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东区的她》 第1章 苏醒 好冷。 见鬼了，大夏天的那么冷。 凌几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片灰白色的地面。 随着意识的清醒，她听见一阵嗡鸣声，夹杂着沙沙低语，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耳朵听到的，还是脑子里梦境的残留。 凌几真撑起身体，手掌摸到一片粗粝。她抬手一看，掌心有数道浅浅的血痕，已经结了薄痂。 环顾四周，看样子像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内部。有几扇紧闭的窗，灰尘污渍层层叠叠裹住了玻璃，隐约可见窗外飘着的雪花。远处的铁门没关严，呼呼往里吹着冷风。 怎么会有雪？不对，应该是我的床呢！ 凌几真沉默了一会儿，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疼痛清晰，不是幻觉。 被绑架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她是个孤儿。绑了她，向谁收赎金？ 凌几真踉跄地站起来，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分析。她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工作又正好在休年假，即便失踪数日也未必有人察觉。 等等，年假？ 她为什么要休年假？她的工作是什么来着？ 她……有工作吗？ 耳畔的嗡鸣声忽然更大了。 凌几真打了一个寒颤。 她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 凌几真自我检查了一番，发现除了掌心的血痕，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迷糊的印象中，她睡前是换了睡衣的，结果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在一个空荡荡的旧工厂，衣服被换了，脑子更是一团浆糊，还隐隐作痛。 她困惑地打量自己此刻的一身装束：白色冲锋衣和黑色工装裤，脚上还穿着黑色的战术靴，上面有不少划痕。 工装裤有八个口袋，凌几真挨个儿摸索后，掏出了一张叠得乱七八糟的纸。 展开一看，是她自己的笔迹： 【我叫凌几真】 【我今年26岁】 【我是真吾资源的老板】 【我有且只有一个异能：焚毁】 凌几真：？ 短短四句话，三句看不懂。 26岁？ 她正在上高中，今年16岁。 真吾资源？ 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异能？ 脑子猛地划过尖锐的疼痛，凌几真差点痛呼出声。 不对，不对，不对！ 什么高中！她……她在休年假，工作了才有年假。 老板……她是学生，怎么会变成老板？ 脑海中袭来一阵强烈的胀痛与眩晕感，令她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伴随着意识的眩晕，她感觉耳畔又传来了嗡鸣。 一阵又一阵的沙沙低语如潮水般拂过凌几真的大脑，如同有魔力一般，很快缓解了不适。 凌几真几次深呼吸后，冷静了下来。她再三检查，确认这张纸上确实是自己的笔迹。 纸的背面还有字。 与正面不同，背面的字迹非常潦草，落笔轻且抖，有些笔画甚至难以辨认。 但这仍然是她的笔迹： 【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我失忆了】 【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个世界有怪物】 【别害怕，活下去】 - 凌几真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动作迟钝地把那张纸重新叠好。 冷静，必须冷静。 凌几真努力忽略心中的不安，根据那纸上写的诡异内容，逐条分析。 首先，写字的“我”应该是自己没错，但很显然，如今她的记忆出现了严重的错乱和丢失，假设纸上是记忆丢失前的“我”留下的线索，那么…… 我这是有什么精神类的疾病吗？凌几真茫然地想。 其次，她的处境并不安全。 