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申海》 第1章 进入“游戏”世界 【欢迎,身份玩家(莫迟),进入游戏《眠邦》】 一道冷柔声音在莫迟脑海里响起,莫迟睁开眼的时候,入眼是一片碧蓝的天,柔软的白云正一点一点向后飘去。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辆颠簸前进着的马车上。 马车缓缓驶过荒原,草垛上还躺着三个睡得四仰八叉的轻骑兵,鼾声如雷。 什么鬼……难道他被绑架了吗? 这是...在哪?刚刚提示进入什么游戏?他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马车上了?追杀他的人又去哪了? 是的,他刚刚正在被追杀。 莫迟,举世闻名“赏金猎人”——代号N,影网上的高红人士——曾经有人以三百万洛斯币的价格悬赏他的个人信息,一度炸开了锅。 这条悬赏挂在网站的置顶上整整七个月。上万名网内会员翻天覆地,恨不得将N抽筋拔骨,把他的尸体摆在金主大人面前,却仍然白白忙活了大半年。 没有人能拿到那份赏金。 能让万名顶级杀手愿意付出宝贵的半年时间去找一个人的原因,不仅仅是那三百万令人垂涎的高额赏金,更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结识了N,在这个重建的新秩序文明联邦——塞洛斯里,就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 对此,N本人表示可以揭发自己,赏金照打到账户就好——这句年少轻狂的话当场被“老父亲”程木一把薯片塞进嘴里驳回了。 影网是由一群匿名人士开发的秘密网络。由于其内容的特殊性,与绝对匿名,不可追踪,绝对自由等性质,影网是混沌的自由海,也是异能者们活跃的法外泥沼。 这也是为什么上万人齐心协力都无法定位N的原因之一,影网绝对保护每一位会员的身份信息。 影网与塞洛斯共诞生,也就是星纪元年。塞洛斯的治安总局和危机管理局无时不在试图破解这个神秘危险的网站。 113年以来,治安部队只在星纪78年首次捕获了一名影网会员,利用他的信息登入网站后,看到的却是寻找失物,领养猫狗等再正常不过的委托——破译专家们只能破解进入影网的防窥页,再无法更深入。 塞洛斯是一座隐藏在光明之下的罪恶都市,任何事情在这里都不足为奇。 N的委托完成率是98%,是排行榜上的No.1,往下就是大断层了,第二名完成率67%,第三名55%…… 进入这个什么所谓的游戏前,凌晨四点,他在一条监控死角的巷子里了结了一位被悬赏的格伦尔偷渡者。 雨后的幽巷中,潮气弥漫,混杂着淡淡的腥气。缠绕成一团的电线在半空悠悠晃着,嗞啦啦冒出火星,年久失修的电灯频频闪烁,惨淡的白光频闪在褪色斑驳的涂鸦墙上,将墙上面目怪异的小人照得可怖。 坑洼的路面,积水映照出莫迟修长的的身影,他脚下踏着一具安静的死尸,正低头整理着染血的手套。窄腰被修身的黑西装很好地包裹,使人完全看不出来这腰居然有着两秒钟内绞断脖子的核心力量。 莫迟抬手掩下一个哈欠,余光轻掠过一侧的水坑,水面荡出一圈涟漪。 白手套掩盖下的唇轻轻一笑。一枚飞刀从他袖中遽然飞出,“刺啦”一声扎进覆盖杂物的台布里,随即杂物堆里响起一声怒嗔:“操……!他妈的,抓住他!!” 堆满废弃物的角落里涌出一大片蒙面人,将莫迟团团围住,密不透风。本就狭窄的小巷更显拥挤。 “留活口!”一人挥舞着大刀朝他的腰腹劈来,莫迟闪身下蹲躲过刀光,利落横扫,一同撂倒几个蒙面人。人群出现豁口的瞬间,他猛地跃起踏上一人的肩膀落到高墙上。 “喂,我说,你们主子活不长了,早点要工资换份工吧啊,听话。”莫迟笑着,居高临下望向底下这群想动又不敢动的廉价雇佣民兵。 这些雇佣兵都是贫民区里男丁,为了解决温饱问题,黑奴价的卖命活都接。 “玩个游戏怎么样。捉迷藏,限时十分钟,也好让你们跟老板交差。”莫迟扔下一块刚刚不知道从谁身上顺走的表,冷笑道:“捎句话,告诉你们主子,跟我玩心机,要偿命的。” 说着他跃下高墙,消失在蒙面人的视野里。 蒙面人面面相觑,有个胆怯的中年人望向被飞刀刺中大臂、面色凶恶的男子,问:“那我们……追吗?” 男人咬牙切齿,飞刀上有麻醉剂,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开始失去知觉。他啐了一口唾沫,怒道:“他妈的,追!” 话落,一群蒙面人畏畏缩缩沿着小路追了上去。 男人立在原地,抬手按了按伤口。连影网上排名前十的刺客都不能抓住的人,妄图让一群临时雇佣来的贱民去追上N,他当然知道是天方夜谭。但老板下的命令,就是要他送命也得去做。 他咬咬牙,不得不承认影网论坛上公认的一点——N是个有人情味的杀手。尽管这似乎是一个杀手最致命的弱点,但人总有弱点不是么。 两分钟,莫迟已经从幽巷进入了市区的热闹中心。正是新城夜生活最热闹之时,霓虹闪烁人声鼎沸。身上精英白领的套装让他很好地融入人群,看上去只是个令人同情的、加班到通宵的可怜社畜。 莫迟抬手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狼尾挽起,随意扎了个小辫在脑后。与此同时,一抹灰雾从他脸上扭曲着消散,露出他真实的模样。 月光将他的脸照得有些苍白,微微下垂的眼尾给他增添了一丝动人的意味。但他绝对不是看起来好欺负的类型,上扬的眉峰表达着他桀骜的个性。 空气中,弥漫着这个废土城市独有的锈味,将他身上那一点血腥气掩盖得很好。不过他还是觉得难受,步伐加快,只想赶快回家洗澡。 他抬腿踏过一个水坑,包裹着小腿的皮靴却忽然停住,积水没过一半的鞋底,溅起几滴污水落在靴面上。 他一手插在兜里,缓缓低头看去,水面荡漾出几圈涟漪,模糊了一张秀丽的面庞。莫迟忽一蹙眉,轻抬鞋尖,试探着缓缓踩下去。 鞋尖竟缓缓穿过了水面。水坑刹那间化为一个漆黑的深渊,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拽住他。他身子迅速向下坠去,跌入一片黑暗之中。内里狂风席卷,呼啸的风声恍若野兽的低吼。五感尽失,一片天旋地转之后,再睁开眼来便是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莫迟撑住晕眩,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 他疑惑蹙眉,再抬手看表,黑色秒针前进又后退。 