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穿书后,重生反派造反了》 第1章 初遇 夜雨滂沱,潮腥泥土味混着梨花清香,倒也不算难闻。 山坳深处屋舍内,头戴方巾的白胡子老头摇头叹了口气,方收好银针,起身上前两步,推开木窗。 斜风席卷雨粒扑面甩来,滚进他脸上的沟壑里安了家。 他“哎哟”一声闭上眼睛,抬袖囫囵抹了把脸。待异物感散去后睁眼,左手小心挡在额前,侧身探头喊道: “陆姑娘,可以把药端进来了!” 窗外屋檐下,柔和暖光包裹着一个浅黄色身影,闻言身子晃了一下。她转身点头,杏眼残留着刚醒来的惺忪茫然。 陆昭云从凳子上起身,拍拍脸颊,就着两块纱布撤下火炉上的砂锅,搁在身旁的木桌上。然后揭开盖子,倒入一个瓷碗中。她扫了一眼,中药色泽黑亮,气味苦涩,煎得刚刚好。 炉子里的柴还余大半,跳动的火苗拳头般大小,她顺手将另一个砂锅坐在上面。那动作分明再简单不过,经她做出来却有条不紊、气韵不凡,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烟雾升腾,模糊她殊色动人的面容。陆昭云端着药碗,抬步跨过门槛,朝侧屋的方向走去。微湿的裙角扫过青砖地面,画下清清浅浅的痕迹。 进屋后,白胡子老头胡大夫迎上来,眉头紧皱,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分。 他叹道:“请陆姑娘谅解,老夫医术平庸,实难治好这位公子的眼睛。” 胡大夫是淮水镇平乐医馆的大夫,医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今夜本已闭馆,人好好躺在床上,突然被陆昭云“请”来医治一个浑身是伤,双眼俱毁的男人。 医者仁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胡大夫也没多计较陆昭云的失礼。 他行医几十年,没有见过眼睛伤得这般重的人。可惜他无华佗之能,无法让床上的公子重见光明。 胡大夫扶须摇头,医术之道,他仍需钻研。 陆昭云并不意外,那人伤得太重。 今夜在河边捡到他时,早已丢了半条命,特别是那双眼睛,血淋淋的,治好的概率不大。 胡大夫挂上药箱,临出门前又停下,再交代了几句。 “公子身上的多处外伤,老夫都已包扎,近期只需劳烦姑娘每日换一次药即可。另外,他胸前的伤口沾了毒药,本极为凶险,但好在这毒很常见,普通解毒丸服下,不会有性命之忧。” 说到这里,胡大夫眉目舒展稍许,“亏得姑娘来医馆时,提前告知公子的伤情,老夫备好解毒丸、金疮药和治内伤的药材,恰好都派上了用场,没耽搁用药的时辰,避免伤口恶化。” 陆昭云摇头,事发突然,她雨夜求医还尽量思虑周全,只因在她眼中,人命关天。 “他腿上剑伤见骨,需仔细养上好些时日。内伤暂且喝你熬的这贴药就行,三日后,姑娘来医馆,老夫重新给你抓药。” 她点点头,用食指虚空点了点喉咙,又指向手中的药碗。陆昭云的眼睛乌黑明亮,黑曜石一般,只看向别人,好似会说话。 胡大夫凝眉想了想,试问道:“姑娘的嗓子还疼吗?” 陆昭云摇头,然后伸出左手,朝他挠了挠右手手背。 “哦,不疼,但开始痒了?”胡大夫了然。 陆昭云点头的幅度大了一些。 得益于她多次写字与胡大夫沟通,他比旁人更能看懂她的意思。 胡大夫笑着捋胡须,由衷为她高兴。 “恢复得不错,继续喝药,相信再过些时日,姑娘就可以开口说话了。” 他心道怪哉! 嘿!这姑娘武功奇高,第一回找他时意外成了小哑巴,没多久又找他来治小瞎子。 且那小瞎子破破烂烂却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山间卧虎藏龙啊! 听完胡大夫的诊断,陆昭云松了口气,唇角上扬,眼睛亮得像星辰。 她先放下药碗,转身从柜子里摸出诊金塞给胡大夫。 胡大夫不知道的是,表面内敛沉默的陆昭云,内心的尖叫声早已震耳欲聋。 “啊——天鲨的!三个月了,憋了三个月了!终于可以说话了!” 压在心口多日的石头终于挪开,她唇角笑意加深,亲自送胡大夫出去。 行至门口,陆昭云扯着他的袖子示意他停下。 她右拐两步,把加热的姜汤倒了一碗,递给胡大夫。 “好,是个贴心的好姑娘。” 姜汤温热金黄,热气拂面而来,拨散几分湿意。胡大夫也不跟她客气,接过来仰头灌下。 甜味夹杂一丝辛辣涌入喉咙,穿肠而过,暖意蔓延他全身。 一碗下肚,雨夜出诊的不快也散了个干净,胡大夫终是不忍,提点道: “神医薛明,最擅治眼疾。” 陆昭云心中一动,记下神医的名字。 话是这样说,但胡大夫只是给了她一个希望。“五年前神医拒绝为太后医治头疾后,遭皇室通缉,自那以后未曾有人寻到神医踪迹......” 言罢,他拢了拢袍子,与陆昭云道别。然后撑起油纸伞,朝村头的马车走去。 待那抹略微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陆昭云转身回屋。 侧屋里,床头和桌上各点着一盏油灯。陆昭云又点一盏挂到墙面凸出的钩子上,屋子瞬间亮堂不少。 灯光透过薄纱,微微泛黄,刚够看清榻上的人。 那是一位轮廓刚毅立体的青年,分明刚褪去少年的青涩,却沾染岁月的沧桑,气质徒添几分矛盾。 窗外雨声滴答,他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与辽阔的天地格格不入。 若非呼吸仍然温热,怕已是死人一个。 细细打量后,陆昭云不得不感叹,纵然再挑剔,这个男子也算是得天地眷顾,容颜完美到极致。 此刻眼覆白纱,那般疏离,那般漠然。 此人很危险。 这是陆昭云初见他的印象。 为何陆昭云如此笃定?没错,她穿书了,穿进一本古早狗血虐文。众所周知在小说世界里,容颜绝世之人不是主角、反派,就是隐藏boss。 可明知他可能是烫手山芋,陆昭云做不到见死不救。 直觉告诉她,他不是恶人,而二十几年的现代教育,让她无法漠视生命。 况且她有最大的底牌——六十年磅礴内力,等闲人无法伤她。 陆昭云细细打量他,想:“就心软一次,权当一次豪赌吧。” 雨声渐小,药还是热的,陆昭云舀了一勺,侧身喂给他,心情很是复杂。 说来也是倒霉,陆昭云本只是现代一个社畜,平日爱好捣鼓美食治愈自己。