这个世界，有怪物。 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失忆了。 这三句话让凌几真心跳加快，身体还轻微泛起了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她要在毫无记忆的前提下“成为”真吾资源的老板，不光要防备身边的人，还要警惕“怪物”。 最后，那个“我”强调有且只有一个的异能：焚毁。 思考片刻后，凌几真按照贫瘠的阅片经验，迟疑地张开五指，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焚毁二字，然后在空气中一通乱抓。 无事发生。 应该是不够虔诚，她面无表情地想。 恢复平静后，身体重新感觉到了寒冷，同时还有胃里传来的阵阵饥饿感。 凌几真狠狠搓了几下手臂，呼出一团白气。 虽然不清楚“怪物”是什么，但就目前视线范围内而言，她暂时没看见什么奇怪的生物。 旧工厂里太冷了，没有任何保暖设备。天色逐渐昏暗，这里并不适合过夜。 她必须要出去，找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吃饱喝足后再做打算。 - 如有实质的寒气从门缝灌入，凌几真推开门，顿时被风刮得睁不开眼。 如今的天气像是北方冬季最冷的时候，鹅毛大雪，寒风凛凛。 视线中一片昏暗，街道的店铺全都紧闭着门，招牌已经挂满了一层厚厚的雪，上面写的字已经完全看不清了。远处隐约可见的半条街区像是被火烧过，勉强能看出形状的焦黑门窗诡异地扭曲着，连成一片的废墟在雪中显得格外破败不堪。 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眼前的景象就像是电影中极寒末日的衰败街景，仅剩几盏完好的路灯在飞雪中闪烁着点点昏黄。 在外面走了近三十分钟，凌几真的手脚已经冷透了。 她把冲锋衣的领子拉到最高，捂紧自己的下半张脸和脖子。但是风无孔不入，每次呼吸对鼻腔都是一种折磨，呼出的气很快凝结成薄薄的一层冰，挂在衣领上，被下一次呼吸融成一片潮湿。 正准备加快脚步时，凌几真的后背猛地炸开了一股诡异的发麻感。她的大脑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身体就已经往左拧了半圈，一个重心不稳，她狼狈地摔在一旁。 伴随着巨大的一声“砰”响，一道黑影落在了她刚刚的位置，地面开裂的砖石溅起了细碎的石子和灰尘，凌几真心中狂跳，在尘雾中眯起眼紧紧盯住那道黑影。 那是……一条巨大的……虫子？ 这条怪虫高近两米，通体发黑，靠近尾部有不明显的红斑，正一涌一涌地喷着白气。 它的头部并排着三副坚硬的口器，其中一副口器缓缓张开，细密排列的牙在一瞬间各自分开了，如同一团柔软的蛆，在口中频繁的探出又缩回，以一种毫无规律的方式扭动着。 凌几真内心骇然：好丑！ 这是什么！ 是纸条上所写的“怪物”吗？ 下一刻，那些扭动的牙朝着凌几真的方向一收——后背的发麻感又来了！ 只见怪虫的下半身开始一圈一圈下压，短短数秒内被挤压成厚短的一截，乌黑的外皮被撑得发亮。 怎么像……弹簧？ 一声几不可闻的嗡声后，怪虫的下半身如同弹簧一般瞬间松开，伴随着凌厉的风声，怪虫猛地弹了过来。 凌几真就地一滚，躲避的同时以手撑地，在空中翻了两圈，迅速和怪虫拉开距离。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内，她完全依靠肌肉记忆在逃命，同时她的脑子里混乱无比，还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疑问：我什么时候学会翻跟斗了？ 凌几真喘着气，快速打量四周，怪虫弄出的动静不小，但周围一片安静，她连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外星人入侵地球了？凌几真惊疑不定，内心咆哮，发生这么大事，谁来管管啊！ 怪虫在一堆碎石中扭动了几下，尾部的红斑比刚才更明显，白气也喷涌得更频繁。 它张开了第二副口器。 没空去看那令人掉san值的牙，凌几真的目光锁定住一家店门口插在地上的告示牌，她两步奔过去，抬脚便把方形告示牌踹飞了，然后握住那根光溜溜的铁棍狠狠一拽——她需要武器！ 凌几真双手持棍，重心压低，牢牢盯着那怪虫。 她的鼻腔很疼，仿佛要呼吸不过来，同时一种陌生的感觉充斥了她的全身，她感觉周身血液犹如赤热熔流，手好像在轻微颤抖，可大脑却奇异地冷静下来。 