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流变形计[娱乐圈]》
1. 重回艺考现场
钟熠是在1分钟之前发现自己重生了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走完一整套合理的重生者应有的流程,就不得不面对火烧眉毛的一桩大事:
艺考。
顺着人流走进考场,当助考的学姐把序号牌贴在他的毛衣上,钟熠还挺乐呵。
周围的同学或许紧张,但钟熠却很有信心。怎么着他也从专业学校里毕业过。重来一次,他拥有了更多的从业经验,还站到了这个行业的第一阶梯,不能考不上吧?
世上的事就有这么巧,只一转眼,钟熠的心就落了下来。
钟熠和同行的参考考生排排站着,他把双手反背在身后,望着三位考官头顶上写着:“1998年北平电影学院表演专业复试第二轮”的红色横幅,一时间失了神。
能参加艺考,也就是说是高三。
可逻辑不对啊。他读高三是2015年,不是1998。
钟熠低头,一手抓着准考证看,一手曲着指节算了起来。正算不明白时,听到考官老师开口在喊:
“216号考生,可以准备了。”
216号?
钟熠低头望了望自己毛衣上的序号,惊觉自己原来是这批次第一个面试的。
他赶紧放下东西,捋了捋头发,扯下衣摆,上前。
他站在教室的中央,回忆着刚才准考证上的内容,对着面前三位脸生的老师鞠了一躬。
“各位老师好。”
听到自己更年轻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钟熠笑了笑,才用更加轻快的语气继续:
“我叫钟熠,考号216,来自东北。身高183,体重70。”
他一抬头,正好捕捉到坐在最中间的那位头发花白的女老师稍纵即逝的笑容。
“怎么不先说考号再说名字,是因为你特别自信吗?”
“啊?”
1998年的规矩和2015年的差这么大?
他用短暂的时间把自己说服,有些不太好意思,“忘了。”
或许是有了这个插曲,本来十拿九稳的钟熠开始紧张起来。
要真是差别很大,他没考上怎么办?
中戏现在还能报吗?
1998年的自己家是啥条件啊,他还能去沪市报吗?
不对,他现在虽然还叫“钟熠”,可“钟熠”的身体还是他的身体,“钟熠”的父母还是他的父母吗?
他自个儿在头脑风暴,没错过最左边的那位老师同样一声轻笑:“懵懵懂懂的。”
她维持着撑着下巴的姿势,问他:“睡醒了吗?”
钟熠把意识稍微拉回来了一些,又转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才醒呢。”
这下不仅是考官,身后的考生也笑了。钟熠回头,望见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粉色毛衣的女孩移开了视线,像是根本不曾看她。
中间的那位老师又接连开口:“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儿吗?”
他当然知道!可,这个问题跟考试相关吗?为什么要问他这种问题啊?
钟熠完全糊涂了。
老师你们想干嘛不如直接说吧,老是吊着不放会显得我很呆。
他把脑袋转回来,瞄了一眼旁边正在录制的摄像机,谨慎地回答道:“考试,面试,大学?”
他露出的不确定成功地让考官们以为他在紧张。
也无可厚非嘛,毕竟是上午面试的第一轮的第一位考生。
中间那位年长的考官便道:“好,欢迎考生来到我们北平电影学院表演学院的表演专业的复试现场。我们需要考生准备朗诵和才艺展示,才艺包括声乐、舞蹈、戏曲、武术、曲艺、杂技等。如需要伴奏,自备播放设备。听明白了吗?”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且咬字标准,一连串说下来,也给了钟熠缓冲的时间。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重新站好。
“明白了,谢谢老师,我可以要求开始考试吗?”
“你今天准备的朗诵内容是什么?”
钟熠又鞠了一躬,他把手背到身后,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老师好,我准备的朗诵内容是诗歌《再别康桥》。”
他稍作停顿,见没有人出声打断,便微微昂着头,很有感情地开口:“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他往前稍微一跨,挥动右手:“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一般来说,艺考面试时的朗诵不建议选取太长的文章,以表演时长三分钟左右为最佳。就篇幅来说,《再别康桥》刚好。
诗歌朗诵这一环节,作用于判断学生口条。对专业的老师而言,只要听到学生们开口,好坏立现。
钟熠的普通话标准,没有东北口音,诗歌中该有的情感也基本到位,当他开始进入考试程序后,也不见刚才那幅紧张的样子,一举一动,还挺有台风。
说明心理素质不错。
坐在中间的这位主考官,也就是北平电影学院表演专业的主任李锡芳低头,在钟熠的资料上盖了个戳。
她左手边的年轻老师,也就是刚才开口问过钟熠话的楚诗艳,同样在自己手中的表格上,在通过栏处画了个勾。
“我在初试时对他的印象就很深了。”楚诗艳掩住嘴唇小声说,“李老师,您也觉得吧。”
不然刚才怎么故意逗他玩呢。
李锡芳只道:“小伙子长得很精神。”
三位考官中的唯一一位男士,坐在最右边的戴着眼镜的许应求也道:“我看过录像,他的外形条件很不错,要是只报了咱们学校就好了。”
三位老师交换完了意见,钟熠也刚好差不多完成自己的朗诵。
老师没有认真听他说话,钟熠并不慌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艺术学校的面试考察的是什么内容。他正常地完成流程,再一鞠躬,“谢谢老师。”
楚诗艳又一次开口:“接下来请考生展示才艺。”
钟熠没去看三位考官中的任何一位,而是把眼神虚放,注视前方:“老师我准备的才艺是男生独唱,曲目是《我是一棵小草》。”
这同样是他刚才分心时想好的一个测试。
楚诗艳点了点头:“请开始吧。”
没有人对他提到的诗歌和歌曲产生质疑。
说明这个1998还是他熟悉的那个1998。
至少他能掌握一些事。钟熠免不了开心,可一想到这首歌的主要情感与自己现在的心情相冲,他又沉下脸,努力调节。
他还虚握着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咳,嗯——”
他摇动了一下手,自己给自己数拍子,“预备,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虽然是儿歌,可他出过好几首单曲,并且登上过央视舞台,他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开口便沉醉在自己优美的歌声中。
一曲唱完,钟熠收尾后仍保持着情绪高昂,“我的表演结束,谢谢老师。”
李锡芳点了点头,确认道:“好的,回去吧。”
这是正常环节,钟熠没再发懵。他鞠了一躬,回去拿了自己的准考证,无视那几个候考生忍笑的表情,穿上棉服,走出考场。
早春的阳光,白得刺眼。
因为钟熠是今天第一个出来,所以难免受到了外边等候着的考生的注视。大家一打眼,见到一个形象气质上佳的竞争对手,不由得心里发怵。
明明是同样年纪的人,怎么人家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呢?
他们在看钟熠,钟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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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看他们。
艺术学校的学生比起普通学生来说,已经算是赶时髦的那一批。由于是早春,学生们大都穿着棉服,又因面试要求,装扮朴素。可就是这样的条件,大伙在服装的颜色上也有做多重选择。
在钟熠看来,那些五颜六色一点儿也不土,反而充满了“复古”。
对一个生活在国家鼎盛发展期的年轻人来说,回到素未谋面的过去,有种身临AI复原博物馆之感。
从学生们的穿着,到老式的教学楼房,整个世界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泛着蓝光的滤镜。他坐看右看,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以前听过的各种金曲。
浪漫又梦幻。
钟熠此时看什么都新鲜。他本来想借着窗子的倒影看看自己,却被涂着红漆的窗框和铁栏吸引了目光。他新奇地伸手去戳,还没发表感想,就获得了高年级无情的驱赶。
“请考完试的考生不要在隔离线里逗留。”
钟熠低头看了看走廊上的警戒线,清楚是自己违规。他回头冲着那位师兄笑,以示抱歉,然后快乐地蹦哒着离开了。
他回到了18岁。
哪怕是1998年的18岁,可年轻的身体是没有区别的。
自觉身轻如燕的钟熠张开双臂,宛若张开了翅膀。他感觉自己像小鸟,又像鱼,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遨游着,他的目光跳过光秃秃的黑树枝,延伸到远处的天空。
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遮挡,天空看起来都更宽阔,也离自己更近了。
但仍旧是蓝色的,且有大片大片的白色云朵。
还有一只不知道是谁放得高高的风筝,橙色的尾翼特别亮眼。
似乎还是那些人。
这个世界的底色也似乎没有变过。
来到外头,钟熠最先看到的是熟悉的更年轻的父亲的面孔。他毫不犹豫地朝他跑过去,“爸——”
背着俩包坐石头墩子上的钟父赶紧站了起来,“欸,祖宗,你跑慢点。”
钟熠来到父亲面前,没忍住一把拍住他的胳膊,确认他的存在。
壮实的,热乎的。
钟父也习惯了儿子跟他亲近,他麻溜地掏出毛线帽子盖在儿子头上,连声问:“考得怎么样,能过吗?老师说什么了?”
同时,更多的候考生家长围了过来。
“这位同学长得真俊。”
“同学肯定能过。”
“同学,考场里头是什么样啊?”
都是来打探情报的。
钟父立马明白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紧紧拉着儿子,像是生怕别人拐带了。他礼貌地对着四方的人道歉,寒暄,几句话的功夫就脱离了人群。
今天的北影,哪哪都是来参加考试的学生。
钟父这一路上都忧心忡忡,“我从别人那儿打听来,今年北影进面试的有3000来个人,光是一面就淘汰了2400个。现在是二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进三试。你妈还说今年北影表演系只招14个学生,哎哟,你说这个概率,你说我这个心……”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担心自己给儿子太大压力,把话头一转:“小熠啊,咱们吃东西去吧。”
钟熠完全没把老爸的话听进心里,他这会儿的眼睛四处转悠,“爸,你别杞人忧天,我肯定能进。爸,我想上厕所。”
“啊?哦,你知道地儿不?”
善于发现路标的钟熠往前头一指,“不管哪儿,教学楼里肯定有吧?”
钟父看着他聪明又不太聪明的样儿,一瞬间卸了力,“得,你去吧。”
你说本人都不急,他瞎操什么心?
钟父望着儿子进了教学楼,拢着书包,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2. 路遇星探
钟熠急着去厕所,没有别的原因,就为了找那么一面仪容镜。
高校里的厕所环境还不错,干净无异味,足够让人在其中久留。
钟熠摘了帽子站在洗手池前,朝前探着身子,抱着自己的脸蛋仔细对镜端详。
他的手指拂过头顶根根分明的浓密秀发,那发质简直是以前的他梦寐以求。
该说不愧是上个世纪吗?水质就是好,养出来的头发乌黑油亮,无须加任何科技。
好多头发啊。妈妈我以后再也不用戴假发片啦!
他又去摸自己的眉毛。
高质量野生眉,又黑又浓,还不粗,也不野蛮,长度和眼型相得益彰。这要是再稍加修饰,戴上假发套,轻松实现眉飞入鬓。
古装男神是我是我!
还有这双眼睛。这眼睛得夸,什么叫“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这就是了。完全不用整容的纯天然双眼皮,比例恰到好处的眼仁和眼白,不用担心眼珠太大而显得诡异,也不用担心眼白太多而显得下三白。
钟熠扒拉着自己的眼睛往镜子前凑了凑,总觉得这双眼睛里水汪汪的,跟滴了眼药水一样。
他穿越前三十出头,可回到这具年轻的躯体,见多识广的灵魂没有给它带来半分阴霾,这双纯洁的眼睛仍旧明亮如星。
接下来是鼻子。鼻头圆,鼻梁挺,是整容模板,是遭人羡慕的完美鼻型。
下方的嘴唇更加挑不出错处,嘴型好看,不薄不厚,人中明显,尤其是笑起来,配上一口整齐合适的白牙,与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哇——
我好帅啊。
钟熠冲着镜子挤眉弄眼,随着灵动的表情一一做出,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的脸,是时代顶流钟熠,是大众梦寐以求的男神,是谁都拥有不了的男人!
钟熠没想到,他出车祸意外身亡后,居然意外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尽管是回到1998年,但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是自己,并且他还拥有着唯一血脉羁绊的家人——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完美呢?
他会更用心的好好生活与工作。
同时他也对自己即将从事的行业拥有更多的底气。
他前世是“娱乐圈顶流”,干啥都挨骂的“顶流”。
他从业十余年,自从第一部剧大火后,而后出演的每一部作品、出现的每一个镜头,都在跟粉丝、观众斗智斗勇。
网络高度信息化,让每一个人的点评都能不经筛选,直白地呈现到正主面前。
钟熠曾经在铺天盖地的批评下陷入过自我怀疑,反思自己是否是真的“丑鬼”“废物”。也曾经在观众的逐帧分析里反思自己是否是一个“虚伪”“自私”的人。
他还未做到与自我和解,一夕之间,他经历了空间跳跃,回到了十八岁。
我叫钟熠,我爱慕虚荣,我就是要做明星。
我叫钟熠,我长这样注定就是要吃演员饭的。
哪怕是南墙把他的脑袋撞得鼓包,他也要再撞一次。
三十年前的观众不能比三十年后还要难伺候吧?
他们没有经历过网络信息大爆炸,也没有被更密集的娱乐方式拉高阈值。这个时候观众和艺人的关系,还是简单的“欣赏者”与“扮演者”。
这个时代同时存在着所谓的“艺术追求”。
老早听粉丝说,“新生代”都是丑男,“老一辈”全是帅哥,他现在得到机会了,也要挤进老一辈子好好看看。
他就不信,他重来一回,能够提前避开更多大坑,他还不能做到令粉丝观众满意!
颤抖吧男演员们,这个世界的华娱圈即将迎来新的王!以后什么“男神”、“美男”、“亚洲洲草”、“顶级骨相”都得排他后边!以后成为形容词的帅哥必须多他一个钟熠!
不行,太中二了。
又太幸运了!
哈,哈哈哈!
想到以后自己也能拿到“时代滤镜”的免死金牌,钟熠叉着腰,一时间彻底笑得停不下来。
看你们以后还能怎么骂我!
正嘚瑟着呢,厕所隔间里走出一人。
一戴着眼镜的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冲着他不怀好意地笑,“小伙儿干啥呢?”
钟熠被吓得一秒变脸。
原来有人在啊。
他把帽子揣兜里,拧开水龙头,语气平常,仿佛刚才发癫的人不是他。
“总不能是发神经吧?没看出来吗,正臭美呢。”
说罢,往头上撒了点水,自己扒拉着头发根捏起了造型。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中年男人也不尴尬,只觉得这小伙儿自我认知还挺明确。
也挺傲气。
不过不得不说,他从镜子里仔细打量着他,点头:“是挺美。”
他走过来,在他旁边洗手,伴随着流水簌簌声问:“北影的学生?”
钟熠的语气上扬,带着点小骄傲,“来考试的。”
男人紧盯着镜子里他的倒影,“哦,那也不要紧。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钟熠终于斜了他一眼,“您哪位?”
中年人掏出手绢把手擦干净,向他伸了过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中娱影视公司的经纪人,我叫沈万池。”
钟熠没他那么精致,就往自己衣服上抹了抹,然后跟他握手,“你好。”
沈万池也不介意,继续道:“邵伏榕你认不认识?她是北影90级的学生,现在是我负责的艺人。”
90级,那就是75花。前世有这么个人吗?没印象。
吸了,税了,还是进去了?
钟熠不太敢确认,他那个年代塌房的人太多了,这公司名字他也听着耳生。
沈万池也是看清了钟熠有些迷茫,笑道:“你家长在吗?我们换个地儿慢慢聊吧。”
这位中年人十分会来事儿。
来到外头,钟爸乍然见到钟熠带了个人出来,只以为是有路人找他借纸。没想到沈万池凑近了,两句话功夫,只凭借一根香烟和几张照片,就成功取得了钟爸的信任。
半个小时后,三人已经在北影不远处的一座日料馆里就坐了。
钟熠想起刚才父亲说要吃东西,以为他饿了,便没在过程中提出异议。
这小日子开的小日料馆还挺正宗,菜单上写的日文就算了,穿着和式衣裳的女服务员嘴里的“你好”、“久等了”、“打扰了”说的全是一水的日语。
钟熠只以为是日语学生再就业,不由得感慨原来90年代的工作也不好做。
也算为了钱忍辱负重了。
虽说日式餐馆自带风味,可一干用具却体现的是这个年代的特色。钟熠看着可视化餐厅里用铜炉烧着的开水,还有那些传说中的蜂窝煤,那些墙画都令他觉得设计感满满。
他现在在别人眼里就一小孩,是以他不管怎么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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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在意。
他眼里只有对事物的探究,没有半分少见的惊讶,倒是不会让人觉得他见的世面不够。
至少沈万池就觉得,这年轻人挺好,看得出来家教不错。
点好菜后,碗筷上齐,服务员送来酒水。沈万池本意就是为了打探,给钟爸把酒满上后,一口一个“大哥”地喊着了起来。
钟爸对他的客气来者不拒,也热情地回应着“老弟”。两个人老爷们亲热地你来我往,像是在刚才那小半个小时里经历了什么生死之交一般。
钟熠现在很为以后老爸的钱包担忧。就他老人家这样没防备的,以后卖保健品的、卖保险的、搞诈骗的,一掏一个准。
钟熠不喝酒,父亲跟着客人寒暄,他就端着热茶饮,闲着没事就看外头街上的风景。
现在的楼房矮,街道上的铺面也没后世的五花八门,广告都很少见。
路上跑着的车子大多数为面包车,不时有大巴车驶过。有少量的出租车,私家车除了桑塔纳就是夏利,国外制造的汽车占了大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二八大杠。行人们瞪着踏板,播着铃铛,迎着料峭春寒,别有一番趣味。
钟熠正看得起劲,隔着玻璃,外头突然钻出来个人跟他挤眉弄眼。
他一开始还以为他认错人了,直到那位中年人风风火火地从外边进来,直接奔着这儿来。
那人目的明确,站到桌前,先冲着钟熠笑,然后又朝着更像孩子爸的钟爸伸出手:“大哥,您好。”
“您好。”钟爸正要问呢,那中年人收了手,手脚麻溜地递过来一张名片:
“大哥,我是广告公司的经纪,我瞧您家孩子很有天赋,长得又好,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往文艺圈发展?”
钟爸把名片一收,熟练地拒绝,“托您的祝愿,孩子刚从北影考完呢。”
中年人露出了然的神情,“孩子这么优秀,肯定能成。”
又大大方方道:“不管能不能成,我以后也能让他成。”
钟爸同他客气,“哟,瞧您这话说的,坐下来喝一盅?”
