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奇奇怪怪》 第1章 重逢(一) 噗呲、噗呲…… 接连不断、破体而出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响在耳边,乐易然单手怀抱着瘦弱嶙峋的少年,从已经咽了气的尸体上抽出剑,寒光一闪,照亮了他漠然的眼底。 “还有人吗?”他问。 当然没有声音回答他,因为所有胆敢对他出手的人或魔物早已全部被斩于剑下,没有出手的也都作鸟兽般群散。 鲜血淅淅沥沥从白玉打造的台上淌下,方才眯着淫邪眼睛、举着金杯欣赏玉台中央好戏的一张张面孔全部倒下,不可置信的神情永远凝固。 尸体堆积如山,脚下的血水漫过了乐易然的衣袂,把银白如雪的袍子染得通红,他身居于中,周身气质凛然,刻着“承影”二字半是透明的剑握在手中,宛如煞神。 怀中半大的少年仰脸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身上、脖颈处乃至于脸上都布满狰狞骇人的鞭痕,血肉模糊。 乐易然感受到小孩的注视,低下头,轻声哄道:“别怕,我杀的是坏人。” “我知道。”少年一瞬也不移地盯着他,声音是久未开口的干哑,“谢谢。” 乐易然看着满身伤痕的小孩,无不心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拂开他额前的碎发,终于看清那张脸,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小孩会被那群人盯上了。 无他,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好看,五官精致,在这么个情况下竟然还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脆弱的美感。 少年下意识回避他的触碰,又硬生生止住。 乐易然更难受了,恨不得再往那些畜牲身上捅两刀。 他牵起少年的手,向下走:“你家人在哪?是不是在被绑的妇孺里?我带你去找。” “不用。”少年低下眼,入目的是满地残尸败血,他无动于衷,“我没有家人。” 乐易然接下来关心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他停住脚,温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呀?可以告诉我吗?” 少年沉默了一下:“谢尘缘。” 霎那间宛若天地旋转,仿佛一记大摆锤重重当空砸了下他的脑袋。 乃至于许多年后,回想起今天有关谢尘缘的一幕幕,他仍能清晰地描摹出来。 乐易然倒吸一口冷气,连手都下意识松开了,不可置信颤抖着声线问:“你、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谢尘缘? 就是那个游戏里童年饱受虐待、长大黑化灭世,蓬莱掌门之妹的私生子,帅得惨绝人寰,狠狠割收了一大批玩家眼泪的美强惨反派boss谢尘缘? 恰好此时少年疑惑但又耐心再重复了一遍:“我名唤谢尘缘。” 乐易然缓慢地、头昏脑胀地扶住了额头:“……好的,我知道了,让我想想我怎么安置你。” 虽说反派是剧情里最后背刺仙门一刀,以一己之力破坏蓬莱用来剿灭魔族的阵法,落得人人喊打、音讯难寻的下场,但归根结底都是童年创伤的影响。既然乐易然意外救下了他,何不把他带回师门,往正道上引,将来也可以为师门振兴出一份力。 这么想着,乐易然就开口了:“那不如你跟我——” “仙人!”“仙子!” 一声声敬仰至极的呼喊从台下传来,盖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其中“仙子”这一称呼更是让他喉咙一哽。 乐易然转身,就见台下不知何时已聚满了人,大部分是他刚穿越来顺手救下的妇孺。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他剑上刻着的字,高声呼喊:“多谢承影仙子相救——” “多谢承影仙子相救——” 众人争先恐后地高呼,一声接一声,以玉台为中心,一圈一圈环绕,声浪浩大,如击鼓震天。 