把它的口器敲碎，凌几真的脑海突兀地闪过这个念头。 漫天飞雪中，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同时闪过，冲散了雪花的方向。 “砰——”铁棍击中怪虫的最左侧的口器，浓痰一般的黄色脓液登时四溅，有的挂在雪上坠落在地，有的飞溅到了凌几真的白色冲锋衣上。 顾不上恶心，凌几真踩稳地面后迅速转身，找准怪虫的位置后，她几步助跑，一跃而起——趁它病，要它命！ 随着她心头炸开的一股莫名且强烈的杀意，怪虫尾部的红斑也在一瞬间变得鲜红无比，大量的白气喷涌而出，与周围的飞雪融成一片，漫天雾气很快遮蔽了凌几真的视线，掩藏了怪虫的行踪。 凌几真这一棍直接挥了个空，雾气吸入口中后，她被呛得直咳嗽，脑袋隐隐发晕。 雾气可能有毒，凌几真用力甩了几下头，用衣领罩住自己的口鼻。她发现周围嘈杂了起来，白雾外隐隐有人影闪动，还有闪烁的红色光点。 “&%$#/！！”完全陌生的语言，是女人的喊声。 “探测仪显示里面有名女性，手持一根棍形武器！”好像是从对讲机里传出的男声，这句是中文，凌几真听懂了。 “*&/%#@！！ #￥%*=！！”又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喊声。 在几声仪器的“滴滴”声后，一道夹着雪粒的强风直直朝凌几真吹了过来。 凌几真这才看清五米开外站了数名手持枪械身穿制服的人，其中一个女人拿着喇叭正对着自己这边大喊着什么。 警察吗？都快打完了才来，什么效率！凌几真心里骂道。 一台银白色的机器架在地上，持续送出强风，雾气很快散去。 凌几真重新看清了怪虫。 它的三副口器完全打开，其中一副被凌几真用铁棍击碎了大半。数不清的牙齿从里面剩下两副口器中探出，疯狂扭动。 怪虫的下半身已经成了红色，和上半身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那一截红色如同烧红的弹簧，被压到极致。 凌几真深吸一口气，轻甩两下铁棍，她的双瞳闪过几缕异样的蓝光。 怪虫动了。 红黑一团的影子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角度刁钻地朝凌几真冲来，那塞满口器的牙恢复了排列，它们不再柔软，已经变成了一把把足以撕碎血肉的利器。 但凌几真比它更快。 她握紧铁棍，正面冲向怪虫，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她一个矮身，腰身发力往后一拧，整个人如同蛇一般，滑至怪虫的右后方。 怪虫的视野中失去了目标，只剩一片白茫，它停顿了一瞬，似乎在试图重新定位自己的猎物。 就是现在！ 凌几真从后迅速绕至前方，果断出手。 铁棍撞向右侧口器时，几声细微的“咔嚓”传进凌几真的耳朵，那些细密排列的牙一簇簇开始破碎。 霎时，脓液四溅。 怪虫甩动着头，中间仅剩的一个口器发出了嘶鸣，它的尾部红得发黑，一团团的白气断断续续的喷涌出来。 凌几真注视着那仅剩的口器，眼底一片平静，在血液的轰鸣中，她的身体严格执行了她的想法。 握着铁棍的手臂肌肉紧绷，在最完美的角度用力向前一掷—— 那已经变得破烂的铁棍，在扔出去的瞬间化作死神的镰刀，捅穿了怪虫最后的口器。 力道之大，竟直接将它钉在了地面。 周围一片安静，只剩机器的风声。 片刻后，人群中有一个发着抖的声音道：“死，死了？” 第2章 乌鸦嘴 怪虫尸体的轰然倒塌，溅起一地碎石。 脓液从它碎裂的口器涌出，与地面的积雪化成一片泥泞，它尾部的红斑逐渐失去了颜色，如同萎缩了一般，变成了松松垮垮的一滩黑皮。 特殊气体净化器在努力工作，呼呼吹着，把飘雪也一并吹散，视野一片清晰。 安警局的应急小队全体手持枪械，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在尸体旁，站着一个模样年轻的东方女人，个头一米七左右，白衣黑裤，身材偏瘦。 她有一头利落的短发，皮肤在雪光的反射下有轻微的苍白感。她的眉眼如墨，唇抿得很紧，表情冷漠。 东方女人绕着尸体走了两圈，弯腰看了几眼穿过口器的铁棍，然后直起了身，看起来颇为嫌弃地甩了两下脚，像是想甩掉黑靴上的脏污。 她转了过头。 雪花在她身后乱舞，风将她的发丝吹乱，但她没有用手去梳理。 她用那双黑瞳冷冷地盯着他们。 应急小队的队长李思宁清了清嗓子，她努力勾起一个温和的微笑，但紧张僵硬的面部使这个微笑看起来十分勉强。 东方女人微微眯了眯眼，抬脚向他们走来。 