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与你》 第1章 清醒梦 “只需要一枚芯片，你最爱的人就能重回你的身边，升级二代仿生记忆机器人……” “亲爱的？你出去了吗？”梁梦朝厨房方向叫了两声，但是没有人回应。 电视机大喇喇地播放着广告，而男朋友却不见踪影。 “滴——”梁梦抬手虚空一点，电视机就被关掉了。 “是去买菜了吗？”梁梦耸耸肩，她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就出门上班去了。 2040年，人类在南极冰川下首次发现超导记忆体材料，全球进入智能科技大爆发时代。2045年，中国的科学团队领先世界，首先利用超导记忆体材料研发出“特级储能电池”——魔方大小的一块电池，只要充电一个小时，其蓄电量就能供应十个台式电脑不间断运转一个月。这项超世纪的发明，为人类生活注入了全新的活力，使全球加速进入了“全智能时代”。 2056年，全球第一个仿生记忆机器人正式诞生，梁梦就是它的发明者。 梁梦摘下眼镜，瞳膜扫描仪精准定位到她的瞳孔，开始读取数据。 “匹配失败，信息库中没有该虹膜数据，请转人工服务。”AI干巴巴的声音响起。 “怎么可能？”梁梦蹙起眉头，她又试了两次，结果均是解锁失败。 自人类进入高速运转的智能时代后，虹膜识别技术得到了全面升级并一举成为当前世界上最安全的“锁”。所以很多高新科技公司和社区家园的门禁系统都换成了自动虹膜识别系统，而梁梦做为“唯爱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之一，门禁系统里当然不可能没有她的虹膜信息。 第五次匹配失败后，门禁系统锁住了梁梦的开锁功能，“信息多次不匹配，您已被锁定，请马上离开当前位置”——冷冰冰的AI警报响起。 九点上班高峰期，大厅里人来人往，警报引来很多员工的注意，他们纷纷朝梁梦投来打探的目光。 “啧……” 梁梦深吸一口气，她忍住砸掉门禁器的冲动退到一旁的盆景边，然后她抬起手腕上，用智能手表打开了投影视讯功能，很快，视频通话被接通，一个人盘着头发的女人出现在蓝色的透明投影上。 “程婷，楼下的门禁没有我的虹膜数据，这是怎么回事？给我个解释！”梁梦难得上火地质问程婷。 程婷是梁梦的大学同学，也是梁梦研发机器人的主要投资人。机器人研发成功后，程婷出资，梁梦出力，她们一起开了这家唯爱科技公司。 “……”程婷没有马上回答梁梦的问题，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复杂，嘴唇蠕动好几次，最后只化为一句：“我让后台给你开个临时权限，你直接来办公室找我吧。” 说完，不给梁梦回答的机会，程婷就关掉了投影视讯。 没有敲门，梁梦直接推门而入。 程婷逆光站在落地窗前，她的表情隐在阴影里，让人无法看清。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梁梦抱手坐在程婷的老板专属办公椅上。 “……梁梦，”程婷一把拉过椅子，然后俯身抱住她，“都怪我，我，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听出程婷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梁梦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急忙伸出手轻拍程婷的背。 “你哭了吗？我、我没有生气啦，刚才我也不是故意凶你的，程婷不要哭……”梁梦轻声安慰道。 “第一代机器人出事了，”程婷收紧抱着梁梦的手，她声音闷闷地解释道：“昨天有一个机器人产生了自主意识……你也知道的，出于伦理角度大众一直不少声音反对我们这款机器人进行量产，现在这件事影响不小……” “什么？”梁梦挣开程婷的怀抱。 难怪！刚才接待自己的前台也好，她来找程婷时一路遇见的其他员工也好，他们看见自己的表情就跟见鬼了一样，完全没了平时的热情，当时梁梦以为是自己的仪容有什么不妥，谁知道原来是出了更大的事情。 “怎么可能产生自主意识？我写的程序设定上明明！等一下，那个机器人在哪？很可能是黑客！我现在马上……” “梁梦！”程婷按住焦急的梁梦，她思忖着开口：“你冷静一下，那个机器人已经销毁了，后续事情公司的法务会处理，你，你就休息一段时间吧。” “什么意思？”梁梦缓慢地眨眨眼睛，想明白后她冷笑起来：“啊，所以你都不通知我就直接删除了我的虹膜信息。” “我也不想这样的！你是机器人的发明者，现在所有矛头都指向你……如果你坚持留下来和舆论对抗的话，那我们可能要放弃整个公司。”