乐易然一身染血的白衣,乌发披散,提着剑于高处接受众人的爱戴,恍惚间真若天神下凡,于苦难间拯救世人。 视线中最后一点亮光消失之前,他听到小小的谢尘缘用力抓住他的手,郑重承诺:“未来我一定会找到你,报答你。” 乾元三年,承影仙子突降沧州城,以一己之力救下数百被俘虏之妇女,横扫金玉台,强横打断魔族密谋占据沧州城之计划,而后于金光中隐退。 天下震动,举世传颂。 五年后,某处不知名小山峰上,乐易然仰躺在塌,双手举着书,目光落在“仙子”“于金光中隐退”两行字上来回转,眼角抽了抽。 “系统,你看看你捅的篓子。” “兹拉”一声后,系统在他耳边哼道:“得了吧,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我偶然出错让你到了五年前,你能认识谢尘缘?还让他说出将来一定会报答你这种话?” “可是、可是他认识的是女装的‘承影仙子’啊。”乐易然把书盖到脸上,欲哭无泪,“不是现在这个名不经传的师门里的一个小弟子乐易然。” “那不正好吗?”系统欠兮兮地给他出馊主意,“女装靠近他,攻略他,把他拐到我们师门里,任务一下子就完成一大半了。” 乐易然:“……这不纯纯欺骗人家感情吗,我不干。” 系统冷呵一声,从容不迫拿出杀手锏。 不多时,竹屋里爆出一声响亮的哀嚎,把屋子震得都抖了三抖。 “我英俊的脸庞呢?我恰到好处的薄肌呢?镜子里这个五大三粗的糙汉是谁啊?” 乐易然坐在铜镜前,双手颤抖地摸了摸自己满是络腮胡的脸,又伸手探向腹部软捏捏的肉,崩溃大喊:“系统我跟你没完——” 系统在虚空中掏了掏耳朵:“行行行,我知道了,这下你想好穿不穿女装了吗?” 它既是提醒又是威胁道:“不然到时候你完不成在十年内帮助师门成为天下第一的任务,可就要一辈子都这样了哦。” 乐易然双眼含泪,悲愤至极:“算你狠。” 他最在乎的东西莫过于这一身外在形象,平常出门在外,从发丝到脚尖无不打理得精致细微,要是让他顶着这么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度过余生,那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早早入轮回下一世投个美俊的胎算了。 没错,乐易然就是这么极端。 “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去玩弄谢尘缘的感情的!系统你想都别想!我最多最多穿女装和他结识为好友,谁说这世界上没有纯洁的异性友谊的。” “是吗……好吧。”系统似有点可惜,替他解除了易容状态,“这就对了嘛,还有要不是你玩女号,你能一穿越就身着女装吗?归根到底还是你的原因。” 乐易然无能愤怒,拍案而起:“有谁能预料到自己玩个仙侠游戏就能穿越的吗?” 系统识相地闭嘴。 恰好此时,门外有人轻轻喊:“小然然,小然然?” 乐易然身形一僵,从系统给的记忆里扒拉出来声音对比,判断出这是他的师祖——明笑白。 而师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是谢尘缘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确定了他在这里,要求见他一面。 哦对,短短五年,谢尘缘就从一个在泥里滚打摸爬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当今公认天下第一门派的掌门的亲传弟子,修为莫测,凡是来找他挑战的各门派弟子,在他手下最多撑不过三招,在修仙界里可谓是前无古人的天才少年,这一次点名,直接又给“承影仙子”进一步打响了名号。 乐易然木着脸打开门。 “小然——呃。”明笑白眉眼弯弯,正打算亲昵地搂住他,那张男性特征明显的脸就乍然撞进她的眼里,剩下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里。 乐易然给了风中凌乱的人一会反应的时间,礼貌打招呼:“师祖。” 