中年人当然能听懂其中深意,他摆了摆手,“不打扰了,您把名片收好,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
钟爸起身,当作送客,“好,您慢走。”
钟熠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知道自己这是遇到星探了。
真稀罕,他们那会儿,这职业都快灭绝了。
钟爸做事并不轻浮,他从背包里掏出来一本名片夹,把名片收好——这或许也是在向沈万池秀肌肉。
“您也瞧见了。不是我夸,我们家孩子自从来了北平,每天都得收到一些个这类星探的名片,我这新买的一本都快塞不下了。”
沈万池并不意外钟熠的受欢迎程度,“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发现美的眼睛嘛。”
美与丑,是审美的主观判断,这世上有少数人的脸庞就是能做到统一别人的审美。
这样的人,业内称之为有“星相”。
沈万池认为钟熠就是一脸的大明星相。
他不愿意错过这么好的苗子,撑着小桌板往钟爸身边挤了挤,“大哥您哪儿人呐?我看着您总觉得有些眼熟。”
开始凑近乎了不是?
钟爸也明白他的目的,可他认为沈万池的条件是最近遇到的星探里最好的一个,便愿意跟他多说。
喝了两口酒,钟爸跟沈万池说起了家里的事。
3. 新世界的家
“我是东北制片厂的道具,十几岁就跟着师傅学艺,干了三十多年了。”
钟熠本来还担心老爹会把家底给人交代了,一听这话,稳了。他把脑袋对着窗户去看外面的窄街、矮楼,防止自己的偷笑被沈万池发现。
他爸还学会骗人了,明明不是干机械的嘛。
“孩儿他妈是我们同一个厂的化妆,和我差不多的资历。”
这更假了,他妈明明是老师来的。
不管钟熠信不信,沈万池是信了。钟爸还掏出钱包,给他看钱夹里的全家福,“您瞧,这是小熠七岁的时候,我们在厂子门口拍的照片。”
照片里是相依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后头的背景处,“东北电影制片厂”几个红彤彤的大字令这一家又生出了根正苗红的意味。
沈万池点着头,肃然起敬,“那您对我们来说是前辈。”
酒就这么被他捏到了手里,“大哥,我再敬您一盅。”
钟爸和他干杯,被酒辣得龇牙咧嘴。
钟熠不干涉他爸唬人,等菜上了,他拿了个小碟,自己从一盘日式烧肉里分出来一些单独端着吃。
他的这个动作被沈万池看在眼里。问:“我忽然发现,小熠不像是东北长大的孩子,他没咱们那儿的口音。”
是啊,钟熠这时候也想问了,怎么刚才他那准考证上写的是东北呢?
钟爸道:“嗐,这就是我和他妈妈的不是了。”
眼睛上挑,陷入回忆。
“他出生后,央视就开始筹拍四大名著。您约摸也听说过,那段时间几个组使了各种法子往全国的单位里要人,我和他妈妈就都被借调走了。”
“我们家爹妈死得早,没法子,只能把孩子送到他姥姥那儿去养。他妈妈是湘省人,大约他初三那年吧,他姥姥去世了,我们的工作也重新落定,这才把孩子接到身边来。”
钟熠还想,他爸故事编得不错,结果一抬头,望见他爹眼睛都红了。
钟爸这个时候也正好回望过来,他冲儿子一笑,道:“也是这个原因,我们家小熠明明成绩不错,就是铁了心地想去学表演。”
沈万池猜道:“孩子大约是想着只要自己上了电视,就能够让父母时刻地看见自己。”
钟爸只要想到儿子这几年在家里生活的生疏和小心,又想到最近半年好不容易熟悉后的亲密,就忍不住闷着头灌了口酒。
满满一杯,尽是中年人的苦涩。
那表情,那动作,让坐他对面的钟熠都看呆了。
简直是能纳入北影教科书式的表演。
98年的老爸这么能演吗?这基因能不能多少给他遗传点?他要有这种天赋就不会挨骂了。
面对钟爸的有感而发,沈万池也是一阵唏嘘:“大哥,我能看出来,您是个疼孩子的。”
钟爸摇了摇头,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多好:“孩子生下来了,父母就得花心思养,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呢?人孩子愿意来到这世上,可不是为了还债受累的。”
又干了一杯。
抬头,钟爸看着儿子,越看越舍不得。
“老弟,我也不瞒您。虽说我们小熠是职工子弟,可他从小没接触过表演。因为这个,我们来北平之前也就只是稍微拜托朋友给他做了个考前突击。”
他唉声叹气地说着:“表演这行,太辛苦,太累,我和他妈妈是不支持他干的。可孩子铁了心,我们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北影试试。今天是二面,他刚考完,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对比钟爸话里的忐忑,沈万池十分自信,“您太内谦了。说句实在的,我觉得就凭咱们孩子这脸蛋瓜子,也没有哪所学校愿意错过他。”
“真的?”钟熠难得开口,只为了让心情低迷的父亲重新打起精神,“那我明天就去报中戏了。”
钟爸笑着瞪了他一眼,“跟人瞎贫。大哥哄你玩你也信?”
被批评,还是在外头当着陌生人的面被批评,钟熠没当回事。
他现在已经不是年轻人的心态了,他不要脸。再说他刚才确实是在插科打诨地瞎贫。
北影二面都快结束了,人中戏还能等着你?
他低头正常地吃着东西,模样轻松,没注意沈万池又看了他一眼。
这孩儿性格真好。
钟爸重新摆正心态,跟沈万池干了一杯,说起了他当时跟着人干剧组,去了《红楼梦》又去《三国演义》的事。
“那时候真是跑断腿,受尽了累。条件差的不行,有时候一口热饭都吃不上,胃病都饿出来了。”
钟熠听着钟爸忆往昔的桩桩件件,那些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让他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
钟爸说,《三国演义》里演刘备和诸葛亮的演员叫熊易贤、舒良弼。
钟爸说,《红楼梦》里宝黛钗的演员分别是闻旷、虞灵、邓蕊华。
投桃报李,沈万池也说起了他跟着邵伏榕跑组的故事。
一部没听说过的叫《如歌如梦》的电影,邵伏榕因此拿了湾省电影节最佳女主角金奖,从籍籍无名的大二学生,一飞冲天成为炙手可热的新人演员。
钟熠放下了碗。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某种荒谬的可能,令他食之无味。
世上就是这么巧,几句谈话,让钟熠发现他回到的这个98年,好像不是他原来熟知的那个世界。
他前世听说过一种说法:人这一生会做出很多种选择,每做出一种不同的选择,就会展开一条新的不同的人生。
比方说,来自南方的母亲因为下乡去了东北东北制片厂,从而和在厂子里做学徒的父亲结合,导致这个世界的钟熠在1981年呱呱落地,从而开展出新的人生。
就像这里同样有四大名著,可是扮演那些角色的人再也不被他耳熟能详。
就像他对北影面试的考官感到陌生。
就像他不认识如今已是家喻户晓的邵伏榕。
1998年出生的“我”变成了1981年出生的“我”。
1998年的钟熠死了,又来到了1998。
那么原来的1998钟熠去了哪里?
是灵魂的穿梭还是精神的融合?
我还是我。
我还是我吗?
在钟熠的大脑进行关乎哲学思考的时候,沈万池跟钟爸讨论了很多,只为接触。
钟爸也跟沈万池聊了很多,只为了解。
他们二人对对方的目的都很清楚,可没一个人把话说穿。
这是属于成年人的默契。
等酒喝完,饭吃足,沈万池主动结了帐。
一向讲礼的钟爸却没拦。
他们在饭店门口分别,口袋里多出来的是对方的呼机号码。
“走吧,回了。”
为了方便儿子艺考,钟爸提前在北平租了三个月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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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离这儿不远,走路小二十分钟就能到。
钟熠不敢再和父亲平行,他把手插在上衣兜里,走在父亲身后,做起了小尾巴。
钟父不觉有他,自然地念叨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复试已经考完了,三试能不能进咱们就听天由命了。对了,还没问你,今天你发挥得怎么样?”
“挺好,我还跟考官老师聊上了。”
“你可甭掉以轻心,你忘啦,你妈找人问过,那几个考官里可有你以后的班主任,还有表演系的系主任。”
钟熠回忆了一下三位考官的长相,觉得坐中间的那位老太太最像。
他晃了下神,突然赶在父亲开口之前说:
“爸,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梦见啥了?”
“梦见咱们家变了。”
儿子这么大了,还愿意跟自己说他做的梦。钟爸幸福地眯了眯眼睛,主动向他了解,“说说看,变成啥样了?”
钟熠想着上辈子的事,“你和妈都成了湘省人,并且没有从事文艺工作,而是开公司,教书,和我一起生活,看着我一起长大。”
钟爸以为钟熠又是在遗憾那段留守儿童岁月,不免难过,“你梦里就没有你姥姥?”
“有啊,还有姥爷,还有爷爷奶奶呢。”
如果可以来首音乐,钟熠想,他一定要大声唱出那句:“我们就是最幸福的一家”。
前世他去世了,也不知道父母怎么伤心呢。
那么今世的父母要是知道他不是那个亲手养大的原装的孩子,又会怎么难过呢?
钟爸也惆怅了起来,“你爷爷奶奶要是知道你愿意他们活着,他们肯定特高兴。”
钟熠从这句话里也品味到了父亲的失落。
这个世界,不仅“钟熠”没有那么幸福,钟爸的生活也是不完美的。
他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沉重,连眼里都注满了浓浓的忧郁,“爸,您说,要是咱家变成那样,我还是我吗?”
钟爸问:“你梦里,爸爸妈妈还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钟熠赶忙回答:“当然是了。”
“那爸爸妈妈生的钟熠,不还是那个小钟熠嘛。”
钟爸笑笑,回头瞥了他一眼,“别多想,多想伤心,伤脑。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
大老爷们说这话,钟熠有些不好意思。
“爸,我都三十了。”
钟爸不去考虑这话的背后,就对准这话的含义,“三十了就不要爸妈了?我告诉你,你四十岁也是我儿子。”
这话十分温情。
钟熠也不再忐忑。
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他仿徨,他迷茫,只有家人能够为他提供安心的港湾。
钟爸见钟熠笑了,就知道他没事了。他伸手薅了一把他的脑袋,把他拉过来一起平行着走,“今天的饭吃得开不开心?”
“嗯——别动我头发,做了造型呢。”钟熠低着头弄了弄刘海,又问他:“还没到中午你就跟人喝酒,你难不难受?”
钟爸拍了拍胸脯,“爷们儿身体好着呢,这才哪到哪?喝着玩而已。”
他扫了一眼大街,只觉得路边光秃秃的枝丫看着荒凉,“外头也没啥好玩的,咱们待会儿回去了,猫着睡觉。”
钟熠道:“我不要,我想看书。”
“嘿,就知道咱儿子最用功。”
4. 现实与理想
钟熠看书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用功,他是为了更加了解两个世界的对比差异。
出租屋里有一些专业书籍,可上面能够提供的内容有限。钟熠把那些书看完之后,第二天就奔着北平市区里最大的国营书店去了。
他查找了历史书,也去看了人文与社科。
两个世界的历史大事大致相同,比如同样是在去年,港城回归。但对比前世,这个世界的港城与内地的关系要亲密得多。
同时也不存在湾省问题。
其余方面,各类大人物的存在都差不多,就是在文娱行业里出了差别。
一些人不见了,但同时也出现了新鲜的人。
失去了一些精彩作品,可有更多的精彩作品面世。
钟熠看着杂志书上面关于几个陌生的剧组的采访、报道,迫切地想拥有一台电视。
新的世界新的文娱,对一个影视人来说,不等同于老鼠掉进米仓了吗?
正好让他研究研究这个世界的热门“演技派”是如何定位的,提前确定下目标。
他多翻了几本书,又了解到两岸三地的亲密也给影视行业带来了影响。
现如今,内地的影视行业还在发展,港城、湾省的却已趋近成熟。为了能引进播出更多的优秀电视电影,丰富人民生活,国内广播总局参考国外,于今年一月出台了《电视分级制度》文件。
换言之,现在的影视社会是能够扛住家长举报,允许建国之后山鬼成精了!
这也代表着有更多的影视题材类型可供影视从业者选择。
花了大半天功夫看完了大事,钟熠又在最后去看了一些小事,比如说股票,足球之类的。
好嘛,没有。
这让钟熠有些丧气。
本来还想来一手预知,无痛发财呢。现在好了,财富还是得靠双手和劳动来创造。
但是伤心只有一秒,他很快又重新振作。
只要他能长长久久的在娱乐圈扎根,他还怕挣不到钱?
再说,不管什么年代,首都的房子总不能跌价吧?好,拼命努力,一定要让父母住上首都的大豪宅!
他对父母有愧,也想补偿“钟熠”。
他一定要好好完成这个世界的“钟熠”的梦想。
他要做好演员。
要做一个人人称赞,业务能力绝佳,没人不佩服的演员。
他一定要尽快做到能让父母能时刻在电视上看到他。
在钟熠探索新世界的进度来到“许愿”这一环节后,北影复试成绩放榜,钟熠的名字赫然在列。
北影的三试考的是“命题小品表演”,这对钟熠来说不要太简单。但钟爸为了稳妥,还是送钟熠去上了几节演艺培训班。
这课是钟妈朋友推荐的。自从钟爸带着钟熠来了北平,钟妈就一直时常打电话来催,说务必要带着儿子去上。
在钟妈心里,钟熠毕竟是半道出家,哪怕继承了父母的艺术基因,在表演上有些天分,但面对大型考试,还是得学几节以表重视。
至少能孩子看起来不那么像门外汉。
这种课可贵,十节就是一千五百块。这会子猪肉才6块钱一斤,民众普遍月薪才几百。钟熠为了不浪费父母的心血,也为了令他们安心,捏着鼻子去上了。
没承想仔细上过后,他发现,这培训班的老师讲的内容还挺挺对口。
老师叫占佳妮,是北影91级的学生,拍过好几部大热的电视剧,也算是能让观众喊出来名字的演员。
她自称自己是财神爷的方位拜得对,觉醒了赚钱计划。她从毕业那年开始,过年时只要没接戏就会把时间空出来,租地方组演艺冲刺培训班。
钟熠最初听她讲这个故事,在认知上还有些不能适应。后来一算,明白了。
此时的市场可不是演艺圈腾飞后的情况,一部戏辛辛苦苦拍完,几个月下来只拿两三万片酬的比比皆是。
现在的片酬按集收费,投资大的电视剧最多也才三十集。这三十集里,主演按五千到一万一集不等,大配角按三千到五千一集不等,要有经纪公司,人家还得从里头抽成,一般都是六成以上。
钟熠龇了龇牙,理解父母为什么担心他吃苦的同时,也明白了占佳妮为什么非得来赚这个“快钱”。
都是生活所迫。
培训班里大约有三十来个学生,都是进了第三轮面试的。除了北影,就是中戏的。
钟熠在里头还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那天复试时跟他同一个考场,笑话过他的穿粉色毛衣的女孩。
那女孩听口音也是东北的,个性很虎,见钟熠认出了自己,大大方方道:“没想到你也过了啊,我是一棵小草。”
她话语里满是善意的调侃,带着青春的活泼。
钟熠懒得跟小丫头一般见识,朝她伸出了手,自我介绍:“你好,钟熠,熠熠其羽的熠。”
女孩也不矫情,搭上他的手,把这件事翻了篇,“鲁诗悦,鲁迅的鲁,唐诗的诗,喜悦的悦。”
钟熠听完就忍不住发散地想:哦,鲁迅喜欢唐诗吗?
这谁能知道,又没有人脉能帮他问问。
培训班上了半个月,很快就是三试。
三试的学生没有二试那么多,考完,也代表着钟家父子的北平之行到达尾声。钟熠跟着父亲收拾好临租房里的行李,大包小包地跟着父亲回到陌生的家乡。
在火车站里,他终于见到了妈妈。
钟妈的性格和外貌和前世差别不大,只是更年轻,做事也更干脆,有谋划。在钟爸带着孩子在北平学习的这段时间,经济方面都由妈妈在家里操持。
妈妈也不嫌弃他刚坐完绿皮火车一身的味儿,见了他就眼泪花花地一把抱住。
钟熠更加确定,不管时间线怎么变化,他天生就是这个家庭的小孩!很显然,妈妈对他的疼爱不比爸爸少。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具象化的幸福。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回家,妈妈早在家准备好了一堆菜品,就等着收拾好下锅。
钟爸进了屋,二话不说,主动钻厨房里去了。
钟妈则是拉着孩子询问这段时间的经过。
钟熠也不觉得妈妈烦,事无巨细,只要妈妈问,他都有好好回答。
他抽空还夸:“妈,你那朋友推荐的占老师,是真靠谱。”
钟妈点头:“是一演员朋友推荐的。听你这么说,那么她是真的好了。”
“还成吧。”钟熠听出来母亲有些担心,信心十足地拍着胸脯告诉他:“妈,你放心,不就考个北影,这事儿绝对十拿九稳。”
看见孩子骄傲得翘尾巴,钟妈也不扫兴,反而乐呵呵的配合,“那是,我儿子都长这样了,演艺学校还挑不上,瞎了他的眼!”
嚯,还是老母亲的攻击力强。
钟爸是掌勺的一把好手,很快,饭菜做好。再换好衣服,一家人上桌。
钟熠现在是小孩,主要任务就是干饭。钟妈给钟爸倒了盅酒,自己也来了半杯,解乏、助兴的同时,也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
“厂子里昨天还问我你啥时候回来呢。”
“怎么了,需要我出工?”
“不是。你那个徒弟,顶不了一点事,一天到晚主意还多,我都不稀得说他。”
现在制片厂的效应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可钟爸和钟妈还是厂子里值得信任的老师傅。
听媳妇儿这么一说,钟爸经不住满面愁容。
不能不愁啊。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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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他和钟妈都可以退休了,如果徒弟还不能独当一面,怎么能让人放心把岗位交出去?