马车正缓缓驶进城门,周围高耸的黑石砌起城墙上很突兀地挂着一些画着奇怪符号的巨型旗帜,仿佛某些盛大的祭祀场景。镌刻着怪异图腾的石砖上,大部分都有一只半阖着的眼睛图案,使人感觉一举一动都被上百只眼睛注视着。 身后高大的黑木城门缓缓合上,掩上了门外银白色的光景。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指尖感受到细锁链冰冷的触感——他松了口气,还好没丢。 紧接着傲慢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有两个任务选择:挽救失落的救世主】 “你是谁?” 虚空里,没有人回答他。 良久,他才得到回答: 【我可以是创世主,也可以是你们常说的……系统】 莫迟眉梢轻挑,指尖绕着项链把玩着,思索片刻后,轻声问:“那第二个任务呢?” 那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 【死亡】 即使未知声音的来源,莫迟依旧感受到那声音里深刻的笑意。 第二个任务,用死亡来终结一切。听起来很划算。 他的适应力很强,很快就接受了进入这个决定生死游戏的状况。比起现实里发生的那些糟心事这里倒也不算什么了。 他回想起程木不久前和他的谈话:“最近高层那边在封锁人口大幅失踪的消息,你要时刻谨防掉入异空间,这是他们计谋的第一步。 “几乎没有普通人能从异世出来,除了异能者。你没有觉醒异能,一定要小心。” 虽然程木和他描述的异空间和他现在所处的“游戏”有些出入,但是他还挺喜欢玩游戏的。 不过……游戏总得有奖励吧? “那么,游戏通关的奖励是什么?”莫迟轻声开口问。 面前悬浮出一面透明面板,淡淡的荧蓝色光环浮现,就像日常使用的悬浮终端一样。面板上渐渐浮现出几个字: 【未知】 “………………” 这算什么答案? 【^ ^】 “那如果通关失败呢?” 这次面板给出了回答。 【你的时间将永远暂停在游戏中,或,死亡登陆现实】 莫迟讶异:很有意思的结局,死亡登录现实吗…… 那他的愿望在这里,岂不是能轻而易举地实现? 但这似乎存在一个矛盾点,第二个任务,是在游戏里死去。那么任务的“死亡”是否也会登陆现实? 没等他仔细思索这其中的矛盾之处,面板上浮现出了字符: 【你可以尽情尝试。那么,游戏开始。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 悬浮屏消失时,莫迟身旁酣睡的战友同时醒了过来,他们保留着战士的素养,立即回神观察目前的处境。 一个士兵瞅了眼身旁沉默的秀气少年,突然凑了上去,开始对着他滔滔不绝:“嘿伙计,你是哪支队的?...我是七支队的卡斯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没有。” 卡斯面显失落:“好吧,难道说你是新入队的。你叫什么名字?” “莫迟。——你知道这是哪么?”莫迟的指尖无声扣住靴中的匕首,余光落在不远处城墙挂起的旗帜上,那只半阖之眼正冰冷俯视众生。 卡斯环视了一圈,略微思索:“不知道,我第一次来这,但是总感觉在哪见过差不多的景色…… “嘿朋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活下来了!至少不用被那个又怂又傻蛋的队长大骂了。”卡斯一手搭上莫迟,兴致冲冲拍他的肩:“我跟你说,七支队的那个傻蛋队长,长得像颗发霉的卤蛋!骂起人来满嘴喷沫子,还老使唤我给他干着干哪的,之前有一次居然让我给他解裤带撒尿!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莫迟不动声色地缓缓离开卡斯压在他肩膀上的手,视线转向一旁。 看样子现在他身边的应该都是副本角色,也就是NPC。但是有点烦人。 城中四处飘扬着黑底的红十字旗,狭窄的街道横纵交错,两旁是低矮破烂不堪的建筑,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 莫迟正出神盯着那红十字旗,准确点说,那红色的逆十字是一只眼瞳迸发出的光束。 卡斯兴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真幸运,刚入队没碰上他……哦对对对!听说他还是个索多玛式男子!” 这一词从卡斯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车子另一头的俩个士兵突然转过头来盯着莫迟看,眼神里透露出丝丝的敌意与不屑。 【友情提醒你一下,他们是一对恋人】 莫迟:“……?” 卡斯说的入迷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还在激情道:“不过你也真不幸,刚入队就要上战场,而且还是必输的一场战。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正当此时,夕阳西下,远方荡来一阵钟声。 车上四人举目望声源处望去,只见一座辉煌神殿拔地而起,高筑在城市的中央。 而辉煌之下,则是一片乌泱。 第2章 游戏而已 黑压压的人潮涌动在城门后,随着马车的缓缓驶过,一双双眼睛跟着他们移动。 看着那一张张饱受蹉跎且憔悴的脸,显然这些都是难民。 这些难民脸上露出复杂交织的神情,贪婪、恐惧、渴求、痛苦。矛盾的情绪在他们浊黄的眼里闪烁。 可更多的却是失望。 成百上千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的马车,卡斯一阵头皮发麻,仿佛上百只冷黏的蠕虫在他脊背上攀爬。 他徒劳地搓着双臂:“我的上帝……这真是太奇怪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卡斯忽然惊呼一声:“天呐,这些人都怎么了!?”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甜腥味,一个沧桑的女音哭泣起来,绝望地哭喊着:“没有人……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她边哭着,右臂断肢的截面上生长出的触手就一窝蜂地涌到她的脸上汲取水分,胡乱地纠缠着。 “这是神明对我们不敬的惩罚!” 