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A标记了清冷校花》
1. 暗潮
北港大学天佑堂外,展初桐匆匆奔向闭拢的双开大门。
九月的北港溽热未消,少女宽松的校园文化衫随奔跑猎猎,暗色工装裤衬得双腿愈长,掠过秋阳之下的身形利落得像一柄箭,划破空气中湿热的稠。
吱——
她推开沉重大门,室内充足冷气扑面而来,随冰凉体感一同袭来的,是礼堂内新生们循声而来的回眸。
坐在一排排墨绿丝绒座椅上的学子们,除黑发的东亚人,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洋人,或是高眉深目的混血,本充斥各色窃窃语言的礼堂,因展初桐这位“不速之客”静了一刹。
不似寻常学生,迟到了会心虚躬身试图狼狈溜出众人视线。
展初桐只是坦然迎上这些注视,自然提起嘴角,微偏头颔首致意,姿态大方,毫不露怯。
众学子见她这仪态,或许以为她是被正事耽搁的风云人物,姗姗来迟也正常,便了然回头,继续看向台上。
展初桐含笑的眼神随众人一起往台上飘了下,接着,她笑意僵在嘴角。
舞台空旷,小小讲台越加显眼,一旦视线被引过去,就更难从讲台后的那人身上挪开——
一个身形纤秀的女生站在那里。
众人的翘首注目宛若聚光灯,炽热且繁重,视线中心的女生却不为所动。
清清泠泠,冷艳如月。
礼袍黑得像墨,皮肤白得像雪。
有的人只是站在寻常光里,都能把光消化得像是复古滤镜,为其镀上一层超脱时光的、难以描述的朦胧。
让观者想起旧日魂牵梦萦的初恋,想起文艺作品中刻意渲染的美丽传说。
展初桐只看了一眼,便很快压下视线。
新生开学典礼时,这个年纪的女生,能站在讲台上发言的,还能是什么身份?优秀学生代表,学生会主席,不外乎此。
展初桐回手关拢礼堂大门,极力没发出太大噪音,只是明暗光线难免变化,后排个别学生察觉,朝她看来。
展初桐关好门,便回头对这些后排学生抱歉笑笑。
就在这时,脸侧一热,礼堂前排学生竟也莫名朝她投来更多视线。
打在她侧脸,聚起一阵热度。
礼堂很大,前排距她算是深处,坐在前排的本不该察觉到大门区域的光影变化,本不该齐齐朝她看来。
除非,有什么引导了这些前排的视线。
而这些前排的视线,本来都整齐收于一个方向,本来都聚焦唯一的目标。
展初桐猜,是台上的人看了过来。
她笑意未减,梗着脖子,假装对这些“远方”的视线毫无察觉。
果然,大概台上的人也只是很快扫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前排学生们的目光也继续追随那人,不再停留在展初桐这里。
“展初桐!”
一个气声传来,展初桐看去,座位间有人朝她招手,是带她班的助班学姐。
展初桐忙走过去,好在学姐替她提前留了身边的座,勾着她脖子把她按下,低声教训:
“怎么迟到这么久?新生典礼都要开始了!学生会主席马上就致辞了!”
“不好意思。”展初桐赔笑落座。
脸侧还一阵酥麻的热。
“罢了罢了。喏。”学姐努嘴,示意讲台上的学生会主席,“幸好你没错过,那就是传闻中的夏慕言。不过话说回来错过不了,反正你在北港大上学,今后少不了各大场合见她的机会。”
“嗯。”展初桐低着头,整理着跑乱的新生文化衫,没抬头看。
学姐压着亢奋的嗓子,与有荣焉地炫耀,“哎,可别觉得我浮夸,居然用‘传闻’这个词来描述夏慕言……”
嗡——
恰好此时,讲台上调麦,电流声嗡动。
学子们一听便知是台上人要发言了,无人刻意维持秩序,但众人自发安静下来。
“等之后再跟你说。”
学姐也是,小话戛然而止,大概未尽的表达欲完全比不上台上人的演讲重要。
展初桐仍未抬头,退而求其次看向学姐的侧脸。
学姐直直凝望台上,眼眸很亮,像追星成功的小女生。
“DistinguishedPresidentsandbelovedteachers…”
一个沉稳、清晰,带着纯正伦敦腔的清沉女声,通过麦克风传出,闯进展初桐的耳朵。
她像被那女声冻住,皮肤起了层疙瘩,连呼吸都要滞涩。
“Proudparentsandfellowstudents…”
“Goodmorning.”
