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所受于天》 第1章 长安城 腊月长白山，飘雪如絮。 陈书情拢了拢身上半旧的墨绿色斗篷，站在北天药宗略显简陋的山门前，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寒风里。 “书情师弟，准备好了吗？”师兄秦华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深深的担忧。 陈书情转过身，点了点头，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年方十五，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如初春的新竹，带着单薄却挺拔。 “朝廷的旨意，谁也违逆不得。”秦华庭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此去长安，入坤泽书院，未必是坏事。宗主说了，让你就当是去游学，见见世面。” 陈书情沉默地听着，新帝登基，兴办坤泽书院，明发律例：凡未婚配的坤泽，无论出身，皆需入学，违者，亲友邻里连坐，这道旨意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打破了各方势力维持多年的平衡。 坤泽，天生灵台清明，悟性卓绝，无论文武，成就往往远超乾元与中庸，更兼有孕育乾坤后代之能，自古便是各方争夺、珍视的存在，如今朝廷此举，在明面上，意在将天下英才尽收囊中。 “我明白。”陈书情低声应道，他并非不明事理，只是……长安，那个他曾经逃离的地方。 药宗宗主陈月，一位年纪轻轻却已肩负起宗门复兴重任的女子，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她将一枚温润的玉佩塞进陈书情手中，目光温和而坚定：“书情，此去小心，出门在外若有难处，可凭此玉佩得到霸刀弟子的帮助。” 陈书情握紧玉佩，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他郑重行礼：“弟子谨记，宗主保重。” 马车碾过积雪，缓缓驶离长白山，陈书情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逐渐模糊在风雪中的山门，心中一片空茫。 长安城依旧是他记忆中的繁华模样，飞檐斗拱，车水马龙，落在地上的雪也因百姓积极铲雪融化得很快，只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不同往日的紧张气息，属于乾元的信香比以前浓郁了许多。 “这是因为‘乾元司’，”同行的秦锦师姐见他疑惑，低声解释：“就在坤泽书院不远，去年就建立了，各地厉害的乾元弟子都收到过招揽，但乾元的数量是很多的，所以没有强制，据说还要考核淘汰，竞争激烈得很。” 秦锦师姐就是一位女乾，她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去什么乾元司。 “乾元司，坤泽书院……”陈书情默念着这两个名字。 坤泽书院坐落于皇城东南，朱漆大门，气派非凡，门前车马簇簇，皆是各门派、世家护送坤泽前来的队伍，锦衣华服，仆从如云，衬得只由师兄师姐陪同、行李简单的陈书情愈发不起眼。 秦华庭和秦锦前去办理入籍手续，留陈书情一人在门房处等候，他垂首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佩，周遭的喧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请问……是北天药宗的陈师弟吗？” 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 陈书情抬头，只见一个身着霸刀山庄华服的少年笑吟吟地站在面前，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生得明眸皓齿，肤白如玉，一双杏眼灵动有神，嘴角天然上扬，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热情。 “我是……”陈书情有些局促地应道。 霸刀少年刚照面便看出陈书情不善言谈，眉眼弯弯：“可算等到你啦，我是霸刀山庄的柳渊渟，长孙大哥特意传信给我，让我务必照顾好你！”他语气亲昵自然，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有劳……柳师兄。”陈书情压下不安，低声道谢。 柳渊渟浑不在意他的拘谨，很自然地帮他拿起一部分行李，对负责引路的宫人熟稔地招呼：“林叔叔，药宗的陈师弟交给我就好，等会儿我带他去清辉苑！” 被称作林叔叔的中年宫人笑着应允。 秦华庭和秦锦办完手续回来，柳渊渟又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会照顾好陈书情，认真的模样，让人无法怀疑他的诚意。 送别了药宗的师兄师姐，柳渊渟兴致勃勃地拉着陈书情往书院里走，一路上如同欢快的雀鸟，叽叽喳喳。 “书情师弟你看，那边是镜月湖，结冰了可好看！那边是膳堂，点心师傅手艺绝了，咱们住的清辉苑最是安静，还种了好多梅花……” 陈书情跟在他身侧，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轻轻应一声，柳渊渟的热情像冬日里的暖阳，谁人都不会厌烦。 清辉苑环境清幽，陈书情的房间在二楼，推开窗，正对着几株怒放的红梅，暗香浮动，柳渊渟说他就住在隔壁。 柳渊渟扒着门框，眼睛亮晶晶的：“书情师弟，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笑容，陈书情轻轻点了点头：“多谢渊渟师兄。” 一个月后： 坤泽书院的日子，在最初的安顿后，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平静，书院并未如众人预想般立刻安排课业，只是派了宫人照料起居，限制了随意出入。 柳渊渟在陈书情的房间做客，他看着苑中积雪，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愁容：“我听说有人私下议论，说我们是被软禁了，拿来牵制各家势力的……” 陈书情正小心地将一株怕冷的护生草移到室内暖炉旁，闻言动作顿了顿，他并非没有听到那些流言，就算流言是真，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 “朝廷既立书院，总会有安排。”他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柳渊渟，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或许……是在等乾元司那边准备妥当。” 