程婷无力地垂下头。 “那么严重？那个机器人到底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会努力挽回的！” 公司是她们二人的心血，但研发的工作也是梁梦的命，她都无法放弃。 “没有什么可以挽回的，几个月就好！不要出现在公司，也不要出现在大众面前，等舆论冷却下来就好了，我求求你，这次听我的好不好？”程婷握住梁梦的手低声央求道。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然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亲爱的？你怎么会来这里！”梁梦很惊讶地望着来人。 “梦梦，我过来接你回家。”黄一目光柔柔地注视着梁梦，他一步一步坚定地向梁梦走去。 “是我让他过来的，”程婷冷下脸，她撇了黄一一眼，然后转头温柔地向梁梦解释：“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停职的，所以在你上来之前就联系了他，梁梦，给我点时间处理这件事，也给你自己点时间好吗？” “是啊，梦梦，硕士毕业后你就马不停蹄地投入了工作，就连节假日你也总是埋头在实验室里专研，”黄一搂住梁梦，他低声劝道：“这次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好吗？你是时候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区别呢？梁梦沉默地点了点头。 见梁梦终于同意，黄一牵起她的手跟程婷道了别。 当他们俩走到门口时，梁梦隐约听见办公室里的程婷说了一句“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最好早点解决”，但身边的黄一却像没有听到一样，他正满脸笑意地问自己午饭想吃什么。 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吧，梁梦想。 “梦梦，要去旅游吗？我们好久没有去别的地方看看了？”黄一环抱着梁梦，他一边畅想未来，一边一下一下地亲梁梦的脸颊。 “别闹，在外面注意点影响。”梁梦不好意思地把黄一的脸推开，然后整理好衣服坐直身体。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有司机。”黄一嘴上调笑着，但他的手上还是动作轻柔地帮梁梦捋直乱掉的头发。 早在二十年前，无人驾驶就在国内全面推广开来，如今，无人驾驶安全性已达99.999%，所以连出租车都进入了全面自动化无人驾驶行列。 “但是有监控啊！”头顶的监控器红灯闪烁，梁梦一想到在后台的工作人员正在实时观看他们俩的腻歪，她就头皮发麻。 “好吧，谁让我最听你的话呢。”黄一笑着戳了一下梁梦的脸颊，才掰直身体坐正。 “所以，那个机器人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吗？”梁梦突然问。 “嗯，我是早上在新闻里看到的，”黄一担心地看着梁梦，“梦梦，程婷是对的，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了，抗争舆论没有意义，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和陪你熬过去的。” “不是我想抗争舆论，是我根本连事情到底是怎样的都不清楚，我不懂你们要瞒我什么！”梁梦将自己缩成一团靠在窗边，她负气地扭头看向车外不断变换的景色。 “因为你会钻牛角尖，”黄一将自己挪到梁梦身边，他去牵梁梦的手，但被梁梦一把摔开，他苦笑一声：“那个机器人根本还没做什么，但他的主人无法接受自己的机器人有一次不按指令做事。” 深深叹了一口气，黄一再次去牵梁梦的手，这一次梁梦没有再甩开。 “没有马上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怕你受不了，是我们接受不了，我和程婷最清楚这批机器人是你花了多少年的心血才研发出来的！看到所有那些只会一味指责你的新闻我的心好痛好痛，我做不到让你去面对那些恶毒的攻击，如果可以，这辈子我都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黄一垂下头，他用破碎的声音乞求道：“就当是为了爱你的人，梦梦，不再管这件事了，也不要自己去网上搜那些新闻好吗？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那快要碎掉的心……” “你的心是玻璃做的吗？