷。她穿着那身彩霞帮她补好的夜行衣,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记住,”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每张小黑脸,“晨光带五人去马厩,用浸了油的棉絮点火。其余人分作三队,往库房、账房和主院柴房泼油。火起后立即撤离,在娘娘庙汇合。”
乞丐们点点头,一个个如狸猫般翻过院墙,很快消失在深宅大院的阴影中。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张府各处突然同时窜起火苗。最先起火的是马厩,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火舌瞬间舔上房梁;接着是库房和账房,那里堆放着历年账本和绸缎,都是极易燃烧之物;最后是主院柴房,火势迅速蔓延到主屋。
夜风一吹,火借风势,张府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走水了!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张府顿时乱作一团。家丁们慌慌张张地取水救火,丫鬟们抱着细软哭喊着逃命,整个府邸乱成一锅粥。
“是武松!是武松放的火!他又回来了!”
“武松回来了!”
“快跑!武松杀人啦!”
……
这消息如同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联想到前半夜武松持刀行凶,现下所有人都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张夫人被人从睡梦中摇醒,看到窗外冲天的火光,吓得魂飞魄散。等她带着丫鬟逃到院中,只见整个张府已陷入一片火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老爷呢?老爷救出来没有?”她抓住一个逃命的家丁厉声问。
最惨的当属张老爷。他本就受伤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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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安神汤后睡得昏沉,被浓烟呛醒时火势已大。几个忠心的仆人拼死将他从火场中拖出,可他亲眼看着百年家业在烈火中轰然倒塌,又听得下人哭喊“是武松放的火”,终于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火……全是火……”他瘫在地上,指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惊恐大叫,“武松来了!武松来索命了!”说着竟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双手在空中乱抓,“我的银子……我的宅子……哈哈哈……”
这个作威作福多年的土财主,竟在一夜之间神智失常了。
张夫人看着又哭又笑的丈夫,再望着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的家业,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天蒙蒙亮时,昔日气派的张府已是一片焦土废墟。黑烟仍在袅袅升起,焦糊味弥漫在整个街巷。街坊们围在四周指指点点,无不唏嘘感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这时,秋霜和锦儿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两人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一见府中这般景象,吓得当即瘫软在地。
张夫人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审问她们。秋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昨日薛主管带着奴婢二人出去,说是老爷吩咐,要安置我们往后专门伺候涂寡妇母女。可他把我们关在一处空院里就不管了,自己带着小厮离开后再没回来。奴婢们被反锁在屋里,叫天天不应,直到今早才有个小乞丐来开门……”
“夫人,”一个门房适时插话,“昨日晚间,薛主管确实打发一个小乞丐来传话,说要给他留门。现在想来,那门定是为武松留的!否则任凭武松本事再大,府里这么多人,怎会无人察觉?”这门房平日没少受薛主管欺压,此刻正好落井下石。
“好哇!好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张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我早就发觉这老贼鬼鬼祟祟,整日不见人影,原来早就和那武松串通好了!我要报官,通缉这两个恶贼!”
顾怀秋混在人群中,听着张夫人的怒骂,看着疯疯癫癫的张老爷,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武二哥,对不住了。不过反正你最终都要上梁山,这把火,你就替我点了吧!
她悄悄退出人群,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张夫人亲自前往县衙击鼓鸣冤。她跪在堂前,将武松夜闯张府、行凶伤人在前,勾结薛主管纵火焚宅在后,说得声泪俱下。一同带去的家丁仆从也众口一词,咬定亲眼看见武松纵火。
县令听闻是在逃人犯武松犯案,本就信了八分,又听苦主说得条理分明,且人证俱全,当即拍下惊堂木:“好个胆大包天的武松!竟敢在本县连番作案!”他略一思忖,想起早先衙役回禀武大郎已迁往阳谷县,便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往阳谷县,捉拿武松。
这边官府发了海捕文书,那边张夫人却是欲哭无泪。偌大家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只余几处田产铺面。她不得不将家中仆从尽数发卖。
于是,彩霞拥有了人生第一次买人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