李思宁立刻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她快速思考了一下，用中文说：“请你站住！我们是西区第13号安警局的应急小队，我是队长李思宁。很抱歉这位女士，我们需要确认你的身份，请报出你的联邦公民ID号。” 西区、安警局、联邦——还有那个像外星生物一样的怪虫。 这些不属于原本世界中的概念让凌几真沉默了。 本来以为自己有精神病，原来一觉睡醒穿越到什么平行世界了吗？ 还有公民ID号？纸上没写这个啊。 - 李思宁紧了紧手里的枪，观察着眼前的人。 虫型异鬼普遍带毒，行为模式各有不同，最棘手的是这类异鬼移动速度极快，难以定位。 能单枪匹马解决掉它，对方身手十分了得。 不，何止了得。 “你是本区的公民吗？还是……”李思宁顿了顿，试探道：“异人？” “队长，没有异能的能量波动，武器是一根，呃……铁棍？”站在一旁的李钧说。 李钧是应急小队的观察员。探测仪记录了这个女人和异鬼的打斗过程，仪器上显示只有异鬼的能量波动。 在没有异能和特殊武器的情况下，直面异鬼无疑是一种找死行为。 但这个东方女人没死。 有这种能力和经验的人，绝不可能藉藉无名。 想到这里，李思宁迟疑道：“您是异安部的长官？”她听说异安部的人虽然没异能，但身体经过改造，具备和异鬼战斗的条件。 凌几真默默记下自己不懂的关键词，依旧一言不发。 她连公民ID号是几位数都不知道，想编也不知道该怎么编，更别提他们口中的其他问题了。 沉默在她和应急小队之间蔓延开来。 李思宁慢慢松开手里的枪，脸上浮现一丝犹豫。 不管这个东方女人是异人还是异安部的长官，他们这样拿着枪戒备的行为都是大不敬。 可万一，她两者都不是，而是某个在逃的通缉人员呢？ 毕竟大寒潮快来了，这种天气还出现在大街上的，都不太正常。 李思宁咳了声，再次道：“女士，请报出你的联邦公民ID号。” 凌几真想到纸条上的唯一有关于身份的内容：【我是真吾资源的老板】 她迟疑了一瞬，仍旧没有开口。 人家问你ID，你说我是老板。 ……怎么听都是答非所问，而且还很装。 更何况，她现在连真吾资源到底是干嘛的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应急小队中一个红发高个子的男人开口了。 “*&/%#@-《*，#￥@%*= ^&。”是之前凌几真听不懂的那个男声。 只见红发高个子的脸上闪过吃惊和困惑，他连珠炮一般地说了一大串，然后抬起左手，右手在空气中点了几下，一块悬浮投影出现后，他便径直走到一旁。 凌几真只来得及看到那块投影上出现了个和他有着相同红发的女人。 应急小队的其他成员听见红发高个子的话后，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后，收起了枪。 李思宁用一种抱歉的语气说：“没认出您来，实在是不好意思，请您原谅。” “没关系。”凌几真不懂他们的态度转变，但及时借坡下驴。 李思宁拿过一块屏幕走到凌几真面前：“凌女士，还要请您二次验证指纹和虹膜。之前出现过异人的易容模仿犯罪前例，所以现在异人身份核对会繁琐一些，请您谅解。” 凌几真点点头，按指示依次录入了指纹和虹膜。 屏幕在“滴”声后退出了验证界面，中间闪动着一个绿色方块，上面有两行中文： 【-异人规范化与安全管理部-】 【-在编人员验证系统-】 最下面，是名字和ID：【凌几真_62953316S1】 凌几真暗自松了口气，把这串数字记在心里，她总算知道公民ID号了。 李思宁收起核验屏，她注意到凌几真的视线，道：“让您见笑了，虽然我在西区工作，但还是习惯把系统都设置成家乡东区的文字。” 随后她对凌几真做了个请的动作：“请您跟我们先去13号安警局，稍后会有异安部的长官带您回部里做此次的异鬼击杀登记。” 凌几真内心疑惑，面上冷淡。 她点点头，随着李思宁上了车。 - 一路上，凌几真透过车窗观察着路上环境。 街上基本看不见行人，也没有绿化，满目萧条。偶尔能在类似站台的地方看见大型的白绿颜色巴士，里面搭乘着零星几个乘客。 两侧的建筑和她熟悉的世界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广告牌和路边告示牌上的文字，如同一团团弯曲的毛线，她全都看不懂。 凌几真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李思宁说出了那句“设置成家乡东区的文字”。 原来西区的通用文字根本不是中文。 所以她自己是东区的公民？