某日在家做菜,失误将水溅进插座内,意外触电身亡。 但这还没完,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生积德行善、谨慎做人,生前为几两碎银累死累活,死了也不得安生。 灵魂出窍后,黑心系统突然缠上她,将她扔进古早虐文——《暴君夺爱》里打工,美其名曰拯救悲惨反派秦遇,助力美好人生。穿书之旅虽然俗套,但陆昭云没得选,为了不做时空流浪儿,又有系统画大饼,完成任务重活一世的美好愿景吊着,她准备老实做任务。 可祸不单行,穿书就算了,破系统半路莫名其妙出故障,直接把她拉到大结局后的剧情中了。 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更可怕的是,系统只告诉她,她穿来的时间点,原书中反派秦遇的必死结局已经不可逆转,只有等待系统修复后重启书中世界,开始任务。 在此之前,她需要等待系统通知,暂留书中世界,然后系统直接消失了!陆昭云骂骂咧咧,破系统一点都不靠谱! 所以现在,陆昭云一脸懵逼,除了知道已死反派的名字,原书剧情一概不知。估计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让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不至于摸黑抓瞎。 “咳咳......” 一阵咳嗽声响起,陆昭云一惊,回过神来。 视线往上,浓黑药汁自他嘴角溢出,顺着白皙的脖颈没入领口,半点没喝下去。他衣襟被沾上药汁,凌乱残破,任谁看着都像是破碎小苦瓜。 病人在无意识拒绝喝药,陆昭云无奈,拿来干净白布替他仔细擦拭。 然而擦至唇边,手腕猛然被攥住,钻心的疼痛感袭来。 “嘶——” 男子力气大得吓人,陆昭云吃痛,迅速反手禁锢他的双手,就着擦药布绑了两圈。 将罪魁祸首制服后,陆昭云甩了甩手腕,揭开袖口一看,皮肤红了大块。她一边轻揉痛处,一边用眼神刀他。 男子意识清醒后并未反抗,他眼睛看不见,感知却很敏锐染。他往右转头,染血白纱正对着陆昭云的方向。 “这是何处?你是谁?” “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无悲无喜,没有情愫,不像是质问,仿佛也不需要回答。 他趴在床榻边缘,了无生机,连一丝挣扎也无。 好似方才伤陆昭云的行为也只是身体残存的本能。 他失去了眼睛,竟这般平静。 陆昭云微愣,不知怎的,被捏痛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了。 这个不知因何缘由重伤的男子,近乎快成为空心人。 她以前见过很多对生活甚至生命失去希望的人,都没有他这般颓败。 陆昭云也很无奈,她无法说话,自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她刚来这个世界时,因心软给路过讨水的老婆婆送了水,谁知老人竟是隐世高手,临死前将一身内力悉数渡与她,并将独门武功传授。 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午餐和馅饼,她从一个弱鸡变成武林高手是幸运的,但拔苗助长的不幸代价是暂时失声。 停顿片刻,她再送一勺药到男子唇边。 此时,恰逢一缕凉风飘进来,瞬间将苦涩药香扩散。 秦遇鼻翼微动,身子僵了一瞬。药味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一点,眼上纱布触感和伤口处的刺痛都在提醒他。 他被人救了。 也对,他已是废人,又何需那人再费心思。 秦遇别过头,攥紧双拳。 他神情快速闪过一丝挣扎,又很快回归淡漠。 半晌,方道: “你……为何要救我?” 陆昭云直愣愣盯着白纱,喉间微涩。她会动恻隐之心,其实有同病相怜的意味。 瞎子和哑巴,都挺惨,不是吗? 但她无法回答。 家人惨死、手下背叛,如今秦遇一无所有,连身体都是残缺的。 仍未等到回答,几息后,秦遇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似是自嘲。“我看不见了……” “拖着这条烂命苟延残喘,与死了有何不同?” 第2章 掌心字 不能为家人复仇,他没有资格再活着。 倒不如一了百了,让他进野兽脏腑,化尘泥入土。 秦遇轻轻推开木勺。 “多谢……无需再费力为我熬药。” 陆昭云内心咯噔一下,他竟心死至此。 此人重伤失明,独自一人流落荒野,必然是经历了莫大苦难。 可她口不能言,又如何能救他? 看着他的拳头渗出血迹,她扪心自问,真的能见死不救? 曾经有朋友说过,她太过善良,迟早栽在这上面,但她不在乎,做事随心,只求问心无愧。 何况担忧她熬药麻烦的人,不将陌生人的好当做理所应当,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 死死盯着男子的侧脸,灼热的视线几乎烧穿他的皮肤,陆昭云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放下药碗,顾不上男女大防,抓过男子的左手,仗着力气大推开他的五指。掌心映入眼帘,剔透如白玉,隐有几道红痕。 秦遇睫毛轻颤,被紧紧禁锢的手掌传来一阵痒意。 空气中有女子的馨香,他指尖蜷缩,抵不过女子的力气,任由柔软的触感在掌心留下痕迹,一笔一划写下一句话。 她“说”: [我不能发声。] 最后一个字落下,秦遇一愣,他难得无措,手心微微发烫。 下一刻,炽热的文字覆盖血印,瞬间击穿他的心脏。 因为他的掌心告诉他。 [我可以暂时做你的眼睛。] [天大地大,活着最大。] 这是秦遇与陆昭云的初遇。 秦遇永远记得那一日,一个陌生的姑娘给了他最大的善意。 将他拉出泥泞,引导他走向新生。 淮水镇人杰地灵,生机勃勃,一切都是那么鲜活。 现代快节奏甚至压抑的生活远去,陆昭云慢慢喜欢上了这里。 家里两个病人需要补一补,翌日一大早,陆昭云坐上牛车前往镇上,先在市场买了米面、调味品、鸡肉、猪大骨和若干蔬菜。路过成衣铺,陆昭云想起那人的血衣,抬脚踏进门槛。 