身旁站着的男人用第三只手环住她,七指轻轻地拍她的背,安慰道:“会来的,至少那群研究员,肯定还会来的。” “是啊,他们不是每周都要来挑选么。”另一个男人说道,与此同时他脖子上的另一颗脑袋也开了口:“别担心,你的儿子很幸运地被选中了,或许下一次你们就能团聚了。” 难民们七嘴八舌地安慰那位哭泣着绝望的妇人,嘴里说着乐观的话,尽管他们身上都是不同程度的异变,无法共情的痛苦。 甚至有人开起了自己的玩笑:“姨你别担心,娃子们在神殿里好着呢。太阳不晒大风不冷的,神明把他们照顾得好好的哇。”说着男人把手伸进自己脑袋里掏了掏,“不像我,下雪脑子冷飕飕的,有时候还能掏出垃圾,运气好有枚硬币……” 人群哈哈大笑,妇人也被逗笑了,布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接好了!” “哐当”一声,有人往那半截脑袋扔进一枚硬币。 “诶哟,谢谢哪位恩人的打赏!”人群再次爆发大笑。 “……” 莫迟收回眼,脸上没有一丝神情。 这些难民的异变程度与数量,远超塞洛斯,他不得不警惕这里的污染会不会扩散到塞洛斯。 【你不同情么】 那个声音适时地响起来,带着无尽的淡漠。 莫迟望向漫山遍野的难民营,残垣断壁到处都是,碎布和木棍搭起的简陋营地在这称得上轻奢。 莫迟淡淡注视这这一切:“我拿什么同情?何况,”他从马车上翻身落地,“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无用的共情情绪在他生活的世界是致命的弱点,且没有报酬。 他感觉有一阵风绕到了自己身边。 【哦,这样啊……】 刚下车的卡斯三两下冲上前拉住了马车夫,那人正扛起草垛准备离开,莫名被拦截,回头瞪了卡斯一眼。 卡斯吓了一跳,忍住呕吐的**颤颤巍巍地问:“那个……这么多人流离失所,为什么没有人管……?” “哼,怎么没人管?”马车夫冷笑,侧脸的腐蚀伤上密密麻麻的眼球涌动着,还在不断分裂。“那群研究员每个月定时来送些野菜和药剂,我们感谢都来不及呢。” “要是扛住变异,进化了,还能被选进神殿过好日子,往后再也不用愁。” 眼看着马车夫走远,卡斯谨慎地挨进莫迟,轻声问:“那个,进化是什么意思?他们身上这些……奇怪的东西,叫变异吗,那又是什么意思?” 而莫迟只是摇了摇头,余光不经意略过人群中的一隅。 他不动声色扣紧袖中方才翻身时从靴中抽出的刀,一步步走出人潮的包围圈。 【一点钟方向】 “我知道,”莫迟直视着前方,旁若无人地走,“怎么,你要给我作弊?” 【哦不,我只是想说他看起来很正常】 那个早就被莫迟注意着的人如预料般走向前来,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衣,下半张脸胡子拉碴,挡在莫迟面前。 “您好,”胡子男伸出手,“有人邀请您,前往他的庄园。” 莫迟眼神在男人脸上流转了一圈,除了瞳孔灰蒙蒙一片以外,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异。 除了他大夏天裹紧的棉衣。 莫迟礼貌一笑:“抱歉,我能问为什么邀请我吗?”他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我似乎并不认识这里任何一个人。” 男人的眼神忽然在莫迟的注视下飘走,“或许是因为您……很特别。”男人咽了咽喉,“您也需要一个住处吧?” 典型的避脸表现。他在心虚。 莫迟看着他,说:“确实是这样。”他轻轻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灰沙被风卷着打在身上,莫迟低头看脚下干涸的泥地,又抬头看前方引路的陌生男人。 那人只说,他叫亚勒,奉命令来找人,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踩过碎石堆,避开血渍,仿佛这用破布和砖瓦堆起的荒土,只是脚下不值一提的尘埃。 莫迟无声和“创世主”对话着。 【你就这么跟他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就不怕把自己送进去什么地方么】 “哦,那死了不是正好吗?” 那声音不说话了,只是在一个劲地憋笑。 莫迟蹙了蹙眉,疑惑:“怎么,这不是你给的任务吗。” 【这话说得真洒脱,死了正好……】 【确实很像你】 莫迟:“……” 不像他自己还能像谁? 【为什么不考虑第一个任务?挽救救世主,你就是新的神明,受万人景仰】 “不感兴趣,没必要。” 【哦~仅此而已?】 莫迟跟着亚勒向前走,脚下的泥地过渡到黄沙。他回答:“很累。死能轻松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走另一条路?” 当然,他知道第二个任务也绝对不是听起来那么简单。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莫迟对生死态度漠然。活着就尽力,死了便接受。他从不采取任何预防措施,对敌时,他甚至将身体视为工具,只为了赢。那些密布的伤痕,正是他追求胜的代价。 骨子里的好胜只会让他想该怎么才能杀了眼前这个人。 心理医生李维偶然看见他浑身的伤后,怒问他是不是自残。他摇摇头说不是,李维固然不信,执意要给他办理入院手续,说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程度。 没办法,莫迟只好打电话让程木帮忙解释作证。而程木在一番解释后也谴责他的行为,并给出禁令。毕竟这么多年程木也是第一次知道莫迟身上居然有这么多伤。 莫迟其实自认蛮倒霉一个人,但那些致命伤里都没一个能成功让他丧命。只能说命硬。 程木指着他大骂说这是狗屎运,然后拽着他去做全身检查。莫迟没反抗,毕竟他自己也有点心虚,第一次见一直心平气和笑眯眯的程木发这么大火。 【啧啧,真悲观啊】 “关你屁事。”莫迟骂一声,不再回应“创世主”,转而向亚勒套话。 他快步走进与亚勒并肩,说:“你看起来……和那些难民不同。” 亚勒瞥了他一眼,说:“……嗯,我没有变异。” “为什么不呢?” 亚勒皱了皱眉,脸色瞬间冷下来:“什么意思?” 莫迟佯装惊讶:“我听说,变异到进化的程度,人生就飞黄腾达了……” 亚勒收回警惕的目光,默然地走:“你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且侯爵大人对我很好……” 他猛然顿住,咬死下唇自觉说漏了话,加快步伐往前走。 