台上控场一静,台下掌声雷动。
沉静的女声娓娓读着英文稿,熟悉的声线,陌生的语气和音调,让展初桐一瞬恍惚。
她听着走了神,却见学姐表情一变,好似意外地“咦”了一声。
展初桐敛眸,立刻转头看向讲台。
就见夏慕言本清冷的表情微瑕,眉头拧了下,低头将稿纸顺序调整了下,速度很快。
若不是被众目炽烈地盯着,夏慕言这微妙的小失误本不会为人察觉。
只可惜她是夏慕言。
正当展初桐这么想时,夏慕言抬头看了下来。
视线如箭,径直穿过台下人山人海,准确地锁定展初桐的眼睛。
射进她眼底,沿着她脊髓。
酸痛直抵心脏。
展初桐看见,夏慕言好像也因这对视意外,表情凝了一刹。
但也只是飞快一刹,夏慕言低头,继续自如读稿,时不时自然抬头,视线虚虚扫过观众席。
个别新生暗暗蠢动拔着脖颈,像是要接那虚无的垂眸。
故而无人注意到,至此为止夏慕言唯一真正的对视。
“哈。”学姐轻笑。
展初桐的惊魂被学姐这声笑“救”回来,她看向学姐。
学姐手掩唇,眼睛还黏在台上,凑过来说:
“第一次看到她失误哦!一丝不苟的夏慕言居然也会犯错,好可爱。”
“……”展初桐笑笑,没说话。
她低着头,再没抬头看讲台,耳边半环着英文演讲声,半循着学姐方才那句评价。
原来,夏慕言在外人眼中是这种形象吗?
一丝不苟。
展初桐眼前一花,恍惚闪过女生赤着的肩膀,锁骨线条凛利如刀,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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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着的热汗柔若春水。
本寒白的皮肤泛着桃色的艳丽,随起伏晃颤,破碎的喘息带着水汽。
一丝不.挂。
*
入学典礼结束,助班有序带新生退场。
新生们如游鱼陆续散入校园,展初桐本要晃进人群里,被助班的学姐勾着脖子揽回身边。
“急什么?学姐带你参观下校园啊!”
展初桐诧异,看了眼学姐,又看了眼已经散去的自班同学。
表情不言而喻:怎么就我有这殊荣?
学姐一撩染金的短发,挑眉一笑,表情自信张扬,细琢磨下,还有点刻意散发魅力的……油。
展初桐:“……”
“啧!”学姐媚眼抛给瞎子看,也没很计较,大度解释,“展初桐你最好对你这张脸有点自知之明。我们北港大可是看实力的院校,新生中光靠证件照就能引起学长学姐们注意的,你是头一个。哦不。”
展初桐不意外听见学姐改口:
“你是第二个。第一个是去年的夏慕言。”
冷不丁又听到这个名字,展初桐都快脱敏,低头勾唇的样子有点漫不经心。
偏偏她这种样子更加招人,单眼皮垂着显得凉薄,长睫阴影垂落,兜着右眼下一枚朱砂痣更加醒目,叫人移不开眼。
“去年学姐我没近水楼台的机会,今年我可不会错过。”学姐迫不及待问,“看你资料,你是alpha?”
“嗯。”展初桐闷闷应。
“那你喜欢女孩?”因有期待,学姐不太情愿补了句,“还是说男孩?”
展初桐提了口气,嘴唇动了动,好像本准备搪塞,但细想了想,还是干脆给了答案:
“女孩。”
“Yes!”学姐握拳,又追问,“那你abo的偏好是……?”
“Omega。”展初桐声音很轻,但并无犹豫。
“啊~”学姐懊恼一声,不依不饶,“AA恋完全不考虑吗展初桐?为了你这张脸,我‘牺牲’一下也不是不行。”
“抱歉。不考虑。”展初桐拒绝得很冷静。
学姐听出完全没希望,这才把胳膊收回,耸肩,“好吧。”对败局接受得很坦然,“也正常。看来我俩缘分已尽,只能当朋友了。”
“谢谢。”
“学姐我大人有大量,正好认识不少漂亮omega,到时候给你介绍……”
“抱歉。”
学姐顿了下,因展初桐的打断感到诧异,片刻才问:
“不是,你刚才不是说偏好是……”
展初桐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淡而稳地补充一句:
“我不考虑。”
“……”
学姐表情先是茫然的,问喜好时那么明确,怎么根据喜好准备给她推荐,她也说不考虑?