东北的天暖得慢,日子过得也慢。回来后修整了两天,钟熠就回学校了,开始全力准备6月的文化考试。
虽然父母的身份、经历不一样,但父母的爱好和脾性是一样的,钟熠按照本性和他们相处,没有任何压力。
世上的事都是东边亮了西边不亮。家庭生活和谐,校园生活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因着钟熠对文化课的知识点好些都忘记了,月考出成绩后,他拿到了一个令人牙酸的分数。
他都有些害怕把成绩单拿给父母过目。
不过跨过这个心理压力,问题也好办,不外乎花钱嘛。
于是钟妈又去紧急找人给他安排了一个月的文化课补习。
钟熠前世来过东北很多次,可他从来没有在东北居住过。因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没有半分不习惯。父母尊重他,也给予了他很多“同龄人”没有的自由。
课余时间,钟熠借机对周围环境进行了不同深度的探索。
很奇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这段时间的娱乐活动可以说趋近于零,可钟熠一点儿都不觉得无聊。
他甚至十分满足。
他有时候学累了,还会往爸妈上班的制片厂去溜达。
那是一个带着些微历史的和服务意识的地方,对他来说,就像博物馆。
钟熠的心情有时候会变得沉重,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能提早预料到,这些东西在不久的将来会面临淘汰,会被岁月带走,一起尘封。
他忍不住去抚摸那些他能接触得到的“落后”的旧式机器,就像安抚一位位老人。这些“长辈”为中国的电视电影行业奉献了一生,钟熠浅浅代入其中,就忍不住心酸。
他在一次眼泪汪汪的过程中,见到了钟妈抱怨的“徒弟”: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叫贡北。
贡北跟着钟爸在制片厂当了五年多的道具,空余时间就是在摆弄舞台的打光和摄像机。他爱这些机器,也对爱惜这些机器的钟熠抱有热情。
他说话很有意思,还曾兴致勃勃地拉着钟熠问:“小弟,你有梦想吗?”
梦想是什么?
梦想对这群搞文艺的青年来说,就是大米饭,是水,是空气,是支撑他们活着的养分。
这种纯粹的“梦想”对钟熠来说是遥远的。
现在这个年代可以大谈梦想,到他前世那个时代,梦想已经成了一个奢侈品,一个说出口会被他人嘲笑“虚伪”的产物。
装什么?谁不知道谁,还清高上了。
娱乐圈挣钱啊,愿意挤进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是为了钱。
梦想值钱吗?
一文不值。
所以梦想被践踏,被难以启齿。
钟熠那个时候接触到的,全都是庸庸碌碌,无利不往的人。
就连所谓的“文艺青年”都很可笑。
他们怀抱着自己的文艺,宣扬着自己的审美,孰不知自己的作品在旁人看来狗屁不通,一文不值。
那也没关系。他们掌握了网络的喉舌,再抱团取暖,反而可以对着群众倒打一耙:
“观众懂个屁的电影。”
“你们有个屁的审美。”
在这种高高在上中,他们逼退了真正的观众,达到了孤芳自赏的目的。
偏偏这种“孤独”又不是他们需要的。
他们需要大众的掌声。
可不关心大众的喜好。
是的,那就是一个狗屁的世界。
钟熠有一瞬间是抱着对贡北,对这个世界的审视的。
这里也会变成那样吗?
他需要自己摸索答案。
5. 签约
随着天气渐渐变暖,7月来临。
高考就像待出锅的大席,需得把酱、油、盐、醋全部掌握好,顺序一步不差,才能带着热腾腾的菜走出厨房。
钟熠的文化课成绩不算好,他一路计算着能上北影的分数,考得很痛苦。
但那种痛苦对所有学生来说都是暂时的。一考完,钟熠先在家里暴睡了几天,而后开始天天守在电视机前看节目。
他得为了自己的职业之路做准备了。
他还会去租碟片。
也是这段时间,他在条件限制下购来的盗版碟片里认识了港城的大“天王”、认识了湾省的小“天王”;也认识了内地的涂美源、翁淼、蒋文茹、谢题等实力派演员。
他还看了许多动画片,国产的,日本的,美国的……单一的娱乐,精彩的内容,让他乐不思蜀。
7月底,高考成绩公布。8月,钟熠如愿收到了北影的录取通知书。
从这天之后,家里的电话就没停过。
“啊对对,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小熠被北影录取了?”
“今年才招了14个?哎哟,那哪能啊,是孩子运气好。”
“好好好,要是能拍电视,肯定第一个通知您。”
“要签名?没有没有,他小孩一个,签什么名啦。”
除了亲朋好友,沈万池也打来了电话。
在参加艺考的那段时间里,钟爸见了三十多个被钟熠吸引来的星探,沈万池是唯一一个拿到钟爸呼机号码的人。
钟爸和他聊完钟妈去聊,完了之后爸妈就反过来问钟熠的想法。
孩子还没进过社会,能知道什么?但钟爸钟妈还是尽力地把自己得来的消息告诉钟熠,尊重他的意见。
“咱们国内的文娱行业发展得比较慢。这个中娱,包括北平这两年新建的一些影视公司,都是前些年收到港城确定回归的消息后,赶着政策,汲取了外来的经验,现学现用的。”
钟爸和钟妈是吃单位饭的,但这不代表他们就看不起外头的“个体户”了。
早在10年前,“个体户”有多赚钱就已经被全国人民所知。
钟爸和钟妈也不是有多爱财,他们只是像所有的父母那样,希望儿女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中娱的主要营业范围还是做影视投资。他们老板叫谭延智,大院里长大的,家里的叔叔以前做过央视台的副台长,有些路子。我托人问过,虽然年轻,但人很敞亮,是我们《西游记》剧组的导演看着长大的。我们那天遇到的沈万池是他的表弟,家里说是开了一家制造公司,出钱出力的同时,也兼任公司的副总。”
能在这个圈子里做二十多年,又参加过很多大项目,钟爸和钟妈的人脉是很可观的。
“你妈打听到,中娱现在的公司里有且只有那么几位签约艺人,包括演了三国的舒良弼,演了红楼的邓蕊华,演了水浒的邱前劲,像你这样的年轻演员,暂时只有邵伏榕、谢题、苗亭亭几个人。”
钟熠点着头,听完后心里生出了一些想法。
公司肯定是要签的。
现在国内还没有“娱乐圈”这个概念,统一称为文娱行业。在这个年代里,机遇是不缺的,但能不能把握得住,就另说了。
钟熠确实是重生,可世界的不一致已经消解掉了他最大的“先知”优势,他现在拥有的除了那十年的从业经验,就是对未来行业发展的敏锐嗅觉。
经济环境一变好,普罗大众肯定会追求更高的精神层面的欢愉,那么能够提供情绪价值的娱乐行业便尤为重要。
钟熠不是一个欲望很重的人,他前世的片酬就没有低过八位数以下。偏偏重生一场,就像被世界流放。
彼时国家还未发展起来,没有网络另说,生活设施也不够完备智能,可钟熠还是安安稳稳地把自己落在这片陌生的雪地里。
家人的陪伴是一部分,更多的,是钟熠追求着更高一层的快乐。
由于时代和身边资源的限制,他暂时不能够独立完成“成为大明星”的愿望。所以钟熠未来的短期计划便是:找个大树遮荫,然后借着大树的资源,让自己成长。
签公司确实会失去一些自由,但公司争取来的香喷喷的资源又能很好的填补掉这一点。
中娱现在的规模不大,又有些路子,更别说沈万池现在已经开始做艺人经纪。
这种抓到风口的敏锐嗅觉,是成功者的标配。
公司拥有这样的领导班子,还会为未来发愁吗?
日后进入高速发展期,要是老板想做大做强,甚至是融资,钟熠作为其中的艺人,难不成还没有近水楼台的机会?
要是能够成功,那就是打工人和资本的区别了!
这条路,可以赌。
反正这辈子他还年轻,不怕出错。实在不行,他熬到中年再作为“沧海遗珠”爆火,也是另一种体验。
钟熠已经想好了未来的路,在和父母仔细聊过后,由钟爸出面给沈万池回电。
由于今年北影8月25号开学,8月23号,钟爸钟妈提前带着钟熠重来到北平。
一家人先找了旅馆住下,稍作休整。第二天上午,钟爸和钟妈带着儿子前往中国北平娱乐影视投资有限公司。
钟熠重新见到了沈万池。
中娱的艺人少,在单独的谈话环节里,老总谭延智甚至都有出面。
此时,钟熠没有掩饰自己的性格。他十分直接地问:“签了公司,我多久能做主角?”
谭延智沈万池兄弟俩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年轻人是真敢想啊。
不过说实话,谭延智端详着钟熠的脸蛋,又能对他的“梦想”产生认同。
“你确实长着一张主角脸,但能不能做好主演是需要观众缘的。当然,这种东西不由你定,也不由我定,在我们真正拿出作品之前,谁也预料不到观众是否喜欢你。”
钟熠依照前世的经历,猜想观众大约不会喜欢他。
怎样才会让观众喜欢?
他洁身自好可以吗?
他不谈恋爱不结婚可以吗?
他尽量提高自己的演绎技巧,表里如一,善良、有礼貌、敬业、做好一切的事可以吗?
唯一一点要求,他不爽可以发脾气吗?他不想被欺负。
钟熠的情绪因此低落起来,他垂下眼睑,眨眼间便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我也可以先从配角演起。”
沈万池见他有些不高兴,出于生物特性里成年体对幼年体的保护,他安慰道:“是啊,咱们可以一点点地磨练演技对不对。”
年轻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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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随口一说,他们也不能太苛刻。
钟熠扯出一个不太信任的假笑。
按照他前世的经验,从戏里能磨练演技是不现实的。
编剧不知道自己写的内容是什么,导演不知道自己在拍什么,摄像也不需要技巧,唯一需要做的就是360°凸现演员的“美颜”。服装完全是在为演员服务而不是角色,道具是拼凑来的,拍摄场地是简陋空大不行就后期来凑的……
钟熠见过太多这样的草台班子了。
不,或许这个世界会不一样呢?
毕竟这不是20年代的娱乐圈,而是上个世纪90年代佳作频出,拥有梦想,懂得服务,被观众信任着的娱乐圈。
他重新又打起精神来,向老板了解公司的组成。
具体情况和父母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也正式因为公司如今的签约艺人不多,沈万池承诺,只要钟熠签约,他会亲自来带他。
“我现在手底下就两个人,一个是邵伏榕,一个就是谢题。”
好熟悉的名字。
“我看过谢题演的《十二奇冤》。”
那是一个古装探案剧,谢题为主演,他在剧中的运筹帷幄和聪明才智给钟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聪明比蠢要难演。钟熠一直记得前世有位影视从业老师说过:
“这世上多的是蠢人,而聪明都藏在不显山不露水之中。然而情况转移到荧幕上,这种形式便不适用了。演员需要用张弛有度的演技,让观众感受到角色的聪明。”
“聪明”演好了,会让观众体会到爽感,演不好就成了“装杯”和“虚张声势”,那种“小人得势”感很容易让观众厌烦。
偏偏这其中的度,谢题把握得很好。
他明明也才三十岁。
沈万池也不意外钟熠能认识谢题,他带着多少骄傲告诉他:“那部戏就是我帮他接的。”
钟熠知道他这会儿需要情绪价值了,忙露出一个崇拜的眼神。
有点假。
这小子演技还差点。
可他都愿意花心思了。
又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沈万池还是感到了一阵心情舒畅。
他继续说:“你放心,你和谢题的发展道路应该是不一样的,不用担心同一个经纪人带会产生资源分配不均。”
谢题也是北影91级的学生,他比钟熠大了整整10岁,钟熠跟他比就是小孩,两人短时间内走不到一个赛道去。
反而谢题有更多名气,他不愿意接的资源能落到钟熠手里。
“而且他现在打算考研,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发展你。”
那天沈万池能出现在北影,就是因为他去给谢题送材料,刚好凑巧。
没想到一签就是三个北影的学生,这如何不是缘分?
话说得再好,不如白纸黑字。合同的事由钟爸钟妈找朋友把关。无论哪个世界,钟熠都比同龄人读书要早一年,他这会儿还未成年,所以经济合同上除了他自己的名字,还得有父母的签名。
成为中娱的签约艺人,钟熠从经纪人那里收到的第一个任务如下:
好好读书,学好专业。
8月25号,北影新生到校报道,交完学费,办完手续,钟爸和钟妈一起陪着钟熠进了宿舍。
6. 开学啦
今年北影只招了4位男生,刚好能在宿舍凑一屋。
钟熠不是最先到的,他进来时,宿舍里已经有两个人在了。
经过自我介绍,钟熠也对两个舍友有了部分了解。
笑起来有一对酒窝的娃娃脸同学叫吴安卓,来自湾省,父母送完他就走了,说是旅游去了,看起来家庭条件不错。
他的普通话很标准,没有很重的地域口音,钟爸钟妈听到后一致表扬。
钟熠在心底里嘀咕:人家都叫安卓了,肯定是支持国产的啦。
另一位留着短发,身材偏瘦,眼睛明亮,很有少年气的同学叫叶以翔,是北平本地人。他的性格很开朗,一口京片儿说的贼溜。他是自己来的,性格十分独立。
后来钟妈拉着钟熠小声提醒,这叶以翔是童星出身,在去年播出的一部情景喜剧里就有过亮眼表现。
钟熠没认出来,可见他的课还没补够。
也怪这个时代的精彩电视节目太多,一时根本看不过来。
床位是学校里分配的。吴安卓住对面下铺,叶以翔住在钟熠下铺。他们两个来得早,又刚好是两个下铺,便赶在收拾东西之前,把基本的地面卫生做好了。
演艺学校学生少,宿舍只放了两张铁架子床,其他的地方用来放桌子,柜子,还有一个阳台,也算宽敞。
钟熠简单收拾了东西,主动把柜子擦了。
宿舍里最后一个来的学生叫齐原,是个来自豫省的冷面帅哥。他是由爷爷奶奶送来,一进屋子,老人家还给其他三人一人塞了一个梨子,说是自家林子里种的。
反正以后相处的时间长,各家处理各家事,没有往一处硬凑。中午,钟熠和爸妈去了学校食堂吃饭,又跟着他们去拜访了学校的一位叫李泽生的老师。
李泽生演过三国里的董卓,还是三国剧组的副导演,退休以前在央视任职,退休后被北影聘任为表演老师。
钟爸和钟妈就是当时在剧组里跟李老师有了交情,现在好不容易来,自然还是得带着儿子走走人情。
不管他以后会不会照顾钟熠,这个招呼得打,面也得见。
钟爸仔细地教给钟熠:“不论是干哪行,与人为善是少不得的,这个世界就是靠人脉来走动。”
钟熠不是小孩,认真地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李泽生如今住在学校安排的单元房里。不论是说起以前还是现在,大家都有很多话聊。在他家坐到半下午,一家人起身告别,乘坐大巴前往火车站。
临行前,钟爸钟妈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塞给钟熠一些零钱,叮嘱他好生保管,别被偷了。
外头生活不易,儿子又是第一回独立生活,他们没说“省着点花”之类的话,就是怕他吃苦。
钟熠领悟到其中的情义,心情低落地回到学校。刚收拾好东西,又接到通知,晚上要去开班会。
和舍友们一起来到教室,钟熠见到了复试时坐在最右边的那位女考官。
她介绍自己叫楚诗艳,以后便是北影98级表演专业的班主任。
见了班主任,还有辅导员——一位叫柴玉泉的,读表演系硕士的师兄,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妥妥的文艺青年。
班会进行到最后,面试时让钟熠印象深刻的那位老太太李锡芳也到了。
老师都是熟人,学生里也有熟人。女同学里,钟熠见到了占佳妮培训班的鲁诗悦。
虽说只相处了半个多月,可二人也在排练小品时合作过,对比其他同学算是相熟,便好好地聊了几句。
也通过她跟其他女生们打了一通招呼。
1998年,北影表演系录取了14名学生,其中10女4男,全是浓眉大眼的漂亮苗子。
98级的第一次班会就是认识老师、同学,然后通知军训的时间。
北影的军训不长,15天,可现在日头晒,钟熠还是琢磨着要去买点防晒。
现在不流行男生护肤,钟熠也不知道同学们的性格,为了防止人背后讲闲话,闹得不愉快,他决定把东西藏好了,偷偷地涂。
他早在暑假就开始健身了,来了学校,他也没打算放弃,决定尽可能地找机会为塑形提供条件。
要说他在镜头前露的第一面,就是北影的面试了。那时候的情况不可控,可往后嘛,钟熠已经决定要把上镜头的每一个自己都把控完美。
他可以土,可以笨,就是不能丑。
形象管理务必从“娃娃”抓起!
一想到三十年后,当他已经老成“叔叔”了,那群考古的营销号还会主动发他“超前的时尚”这类通稿,钟熠就美得冒泡。
上回去中娱公司签约,他借着机会用了公司的机器给自己录了个像。
现在的摄影机还不是电子设备,也不会把人的身体拉宽。放在以前,钟熠一米八几的个头有70公斤已经算壮实了,可现在的设备拍出来他却还是瘦条型的。
沈万池甚至建议他稍微增肥。
天知道钟熠听见这话之后有多感动。他前世自从火了之后就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一直通过节食和健身来保持体重,他出车祸死之前,都是饥肠辘辘的。
怎么办,他现在是真的快要爱上不逼着人做饿死鬼的98年了。
军训短短半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
经过这段时间,钟熠对女同学们的了解还暂且停留在记得名字,然而对同寝的男同学,他大约已经摸得门清。
一天晚上,熄灯后,四个男生面朝天花板开始了夜谈。
叶以翔活泼,是个情报收集小能手,用北平老话来讲,他这叫包打听。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是童星,他已经出名,可他没有架子,什么好玩的话都会跟舍友说。
“听说咱们学校被中戏嘲笑了。”
吴安卓惯会给他捧哏,“为什么?”
“说我们只招好看的小生花旦,不招丑角和大配。欸,你们知道吗,据说他们学校里有一位31岁的新生。”
这消息对谁来说都新奇。
他们班上的学生年龄也有相差的。
大的,比如说女生组里的乔敏慧,是出社会上了班之后才回来考艺术学院的,她今年已经22岁了。小的,那就是钟熠了,今年才17岁。
在这个基础上,大一些的是18岁的叶以翔和吴安卓,再来就是女生那边的闫青青,其他的同学都是19、20左右。
但跟中戏的31岁比起来……
一向少话的齐原都难得感慨:“对待追求艺术,咱们当然是比不上中戏了,这点我确实心服口服。如果我31岁的时候还能被国家级的院校录用,我愿意一辈子为他鞍前马后。”
叶以翔道:“可革命不讲好坏,只讲分工。咱们学校培养小生,为电影电视界输送年轻人才,那是造福观众的事,谁也不能挑出咱们的错处来。”
吴安卓听乐了,坐起来对他道:“挺有道理。看不出来啊小叶同学,你长相轻浮,肚子里却有几分墨水。”
叶以翔有些嘚瑟,他一来劲,话说得更有意思,“此言差矣,修书者,修身也。我这也是为了更好的理解工作内容,以阅读来填补个人经历的不足罢了。”
钟熠扶着床沿往下探脑袋,“叶子,你看什么书?”