莫迟笑着跟上去:“侯爵?是邀请我的那位么?” 男人裹住衣裳,埋着头,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片刻后,他灰着脸,盯着莫迟说:“侯爵大人给我吃住,我衣食无忧,何必再冒险注射药剂。” 这是莫迟第二次听见药剂这个词。 莫迟了然点了点头,仿佛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一股散漫劲:“那我就放心了,这位侯爵似乎是位善良的人。” 周围的气息在变。 起初是挥之不去的馊味,混合着篝火燃尽的焦糊气息。路边蜷缩的人影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几棵被蛀空的枯树,枝桠像鬼爪似的伸向灰黄的天。 男人突然停在一道无形的界限前——脚边的碎石变成了修剪整齐的草坪边缘,草叶上还挂着露水。 一道利落的分界线赫然就在脚下。 莫迟抬起头,眼前的无垠草坪上,一座又一座的小庄园错落散布开,引着碎石小路蜿蜒向前,蓝色的晴空仿佛油画一样唯美。 小庄园不大也不华丽,但结构完整,不漏风雨。花园里干涸的喷泉旁,白色礼拜堂的石灰层层剥落。 怪异的气息夹杂在青草的腥气里,时间在这里静止得发稠,庄园里似乎不住有人。 花园里,花枝枯槁死气沉沉,礼拜堂内,长椅积上一层厚重的灰,光束透过破败的玻璃窗,尘埃在光中飘荡。干涸的喷泉池底,凝结着一层泛白的水痕,枯枝穿过死鱼的腹,黯淡的鳞片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所有的庄园死气沉沉,唯有那锈迹斑驳铁门前的一排洁白石像,与这环境格格不入。它们默立着,整齐配着刀剑,面容模糊仿佛被酸雨侵蚀。 “快到了,”亚勒说着,抬腿继续引路,“前面那座庄园就是。” * 庄园门口。 整齐排列在两旁的奴仆们躬身,埋下头来,无声恭迎着宾客的到来。 站在门前抬头仰望,精致的浮雕遍布石门里里外外。天使拿着弓箭,隐匿在云层间;白鸽展开双翼,盘旋飞翔。两侧的科林斯柱身修长有凹槽,仿佛少女曼妙的身姿,柱头雕刻着立体的芼茛叶,纹饰繁杂。 站在这里不仅可以俯瞰半个城邦,离那建立在半空中的神殿也很近。 亚勒领着莫迟穿过草坪,进入一个长方形庭园。走出长庭尽头视野更加宽阔,这里是庄园的中心,阔大的花园双侧环绕着回廊,中央是一座三层式喷泉,顶层支着一个半圆拱石球。 爱奥尼克柱廊上绘着彩色的壁画,风似顽皮少女,轻快地穿梭柱间。巨型水池池边点缀着大量天使雕像。 “您请在门口稍等,我需要和侯爵大人通报一声。”亚勒说完转身走进了别墅里,留下莫迟在宽阔的花园里闲逛。 第3章 步入庄园 侯爵的庄园和普通贵族不一样,别墅不仅富丽堂皇许多,园子里绿草如茵不是光秃秃一片,喷泉大了三倍不止。不过这里的花坛也是空荡荡的。 等待的时间里,莫迟走到一个白石砌起的巨型花坛前,俯身细看石头上雕刻的精致图案——身披长袍的圣子双腿被荆棘紧紧束缚缠绕,而他只是平静地垂着眸,手中握着十字架。 忽然,莫迟似乎听见花坛中泥土松动的声音,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了。 干裂的土面如试探般蓦然探出一根细细的绿芽,见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忽然勃发出巨大的生命力,越冒越多,几近填满了整个花坛。 它们集体冒出后开始猛然向上生长,长出枝茎,生出无数的尖刺。从它们生长出来的地方粗壮的荆棘骤然破土而出,不断向外延伸,直至蔓出花坛,延伸至莫迟的脚边才缓缓停止生长。 绿芽生成的枝茎上支着一个个饱满纯洁的花苞,那颗最饱满的花苞在莫迟眼下悄然轻绽出一片洁白的花瓣,像是羞涩含蓄的邀请。 意识恍惚间,莫迟瞳孔扩散,伸出了手。指尖在轻触到这单独绽开的花瓣瞬间,血色在花瓣上迅速蔓延。 一时之间,这朵花苞,其他的所有花苞都在热切地响应他。它们剧烈地颤动,猛然争相绽放。 它们愈绽愈艳,浓郁的红仿佛流动的血液。脚下的荆棘也开始继续生长,像蛇般蜿蜒缠绕上他的脚踝更欲往上缠。 “砰!!——” 喷泉顶端忽然迸发出一股巨大的水流,清澈的水源源不断地喷洒、倾泻而下,填满整个水池。阳光下飞溅的水珠如碎钻般闪耀。 几乎是泉水涌出的瞬间,花坛里怒绽的花也轰然炸开,散开一大片血色的烟雾。 水流迸出的巨响令莫迟迅速回过神来,他往后退了几步,用力甩了甩头后再警惕望向花坛。刚刚的一切景象都不见了,面前依旧是那个干涸的空花坛,烟雾消散殆尽。 雾散后,别墅大门里走出一个人。 他身形高挑,穿着白色丝绸长袍,宽大的兜帽垂在身后,红色的长卷发慵懒地垂落在肩头,在那白衣的衬托之下,圣洁又优雅。 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他走向莫迟,步履缓慢。和他本身发色一般艳丽的红色眸子笑意盈盈。 “让你久等了。” 柔和的中性嗓音天生魅惑。 莫迟微微一愣,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顿了顿,说:“你是侯爵?” 长发男子笑笑,偏过头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等莫迟说话,他自觉接下去。 “你喜欢花么?”男子抬起手将长发撩到耳后,一截手腕从宽大袖口里露出,几乎和他的衣袍一样白。 莫迟没有回答,而是道:“你的身份有什么好回避的?” “毕竟答案显而易见,或者说,你希望我还有什么身份?” “……”和那个“创世主”一样欠。 俩人相顾无言了一会,莫迟先开口了:“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不会无故邀请我……” 男子温柔地看着他,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优雅地提起拖地的衣袍转身走向一旁, “先不急着谈这个,我想先让你看看我的花园。” 莫迟对他一副不紧不慢地转移话题的模样皱了皱眉,转身却忽然发现那人身后的好几个大花坛里不知什么时候长满了缤纷艳丽的各色花朵。可他分明记得那里原本什么也没有。 鸢尾花开了满池,翩翩若蝶。各色的玛格丽特簇拥着,张开鹅黄色的蕊心,如冬日暖阳。