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不相知》 第1章 第 1 章 “哥,我不要走——” 黑暗里,陆谦摸到枕边一片湿冷,却想不起梦里的脸,却本能地朝着那方向伸出手,哽咽着一遍遍哭喊:“弟弟!会找回你的,一定要等哥哥啊——” 清脆的敲门声骤然传来“笃笃笃”,一下下撞在门板上,也撞碎了他残留的梦境。梦里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可那张模糊的脸,他怎么也抓不住。 “小谦,醒了吗?开学第一天可别迟到,妈妈把早饭做好了。”门外传来妈妈温柔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暖意,驱散了梦魇带来的寒意。 陆谦定了定神,喉间还残留着哭喊后的干涩,他抹掉眼角的湿意,哑着嗓子应了声“马上就起”。出租屋不大,家具简单却收拾得整齐,墙角堆叠的纸箱还没来得及拆封,昨天刚从小县城来到了广州增城区小楼镇。 这是一栋四层自建房的二楼,步梯台阶被常年踩踏得有些光滑,扶手布满浅淡划痕,楼道里还飘着陌生的烟火气。 他起身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指尖划过床头冰凉的墙壁——这是他临时的卧室,摆着房东留下的旧木床,床垫有些塌陷,却被妈妈铺了两层褥子,软乎乎的。对面靠墙放着捡来的旧书桌,桌角磨得发亮,妈妈特意铺了块格子桌布遮痕,上面还没来得及摆上书。客厅就在隔壁,隐约传来妈妈走动的声响,还有老式燃气灶点火时“砰砰”的轻响。 陆谦换下睡衣抓过床头叠得整齐白色休闲短袖和卡其色长裤加上黑色高领防晒衣,领口还带着淡淡的肥皂香。他快速套上衣服,又把昨晚换下的旧衣叠好塞进衣柜角落,才拉开房门。狭小的客厅里,妈妈正端着一碗热粥从厨房走出来,厨房在进门左手边,空间狭小得只能容下一人转身,老式燃气灶旁摆着几个玻璃罐,装着从老家带来的散装盐、干辣椒,墙面还沾着一层没擦干净的薄灰。 2022年11月12日,客厅里的电视正播放着央视新闻联播,收尾的气象预报时段,沉稳的播音腔透过扬声器传来:“预计今日我国南方多地维持多云天气,广东广州等地气温19至30摄氏度,紫外线强度较强,公众户外活动需注意防晒补水。” “快趁热喝,皮蛋瘦肉粥凉了对胃不好。”妈妈把粥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擦过桌沿的细纹——这张小小的折叠方桌,是房东留下的旧物,边角已经磕碰得有倒刺。她转身又从厨房端出一碟炒青菜,油星子还在瓷盘上发亮,“昨晚炒的,热了热,配粥刚好。” 他点点头,三两口喝完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书包。书包是刚从来着买的黑色书包,里面装着妈妈连夜整理的课本和几张崭新的笔记本。旁边的茶几上,妈妈早已摆好一个洗得发亮的苹果,还用保鲜袋仔细裹着,“带路上吃,补充点维生素,上课才有精神。” “妈,我走了。” “小谦,不急路上慢点!”妈妈追到门口,看着他顺着光滑的步梯往下走,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老式白炽灯泡,亮起来带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他的背影。直到听见楼下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她才转身收拾碗筷,厨房的老式抽油烟机嗡嗡地启动,和电视里的新闻声交织在一起,填满了这狭小却温热的出租屋。 陆谦走出楼道,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晃眼,他拉了拉防晒衣的领口。村口的小路还是水泥混着碎石的路面,2020年镇里的道路硬化工程还没覆盖到这儿,两旁种着高大的香樟,树荫斑驳地落在地上。旁边的菜畦里,几株迟菜心长得翠绿挺拔,叶片上还挂着晨露,不远处的田埂边搭着简易竹棚,农户正弯腰给菜苗浇水,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路上偶尔有电动三轮车驶过,车斗里堆着农具或刚收割的蔬菜,车主戴着口罩,远远地会朝他点下头。村口的杂货铺刚开门,门口摆着消毒液和一次性口罩的货架,老板正用抹布擦拭柜台,墙上贴着“扫码支付”的贴纸——2020年移动支付已经普及,但镇上老人还习惯用现金。他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口袋里揣着妈妈塞的两颗薄荷糖,手里攥着那个冰凉的苹果。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迟菜心田园,绿油油的菜畦顺着田埂铺展开,几位农户正弯腰除草,手里的锄头起落间,带着泥土的清香飘过来。田边的小水沟里,溪水潺潺流淌,偶尔有几只小虾米蹦跳着掠过水面。 陆谦看了眼手腕上的旧电子表,指针刚跳过7:28,早读铃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里飘着。学校大门果然关得严实,两扇铁门紧紧扣着,门房里空荡荡的,原本该在岗的保安连影子都没见着。 他绕着围墙走了两步,漫不经心——第一天转学就迟到,还想着让班主任等着,实在太不妥帖。正焦灼时,眼角瞥见围墙转角处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表面还算平整,刚好抵着墙根。他踮脚比了比,青石的高度加上自己的身高,翻进不算太高的围墙应该没问题。 四周望了望,田园里的农户离得远,校门口也没人往来。陆谦咬了咬牙,把书包先甩到学校里面,双手撑住青石边缘,脚尖一蹬就爬了上去。站在石头上,围墙顶只到胸口,他弯腰扶住墙沿,小心翼翼地迈过墙头,再顺着墙内侧的杂草滑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幸好没摔着。 进校园的瞬间,早读的琅琅书声就清晰地传了过来,从红砖教学楼的各个窗口飘出,混着乌榄树的清香。 陆谦刚拍掉裤腿上的草屑,还没来得及辨清教学楼的方向,两道身影就从乌榄树后转了出来,一左一右拦住了他的去路。 “同学,你怎么从这儿进来的?”