柳渊渟叹了口气，他天性活泼，这几日的拘束着实难熬：“希望吧，整天闷在这里，我都快发芽了！” 第2章 乾元司 乾元司内，气氛一日紧过一日。 不同于坤泽，乾元的数量是很多的，且有优劣等级之分，而乾元中不缺争强好胜之辈，自愿入司者众多，是以乾元司非没有强制入司的要求，甚至要校考淘汰司中乾元。 而今天的乾元司校场，正在进行比以往规模都要大的考校淘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恐怕是最后一场比试了。 高台之上，数位气息深沉、来自朝廷和各大门派的考官正襟危坐，台下，数百名通过初步筛选入司的乾元弟子列队而立，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乾元好斗的信香。 万花弟子沈惜渔站在队列中，神色是惯常的淡漠，仿佛周遭的紧张与他无关，他目光扫过全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藏剑叶刃心的跃跃欲试，天策李青峥的沉稳如山，苍云燕承明的坚毅隐忍……以及更多或忐忑、或自信、或目光闪烁的面孔。 “第一项，力试！”主考官声音洪亮，传遍校场。 并非简单的举鼎扛石，而是需以自身内力或特殊功法，催动面前特制的玄铁机关。机关上刻有刻度，催动越高，代表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和爆发力越强。 叶刃心轻喝一声，重剑无锋却带着千钧之势劈在机关核心，刻度瞬间飙升，引得一片低呼，李青峥并未动用长枪，只一记朴实无华的天策府内家拳劲，玄铁机关发出沉闷的嗡鸣，刻度稳定而迅速地爬升到一个令人侧目的位置。 轮到燕承明时，他深吸一口气，苍云堡特有的厚重内力灌注其中，玄铁机关上的刻度艰难却坚定地向上移动，最终停在一个尚可但不算顶尖的位置，他抿了抿唇，沉默退下。 沈惜渔上前，并未像他人那般猛力催谷，他指尖轻点机关几处窍穴，内力如涓涓细流，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渗入。那玄铁机关竟发出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刻度以一种平稳得诡异的速度匀速上升，最终停在了与李青峥相差无几的高度，几位考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第二项，敏试！” 于布满障碍与陷阱的狭道中穿行，躲避不时射出的木箭与地面突起的尖刺，考核身法、反应与五感的敏锐度。 叶刃心身形灵动，藏剑轻功施展起来如穿花蝴蝶，虽偶有惊险，但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李青峥则如战场冲锋，步伐简洁有效，凭借超强的预判和反应，硬生生闯出一条路，速度竟不比叶刃心慢。 燕承明身法并非苍云所长，更重稳扎稳打，虽略显笨拙，却凭借坚韧的意志和出色的危机直觉，有惊无险地通过，只是衣角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沈惜渔的身法飘逸如烟，万花谷的武学本就注重巧劲，他仿佛能预知所有陷阱的落点，总能以最小的幅度、最省力的方式避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 “第三项，神试！” 这才是真正的难关，也是乾元司筛选的核心，考官抬上数块色泽暗淡、看似普通的黑色巨石。 “此乃‘镇魂石’，可干扰心神，吞噬内力。尔等需将手掌置于石上，全力运转心法，抵御其侵蚀，坚持一炷香者为合格。坚持越久，心神之力越强，评分越高。” 此言一出，不少乾元脸色微变，镇魂石的名头他们听过，对心神的折磨远胜□□痛苦。 叶刃心第一个上前，手掌按上，初时还能保持面色不变，但随着时间推移，额头青筋逐渐凸起，汗水涔涔而下，待到一炷香将尽时，他猛地收手后退几步，大口喘息，脸色发白，显然到了极限。 李青峥紧随其后，他意志如铁，竟硬生生扛满了整整一炷香，结束时身形晃了晃，眼神却依旧锐利，只是唇色有些发白。 燕承明的情况则不容乐观。镇魂石的侵蚀似乎格外针对他心神中的某些薄弱之处，不到半柱香，他脸色已是一片惨白，身体微微颤抖，眼中血丝弥漫，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心魔，最终，在香即将燃尽的前一刻，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被迫松手，未能坚持到最后。他踉跄退后，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黯淡。 轮到沈惜渔，他平静地将手按在镇魂石上，闭上双眼，石头传来的吞噬与干扰之力如同泥牛入海，竟未能在他脸上掀起半分波澜。他周身气息内敛，仿佛与那镇魂石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一炷香过去，他毫无反应。香炉再添新香，他又坚持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从容收手，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高台上，一位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沈惜渔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 三项考核结束，考官当场宣布结果，合格者留下，不合格者即刻收拾行装，离开乾元司，近三成的乾元弟子在此轮被淘汰。 叶刃心看着许多熟识之人离去的背影，难得地沉默了片刻，李青峥则拍了拍沈惜渔的肩膀，沉声道：“沈师弟，深藏不露。” 沈惜渔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校场，再次投向坤泽书院的方向，淘汰，只是开始，朝廷耗费如此人力物力设立乾坤二司，绝不仅仅是为了筛选出心神强大的乾元，真正的目的，恐怕很快就要揭晓了，而他知道，自己离验证那个关于“乾坤相引”的猜想，又近了一步。 坤泽书院内，陈书情正小心地为窗台上的草药浇水，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乾元司的方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边传来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体内的灵素心法不停地波动，他轻轻蹙眉。 乾元司校场上，肃杀的气氛在考核结束后并未消散，反而因即将公布的排名而更加凝滞，主考官手持一份卷轴，目光扫过台下仅存的七十余名乾元弟子。 “考核结束，依力、敏、神三项综合评定，现将前三十名次公布如下！”主考官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 “第三十名，丐帮，郭擎。” “第二十九名，苍云堡，燕承明。” …… 名字一个个念出，被念到的人神色各异，有松了口气的，也有对排名不甚满意的，叶刃心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第十五名，藏剑山庄，叶刃心。”他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成绩不太意外，但也不算满意。 李青峥的名字在更前面被念到：“第七名，天策府，李青峥。”他面色沉静，并无波澜。 当念到前三甲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第三名，纯阳宫，上官若水。” “第二名，明教，陆风残。” 终于，主考官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第一名，万花谷，沈惜渔。” 场中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哗，万花谷以医术、杂学闻名，武学虽也不凡，但并非以刚猛霸道见长，沈惜渔能力压群雄夺得头名，实在出乎许多人意料，他本人却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榜首之位与他无关。 叶刃心凑到李青峥身边，压低声音：“青峥，这万花谷的沈惜渔什么来头？之前没怎么听说过啊。” 李青峥目光落在沈惜渔身上，摇了摇头：“深不可测。” 主考官抬手压下议论，朗声道：“排名前三十者，留下！其余人等，暂回各自居所，听候下一步安排！” 第3章 凝神化魄诀 待校场上只剩下前三十名乾元弟子时，气氛变得更加不同，一位一直端坐高台、未曾开口的老者缓缓站起身，他身着简朴的灰色长袍，须发皆白，但眼神开阖间精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老夫姓袁，忝为乾元司主事。”老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尔等既入前三十，便有资格初步修习乾坤失落已久的力量——凝聚精魄，唤灵显形！” “精魄？”不少人面露疑惑，他们只知乾元体质特殊，五感敏锐，天赋异禀，却从未听说过什么精魄。 袁主事并不意外，继续道：“上古时期，乾坤相济，阴阳和合。乾元之强，不仅在于体魄神魂，更在于可引动天地灵机，于识海之中凝聚属于自身的‘精魄’。此精魄形态各异，或为猛兽，或为神兵，或为异象，乃是乾元本源之力与意志的显化，威力无穷，远非寻常武学可比。” 他目光扫过众人，见包括沈惜渔在内，所有人都凝神倾听，才微微颔首：“然此法门早已失传，世间乾元空有宝山而不得入，直至近年，朝廷于古籍秘档中寻得残篇，又经多方推演验证，方初步复原此法。然欲凝聚精魄，非心神意志远超常人者不可为，且……需有特定契机。” 沈惜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如此，他之前猜测的方向是对的。 “自明日起，尔等三十人，每日辰时于此集合，由老夫亲自传授《凝神化魄诀》基础篇。”袁供奉语气转为严肃：“此法凶险，稍有差池，轻则心神受损，重则识海崩溃，经脉尽断，沦为废人！故需谨守口诀，循序渐进，绝不可贪功冒进！” “是！谨遵主事教诲！”三十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兴奋与凝重。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这三十名顶尖乾元而言，是全新的挑战与煎熬。 《凝神化魄诀》玄奥晦涩，要求修炼者将全部心神沉入虚无缥缈的识海，于混沌中捕捉那一点灵机，凝聚自身意志与本源，显化为形，这过程极其消耗心神，比之面对镇魂石犹有过之。 数日过去，大部分人依旧毫无头绪，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偶尔有人感应到一丝波动，却转瞬即逝，难以捕捉，焦躁与挫败的情绪开始蔓延。 叶刃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什么破诀！比我家传的寂剑诀还难搞！” 李青峥盘膝而坐，眉头紧锁，周身气息起伏不定，显然也在苦苦探寻。 唯有沈惜渔，进展似乎最为顺利，他本就心神强大，又博览群书，对精气神的研究远超同侪。在其他人还在努力内观识海时，他已能隐约“看”到自己识海中那片广袤的、如同星云般旋转的混沌之气。他知道，那便是精魄的雏形，但如何将其凝聚成形，仍缺了最关键的一环。 袁主事将众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这日讲授完毕后，他留下众人，缓缓道：“凝魄之难，尔等已深有体会，然万物相生相克，孤阳不长，独阴不生，乾元之精魄，欲显其形，需得坤泽之灵韵引动调和。” 众人皆是一怔。 袁主事继续道：“坤泽天生灵台清明，感知敏锐，其精神力，或称‘灵韵’，对乾元躁动、难以掌控的本源之力有天然的安抚与引导之效，古籍有载，上古乾坤并肩而战，坤泽常以自身灵韵为引，助乾元精魄显化，威力倍增。” 他目光深远地望向坤泽书院的方向：“朝廷设立坤泽书院，与乾元司毗邻，用意便在于此，不日，将会安排尔等与书院中遴选出的坤泽弟子进行初步‘感应’。能否抓住契机，凝聚精魄，便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好生修习这《凝神化魄诀》，坤泽书院不会教习任何内容，坤泽想掌握此法，全依赖尔等传授。”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叶刃心瞬间想到了英姿飒爽的卫寻，那是天策府卫老将军的幼子，想到卫寻身为未婚坤泽，必定在坤泽书院，叶刃心眼睛亮得惊人。 李青峥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其他乾元亦是神色各异，有期待的，有好奇的，也有不以为然的。 沈惜渔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清晰的涟漪。 “坤泽……灵韵……”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一直以来寻求的“契机”，终于出现了明确的方向，一场由朝廷主导的、旨在重现上古力量的宏大实验，即将在这乾坤二司之间正式展开，而他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乾元与坤泽，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第4章 乾元同修 陈书情指尖拂过护生草嫩绿的叶片，一丝微不可查的淡绿色光华自他指尖流入草叶，那原本因冬日严寒稍显萎靡的草叶顿时挺立了几分，焕发出勃勃生机。 