店铺掌柜是个热情的中年妇人,见她在男子成衣处打转,亲自给她介绍。 通过比划尺寸,陆昭云买了几件棉布做的长袍。 掌柜将她送到门口,甩了甩手里的锦帕,挑眉道:“姑娘慢走,下回带上相公来买衣裳啊!”“好料子都给你们留着!” 被人误会,陆昭云一时有些尴尬,也不方便解释,不过这个事情倒是让她有了一个主意。 陆昭云现在住的是陆家的祖宅,在杏花村村尾,她回家必然会路过村里好几户人家。其中一户是她祖父的堂弟陆大成家。 一年前,京城陆家被不明势力灭门,因陆昭云祖父发迹后刻意隐去来历,祖籍地尚且安全,原主奶娘拼着一口气带着她逃回淮水镇杏花村。 在大户人家耳濡目染多年,奶娘一直都很警惕,回村后为了护住老陆家唯一的后人,对外只说是修养。 可祸不单行,逃难期间奶娘的身子伤了根基。硬撑一口气回到杏花村,逃离生命危机后病来如山倒。不到半月,便撒手去了,独留原主孤零零一人。 原主一个小姑娘,在父母兄长疼爱中如珠如宝长大,骤然经历家庭变故,日日郁结于心,对他人的关心和善意更是无法拒绝。 陆大成的儿子媳妇看原主一人在这里住了一月也没离开,性子也软,便动了歪心思趁虚而入。 他们使计试探,面上装作和善可亲,嘘寒问暖。原主太过单纯,陡然失怙,把这家亲人当成了依靠,轻易被套了底。 得知只剩她一个孤女,这家人便彻底盯上了她,存了歪心思想占她家的青砖瓦房。 没成想,房子还没得手,原主因身子虚弱,又整日忧思过度,心神恍惚间,不幸坠河而亡。 然后系统带着陆昭云到了这个世界。 拐过几处小屋,经过一户人家,陆昭云下意识闪开,一个微胖妇人从篱笆后探出头来,啐了一口,瘪嘴斜眼,大声骂道:“呸!守着那么大一栋宅子有什么用,还不是没人要的天煞孤星!” “大宅子迟早是我儿的,他能保老陆家的香火,是要传宗接代的!不像那些赔钱的丫头片子……” “哎哟!”妇人话没说完,突然栽了个大跟头,豆腐渣糊了一脸。陆昭云扔完豆腐收回手,翻着白眼揉了揉耳朵。 世界终于清静了。 蛮横妇人正是陆大成的儿媳妇周春兰,原主没少被她坑银子首饰,但自打陆昭云来这个世界,她就没给过这一家子好脸色。 被如此弯酸,原主可能会伤心,但陆昭云不会。 但是陆昭云也看出来了,这一家子人虽实在蠢坏,也没有害人性命的恶毒心思。 陆昭云刚醒来时也有怀疑她们,经过仔细回忆又多次试探查证后,确认原主的死与他们无关,她对这家人就只是保持距离,并未过多计较。 毕竟这一世她只是短暂停留,也不想与人斗来斗去,只想过一段一日三餐,清风常伴的清闲日子。 两人合抱粗的梨树从院子里探出枝干,梨花重重叠叠遮住了大半个屋檐,簇拥着好似雪白柔软的云床,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陆昭云眯了眯眼,任由花瓣攀附发髻,推开院门。 将采买的食材放进厨房,挂好襻膊,净手后准备早餐。 她是一个对待食物很认真的人,哪怕制作一粥一饭,都会注入巧思和感情。 原主留了些银子,若没有大额花销,足够用好一段时日,陆昭云是个嘴馋的,饮食方面从不亏待自己。她取出在镇子上特意采购的精细白面,加水揉成面团,待醒好后擀成面片,撒上一点干面粉,防止粘粘,最后对折好切成细条。 此时,锅里的水恰好烧至滚烫,她麻溜放入切好的面条。 同时快速架好另一口小锅里,用大火化开雪白猪油,依次放入葱段、葱叶和少许芝麻,待葱微微泛黄后捞出,浓郁的葱油香扑面而来。 陆昭云拿出两个瓷碗,乘好面条后用葱油一泼,“呲啦——”一声,葱油与面条完美融合,再放入少许盐调味,葱花点缀,舀一勺面汤,两碗香喷喷的面条就做好了! 将两碗面和竹筷放在堂屋的木桌上,陆昭云敲了敲西厢房的门。 屋内无人回应。 陆昭云现在已经是开挂绝世高手,能清晰听见一墙之隔的呼吸声。 她心中一沉,思绪回到昨夜,只剩下薄薄一层药渣的那晚药。 她还以为他改变想法了。 一日三餐养气血,不吃不喝是不行的。 而且她做了葱油面呢,不吃多可惜啊,忍着推门的冲动,陆昭云又敲了好几次。 在她耐心快耗光时,那人终于给了回应。 “请进。” 推开门,只见那人坐在窗边,朝着梨树的方向出神。 陆昭云叹了口气,拖了一方矮桌放在他面前,将面放在他右手边,筷子塞他手中。 她一番动作迅速,没有给秦遇拒绝的机会。 他避之不及,葱油面霸道的香味钻入鼻中,就好像陆昭云,在他陷入绝境时,那般强势闯入他的生命中。 秦遇喉头滚动,正欲推拒,干涸的胃袋却唱起了反调。 “咕咕——” 空气凝固了一瞬。 陆昭云微微笑,果然没有人能抵挡美食的诱惑。 她笑到一半,抬头瞥见那人耳根处通红,没想到他脸皮这么薄。 又心道还好她还笑不出声音,不然这人更不好意思。 人的身体珍贵,需要五谷蘊养,陆昭云是真心盼着他好,希望他能好好吃饭,重拾生存斗志。 为了不让他太尴尬,陆昭云垂眸,执起其左手,轻轻写下一句话。 [三餐五谷,可解烦忧。]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很好,要努力活下去,尝遍天下美食,见天地广阔。] 秦遇手指微颤,平平无奇两句话似有魔力,化作一股暖流钻入胸腔,缓缓延至四肢百骸。 他生来被家族寄予厚望,十几年来不敢有有丝毫懈怠,自小殚精竭虑,刻苦钻研文治武功。 年少从戎、金戈铁马,无数次徘徊于鬼门关,拼得一身战功。 可笑他秦家赤忱衷心,却被皇室忌惮,亲人部下逃不过惨死,独留他一人苟且偷生。 秦遇这一生遇见过很多人,鞭策、崇拜者有之,恨他厌他者亦有之,却没有人像这个素未蒙面的女子一样告诉他。 活着就很好。 活着无需烦恼。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秦遇心中消散,也有种子生根发芽。 食欲悄然而至。 他终于动筷,摸索着夹起一筷面条。 食物入口,葱油咸香,面条筋道,简单的食材做出了极致的美味,熨贴肠胃。 死气散尽,秦遇勾唇浅笑。 “多谢。” 二十几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秦遇也不禁生出几分奢望,就这样做一个普通人,或许有不一样的人生。 男子红唇白肤,红与白的极致对比,牵动唇角时似展开画卷,尤为昳丽。陆昭云险些被他的笑晃花了眼,也颇感意外。 没想到自己真能劝动他吃饭。 