叶以翔不愧为本地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这样的,观众以后指定喜欢。为了观众的一句“有文化”,钟熠也想内修一下。
叶以翔借着窗外的月光歪头看他,“你不问我,我自然不说,你若问了我,就得看完。”
钟熠向他保证:“我保证好好看完。”
吴安卓听着他的话却觉得牙酸,“叶子,你最近古装戏看多了吧,咬文嚼字。”
钟熠却觉得他挺有魅力的,尽管嘴碎,话多,可很多时候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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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很有道理,像个小诗人。
这或许才是观众们眼里原始演员的样子。
军训结束后,很快就开始正式上课。大学里除了必要的文化课,就是专业课。上这种专业表演课时,惯例是需要找一个搭档,两两配合。
98级只有4个男生,为了好搭戏,男生成了抢手货。
女生组那边有人想出来一个主意,抽签分配。经过这种合理的形式,钟熠和班上一个叫闫青青的女同学分到了一组。
钟熠的个头很高,闫青青却只有1米六,两个人站在一起,相差很大。
第一次排练小品,围观的同学在空闲时都会会表达自己的意见。
钟熠就被一个叫“倪曼”的女孩子如此评价:“钟熠,你太高了,个头太高会吃亏的。”
倪曼和钟熠认识的那个鲁诗悦是一组,她今年20岁,算是年长的。因着这份成熟,她在组合里主动承担起了反串的功能。
倪曼说话还是很好使的,很快有人赞同,“对啊,你太高了,两个人要是同框,你就出画了。”
钟熠知道她们是合理担忧,没有觉得她们多管闲事。
倪曼确实没有说错。此时年轻人的营养还没有新生代那么好,男演员们的身高取平均值大概在175cm上下,叶以翔和吴安卓都属于这个类型。
而钟熠183cm的个头,搭配平均只有一米六的女演员,确实会在同框拍摄时带来不太方便的效果。
现在的人,还不懂男女主角之间的身高差是能带来“CP感”的重要组成,只知道在拍摄现场怼8个机位,展示影视拍摄技巧。
既然如此,那就入乡随俗。钟熠想过之后,把腿劈开,个头瞬间矮了一截,“那简单,要么我这样拍,要么闫青青踩小凳拍。”
这可是前世的经验之谈。
闫青青性格内敛,不愿意麻烦别人,忙说:“那还是我踩小凳吧,你这样怪累的。”
鲁诗悦在旁边问:“除了踩小凳,还有别的办法吗?”
钟熠随便道:“这世上困难总比办法多,给你一天的时间,攻克这个难题。”
鲁诗悦瞪了他一眼,“去,你又不是老师,凭什么给我布置作业?”
他俩自从培训班起,就喜欢互掐。
同学们对他俩的相处模式已经习惯,但仍追求“以和为贵”。倪曼打圆场道:“对啊,我们说来说去,都是杞人忧天,真要是不好搭戏,导演肯定会想办法的。”
钟熠眉头一挑,装模作样问:“那你们就抛弃思考,将自己的职业问题交给导演了?”
突然,屋子里的同学安静下来,钟熠就见到他面前的鲁诗悦和倪曼一齐站整齐了,眼珠子都不敢再动一下。
钟熠连忙回头,看到老师站在门口,赶紧把叉开的腿收回来,以军姿站好。
老师叫左归舟,是教形体的,将近四十的年纪,因训练手段狠辣,却长期笑容满面,被学生们取了一个“笑面虎”的外号。
“笑面虎”走进屋子里,眼睛稍微一扫,十四位学生的不同反应都轮在他眼里。
这群学生,就大一的时候最好玩。
左归舟抬起水杯,砸吧了一下嘴,“钟熠说的没错啊,咱们做演员的,时刻都不能忘记什么叫‘三位一体’。演员才是表演创作的核心,我们应该对自己的任何定位都有自己的思考。”
训完这段话,又说:“这样,就把这个课题变成大家明天上课的随堂小问答吧。你们今天回去后好好想想,一人想一个答案给我。”
左老师走了之后,钟熠开始面对鲁诗悦的埋怨。
“都怪你。”
“我怎么了?”
“就你臭显摆,让我们多了作业。”
你要这么说——
我好像也只能认了。
钟熠自以为要当演员的人,哪有不爱显摆的?可“连累”同学,又让他一阵挠头。
7. 98级同学
不知道怎么,因为鲁诗悦的一句“我的作业给你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我的也给你了。”
到最后直接发展成:“钟熠,都是兄弟,你不能只关照女同志啊。”
“好吧好吧,就让我承担这个烦恼吧。”
这件事确实是他惹出来的,钟熠觉得由他来解决也行。
前世吃了同学的亏,开直播说他冷血无情,今生嘛,哼哼,我就要变成人人夸赞的热心肠!
不就是14个长高变矮小技巧嘛,他有那么多经验,完全可以轻松拿下。
钟熠不把多出来的这份作业当成烦恼,反而当成一个表现的机会。他乐颠颠地回到宿舍,打算先洗澡再去食堂吃饭。
北影的伙食好啊,2块钱一餐,有鱼有肉还有汤。
洗完澡出来,其他三个室友已经回来了。
“喏,别怪哥哥不疼你。”吴安卓老神在在地坐下风扇底下,用下巴指了指他桌上多出来的那份饭。
“给我的?”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钟熠把擦头发的毛巾往架子上一扔,跑过去看,发现还是喷香的他爱吃的那几道菜,“哇,谢谢哥!”
居然这么细心,星星眼。
他的表情才摆出来,吴安卓便忍不住笑,嘴角都有隐隐压不住的趋势。
是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好意能被心领的。
有被爽到。
一向冷面的齐原又会儿又往他手边搁了一瓶橙汁,“饮料。”
这饮料也可贵,两块呢!
钟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原哥,你对我太好了,下次买矿泉水就可以了。”
“吃吧,没事。”齐原把手放进裤袋里,往床边一坐,酷酷的。
叶以翔也叹了口气,抓了一把干果放他面前,“我呢,没什么好给你的,就送你吃点核桃,补补脑子吧。”
“对,你是该补脑子,”他话音一落,吴安卓与他配合着,“人家说让你做,你就答应啊?”
钟熠这时候才看出来舍友们是在帮自己出头呢。
这就是同学爱吗?
他哪怕觉得鲁诗悦她们没坏心,这时候也不好开口,让舍友们里外不是人人,遂只是笑笑。
他掰了一次性的筷子,回头问他们仨,“我已经想出了很多个好点子,你们要吗?”
叶以翔没看他,嘴上道:“不劳而获,下下层。”
“可刚才下课那会儿,你们还说交给我呢。”挑了口饭,放进嘴里,香香的。
免费的,更香了。
吴安卓笑了一声,“逗你玩的,真让你干,我们成什么人了?”
钟熠动作一停,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可是我饭都吃了。”
“都一个宿舍了,请你吃饭很不得了吗?”叶以翔把买来的二手工具书翻开,“总之你别管,吃你的。”
齐原和吴安卓也不约而同地翻起了书。
这个时代的学生,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傲气。
钟熠看了他们一会儿,心里更觉得自己也不能输。
不就是美好品德吗?他也有。
第二天一早,钟熠早起来到教室,他摸着口袋里的纸条,在门口蹲守。
舍友们不要,答应好的事却不能不做。钟熠暂时做了个“迎宾”,只要教室里进来一个女生,他就给人家发一个。
“这什么啊?”
“答案呐。”
这像发传单似的,每个人都有,弄得女生们也不好意思了。
经过一阵笑声议论后,闫青青被人推出来,十分认真地对他道:“钟熠,我们跟你开玩笑的,没想真让你帮忙做。”
她刚才和同学们对了一下纸条上写的东西,发现真的都不一样。
大家都在开玩笑,就他自己当真了?
钟熠把脸一挂,看起来像是生气了。
最开始拿这件事起哄的鲁诗悦连忙郑重地给他道歉,“对不起啊,钟熠,是我们不好。”
本来嘛,钟熠是班里的唯一未成年,大家看他小,人也有意思,就想逗他玩。
她们想的是,谁能一晚上真的想出十个以上的解决办法呢?原来还准备等到今天了再告诉他,闹闹他,害他发急的,结果没想到,他真把那么多方案想出来了。
未免令人刮目相看。
女孩们对视一眼,都挺佩服他的。
钟熠接受女生们的道歉,也贯彻着不把这件事当事的态度。
“没关系嘛,是我鬼点子多。你们行行好,帮忙看看我这些答案,判断一下这样行不行。”
你一言,我一语,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等到真正上课了,大家说出自己原来想好的答案,最后还以闫青青为首,把钟熠那些写着答案的纸条交给老师。
同时声明:“老师,这都是钟熠一个人想出来的。”
左归舟逐一看完,也十分惊讶,“钟熠,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鬼点子小能手呢。这样的话,你期末我得给你加分了。”
哪怕多活了一世,钟熠也依旧会在这种场面脸红。
“笑面虎”居然夸我了。
真好听,多来点。
插曲过后,开始上课。钟熠在记笔记时,才慢慢开始回味这份来自班级的温暖。
尽管都在磨合期,但他的舍友,他的同学,都好好啊。没有占便宜,没有坐视不管,没有两面三刀,好得他的心灵都跟着纯净了。
一下课,鲁诗悦又带着人找到了他,“钟熠,我们说好了,这个星期的中午都请你吃饭。”
“为什么?”
“给你道歉啊。”她们认为,口头上的表现太飘忽,真要有所体现,非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钟熠认为这件事在开始上课前就已经解决了,拒绝道:“不用啦,真不算什么事儿。”
他还摆出一副“蹬鼻子上脸”的态度:“诶,不如以后我都帮你们做作业吧。”
果然,鲁诗悦瞪了他一眼,“美得你。”
拒了午饭,后来一个星期又有人给他带早饭,这倒是另说了。
除了这类小作业,班里的学生每个月还要拿出一个双人小品,算作月考。这个月考内容并不简单,要自己写剧本,自己想动作,自己排练整体。
钟熠和闫青青一组,就代表着他要跟她一起排练节目。他们两个都不属于个性强势的人,闫青青性格里的没主见还要更上一层,所以本月最初的小品,便是钟熠拍板定下的。
闫青青尽管性格内敛,可她毕竟是能进入演艺学校最高学府的学生,私下里跟钟熠熟了之后,还是有很多话说的。
钟熠也是跟她聊天才知道,她原来是学中国舞的,14岁就在剧团当演员跑群演了。
他比划了一下,“怪不得你的腿,这么长。”
以后粉丝夸起来,可有面了。他都开始脑补了:什么姐姐是舞蹈演员出身,姐姐形体超好,仪态超绝。
他的话语里只有欣赏和惊讶,闫青青没有感受到冒犯,便愿意跟他继续说:
“咱们班又哪里只有我一个人有特长?倪曼是省跳水运动员,鲁诗悦拿过全国组的播音主持奖,邢可芯和徐笑楠都是学越剧的,甚至徐笑楠17岁就开始拍戏了。”
北影98级的女生组都是优中选优,没有一个拿不出手的。
不仅如此,男生群体里也是。除开钟熠,叶以翔是童星,吴安卓早就签了湾省的演艺公司,齐原理论和实践都很扎实,父母都是文艺团的。
开学一个月,大家对身边同学的情况也多有了解,可以说这14个人里,卧虎藏龙。
闫青青在这种环境中都快不自信了,“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长得挺漂亮的,直到年初来北影面试,才知道自己跟别人比起来还算普通。”
钟熠用自己的方法安慰她,“那我就不一样了,我一直认为我帅到惊天动地,到现在也保留这个意见。”
钟熠说话有意思,闫青青愿意跟他说话,也会轻易被他逗笑。
本来嘛,这样一个惊为天人的帅哥,又礼貌又斯文,谁会讨厌呢?
她免不了问他:“你没有拍过戏吗?我听鲁诗悦说,你二面的时候选择才艺就只是唱了一首儿歌,她本来还觉得你挺不重视考试的。”
钟熠把脸一虎,“她说我坏话。”
闫青青连忙解释:“没有,她也说你好话。她说你最好看了,她说光凭你这张的脸,哪怕是去考中戏,你也能过的。”
好吧,既然她都诚心诚意夸奖了。
闫青青又说:“我们确实一致觉得你是男生里最好看的,你们男生有没有讨论过哪个女生最好看?”
钟熠怕说了实话会有人不高兴,“这可以讲吗?”
闫青青便大方道:“我们女生之中,都觉得徐笑楠最好看。”
“徐笑楠是大青衣脸啊。”
“对啊,跟她在一起,我都要被衬成小丫鬟了。如果要是演《西厢记》,她就是崔莺莺,我就是红娘。”
现在这个年代,能做主演的都是青衣脸。像闫青青这种巴掌大的瓜子脸,确实吃亏。
可风水轮流转,娱乐圈的流行和观众的审美谁能提前预料?
钟熠觉得个人有个人的好,也深知自卑的苦楚,不忍她陷入其中泥潭,便安慰她道:
“那也说不定,在有些改编节目里,红娘是主演,崔莺莺反而成了配角。”
他觉得之前中娱公司的谭老总有一句话很有预见性,那就是演员的神奇之处在于上镜之后的观众缘。
有些时候就是这么邪门,长得再好看,观众不喜欢,那也是配角命。
他们是演员,他们的一切都是观众给的。
入学的第一个月,钟熠和闫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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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愉快,尽管得分的排名是倒数第二,但好在两个人的节目得到了老师的通过。
因有了患难之交,钟熠和闫青青之间的聊天又更深入了。
“你知道吗,我们好多女生都好羡慕你。”
“为什么?”
“同样是军训,大家都晒黑了,就你没有晒黑。”
钟熠看着闫青青真诚的表情,有一瞬间沉默。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单纯吗?
“邢可芯说,有些人就是这样,皮肤天生就白,就比如她以前一起学戏的女孩,就比如说你。我大概就是反面例子了,我从小就很黑,你们宿舍的齐原也有点黑。”
钟熠不想给自己立什么人设,他学着笑面虎砸吧嘴,慢悠悠地喝了口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叫防晒的东西。”
“啊?”闫青青张着嘴,像卡了壳的弹簧。
“你没听说过?”
不是啊。
闫青青的额头都皱紧了。
“我在电视上有看见广告,我没想到会这么好用。”
钟熠点头,深以为然。
要不怎么说以前的东西质量好呢?他也没想到这个品牌这么好用。军训半个月,他成天顶着大太阳站军姿都只把肤色晒黑了小半格。
闫青青已经有些怀疑人生了。
“但是你是男生啊。”
“男生怎么了?你性别歧视啊。”
“我没有,我只是听说,你们男生不都是会追求把自己晒黑了好演硬汉吗?”
“不是吧解解?”钟熠学了一口天津话,又伸手去拉自己的脸颊,“你看我这脸,我去演硬汉有人要吗?我现在长这样,当然是要去做偶像,做小白脸啊。”
他在能吃外貌红利的年纪,干嘛要费劲折腾自己?
“还是说你看不上我的美貌?太侮辱人了,哥也是立志要靠脸吃饭的。”
闫青青本来还着急忙慌地解释,一听他这么说,又笑了。
“钟熠,你这么有意思,观众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那未必,”钟熠对观众这一群体害怕着呢,“要是我没本事,我落在他们嘴里也是没好话的。”
闫青青不知道钟熠为什么长这样了都不自信。
刚好她也不自信,两个人凑一块儿,莫名生出了惺惺相惜感。
北平的天冷得快,过了中秋和国庆,树叶子都开始变黄了。
11月,闫青青和钟熠开始准备期末考试的小品。
上个月的小品考试,两个人拿了倒数第三,压力虽然没有那么大,可闫青青一直以为钟熠和被人搭档成绩能更好,她暗中给了自己很多压力。
钟熠知道她精神紧绷,小心地不去给她多余的压力,日常以鼓励为主。
有时候还会对她输出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
他在排练时看着闫青青一直皱着小脸,要哭不哭的,提醒她道:“你记得注意表情管理。”
“什么叫表情管理?”
“就是——”钟熠不知道怎么说,决定让她自己看,“你就保持着现在这样,照照镜子。”
闫青青保持着表情,来到镜子前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嘶,好丑。”
她捧着脸回头,天都塌了,“我这样就不能拍电影了。”
谁愿意买票进电影院看丑八怪啊!
这么说也太严重了。钟熠连忙安慰她,“也不一定,我们现在是自己练,和到时候有人教肯定是不一样的。”
“导演会这样细致地教我吗?”
“会吧。”他不太确定。
“你也不知道?”
“我也没拍过电影啊。”他也没在这个时空这会子拍过电影啊。
闫青青对着镜子挤压自己的五官,终于下定决心,“不行,我得练。”
钟熠为她打气,“加油!”
“你陪我吗?”
“当然了,我们可是搭档。”
闫青青有些感动,下定决心,“钟熠,你以后的餐我包了。”
钟熠又不好意思了,“不用了吧。”
他还没毕业呢,怎么一个个地都上赶着想包养他?
闫青青学着他的样子,“怎么,你大男子主义吗?”
钟熠也像她一样急着解释:“我没有,我没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
闫青青真诚道:“是我拖累你,我该请的。而且我的零花钱足够,你不用为我担心。”
倒也不是钱的事儿。
钟熠思索着,下定决心,“那就这样。我们约好,搭档期间,谁进度慢,谁请吃饭。”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闫青青伸出小拇指,钟熠被她带动得,小孩儿似的和她拉勾。
真幼稚。
可怎么着就觉得那么纯粹呢?