但很快,学姐就继续笑,搂她肩,说:
“我听懂了。知道啦。走吧,带你参观校园,这总能考虑吧?”
展初桐被逗笑,点头,“好。麻烦学姐了。”
喜好明确却不考虑,无非两种情况。
要么不想恋爱。
要么明确的条件,早已指向某个明确的人。
2. 汹涌
由校内的钟亭廊柱逛到校外的百德新街,由本部大楼逛到地标的月明楼与平山楼。
学姐介绍得很细致,她大抵是北港本地人,说普通话时尾音带点当地特有的圆润,听着情绪很满:
“北港大啊,就像一棵树,我们这些学子都像候鸟,衔着不同的方言来此筑巢。”
展初桐笑笑,这形容还挺文艺,没想到会从看似大大咧咧的学姐口中说出。
转念又觉得很正常,能考到这里的学生本就卧虎藏龙。
她们参观路上不时看见些仍着文化衫的新生,旁边陪同的像是家长,有的骨相异域,有的西装革履,有的书生气质,看着都背景不凡。
经过时,展初桐会听到这些学生与家长对话的只言片语,有的说法语,有的说英语,有的说她听不懂的小语种,也有说普通话的,但很艰涩,显然平时国语用得不多。
展初桐在此地逛着,越了解越觉得心空,建立不起半点亲切归属感。
“对了,”学姐大概也注意到那些家长,问她,“你家长呢?怎么从接机起就只看到你一个人?”
展初桐维持的笑意顿了下。
学姐猜,“是都很忙吗?”
“嗯。”
展初桐没想撒谎,但也没想解释,含糊应了声就算回答。
她习惯了,早就不难过。她只想避免说实话后,无心问起的学姐今晚会睡不着。
学姐很理解,“也正常。早上看你迟到进礼堂的状态,包括你的谈吐气质,就觉得管教你的人应该素养很不错。所以,她们忙到抽不出空也不奇怪。”
展初桐闻言笑开,打了个哈哈,混过去了。
学姐带她沿红砖小径走,参观过图书馆后,就到最后一站,学生会大楼。
岭南常见的绿釉花格砖廊将整个大厅光线映得典雅复古,以至于展初桐甫一看到展示墙内悬着的照片时,差点没认出这些都是刚才新生典礼上见过的面孔,都是与她同一个时代的人。
学姐指着那些校园风云人物逐一给展初桐介绍。
展初桐认真地听,视线追随着学姐的指尖,从那些国内外履历丰富的天之骄子相片上游走。
她听着“峰会”啊,“竞赛”啊,“大奖”啊之类的词,像听着些遥不可及的故事,直到时间轴走到上一届的在校生。
为首女生的照片禁锢了展初桐的视线。
展初桐终于在陌生的北港找到了些许熟悉感。
在开学典礼上没能抬眼细看的人,此刻就定格在玻璃之后,任她肆意打量。
“这位就是此行我必须重点介绍的,夏慕言!”
学姐又兀自兴奋起来:
“别觉得我浮夸啊!在见到这位之前,我也觉得那些校园小说悬浮,互联网发展成这样大家都见过世面,现实真有人会对着所谓校花校草犯花痴到失态的程度吗?直到亲眼看见夏慕言,我当时第一反应是,‘怎么有人在现实生活开滤镜啊?’
“而夏慕言正是那种,会让你觉得一眼校花毫无争议的人。当然啦,我们北港大的学子还是矜持,肯定不会有什么后援会啊粉丝团之类的存在。但校外慕名而来的围观啊,她所过之处比平日更拥挤的走廊和楼下啊,学生会主席办公室门口吃不完的外卖和小礼品啊,屡见不鲜。”
“哦。”展初桐并不意外,顺嘴问,“有很多人跟她告白吗?”
“我刚才说的那些不算告白,大家对她的示好压根不求回报。”学姐神秘兮兮道,“到她这种程度的,真敢追的反倒少了。校内就些富家的敢动心思吧?但也不会明目张胆,怕失败了丢脸。不过,据夏慕言的社交圈,校外的大人物应该不少,但具体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嗯。”
“嘶……”学姐像安利失败,龇牙盯着展初桐的脸,“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是不是不信我说的,觉得我在开玩笑?”