看着对面那人笨拙中带着乖巧的动作,陆昭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觉得会这般真诚道谢的人、能够享受美食的人,必然不是坏人。 吃完喷香的葱油面,美景美人作伴,陆昭云伸了个懒腰,感觉新的一天干劲满满。 用餐完毕,陆昭云收好碗筷,正欲出门,却听到那人说: “我叫慕风。” 第3章 幼犬 慕风是祖父为他取的表字,秦遇已然死在昨日。 他撑着桌角起身,对着陆昭云的方向郑重一拜: “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羊脂玉佩放在桌上。 “如今我孑然一身,只有微薄谢礼,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若姑娘有需要,拿着这枚玉佩找通汇钱庄的掌柜,我必万死不辞,满足姑娘所求。” “但我的仇人尚且逍遥,恐会连累姑娘,就此别过。” “愿姑娘余生无忧。” 话落,他拖着伤腿离开,步伐些许不稳。 陆昭云扶额,哎呀这小瞎子伤成这样,还怕麻烦她! 脸皮厚些赖在她这里怎么了,好歹把伤养好了再走吧。 “小心!” 陆昭云眼疾手快,在他踉跄时迅速拽住他的手臂。 然后瞪他一眼,强硬抓过他手指,飞快在他掌心写字。 [你走啊!仇人夺你双目,隐身暗处,你还要出去送死吗?] [你说用玉佩来报答,可救命之恩恩重如山,你能保证会活到我用上它那一天吗?] [慕风,你的命是我救的,若我说希望你留下来呢?] 她写完立马抬头看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 秦遇手足无措,瞬间脖子通红。 遮目白纱轻轻晃动,痛苦、无奈与窘迫交织,最后化作愧疚和难于言喻的情绪, 他欲言又止。 “我……”他拖着这身残躯,的确像是在夸大。 也无法拒绝她希望他活下去的真心。 [好了。]陆昭云打断他,将他扶到桌边坐下,[留下来修养一段时间,这玉佩权当伙食费和诊金了。] “可我的仇人......” [无妨,我们小心藏着便是。] 陆昭云写完这句话便夺门而出,几息后风风火火闯进来,见秦遇还安静坐在原地,陆昭云眉目弯弯,将手中物件塞进他怀中。 “这是……” 棉布的触感温暖柔和,秦遇怔愣,指尖与女子残留的温度重叠。 陆昭云没回他,端起面碗就要出门。 秦遇捏紧新衣,松开又用力,几番来回后问道: “敢问……姑娘芳名?” 知他打消了离开的心思,陆昭云心情好了不少。她挪步倒退回来,放好面碗,在他掌心描摹几笔。 [陆昭云。] “昭昭日月,光之所向。”秦遇默念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极好的名字,如她美好的品格一般,耀眼夺目,温暖治愈。 清风拂过,梨花花瓣如雨般落下, 树下,一男子眼覆白纱,端坐于石凳上,阳光停留在他如玉脸庞,印上斑斑驳驳的光点。 在他身旁,身穿藕粉色衣衫的俏丽女子,正眯着眼品满足地尝枣泥糕。嘴巴一张一合,梨涡浅浅,像是啃着松子的松鼠,沉迷于品尝美食。 石桌上除了几碟枣泥糕,还煮着茶汤,烟雾袅袅。 胡大夫走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是大夫,又有家学传承,自然读过书过字,虽不喜好文人那般引经据典,作诗唱词。此情已景,如此岁月静好,他也忍不住道一句。 “妙哉!” “陆姑娘好雅兴啊,不负好时光!” 陆昭云听到声音转过头,伴一口茶水咽下糕点,起身去迎,秦遇也微微侧头,朝向门口。 今日本来是要去镇上找胡大夫看嗓子的,但是恰好秦遇需要复诊,他腿伤还未痊愈,陆昭云突然嘴馋,想吃枣泥糕。 索性花几文钱请拉牛车的张大爷给胡大夫带话,请他上门看诊。 陆昭云给胡大夫倒了茶,把一碟没动过的枣泥糕推到他面前,然后眼巴巴地盯着他。 “你这丫头!”胡大夫好笑,欣然接受,也开始品尝起来。“真是疲懒!”胡大夫睨她一眼,边擦汗边道。 “别人请老夫上门看诊,我都懒得理,只有你请我,手上活计全甩给学徒,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 “丫头你摸着良心说,老夫对你可好?” 陆昭云点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怪她之前暴力请他上门,倒抗石桌,给他留下了阴影。 惭愧惭愧。 枣泥糕的甜香味一阵一阵地,钻入鼻中,勾起人的食欲。 胡大夫没忍住尝了一块,谁知他嚼了一口,眼睛刷地蹭亮! “这枣泥糕甜而不腻,竟然比绿酥坊高师傅做的还好吃!没想到啊!你个小女娃,还有这忒好的手艺!” 一块接一块,吃了足足一碟才满足,胡大夫打了个饱嗝,一口干掉整杯茶。 “好茶!”胡大夫又仔细回味一番,道: “开始吧。” 胡大夫给秦遇扎完针,又新开几副药便离去了,陆昭云服下最后一贴药,嗓子的不适感日渐消散。 三日后清晨,秦遇更衣后,杵着陆昭云为他做的拐杖,摸索至院中洗漱。 “慕风,你现在很熟练嘛。” 秦遇捏着木瓢,脊背一僵。 女子声音娇俏柔和,确如他想象那般温暖。 “陆姑娘?” 能听见她的声音,已是幸运,只是难免遗憾..... 今生无法见恩人样貌。 秦遇敛下思绪,转身对上脚步声的方向。 他唇角微勾,音色恍如玉石敲击的质感。 “恭喜陆姑娘。” “是我,我能说话了,以后我们沟通更方便了。你有何需要尽管和我讲,无需客气。” 相处一段时日,陆昭云也摸清几分他积分脾性,观他面子薄,行事颇有君子之风,想来出身名门。 除却最初伤情严重那几日,秦遇每日练习寻找方向,辨别物件,尽可能自食其力,磕磕碰碰,新增不少“伤口”。 此事涉及他人尊严,陆昭云自然尊重。但是有大麻烦时,也希望他不要太过逞强。 似有所感,秦遇这次没有拒绝,微微颔首:“好。” “对了,我最近准备做些吃食生意,白日里不常在家,寻了它来给你解闷。” 陆昭云从身后掏出一物赛他怀里。 柔软毛球落在怀中,秦遇慌忙搂住,身子轻微颤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它......” “旺——” 黑毛奶狗睁着湿漉漉的眸子,蛄蛹着在秦遇怀中寻了舒服的位置,两只前爪紧紧扒着衣襟,很是乖顺。 