8. 两场面试
钟熠上辈子在学校和舍友、同学之间相处得很冷淡。
大约是因为班上有童星,有偶像,又加之受到网络上的舆论影响,好好的年轻人,突然变得心浮气躁。
钟熠那时籍籍无名,他下意识地不愿意跟人靠得太近,怕别人觉得他是厚脸皮,非要蹭什么流量。
或许同学们也是这么想,每个人都特意地保持着距离。
他们之间也会有矛盾,也会有冲突,也明明在一起学习、生活,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浓郁的搭伙过日子感。
几乎没有人愿意与班上的同学交心。
互相之间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一毕业,钟熠就和舍友、同学们断了联系。后来上节目或是在剧组再遇见,也没有多少话讲。
有人借这点,在网上骂钟熠“自私”“情商低”,偏偏还有部分已经被名利场改变了本性的同学,在这种舆论环境里站出来反踩他,说他冷,说他傲。
《我的顶流同学》——多好的起号素材。
钟熠早就被骂习惯了,对这顶新扣的帽子他也不屑一顾,因为他认定了,造成个人心冷的问题不在于他。
就像人端着一碗开水,站在冰天雪地里,不消片刻,沸水就能转凉。
人际关系是一个你往我来的过程。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谁敢大胆地把自己的心率先掏出来?
2015级的同学不敢,1998级的同学敢。
偏偏钟熠在这时成了胆小鬼。
没有人能看出来他与人相处时的心口不一。
就像他还会尽量去安慰自己的搭档闫青青,他们不至于这么焦虑。毕竟比差的,他们后头还有吊车尾呢。
这两次表演课考试,班级里垫底的都是吴安卓和乔敏娜那一组。
乔敏娜急哭过好多回,表演课是最主要的专业课,这门课都考不好,谈什么毕业?她本来就是大龄,好不容易能考进来。她跟很多人说过,她不想再回去当售货员。
而吴安卓,湾省口音都没心情去努力压制了。
现在的艺术学院是有过学生情况不好劝退的前例的,开学第一节班会上,系主任李锡芳就直接点明。
现在影视行业的演员薪资还没那么诱人,大家愿意来考北影,都是有着自己的文艺梦。
眼看着自己的梦想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放年轻人身上能不急吗?
吴安卓情况不好,宿舍里的人都为他担心。有时候得空,叶以翔和齐原作为第一、二名还会去看他,给他提供意见。
钟熠也会为他提供带饭服务。
同时还有鼓励:“咱们班就7组,总会有一组垫底。顺着看是垫底,逆着看你也是前十呢。”
这话换别人来说可能不得劲,可钟熠的成绩也不好,再说,他帅。
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会让别人多几分耐心。
钟熠不知道,他觉得同学单纯,同学也觉得他单纯。
说话还好听。
还实在。
是个好人。
可以深交。
没看到人家闫青青都对他无比信任了吗?
北影1月15号放假。元旦后,闫青青送来一个情报。
“是倪曼说我可以跟你说的。你知道吗?就是下周,他们在挑选演员。”说完,她还递过来一张手写的时间、地址:“大概就是年后开拍,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钟熠从来没有想过要吃独食,“我能带别人去吗?”
闫青青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问,笑着回答:“倪曼说,情报到了你的手里,你想带谁去都可以。”
但是为了减少竞争,最好是少量的人知道。
一般剧组里挑人,都是先组局,然后往专业院校里选。专业院校里又分两批:知道情况的,和不知道情况的。两波人分批次选完之后,剩下来的肉才能流到外头去。
这就是专业院校出来的学生和外头跑野路子的群演之间的区别。
也是钟爸钟妈说过的“人脉”的含义。
有时候在娱乐圈里混,最宝贵的其实是消息。谁能有能耐获得一手消息,谁就有资源。
钟熠现在是有公司的人,同学的好意他心领,在行动之前,他也得给公司打电话问问。
沈万池接到电话后是这么回答的:“那个组我知道,你有想法可以去试试,也算是积累面试经验。”
钟熠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万池哥,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话里有话呢?”
沈万池在电话里头轻笑一声,居然使出手段吊着他:“等你考完了再说。”
既然如此,那期末一定得加油啦!
有了经纪人的安排为底,同学介绍的面试就不算什么重要情报了。钟熠掂量着,回去后又把这件事给室友们说了。
叶以翔对他带回来的情报没有惊讶,只是夸他,“够仗义。”
他又对大家说:“我本来也想等钟小熠回来后一起讲的。那是个现代感情戏,假期里,我们公司对我有别的安排,我是去不了了,你们怎么样?”
叶以翔早已对大家明说,他寒假要去拍一部早就定下来的古装戏。
吴安卓说:“我签的独家合约,我们公司暂时不让我接外头的戏。”
齐原表示:“我有些兴趣。”
钟熠也想尝试,于是到了那天,他们便结伴去了。
齐原平日里是个酷哥,话少,脸冷,钟熠觉得他是天生演霸道总裁的料。
“齐原,我看好你,你绝对能选上的。”
这话放在别人嘴里,可能是客气,但齐原望着钟熠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真心的。
齐原是很直接的人,“我要是被选上了,你落选了,你不嫉妒?”
“啊,这代表着我跟角色之间没有缘分,你放心,我不会有别的想法的。”
钟熠重生了,对那种玄学的东西也逐渐信任。
前世有很多大火的角色,都出现过本来定下这个人演,结果他跑路别人顶上,然后别人一炮而红的情况。钟熠也经历过这种失去好角色的事,他曾经失落过,懊悔过,可现在想来,未免不是天注定。
有可能你去演这个角色,你反而就红不了了呢?
角色与演员是有共鸣有磁场的,别人能理解得了的角色,你未必能共情。
这回也是。他来面试,更多的是想见识。要是剧组选了齐原没有选他,他也不会有很多心绪纠结,他会祝福齐原的。
毕竟钟熠已经很久没有试镜过了。
不止是重生的这大半年,而是在前世。
前世,他大学毕业后参演的第一部作品就播的不错,而后第二部、第三部一出,更是直接火爆。
从那之后,基本上能到钟熠的角色,都是为他“量身定制”,或者说,写出来就是给他拍的。
与他的外形、人设、演技未必相契,选他只是因为他火,他来演主角能招到商。
基本上一个有点热度的剧本诞生之前,就确定了饰演的人是谁。
钟熠演了10年的偶像剧,这10年,是被观众称作“抹掉灵气”的十年。
钟熠也不知道观众口中的“灵气”是什么,他现在想再来试试。
——实际上,好像与前世差不多,只是方式更传统。
登记,填表,放上自己的艺术照片,排队进场。齐原有心照顾,特意在钟熠前面取了号。等他出来,他给钟熠带来了独家情报:
“就试了一个角色,对女主坚定不移的痴情种,然后要我放假了不要急着回家。”
铁血男二配置啊!再加上这句话,绝对稳了。
但这个时候,谁不想演主角呢?
钟熠走进房间,试了一个长年卧床的虚弱病人,一个开朗活泼的聪明小将,共两个角色。
他没拿到整体剧本,可也依稀能猜到,这大约是个古装轻喜剧了。
钟熠没有报太大希望,也没敷衍了事。他依照前世的经验和这半年的所学,拿出了自己的表演水准。
怎么说,现实里没有小说种导演组见了你一面后就非你不可的情节。表演完毕后,交代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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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有情况我们会通知你”,就把钟熠请出去了。
钟熠便知道,这大概是没有然后了。
出来后齐原询问情况,钟熠实话实说。齐原也听出来言外之意,他皱着眉,十分不能理解:“他们凭什么看不上你?”
简单的一句话,让钟熠感动得眼泪汪汪。
原来酷哥对他的评价这么高哇。
回去后,齐原把情况跟大家一说,有不少经验的叶以翔毫不费力地猜出:“有可能是觉得钟小熠太帅了,怕男主压不住。”
钟熠刚才在路上也这么猜。
不过没事,他本来就没报多大希望。他拍了拍齐原的肩,一本正经地嘱咐他:“既然如此,艳压男主的重要任务就交给你了。”
他说话时怪模怪样,让齐原都忍不住笑了,“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有时候钟熠也挺惆怅,他太新潮,时不时没注意蹦出几个网络词,会让同学们难以理解。
这样也不太好。钟熠已经决心要好好地抛却掉另一个世界的时代印记,彻彻底底地融入这个世界。
1999年1月,在钟熠和闫青青的刻苦下,他们终于在第一个学期期末拿到了第四名。
这是一个位于中间的好名次,两个人都很满意。
仍旧垫底的吴安卓和乔敏娜也没有从班主任那里得到退学通知。
他们也会渡过一个安心的春节。
拿到考试结果,钟熠先打电话给沈万池报喜。沈万池如他所愿,先给他定了个酒店让他别急着回去。
“我明天带剧本去找你,至于成不成,就得看你自己了。”
“哥,我指定成。”
挂了这个电话,又给父母打电话。
第二天,沈万池给钟熠拿来了一个叫《烈焰浓情》的剧本,还有一台市面上最新款的直板手机,方便他联系。
那手机小小的,很迷你,刚好能落在他掌心。
剧本的内容同样不多。钟熠看完后,总结出他拿到手的是一个天真的少爷类型。
《烈焰浓情》讲的是一个女主复仇戏,同时涉及伦理关系。作为复仇对象家的儿子,上头的父母兄弟关系乱成一团,就他坐小孩那桌。
要是找同类型对比的话,像是《雷雨》中的周聪。
这个世界当然存在《雷雨》,假期钟熠还拿着老师给的票去话剧院里看过现场。
钟熠就打算照着周聪演了。
如此准备了两天,18号,钟熠冒着低温和风雪来到了剧组安排面试的酒店。
等待区的人挺多,一眼望过去,还有几个钟熠这段时间恶补电视剧后见过的熟脸配角演员。
像他这样的学生脸,少有。
因为没有认识的人,钟熠也不跟人沟通,拿了表交了资料就随便找了位置等候。这会子没有手机,他提前准备了一本书来打发时间。
他前世看书被人拍到,放上网后被人骂过“立读书人设”,这件事让钟熠一度郁闷。可他也不会就此放弃看书,因为他反正看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
他这时候拿在手里的就是一本武侠小说,叫《傲天红河传》,可谓是古早爽文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大约等了两个半小时,轮到了钟熠。
他一进屋,坐在中间的选角导演就对他发出指令,“你把额头撩起来一下。”
钟熠照做,也没忘记自我介绍:“老师您好,我叫钟熠。”
有人轻笑:“学生气。”
有人嘀咕:“是中娱公司的啊。”
钟熠顺着声音望了望,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听到了选角导演的声音。
“你试的是谁?”
“是弟弟这个角色。”
“你要不要试试他的哥哥?”
“啊?”
周萍吗?
“不是周萍,两个角色的内核还是相差很多的。”
钟熠这才发现他刚才把话说了出来。
选角导演盯着他,眼睛是满是欣赏,“我这里有一份人物大纲,你看看。”
9. 《烈焰浓情》安兆杰
现场助理拿了一本文件夹给钟熠,里面包括一篇编剧写的简略人物小传和一幕双人场景。
“安兆杰:商界大亨安雄飞的长子。”
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开头。
钟熠握着纸张,四处看了看,他也不找人,也不问人,自己拿来一把椅子坐下,二郎腿一翘,端得是自在。
见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文本,几位面试的考官也没说什么,很有耐心地等他看完。
安兆杰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他和这个世界的钟熠一样,都是被祖辈长辈带大。然二者的区别在于,钟爸钟妈是收到了上级领导下发的任务而没有办法,安雄飞这边却是嫌弃儿子会妨碍他寻欢作乐,所以把他送去了渔村老家。
安兆杰有三个兄弟姐妹,每个人都不是同一个妈。
安兆杰是原配妻子所生。原配没死的时候,安雄飞就娶了二房。二房太太后来难产去世,留下了一个女儿。
于是本来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安兆杰由此迎来了一个叫“阿贞”的妹妹。
在安兆杰长到8岁的时候,安雄飞的第三任妻子进门。没多久,安家二少爷,也就是钟熠最开始准备试戏的角色安兆星出生。
安雄飞对三个孩子亲缘寡淡,一整年都未必来看一回,孩子们和奶奶相依为命,更像是一家人。
麻绳专挑细处断。妹妹阿贞5岁时发烧,乡下的医疗又不完备,奶奶打电话给安雄飞求助,安雄飞却不放在心上,导致阿贞病死。
这件事给安兆杰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后来奶奶也去世了,安兆杰和安兆星就被不负责任的父亲丢去了寄宿学校自生自灭,到年纪后更是直接把他们送出了国。
深深恨着父亲的安兆杰在安雄飞娶第四任妻子的时候回到了家。
他的父亲已经年近五十,他的继母却才刚踏入社会,正是风华正茂,年轻貌美。
这段老少配让媒体赚足了不少版面,很多记者都在公开场合大谈特谈安氏集团新夫人庞蕊的上位史。
说她心机深沉的有。
说她贪图荣华的更多。
还有人追到公司当她的面举着相机对着她开黄腔,问她“陪五十岁的男人睡觉的滋味怎么样”。
安兆杰看着这样的新闻节目,心里生出一种几乎是变态的爽快。
是啊,来吧,让他听听他的这位继母会怎么回答。
那些被安雄飞伤害的女人,包括他的母亲,有没有看透过他的真面目,有没有在生命的某一刻后悔过?
安兆杰失望了,记者也失望了。因为这个年轻愚蠢的小姑娘在一派天真浪漫之中,对着镜头又含蓄,又害羞地说:
“你们不要乱讲,也不要再纠缠我们了。我和雄飞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就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对爱侣。”
谁都能够看出来她说的是真的。
安兆杰在那一刻从庞蕊身上感受到了极其荒谬的愚蠢。
安雄飞在她之前,老婆都娶了三个,家里同父异母的三个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凭什么以为自己是真爱?
安雄飞也下贱,他骗了那么多人呢,害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
庞蕊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可能过几年,他又会多出一个弟妹,又会迎来一个新的“继母”。
那个社会的渣滓,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停止害人。
安兆杰的怒火已经燃起,这个时候他又凑巧发现父亲安雄飞已经开始有移情别恋的趋势。他在讽刺的笑容中了解到,父亲的新任暧昧对象正是一个叫曾乐儿的财经女主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曾乐儿接近安雄飞,暗中行调查之事,她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料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有心人安兆杰的眼里。
当安兆杰发现曾乐儿的真正目的后,他找上门,开门见山,同她摊牌。
“我可以帮你。”
将简短的人物小传看完,钟熠抬头望着剧组的工作人员,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个剧本他喜欢!
以前他拍的剧只有大罗神仙各界仙子换乘恋爱,哪有这么又癫又现实,天崩地裂又人之常情的剧情可以演?
原来现在的观众吃的都是杂粮饭啊。
还有,不愧是带着“伦理”标签的剧啊,就是生猛。
就是庞蕊有些无辜,无端端地卷入这对父子间的暗流汹涌中。
钟熠舔了舔嘴唇,又翻过这页去看后面的那一页面试剧情,意图了解到庞蕊的结局。
助理却没能和钟熠心有灵犀,她挑选的是安兆杰去勾引庞蕊的一小段剧情。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拉扯,还挺带感。
把钟熠勾的心更加痒痒。
他现在很想看到完整的剧本,他想知道安兆杰跟庞蕊之间的情感纠葛的结局。
从刚才的小传来看,安兆杰是和安雄飞完全不同的人。母亲、妹妹、奶奶、二妈,小妈……被安雄飞伤害到的每一个女人,安兆杰都应该是打心里同情的,所以他怎么会做出和他父亲相同的事,再用感情去伤害那些可怜的女人?
如果编剧还有逻辑,他势必会让安兆杰爱上庞蕊。
只是庞蕊在深爱安雄飞的前提下,她还会爱上安兆杰吗?
角色间的情感变化很值得深究。因掌握信息不多,钟熠还是愿意用经典戏剧《雷雨》类比此剧。
对比后,得出结论:安雄飞和周朴园对于妻儿之间的压迫和亲缘关系上的霸凌,定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不知道编剧在纂写这部剧时,有没有出于主观意愿往剧情中加入这种内涵。
不过,两个世界的文娱尺度真的好不一样啊,放在以前,这种剧哪能立项。
广电给了分级制度后,编剧简直是发疯似的放飞自我大胆创作了。这种“发疯”和前世兴起的短剧还不一样,部分短剧是为了吸人眼球纯粹的“疯”,而这种电视剧,是从人性出发的“疯”。
这种刺激的剧情请多来点!
或许是钟熠一直有在变化的表情太有感染力,选角导演笑着解释:“我们的剧确实是被放在了成人频道。”
钟熠恢复了一点精神,“是不是还用的是港城的背景。”
选角导演点头:“因为内陆现在的情况还不允许嘛。”
原来现在的编剧也是深谙换背景写不可说的“架空”之道啊。
选角导演又问:“怎么样,觉得这个本子如何?”
钟熠老实回答:“挺疯狂的。”
导演不以为耻,“疯狂点有收视嘛。你们内地的剧都拍得太正经了,我觉得故事要好看,就得让人物发疯。”
钟熠一琢磨,有些道理。
后世大行其道的短剧,不就是以疯癫和快节奏吸引住观众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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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吗?
再说,现实世界远比编剧的想象更疯狂。
导演这时又说:“你放心,我也是港城人,可是你听,我没口音的。我可以同你保证我们的演员也能尽量做到少量口音。”
这就是港城回归后,两岸三地开始合拍剧的特有情况了。
钟熠在学校的时候了解过,一般这种情况,拍摄时演员是使用的全普通话,就算有说不好的,后期也会请专门演员再配——当然,这是内地和湾省的普通话区的播出版本,要是在港城的电视台播放,又会额外请配音演员再配一个粤语版本。
总之,是在尽力对内地观众表现尊重。
钟熠喜欢这份尊重。
他放下腿,调整了一个更加正式的姿势,刚要开口,旁边就有人开口提醒导演:“他才大一。”
选角导演这时候才想起来,“你成年了没有?”
他硬着头皮问:“什么时候拍?”
“3月18号开机。”
钟熠都想把身份证掏给他们看了,“我4月1号成年。”
这下尴尬了。
安兆杰这个角色的设定是24岁,显然年纪大一些的演员会更适配。
有人隐晦地提醒,“会不会太小了?”