左边穿整洁校服长头发的女生皱着眉,胸前别着的“值日红袖章”格外显眼,手里还拿着个登记本,“早读都快结束了,校门早关了,还没有穿校服?” 右边的男生个子比陆谦高半个头,目光落在他沾着泥土的裤脚和背上的旧书包上,语气平淡如水:“转校生?那个班?” 面对两人的追问,他只简洁地蹦出几个字:“嗯,耽误了。” 语气疏离,眼神飘向远处的教学楼,刻意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全程没超过五个字。 女生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眉头皱得更紧,笔尖在登记本上敲了敲:“就这?你得说清楚怎么进来的,还有班级和名字,不然没法跟老师交代。” 陆谦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视线依旧没落在两人身上,声音冷得像刚从树荫里捞出来的风:“高二(2)班,陆谦。” 依旧是极简的几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连语气里都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男生瞥了眼他防晒衣上沾着的草叶和裤脚的泥点,心里大概猜透了原委,没再揪着细节追问,转头对身边的女生抬了抬下巴:“何璐,剩下的卫生你去查吧,我带他去班级。” 说完又转向陆谦,语气平淡无波:“跟我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男生转身就往教学楼走,步伐干脆。陆谦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跟上,双手依旧插在裤兜,脊背挺得笔直,全程没再主动说一个字,周身的冷淡气息丝毫未减。 两人顺着红砖铺就的走廊往前走,早读的琅琅书声从两侧教室源源不断地飘出来,混着粉笔灰的味道,格外真切。男生步子迈得稳,侧头时瞥见陆谦始终紧绷的侧脸,淡淡补了句:“我叫沈耀,跟你同班。” 推开门的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原本的琅琅书声彻底停了,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乌榄树的叶子沙沙响。讲台上站着位戴黑框眼镜的女老师,正是班主任,她看到陆谦,眼神柔和了些:“你就是陆谦吧?快进来。” 沈耀冲老师点了点头,侧身让陆谦先进,低声说了句“老师,陆谦是转校生,我带他过来的”,便径直走向中间靠窗的座位。陆谦迈步走进教室,后背还能感觉到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他却没抬头,只是径直走到讲台旁,声音依旧冷淡无波:“老师,我是陆谦。” 班主任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拘谨:“欢迎来到高二(2)班,大家先继续早读。陆谦,你就坐沈耀旁边那个空座位吧,刚好你们认识了,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陆谦顺着老师指的方向看去,沈耀低头写物理练习册,桌上还整齐叠着一本备用的语文课本。他没说话,只是拎着书包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没发出一点声响。刚坐稳,前桌就传来一声轻咳,正是刚才在围墙边拦住他的女生何璐,她回头看向沈耀,她回头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下课可以陪我一起去学生会工作室吗?,陆谦出于好奇眼神瞥了一眼,笔尖力道挺足,字却清秀。 沈耀瞥见纸条,头也没抬,在纸条背面写了个“好”字,递了回去,全程没耽误手里的演算。 早读结束的铃声一响,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何璐收拾好桌面,转头对沈耀说了句“我在楼下等你”,便走出了教室。 沈耀合上练习册,侧头看向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陆谦,语气平淡无波:“第三节课是体育课,下课咱们一起去找班主任,给你拿校服。” 陆谦没看他,只是盯着课本上的文字,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吐出一个单音节:“嗯。” 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仿佛沈耀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沈耀也没在意他的态度,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手将备用的语文课本推到他桌前:“这本地教材你先拿着用,跟你带的版本不一样。”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教室。 陆谦看着桌上的课本,指尖悬在封面上方片刻,终究还是没碰,只是重新低下头,随意翻了几次。 周围的同学早已投入到课间的喧闹里,有人扎堆讨论早读的难题,有人追逐打闹着跑过走廊,还有人趴在桌上补觉,没人特意看他一眼,更没人过来搭话。他像个透明人似的坐在角落,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班,那份刻意的疏离与周遭的热闹撞在一起,竟真的生出一种“这个班里没有陆谦”的错觉。 旁边的课桌空了大半节课,直到预备铃响,沈耀才快步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学生会的值日表,坐下时随手放在两人课桌中间,没再多问他课本的事,只是拿出数学练习册,准备迎接下一节课。 预备铃的余音还没散尽,沈耀已经翻开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起来。陆谦依旧低着头,旧课本摊在桌上,却始终停留在同一页,眼神看似落在文字上,实则有些放空预备铃的余音还没散尽,沈耀已经翻开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起来。