毛球温热软到不可思议,秦遇两颊通红,心中划过异样。 他微微低头,小心用下巴蹭了蹭它的头顶,回道: “多谢。” 见他喜欢,陆昭云提议:“幼犬可怜却可爱,不如慕公子为它取名如何?” 秦遇闻言微怔,眼中暗流涌动。 空气凝滞许久,久到陆昭云反思自己是否太过冒昧,正要找补,吸狗那人却先开口了。 “嗯。” 秦遇轻抚奶狗脊背上的细绒毛,抬头对上陆昭云:“就叫曜曜吧。” 曜。 日光,明亮又美好,是暖阳给予的光辉。秦遇想。 它如他一般,何其有幸,能够遇见她。 “好名字。”陆昭云默念两遍,越发觉得这名字与奶狗般配。 她挠挠狗子下巴,“我们曜曜,以后不是小苦瓜了哦,跟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清风掠过,扬起二人发丝,发尾纠缠间落在曜曜鼻尖,它伸伸爪子,懒洋洋打了个喷嚏。 盛京勤政殿。 德顺眯眼守在殿外摸鱼,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赶忙上前弯腰堆笑: “娘娘千岁!”来人着宫装、戴凤冠,身姿仪态却过于弱柳扶风,生生削弱了黄金珠宝带来的华贵之感。 她身旁的宫女提着食盒,面无表情道: “今儿个娘娘亲自备了夜宵,特意带给皇上品尝,请德公公开殿门。” “这……”德顺额头冒汗。“皇上和宋国公正在议事,容奴婢通报一声。” 宫女脸色瞬间变冷,轻叱:“大胆!竟敢让娘娘等在冷风,赶明儿着凉了,皇上怪罪下来,有你好板子吃!” 哎哟喂!又来了又来了。 谁做公公谁知道!御前打杂可不是好干的。 公事公办的咸鱼德顺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憋屈的紧。 德顺冷汗直流,朝着宋君茹躬身: “娘娘恕罪!圣上吩咐奴婢守好殿门,不得让人打扰。” 宋君茹皱眉,语气微凉: “德公公,你确定要拦着本宫?” 皇后宋君茹执掌封印许久,纵然体弱,威仪不浅。 德顺吓了个激灵,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殿门吱呀一声,出来一人面白无须,手挽拂尘。 此人是御前太监总管赵合。 “见过娘娘。”他行礼后拉着德顺训斥几番,直言顺子也是听令办事,又是向宋君茹求饶,恭恭敬敬迎进勤政殿,见她没有怪罪,方才松了口气。 二人进殿后,德顺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浊气,悄摸拽下赵合袖子,附耳问道: “干爹,您这样不怕圣上降罪?” 赵合睨他一眼,用拂尘敲他脑袋:“呆子!” “怕什么?这位主是皇上的心头宝,亲手做羹汤,皇上高兴还拉不及,把你心吞进肚子里。”德顺挠挠头,只顾着感叹干爹会揣摩圣意没听到赵合后面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何况圣上知晓娘娘会来,有些话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殿内。 宋君茹吩咐宫女提食盒候着,她行十步绕过黑漆描金秀丽江山屏风,驻足透过另一扇五爪金龙屏风看向最里面。 烛光朦胧,隐约可见威严贵气的男人坐于龙案之后,下首正对着他的宋国公膀大腰圆,身姿因跛脚不正。 宋君茹右眼跳得心慌,知道皇帝是故意放她进来。皇帝与父亲追杀那人,她在宫中被封锁消息,父亲守口如瓶,想要打探他的近况,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无论消息真假,她总想知道一点。 靠着屏风仔细聆听,宋国公的声音颇为愤慨。 “陛下,陆家承蒙皇恩得皇商资格,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却装疯卖傻不为陛下圣上分忧,实在该死!” 另一道声音冰冷: “陆家灭门果真是你动的手脚。” 那人颤巍巍跪下磕头:“陛下恕罪,这等事怎能脏您的手,臣为了国库充盈先斩后奏犯下大错,但凭处置!” 见此,宋君茹冷笑,她爹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饿狼盯肥肉,狠撕一口才罢休。 而那个将她囚禁深宫的男人…… 呵! 坐上九五至尊又如何,骨子里改不掉的虚伪卑劣,坐拥渔利顺势敲打臣下,好处占尽。 二人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行了。” “功过相抵,下不为例。”里面议事未停,声音渐低。 宋君茹费力凝神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句。 岐山万丈悬崖、带秦氏族徽的染血黑碎布….. 尸骨无存、秦家绝嗣…… 轰隆—— 宋君茹死死咬住唇瓣,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抽痛万分。 秦遇死了? 不!不可能! 那般惊才绝艳,英武不凡的男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 她不相信! …… 第4章 酸涩 淮水镇位于江南运城与淮城交界处,渚江水穿流而过,以此得名。 江水滋养大地,使得此地物产丰饶、风景秀美。加之商贸发达,人来人往,颇为富庶。 清晨码头。 “又大又软香喷喷的豚肉包子咧,只要三文钱一个!” “新鲜出炉的笼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 摊贩们费力吆喝,干劲满满。各色食物香气交织,早起的脚夫和商贩浑身一震,困意消散,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 马青起早贪黑搬运一年货物,日日白菜馒头,终于在上月给小妹攒够嫁妆银子,因而肚子里没半点油水。 今日刚到码头,突然一股浓烈香味钻进鼻中,溜进五脏六腑,勾得他走不动道。 那味儿霸道至极,他左右环视,顺着香气晃至靠江一处小摊旁。 四四方方推车上架起一口锅,咕噜噜正冒着热气,锅里那物软似白云。