“不会啊,我看他很合适,”选角导演有自己的想法,他拍板道:“没关系,差不了太多时间。你可以按时进组先行观摩,我们可以合理安排,把你的戏延到4月。”
他讲话底气很足,看起来在剧组的地位不低。
钟熠想说,他还没试戏呢,“老师。”
选角导演一笑,“不用叫我老师,我们既然进了剧组就称职务吧。”
他还以为钟熠带着从学校来的习惯。
他自我介绍:“我叫汤子聪,你正常喊我汤导就可以了,如果你能习惯,也可以喊我的英文名凯文。我是《烈焰浓情》剧组的副导演兼选角导演,你要是看过《大世纪》的话,应该对我不陌生。”
《大世纪》是去年港城三大电视台综合收视排行第五的剧,男主角姚元先便是凭此拿了视帝,正式被媒体承认“红透香江”。
钟熠没看过剧,但是他从杂志上了解过这段讯息。
汤子聪能做《大世纪》的导演,现在来做《烈焰浓情》的副导也算屈才,他当然拥有更多的权力。
他有这么的资历,开口定下一个角色的演员根本不算什么。
“把摄录机打开。”他对着旁边的人吩咐。
钟熠一看要开机器,马上坐得更端正。
“不要紧张,”汤子聪双手交叉撑着下巴,视线完全落在机器的屏幕上,但话却是对钟熠说的,“你年纪小,刚入行就要求你演这样开放的角色,我知道你会为难,所以今天我们不试镜,只给你拍一段录像。你再把头发撩起来。”
汤子聪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宽容了,可钟熠照着他的话去做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开心。
他的宽容是建立在对自己的不信任之上的。
他不相信自己能演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汤子聪看上的就是钟熠的脸。
至于演技,这圈子里的木头花瓶还少吗?就算有问题,进了组再调教也来得及。
他现在不希望钟熠做其他表情动作,他怕他的表现太蠢,影响到那份美感。
一朵花嘛,好看就足够了。
10. 进组前的准备
钟熠在房间里前后呆了有四十分钟。
中途,沈万池来了。他是收到剧组通知,来定演员合同签约的。
确定了钟熠,《烈焰浓情》剧组还有其他角色需要面试。临走前,汤子聪对他多说了一句:
“有可能的话,去谈一场恋爱,试试跟女孩子接吻,约会。不然到时候你把这些东西保留到剧组,我们还要给你一封额外红包。”
最后半句虽是半开玩笑,但是钟熠知道,这个世界的港圈真的对新人演员有这种传统。
纯属封建陋习。
话说回来,汤子聪的提醒也是出于自身角度的好心。《烈焰浓情》是一部情感伦理剧,安兆杰作为重要角色,不仅编剧有大手笔描写他和继母庞蕊的亲密戏,导演在设计镜头时也有床戏的拍摄计划。
到时候开拍,如果钟熠因怯场耽误了进度,等待他的可能是来自导演劈头盖脸的辱骂和剧组其他工作人员的抱怨。
在现在这个阶段,演员可没有后世那种地位。观众追求的只有效果,剧组更加讲究效率,片场演得不好,天王巨星也照骂不误。
钟熠这个时候真的庆幸自己不是真的新手,不然这样的工作环境,心里承受能力稍微弱点都扛不住。
沈万池带着律师在楼上谈合同,得过一段时间才能下来。钟熠收到他的口信,老实地坐在酒店大堂,打算看爽文小说打发时间。
才翻了两页,刚才还看得顺眼的《傲天红河传》莫名越看越不得劲。
钟熠深思了一会儿,想清楚了原因。
都要去港城拍戏了,看什么玄幻炼气文啊?
不懂事。
钟熠干脆地起身,跑到外头的报亭重新买回来了一本泛着油墨香的新书:《通天教父》。
简介上说明,这是男主角从小混混一步步靠西瓜刀、兄弟、义气,走向行业王座,钱财双收的故事。
这种文在后世已经绝迹,现在却是大火的流行。报刊亭老板刚才倾情推荐时,还喊出了“经典hei道文”这一口号。
这种小说和港城才配嘛。
“让我来看看你有多经典。”翻开书的钟熠如此想到。
正当他看到男主角被人陷害,要以一敌十迎来人生首战的紧要关头,沈万池下来了,钟熠也才有饥肠辘辘的实感。
沈万池和律师握手分别,过来一把揽住已经收拾好东西的钟熠的肩,“走,请你吃饭。”
签了大单挣了大钱自然要请他吃饭,钟熠心安理得。
沈万池请吃饭其实是顺带,他主要是想找个独立空间谈事。
钟熠不管那些,他正处于需要大碗吃饭的年纪,饿急眼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剩生物本能了。
沈万池对他这种状态也能理解,慢悠悠地等他吃完,表示不够还可以加。
美食进肚,再同身体产生化学反应,钟熠都要美迷糊了。
他瘫倒在椅子上,看着包厢顶上垂下来的吊灯,美得双眼直冒金星,胳膊软趴趴地悬在两边,失了力气。
能吃这么多好吃的真是太幸福了。
沈万池见他差不多了,笑着点了根烟。钟熠盯紧着他的动作,刚想提醒北平室内禁烟,又想起现在的年月不是后来。
但这人还是没有素质,怎么不尊重一下未成年呢?
沈万池被烟熏得眯了眯眼,他挥开那层薄雾,顺手把打火机和烟盒丢给钟熠,“拿着吧,角色有需要,你得学着抽这玩意儿了。”
钟熠却没有一开始就答应,他从容道:“谁说我要接这部戏了?”
合约都签了,这时候还说这话,钟熠明显是在拿乔。
沈万池能看明白这同时是一种试探。
经济合同签了半年,去年说好的会好好带他,结果介绍的第一部入行的戏却有了这样的走向。
钟熠个人能接受是一回事,他作为经纪人有没有拿出态度来是另一回事。
沈万池扶了扶眼镜,用温声细语走起了劝解他的程序,“你大概也能从剧本内容上猜到《烈焰浓情》的主创团队来自于港城,你对港圈的了解有多少?”
钟熠回忆着:“在杂志上看到过,港圈有三家电视台,他们之间的派系斗争好像很严重。”
沈万池点头,“港城地方虽然小,但电视台的信号覆盖了新马泰等东南亚地区,早年又和湾省,日本在娱乐文化上交流密切,所以在文娱方面是比咱们内地要发展得好一些。”
这一点倒是和上一世差不多。
“你说的派系斗争确实存在,毕竟以前只有那么大块地方,每一位观众都是电视台必须争取的。可自从回归后,内地的大批观众涌入,现在港城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钟熠听懂了一些,“你是说,他们现在为了争取内地观众的收视,已经没有功夫搞内斗了?”
沈万池笑出了声,“斗争当然会有,只不过不会那么夸张。现在情况特殊,又多出了那么大的一个市场,明眼人都不会做这样短视的事。”
钟熠抱起胳膊,双眼是陷入深思的状态:“但是我好像没有从电视上看到过港城的那三家电视台。”
沈万池解释:“南方地区的电视信号能接收到,北方的要少一些。再者,港城的三家电视台仍旧是以粤语为通用语言,在传播性能上就天然地弱国语电视台一头。”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所以自从回归后,港城三家电视台再制作电视剧,都会同内地的电视台合作。能拉到更多企业投资的同时,也想通过这种方式将利益最大化,同时推出自家电视台的演员。”
沈万池正是和谭延智察觉到那些电视台已经开始做艺人经纪了,才在慎重考虑下,学习了他们的这个动向。
其实抛开钟熠,包括邵伏榕在内的年轻演员都是中娱这两年新签的。
这是一个刚开始发展,还处于探索阶段的文娱世界。
钟熠见沈万池像是有话说,便望着他,等着他。
还挺不好糊弄。
沈万池笑了笑,继续道:“我和谭总商量过,如果有可能,我们想和港城地区的电视台,交换一部分你的短期经纪约。你不抗拒去港城拍戏吧?”
等同于说,中娱有意向让钟熠往港城发展,且会与当地资本配合,实现利益最大化。
“如果质量有保证的话,当然可以了。”
但港城的影视强度,好不了几年了呀。
钟熠习惯性地权衡利弊,同时他又在提醒自己:如果能在港城的剧组里学到东西,花一些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这样子签,会签几年?”
“最多五年,少的话三年。”
钟熠跟中娱也才签了八年呢。
他斜睨着他,慢悠悠地伸手拿起烟和打火机,揣进了兜里。
中娱有往《烈焰浓情》剧组投资,这么一说,早就想好了吧你?
钟熠的样子还有些唬人,好像他已经看穿了什么。
沈万池不得不转移话题,“会不会喝酒?”
“红酒可以喝。”
但是钟熠不知道这具身体对酒精的耐受度有多高。
所以还是得试。
沈万池说:“我明天给你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你过年可能不能回去了。”
钟熠以为他记错了,“剧组是3月开机。”
“我知道,”沈万池抖了抖烟灰,说:“但是你有很多东西需要学,比方说礼仪之类。要演富豪人家的大少爷,没有那么容易,你事先多学一点,到时候也能拥有更多镜头。”
钟熠有一瞬间的不是滋味,原来在上个世纪,只是演一个简单的角色就需要做这么多准备吗?
而且经纪人居然还会亲自帮他安排。
也是享受到VIP待遇了。
沈万池不知道钟熠为什么情绪不高,只以为他是嫌麻烦不想做,便故意开了个玩笑。
“钟熠,你得感谢你妈妈。”
“为什么?”
“把你生得这么好看,是不是她的功劳?”
说起妈妈,钟熠总算是笑了。
沈万池又接着说:“我们公司因为沾了部分投资,所以最初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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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证你能参演。能演什么角色,有多少戏份,后期又会不会被人删掉,都得听人家的意思。”
这些话听完,钟熠又是一份不可思议:原来上个世纪的投资方都是这样卑微?
沈万池都要用叹气来表达自己的感慨,“你啊,大概不知道你的脸为你讨了多少便宜。安兆杰这个角色可比我们一开始计划的安兆星好太多了,仔细梳理下来算是《烈焰浓情》的男二了。”
说起这个,钟熠就开始敏锐,“那是几番?”
“五番吧。”他一个新人,谁都能压他的番。
不过沈万池有些好奇,钟熠小小年纪,到底看了些什么杂志内容,怎么这么执着于番位?
他没问,钟熠也没解释。他掰着手指头,正算着这部电视剧的番位是怎么排的呢。
他不清楚剧组的配置,便由已经了解了大概的沈万池来讲解:
“男主角,也就是你演你爸的那个,是去年拿了视帝的姚元先。女主角蔡凯晴是94年的港姐,现在已经是港城新生代里能扛鼎的女演员之一。演你后妈的是95年的港姐谢卓盈,她,包括前面两位在港城的观众缘都很好,也全部受到了三和电视台的力捧。”
《烈焰浓情》说白了,就是这家电视台为了捧人推出来的又一力作。
主要角色定下,次要角色往内地找渠道公开选角——从去年开始港城的项目便是这样走的。
还是现在国内的年轻一代不够,不然有实力的话,港城那边的好项目,他们内地演员也能啃下一块主角肉下来。
沈万池盯着钟熠,对他报以巨大的希望。
他和谭延智从来都不缺钱,他们一直缺的是把钱花出去的机会。
现在在这个圈子里,美貌比金钱保值,是不可多得的硬通货。
这也是沈万池看到钟熠的第一眼就想签他的原因。
无他,美人常见,大美人却是稀缺资源,钟熠更是帅哥中的大帅哥。他年纪小,演技可能不算多好,但对观众来说,看着这么一张脸,也能起到赏心悦目的作用。
沈万池暂时没想过让钟熠去演主角。主演要承担收视压力,稍有不慎,就容易磨掉年轻演员的心气,还不如只用负责好看的配角。
他告诉钟熠:“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学习,这对你以后的发展百利无一害。”
港城的导演折磨演员出名,调教演员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想到这里,沈万池又说:“我还得在电话里给你爸妈说这件事。”
刚签了公司没半年,就把人家儿子“卖”去演伦理剧,这事儿传出去谁听了都会觉得中娱黑心。
钟爸钟妈都是圈内人,沈万池不相信他们看不出来剧本的好坏,他就担心他们会在看到剧本之前,被这种尺度吓退。
果然,他才在电话里讲明,钟妈就支支吾吾道:“我们家小熠还是个孩子啊。”
沈万池拿出早就想好的话术:“大姐,钟熠他也快成年了,咱们就不能把他当孩子了。人只有往前走的份。他要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就得接触,就得尝试。咱们不能一味地保护他,那不叫保护,那叫不信任。他早晚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所以咱们何必纠结他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
就像沈万池自己,他也是十几岁就出来混社会了。他那时候就不觉得自己小,反而觉得周围的人老。
少壮不努力,哪来的年纪轻轻功成名就?
钟爸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帮忙劝道:“是啊,等他成了年,就是大老爷们儿了。”
“去,”钟妈翻了个白眼,她最讨厌丈夫把“老爷们”挂嘴边,无意识地增添孩子的大男子主义。
她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很快就在自洽中把自己说服:
“伦理剧也不是不行,演好了能为大众带来警示,也算服务社会了。”
总之,这件事好歹是在父母那里过了关。
钟熠自己不太清楚经过,只知道结果。他接了父母一通电话,得到了“一定要好好演”的嘱咐,第二天就被沈万池带去马场练马术了。
11. 天才钟熠
钟熠前世是会骑马的,可那会儿剧组为了安全起见,要么上替身,要么安排他坐木板车骑假马,害他挨了网友好多“耍大牌”的骂。
后来他不堪其扰,自己提出愿意承担后果,剧组还是为了防止意外,保证进度,从而折中考虑,只安排了一两场骑马镜头。
导演甚至亲自承诺:“钟老师,您放心,咱们到时候宣传,肯定会把您亲自上身骑马的花絮贴出去,让大家知道您是在真演。”
钟熠的本意不是作秀。
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发展成这样了。
到现在,他骑在马背上想起那段光阴,仍旧是糊涂的。
他只是想演好戏,可他的存在又不仅仅是把戏演好就算了。剧组制作方需要他的名气招商引资,投资方需要他的热度带来品牌流量,粉丝希望他的作品大爆,而观众呢?
观众只需要剧情好看。
偏偏这么多因素加在一起,剧很难好看。
剧不好看导致播出效果不好,怪谁?
钟熠叹了口气,好久没有被观众骂了,他还有点不习惯。
骑马是骑马,马术是马术。钟熠上了课之后就知道他没白上,他需要教练指导他,让他在马背上体现出最好看的姿态。
他每天的课程排得很满,马术、高尔夫、台球、品酒课之类的,他都要过关。还有走路的姿势,眼神,肢体动作……沈万池为了让钟熠少挨点骂,都为他找了老师。
有些课钟熠需要好好上,有些他已经掌握的上一节就完事。
白天上了课,晚上跟沈万池住在一起,这位同样忙碌的经纪人还会主动跟他研究剧本,甚至是搭戏。
《烈焰浓情》的出场人物不多,其中的人物关系也不复杂,解析起这样的角色,钟熠觉得还算容易。
一个晚上,沈万池拿着剧本问:“我知道你有在把这部剧和《雷雨》做对比。你认为安兆杰和安雄飞,对比周萍和周朴园,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钟熠穿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是比较放松的状态,“你这样好像记者在提问。”
沈万池并不否认,“就当是给你提前训练。你难道以为到时候剧情播了,没有记者会这样采访你吗?”
现在这个阶段的演员要是在采访时言之无物,会被记者笑话的。有些脾气不好的,甚至会直接暂停采访。
更不要说港媒是出了名的刻薄。
钟熠也感受到部分世纪初演员生态环境的恶劣,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回答了经纪人刚才模拟的问题:
“我觉得是不一样的,周萍显然更懦弱,他是依附着周朴园而生的,到最后他甚至变成了父亲那样的人。而安兆杰则更加具有反抗意识。他一直在心里认定了安雄飞是抛母弃子,伤母害女的……我能说脏话吗?”
“什么脏话?”
“畜牲。安兆杰觉得他老爸是畜牲,他也觉得畜牲生出来的自己也应该是一个小畜牲。”
钟熠认为安兆杰有一种“自恨”心理。
这种“自恨”带出来了“自毁”。
畜牲是没人性的,畜牲是害人的,畜牲是该死的。
沈万池挠了挠头,这句话虽然粗,可却莫名地形象。
但是,“在媒体面前还是收敛一点。”
“哦,那我就说人渣好了。”
“也难听。”
“骂人哪有好听的?”
“一定要骂人吗?”
“我没有骂人,只是介绍,准确形容。”
“可是话很难听。”
“你想把我包装成不谙世事的无辜小可怜吗?”
沈万池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他打量着钟熠,觉得他以本性示人就挺好。
劲劲儿的。
长得好看,还劲劲的。
这类人,会让人感兴趣,会让人更想招惹。
艺术家——或者说有能力的人,有点性格,会更加容易被原谅。就算有什么不妥,那些围上来的人也会主动帮他解释。
做明星,最忌讳的是没有特点。
绅士、贵公子的类型,港圈已经有了。
沈万池停下不停敲打的手指,跟他声明:“不能对媒体和粉丝用这种词。”
钟熠挑了挑眉,“我傻吗?”
是啊,他最机灵了。
沈万池忍不住笑,摊开手掌示意他,“继续讨论吧。”
“哦。”钟熠往前倾了倾身子,说:“我如果说,我觉得安兆杰仍旧是在渴望着父亲的爱,你会不会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钟熠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社会,他对于一些人物心理的了解是比较超前的。
沈万池还没有从刚才的“畜牲论”中反应过来,他用完全不一样的眼神看着钟熠,期待着他的更多表达。
“展开讲讲。”
钟熠舔了舔嘴唇,“呐,你看,你认为安兆杰勾引庞蕊的目的是什么?”
沈万池最近已经把安兆杰的剧本看了个五六遍,一些内容他已然了熟于心,“浅薄点来说,是他找了秘书去勾引庞蕊,失败了之后,才做出了自己出手的下下选择。”
“那他这么选的根源是什么?不能是他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美,他也没有在那个时候就被庞蕊吸引吧?”
“他就是想报复安兆雄。”
“然后呢?”
钟熠此时的眼神就像一个盼望着学生说出正确答案的老师。
面对攻守完全调转的形式,沈万池举手投降,“能不能听听你的高见?”