陈书情修习北天药宗灵素心法，对草木生灵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滋养之力，他这两个月的生活，除了被柳渊渟带着到处与院内坤泽认识，就是独自靠着与草药的亲和力巩固心法修炼 苑外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并非往日送饭宫人的轻盈，而是带着几分沉稳与力度，一名身着内侍官服、气质精干的中年人在几名宫人的簇拥下走入清辉苑，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坤泽书院诸位学子听旨——”内侍官声音清朗，传遍小苑的每个角落。 各个房间的门陆续打开，住在清辉苑的坤泽们纷纷走出，聚集到院中，陈书情和柳渊渟也快步下楼，站在人群里。 陈书情在这些坤泽中看到了来自天策府的卫寻，他身姿笔挺，眉宇间带着军旅世家的英气；也看到了苍云堡的石峥和燕无痕，两人站在一起，神色沉稳；还有长歌门的林清宴、赵玉宸，气质温文；唐门的唐银眼神警惕；明教的陆风残带着异域风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七秀坊的公孙欣是唯一的女坤，她俏丽动人，眼中却带着忧虑；刀宗的谢秋也在列。 内侍官展开绢帛，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乾坤相济，乃天地至理。今坤泽书院初立，英才汇聚，为复上古之力，特令坤泽书院遴选学子，与乾元司佼佼者进行‘灵韵感应’。此乃尔等机缘，亦关乎朝廷大计。名单如下，念到名者，三日后于书院‘引灵阁’集合，不得有误！” 名单一个个念出，被念到名字的坤泽反应各异，有紧张的，有好奇的，也有面无表情的。 柳渊渟小声嘀咕：“终于有事做了！” 内侍官宣读完，收起绢帛，目光扫过众人，语气缓和了些许：“诸位皆是各门各派的翘楚，此次感应，是凝聚精魄之契机，亦是感悟自身灵韵、或许能窥得力量新径的机遇，望诸位好生把握。三日后，自有乾元司的精英前来，与诸位一同修行。”说完，便带着宫人转身离去。 人群并未立刻散去，低声的议论弥漫开来。 “灵韵感应？是什么意思？”公孙欣小声问身边的林清宴。 林清宴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古籍中似乎有提及，坤泽之灵韵可安抚引导乾元之力，但具体如何，不甚了了。” 石峥沉默不语，燕无痕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银靠在廊柱上，把玩着一枚小小的机关弩，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陈书情默默退回房间，柳渊渟跟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和好奇：“书情师弟，你说这灵韵感应到底是怎么个感应法？会不会很危险？” “不知。”陈书情摇头，走到窗边，再次望向乾元司的方向，他体内的灵素心法自行运转，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流转周身，试图平复被引动的心绪。 三日后，引灵阁。 引灵阁是坤泽书院最为宏伟的殿宇，内部空旷，地面铺设着光洁如镜的黑石，穹顶高悬，绘有日月星辰、乾坤八卦的图案，显得神秘而肃穆。 三十名位列前茅的乾元弟子已在阁内一侧静候，他们身着各门派服饰，气息或凌厉，或沉凝，或飘忽，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经过严格筛选后的精悍。沈惜渔、李青峥、叶刃心、燕承明等人皆在其中。 叶刃心目光灼灼，在走进引灵阁的坤泽中搜寻，很快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卫寻，卫寻也看到了他，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卫寻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沈惜渔的视线极其快速而细致地观察着每一位走进来的坤泽，与平日的淡然冷静不同，此时的他，眼神中满是渴望与探究。 坤泽们在宫人的引导下，在乾元弟子对面站定，双方隔着数丈距离，气氛微妙而紧张。空气中，乾元们不自觉散发出的信香与坤泽们清冽各异的灵韵隐隐交织，产生着难以言喻的奇妙反应。 袁主事道：“灵韵感应，需双方静心凝神，放开戒备，初期无需言语，亦无需肢体接触，乾元运转《凝神化魄决》首篇，坤泽运转本门心法，感受彼此气息之牵引，能否引动精魄，或感悟灵韵玄妙，皆看诸位缘分与悟性。切记，不可强行冲击对方心神，否则立时终止！” 引灵阁内陷入一片寂静，坤泽依言盘膝坐下，尝试按照要求放松心神。 陈书情闭上眼睛，运转灵素心法，努力将自身调整到最平和的状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传来数十道强弱不一、属性各异的牵引力，如同黑暗中舞动的触手，试图探寻着什么，这就是《凝神化魄决》的力量？ 其中几道牵引力格外强大而具有侵略性，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灵素心法自动形成一层柔和的屏障，将其隔绝在外。 就在这时，一道与其他乾元截然不同的气息悄然靠近，这道气息并不霸道，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宁静与浩瀚，如同万花谷的星弈竹海，包容而深邃。它没有强行突破陈书情的灵韵屏障，只是如同涓涓细流，温和地环绕、试探，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与探究。 陈书情犹豫了一下，想起诏书中的“机缘”，他小心翼翼地，将自身一丝灵韵探出，与那道气息轻轻触碰。 刹那间，陈书情仿佛“看”到了一片旋转的、混沌未开的星云，浩瀚无边，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却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与平衡。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灵韵所呈现的景象——那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药田，草木葱茏，灵泉流淌，充满了滋养与治愈的力量。