那么容易碎，”梁梦反握住黄一的手，她撇嘴道：“好啦，我又不喜欢自虐，而且我也不想知道别人是怎么骂我的，倒是你，你早点这样跟我讲清楚不就好了，害我刚才在程婷面前那么激动！” “我早上是要跟你说的，谁知道就我下楼买个早餐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这可不能怪我！”黄一抓着梁梦的手撒娇似的摇晃起来。 “哼，你赢了！”梁梦压住翘起的嘴角轻哼一声，既然黄一说不是什么大事，那她就会选择相信，因为黄一这辈子都不可能骗她。 回到家后，黄一献宝似地拿出一瓶他一直不舍得喝的贵价红酒，见自己失业了，黄一竟然那么高兴，梁梦忍不住扯住了他的脸。 “什么失业！这叫休假！”黄一如是说道。 于是，大白天的，梁梦就着黄一买的早餐店的小笼包，美美地喝起了红酒。 半个小时后，甚少喝酒的梁梦进入了微醺状态，两朵粉云浮上她的脸颊，可爱得黄一捧住她的脸揉了又揉。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从轻轻的吻，再到不老实的手。 黄一的眼睛偏圆，他认真地看着梁梦时，梁梦总会幻视是一只小狗狗在看着自己。黄一经常运动，他很努力地炼出了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因为梁梦喜欢肌肉。 被压在沙发上，梁梦晕乎乎地和黄一接吻，她的手不老实地摸着身上人的腹肌，嗯，手感很好，她很喜欢。 呼吸声越来越重，黄一及时地握住梁梦往下的手。 “我帮你好不好？梦梦，”黄一喘息着问：“要我帮你吗？” “我说过很多次，不要讲这种话。” 灼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梁梦朦胧的眼神恢复清明，她脸上的红霞也被陡然升起的惨白遮了个干净，自嘲地摇了摇头，梁梦一把推开身上无措的黄一。 “帮什么？你一个机器人到底能帮什么！” 梁梦的眼眶变得通红，她拿起桌上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朝房间走去。 一片狼藉，黄一维持被推开的姿势垂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是啊，即使有着和“黄一”一模一样的外貌，有着和“黄一”一摸一样的记忆，但他终究只是一个被梁梦发明出来的仿生记忆机器人。 除了程序里设定好的“爱梁梦”，其他的，他什么也做不到。 第2章 我就是他 黄一是一个很爱笑的男生，亮晶晶的狗狗眼，嘴角的小梨涡，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 梁梦手指虚空滑动着，她在看自己大学时和黄一的合照，那个时候她好不容易才把黄一追到手，几乎每天都像泡在蜜里一样幸福。 等等。 “亲爱的，我的电脑怎么没有上锁？”梁梦突然反应过来。 自从梁梦开始研发记忆机器人，她的所有设备都上了自己改良过的信息锁，除非格式化，否则这些设备全部只有她本人能打开，但刚才这台电脑开机即解锁。 “梦梦你忘了吗？上次你急着开会却忘了拷贝一份很重要的文件，你的电脑不支持任何远程控制，而我又打不开你的电脑，所以当时你特地跑回来了一趟，”黄一端着洗好的水果在梁梦身边坐下，他先是喂了一颗草莓给梁梦，又偷笑道：“那晚的你好可爱，喝了几杯酒后，你就踩在桌子上骂骂咧咧地说以后再也不设多余的锁了，还一鼓作气把家里所有锁都取消了。” “是这样吗……”梁梦尴尬地摸摸鼻子，原来是喝了酒呀，难怪她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 酒，在以前，梁梦是碰都不会碰的，因为她坚信喝酒绝对会误事。但后来，她发现酒虽然不是好东西，但它又确实能短暂地麻痹人的神经。每当梁梦觉得身体内的气快把自己撑爆时，只需要一杯红酒，她那些肿胀的气体就会随着血液里蒸腾的酒精一起挥发出去，酒量不好的她会失忆上几个小时，等第二天从沉沉的梦里醒来，她就又变回那个无所不能的梁梦，梁工程师，梁总。 艳红的草莓甜得发齁，蓝到发黑的蓝莓酸得让人皱眉。 “黄一，”梁梦难得正经地喊了男朋友的全名，“想吃吗？这些漂亮又多汁的水果。” “梦梦，你知道的，”黄一嘴角的笑意僵住，他眼里的亮光暗淡下去，“我没有吃东西的需求，更没有吃东西的**，我没有味觉不是吗？” “抱歉，”梁梦把头靠到黄一的肩膀上，她闭上眼睛轻声解释：“我不是故意想让你难受的，只是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产生自主意识的机器人。”