花园深处是一片盛开的紫罗兰,随风而轻轻拂动,淡淡的香气自风中传来。 红发男子伸出手,指尖在一丛鲜花上轻轻掠过,“很漂亮吧,”说罢他捻下一株玛格丽特,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目光中满是怜爱。 “花园总是由我亲自打理,可以说是我最珍视的地方。” 一只紫色的蝴蝶自远处飞来,停落在他的指节上,轻盈地扇动几下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 男人微微屈指,紫蝶立即翩翩远去。 “一直以来,不少人怀抱着不同的目的,进献我各种珍奇美丽的花朵。 “可他们不知道,我不喜欢艳丽的花。所以我总是把他们都清除掉。” 他抬起手中白色的小花,目光始终柔情似水,注视着鹅黄色的花蕊。 忽然花坛里的艳丽花朵瞬间枯萎消失。蓝紫色的鸢尾花无力垂下漂亮的蝴蝶翅膀,紫罗兰纷纷伏倒一旁,气息奄奄,发出滋滋的声响,缤纷的玛格丽特蜷缩成一团。 一切的色彩与生机都被无形抽离,只有男人手中的那支白色小花依旧娇嫩。 “你知道,有时候人的意识可以创造奇迹。” 莫迟懵懵懂懂:“什么意思?” “不知情么……”男子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将花枝别在莫迟的衣襟旁, “看样子,你确实不记得我是谁了……真遗憾。 “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知道的。我不仅希望你能记起我,还有……我们童年的回忆。”他抬眸看了一眼,那眼神看得莫迟脊背发毛。 “星纪106年,我们共同生活过的教堂,在爆炸中坍塌。与这场爆炸案有关的所有资料和大部份人员,都被从档案中销毁。” “或许正是因为你的失忆,才侥幸从这场隐形的屠杀中活了下来。” 莫迟沉默地看着对方的指腹在花瓣上轻捻,听他说:“但这场爆炸真是太蹊跷了,官方认定为意外的理由说服不了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追查。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你根本就不在教堂收养儿童的花名册名单上?” 花瓣被捻压出汁液,粘在指腹,有些黏:“或者,你根本就不存在于那座教堂。” 他指尖在白色花瓣上轻轻一点,收回了手,结束话题:“我的花园里只要一朵花就够了。”说着花瓣瞬间枯死成褐色,他红色的眸子笑意盈盈,最后望向莫迟,身形轮廓渐渐模糊起来,温柔道: “弗利兰——这次,记住我的名字。” “……等等!”莫迟恍惚一瞬,反应过来伸手去阻止男人消失,他还有太多疑问,讨厌打哑谜。 但莫迟什么都没碰到,眼前的景象如水彩画般扭曲溶解,建构起另一个景象来。 喷涌着清澈流水的喷泉变回死气沉沉的模样。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花园,一种尖锐的,无法被定位的悲伤刺痛着他的心脏,就像被缠上了一根荆棘。 他捉摸不清,这股情绪是对应着谁,毕竟他的确对弗利兰毫无记忆。 ……无论如何,弗利兰曾经认识他,甚至深知他失去的那段记忆的详情。至于教堂,自从被资助进新城联邦学院毕业后,他再也没去过了。 【在想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莫迟在脑海中冷笑,“玩家都有谁?” 【我也不知道,我只认识你呀^ ^】 莫迟:“……” 他知道“创世主”在骗他。 游戏只是祂的说法,这个异世里绝对不止他一个人来自塞洛斯。 “为什么选择我?” 摊上这么个屁用没有的“系统”,莫迟只觉得心累。 【别这么丧气嘛,与其说我选择了你,不如说……】 【我创造了你】 莫迟在脑海里默默朝祂竖起了中指:“滚,装什么高深?” 【T T好伤心哦……】 莫迟:“救世主是谁?” 【你打算走这条线了?救世主嘛,就是……】 “先生!”亚勒大力挥舞着手,在莫迟眼前晃,“我刚刚说的您听见了吗?” 莫迟瞬间回神,脸色瞬间黑得要滴出雨来。 “抱歉,我走神了。” “侯爵大人,正在等您。”亚勒的声音沙哑得刮耳,灰蒙蒙的瞳孔不安地转着。他躬身,作邀请状。 莫迟默然地走上去,靴底碾过干裂的泥土,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祂绝对是故意的,关键时刻又在装死。 他咬牙切齿:“最好别让我找到你,不然我一定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有多黑。” * 庄园内部与想象中地豪华截然不同,这里更加破败,大厅的穹顶上垂下一面巨大的旗帜,布满了蛛网,残破得只能勉强看出那只眼眸的图案。水晶灯只有几盏闪烁着,摇摇欲坠。壁画脱落得不成样子,地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一串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二楼。 莫迟顺着脚印走上楼梯,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烛灯在两侧的墙壁上燃烧得噼啪作响,晃动的光将前方亚勒的影子拉得很长。 穿过幽暗的走廊,尽头是矗立着一扇双开黑木门,古铜色的拉手在烛灯下泛着漂亮的金属光泽。 门缝里渗出一丝甜腻的腐香,与莫迟在难民营闻到的气息相似,但夹杂了齁甜的香水味。 在亚勒的注视下,莫迟扶上了拉手,推开这扇沉重的门。 第4章 你遇见了谁 门轴“吱呀”一声推开时,想像中的浓重腐腥气并没有扑面而来。 “请先暂坐稍等,侯爵大人正在赶来。” 扬起的灰尘在门缝透进的光束里打了个旋,又散进黑暗里。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一扇敞开着的窗,酒红色的帷幕忽轻忽重地扫过窗棂,带起风的声音。月光吝啬地斜斜切进来,落在窗前的书桌上,清明得仿佛点燃了烛台。 莫迟立在门口,没有往里走,目光在房间里一扫而过。转身从门旁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捧在手心,摊开,垂着头似是在翻阅。 他的唇翕动着,不时翻动书页,而余光却始终在关注着窗前的书桌。 