陆谦依旧低着头,旧课本摊在桌上,却始终停留在同一页,眼神看似落在文字上,实则有些放空。 数学课上,周老师的声音洪亮,黑板上的公式密密麻麻。陆谦偶尔抬眼扫一眼黑板,又很快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封面的折痕。旁边的沈耀听得专注,时不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思路清晰,引得老师点头称赞,周围的同学也悄悄投来佩服的目光,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陆谦,仿佛他真的只是空气。 第三节课的铃声响起时,陆谦才稍微回过神。沈耀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又往他这边递了张便签:“体育课,提前去操场集合,别迟到。” 这次的字迹比上次工整些,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教室后门。 陆谦瞥了眼便签,没动,也没回应。直到下课铃响,周围的同学一窝蜂地往操场跑,沈耀收拾好东西,起身时拍了拍他的课桌:“走了,体育课。” 陆谦慢慢合上课本,跟在后面。走廊里挤满了往操场去的学生,喧闹声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尽量避开人群,和沈耀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 第2章 第 2 章 体育课解散的哨声刚落,沈耀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却没找到陆谦的身影。 他记得明明说好,体育课结束就一起去找班主任拿校服,刚才自由活动时还瞥见陆谦独自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怎么一转眼就没了踪迹。沈耀顺着操场边缘走了一圈,看台上只剩几个散落的矿泉水瓶,跑道旁的香樟树下也空无一人,连他那身扎眼的黑色防晒衣都没了踪影。 “奇怪,跑哪儿去了?算了”沈耀嘀咕了一句,掏出手机想发消息,又想起陆谦刚转学来,两人还没加联系方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往班主任办公室走去,打算先问问校服的事,顺便留个话。 办公室里,班主任正在整理文件,听沈耀说陆谦不见了,笑着摆了摆手:“没事,转校生刚到,可能想自己逛逛校园。校服我放这儿了,你告诉他下课后来拿就行,或者我明天给他也行。” 沈耀点点头,心里却有点纳闷——陆谦看着冷淡孤僻,没想到还会临时变卦。他走出办公室,往操场方向又望了望,依旧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只好转身回了教室,打算等陆谦回来再跟他说校服的事。 其实他没有忘记去拿校服这件事情只是打心底里不想去……不过是一件衣服,早拿晚拿都一样。比起面对班主任的寒暄、沈耀的熟络,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哪怕只是对着空荡荡的围墙发呆,也比融入那些他无法适应的热闹更自在。 陆谦自由活动课绕到操场东侧的几棵老乌榄树下。树影浓密,刚好遮住大半阳光,旁边是一排排被修剪得方方正正的绿篱,棱角分明,齐整得像列队的士兵,刚好挡住了从操场和教学楼方向投来的视线——只要没人特意绕到树后,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藏着一个人。 一整天过去,第四节课下课。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上下课。睡觉的睡觉,写作业的写作业,玩的玩。 喧闹声在耳边渐渐放大,又慢慢随着人流散去,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赶作业的同学。最后只有陆谦一个人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空虚涌上来,像潮水似的漫过心口——一整天什么都没发生,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可这份“一如既往”的平静里,却藏着难以言说的荒芜。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空荡荡的,没有烦躁,没有失落,只有一种轻飘飘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的意义,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陆谦是走读生,原路返回了家。 他抬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手腕微微用力,门轴发出低沉的摩擦声,门被缓缓推开,然后关门。 他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径直走到床边,身体一沉栽倒在床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疲惫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直接向老师请了假…… 陆谦连翻身的念头都没有,枕头吸走了他无意识溢出的一声低叹。书包带子硌在后背,硬邦邦的棱角抵着脊椎,可他懒得抬手扯开,任由那份沉重和疲惫缠在一起,将他裹进一片死寂的真空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没拉窗帘的玻璃映出房间里模糊的轮廓,书桌一角堆着没拆封的新课本,封面还带着印刷品的油墨味,像一道无声的提醒——他终究是闯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的热闹与他无关,平静也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细碎的绒毛,眼神空茫地落在天花板的纹路里。