明笑白倒吸一口气,原本还只是猜测,这一声称呼彻底证实了对方的身份,她一把把乐易然拽进屋里,小心谨慎地合上门,转过身,笑: “如实招来吧,小然然。” 这个笑让乐易然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下意识摸上鼻子,而后反应过来,不对啊,他做错了什么事,心虚个什么劲啊。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是个男子,之前……都是男扮女装。” 明笑白还是那副谜之微笑:“那你现在坦白的原因是什么呢,不会是——你不想去见谢尘缘吧。” 后面半句加重的语气让乐易然后背一凉,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哈哈道:“没有没有,哪有这回事呢,好师祖,我就是想让你认识一下真实的我。” “是吗?” 乐易然拼命点头。 明笑白终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把他推到屏风后:“那你快给我变回‘承影仙子’,再不出发,就要误了赴约的时辰了。” 午时一刻,沧洲城最繁华的酒楼里,名声红极一时的少年天才单手仗剑,身姿挺拔端坐在酒桌前,面容一如初见时冷淡,对面坐着位眉目羞怯、肤容胜雪的青衫女子。 “仙子姐姐不必拘泥。”谢尘缘不确定对方能不能饮酒,就替他倒了盏茶,推了过去,“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兑现当年的承诺。” “谢谢。”乐易然长睫轻轻颤了颤,捧起那盏茶抿了一口,本就好看的五官在易容术下更显精致柔和,然而这般文静乖巧的美人却在心底呐喊着—— 天哪,天哪,谢尘缘他长大后比小时候更好看了,虽然早在游戏里就被对方的建模惊艳过,但当他真正穿过屏幕,坐到对方面前时,那张脸带给他的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强。 没错,乐易然不仅对自己要求高,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 想到自己的目的,乐易然放下茶杯,主动搭话:“不过我现在没什么需要你报答的。” “你在干什么,小然然。” 略带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乐易然不慌不忙地在心底回躲在隔壁包间的那五个人:“我在和他交朋友,放心,我有把握。” 谢尘缘看了他一眼:“嗯。” 嗯什么嗯?你不应该说“现在不需要以后不一定”这种客气话吗? 事件脱离掌握,乐易然保持住微笑,一副知性大姐姐的模样:“那就抛开报恩,多年不见,我们来叙叙旧,你现在过的好吗?” “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不会具体说一些这些年过的情况吗。 乐易然额头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差点忘记这家伙的人设是问一句蹦一句的高冷大佬了。 怪不得剧情里谢尘缘没朋友,即使长的再好看,这副爱搭不理的性子足够让人呛得不想说话。 他再次拿起杯子,喝下一大口压压火气,望向窗外车水马龙,想了想,表情感慨:“五年过去,这里今非昔比啊,真热闹。” 五年前他刚到这里,城里城外无不是死气沉沉,行人匆匆,如今却是珠翠满街、火树银花。 谢尘缘终于动了动,也望向窗外,一双眼黑沉沉,看不出情绪:“是啊,如今沧州城的繁华也是有姐姐的一份功劳。” 好苏,乐易然被这一声“姐姐”叫的心花怒放,差点就原谅他了,连忙告诫自己谢尘缘他没有心的。 游戏背景里介绍过,谢尘缘小时候就看透人间冷暖,长大后冷心冷肺,虽然行为一直在世俗规定的框架以内,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 想到这他出神一瞬,不仅想,那在他五年前救了谢尘缘之后呢?对方有没有变善良一点?游戏剧情里说谢尘缘是十七岁被扶摇派掌门发现天赋并带回去的,提前了两年,谢尘缘受的苦是不是少了一点。 “姐姐?” 乐易然惊回过神,抱歉对他一笑:“不好意思,走神了,你能再说一遍吗?” 谢尘缘微不可查拧了下眉,而后松开:“是这样,近来沧州城有异动,师父派我来——” “谁在那!” 乐易然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剑气直接划耳而过,轰的一声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画壁雕梁瞬间碾为齑粉。 第2章 重逢(二) 乐易然心脏砰砰乱跳,耳朵里嗡嗡作响,那道剑气毫不客气地擦着他过去,极致的威压仿佛一瞬将他笼罩。他凝视着对方的脸,仿佛想看出什么,但显然一无所获,谢尘缘只是视线绕过他,看向他身后。 乐易然那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厉呵道;“等等!你先停下——” 然而谢尘缘快如闪电,根本听不见他的阻拦,与“承影”齐名的上古三大神剑之一——宵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刺眼白光,下一秒,谢尘缘已不再原地。 众人眼底被贴面而来的剑影映亮,来不及反应,千钧一发之际—— “锵——” 乐易然挥剑格挡,两人隔着死死相抵的剑身,目光相触。 两把上古神剑相撞,皆发出雷霆贯耳之剑鸣,气流声波狂掀四起,以暴风呼啸之势卷过整个包间。 轰隆—— 尘埃飞扬,掀天阵仗把整座酒楼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就连醉得如烂泥一般的酒蒙子都惊得张开了浑浊的眼望向这边。 视线中心处。 谢尘缘:“……” 乐易然:“……” 空气死一般寂静。 乐易然连到时候民间又会编排出什么样的话本都想出来了——惊!谢尘缘竟丧心病狂对往日恩人出手,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何况今日这个时间,本就有许多爱凑热闹的修仙之人齐聚于此,想一窥谢尘缘与“承影仙子”的重逢。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收回剑,谢尘缘转身手指一弹,一颗蛟珠分毫不差地落到躲在一旁悄悄围观不敢吱声的店小二手上,淡声道:“再给我们一个包间,这里的损失也包了,不够你再给我说。” 店小二眼睛瞪大,看着手里的白亮亮的珠子不可置信掐了自己一把,而后嘴角裂到天上:“好嘞仙长,够了够了,您跟我来,正好今天有个天字号包间空余,我这带仙长去哈。” 谢尘缘抬脚离开,头也不回对乐易然说:“跟上,我们换地方再议。” 乐易然面无表情握紧手心,心想你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真想揍这傲慢至极的人一拳,但有求于人、心怀不轨,脚还是顺从地跟了上去。 跟上去时,乐易然向他身后众人抛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也来,好好解释解释。 “吱呀。” 门被轻轻合上,乐易然转过身,目光直直看向谢尘缘:“刚刚非常不好意思,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这些都是我的同门。” 谢尘缘不动声色扫了那五人一眼,点头:“原来如此,抱歉,如此行踪鬼鬼祟祟,我还以为是什么宵小鼠辈。” 宵小鼠辈门:“……” 不敢吱声。 说实话,从五年后再次见到谢尘缘,对方一直在刷新乐易然对他原本高冷沉闷的认知,剑气“不小心”擦着他的耳朵过、关键时刻“才发现”隔墙有人,如今又“随口一说”嘲讽他们宵小……这些暗戳戳的动作让乐易然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哪里得罪谢尘缘这厮了吗? 还是一切都是他太敏感了? 乐易然倒挺希望都是他多想,毕竟谁想与战力爆表的boss交恶。 想到这,他暂时放下疑虑,笑了笑:“没关系,是我同门他们太过鲁莽了。