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一触即收。 陈书情猛地睁开眼睛，恰好对上对面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是那个万花谷的乾元，沈惜渔。 沈惜渔与原本坐在陈书情对面的乾元交换位置，颔首注视着他，眼中那丝探究更深了。 也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只见叶刃心周身气息暴涨，赤红色的光芒在他身后隐隐汇聚，一头模糊的、燃烧着烈焰的巨虎虚影若隐若现！他对面的卫寻脸色一白，闷哼一声，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精魄雏形冲击到了。 几乎是同时，李青峥身后也有一道凝实的银亮虚影一闪而逝，带着沙场的铁血煞气，让他对面的坤泽呼吸一窒。 其他一些乾元，也或多或少出现了精魄不稳或显化的迹象，引灵阁内顿时气息紊乱，灵韵与精魄之力相互激荡。 陈书情感到一阵心悸，体内灵素心法剧烈波动，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沈惜渔，却见对方依旧平静，身后并无任何异象显现。 礼官连忙出声镇压：“凝神静气！控制住你们的力量！” 第5章 精魄化形 第一次“灵韵感应”最终在略显混乱的局面中草草结束，虽有数名乾元如叶刃心、李青峥般显露出了精魄雏形，证明了此法可行，但更多乾元因掌控不力，反而对自身及对面的坤泽造成了些许心神冲击。 陈书情与沈惜渔除了一次短暂而平稳的接触外，也未能真正适应这种灵魂层面神奇的交互。 袁主事并未苛责，只道此乃必经过程，嘱咐众人回去后好生体悟，五日后再行感应。 接下来的日子，引灵阁成了乾坤两司弟子定期聚集的场所。最初的生涩与混乱逐渐被一种微妙的默契所取代。 乾元们努力修习《凝神化魄诀》，学着在坤泽灵韵的安抚与引导下，更深入地探索自身识海，尝试凝聚并控制那躁动的力量。而坤泽们也在一次次感应中，对自身独特的“灵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纷纷开始尝试主动运用这份以往被忽视的力量。 陈书情与沈惜渔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约定，每次感应，沈惜渔都会径直来到陈书情对面坐下。两人的灵韵接触始终保持在一种温和克制的范围内，不似叶刃心与卫寻那般激烈引动精魄，也不像李青峥那般带着明确的砥砺锋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与共修。 这一日，感应进行到中途。 叶刃心身后的烈焰巨虎虚影已比初次清晰凝实了许多，咆哮声虽仍存于识海，却少了几分狂暴，多了几分威仪。卫寻紧抿着唇，天策府特有的坚韧灵韵如同无形的铠甲，引导着那烈焰力量有序流转，他额角渗出细汗，显然并不轻松。 李青峥的精魄已能稳定显形，那是一头巨大的银狼，带着一往无前的破军之势，与他感应的坤泽是苍云堡的石峥，石峥的灵韵沉厚如大地，默默承托并疏导着李青峥锋锐无匹的枪意，两人之间气息交融，竟隐隐有沙场协战的默契。 燕承明从进入引灵阁起，视线就有意无意地落在柳渊渟身上，他想起两个月前，柳渊渟随苍云堡队伍抵达长安时的情形： 苍云对朝廷新修律例相当重视，竟派了半个营的兄弟护送几位坤泽师弟，他当时奉命前去迎接，没想到这次堡内还把霸刀山庄的小少爷捎上一同送过来了，燕承明想到苍云堡与霸刀山庄素有往来，也不觉得奇怪，不过那小少爷长得可真可爱，迷迷糊糊的，直接在马车里睡着了，还是石峥师弟把他摇醒的。 柳渊渟那毫无防备的天真模样，瞬间印在了燕承明的心头。 此刻，见柳渊渟与那名纯阳宫的上官若水配对，柳渊渟活泼跳脱的灵韵带着霸刀的锋锐，而上官若水的乾元气息则清冷绵长如雪峰。两人感应间，柳渊渟的灵韵虽努力穿梭，却总被那过于沉静的气息所阻，进展缓慢，柳渊渟本人也显得有些焦躁。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苦低吼打破了引灵阁内相对平稳的气氛。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燕承明不知何时，竟强行中断了对坤泽的感应，这一冒失举动显然引发了反噬！他脸色瞬间惨白，汗如雨下，身后并未有清晰的精魄虚影，只有一团因他心神剧烈波动而骤然失控、混乱扭曲的黑灰色气息在翻滚涌动，那气息中充满了挣扎与暴戾，直冲柳渊渟而去！ 柳渊渟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力量冲击，闷哼一声，他那原本活泼的灵韵如同受惊的小兽般剧烈震颤，几乎要溃散开来，脸上血色尽褪，好在上官若水及时运转《凝神化魄诀》防守篇回护于他，方才稳定几分。 “承明师兄！”原本与燕承明配对的燕无痕惊呼，灵韵回收并不困难，但强行被脱离感应，还是让燕无痕心神激荡。 袁主事脸色一沉，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燕承明身侧，一指蕴含浑厚内力，疾点其灵台穴，厉声喝道：“混账，凝神静气！你想害人害己吗？！” 燕承明浑身剧震，眼中血丝弥漫，那团混乱的气息剧烈波动了几下，终于在他顽强的意志和袁主事的干预下，被强行压回体内。他脱力般单膝跪地，大口喘息，抬头望向脸色发白、惊魂未定的柳渊渟，眼中充满了懊悔与后怕。 袁主事环视一圈，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凝魄之路，凶险万分！心魔自生，执念为障！若连自身心意都无法明晰掌控，贸然行动，只会被力量反噬，伤及己身，更累及他人！今日感应到此为止，所有人回去静思己过，五日之内，不得再尝试感应！” 离开引灵阁时，柳渊渟还有些脚步虚浮，陈书情默默搀扶着他，柳渊渟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被石峥和燕无痕扶着的、神色颓败的燕承明，咬了下双唇，扭过头去，尽力让自己不吭一声。 陈书情将柳渊渟扶回房间，又去桌边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柳渊渟接过杯子，指尖还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他猛灌了一口，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但惊悸未消。 “真是……无妄之灾！”柳渊渟放下杯子，忍不住又抱怨起来，声音带着委屈和后怕：“我招谁惹谁了？好好地在上官师兄那边感应着，虽说进展慢些，可也没出岔子，那位燕师兄……他、他怎么回事啊！突然就……” 他想起那团充满暴戾混乱气息直冲自己而来的感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随即愤恨起来：“他若不是苍云堡的师兄，我当场就要骂他个狗血喷头。” 