那甜腥气里还夹杂着别样的味道。似乎是海风的气息,带着一点潮,还有淡淡的咸和清爽,然而转瞬即逝。 莫迟十分确定书桌前扶手椅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本能让他知道此刻不该惊扰那位。 因为背对着光,那人的轮廓被拉得很长,手肘支在扶手上,月光在他肩上映出一道冷白色的肩线,勾勒出指节分明的手。 他在观察自己。 窗帘晃了晃,那人的影子边缘跟着颤动。 难道是弗利兰?莫迟的指尖停在某页,合上书,书页碰撞发出细微的声音,再放回书架上。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落锁的声响。 莫迟转过身,对上一个华冠礼服男人打量的目光。 这个人是从门外进来的,此时窗前的扶手椅上空空如也。 “美人,你来了。”那男人支着根古铜权杖,摩挲着那颗嵌在顶端的鸽血红宝石。 甜腻的气息再次袭来,浓郁得过头,莫迟皱了皱眉:“您是......?” “初次见面,”男人伸出手,“我是里希特侯爵。” “......”莫迟礼貌性回握,但男人却恶意地在他掌心挠了挠,油腻的眼神盯得莫迟一阵反胃。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带您参观我的庄园?”里希特侯爵挺了挺胸脯,弯腰行了一个绅士礼,“我亲爱的美人。” 莫迟沉默着点了点头。在跟着里希特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窗前的扶手椅上依旧空空如也,只剩惨淡的月光。似乎先前感受到的那种目光与气息只是他的错觉。 在展厅里,里希特和他介绍了自己珍藏的宝物,譬如自己的军队如何从海盗手里夺回来自异域的花瓶和一大箱的宝石。奇珍异宝堆满了整个空间,在金色的照射灯下折射着诡谲的光。 “这是我父亲出征时穿戴的铠甲,他一直希望我能成为和他一样出色的将军......”里希特站在一个玻璃仓前,里面是成套的银色盔甲。“啊...我必须得和您介绍这个......” 里希特忽然快步朝一个角落走去,一盏孤零零的照射灯下,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 “这是神明给予我父亲的恩赐,”里希特似是炫耀地仰起了脑袋,“作为他卫国功劳的奖赏。” 里希特整了整领结,说:“父亲说,这把剑将来会传给一个能与之共鸣的人—— “咳,当然,等我拿下比武赛事冠军的时候就能与之共鸣了,除了我没有人能......” “这上面的是什么?”莫迟俯身细看着剑身,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里希特的废话。 “啊,这个...”里希特眼神不自觉落在面前男子的领口上,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光洁的肌肤,泛着浅粉色。 里希特咽了咽口水,年轻男子的身体,真是......一如既往地诱人。 莫迟抬起头看他,眉眼微弯,黝黑的瞳孔里洒满细碎的金光。那是一个亲近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或许是祷语,这些文字从我父亲开始就是模糊的。”里希特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目光却重新落在男子的胸口。 莫迟将视线重新聚集到长剑上,或许是年代久远,也或许是沾染了太多鲜血的缘故,剑身上的符文早已褪色,成为剑体一般的漆黑。仔细辨认也无法知晓它们寓意着什么,尽管如此,莫迟依然觉得很熟悉。 里希特在一旁介绍:“这把剑名为‘教宗剑’,是神明的赐福。据说父亲在战场上用它斩下了几百颗头颅,直至战死,也依然紧紧握着不让敌人夺去......” 展厅的红木门被轻叩出几声沉闷的声响,屋外走进一个仆人,低声在里希特侯爵身边说了些什么,随后见里希特笑着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离开。 里希特转过身,双手交握在权杖上:“抱歉,来了几位贵客,我必须得去接待一下。” 莫迟理解地点了点头。 “那么,美人,回见。”里希特摘下帽子,微一躬身,行摘帽礼,离开了展厅。 莫迟环顾了一圈,注意到一个角落。不知是否是灯坏了的原因,那里只有一片阴影。 莫迟朝前走了几步,那盏灯故障似地闪了几下。这让他得以看清阴影里挂着一副画。 随着莫迟的靠近,灯闪烁得愈加频繁,等到莫迟彻底站定在画的面前时,才终于稳定地明亮起来。 看清油画上的人的一瞬间,莫迟微微睁大了眼。 画中的男子面容还带着一丝少年的青涩,侧身靠在半月形阳台的围栏上,身上的白色长袍微敞,里面是鹅黄色的宫廷丝衫,繁复的荷叶边坠在胸前,殷红的长卷发垂落下来,一缕发丝被微风扬起。 画中,天空是淡淡的蓝,唯一鲜艳的是那头红色长发。画中人神情温柔,半眯着红色眼眸注视着阳台下的花园。 画面角落中的花园不知是被覆盖还是刻意留白,空白一片。画中男子微微勾起的唇角使他看起来圣洁又温柔。 美得那样惊心动魄。可在莫迟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 他不记得这张脸,更不记得和弗利兰的过去,连同着他丧失的那部分童年记忆一起消失得无迹可寻。 ......弗利兰不是侯爵,最有可能是进化的异能者,那他接近自己有什么阴谋?能制造幻象的异能,在塞洛斯里评得上高危级。 莫迟思考着,离开了展厅。 昏暗的走廊上,弥漫着寒气。 尽头的一扇门默立着。莫迟稍一思索,朝门走去。 他推开门,于是又看见了那幅画。 窗外,夕阳的光芒从大敞的阳台照进来,一个优雅的身影站在光里,被渡上了一圈浅金色的光芒。他转过身来,视线从夕阳落到了莫迟身上,微微一笑。 莫迟淡漠地看着他,问:“弗利兰,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弗利兰背靠石围栏,拢了拢衣袍:“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希望我有什么身份? “如果你希望我是侯爵,那么整个里希特家族都是我的。” “幻象对吗,”莫迟直视着他,“你可以让所有人都进入你是侯爵的幻象里。”就像是一场大众催眠。 弗利兰笑着点了点头。 “你来自塞洛斯,是高危级异能者,是玩家之一。” “玩家?