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八卦而已。” 众人拼命点头附和。 谢尘缘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于是乐易然又开始主动找话题:“对了,你之前说的沧州城的异动,是怎么回事?” 谢尘缘坐下来,手指搭在剑鞘上:“无事,寻常魔族为祸人间罢了。” 寻常魔族还轮得到扶摇派掌门专门派你来? 乐易然心里暗自吐槽,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到底有何事发生,兴许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们师门也坐落于沧州城,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动。” “寻常仙门小派没有途径,得不到消息很正常。”谢尘缘依旧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口吻客观,“是临安王写信求助于我师父,他老人家夜观天象,测得此行是我之劫。” 临安王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三弟弟,八年前册封亲王,就藩沧州城。 乐易然面露诧异:“既然你师父算得你此行有劫数,那为何只派你一人来?” 谢尘缘:“大道求成,生死有命。一个人的求仙之道早已被天道命定好,是他人无法干预的。” 乐易然更是不可思议:“你还信这个?” 谢尘缘面色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这是修仙之人的常识。”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乐易然表面是信了,把话题扯到正轨上:“谢仙长,请你说一下异动是什么好吗?我等愿助一臂之力。” “仙长”两字压得极重,谢尘缘挑眉看他:“姐姐言重了,后生在姐姐面前担不得‘仙长’二子。” 顿了顿,他不疾不徐说起了正题。 异常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 一开始是王府上一个新纳的小妾横死,发现时貌美如花的美人歪头倒在镜台上,脖颈烂了个大洞,脚边落了把染血的剑,显然是凶器。查了半天线索都指示当时房内只有小妾一人,最后案件被定性为自杀。 临安王可惜了两天,便抛之脑后忘的一干二净。 第二起是城中富商之子,该子风流俊俏,花天酒地,平日不是酒楼肆饮就是青楼赋诗,夜不归宿乃是家常便饭。前一夜他照常被翻红浪后宿在青楼包房,第二天一早怀里的温软美人醒来,感觉头顶黏糊糊似粘上了什么粘稠液体,一抬头就对上了富商之子仍在往外淌血的咽喉,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尖叫。 然而这两起案件只是开端,接下来一个月内,沧州城内陆陆续续又发生数十起亳无厘头的杀人案,受害者无一例外皆是被利剑穿喉而死。 除了现场总掉落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线索查无可查,这下临安王再也坐不住了,连忙亲自提笔向扶摇派写了一封求救信。 再然后就是扶摇派掌门恰好算到谢尘缘在此有一劫,便派了这个亲传弟子来。 谢尘缘简单地讲述完,掀起眼皮静静看着眼前人陷入思考。 乐易然眼神盯着虚空,在脑海里左刮右刮也没搜寻到游戏里有关这事的记忆。 事实上,他玩这个游戏就奔着那一大堆花里胡俏的外观和战斗去的,一遇到剧情不是加速就是跳过,导致现在就只记得玩家操控的主控身份可以有很多选项自选,然后就是拜入仙门求仙问道,在大世界地图接取各种支线任务提升等级、除魔卫道。 当然,像谢尘缘这种的主要npc还是能记住身份和名字的,比如说扶摇派掌门石建义,蓬莱掌门黎景明,还有鬼哭谷神医易谷…… “诶。”