陈书情安静地听着，等他情绪稍微平复，才轻声道：“他非有意伤你。”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柳渊渟撇撇嘴，眉头蹙起：“袁主事说了，是心魔反噬。可……可他为什么偏偏冲我来？我之前与他话都没说过几句。”他努力回忆着与燕承明有限的几次照面，初入书院时好像见过，但似乎并无交集。 陈书情想起燕承明眼中清晰的懊悔与担忧，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他并未点破：“凝魄凶险，心神易受执念影响，我们之前千年未曾有过凝魄记录……之后与乾元同修时一定要万分小心。” 柳渊渟却又想到，自己这带着霸刀锋锐之意的灵韵，与大多数坤泽的柔和舒缓不同，或许真的比较容易刺激到某些心神不稳的乾元，他叹了口气，有些沮丧：“还是我的灵韵太‘扎手’了？连上官师兄那般沉静的心性，与我感应都颇为吃力。” “并非如此，”陈书情摇头，语气肯定：“灵韵无分高下，唯有特性不同，霸刀的锋锐进取，亦是难得特质。只是……需要找到合适的契机与方式。” 柳渊渟点了点头，陈书情的话让他好受了许多，他揉了揉额角，感觉心神消耗巨大，一阵倦意袭来：“书情师弟，我想先歇会儿。” “好。”陈书情替他掩好房门，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陈书情并未立刻休息，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引灵阁内燕承明失控的一幕在他脑海中回放，那不仅仅是力量失控，更像是一种深埋心底的情绪被骤然引爆。 朝廷推动这“灵韵感应”，加速乾元凝聚精魄，究竟所图为何，难道不怕力量失控，使他反噬自身妈啊？还是说，他们早有预料，甚至……乐见其成？ 他下意识地抚上袖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北天药宗，霸刀山庄，苍云堡……各门各派的乾元坤泽被汇聚于此，进行着这场充满未知风险的实验，他们每个人，都是棋子。 第6章 承明之悔 乾元司所属的院落中。 燕承明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脸色依旧苍白，石峥和燕无痕送他到乾元司门口，担忧地劝慰了几句，便被他以想静静为由请了回去，屋内没有点灯，黑暗笼罩着他，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柳渊渟惊惶苍白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杏眼里充满了恐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的痛感蔓延开来。 “心魔自生，执念为障……”袁主事的厉喝言犹在耳，他的执念是什么，是那份初见时便悄然种下的悸动？还是对强大力量的渴望，以及深藏心底、不愿触及的……血与火的记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今日之过，错在他自己，若非他心志不坚，岂会轻易被执念左右，伤及自身，更差点害了柳渊渟。 “柳师弟……”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经此一事，那位小少爷，怕是更没有接近的机会了吧。 他握紧了拳，骨节泛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尽快掌控自己的力量，克服心魔，否则，连站在对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同样的夜晚，沈惜渔在自己的房间内，于灯下缓缓展开一卷医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今日燕承明的失控，印证了他之前的观察，乾元凝聚精魄，绝非简单的力量提升，更是对心性的极致考验，急于求成，只会隐患深种。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陈书情，那个北天药宗的坤泽，他的灵韵包含着纯净与生机，似乎有平衡与净化之能，今日燕承明力量失控的余**及不小，不少坤泽都受到了影响，唯有陈书情，在最初的悸动后，灵韵很快恢复了平稳，甚至隐隐抚平了周遭些许躁动。 沈惜渔的眼中，掠过一丝名为“兴趣”的光芒，陈书情，正是他要寻找的绝佳观察对象。 五日修整，对坤泽书院和乾元司的弟子而言，是一段难得的缓冲，被选中的同修弟子都在抓紧时间将自己的身体与功法调整到最佳状态。 柳渊渟在陈书情的照料和自身的豁达下，很快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不过，当他们谈论起乾元时，他还是多了几分疏离和警惕。 而燕承明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乾元司必要的集体活动，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埋头苦修《凝神化魄诀》，试图稳固心神，那日失控的阴影显然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陈书情依旧按部就班地修炼灵素心法，照料着他窗台上那几盆越发青翠的草药，窗外草木凋敝，白雪纷纷，陈书情的屋内草药却逆着季节而生，他明显感受到，虽然现阶段的乾坤同修，只是让坤泽辅助乾元，但灵韵反哺，使坤泽的灵韵地更加自如。 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凝神化魄诀》才能教授给坤泽，他如果能够精魄化形，又将会是什么呢？如果是药草就好了，最好是人参、天山雪莲这种极度补气血的药材，这样就可以用来帮助更多人了。 距离上次修炼过了四天，这日午后，陈书情正在房中打坐，忽然听到苑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柳渊渟刻意压低却难掩气愤的声音：“……凭什么要我换？我跟着上官师兄练得好好的！” 陈书情睁开眼，推开房门，只见柳渊渟正站在苑中，对面是位常来传讯的吴内侍，石峥和燕无痕也站在旁边，面色有些无奈。 “柳公子，这是袁主事与书院掌院共同的决定。”吴内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灵韵感应，旨在寻求最为契合的乾坤搭配，以达最佳修炼之效。经过前期观察与评估，认为您与燕公子的灵韵特性，或许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上官公子那边，也已另行安排了更为适宜的坤泽同修。” 