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产生过不属于‘黄一’的想法吗？”黄一歪头和梁梦的脑袋碰在一起。 梁梦没有回答，她在脑子里一页一页地翻动当初发明这批机器人时设置的程序，明明是绝对严谨的才对。 叹了一口气，黄一侧过身体把梁梦拥入怀里。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没有，我每一刻都是‘黄一’，”黄一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如果不是有别于人类的躯体时刻在提醒我，那我一定会以为我就是黄一……我的所有行为是在‘黄一’的思维导向下进行的，而黄一会永远爱你，那么我也会永远爱你，所以我没有一刻偏离过‘黄一’，我发誓。” 是的，这样才是正确的，梁梦陷入沉思，仿生记忆机器人是基于原主记忆和思维模式才诞生的机器人，它们的所有行为都是原主可能做出的行为……如果能看看那个机器人的芯片数据就好了，梁梦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然让那个机器人的思维冲破了她写下的二十重锁。 “好啦，不要那么严肃，”梁梦用脑袋蹭蹭黄一的胸口，“我饿了，今天你准备做什么好吃的呀？” “今天啊……”笑意重回脸上，黄一的眼睛又亮起来。 飞速的科技发展不仅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也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的生活质量。2040年，梁梦才11岁，当时的城市车马辐辏，一到早高峰期时间，不但地铁难挤，开汽车更是会堵得一分钟只能移动几米。谁能想到20年后的今天，汽车竟然开上了天，地面的道路终于不再拥挤。自从蓄能问题得到解决后，会飞的悬浮汽车正式上线，低空被划分出一条条航道，考到悬浮汽车驾驶证的人，就能自由地在天上“飞翔”。 当然，梁梦一次都没有“上过天”，因为她极度恐高。而为了时刻能和梁梦黏在一起，黄一二话不说地放弃了空中飞行的出行方式，“在地上安安稳稳也挺好的”，这是黄一的贴心说法。 黄一总是这样，事事以梁梦为主，仿佛梁梦就是他的全世界。 “叮——目的地已到达，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 美好？来医院的人怎么会美好呢？梁梦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梁梦要去的地方是中心医院的住院部，那栋楼只有医生护士、病患和病患家属能自由出入其中。梁梦作为黄一的女朋友，她的信息早已登录在案，而“黄一”是梁梦向医院申报过的功能性机器人，所以他也能跟着梁梦一起进出住院部。 梁梦摘下口罩，面部扫描和瞳孔扫描同时打在她的脸上，五秒钟后，门禁上赫然显示出“未登记者，不得入内”。 “未登记者”，看到这四个字的瞬间，梁梦的大脑一阵发麻，无数不好的可能涌入她的脑海，她整个人陷入了僵直的状态。 “梦梦，怎么了？你还好吗？”检测到梁梦心跳不正常的黄一担心地晃晃梁梦的手，但是梁梦完全没有反应。 扫了一眼门禁器，黄一了然，只要跟“黄一”有关的事情，梁梦就很容易惊慌。他熟练地将失神状态的梁梦抱进怀里，然后低声轻哄道：“黄一没有出事，不然妈一定会通知你的，你不要急，来，深呼吸，我现在就给妈打电话问问情况。” 视频通讯很快就被接通。 “你打来做什么！我说过不要再……”黄一的母亲反应很激烈。 听到黄妈妈的声音，梁梦终于醒过神来，她一把拽过黄一的手腕，投影里女人的神情有怒又有狠。 “妈！我在住院部的登记是您注销的吗？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知不知道刚才我以为、我以为黄一他……”听不进黄妈妈在说什么的梁梦染上了哭腔，她真的下意识以为黄一出事了。 “你还是出现了，”黄妈妈撇开头，她冷淡地说：“你的登记是我注销的，以后你不要再来医院了。” “为什么？妈！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您不开心了吗？我、我都会马上改的！我向您道歉！”泪水划过脸庞，梁梦发现黄妈妈的背景就是病房，她哭求道：“妈？您现在就在黄一的病房里对吗？您不要放弃我好不好，您让我进去看看他好不好！我求求您了……” “嘟——”黄妈妈挂断了视频。 “是不是妈看到新闻了，是不是她也觉得我做错事了，我……”梁梦用力地揉搓自己的手，她不停地喃喃自语。 