李思宁应该也是从东区来的，凌几真内心琢磨着。 - 坐在驾驶位上的是李钧，车载人工智能已经设置好终点。他双手虚扶着方向盘，目光频繁地扫过后视镜。 他在偷偷观察凌几真。 从贝里昂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后，李钧心中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凌几真。 联邦东区最大的凝冰油矿持有者。 俗称矿老板，真真正正富得流油。 有钱有矿就算了，她还觉醒了那样恐怖的异能。 李钧心里叹了一口气，或许上天是公平的，虽然凌几真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钱财名利，还有身为S级异人的地位尊荣，但是相应的…… “咳。”李思宁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提醒李钧。 李钧回过神，连忙收回目光，朝李思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他和李思宁是同一个家族出来的，从东区考到了西区的安全维护与警备管理部后，顺利分配到了同一个分局，两人的感情非常要好。 他知道李思宁和他一样，都十分厌恶异人这个群体的作风和行为。 这群金字塔顶端的人，个个眼高于顶。 联邦政府向他们索取了大量的价值，也赋予了他们极大的权利与自由。 不管是在东区西区还是南区，他们都如出一辙地恣意妄为，草菅人命。 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只是蝼蚁。 但是，凌几真不会这样。 这位东区的凌老板，无论是以普通人还是异人的标准，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好人。 东区有句俚语：好人不长命。 - “请注意，目的地即将在两分钟后抵达，请做好下车准备。后座人员须留在车内，等待警员指示。”车载人工智能发出提醒。 第13号安警局到了。 车内心思各异的人都回过了神。 下车后，李思宁对后勤低声道：“赶紧去找件新的防寒服，女士175尺码的，找件好点的。” 然后她转身亲自为凌几真打开车门，“凌女士，请随我来。” 凌几真边走边打量着第13号安警局。 这是一栋纯白的建筑，共有7层，每层都有一个悬空的露台。可能是受天气影响，每个露台都空空如也，围栏扶手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整栋建筑是完全对称的，在冬季快和雪天融为一体，有一种圣洁的美感。 真白，像块大豆腐。凌几真内心评价道。 - 李思宁把凌几真带到一间空的办公室，为她倒了杯热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形黑扣。 她已经看出了凌几真似乎听不懂贝里昂他们说的西区话，也没有佩戴个人终端。 将圆扣拆开后，李思宁双手递出：“这是实时翻译器，不过是最基础的型号，只能贴在耳边。虽然比不上个人终端，不过它作为翻译器是足够用的，这样更方便您和西区的人沟通。” 说罢，李思宁坐在一旁开始工作，她埋头疯狂地操作着手里的工作屏。 自己的小队带回了一个S级异人，管辖街区内突然出现了虫型异鬼，这俩还直接干上了，前者还把后者干死了。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她简直焦头烂额，有一大堆的报告等着她写。 - 局子里的暖气非常足，凌几真这才感觉自己貌似被冻得太久了，现在重新暖和起来，她的四肢麻得有些发痒。 她喝着热茶，在心里舒服地叹了口气，虽然地点不是她想要的，但这的确是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 她的肚子依然很饿，在揍完怪虫后，更加饿了。 只是眼下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理清，凌几真无意识地敲着杯沿。 首先，她自己是个“异人”，还是异安部的在编人员。 从应急小队的反应来看，异安部的等级明显高于安警局。如果她之前在异安部里有熟人，双方会面后，不知是否会让对方察觉出不对劲。 还要做“异鬼击杀登记”。 那个怪虫被称为异鬼么？凌几真若有所思。 这些后续对现在一头雾水的自己而言，太麻烦了。 