此时白嫩面皮煮得半剔透,隐约可见内里肉馅饱满红润。 马青直勾勾盯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问: “老板,这是何物?多少钱一份?” 那边手指翻飞的姑娘抬起头来,回道: “此乃云吞,只要八文钱一碗,皮薄肉厚、清淡养胃,最适合早食,客官要来一份不?” 姑娘一张笑脸、气质出尘,布衣荆钗难掩芳华,像是画里走出仙女,生动鲜活,让这雾蒙蒙早市都明亮几分。 对上她弯弯明眸,马青黝黑方脸瞬间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劳......劳烦给俺来一碗。” 云吞啊,听着像是天上的食物。马青心道,妹子嫁妆不少,许了个好人家,他也可以犒劳犒劳受苦受难的肚子了。 “好咧。”时间正好,锅里云吞恰恰熟透,陆昭云捞出一碗,撒上葱花,放在摊位旁支好的小桌子上,“客观请慢用。” 马青坐下,迫不及待夹了一颗放嘴里,直烫得他舌头发麻。 “嘶——” 豚肉荤、香菇鲜,虾皮紫菜咸香以及葱花浓郁,结合成复杂美妙的味道,再烫马青都舍不得吐,包在嘴里细细品味方才咽下。 活这么久才尝到这等神仙美味,马青眼角泛泪,他以前日子过得是真苦啊! 这八文钱花得真值,老板人美心善! 云吞热乎乎香飘十里,陆陆续续引来许多食客,他们过来饱餐一顿,带着暖洋洋的胃袋离开,为一日劳作开个好头。 酒香不怕巷子深,陆昭云新开张的摊子一下火爆了! 食客们开心的表情和满足的喟叹都是奖励,陆昭云由衷感到幸福,美味自她手下诞生,滋养他人。 烟火人间,不负此生。 她加快手中动作,陆续迎来送走好几波客人,准备卖完最后一点便收摊。 就在此时,街头突然窜出几个大汉,他们身材粗壮、鼻孔朝天,撸起袖子上前,看那架势要对陆昭云的小摊子拳打脚踢。 周围传来阵阵吸气声。 “嘶——张二牛他们来了!” “这姑娘怕是要脱一层皮。”有人小声唏嘘。 “有什么办法?他仗着一身蛮力横扫淮水镇、欺凌弱小,官府也不管,可怜小摊小贩,起早贪黑一点薄利还要分与这些王八蛋!” 几人凶神恶煞,陆昭云却不动如山,只眉梢微动,轻笑道: “砸场子是吧?” 许是陆昭云太过淡定,领头络腮胡大汉感觉被轻视,横眉一竖,一拳砸扁锅铲,大喝: “道上规矩,交出三两银子,否则滚蛋!” 陆昭云笑容不变,但杏眼中划过冷意。 “是官府的道,还是土匪的规矩?” 大汉张二牛像是被戳到痛处,黑脸涨红,跳起脚啐几口浓痰:“别给脸不要脸!” 搬起一叠碗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旁边人打了个冷颤,劝道:“姑娘,给他吧,不出钱被盯上做不了生意,太可惜了。” 陆昭云彻底没了笑意,冷冷扫张二牛一眼。 无形气流刮过,张二牛只觉全身血液涌上脑门,四肢被禁锢动弹不得。他牛眼爆满血丝,死死瞪着陆昭云。 而后面色逐渐扭曲,由愤怒、怨恨到忐忑再到深深的恐惧。 他身后的狗腿子也被狠狠压在地上,眼歪嘴斜,试图抗拒。 而陆昭云依旧站在那里,衣袍无风自动,似要超脱凡尘、翩然而去。 四周雅雀无声。 孙二牛面皮抽搐,眼中带着哀求。 陆昭云瞥他一眼,凉凉道:“我问你答,同意就眨眼。” 张二牛疯狂眨眼。 陆昭云:...... 欺软怕硬的蠢蛋,欺负她可是让他踢到铁板了。 她出来做吃食生意,不仅是因为她热爱美食,喜好推广美食,顺便赚点零用钱,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系统在下线时曾言,只有做出上百种美食,并让食用者真心喜欢,系统才能集齐能量重新归来,开启下一次穿书。 系统会选择绑定擅长制作美食的陆昭云穿书,是计划是让她制作美食治愈大反派心灵,让大反派不要与原男主作对,远离朝堂达成保命结局。 为了重活一世,也为了尊重美食,陆昭云不允许任何人阻止她经营小食摊。 陆昭云慢悠悠行至张二牛面前,弹指封住他几处穴道。 她勾起唇角,张二牛额角突突狂跳,四肢酸软无力。 “记住了,以后见到本姑娘绕道走。再让我看到你们在淮水镇欺负任何人,打断你的腿。” “你意如何?” 张二牛瞳孔一缩,立刻眨眼。 陆昭云一抬手,张二牛似软脚虾扑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留下三两银子,算你毁食摊的钱。” 张二牛哪敢不应,双手颤抖奉上钱袋。 取出三两银子,陆昭云将钱袋抛回去,不再给他们一个眼神。 “滚吧。” 张二牛匍匐再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谢姑奶奶饶命!” 而后在几个大汉的扶持下踉踉跄跄离开。 “哎哟!” 横空伸出一条腿,把几人绊了个四仰八叉,狗吃屎。他们敢怒不敢言,火速爬起来逃窜了。 “噗嗤。” 陆昭云顺着声音望去,见人群前方走出一位白衣女子,她捂嘴偷笑,肩膀颤抖不停。 与她对视,女子收了笑,上前正色道: “姑娘武功盖世,真英雄也!” 周围人也附和。 “可不是么,孙二牛地痞流氓横霸淮水镇,一众商贩吃了多少亏。天道好轮回,今日他们真是栽了跟头、遭了报应了。” “这位姑娘为民除害啊!” “是及是及,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此等内力。”暗中嫉妒陆昭云生意的一些人,也趁机收了觊觎心思。 开什么玩笑,钱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 “老子在这里放话,她以后做什么老子买什么!” ...... 头一次因武力值被彩虹屁夸得天花乱坠,陆昭云微囧,在心里第一万次感谢高手老奶奶的馈赠。 这厢孙二牛一通搅合,锅里溅了灰尘,今日的生意暂时不能做了,只好提前收摊。 好心食客和附近摊贩热心帮陆昭云打扫后,也陆续离去。 花几文钱将摊车和桌椅板凳寄存在一处铺子,又寻铁匠铺买了把锋利的匕首,陆昭云转身抱臂,问道: “姑娘为何跟着我?” 陆昭云很是好奇,她教训孙二牛更多是为自己和摊贩们出气,貌似没有帮到这位什么,怎么让她又是绊倒孙二牛,又是似小尾巴尾随她一路。 眼前女子长相英气,简单挽着发髻,斜插一只乌木簪,干净飒爽。 