真独特的称呼,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嗯......你遇见了谁?”笑容就像是刻在了弗利兰脸上,“或许我们可以交换情报。” “我凭什么相信你?”莫迟挑眉,“你能给我什么价值相当的信息?” “我能告诉你,这里居民异变的源头,来自塞洛斯的莱茵曼尔生物科技,他们在研发一种新型诱变剂。”弗利兰神色微正,补充道:“事实上,莱茵曼尔的当代掌权人查尔斯,原本打算在塞洛斯进行实验。但是,他们意外发现了打开通往异世之门的方法。 “免费且不用负责清理的优质实验鼠,莱茵曼尔从来都不会舍弃。 “虽然连接异世的成功率不高,定点也很随机,不过胜在试验次数多,所以他们还是派了一批人带着药剂来到了这里。你在塞洛斯里应该已经知道,他们,打算打造一个只有进化者的极乐世界。” 弗利兰抬起头,看见莫迟平静的神情,无奈笑笑,摊了摊手:“好吧,看来你已经猜出来了。你还是那么机敏。” “那我再告诉你,每个世界里的人都是固定好的。”弗利兰抱臂,思考了一下,“就像...你认为的游戏一样,每个空间的玩家数量是有限且固定的。 “进来了一批人,就得有一批人给他们腾出位置,然后,被他们取代。 “如果我杀了里希特,我就能取代他成为侯爵。” “可你没有这么做。”莫迟说。 “我能用幻象轻易做到的事情,当然不必再动手。”弗利兰垂下眸,指尖点点唇,“但有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话落,弗利兰的情报已经交代完全,笑着等莫迟和他交换。 莫迟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方才只不过是在诈他。不过他也不慌张,弗利兰不会拿他怎么样。 不如说,弗利兰很需要他。 “我跟着几个本世界的人乘坐马车进来,看见很多变异的难民。”莫迟抬眸看了一眼弗利兰,对方正用一种温柔的目光期待他说下去。 莫迟撇了撇嘴:“还有一个自称‘创世主’的……人。” “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无法告知你我不知道的东西。” 弗利兰耸耸肩,笑说:“我以为你会先对我自我介绍一遍。” 莫迟回讽:“我这人讲究礼尚往来。” “好吧,”弗利兰神色严肃了几分,“那么,你说的‘创世主’,祂在哪?” “......”莫迟沉默,“我没见到他,他藏得很好。” 弗利兰似乎很在意这个‘创世主’,但明显这个答案让他失望了。“要见到祂确实不容易......” 弗利兰的唇翕动,话语被一阵风吹散,莫迟没能听清:“你说什......” “轰!!!” 忽然屋外炸起一声巨响,随即房门从外被猛地撞击,裂纹瞬间布满木门。 “什么情况!?”莫迟猛地回头看去,只看见那扇门在撞击下摇摇欲坠。“弗......!” 【还不跑吗。天色已经黑了哦】 窗外的夕阳已彻底沉下了山,方才立在那的人一如剪影瞬间消散,只剩纱帘随风飘扬。 ......靠,又一个人跑了。莫迟咬了咬牙。 “砰!!”木门瞬间被击飞,冲着莫迟撞去,他矮身躲过袭击物,随后立即向阳台冲刺。 一团墨绿色的不明物体紧随其后突刺过去! 第5章 它选择了你 莫迟刚从阳台边缘急速坠下,墨绿色的粘稠物便轰然撞碎了他方才站立处的石栏,石屑飞溅。 他借力翻滚以缓冲三楼的加速度,但即便如此钝痛依旧顺着脊骨炸开,莫迟咬咬牙,咽下一口血沫,撑地起身冲刺出去。 【不回头看一眼吗,那是什么物质】 “创世主”的声线依旧冰冷,但莫迟听从了他的话。回头的一瞬间他看清了袭击物的全貌——那是一条极度异变的断臂,腐肉和黏液绞着,骨关节裸露在外,还能看见一丝未完全溶解的肌肉痕迹。 这时阳台上突然冒出半个身子,那是亚勒。 【看来他刚注射完过量的诱变剂】 “创世主”的声音混杂着电流杂音响起。 【我还以为里希特真的会放过他呢,要看看他的数据吗】 莫迟的视网膜上突然浮现出猩红的文字: [编号:B-279] [蚀源:莱茵曼尔Ⅲ型诱变剂] [弱点:未知] 怪物从楼上一跃而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现到莫迟头顶,利爪瞬间刺向他的咽喉! 莫迟及时后弯腰飞踢,踹飞了那怪物仅剩的一条手臂,失去了皮肤弹性和肌肉纤维的支撑,手臂翻旋着撞进了花坛里。 “吼——!!!”怪物气急败坏,嘶吼着张开鲜血淋漓的大嘴,一口咬向莫迟的侧颈。 莫迟抽出匕首捅入怪物口中,割裂了它的嘴角。伤口一直延伸到耳根,粉色的肉翻出来,露出充血的牙龈和染红了的利齿。 怪物霎时间顿住,嗬嗬地吐出气音,血沫从喉咙里喷溅出来。 【注射过量的诱变剂,致使污染达到阈值,进化失败】 莫迟干脆利落地割下它的头颅,躯体重重倒在一旁。头颅滚落到地面时,那未被完全污染的一只眼睛里溢出泪水。 【他好像还能说话】 莫迟踢了一脚,头颅咕噜噜地滚出去,他擦着溅到脖子上的血,说:“不感兴趣。但是......” 他站定身子,目光牢牢锁定虚空,那座辉煌的神殿依旧矗立在半空的雾气中。 “你还瞒着我什么?” 【呵】“创世主”笑了,【我吗......?】 【你猜猜看,今夜会发生什么?】 今晚不是平安夜。 就在这时,一阵刺骨的寒风骤然席卷庄园。 从太阳落山开始,莫迟便注意到周围气温的骤降。身边的雾气逐渐变得浓重,寒意一点点渗进骨缝里,几片雪花自空中落下。 莫迟抬起头,仰视灰蒙蒙的天,脑海里响起城门那个只有半截脑袋的男人说的话:“不像我,下雪脑子冷飕飕的,有时候还能掏出垃圾,运气好时有枚硬币......” ......雪。 这雪来得太突然,毫无征兆,甚至违背了自然规律。上一秒还是寂静之夜,下一秒整个世界都被暴风雪吞没—— 天穹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暴雪倾泻而下。寒风裹挟着冰晶呼啸而来,视野在短短几秒之内就被白茫茫的混沌吞噬。莫迟眯起眼,墨发被狂风吹乱,能见度已经低到五米之外的喷泉都变得模糊。 “创世主”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每七个昼夜,风雪会席卷这座城邦】 【这是人们所必须承受的,神罚】 风雪中,庄园的轮廓正在迅速模糊,仿佛整个世界被某种力量重新塑造。远处,那座高耸的神殿依旧矗立,但它的轮廓却在暴雪中扭曲,像是某种活物在蠕动。 “......我该怎么做?” 