早知道应该转身就跑。 但在当时，她可以说是被这具身体的本能支配了。 肾上腺素飙升，血液中燃烧着战斗的渴望。 面对那个怪物，她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杀了它。 现在回想起来，她不禁有些不可思议，无论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战斗本能，还是脑子里划过的杀戮念头。 它们令她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是这个平行时空的“凌几真”导致的吗？ 凌几真的目光无意识落在了她的战术靴上，鞋面被糊满了脓液，黄中透着黑。 惨不忍睹。 她捏了捏眉心，努力转移思绪，继续分析着。 西区和东区的语言文字相差甚远，从现有条件推断，她大概率是东区的公民。 但她为什么会跑到话听不懂、字看不懂的西区？ 而且还衣着单薄，在一个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人的旧工厂里醒来。 还有那些凌乱缺失的记忆……凌几真的眉心隐隐皱起。 还有那名红发男子。 他是西区的人。 他不仅认出了自己，还联系了某个和他有着相同特征的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会认出自己？ 如果自己这张脸真的很出名，那么同为东区的李思宁不应该没认出来。 最后，她依然不知道要怎么使用那个叫做“焚毁”的异能。 将发生的事梳理一番后，凌几真只觉得她的肚子饿得快抽了。 -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红发的贝里昂伸着他的脑袋，看到凌几真后，他整个人探了进来，脸上堆满了憨傻的笑。 在黑色圆扣的作用下，凌几真听见了标准的电子翻译腔：“嘿嘿，您还记得我吗？我叫贝里昂·安，我们去年曾有过一面之缘，在我姐姐的生日宴上。” 贝里昂观察着凌几真的神色，挠挠头，继续说：“您可能不记得了。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我刚刚和姐姐通讯，她说她一直联系不上您，她特别着急，拜托我来找您，请您给她回个通讯。” 凌几真喝了口茶，淡声道：“我……终端丢了。你姐姐是？” 贝里昂愣了愣，赶紧回道：“她的中文名叫安礼兰！她是您的秘书。” 嗡嗡震动响起，贝里昂抬手看了眼：“是我姐姐的讯息……”他的表情有些为难，“凌女士，请问您能否和她通讯？她说有非常紧急的工作问题需要和您沟通。” 凌几真手里捏紧了茶杯，她面容平静，内心骂了自己一句乌鸦嘴。 怕什么来什么，这下好了。 不用等什么异安部了，现在就来了个熟人。 第3章 异安部 凌几真接过了贝里昂的个人终端，一枚戒指样式的圆环。 拿在手中后，一块全息的悬浮屏出现在她的视野前方，有个绿色的音符图标在规律闪动着。 她别无选择，必须接通来自秘书安礼兰的通讯。 因为身为老板，她需要解决员工的“紧急工作问题”。 【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我失忆了】 凌几真一直记得这行字。 如果说在工作中，谁跟老板最熟悉？ 秘书肯定排得上号。 要在最熟悉自己的人面前，掩盖住自己失忆的事实吗？ 凌几真不确定她有没有表演方面的天赋。 李思宁把桌上的文件和工作屏收好，起身道：“那我们先不打扰您。” 说罢，她顺便把傻站着的贝里昂也领了出去。 - 凌几真在他们离开后，打开了通讯。 悬浮投影中出现了一个红发女人。凌几真内心微微讶异，这个女人长得非常好看。 安礼兰是典型混血儿长相，好看的那种。 她的眼窝深邃，眉眼是浅淡的褐色，睫毛纤长。一头玫瑰般的红发，衬得脸蛋格外白皙，而且她的气色红润，有一种健康蓬勃的美，让人联想到玫瑰的馥郁与热烈。 安礼兰顶着一张美丽的脸庞，穿着绿底带大红花的袄子，两条棉袖卷到胳膊肘上，一手端着碗炒饭，一手正拿着勺往嘴里塞。 她看到凌几真后立刻瞪大了双眼。 “老板，真的是你！我的老天！你要干嘛啊！怎么跑到西区去了啊！”安礼兰震惊道。 她说的是中文。 怎么一上来就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凌几真心中叹息，默念三遍：我拿的是老板剧本。 她淡淡地看了安礼兰一眼，没说话。