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大概是运营商的欢迎短信,或是某个群聊的通知,可他连掏出来看一眼的**都没有。心口的荒芜感还在蔓延,像被秋霜打过的草地,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淡淡的无力。 他侧过身,脸对着墙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上细小的碎屑。脑子里乱糟糟的。 第二天还是一如既往上学…… 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响起,尖锐的铃声刺破清晨的寂静,像一根细针戳破了陆谦勉强拼凑的浅眠。他闭着眼僵了三秒,才慢吞吞地抬手按掉铃声,指尖触到手机屏幕的冰凉,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磨磨蹭蹭地起身、洗漱、换衣,动作像被设定好的程序,机械又麻木。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沈耀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和何璐对着一道数学题争论,阳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声音。 沈耀余光瞥见他,立刻停了争论抬了抬手:“陆谦,你昨天去哪儿了?校服我帮你问班主任要过来了,放你桌肚里了。校服我帮你问班主任要过来了,放你桌肚里了。” 陆谦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桌肚,果然躺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蓝白校服。他抬眼看向沈耀,对方脸上带着爽朗的笑,眼神干净又直接,让他莫名有些无措,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耀也没在意他的冷淡,转回去继续讨论题目,教室里的喧闹声、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一张细密的网,将陆谦包裹其中,可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无法融入这寻常的校园日常。 他翻开课本,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光影在书页上明明灭灭,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谈不上糟糕,却也毫无波澜,只剩下日复一日的茫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下课后困意慢慢漫上来,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他快要睡着时,“笃笃笃——” 三声轻敲落在桌沿,力道不重,却精准地敲醒了他的混沌。 陆谦猛地抬起头,撞进沈耀带着认真的眼神里。少年没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反而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陆谦,你不需要伪装。” 陆谦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人戳中了藏得最深的秘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几分,下意识想反驳:“我没有……” “我知道你在试着适应,”沈耀打断他,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课桌,“刚开始我觉得你不爱说话,昨天上体育课的时候的表现很明显。” 困意瞬间消散,陆谦抿紧嘴唇,眼神有些闪躲,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皮。他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却没想到被沈耀看得这么清楚。 沉默几秒,他没抬头,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还是我自己。”顿了顿,他忽然抬眼,目光直直撞向沈耀,嘴角勾起一抹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锋芒的爽朗笑容,“我不需要伪装,你也未必不是在伪装吧?” 少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尾音轻轻上扬:“而且——我最不喜欢别人来对我指手画脚说教。” 那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打破了刚才略显沉重的氛围。沈耀愣了愣,随即摸了摸后脑勺,非但没生气,突然话锋一转:“陆谦,你有弟弟吗?” 陆谦瞬间僵住,眼里的锋芒褪去,只剩满满的茫然。他张了张嘴,半天没反应过来——前一秒还在说“伪装”“说教”,怎么突然跳到“弟弟”上了? 指尖抠桌皮的动作停了,他眨了眨眼,看向沈耀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困惑,甚至忘了反驳刚才的话题,只是下意识地反问:“啊?弟弟?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语气里还带着点没缓过神的懵圈,和平日里的冷淡或刻意的爽朗都不一样,透着股难得的直白。 沈耀看着他这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才怼人的样子,跟我“弟”一模一样,又冲又硬,其实心里根本没真生气。” 他说着,往椅背上靠了靠,语气也松快起来,“我刚才那话确实有点多余,你别往心里去。” 陆谦还没从“弟弟”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里绕出来,听沈耀这么一说,莫名想到梦里喊着自己哥哥的小男孩。