乐易然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下也回想不出什么了,他干脆放弃,转头就问谢尘缘:“那你需要我们帮忙吗?” “恕我直言,你们能马上离开就是对我的帮助了。”谢尘缘神色平静,眼神挨个从他们六人身上扫过,一针见血,“一个筑基,两个筑基,三个……” 视线到了明笑白和一个男人身上停顿了一瞬。 “哦,原来还要两个金丹,那你们应该有一点自保的能力。” 乐易然初来乍到傻眼了,悄悄在心底戳系统:“不是,系统。你没告诉我我才筑基啊?我游戏里不是已经修到渡劫期了吗?五年前那个时间点我感觉自己强到无人能敌啊。” 渡劫期已经是游戏里的最高境界了,换句话说,他离飞升也就差临门一脚,结果现在却突然告诉他——哦,你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一朝回到解放前,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这换谁谁不傻眼? 系统斟酌地组成语句:“你识海里确实有渡劫期实力不错,但你的肉身确实是才踏入修仙不久,五年前那一次是我给你开的挂。” 乐易然这个时候有了点系统给他塞的些许记忆,零零碎碎的画面一闪而过。 原来“他”是金博城首富之子,十岁便被发现了惊人的修仙天赋,十一岁筑基便得了扶摇派掌门的青眼,只不过“乐易然”此人浪荡不羁,觉得入了扶摇派会被各种规矩牢牢缚住,于是在扶摇派派人来接他的前一夜负气离家出走,改头换面男扮女装游走四海,不学无术,直到二十岁才加入了现在这么个“无拘无束”、当然也没有名气的师门。 不得不说这安排放在乐易然身上还挺合理的,他自己确实是这么个性格。 系统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是好事,十年后的门派大比只允许修为在化神期极其以下的弟子参加,以你的修炼天赋,恐怕还要压着速度不要超过化神期为好。” “门派大比?” 乐易然真的是一无所知,刚来到这就急匆匆地跑来赴约,争取拉谢尘缘入他们的贼船。 “对,百年一次由蓬莱主持的门派大比,就是确定宗门实力排行榜的因素之一。” “那还有其他因素呢?”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关于门派在百姓里的地位了,届时蓬莱也会组织人间的良民参与投票,票数的多少就决定了此门派的公信力。” 乐易然等了一会:“没了?” 系统回:“没了,就这两项,综合之后蓬莱会给出排名。” “行,我知道了。” 乐易然深呼一口气,朝谢尘缘眨了眨眼,眉眼弯弯:“我不会拖累你的,当年你见识过我的实力,只是……我一直相当一个普通人,并不想过分张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尘缘眉尾微挑:“姐姐的意思是藏拙了?” 终于顺着他的意思说话了,乐易然微微点头,眉心轻蹙,青衣飘飘淡施粉黛,端的一副为他忧心的模样:“我怕你此行一人恐遭变故,何况你还有劫难在身。” 谢尘缘不吃这一套,找出他的漏洞:“可姐姐不是‘想做个普通人’?那就更不应该参与到这件事来了。” 乐易然:“……” 气死了气死了,你不是高冷那一卦的吗,闭上那张破嘴行不行。 “但也不是不行。”谢尘缘却忽然一改口,黑沉沉不透一点光亮的眼眸看着他,好似锐利到洞察一切伪装,“不过我有个要求,你和我打一场。” 乐易然一噎,内心慌忙道:“系统,救我!” 系统:“……” 让你吹。 第3章 重逢(三) 终于在系统的“协助”下,乐易然与谢尘缘打了个平手。 谢尘缘收起剑,挂回腰间,眉眼低垂若人间二月风雪:“姐姐胜了。” 全凭作弊的乐易然:“?” “你其实不用给我放水。”谢尘缘极轻极微抿了下唇,道,“以你五年前的实力我根本在你手下撑不过三招。” 乐易然摸了摸鼻子,抬头望天:“……哈哈,是吗。” 而后他在心里问系统:“你没完全恢复我的实力?” 系统坦言承认:“是,我刚刚只恢复你半成实力,以你现在甚至都没结丹的身体,承受数息半成的力量都吃力,更何况全成。” 