只是她双目一直半眯着,又带着几分萎靡。 见她不回答,陆昭云扬扬拳头,“姑娘要试试?” “哎呀呀!”女子窜上前来,双手合力包住陆昭云右拳,一股似有若无的药香弥漫。 她脑袋怼陆昭云胸口一通乱嗅,很是沉醉: “你好香啊!”食物的芬芳。 陆昭云:...... 什么怪人?不要过来啊! 陆昭云面色怪异,一把推开她,运起轻功,瞬息弹出数米远,消失在巷子深处。 自是没看到身后,白衣女子捶胸跺脚尔康手: “姑娘别走啊,云吞在哪里?你家在哪里?我还没吃到呢,可恶!” 而后摸着肚子,遗憾叹息,“哎,看来只有等下次了,先治个病人解解闷吧。” 今日小赚一笔,陆昭云想起那人独自在家,便买了匕首给他防身。 她摸着怀里的匕首,提着菜篮,回到家门口。 “汪汪——” 曜曜凄厉的声音传来,夹杂着男女咒骂声,陆昭云骇然失色,一掌轰开大门。 只见蒙眼男子摔倒在地,任由拳脚踩踏,瘦削的脊背僵直,一声不吭。 他低头紧紧拥着小黑团,没让它受到半点伤害。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陆昭云震怒。 她扔下菜篮,将陆大成、周春兰和陆铁柱掀翻在地,一人甩几个大嘴巴子,狂揍几拳没能解气。 她攥紧双手,冷冷道: “滚。” 周春兰磕掉了牙齿,吐出血水,指着陆昭云大骂: “呸!你这个死丫头,竟敢藏男人!老娘要状告官府,把你浸猪笼。” “呵。” 陆昭云气笑了,几人只觉得阴森森,汗毛倒竖。 “你......” “啊——” 陆昭云揪住陆铁柱衣领,拖着他滑行至秦遇面前,又踹倒周春兰和陆大成,三人叠罗汉,陆铁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周春兰扭头看到陆铁柱嘴角渗血,大声惊呼: “铁柱!”她像扑腾的死咸鱼,怎么也挣不开,胸口闷痛,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怯怯懦懦道:“快......快放开我儿......” 陆昭云并未放手:“道歉。” 周春兰发丝凌乱,浑浊的眸子恶狠狠剜她:“死丫头!” 陆昭云用力,使劲把“夹心饼”压紧,挤在中间的陆大成先受不住嗷嗷大叫。 “疯婆子快住嘴!” 他涕泗横流,哀求道:“昭丫头!俺们再也不敢了,放了俺们吧,俺们不会乱说的。” “这位公子对不住,俺们混账,俺们该死!对不住对不住......” “咚——”几人被踹出院子,大门瞬间合上。 陆昭云心中怒意慢慢散去,她平复情绪,半蹲下小心搀扶秦遇。 “慕风,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秦遇脊背一僵,轻轻缩回手。 “脏了。”他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 陆昭云手悬在空中,微怔。 他强调了一遍,攥着衣摆闷闷道: “我弄脏了你买的衣服。”怎么能再脏了你的手。 心脏像是被利爪疯狂抓挠,又酸又涩。 那一刻,陆昭云看到的不是衣服上的脚印,也不是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衣角。 是他脸上的伤口,是他淡漠神情下潜藏的愧疚和不易察觉的...... 委屈。 纯爱言情小甜饼,会尽量让男女主每章都出现哦,有人吗?[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酸涩 第5章 自卑 秦遇抱紧曜曜,蜷缩着身子。 他开始厌恨自己,为何成了废人,为何迟迟不能恢复武功,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 常年冷脸之人,从不轻易展露情绪。 可陆昭云真真切切看到了,秦遇脆弱的一面。 她沉默许久。 其实不难看出,秦遇曾经是何等骄傲之人。 人活一世,失去光明,整个世界于他,与黑暗无异。 天之骄子跌落凡尘最伤自尊,陆昭云一直都知道,也从不主动提及他的眼睛。 可如今,连衣衫整洁都无法维护,他定是很伤心吧。 她叹息一声,轻抚秦遇肩膀:“慕风,衣衫再脏都能更换,但你的心,装不下更多裂痕了。” 尽管他看不见,陆昭云还是对着他眼睛的方向,肯定道: “你记住,你的安危最重要,其余均是过眼云烟罢了。” 秦遇浑身一僵,唇角蹦得直直的,心中划过异样。 她的话永远那么有力,那么柔和温暖,能在他濒临溃败时,将他拉出深渊。 可她好似看透了他,看到他所有的弱点、无能,让他无所适从。 秦遇手指收紧,曜曜在他怀中抖了抖。 压下心中所有的悸动,半晌,他点点头: “我明白了,陆姑娘。” 陆昭云观秦遇表情放松,小心触碰他手臂,他也没有排斥,才搀扶他到石桌旁坐下。 然后从他手中把曜曜提溜出来,放在石桌中央,揉了揉它的脑袋。 她进屋净手,取出之前剩下的伤药和干净白纱。 先用锦帕沾清水,为秦遇细细擦拭脸上脏污,再将他手指一根根擦净。 陆昭云只把他当做伤者,专心做着这一切,没有注意到自己离得很近,也没看到秦遇耳廓渐渐泛红,身子越发绷紧。 秦遇年少成名,也曾意气风发。只是旧日志在沙场,只盼保家卫国,未曾想过儿女情事。 后来更是沾染一身杀气,寻常人不敢近身。所以二十多年来,他从未与除家人以外的女子独处过。 何况这么近的距离。 此刻二人呼吸交缠,淡淡梨花香萦绕,秦遇胸口泛热,喉咙越来越痒。 伤口粘上金疮药,产生酥酥麻麻的刺痛感,让他克制住没有失礼。 陆昭云为他取下白纱,近距离看他,也不免片刻失神。 无他,秦遇长相太过出色。 长睫在光影下轻舞,他面部棱角分明、皮肤白皙,连伤口都是锦上添花。 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让人好奇,忍不住想要窥探,他睁开眼该是何等绝世风采。 她心道可惜,微微向前探身,伸手绕过他脑后,将另一截干净白纱为他系上。 细软发丝擦过脸颊,那抹痒意从喉间弥漫,似要钻进秦遇心底。 他身子蹦得更紧,几乎快要克制不住,手心忽然传来一股冰凉的触感。 秦遇一愣,轻轻描摹它的轮廓:“这是......” “防身匕首,有了它,以后遇到危机,倘若我没在身旁,你也能自保。” 