黄一伸出一个手指抵住梁梦的嘴，他轻柔地将头抵住梁梦的头，他用温柔的眼神望入梁梦的眼睛深处，然后黄一拨通了黄妈妈的语音通话。 “妈，因为您的脱轨行为，梦梦现在好伤心啊。” 黄一脸上的笑意不减，但他的声音却明显冷下来，梁梦愣愣地看着他。 “你不要再用我儿子的声音跟我说话了！” 对面传来黄妈妈的尖叫声，梁梦闻声抖了一下，黄一偏头亲了亲梁梦的脸颊以作安抚。 “黄一那么爱梁梦，您怎么舍得？”如愿不再叫妈，黄一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 “哐当！”对面传来一个东西被砸在地上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黄妈妈才喘着气再次开口：“梁梦，我可以让你继续来看我儿子，但你必须答应我，不准再置换他的记忆，怎么样，你能做到吗？” “可是……” “做不到？那就不要再来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梁梦擦干脸上的眼泪，她抽噎着应下：“我答应您……” 病房里的记忆置换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黄妈妈撤掉了，梁梦很想问为什么，但一旁黄妈妈眼下浓重的乌青色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无法再开口，难过的不只有她一个人。 “最近他的情况很不好，你只有半个小时，”黄妈妈把手贴在探视的玻璃窗上，好像这样就能触摸到房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一样，黄妈妈的声音很疲惫：“至于它，以后不准再踏入这个病房一步。” “好。” 梁梦毫不犹豫地做出承诺，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黄一的手背，然后挣开黄一紧握着她的手。 黄一，我来看你了。 梁梦头也不回地踏入了病房。 第3章 初遇 手指轻轻地滑过他闭合的眼皮，滑过他消瘦的脸庞，指尖所触碰到的皮肤皆是一片凉意，用力握住他苍白得能清晰看见皮下血管的手，好一会儿，梁梦的手心才终于感受到来自他的细微的暖意。 滴，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电波规律地跳动着，黄一戴着氧气面罩在这方小小的病床上静静地躺了五年。 “妈她不让我给你置换记忆了，不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也不怎么开心，不让你知道也好。” 梁梦在病床边坐下，她把脸贴在黄一被她捂热的手心里，泪水涟涟，如串珠一样落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床单上。 床头柜上枯萎的花朵低垂着脑袋，窗外的阳光黯淡，微风一扶，洁白的窗帘就扬了起来，分不清昨天和今日，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他们决定在一起的那天。 “黄一，我好像快没力气再往前了。” 梁梦是单亲家庭，她是由妈妈独自抚养长大的，至于爸爸，妈妈一次都没有提起过，梁梦也很识相地，一次都没有问过。梁梦是一个很懂事的小孩，她知道妈妈为了养自己每天早出晚归很辛苦，所以她从五六岁就开始学着做饭，学着打理家务，学着照顾自己，她希望自己不要变成妈妈的累赘，不过梁梦知道自己并没有做好，因为妈妈从不夸奖她，妈妈看她的眼神总是很复杂。 “我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当然很爱我，但，妈妈好像也在恨我，也许、也许是因为我让她很辛苦吧。”小学一年级的梁梦在日记里写下她的困惑。 “不想让妈妈累得直不起腰”、“想让妈妈不用再为吃穿发愁”、“想让妈妈不用再为了钱受苦”、“如果能让妈妈住上大房子就好了”……懂事的梁梦默默在心里给自己订下一个又一个的目标，小小的她开始奋起学习，书上说“知识能改变命运”，于是她不留余力地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幸运的是，命运真的看到了梁梦的努力。 2048年，国家为了培养更多创新型人才，在国内全面开启了“高校科研人才培养项目”，项目为所有被成功录取的学生减免大学四年所有费用，成绩好且对科研项目有所贡献的学生，还将获得丰厚的奖学金。于是，梁梦瞒着母亲偷偷报考了该项目，最终她以全市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被该项目录取。 