柳渊渟几乎要跳起来：“跟燕承明？吴叔叔您忘了前几天他差点……”顾忌与燕承明同门的石峥和燕无痕在旁，他及时刹住话头，但愤怒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燕无痕上前一步，对着柳渊渟深深一揖，声音低沉却清晰：“柳师弟，前日之事，是承明师兄之过，险些伤及师弟，燕某在此代为赔罪。师兄传信于燕某，承诺他若有机会与柳师弟同修，必定会谨守心神，绝不会再让师弟陷入险境，还请师弟……给承明师兄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 柳渊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得一愣，作为柳庄主第三子，又天生坤泽之体，他被仆人以及外门弟子恭维惯了，但被比他年长的内门弟子这么对待还是头一遭，要知道，四家六派三宗八荒之间有同盟之谊，对待燕无痕他们应等同兄长。 见柳渊渟陷入窘迫，陈书情走到他身边，对吴内侍行了一礼，然后看向燕无痕与石峥。 “渊渟师兄，”陈书情轻声开口：“既是主事与掌院共同裁定，想必有其深意，承明师兄既已知错，且保证会小心控制，不妨……一试？”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有任何不适，立刻中止便是，我定会护好师兄。” 柳渊渟看看陈书情，又看看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的燕无痕，再看看一脸公事公办的吴内侍，知道自己反对也无用，只得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好吧！但说好了，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我可不管他是不是苍云的师兄，定要找他算账！” 燕无痕这才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郑重道：“替承明师兄谢过柳师弟，料想承明师兄定会不负所托。” 吴内侍见事情敲定，便笑着打了个圆场，又嘱咐了几句明日恢复乾坤同修的事宜，便离开了。 人一走，柳渊渟立刻垮下肩膀，拉着陈书情的袖子哀嚎：“书情师弟！你怎么替我答应了啊！万一他又发疯怎么办？” 陈书情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袁主事他们做出此等安排，必是认为你的灵韵或许真能助他稳定心神，霸刀武学锋锐进取，苍云武学则坚守刚劲，二者实为互补，若能引导得当，两位师兄皆能凭借《凝神化魄诀》获得数不尽的益处。” 柳渊渟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 翌日，引灵阁。 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几分，经前两次修炼，同修配对调整了不少，有的是自行选择，有的是袁主事观察后令其调整，众人目光不时扫过柳渊渟与燕承明这一对组合，毕竟之前燕承明出过乱子伤害到柳渊渟。 柳渊渟板着小脸，坐在蒲团上，看也不看对面的燕承明。燕承明则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生怕一丝外泄又惊吓到对方。 感应开始。 柳渊渟赌气般运转心法，灵韵带着明显的戒备和抵触，如同一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燕承明感受到那充满抗拒的灵韵，心中微涩，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极其缓慢、温和地运转《凝神化魄诀》，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极为平稳厚重的气息，如同苍云堡坚固的盾墙，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毫无侵略性。 他身上散发出的牵引力不再是出岔子时那般带着挣扎与暴戾的混乱气息，而是呈现出一种经过锤炼后的沉凝与守护之意，那厚重的气息缓缓靠近柳渊渟那“炸毛”的灵韵，没有试图突破，只是如同温暖的壁垒，轻轻环绕，无声地传递着安抚与歉疚的信号。 柳渊渟原本紧绷的心神，在这股沉稳厚重、毫无恶意的气息包裹下，渐渐松弛下来。那感觉，不像上官若水那般清冷疏离，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全感？他试探着，将灵韵的尖刺收敛少许，如同小兽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 当那活泼中带着锋锐的灵韵，与沉凝厚重的气息真正接触的刹那，并未引发激烈的冲突，反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柳渊渟的灵韵仿佛找到了可以肆意挥洒却又不会伤及自身的坚实后盾，而燕承明那原本因心魔而略显滞涩的识海，在这份鲜活灵动的气息冲刷下，竟隐隐有种云雾渐开之感。他身后那团黑灰色的气息依旧未能显形成功，却不再混乱翻滚，而是如同沉静的旋涡，缓缓流动。 袁主事在高台上微微颔首，霸刀的“破”与苍云的“守”，看似相克，实则相生。以柳渊渟的灵韵锋锐刺激燕承明沉寂的识海，再以燕承明的沉稳固守为柳渊渟的灵韵提供支撑，这安排，果然有效。 另一边，陈书情的乾元同修依旧是沈惜渔，他们的感应仍然平稳，沈惜渔识海中的星云似乎又凝实了一分，旋转间，中心那点微弱的“核”散发出的吸力隐隐增强。 陈书情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韵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更深入地融入那片星云，滋养着那正在孕育的神秘存在。沈惜渔今日似乎格外专注，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在灵韵交融的深处，仿佛有星芒闪烁，紧紧“注视”着陈书情灵韵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似乎在验证着什么，或者说……在等待着什么。 第7章 顺理成章 与柳渊渟和燕承明那边小心翼翼、陈书情和沈惜渔那边的平稳精进不同，引灵阁的另一侧，气氛则显得尤为热烈而……刺眼。 叶刃心与卫寻的感应进展堪称神速，天策府与藏剑山庄关系匪浅，二人自幼相识，对彼此的功法、心性乃至战斗节奏都了如指掌，此刻灵韵交融，更是如鱼得水。 叶刃心身后的烈焰巨虎虚影已然凝若实质，斑斓的火焰纹路在虎身上流转，威严的咆哮声震荡着识海，却不再狂暴，而是带着一种收放自如的力量感，他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意气风发。 