乐易然缓慢眨眼:“那以后人家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啊,系统哥哥。” “……” 系统再三看了下性取向那一栏标注的“异性恋”的字眼,艰难开口:“……以后你可以再向我请求外挂,至于你想要多大的力量,全靠你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还有,使用一次冷却期一个月。” “爱你哟,系统哥哥。” 系统毛骨悚然,莫名脑海闪过一句他看到过的话:这种直男下手最狠了。 乐易然也收回剑,承影消失在手中化作星光点点窜回了识海里。 这种神器一般都与主人的魂魄绑定,收放在识海自如,寻常人不会碍事地把它拿在手边招摇过市,但谢尘缘是个奇葩,乐易然到现在也没看见他把宵练收回过。 对此,他无不恶意地给谢尘缘贴上一个标签—— 装! 此男肯定是希望他那把破神剑能被路人认出来,以此标榜他逍遥派掌门唯一亲传弟子、少年天骄的身份。 当然,他面上仍然是一副甜甜的笑:“现在我们可以跟着你了吧。” 谢尘缘点了下头,眸光沉静:“当然,但是金丹以下的……” 未尽之语在场之人都能明白。 乐易然那几个同门当即表示自己会乖乖离开,不会留在这拖后腿。随后不出一刻时间,场地上只剩下四人。 为了这场比试,他们从原先的酒楼御剑来到了郊外这处空旷的草坪上,如今,又跟着谢尘缘御剑飞回城中,来到了临安王府。 临安王府临金玉台而建,坐落于城中央,飞檐青瓦,丹楹刻桷,一派富贵风流。 踏入门里,装潢更是金漆雕龙,琉璃作凤,非常符合临安王本人铺张靡丽的形象。 说曹操曹操到,得到消息的临安王穿着一身招摇的织金锦袍马上跑过来迎接。 他目光在四人间滴溜溜乱转,然后问:“请问诸位哪位是谢小仙长呢?” 虽然谢尘缘在修仙界乃至民间的名气都很大,但是多年来人家只在门派内专心修炼,并未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他的样子。 就连当初震惊天下的金玉台事件,也只是潦草地画了“承影仙子”及其怀抱少年的大致身影的画像,传颂于临安城各个百姓家。 “是我。”谢尘缘朝他微微颔首。 临安王眼神一亮,犹如找到了主心骨,对着他将一肚子的苦水都诉了出来:“谢小仙长,你可算是来了,你不知道本王最近顶着多大的压力压下这些消息,生怕百姓们得知后引起恐慌。” 说着,他还想伸手去拽谢尘缘的衣袖,被谢尘缘轻飘飘躲开了。 “王爷。”谢尘缘表情淡淡,声音仿佛带着纯纯的疑问,“乱扯人衣袖也是皇室待客的礼仪之一吗?” 原谅乐易然绷不住笑出了声。 临安王老脸一红,忙挺直腰背正经起来,笑的跟哭似的:“谢仙长就不要取笑本王了,本王也是太急了,慌乱之下一时失了分寸。” “那您为什么之前不急,到现在死了十几号人才急呢?” 临安王:“……”被堵得哑口无言。 乐易然在一旁算是看明白了,谢尘缘这小子就是个心黑的,嘴跟淬了毒似的,对谁都有攻击性。 想到这,他竟然诡异地释然了几分,然后站出来柔柔打圆场:“王爷,我们现在最好先讨论案情不是吗?” “讨论的前提是知道案情,你看他像是知道的样子吗。”谢尘缘冷声道。 你爹! 乐易然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扭头不善地盯住临安王。 临安王被他盯得不由抬头望天,胖手摸了摸后脑勺,干笑转移话题:“啊,那个什么,这位仙子是?” “扶摇派的外门弟子。”谢尘缘抢先乐易然一步开口。 乐易然眼神不解地瞥他一眼,就听那道貌岸然的东西继续为他们安排身份。 “这三人都是外门弟子,随我来历练,打杂的,不用管他们。” 同时乐易然及另外两人耳边都响起了谢尘缘清清冷冷的声音:“扶摇派弟子的身份更有利于你们行走此城。” 果然,临安王在听到他们是扶摇派外门弟子后非但没有露出不耐的神情,反而脸上更殷勤了,招呼着他们坐下:“原来都是扶摇派的人,失敬失敬,都快来坐,本王吩咐了人,等下那十几起亡者的信息就该递过来了。” 几人也不推辞,纷纷落座。 等待的期间乐易然眼神止不住地往谢尘缘身上瞟,道理他都懂,扶摇派毕竟是正道第一门派,即便只是扶摇派里微不足道的一员,在凡人眼里都是不可得罪的存在,但是…… 但是你这样在外随便就给冠上别人扶摇派弟子的称号,你师父回去不打死你吗。 谢尘缘忽然转过头,直直对上乐易然的眼睛,骤然吓了他一大跳。 