那一年，19岁的梁梦首次离家，她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提着一个磨破了皮的行李箱，独自一人搭上了前往首都的超速高铁。 就在梁梦为首都的繁华感到头晕目眩时，刚踏出高铁站一步，她的行李箱坏掉了，断掉的轮子咕噜咕噜地向前滚去，最终停在了那人的脚边。 这就是梁梦和黄一的初遇。 开朗的笑容，温柔的声音，黄一毫不吝啬地向梁梦散发出无尽的善意。 “你也是学校的新生？我也是！”黄一看着梁梦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有些惊喜，他一把提起梁梦不能再滚动的行李箱，“学校迎接新生的大巴就在侧边道口，我带你过去吧！” 不等梁梦回答，黄一就阔步向前走去。 高中时期只会埋头学习，很少和同学打交道的梁梦一时有些无措，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说谢谢，而黄一故作帅气地摆摆手。 “同学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不用客气！” 黄一灿烂地露齿一笑，便在梁梦心里埋下了一颗不知名的种子，每当种子有发芽的迹象时，梁梦就会心跳加速。 再次和黄一相遇，已经是大一第二学期的事情了。 当初接受了黄一帮助的梁梦，只顾着说感谢的话，却没想起来问对方的名字。事后每次回想起来，她都深深懊悔。 大一下学期，梁梦加入了学校有关记忆超导体的创新研究实验室，在那里，她遇到了来自神经科学专业的黄一。 时隔半年，黄一的开朗不减，他先认出了梁梦，并主动询问了梁梦的姓名。 “你是高铁站的那位同学！好久不见啊，我叫黄一，之前第一次上大学有些紧张，忘了问你的名字，还好我们很有缘！接下来我们就是组员啦，请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黄一热情地做着自我介绍，见梁梦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伸出手在梁梦面前挥了挥：“嗨？” “啊？啊！我、我叫梁梦，我是人工智能学院的，额，那个智能机器人技术专业的。”梁梦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她磕磕绊绊地做了自我介绍。 “梁梦，这名字真好听！”黄一一边夸奖一边比了个大拇指，他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道：“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项目上有需要帮忙的，请随时联系我。” “好啊！”梁梦手忙脚乱地掏出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因为手表型终端价格比较昂贵，所以她暂时还在用传统的通讯设备，“谢谢你，黄一。” 现在的在校大学生们几乎没什么人还在使用手机了，所以黄一明显诧异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恢复了爽朗的样子。 “不要再说谢谢了，梁梦同学你已经说得够多了。”黄一笑着朝梁梦伸出手。 梁梦抿嘴一笑，然后她握住了黄一的手。 “哎！可以了啊，我盯你们俩半天了，这两位一年级的新同学，这里是学术重地，不是相亲角嘿！”导员无语地敲了敲黑板提醒道。 哄堂大笑，被点名的主人公梁梦和黄一都红着脸低下了头。 晚上九点，梁梦登记完导师交代的实验数据，实验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奇怪，平时师兄师姐们不到11点几乎都不会离开实验室的，今天怎么早早就没人了？梁梦不解地歪头，自己应该没有错过什么信息吧？ 进实验室一个月左右了，梁梦已经完全适应每天下课就往实验室跑的日常了。实验室的导师是刀子嘴豆腐心，师兄师姐们对他们几个一年级的新人也都很照顾，项目有需要时还会带带他们，一切都在往很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停滞不前的，是她和黄一的关系，或者应该说，是梁梦单方面认为没有进展。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梁梦和黄一跨越了单纯是组员关系，他们无话不说，已经成为了每天都会一起吃饭的好朋友。 一定是自己太不知足了，梁梦把实验资料一一摆放整齐。 