他别过脸,假装去翻课本,指尖划过书页却没看清一个字,只能含糊地“哦”了一声。 “真没跟你说教,”沈耀又补了一句,语气带着点讨好的笑意。 陆谦的指尖顿住,心里那点因被看穿而升起的抵触,慢慢被沈耀直白又没架子的语气磨平了。他侧过头看过去,沈耀正撑着下巴冲他笑,眼神明亮又坦荡,没有半点窥探的意味,倒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没装。”他还是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只是语气软了不少,没了刚才的锋芒。 “知道了知道了,”沈耀摆摆手,顺着他的话说,“你本来就这么又冲又有意思。” 他说着,从桌肚里掏出一包薯片,递过去,“赔罪的,刚买的,挺好吃。” 陆谦看着那包拆开的薯片,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碰到包装袋的脆响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他捏出一片放进嘴里,咸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心里的别扭忽然就淡了。 “下次再乱说教,我还怼你。”他嚼着薯片,头也没抬地说,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点弧度——不是刻意装出来的爽朗,而是带着点真实小脾气的、自然的笑意。 沈耀看得真切,忍不住笑出声:“行!随时恭候!” 下午五点半,放学回家。 教学楼的走廊里还飘着零星笑语,值日生拖拽桌椅的摩擦声、收拾书包的窸窣声渐渐淡去,最后几间教室的灯正逐次熄灭,黑板上未擦净的板书在夕阳里晕出模糊的痕。 陆谦静静的一个人,脚步轻缓地走出校门,校门口的喧闹正慢慢褪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妈妈”两个字,他指尖划过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小谦,放学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晚啊”电话里的声音温软,带着熟悉的笑意,“妈妈今天炖了排骨汤,你直接回家就行,不用绕去菜市场买青菜啦。” 陆谦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嘴角悄悄扬起一点弧度,声音比平时柔和些:“知道了妈,我已经出校门了,大概二十分钟到。” “路上慢点,别着急,”妈妈的声音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要不要给你买辆自行车,在学校住宿也可以,一天到晚回来回去好麻烦的。”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目光落在路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梧桐叶上,低声应着:“嗯,我知道了妈。”挂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把手机揣兜里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过了半会已经到家了,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排骨汤咕嘟咕嘟的声响。他抬手敲门,门立刻被拉开,妈妈系着围裙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满是笑意:“回来啦?快洗手,最后一个青菜炒完就开饭。” 餐桌已经摆好了,白瓷碗里盛着浓稠的排骨汤,排骨炖得软烂脱骨,旁边还卧着两个金黄的煎蛋。陆谦洗完手坐下,妈妈就给他夹了块排骨:“多喝点汤,补补身子。”他低头喝了口汤,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抬头时正好对上妈妈温柔的目光,忍不住说:“妈,汤真好喝。”妈妈笑得眼睛都弯了:“好喝就多喝点,不够锅里还有。” 第3章 第 3 章 晚饭过后,陆谦没多说一句话,径直回了房间,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他的童年,是从五岁那年家庭分崩离析开始的。父母的争吵成了家常便饭,翻来覆去都是离婚的字眼。父亲整日流连在外、花天酒地,将家庭的重担全压在了母亲肩上。小小的陆谦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他默默包揽了力所能及的家务,想成为妈妈的依靠。每当父母争吵升级,他总会鼓起勇气挡在母亲身前,哪怕偶尔被失控的肢体撞得狼狈不堪,也从未退缩。 可那一次,他终究慢了一步。父亲摔过来的啤酒瓶划破了他的脸颊,鲜血瞬间模糊了视线。彼时他还发着高烧,身体本就虚弱,被送往医院后直接昏迷了三天,脸上的伤口愈合后,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床头的闹钟正执着地响着。陆谦猛地睁开眼,脸颊上那道浅浅的疤痕被被褥蹭得发痒——那是五岁那年,医生叹着气说“幸好没伤到要害”时,在他左颊留下的印记。 他没敢多耽搁,轻手轻脚地摸下床,拖鞋在地板上踩出极轻的声响。隔壁房间静悄悄的,他不想惊醒她。厨房的灶台上,白瓷碗扣着温热的粥,碗边压着张皱巴巴的便签,是母亲娟秀的字迹:“粥温好了,记得趁热喝。” 陆谦捏着便签的指尖微微发紧,昨夜母亲揉着酸涩脖颈的身影还在眼前,他快速洗漱完,扒了两口热粥,背上早已收拾好的书包,悄悄拉开了家门。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额前蓬松的碎发轻轻晃动。他裹了裹单薄的校服外套,脚步匆匆地往前走。脸颊上的疤痕在晨光下若隐若现,路过巷口的早点摊时,老板娘熟稔地递来一个热乎的肉包:“小谦,你妈凌晨特意托我留的,快拿着暖身子。” 他低声道了谢,攥着肉包的手渐渐染上温度,脚步却没停,朝着学校的方向一步步往前走,书包里的课本轻轻碰撞,在寂静的清晨里,撞出一串温软的回响。 