【当然是离开这里,看到那座神殿了吗】 【那是你最终的归宿】 莫迟动身,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创世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重的玩味。 【不过,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该处理好你的危机?】 话音未落,风雪中传来低沉的嗡鸣。 地面开始震颤。 “嗖!!” 莫迟猛地偏头。只见一团黑影裹着猩红的光带着破空声,刺穿了变异种亚勒,紧接着飞速划过他的侧颈。 他反手一抓,掌心的灼痛让他险些脱手——教宗剑正在发烫。尖端的一抹血液正顺着褪色的符文下渗,如血管般鼓动,浮现出流动的暗红色光泽。 教宗剑发出阵阵嗡鸣,那声音几乎要在莫迟耳朵里炸开来。 一团类人的雾气轻飘飘地缠绕到莫迟身边,微微躬身: 【啊,看来它选择了你呢】 【你的血让它很兴奋】 莫迟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铮”! 教宗剑划出一道银弧,将那团雾气彻底劈散。 莫迟:“你很吵。” 这时,窸窸窣窣的粘稠声响从不远处传来。只见庄园的铁栅栏正在崩塌——不,不是崩塌,是在被某种东西吞噬。雪幕之中,无数细长的黑影从地底钻出,像是藤蔓,又像是某种生物的触须,它们蠕动着,缠绕着,将整座庄园包裹吞噬。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黑影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鲜红的,多瞳的,充满**的。每一只都在拥挤着转动,每一只都在凝视着他。 莫迟的呼吸微微凝滞。这让他想起了挂满了城门的那面旗帜。 【别担心】 有什么冷涩的东西伏在了他的肩头,轻声说: 【你的敌人不是它们】 “唰!” 莫迟瞳孔骤缩,身体先于思维做出反应,教宗剑横档于胸前 —— “锵——!!” 金属碰撞的锐响炸开,火星迸溅的瞬间,莫迟腕骨震得生痛。袭击者的刀太快,身影下一秒就消失在了漫天白雪之中。 暴雪吞没了整个世界。刺骨的寒风霎时间撕开浓雾,如利刃般一刀接一刀地飞速袭来,刮过莫迟的面庞。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靴底碾过积雪,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一步步转身,变换着身位,视线被风雪切割得支离破碎。 下一秒——“嗖!!” 凌空一刀果断劈下,在空中划出一道极为凌厉的弧线。莫迟猛地旋身,刀锋擦着他的鼻尖划过。 袭击者就在面前! 他迅速反击,教宗剑撕裂风雪,刀光劈开雪幕的瞬间,一双近乎纯白的眼瞳闯入莫迟的视线,那人如同幽灵般飘退,带起一阵寒风擦过身侧。 “噗嗤!”是肉被贯穿的声音。 剧痛从腹部炸开。 莫迟微微睁大了眼,低头,看见一截黑色的刀锋没入自己的腹腔,鲜血顺着刀刃蜿蜒而下,在纯白的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 视线顺着刀柄往上看去,稀薄的雾气消散,修长的人影从中显现出来。白色的短发被狂风吹得凌乱,与雪同色的风衣在身后高高扬起,眼神空洞而阴翳。他手中,黑色的双刀一刀没入自己腹腔,另一刀垂在身侧。 那是个没有色彩的人,一个纯白色的人。 莫迟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握剑的手却更紧。 “咳......!”他咳出一口血,嘴角却扯出一丝冷笑。左手猛地抓住那人的手腕,死死扣住,不让对方抽刀后退。 “抓到你了。” 教宗剑猛然上挑! “其实我很讨厌玩捉迷藏。”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会以伤换命,身形微滞。刀锋在莫迟腹中拧转,发出搅动着肉声音,带出更多鲜血。可莫迟的剑已经直逼他的咽喉—— “......是你?” 那个雪白的男人顿住了,轻声开口。 他的目光越过莫迟,远远落在他身后,身侧提起的刀放下了。 就是现在!莫迟的刀锋毫不犹豫地斩下! 男人身形微侧,但奈何手腕被紧紧抓住,肩膀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猛地后撤,刀锋从莫迟腹部迅速抽出,带出一缕温热的血。 他的身影缓慢后撤几步,停留一会,如雾般消散,只留下一串逐渐被雪掩埋的血痕。 莫迟踉跄了一步,单手按住腹部的伤口。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在白雪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他想站起来,看看刚才那个人看见了谁。 但奈何失血过多,刚一转身,绞痛炸开。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脱了力,撑着剑单膝跪倒在地上。 比起枪械,莫迟执行委托时更喜欢用冷兵器。杀人于无声之中。冰冷的刀刃没入身体时,寒气会顺着刃迅速在身体里蔓延开,仿佛被塞满了冰块,让燥热的身体瞬间冷静下来。 可在当下这般严寒的环境中,这种感觉会逐渐抽走他的生命。 【第二个任务:死亡】 回想起这个任务,莫迟垂下头,剧烈地喘息着。每一下呼吸都牵扯住腹部的伤口。 或许就这样静默着,也能完成任务。 他不怕死,也不认为死是什么要用尽一切去避开的东西。 但是他不甘。死亡是美的,是应该盛大而灿烂的,而不是这样徒劳死在一个不知名人的刀下。 至少他必须得自己选择要死在谁的手里。 “呼......”莫迟喘出一口热气,小臂颤抖着,撑住教宗剑站起来。 教宗剑沾染上他的鲜血,变得愈加滚烫,提供了一丝温暖。 他单手捂住腹部的伤口,拖着教宗剑,踱步走向殿堂。 每一小步,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鲜红的花。 ......真冷啊。 他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消散在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