钟熠得意了,他坐直了身体,微微抬起下巴,“我的高见就是,安兆杰在找死。”
沈万池愣了一下,他低下头,抓着剧本就往后翻。
安兆杰对于庞蕊的引诱是成功的,可太成功了,成功得两个人都爱上了对方,他们完美的从虚情假意进化成了一对苦命鸳鸯。
故事发展到后期,庞蕊已经对那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彻底死心,她有了想离婚的打算。可戏剧冲突之下的安排就是有那么不巧,要求提出之前,她和安兆杰的私情率先被安雄飞发现。
安雄飞羞怒之下,提枪正对庞蕊,安兆杰冲出来相护,为她挡下了那颗子弹。
安兆杰只是肩部中枪,被重力冲击到倒地,庞蕊却以为安兆杰死了。她情绪激动之下,对安雄飞开了枪。
安雄飞就这么被庞蕊打死了。
沈万池觉得这个剧本妙就妙在这里,安雄飞一生都没有把女人当人看过,也从来没有重视过女人的感情。
他确实爱过庞蕊,可跟她结婚之后,那种爱就消失殆尽了。
他不要庞蕊的爱,结果却被庞蕊为“爱”枪杀。
亲眼目睹父亲生死,对安兆杰来说是种解脱。他也确实和安雄飞不一样。当他在杀人现场紧紧拥抱住庞蕊,安抚好她的情绪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快走。”
安兆杰从始至终都认为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
他对庞蕊是愧疚的,同样也是爱恋的。爱和愧疚让安兆杰完全不经过考虑,就做出了帮她顶罪的选择。
“阿蕊,你听我说,今天晚上你就没有回来,你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从始至终,这就是我和安雄飞之间的事。你哪怕对警察你也要这样说,你明不明白?”
钟熠伸长脖子去看,只是凭借开口他就知道沈万池看到了哪里。他伸手把剧本往前翻,“不是在这里,是在安兆杰跟曾乐儿摊牌的那里。”
剧本停在了新的一页。
发现曾乐儿对安雄飞的敌意后,安兆杰主动找到她要同她合作。曾乐儿一开始当然是不信的。
“我没听错吧,安大公子,你要帮我破坏你自己的家庭?”
“你错了,我早就没有家了。”
曾乐儿本来对安兆杰的主动十分戒备,可当她看清楚安兆杰眼里和她同样的仇恨之火时,她回想起安家的家庭环境,她又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理解安兆杰。
“是啊,我早该想到,安雄飞这种人,这世上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恨他。”
她止不住地仰头大笑。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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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精彩了。他的儿子,如今要亲手把刀插进他的胸膛,我可真期待那一天。”
安兆杰认为,他至少要比曾乐儿了解安雄飞,“你以为他会难过吗?”
曾乐儿其实也明白,“他不会难过的,但至少能让他痛苦!”
安兆杰问她:“仅仅只是痛苦就足够了?”
曾乐儿恶毒地诅咒道:“我还要他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眼前的女人盼着他死,安兆杰却不生气。他甚至为那种未来沉迷,“真是令人期待的幻想。”
他甚至悠闲地想邀请女人喝酒,“喝一杯?”
曾乐儿是疯子,安兆杰也是——这是沈万池当时第一眼看到剧情后的想法。
但是现在钟熠告诉他,“人的状态是会变的。在这里安兆杰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报复父亲,而且他选择的方式,很有东亚家庭的味道。”
这些概念有些超前,沈万池也往前坐了坐,“再仔细说说。”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我死后,全家人都后悔了。”
钟熠见到沈万池皱眉,继续说:“再举一个例子,王爷问属下,王妃后悔没有?属下说,没有啊,王爷,王妃死了已经有三天了。”
沈万池感觉到脑袋有些痒。
他现在要是还表示自己没懂,会不会觉得他智商略有不够?
毕竟钟熠是一个特别骄傲的人。
钟熠是骄傲,但他不傲慢。他看着沈万池懵懂,只觉得是自己没有解释清楚,他想了想,用自认为更简单的话语道:
“概括点说,就是后悔流。东亚的子女经常是在父母的高压之下长大,他们和父母之间从来没有地位平等的沟通,父母也很少去理解子女的心态。很多人哪怕是长大了,也一辈子活在童年的心理阴影之中。因为也不确定父母是否爱自己,所以他们会想象自己死后父母会怎么怎么样。”
沈万池终于听懂了,他摆着手,激动的表示:“你的意思是,安兆杰最开始是想用自己的死来让安雄飞后悔,他想用这种方法来惩罚安雄飞。”
钟熠也松了口气,“是的。”
“可你不是说,他对父亲再了解不过。”
“了解不耽误他对这段关系生出幻想啊,了解不耽误他会产生自己是特别的幻想啊。”
沈万池沉默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些电视剧。
“有很多文艺作品中,也有离婚之后,婆婆才知道媳妇有多好,老公才知道老婆有多好,小姑子才知道嫂子有多好之类的剧情。”
“是啊。”
那些文艺作品能火,正是因为他们抓住了大众的心理。
而现在,钟熠正在代入这份心理。
他在沈万池的注视下继续说:“安兆杰前期对安雄飞绝对是又爱又恨的,毕竟那是亲爹嘛。后来当他和庞蕊的关系化为实质,他在憎恨父亲的同时,又开始憎恨毁掉庞蕊生活的自己。他就更加想死了。”
剧本里,庞蕊打死安雄飞的枪就是安兆杰带来的。如果她不出现,结局本就是父子双死。
安雄飞害了那么多人,安兆杰自己也害了庞蕊。要是他们俩都死了,庞蕊至少能好过一点。
这是安兆杰最后的心愿,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愿去为庞蕊顶罪。
他顶的是法律之罪,他认下的是心理之罪。
因为他那时候本就打算杀死安雄飞。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沈万池忍不住为钟熠鼓掌。
他和钟熠相处的时间不够,他以前从来只以为这个少年是空有一张皮囊。
没想到是他瞎了眼。
他知道这么多,他一定看了很多书。
不,他要是真瞎了眼,怎么会一眼就定下了他?
沈万池现在有些激动,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钟熠进组之后的表现。
他手下已经有出道作就拿了影后的邵伏榕,他不能运气那么好,再签下入行作一炮而红的钟熠吧?
钟熠不知道经纪人的美好幻想,他每天照常上着课。
就这样,新春来临。
12. 最讨厌装杯的人
今年过年钟熠没能回家,他是在沈万池家里过的。
跟老板一起过农历新年,这种待遇放在前世,闻所未闻。
新年里,钟熠也算是见识到了北平土著人家里有多豪气。他跟着见沈家还有大老板家的各类亲戚,一边模仿各类富贵人士,一边在心里感慨:
“熠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
呸呸呸,后半句就省了,随便认干爹在这个圈子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总之,中娱的两位老板现在也是大佬幼年体,居然如此掏心待他,日后这人情债怕是难还,想跑都跑不了了啊。
不过他是公司少数的签约艺人,他拿一手原始股怎么了?
他还愿意签八年长约,他有前期投入,他得好处就是应该的!
沈万池啊沈万池,就数你命好,除了他钟熠,你上哪儿去找长得好看又那么好骗,好说话又听话的艺人。
钟熠觉得自己简直完美极了。
想比他那个20年代,现在的年味还很重,各色烟花从腊月里放到新年,一个塞一个的火力全开,硝烟弥漫,让只过过“哑巴”春节的钟熠长了好多见识。
除此之外,春节里到处走街串巷,大鱼大肉,吃吃喝喝的,钟熠的脸都被养圆了。
沈万池有一天见了,深感不对劲,赶紧拿机器来录了个像,看得眉头紧锁。
他说是不管,可经不住艺人真的没有自控力胡吃海塞啊。
于是又给钟熠重新安排营养餐。
同时下达命令:必须少吃点。
都183了,不用长了!再吃下去,就得横着长了。
尽管钟熠表示自己有在健身,不会发胖,仍被驳回了请求。
气得钟熠的小嘴止不住地叭叭:“我就知道,你们这群经纪人都是属魔鬼的——”
罚你们以后吃辣都遇到魔鬼椒!
花了大价钱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气质训练,效果是显著的。等到开学回了宿舍,叶以翔第一眼就看出兄弟的变化。
“哟呵,钟小熠,您上哪儿镀金去了?”
“什么叫镀金?”钟熠没瞒着自己的事儿,趁着吴安卓也在场,一块儿告诉他俩,“我公司给我接了部戏,我在培训而已。”
“那可以啊。”
钟熠有公司的事儿,同学们都清楚。一个宿舍的,他能有着落,大家都替他高兴。
叶以翔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怎么着,什么时候拍,哪个剧组啊?”
“得3月中了,叫《烈焰浓情》,港城的组。”
叶以翔原想着自己能参考呢,一说港城,得了,不熟。
吴安卓也沉下气来,到了只能说一句:“据说他们很专业,也很严格,你可以趁机去偷一波师。”
钟熠拍着胸脯,“那必须的,怎么着都不能丢咱专业院校的脸。”
今年过年,叶以翔和齐原都在外地拍戏,齐原那儿至今还没有杀青,让本来想去看看他们的钟熠碍于山高路远,只发了条信息祝福了事。
他还收到了吴安卓隔着海峡发来的信息。
这一个宿舍的兄弟,才半年关系就好得很了,钟熠同时觉得是自己的幸运。
开课之后,见到老师,钟熠拿着剧本去找班主任楚诗艳请假。
按理,学校不支持学生大一就请假出去拍戏,但是这个剧本整体还成,背后又有业内知名人士背书,所以教务组网开一面。
楚诗艳还提前告知他,“下个学期是由李老师来给你们上专业课。她很严格,到时候可不能请假了。”
钟熠随便一听,没放在心上,含糊地答应了。
新学期过去两个星期后,拍戏杀青的齐原回来了,老师还请他上台讲讲在剧组的心得。
这活儿挺羞人的,齐原性格稳重,不好显摆,认真地把自己觉得是干货的内容都说了。
再过了半个月,到3月初,钟熠打包东西,乘飞机南下,前往剧组。
沈万池为了让钟爸钟妈放心,也为了让自己放心,他提前处理好公司的事务,决心全程陪同。
抵达港城,是一个大晴天。
才下飞机,钟熠就脱掉了外套。沈万池本来还想提醒,一回头见他已经把大衣拿在手里,又忍不住为他的眼力见儿点头。
就这种会动脑子,有自主性的年轻人,最好带。
一干事宜,沈万池早已跟剧组联系好,今天《烈焰浓情》剧组也特意派了一个叫“雷蒙”的助理来接机。
雷蒙身形高大,留着到耳垂的中分长发,还染成了棕黄色。看五官,他应该是混血,这个发型配上红色皮制外套,很适合他。
他自我介绍是摄像出身,他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时常夹杂着粤语和英文短语,好在他语速不快,钟熠也能听清。
他在表示自己也能充当钟熠在剧组的保镖后,额外补充了一句:“我是凯文哥的人。”
凯文就是汤子聪,是选定钟熠的那位副导。
不管这句话有什么意思,沈万池作为经纪人都应该开口,表示他明白。
雷蒙来接人,自然有车。三人合力将行李送进后备箱,就这么一会儿,便有人拿着名片,凑到了搭完手站在一旁等待的钟熠面前:
“先生,形象这么好,有没有兴趣往广告模特方向发展啊?”
这人讲的是粤语,钟熠没听懂,但“模特”那个英文,他是有捕捉到位的。
他下意识地接过名片,低头去看,还没把上头的文字信息阅读入脑,雷蒙就先行出手。
他自然地靠过来,把钟熠手里的名片抽开扔掉,顺势挡在他身前,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把那人推开:
“喂,你找死啊,三和台的人你也敢动?”
听到他报出家门,那人讪笑一声,叠声说了好几句“对不住”,赶忙溜了。
雷蒙的嘴唇动了动,应该是骂了句脏话。他拉开车门,请人上车,同时说:“这种三流货色,钟先生,不需要理会的。”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浑身上下透露着钟熠在古惑仔电影里中才能看到的匪气。
总之,很帅,很有安全感。
完全和他看过的上个世纪的港片人物一模一样。
大湾区果然是龙争虎斗。
钟熠在上车前望了沈万池一眼,眼里的兴奋劲无不表明他对这位助理大哥的喜欢。
沈万池扶了扶眼镜,在雷蒙上了驾驶座之后,自己绕过车头,去了副驾。
没等他扣好安全带,雷蒙就踩下油门,开始转动方向盘。
沈万池抬了抬额头,看出来他不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也不去在意,露出一个笑容当作铺垫,“雷蒙,刚才那个人,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也是星探吧。”
雷蒙的双眼注意着路况,随口回答:“港城遍地都是星探咯,但是没有好运,遇到什么品种的星探不好讲的。”
沈万池秒懂了,钟熠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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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慢一些。他还兴致冲冲地问:“我在内地也遇到过好多星探,星探能有什么品种?”
雷蒙对钟熠说话时语气节奏要更缓一些,“比如刚才那个,表面上是广告公司,其实,好一点的介绍你去拍三级片,坏一点的……嘿嘿,总之,都是要除衫来的嘛。”
在这里他还特意望着后视镜,对钟熠露出了一个有些猥琐的笑,“钟先生呐,看你脸蛋不错,身材好像也有特意练过。如果有意向拍这类作品,可以去找凯文。他是熟手,保你大卖特卖,一脱而红。”
钟熠严肃地抬了抬手,表示敬谢不敏。
无语了,谁要去卖这个?他还得回学校见同学呢。
你们资本主义社会就是套路多,他就多余问。
今天港城的路况还不错,顺利来到酒店,雷蒙帮二人办理入住手续。
钟熠是重要配角,剧组给他分出了一间豪华单人间。沈万池作为经纪人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剧组安排他和雷蒙住在一起。
签单时,雷蒙还事先声明:“沈先生,我睡着时会打呼,磨牙,还有脚臭,希望你不要介意。”
沈万池仿佛已经闻到那股味儿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掏出钱夹。
雷蒙望着他递过来的港币,挑眉:“你自费啊?”
沈万池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暂时不想跟他有过多沟通。
“少爷病,嫌弃我。”雷蒙嘀咕一声,撇下嘴,利落地帮他开了间房。
临走时,他还朝酒店前台抛了个媚眼,行事作风那叫一个风骚。
上楼来到钟熠的房间,雷蒙拉开窗帘,告知他行程单就在桌上,他重点嘱咐大约下午两点左右导演和编剧会来找他,让他不要出门,又互相存下手机号之后,才功成身退。
他一走,沈万池就叹气,挠头。
他表现得明显,钟熠也问得直接:“你不喜欢他?”
沈万池摊了摊手,“太活泼了,不擅长跟这种人相处。”
“但是我觉得他好有意思。”钟熠越想越来劲,“他的表情很生动,语气中的情感也很充沛,他是很少见的那种活生生的人。”
这句话说出来便有歧义,沈万池提醒他,“什么傻话?”
“不是傻话,是真的。”钟熠想,要是沈万池见过伪人,就知道他没乱说了。
他上辈子遇到的很多助理、同事,几乎都被忙碌繁杂的工作吸干了精气。很多人虽然在喘气,可实际上却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像机器人一样依靠程序在维持生活。
他们已经累到连笑容都公式化,时常还会伴随着刻板动作。
哪有雷蒙这么有意思?
钟熠觉得,他重生快一年了,就只有叶以翔和雷蒙让他印象深刻,其他人多少都差点。
汤子聪也有意思,因为钟熠确实感受到了他看不起他。
这种情绪都是丰富的。
是钟熠作为演员需要的。
“我需要汲取力量。”他对沈万池说。
沈万池不太理解钟熠此时的想法,但他愿意帮他解决问题:“既然你需要他,那我去跟三和台谈谈,以后就把他的合同移到你这里来?”
在沈万池看来,一个助理的事,钟熠既然想要,钟熠就可以得到。
钟熠听完,却在心里骂了一句:
“靠,果然有钱任性的人最讨厌。”
经纪人先生,让你爽到了吧?
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做到这样无形装杯啊!
13. 浅浅交锋
既然下午有工作,保守起见,钟熠和沈万池没有走远,连午餐都是在酒店用的。
期间,沈万池下楼买了一些报纸杂志回来。
钟熠当时就挤出了滑稽的表情:“大老总也这么八卦啊。”
沈万池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要了解最近的港圈新闻,看纸媒是最迅速的方式。
钟熠也想到了时下资讯获取的局限性,连忙把沙发收拾好,躬身请道:“您请上座。”
这小子,有时候也太活泼。
沈万池和钟熠并排坐在一起,真有种一同做坏事的刺激感。他们以慎重的心态翻开第一页,没料到入目便是《烈焰浓情》男主角姚元先的头条:
【新任视帝姚元先惨遭家妻吸干精气,夜半出街求助神医】
下面典型是偷拍照片的空余地区还被附上了小字:
【步履蹒跚】
【状态不佳】
没想到第一个看到的八卦当事人就离自己这么近,钟熠睁大眼睛,抱着朝圣的心态打算好好品鉴。没想到快速看完,得知真相只是姚元先半夜出门买药,他一整个无语了。
“大惊小怪,还不许人家半夜胃疼吗?”
现在又没有系统性的外卖,半夜自己上街买个东西,都要遭人乱写。这不就是早期营销号吗?
太惨了。
沈万池道:“姚元先也是红了才有这待遇,换以前,杂志上哪有他的位置?”
就是说娱乐圈不红才是原罪咯。
对这种歪理邪说,钟熠懒得发表意见,他翻过这页,又去看第二篇:
【刘祖成自曝:为讨干爷欢心,甘愿献上前列腺】
其实内容是一段采访,刘祖成说最近在和导演研究剧本,太入迷了将近有六个小时没有起身去上厕所。
这种敬业行为,换个地方非得被夸上天不可,偏偏落在港媒嘴里……
刘祖成看到这则头条,会不会后悔得疯狂扇自己嘴巴子?