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凌几真大胆推测，不管哪个世界的打工人大概都有一个必备技能：揣摩老板沉默的深层含意。 果然，安礼兰渐渐冷静下来。 她沉默地吃了几口炒饭，迟疑道：“我明白了……老板，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下周翡翠湾的商会代表在东区有一场晚宴，政府那边会派人来参加，他们可是千叮万嘱，东区是你的主场，千万不能像上次一样缺席。” 凌几真默默记住听不懂的部分，问：“下周几？” 安礼兰眉头轻皱，她掏出一块迷你工作屏看了眼，语气担忧：“就在下周三晚上。大寒潮快来了，西区的客船估计这几天就会停运。今天都已经周六了，老板，你船票买了吗？” 大寒潮，客船停运，船票。凌几真抓住关键词快速思考。 她现在人生地不熟，未必能顺利买票乘船，安全回到东区。 她需要帮助。 不光能够帮她回到东区，还要帮她快速上手真吾资源的一切事务。 更要帮她度过对这个世界一头雾水的阶段。 身为秘书的安礼兰，很合适。 今天是周六吗……凌几真若有所思。 她放下茶杯，道：“我还没订票。你先过来找我，这边事情没办完，处理完我们一起回东区。” “啪嗒。” 安礼兰手里的饭勺掉了。 凌几真心里飘过一丝淡淡的歉意。 秘书的表情如遭雷劈：“老、老板，今天是周六，我……” 她的老板沉默地看着她。 安礼兰扁着嘴，看起来快哭了。 过了会儿，她认命一般地低头点了几下工作屏，“老板，船票我订好了发你终端，你记得核对一下，还有不要忘了批复调休系统里……我的加班……” 凌几真很满意。 她露出了醒来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好，我会的。” 然后她又露出了第二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我的终端丢了。” 安礼兰惊了，她恨不得冲进投影中摇晃凌几真，“老板！你怎么可以把个人终端搞丢啊！！你账户没有二级支付密码啊！！！说了几百遍让你设置，现在好了吧！！！” 在安礼兰的单方面咆哮结束后，凌几真告诉她自己稍后需要去趟异安部。 “为什么要去那里？”安礼兰一脸疑惑。 “因为我在路上顺手杀了个异鬼。”凌几真淡定道。 于是两人的对话以安礼兰的二次咆哮告终。 通讯挂断前安礼兰说，会让贝里昂先拿个备用终端给凌几真，不过功能比较落后就对了。 凌几真摸了摸下巴。 从这次通讯中她能感觉到，比起秘书，安礼兰的表现更像是朋友。 在面对自己时，她的肢体语言放松，言语间透着亲切，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熟稔。 换句话说，她这个老板和员工之间的相处应该还不错。 所以，“紧急工作问题”到底是什么？ 好像完全没提到。 - 联邦西区，夜。 异人规范化管理与安全维护部。 如果说安警局像是坐落在地面的纯白玉石，那异安部就是一块放置的漆黑匣子。 西区的异安部占地面积非常大，但诡异的是地面上的建筑层高仅有三层。 从远处看，仿佛是一大片覆盖在地上的黑色的薄壳。 受即将到来的大寒潮影响，异安部在值的人员寥寥无几。 综合管理组与技术组已经在休寒季长假，除了还在加班的财务组，就仅剩执法组安排的两个执法小队值班。 就在刚刚，准备交班的A组执法小队接到了一个来自内线的通讯。 通讯里的人说，西区的13号街区出现了一个发育成熟的虫型异鬼，该异鬼已经被成功击杀，街区内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且异鬼的尸体完整度极高，需要请异安部派人进行回收。 临时担任A组执法小队的队长，是外勤经验丰富的执法组组员，弗恩。 他打开工作屏，查看能量检测系统，十分纳闷：“啊？是今天发生的事？我们这里没有异鬼的能量预警记录。” 通讯那头的人肯定道：“是的。异鬼的击杀时间是18点43分，击杀人员是S级异人。” 弗恩了然道：“S级啊，击杀速度非常快的话，没有记录也正常。是谁？” “叫凌几真，ID是62953316S1。”对面答道。 “什么！？”弗恩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来回转了两圈，深吸一口气：“你把这件事一五一十说清楚！” 弗恩一边听，一边快速给他的组长发信息。 那个东区来的疯子！ 这人前几天刚把西区的14、15号街区烧了个干净，好不容易才把消息瞒了下来，本以为送走了这尊瘟神，没想到竟然跑去13号街区了！ 