卫寻的灵韵坚韧如铁，与叶刃心那炽热奔腾的力量完美契合，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如同最好的战友，引导着那烈焰巨虎的力量在既定的轨道上奔腾咆哮，攻守兼备。两人之间的灵韵交互，激烈却有序，充满了力量与默契，引得周遭众人频频侧目。 李青峥盘膝坐在不远处，他的精魄——那头巨大的银狼虚影，同样凝实而充满力量，带着沙场银狼特有的孤傲与肃杀，与他配对的石峥，灵韵沉厚，默默支撑，两人配合也算默契。但李青峥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团炽热的火焰。 他看着卫寻毫无保留地让自身灵韵与叶刃心交织，看着叶刃心在那炽热光芒的照耀下，虽汗湿额角却眼神明亮，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旁人难以插足的绝对信任与默契。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细微却清晰的痛感蔓延开来。 他知道叶刃心喜欢卫寻，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那个藏剑山庄的小少爷，性格如同他的重剑一般直接而热烈，他对卫寻的在意，几乎从不掩饰，而卫寻，性情温和坚韧，对叶刃心，也总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他们一个乾元，一个坤泽，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如今更是修炼上最为契合的搭档，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李青峥垂下眼眸，掩去眼底深处那一丝苦涩。他深知乾元与乾元之间，如同磁石的同极，天生相斥，想要靠近，需要克服的本能阻力远比乾坤之间大得多，更何况……叶刃心的眼里，从来只有卫寻。 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从意识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能深埋心底。他是天策府的李青峥，是未来的将领，当以家国天下、军令职责为重，岂能困于这等无望的私情？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下，重新将全部心神沉入与石峥的感应之中，银狼虚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气息似乎更加冷冽了几分。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叶刃心与卫寻那边，灵韵的交融达到了一个临界点。那烈焰巨虎虚影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仿佛要冲破引灵阁的穹顶！巨虎的身形在光芒中进一步凝实，额间浮现出一个燃烧着火焰的“王”字纹路！ 磅礴的力量以叶刃心为中心扩散开来，带着灼热的气息，让离得近的几个乾元弟子都脸色微变，下意识地运转心法抵抗。 “成了！”袁主事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站起身。 光芒渐歇，叶刃心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仿佛有火焰跳跃，他身后的烈焰巨虎虚影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然后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眉心。一股远比之前强大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却又被他自己迅速收敛。 他成功了！成为了数千年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精魄化形为实体的乾元！ “好！”袁主事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叶刃心，你且好好体悟精魄归源之感，稳固境界！” 叶刃心难掩兴奋，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的卫寻，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毫不掩饰的炽热：“寻儿，多谢！” 卫寻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辅助叶刃心凝聚精魄消耗巨大，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对着叶刃心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恭喜。” 这一幕，如同温暖的阳光，却也如同冰冷的针，深深刺入了李青峥的眼底，他默默地看着，然后彻底闭上了眼睛，将一切情绪封锁在冰冷的银狼虚影之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距离被拉得更远了。 陈书情也感受到了那边磅礴的力量和成功的喜悦，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惜渔。却见沈惜渔依旧平静，仿佛叶刃心的成功早在他预料之中。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又回到了与陈书情的灵韵交融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说——别人的成功与否，与他无关，他只在意的，是自己想要探寻的“答案”。 叶刃心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刺激了所有乾元弟子。引灵阁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也更加紧张，每个人都渴望成为下一个凝聚精魄的人。 然而，陈书情心中却生出一丝不安，那不安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生长。朝廷想要的，就是这样一群掌握了远超常人力量的年轻乾元坤泽？他们被催生出的力量，最终将指向何方？而他们这些坤泽，在这股越来越强的力量洪流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