乐易然悻悻低头盯住自己手里的杯子,不敢再偷看了。 很快,就有个小厮样的人匆匆跑进来,手里递了一沓折子给临安王。 临安王让那名小厮把折子分发下去,于是人人手里都有了每个死者的生平信息。 “这几人这怎么看都毫不相干啊,除了都是被一把剑捅穿了脖子外就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了。”明笑白纳闷地摸了摸下巴。 临安王连连点头,重重叹气:“所以本王把你们请来了,想来这种诡谲无厘头的奇事必定是那群魔族搞得。” 乐易然皱眉一字一句地浏览着,每一处信息都不放过,总感觉这里面藏了什么,但是自己没看出来。 “尸体何在?”一旁的谢尘缘早就停下了翻阅,冷白指尖搭在泛黄的纸张上一动不动。 临安王像猝然被点名的学生,结结巴巴道:“在、在城西的义庄里停着,本王安排了人看守。” 谢尘缘点了点头,起身:“走,去看看。” “父王!” 众人霎时扭头,就见自门口跑来一个小少年,身着与临安王同款的衣袍,上来就抱住了他父亲的胳膊肘,声线微抖:“我、我又做噩梦了。” 临安王一听,登时也顾不得接待谢尘缘这种要事,双手抓住他的两臂,面容无比严肃:“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又做噩梦了,还是那些内容吗?” “是……”少年好似要哭出来,衣袍下整个身躯都在颤抖,“还是那个女人,那个浑身上下都是狰狞伤疤的女人,她不停扒拉着我,说要我……” “住嘴!” 临安王厉喝道,意识到自己过于紧张的态度,赶忙调整状态,轻声安慰儿子:“不怕,我书房里还有安神用的符咒,等下你跟我去拿。” 说完,他歉意地抬头看谢尘缘等人:“诸位……本王这有事耽搁,要不你们先去?” 乐易然眯起了眼。 谢尘缘垂眸状似思考了一下,然后道:“不了,想来现在天色渐晚,等我们赶过去天就要黑了,今晚先叨扰王爷了。” 临安王松了口气,笑着连连摆手:“不叨扰不叨扰,阁下能住下是本王府的福气,这样,本王先带幼子先行离开,你们在这吃个晚宴再走,届时我安排下人领你们去住的房间。” 目送临安王和他儿子离开,明笑白耸了耸肩:“家丑不可外扬是吧,这里面没点什么猫腻或秘辛我都不信,你说呢,小然然。” 她就坐在乐易然旁边,此刻伸出一只手怼了怼他。 乐易然不置可否。 “临安王的小儿子八字极阳。”谢尘缘忽然出声。 明笑白一头雾水,搞不懂为什么谢尘缘突然说这个。 但乐易然突然眼睛一亮,好像迷顿之人豁然开朗,终于抓住了脑袋里那根乱成一团的线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你为什么改主意留下来的原因吗。” “先前统共发生了十五起利剑穿喉而死的案件,从一个女性开始,往后都是一女一男。”乐易然回忆着每个受害者的信息,无数个点最终汇成了一条线,“每个女性都是八字极阴,男性都是八字极阳。而临安王小儿子正好是极阳的男,上一个死者又是女性……” 他瞳孔皱缩:“你的意思是,下一个人会是临安王幼子!” 轰—— 惊雷当空而下,蜿蜒如银蛇,随后雨水紧跟而至,暴雨如注。 咔哒一声,临安王伸手打开暗格,取出一张黑漆漆的符咒。 “你呀……诶,我可是为你操碎了心。”他一边用火折子点燃符咒,一边拿碗放在底下接住落下来的灰,“闵儿,你说我的孩子那么多,怎么就轮到你身上了呢。” 身后的人没有吭声。 临安王以为是他怕极了,就继续道:“不过放心,你是我最疼爱的儿子,我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你的。” 最后一点火星落入碗里,临安王顺势倒入温水搅了搅,大功告成,他端起这碗符水转身,准备让闵儿喝下—— 咔嚓。 眦目欲裂。 只见离他不过几丈的地方,他那最心爱的幼子已然跪倒在地,脖子悄无声息被一剑捅穿,血水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少年单纯的面孔布满惊惶,张大嘴巴,似乎在最后一刻仍在拼尽全力呼救。 只是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