陆昭云说完就提着篮子去做午饭,没有听他道谢,给他留下独处空间消化情绪。 秦遇捏着匕首,孤寂的心脏泛起涟漪。 那日午后,秦遇在院中枯坐了很久,也挣扎了很久很久。 她太好了,好到他忍不住想要触碰。 可如今的他,泥泞残缺,又怎么有资格靠近太阳? 鉴于此次意外事件,陆昭云重新雇佣木匠修缮院子,大刀阔斧,咚咚锵锵花费好几日。 首先在院墙上埋下刀尖,然后门外再加一道上锁铁门,这个院子近乎铜墙铁壁,再也不用担心他人随意闯入,秦遇的安危得到初步保障。 周春兰隔着老远,踮脚看得眼睛发红。 她骂骂咧咧: “死丫头干什么有那么多钱?大房子翻新还养了个小白脸!” 她眼珠子一转,“当家的,不如......” 旁边陆大成编背篓的手狠狠一顿,白她一眼: “可别!老婆子你收手吧!这才几日,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躺椅子上的半残废陆铁柱举双手双脚赞同,他抽抽鼻子:“娘啊,听爹的,你消停消停吧!” “俺可不想再吐一盆血。”那濒死的滋味太难受了。 “哎哟喂!娘的心肝,都听你的。你别动!手扯断筋骨好不了怎么办?”周春兰哪敢再提,彻底老实了。 真是不甘心呐! 天气转热,日照时间增长,陆昭云出门时,天色已大亮。 提前订好的牛车赶早来到门口,陆昭云将两个大桶搬上牛车,里面是发好的面和肉馅。 她上车后,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见屋檐下青年着白衫,抱着小黑狗,齐齐目送她。 这一幕很是寻常,却让陆昭云生出被牵挂的错觉。 她心中一软,收好杂乱思绪,大声道: “慕风,曜曜,等我回来!” 时隔几日,陆昭云再次开摊。她刚整理好锅具食材,一抬头却被吓了一跳。 摊位前排了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惊讶极了:“你们确定没排错地方?” 排在最前面的正是她的第一个食客,黑脸脚夫马青。 他见陆昭云疑惑,主动解答: “姑娘还不知道吧,你惩治恶霸孙二牛的事迹啊,在淮水镇传开了!大家伙都慕名而来,想要尝尝你的手艺咧,顺便看一看大善人真容。” 哈? 虽然意外,但陆昭云也理解,人人从众,大家喜欢凑热闹,主要是对惩恶扬善之人崇拜,并不一定对她做的食物感兴趣。 她也要说清楚,遂扬声道: “各位,我今日不做云吞,改做锅盔,此物四文一个,客官们介意的自行离去吧。” 谁知她话落,依旧无一个人离队,都眼巴巴望着他。 有人忍不住探头道: “我可是尝过姑娘的手艺,云吞做得那叫一个绝顶美味,这锅盔想必也是不差的!” 还有人跟着道: “俺没尝过,但听说一海碗云吞,只要八文钱,便宜咧,老板良心!” “什么?锅盔只要四文一个,给我来两个!不,三个!” “老板你快点!” 场面瞬间沸腾,陆昭云扶额苦笑。 来着都是客,不能让大家伙空嘴而归,陆昭云撸起袖子就开干,利落地揉面、包馅、擀面,烙制...... 忙碌一个时辰,陆昭云险些没累死。 她拿起最后一个给自己充饥,谁知一只手快出残影,突然夺走了锅盔。 “咔嚓——” 嚼嚼嚼。 熟悉的药香味传开,陆昭云目瞪口呆:“怎么又是你?” 罪魁祸首狼吞虎咽,背着她三两吃完,生怕她虎口夺食。 吃完后,那人砸吧嘴,意犹未尽,点评道: “油酥脆香,真是美味!” 说罢扔下一锭银子,抬手扬了扬,不带走一片云彩。 陆昭云无语死了。哪里来的奇葩? 不过,陆昭云盯着她袖口上的纹样,拧眉沉思。 白芷,不是胡大夫医馆的店徽吗? 难道此女也是大夫? 今日村子有些奇怪,陆昭云回来后,遇到好几个村民眼神闪烁,悄悄在她身后,对她指指点点。 内力在身,陆昭云没有错过他们交头接耳,你来我往的小动作。 她不动声色,竖耳探听那些风言风语。 “听说了没?陆家姑娘养了个小瞎子。” “别乱嚼舌根!莫不是她家亲戚,气度都是个顶个的好。” “可拉倒吧,周春兰那个大嘴巴早就说了,杏花村谁不知道,陆丫头是个孤女!” “真的?” “哪里有假?啧啧,你说这事搞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指不定怎么肮脏呢。” ...... 人云亦云最是伤人,陆昭云脸色青黑。 当着她的面尚且如此,秦遇又听到多少?可会难过? 铁门再厚,也只能阻挡有形的伤害,遮不住无形的恶语伤人。 陆昭云思绪翻转,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她徒手劈断两丈宽巨石,几个农夫和妇人瞬间噤若寒蝉,菜篮锄头散落一地,吓得不敢乱动。 山野粗人何时见过这等威力。 “慕风是我祖父定下的未婚夫,我们堂堂正正!若各位叔伯婶娘乱说话,犹如此石,碎成渣滓。” 她这句话被内力推送出去,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 几人自觉理亏丢脸,又害怕她报复,灰溜溜离开了。 陆昭云深吸几口气,才开锁推门,步入院中。 秦遇听到动静,慌忙将匕首和一物收回袖中。桌上散落零星木屑,像是在说,他此举欲盖弥彰。 陆昭云不喜欢探寻他人**,保持礼貌,未曾戳破。 她直接唤他名字: “慕风。” “嗯。” 猜到她要说什么,秦遇心跳加速,有点忐忑和期待。 陆昭云在他面前坐下,道: “抱歉,未曾知会你,便那样说,多有冒犯。” “但你在此养伤,实在不该受无意义的干扰,你我暂且以未婚夫妻称呼如何?” “放心,只是假扮。”若他同意,两人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但她首先尊重他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未曾提......” “我愿意!”秦遇抢道,声音比往常拔高几分。 他重复道:“我愿意的。” 秦遇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答得那般干脆。 也没有意识到,那一天那么不寻常。 随着心里甜丝丝情愫蔓延,他与她的两世羁绊,亦在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