风裹着凉意吹过来,他把校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 刚拐过街角,两道轻快又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追来,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掌轻轻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嘿!那个转学来的同学!等等我们啊!” 爽朗又带着点雀跃的男声在耳边炸开。 陆谦浑身一僵,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愣在原地好几秒才缓缓回头。眼前是两个穿着同款校服的男生,一个留着利落寸头,笑容张扬得晃眼;另一个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眉眼弯弯的,看着也格外开朗。可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翻遍了这三天的模糊记忆,也想不起这两人的名字,甚至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和自己同班。他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茫然,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肉包,指节微微泛白。 寸头男生没察觉到他的生疏,几步走到他身边,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们是同班的呀!你转学来那天班主任介绍过你,我记得你叫陆谦,对不对?” 旁边软发男生也凑上来,笑容格外亲切:“没错没错!我叫周奇伟,他是江彬,我们坐在第一组的倒数第二张桌,看你每天都是一个人走,就想喊你一起去学校!” 江彬也跟着点头:“对呀,一起走热闹点,我们还知道条近道! 陆谦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了两秒,又落回自己攥着肉包的手上,声音很淡,没什么起伏:“不用”,伪装成冷淡的样子,是他最省力的保护色。 他的语气太轻,却像裹了层凉意在里面,江涛和宋宇都愣了愣。宋宇挠了挠头,没太懂这冷淡的态度,还想再说什么,陆谦已经转过身,脚步没停地往前走,背影绷得很直,像拒绝靠近的刺猬。 “哎?他好像不太爱说话啊?”江彬挠了挠寸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宋宇看着陆谦的背影,眨了眨眼:“可能是刚转来还不熟吧?没事,我们先走!到教室在好好聊聊吧!。 陆谦没有任何留恋,没有任何反应。他习惯了用冷淡把人推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背影绷得笔直,像一株被寒风冻硬的小树,拒绝任何外界的靠近。他刻意加快了脚步,校服外套的下摆被风掀起一点弧度,又很快落下,如同他此刻不愿外露的情绪。 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陆谦的脚步却没有放慢。他依旧低着头,沿着熟悉的路线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沉稳,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相遇,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陆谦走进教室时,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同学,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像刚苏醒的雀群。他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第三排靠窗的角落,放下书包后,便拿出课本摊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刻意忽略了周围的目光。 没过多久,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进教室,正是刚上完厕所的江彬和周奇伟。两人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陆谦,对视一眼后,江彬率先走了过去,语气依旧热络:“陆谦,早啊!。” 陆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淡淡地飘了过来:“嗯,早。 周奇伟也跟着凑到桌边,手里捏着一本漫画书,打破氛围:“陆谦,你之前是那个学校的。怎么来我们这里了。”他刻意找着话题,想打破这份尴尬。 陆谦的指尖顿了顿,依旧没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两人的热情都挡在了外面。 江彬挠了挠头,有点没辙,但也没打算放弃,说道:“我们回去了,对了,今天上午有数学课,听说老师要讲上次的卷子,你要是有不会的,也可以问我啊,我数学虽然不算顶尖,但基础题还是没问题的!” 周奇伟也连忙补充:“我也是我也是!而且我知道班里谁数学最好,那就是你的同桌沈耀!对了,你喜欢看漫画吗?我这本是最新更的,超好看,下课借你看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善意,没有丝毫勉强。 他攥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在两人脸上快速扫过——江彬笑得一脸坦荡,周奇伟眼里带着期待,都是毫无恶意的模样。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再次低下眼,声音比刚才稍微柔和了一点:“不用麻烦了,还有我不喜欢看漫画。” 说完,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不再回应。