黄一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一开始梁梦很庆幸自己能和他成为好朋友，但现在，每当黄一对自己露出笑脸时，她就觉得内心酸酸胀胀的，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梁梦也不清楚。 “太好了，你还在！” 是黄一，他一脸欣喜地从外面把头探进实验室。 “黄一！这个点你怎么来了！”梁梦很惊讶，今天黄一满课，所以他可以不用来实验室。 “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你没接，我就猜你应该还在实验室没走，”黄一嘿嘿一笑，他将手背在身后，然后走一步跳一步来到梁梦面前，“还好我跑得快，赶在你回宿舍前抓住你了。” “电话？不好意思啊，我把手机调静音模式了。”梁梦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有三个他打来的未接电话。 “没事，实验室的人都知道，梁梦同学只要做起实验来，就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了。”黄一偷笑道。 “你不要笑我啦！”梁梦故意瞪黄一一眼，她加快了手上整理材料的速度，“所以你那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啊？” “什么事呢？”黄一故意卖关子道：“你不知道今天师兄师姐他们早早就结束研究的原因吧？” “嗯，我是不知道。”梁梦摇摇头，她确信今天导师没有给他们安排校外任务。 “哼哼，真是一个只管学习的小书呆子！”黄一抬起下巴哼唧道。 “到底怎么了嘛？”梁梦更加困惑了。 “孺子不可教也，”黄一噗呲地笑出了声，他将藏在背的手拿出来，是一束包装精致的鲜花，被他宝贝似地捧在手中。 眼前的玫瑰花娇艳欲滴，梁梦惊讶地捂住嘴巴。 “送给你的，梁梦，节日快乐！” 黄一双手捧着玫瑰花，只映着梁梦一人的眼睛微微一弯，他嘴角的梨涡深深凹陷，这是至今为止黄一露出过的最温柔的表情。 温柔到午夜梦回，梁梦一次次为其落泪。 “送给我？额，不对，什么节日？”梁梦的大脑宕机了，她犹豫着伸出手，花束就被送到了她的手中。 “今天是情人节啊！师兄师姐们都去过节了，”黄一垂眸扫了一眼台面，然后他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道：“你东西也收好了，走吧，我们也过节去！” “啊？”情人节？过节？她和黄一？这下梁梦的CPU又烧干了。 “够意思不，好朋友黄一不会让梁梦一个人度过任何一个节日的！”黄一骄傲地叉腰挺起胸脯。 扑通、扑通，耳边只有自己异常剧烈的心跳声，黄一说什么，梁梦都听不见了。 点点繁星挂在空中，裹成粽子的一对对小情侣们手牵着手漫步在校园里的操场上，二月的寒冷不但没有浇灭他们的热情，反而使他们揣着暖意与彼此靠得更近。 梁梦和黄一并排走在操场旁的小绿道上，梁梦的脸蛋红扑扑的，她低头将下巴埋进围巾里，是黄一的围巾。 刚才黄一怕她冻着，主动解下了自己的围巾，还贴心地亲手帮梁梦围上了。 鼻息间充斥着围巾传来的柠檬香气，迈步间，梁梦的肩膀会碰上黄一的手臂，她的手背会擦过黄一的手。 梁梦的心里好像跑进了一只林间小鹿，那只小鹿雀跃地跳着跑着，一刻不停歇。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梁梦悄悄地抬起头。 黄一仰头哈出一口热气，他笑起来眼睛弯弯，他的鼻梁挺拔，他的皮肤是蜜色的，他很高，黄一的轮廓在星空下很清晰，很清晰。 “嗯？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黄一的心情好像特别好，他的声音像含了蜜一直粘稠。 被发现了，自己简直就像个痴汉，梁梦羞愧难当地捂住自己的脸。 “哈哈，梁梦同学，你的耳朵好红哦！” “才没有！” “哈哈哈，真好啊，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嗒，梁梦停下脚步，她望着黄一宽阔的背影在心里疯狂地做着挣扎。 最终，梁梦深吸一口气。 “黄一，我好像喜欢你。” 嗓子发紧，声音发抖，挣扎转为期待，然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去，梁梦没有得到她想象中的回应。 听到梁梦告白的那一刻，黄一就僵在了原地。 “……对不起，我们像这样做朋友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