再往后一翻:
【天王陨落!俞新威化身排骨精,新加坡水湾激战,不敌同门】
真实情况:俞新威出国度假,在海边游玩时踩到了鱼,不慎滑倒。
又因他最近为戏减肥,体型偏瘦,被冠了个难听的绰号。
哇,不是,你们港媒的这张嘴啊。
钟熠可真是长见识了。他挠了挠头,想到自己以后也会成为这种用词大胆的媒体的取材内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种标题取出来,现在要被嘲笑一轮,回学校后又会收获那一众立志成为“表演艺术家”的同学们的取笑。
十年、二十年后,那群营销号重新翻起岁月史书,还会被对家粉丝笑一轮。
其恐怖程度超级加倍,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后续还有其他艺人的八卦,二人正做翻阅,房门在外头被人敲响。
钟熠猜到大约是谈工作的人来了,在沈万池使出眼色之前,抱着杂志往卧室藏。
沈万池整理了一下衣摆,前去开门,把人请了进来。
等钟熠再返回来,看见由雷蒙领头,带进来一男一女。他提前看过照片,认出这两位是《烈焰浓情》的导演赵庆邦和编剧邓楠熙。
二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导演剃着平头,编剧留着短发,衣着家居,见到钟熠时都脸上都有笑。
跟在他们后面的,分别是摄像、灯光和场务,几个助理最后进来。
房间里突然多了十来个人,顿时变得拥挤。
应酬交际的事有沈万池顶上,钟熠只是和导演、编剧握了个手便好。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摄像、灯光师顺势开始布置机器。
这个时候的数码产品还没有更新到位,哪怕是电视剧都是用高分辨录像带拍摄,电影当然仍旧采用胶卷。
今天摄像师主要带来的便是一台较便携的DV机。
钟熠知道,今天录入的镜头或许会被后期剪辑到花絮特辑里去。
上个世纪的剧组工作也是讲究“留痕”的。
钟熠正看得入神,导演赵庆邦的一句话令他回头:
“年轻就是好,光彩照人。”
是和雷蒙差不多的一半普通话,一半粤语,不至于让人听不懂。
邓楠熙笑了一声,口音较平,“哇,不用这么羡慕吧,你再年轻十岁也没有人家靓。”
她的普通话要好一些,可由于熟悉度没跟上来,语速很慢且态度友善,“大陆仔真的好靓啊,我记得你是东北人?”
“是啊。”
“怪不得刚才看你的身形,真的好高。”
“但我是在南方长大的。”
“那又怪不得多了一份温文儒雅啦。”
不愧是文字工作者,这编剧真会说话。
钟熠正美滋滋呢,感受到胳膊被人碰了碰,他转过头,接过了沈万池递来的剧本。
雷蒙这时已经给三人倒好了茶,又交握着手腕立在了钟熠的身边。
赵庆邦先看了他一眼,才重新开了个话头:“凯文哥已经托雷蒙传达了意思,他今天就不过来。现在全员到齐,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就开始了。”
钟熠放在剧本的手拍了拍,算作配合。
赵庆邦抬起手,通过一个响指发出指令,“文森,开机器。”
等现场的幕后工作人员做出“ok”的手势,他侧身望向钟熠:
“钟先生,我们知道你是国内有名又专业的院校出身,我们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但出于谨慎我们还是需要问一句,剧本熟悉得怎么样了?”
钟熠选了一个折中的回答:“还成吧。”
赵庆邦的声音硬邦邦的,“我不中意这个回答,尤其是年轻人,这会给我一种办事不够牢靠的感觉。如果换成其他人,刚才那种情况我已经转头就走了。”
哪怕钟熠的回答不合适,导演的这句话说的也有些重。
故意找事吗?
沈万池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他转头去看钟熠的表情,打算如果他顶不住,自己就开口表态。
谁知钟熠并没有被他的言语吓到,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是我今天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拥有了能让导演你耐心听我说话的资格。”
所以现在是谁没耐心?
钟熠也清楚自己现在只是个新人,如果导演对刚才的回答不满意,那OK啊。
他从善如流地改口,“或许,你更愿意听到我说,我已经把台词全部都背了下来,也做出了相关的准备。”
赵庆邦再度紧追,“只是背台词吗,理解方面呢?”
钟熠一点儿不发怵,甚至直视着他,“对角色和剧情的理解当然有了,但我觉得那些东西带有一定的个人色彩,我不确定我所想的是否和编剧想要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导演现在想听吗?”
因为被提到,邓楠熙说了一句:“如果你能完善逻辑,也不用和我的想法完全一致。”
钟熠挑眉,摆出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戏剧这种东西,不同的观众观看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何况我们演员?我相信每个看到剧本的人,包括服装老师都会有自己的理解。”
“说得也有道理,”赵庆邦交际性地笑了笑,“我们今天单独聚在一起聊,就是为了消除这种不一致。”
他的表态,令屋子里略显紧张的氛围冰消雪融。
钟熠也不知道刚才他故意摆脸色是不是为了给自己下马威,他砸吧了一下嘴,往后一靠,卸了身上的力量,让整个人进入了最舒服的姿势。
前世他有腰伤,日积月累下就养出了特定的姿势。重生后腰伤没了,但那份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钟熠都在跟编剧、导演聊剧本。聊到日暮时分,聊到用完晚饭,到晚上9点,导演团队才离开钟熠的房间。
明天还有整体的剧本围读会,钟熠需要上真格的跟对手演员对戏,他需要早点休息。
沈万池先代表他把乌泱泱的人送了出去,回来时没找到人,往里头一看,只见到钟熠趴在床上翻杂志。
对比他刚才在导演和编剧面前不落下风的气势,这会儿又有些童真。
沈万池突然想笑,他敲了敲门,用作自己还在这儿的提示,然后开口,“没看出来,你小子,胆儿还挺肥。”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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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受到挤压,钟熠回话时声音闷闷的,“如果是夸奖,我就收下了。”
“是夸奖。下午刚开始时,导演突然发难,我还以为你会露怯呢。”
“这有什么?”钟熠翻过身来,看着他道:“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这个剧组真正做主的人其实是那天的汤导。”
钟熠深知自己是汤子聪选来的人,赵庆邦那几句话,根本吓不倒他。
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当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顶回去,也不是为了压赵庆邦,只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软柿子,不愿意在后来的拍摄中受人摆布罢了。
沈万池把手放进上衣口袋里一阵琢磨,他也是下午见到赵庆邦的真容后才明白过来。
按照港城现在的情况,年轻导演基本上只有“三级片”可拍,而现在三十出头的赵庆邦却被提拔为整个剧组的导演。
看来,《烈焰浓情》不仅是三和电视台用来捧演员,也有用这群演员和汤子聪的名字捧年轻导演的意思。
难怪呢。他之前还在奇怪,以汤子聪的资历,怎么会随便给人当副导,白矮人一头。
原来是为了在剧组里充当定海神针。
如果沈万池是像钟熠那样有后世的记忆就能知道,三十年后的娱乐圈对待这种情况有一个更好的方式,那就是挂名监制。
钟熠这边在总结,赵庆邦和邓楠熙也来到了汤子聪的房间。
“凯文哥。”
雷蒙走在最后,帮忙关上了门。
汤子聪暂时放下工作,饶有兴味地问:“怎么样?”
赵庆邦抓了抓脑袋,“还挺有性格的。”
模棱两可的回答,提供不了什么信息。汤子聪便望向雷蒙,“怎么回事?”
雷蒙有话直说,指着赵庆邦道:“赵先生吓唬钟先生,被钟先生顶回来了。”
汤子聪示意他们几人坐下,“他不尊重你吗?”
赵庆邦解释:“没有,他很专业,也很有素养,会认真听人说话,后来整个下午都很尊重我。”
汤子聪笑了,“那就是你的用人手段太丑,被他发现了。”
赵庆邦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是一个名气不显的导演,他想通过“恫吓”演员来造成威慑,这是很多人都会使用的方式,只是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
看他愁眉苦脸,邓楠熙安慰他:“演员有性格很正常啦,现在这个组人员分配还算简单,赵先生以后可是要管四十多位演员的大组的导演,多积累一些经验,才能勇攀高峰。”
赵庆邦强行打起精神,“多谢你捧我的场。”
汤子聪更老道些,他帮他分析,“大陆人的骨头硬,钟熠又是专业院校出身,独生子家庭出身,有点傲气是正常的。我觉得他属于吃软不吃硬那一挂。你不用对他上什么管教手段,表现出自己的专业来,他会听你话的。”
“确实是。”赵庆邦像是见到了指路明灯一样,“他今天下午表达出来的一些观点挺有意思的,对安兆杰的人物分析十分到位。”
汤子聪有了两分兴趣,“是吗,你们看到他表演了?”
赵庆邦答:“那倒没有,一下午都在聊剧本。”
汤子聪又把那份期待放了回去,“定义不要下得太早,说得出来,未必能演得出来。”
邓楠熙笑了笑,“凯文哥,人是你亲自定的,你这样说,不太好吧?”
汤子聪摊了摊手,实话实说,“是啊,我是一眼就看中他了,但我看中的只有他的脸。”
他耐心地教着面前的二人,“演戏不是一定要看学历。如果学历高就能演得好,每年的港姐里都有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至今有哪个高学历人才拿到影后视后了?而且,大陆出身的演员,演戏有硬伤的。”
汤子聪合作过好几位内地的科班演员,他就觉得他们还没有港岛本土那几家演员训练班用实战堆积出来的演员好用,至少他们不会有那么多模板,不会有那么多舞台动作,不会有那么多脸谱化的东西。
他觉得科班出来的学生,只会演好身份,很难演好“人”。
他等着看钟熠的笑话。
也等着一个能亲自“打磨”他的时机。
14. 一个巴掌
钟熠算是进组比较晚的,这种情况是地域和咖位造成的。
总之,第二天就统一开剧本围读,算是省了他的功夫。
第二天一早,雷蒙过来接人。钟熠随便收拾了下就和沈万池跟着他去了剧组租下来的会议室。
一张长桌,各有名牌标注。会议室里暂时只有工作人员就绪,主演皆未到场。钟熠找准自己的位子坐下,顺便一扫而过,通过名牌注意了四周都是些谁。
他的右边坐着的是男主角姚元先,左边是昨天才见过的编剧邓楠熙,对面的三人分别是女主蔡凯晴,女二号谢卓盈,男二号柯梓锋。
两位导演:赵庆邦和汤子聪分占主位。
港城这边的文字使用的是繁体,名字下方有广式拼音,还附有对应的英文名。
现在是工作时间,钟熠不好发呆,索性逐一看着名牌上的内容打发时间。
沈万池就坐在他身后,注意到他的视线,把头往他那儿伸了伸,“在看什么?”
钟熠努了努嘴,“熟悉一下大家的英文名。”
沈万池以为他也想赶时髦,“怎么,你也想给自己取一个?”
英文名有什么好的,明明中华区才是未来的世界顶流!
为了同胞爱,钟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控制着没露出什么令人误会的表情,只是忍不住发出机车的声音:“是哦,不愧是国际大都市,每个人都有英文名,好新潮,好高贵,好羡慕哦。”
沈万池听得一哆嗦,没忍住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这小子怎么忽然阴阳怪气的,谁惹他了?
十分钟后,外头有人进来。
钟熠提前做过功课,一眼就认出这人是男主角姚元先。
他穿着皮衣外套,头发半湿还有梳理痕迹,显然是刚才洗过。他今年三十八岁,眼角已经生出细纹,脸上也有一些斑点和痣,这些都是他能够饰演一位父亲角色的资本。
钟熠忽然想到他的前世。在那个娱乐圈里,三十八岁还演偶像剧的男演员比比皆是,甚至有一些人在粉丝心目中还是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样的原因造成的?
如果换作后来娱乐圈的说法,姚元先就是典型的“实力派”演员的体现。他来参加剧本围读,就像是普通的上班族来上早八,他不仅形象上风尘仆仆,手里还拿着一块三明治大口吃着。
雷蒙在钟熠之前给他打招呼:“元哥。”
因嘴里有东西,姚元先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点头。钟熠趁机站起来,算是自己作为后辈的表示。
姚元先露出一个更和气的笑,转过来坐到他的身边。
他一边拉开椅子一边抹嘴,“吃过没有?”
说出的国语有种生疏的标准。
钟熠等他坐下才跟着坐下,“吃了一点。”
姚元先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讲话这么斯文,是害怕我,还是对环境不熟悉?”
钟熠知道他在开玩笑,自己也跟他开玩笑,“我刚来,想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嘛。”
正说着,又有一个年轻人进来。看其年轻和脸生的程度,钟熠又猜到他是弟弟安兆星的扮演者:柯梓锋。
柯梓锋抬手跟姚元先打招呼,开口便是熟稔的揶揄,“哇,元哥,最近在报纸头条上大放异彩哦。”
姚元先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老婆伤风,杂志乱写来的。”
柯梓锋又主动伸手过来,跟钟熠交换友好。
说起来,沈万池提到过,如果不是汤子聪一眼相中钟熠,安兆杰或许会轮到他来演。
柯梓锋是三和台的签约艺人,是电视台的训练班出身,“血统”纯正。他今年25岁,相貌清爽,走在街上也是人人侧目的帅哥。
可港城最不缺的就是帅哥靓女。
柯梓锋也不算不会来事,可偏偏少了一些大佬缘,导致他这两年一直在跑龙套。
《烈焰浓情》算是柯梓锋参加的第一部能加入主演班底的戏。他最初知道自己是“安兆杰”的待选时还略有激动,后来角色飞到大陆仔手里,他不平了一会儿,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无疑是被上司开了空头支票。如果这个角色非他不可,就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转到他人手中了。
柯梓锋后来查过钟熠,大公司出身,专业院校的学生,又得了凯文哥青眼,难怪会一步登天。
他聪明地不会去做无关紧要的嫉妒,对着钟熠,他也是客气为主。
人家是大陆人,人家占了地理优势咯。
他们随便聊着,没多久,其他主创都陆续进来。
等赵庆邦跟着汤子聪最后进来,会议室的门也被人带上。
环顾现场,一干人都已经就位,只有姚元先对面的属于女主角蔡凯晴的位置空置着。
注意到大家的视线,赵庆邦解释了一句:“艾米已经去别组开工,她下午收工后会过来。”
蔡凯晴现在被三和台力捧,以港城这边的效率,她要拍摄的剧自然不会只是一部。
钟熠也提前了解过,在现在的年代,不存在什么“轧戏”的说法,尤其是港城的演员,出工都算上班,上头分配几部戏,她就得拍几部,哪怕小有名气也没得选。
港城演员拿片酬与上班族拿薪水无异,哪怕是能做主演,一个月也才几千块,红了之后能多拍戏自然另算。港城消费又高,所以哪怕是为了生活,大家也是愿意多做点事的。
时间就是金钱。既然人员到齐,赵庆邦也没耽误,开始走流程,请编剧先行讲解自己对作品的统一定位。
邓楠熙的准备十分充足,在叙述方面也好,面对演员们的提问也罢,她都能围绕作品给出到位的解答。
钟熠在认真记下内容的同时,也为这位显然是自己写完全本剧本的编剧投送出一份敬佩之情。
这在他那会儿可是稀罕事。
阴阳剧本就算了,前十集的诈骗和后面剧情的敷衍——饶是钟熠的团队小心小心再小心,也被这种组合骗过好几回。
他经验不足时,只以为进了大组就好,可没想到大组的水更深。代笔就算了,剽窃,抄袭(不仅包括文学剧本)之类的事比比皆是,害他白挨了好多骂。
每一个自主创作的编剧都应该被供起来珍惜。等邓楠熙发完言,做完笔记的钟熠顺手在剧本上,用简笔画画了束玫瑰花。
这个动作落在姚元先眼里,得了他一笑。
编剧讲完之后是导演,然后轮到主演。
这中间的时间有些久,让原本坐得端正的钟熠一点点地软下骨头。
他的胳膊撑在桌子上,身体随意歪着。他没注意,他的放松,带出来了一些别样的气势。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八岁。
也并非白纸一样的新人。
他不会因为初次进组紧张,而严阵以待。
他也不是严谨严肃的人,他随便,随心,而且不善于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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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汤子聪开始注视着他。等到环节来到他说话时,众人见他没有开口,自然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钟熠一转眼,对上了整桌子人的视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默坐端正了,轻声问:“到我了?”
汤子聪把面前的文件纸张略做整理,将身体的正面转向他,“是啊,你来说说?”
钟熠也不怕。他把剧本先合上,先喝了口水,润湿了喉咙,“我用第一人称写了一篇人物小传。”
没有人开口打搅,大家都在等着他发言。
钟熠把手写的小传从剧本后抽出来,先自行扫了一遍。
他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酝酿好情绪,然后开口。
“我一直都记得阿贞是怎么死的。”
钟熠是个年轻人,他的嗓音未被烟、酒、尘烟污染,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脆嫩,就像是树干上新长出来的枝条。他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几乎没有口音,板板正正。
汤子聪觉得他的声音还是软一些好,那样会比较有味道。
他在心中记下,并未挑在此时出声。
“我也一直记得阿贞死后奶奶说过的那句话:‘算了,没办法,女孩的命就是这么薄。’”
钟熠在说奶奶的台词时,稍加模仿,那种苍老的状态引得姚元先换了个坐姿,也将整个身体正对向他。
有些意思。
“阿贞到死,安雄飞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奶奶只能自己给阿贞筹备了一个看得过去的葬礼。我相信阿贞也不会怪奶奶。她只是一个老太婆,还指望着年轻力壮的儿子生活,怎么敢违背他?其实奶奶很笨,她一直认为安雄飞是重男轻女,才对阿贞的命不重视。”
对于“阿贞”这个死去的妹妹,剧本里并未大篇幅提及,通读过剧本的演员就都能知道,这部分是钟熠自己在梳理剧本逻辑时补齐的。
补齐角色命运——这对演员来说是基本功,任何一个有代表作的演员都有这份能力。但偏偏,这种能力出现在至今还未成年,仍是个大一在读生的钟熠身上。
不说多震撼,惊喜是肯定有的。
“以前我也认为安雄飞是单纯地看不起女人,因为妈妈就是受他冷落,加上又知道他在外面乱搞,才在病重时被活活气死。直到后来奶奶也去世了,安雄飞连葬礼都不来参加,我才明白:安雄飞从来没有什么看不起女人,他完全是看不起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他就是个自私鬼,他的心里只有自己。他能气死妻子,害死女儿,无视老母,哪一天有需要,他也可以放弃儿子。”
经过铺垫,钟熠说到这里时,情绪已经渐入佳境。他的声音变得沉重,他甚至抬起眼睛,愤恨地瞪着姚元先。
姚元先起了心,接住了他的情绪,“为了母亲,妹妹、奶奶,你开始恨我。”
“是啊,我恨你。”钟熠加快了语速,“为夫不忠,为父不慈,为商不仁——这种人于当世可被称为“大奸”。你这种奸贼害死了那么多人,有什么资格享受荣华富贵,又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获得幸福?你就该断子绝孙,你就该下地狱。”
港城人迷信——姚元先觉得安雄飞肯定迷信。那么面对儿子这样的控诉,安雄飞会怎么想?
他会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会责备他的不够懂事?
姚元先想,安雄飞肯定会先伸手给安兆杰一巴掌。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