财务组全体加班就是为了那两个街区的财务损毁善后。 现在好了，轮到他自己了！ 弗恩火急火燎地跑出办公室，捞起设备包，联系队员，准备前往地点回收异鬼尸体。 路过电梯时，他迎面撞上了刚从里面出来的人。 弗恩定睛一看，急忙道歉：“对不起！长官！” 竟然是综合管理组的组长，贾斯敏·斯图亚特。 她怎么还在部里？ 贾斯敏微微一笑：“弗恩，晚上好。什么事这么急？” 弗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他不解道：“您怎么来了，我听组长说您这个假期回南区了。” 贾斯敏笑道：“我就是回来解决问题的。毕竟，两个街区烧毁不是小事，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能解决，不是吗？”说罢，她有些俏皮地眨了眨左眼，接着道：“她来了以后直接带去我办公室，不用去登记室了。” 弗恩连忙点头，目送贾斯敏离去。 这时他忽然发现，贾斯敏身边跟着一个男人。从头到尾，他竟完全没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 是异人吗？弗恩惊疑不定地看了两眼的电梯，这人简直就像凭空出现一样。 前面的男人似有所感，回头一瞥。 弗恩不由得呼吸一滞，这个男人的眼眸极黑，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弗恩感觉自己的视线被剥夺了。 很快，这种眼前一黑的感觉消失了。 那个男人垂下眼睫，转过了头，和贾斯敏一同离开。 弗恩站在原地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缓过神来。 那双诡异的黑眸，和那张清俊的东方面孔……弗恩心底浮现了一个名字，他打了一个寒颤。 突然觉得回收异鬼尸体是件安全又轻松的事。 毕竟……不用和那种真正的怪物打交道。 弗恩转念一想，快乐地去加班了。 - 第13号安警局门口，异安部的车到了，一名灰发男子站在车前，拉开了车门。 李思宁亲自把凌几真送出去，小心地为她披上了一件防寒服。 夜幕降临，雪停了，却更冷了。 凌几真轻声道谢，她感觉这个队长人挺好的。 在办公室时，凌几真说自己饿了，李思宁立刻在办公室一顿翻箱倒柜，无果后又去了隔壁办公室一顿猛翻，最后找出一盒牛奶味的小饼干。 只是她胃中的饥饿远远不是小饼干能解决的。 太饿了，太饿了，从来没有这么饿过，凌几真感觉她此刻能干十碗白米饭，二十盘酱牛肉。 如果现在能看见一家开着门的饭店，她说什么也要抛下一切先冲进去大吃一顿。 可是她没看见。 凌几真一脸菜色地坐进车里，看着窗外，无聊地抠着手腕上的终端玩。 她之前忙着吃饼干的时候，贝里昂拿来了一个旧终端，长得像一根浅灰色的腕带，能看出明显的使用痕迹，但是并不脏。 佩戴在手腕后，终端轻微震动两下，悬浮屏出现，提示输入新用户ID。 凌几真依照提示操作过后，投影闪烁几下，无数的信息提示瞬间挤爆了画面。 凌几真：…… 在画面的卡顿停留了五分钟依然无法操作后，凌几真果断关机，她瞬间对这种高科技玩意儿祛魅了。 贝里昂在一旁小心翼翼探头道：“呃，可能是太久没开机了……要不，您切换成老年模式登录呢？” “老年模式？”凌几真疑惑道。 贝里昂点点头：“反正这个模式肯定不会卡。” 凌几真沉吟片刻，选择了相信他。老年模式，就是投影的字号格外大吧？ 思绪飘忽间，车停了。 异安部到了。 - 凌几真被灰发男子带进了内门后的一个电梯里。 她被屏幕的楼层数震惊了。 中间是0，左侧是2，3。 右侧是……从-1到-60！ 刚刚下车时，她还觉得奇怪，这么大面积的建筑，肉眼可见却只有矮矮几层，原来是地底下大有乾坤。 “叮——”电梯在-14层停下了。 灰发男子道：“电梯出门后右转的第三间办公室，组长在里面等您。按照权限，我不能踏进这一层，所以无法带您前去，请您谅解。” 凌几真点点头，按着指示前去。办公室的门上有一块贴牌，上面的文字她看不懂。 她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只能从灰发男子口中得知，是“组长”。 什么组长？ 自己和那人，见过面吗？ 一切问题都没有答案。 凌几真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请进。”她耳朵里传来了标准的电子翻译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