江彬和周奇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但也没再继续打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沈耀手上拿着值日生统计表走了进来,身形挺拔,额前的头发打理得干净利落,是规整的三七分,发丝服帖地垂在额角,既透着少年人的清爽,又添了几分沉稳利落。他的眼神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刚跨过门槛,目光便下意识地扫过教室,恰好落在了第三排靠窗的角落。眼神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他刚跨过门槛,目光便下意识地扫过教室,恰好落在了第三排靠窗的角落。 陆谦的身体瞬间僵了一瞬,下意识地往窗边挪了挪,拉开了一点距离,后背依旧挺得笔直,像在刻意划清界限。 沈耀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疏离,却没太在意。 陆谦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听见身边的人开口了,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传入他耳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昨天伪装,今天还伪装?” 陆谦的身体瞬间僵住,又被他戳中了心底最深的秘密,指尖猛地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收起了往日的高冷,暗下神色看着他……说:“你管得着吗?我们很熟吗?” 沈耀挑了挑眉,眼底的玩味更浓了些又想是哄着无理取闹的小孩,却没再咄咄逼人,只是随手将课本摊开,声音放得轻了些:“行行行,再看你刚才被江彬他们围着时,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顿了顿,补充道,“高冷哪是你这么演的,太刻意了。” 陆谦的脸颊突然发烫了,缓缓转过头,眼神里没了之前的疏离,只剩满满的慌乱和一丝被看穿后的窘迫。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垂下眼睫,小声道:“要你管……。”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卸下伪装承认自己的笨拙,直接被沈耀戳穿。 沈耀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带着点纵容的笑:“我确实管不了。” 早读课的铃声恰好在此刻响起,教室里的喧闹瞬间被收束,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读书声。陆谦猛地收回目光,指尖松开书包带,慌乱地将课本翻到指定页码,压低声音跟着朗读,试图用文字掩盖刚才的窘迫。 沈耀没再说话,只是将值日生统计表放在桌角,拿出数学课本平铺在桌上。他的坐姿端正,三七分的发丝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偶尔翻书时指尖划过纸张的声响,轻得像羽毛,却总在陆谦耳边格外清晰。陆谦不敢侧头,视线死死钉在课本上,却有大半心思飘了出去,总觉得身边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让他后颈的温度迟迟降不下来。 当然是江彬和周奇伟啦! 他们才第一节课开始盯,也是因为这个被每节课老师都叫了起来回答问题? 数学老师最先注意到这俩“不务正业”的身影,敲了敲黑板:“江彬,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你来说说。 江彬猛地被点名,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眼神茫然地盯着黑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颊涨得通红。周奇伟在旁边急得悄悄摆手,却被老师一眼看穿:“周奇伟,你也起来,补充一下。” 周奇伟同样站得笔直,支支吾吾半天,连题目问什么都没说清。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两人被老师批评了两句,才灰溜溜地坐下,却没安生多久。 陆谦坐在前排,把身后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中午食堂里人声鼎沸,陆谦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拿起筷子,就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朝他走来。“陆谦!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他抬头一看,正是江彬和周奇伟,两人端着餐盘,不由分说地坐在了他对面。江彬扒了一口饭,语气热络:“上午被老师点名批评惨了,都怪我俩总惦记着你和沈耀,没认真听课。”周奇伟也跟着点头,一脸真诚:“不过没关系!下午放学要不要一起去电玩城?新开的那家,听说有超好玩的赛车游戏,我们带你去放松放松!” 陆谦握着筷子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他之前也去过都是一个,也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参加这种热闹的活动,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想起自己有时候伪装挺累的。 江彬见他不说话,连忙补充:“就玩一会儿,不耽误你回家!沈耀也经常去,到时候我们可以叫上他一起,人多更热闹!” 提到沈耀,他就想起上午的事情,沉默了几秒,他低声应道:“……我放学要先回家跟妈妈说一声。” “没问题!”江彬见他态度变好了立刻笑了起来,“我们等你!下午放学在校门口集合,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