展初桐无奈牵起嘴角,“没有啊,我信啊。”
“也不是说要你跟我一样狂热,但一般新生听到这里,至少也会感叹句‘好顶’之类的吧?哪怕只是敷衍。”
“……啊。好顶。”
“……”
学姐半晌才说:
“感谢你啊,抽空敷衍我。”
“我不是敷衍,我只是真的……”展初桐百口莫辩,转头继续看向夏慕言的照片,语气沉了些,“……真的不意外。”
其余学子的展示照都特地拍的艺术写真,着衬衫或学士服抱臂的姿势,看着有种小孩装销售的微妙,专业度与青涩感并存。
唯独夏慕言的展示照没特地重拍,好像只是随意从证件照中找了一张,丝毫角度未偏,正面对着镜头。
为符合证件照要求,黑直发高扎在脑后,额前碎发也拨到耳后,眉毛没画口红也没涂,就这么露着素得纯粹的脸。
于是就漂亮得一览无遗。
夏慕言生了对含情眼,眉与睫的毛流都很浓,直视时会给人以强烈冲击。可等人看进这双眼底,所见的却又是寡义与薄情,只能自我安慰,这样的女子,本就该清冷无欲。
挺翘的细鼻似雕琢过,线条引导人往下看,落在其饱满圆润的唇珠上。不抹自朱的唇色,令那悬着的小小唇珠格外诱人,似人类梦中的缱绻,似本能渴求的禁果,让人忍不住揣测,是否有人能诱这般无欲的女子动情,能尝一尝这清冷的果。
人们想,又不敢想,于是就只能远远近近地打量她。
展初桐是新生,没见过夏慕言在北港大学被遥望的盛况,但她见过高中时的夏慕言。
所以不意外,一点也不。
“算啦。”学姐拍拍展初桐的肩,继续说,“看来你对她没兴趣,这也是好事。”
“嗯?”学姐这判断,倒是让展初桐意外。
学姐自顾自说道:“年轻人正值青春萌动,大学时最适合谈一场校园恋爱。但真想谈的话,夏慕言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目标。”
展初桐安静地听。
“如你所见,她很漂亮。能坐到学生会主席的位置,她聪明能干。被压倒票数民选为校花,她人脉人缘双超标。但很可惜,没人敢追她,也没人追得到她。她肉眼可见地难追。”
“是吗。”展初桐不走心应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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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点胸闷,提了口气。
宽松的文化衫因而一晃,她低头下意识提了提领口。
她想藏领口下锁骨处的几点吻痕。
那是昨夜夏慕言留下的。
*
告别学姐,回到酒店,沐浴后倒在床上时,展初桐的脑子到骨头都麻得无法动弹。
一日的北港大学校园游,漫长得像是场漂泊,展初桐更像随波逐流的浮萍,毫无探索的兴奋,只是走马观花地跟着看。
一切都那么陌生,与展初桐无关。
不仅仅是北港大学,或是这座北港城。
展初桐的意识游离,她觉得,其实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嘀。
酒店单间的房门就是在这时被刷开的,展初桐的漫想被中断,她转头,看向进门来的人。
于是就对上一双浓郁含情、却兼具淡薄寡欲的眼。
展初桐漂泊了一整日的魂,在对上这双眼时,终于定下来。
她是她在这世界仅剩的锚点。
在玄关处脱鞋的人抿着唇,小小一枚唇珠挤压着下唇的肉,看起来好可怜。
“才回来,很忙吧?”展初桐先开口。
“嗯。”嗓子里溢出的闷声清甜,与礼堂内用英伦腔读英文稿的质感不太一样。
展初桐盯着那人的唇珠,心里有些痒,又说:
“今天助班带我参观学校了。”
“嗯?”
“她对你赞不绝口。”
“哦。”那人反应平淡,显然习以为常,唇缝没动,唇珠还被挤着。
展初桐就继续说:“通过夸我的方式。”
“……?”小小悬念果然引起好奇,那人定定看她。
展初桐这才揭晓:“她夸我气质好,说管教我的人素养不错。”
“……”
闻言,那人先是一怔,随后才笑,红唇展开,那枚被挤压的唇珠终于得救。
展初桐见状,心头的痒舒缓了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还有些什么在心底蠢动,无休无止。
“……这不是在夸你么?”进门许久的人终于开口。
“但,是你教的我。”
展初桐就着倒在床边的姿势,顺势仰头静静看那人说话时,随唇缝启合微动的唇珠。
那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睨着展初桐随性的躺姿,视线从她浴袍开敞的领口,滑到其内锁骨上残留水滴的红痕。
“我先洗澡。”那人转身。
“等一下,夏慕言。”展初桐叫住。
夏慕言转身,低垂着睫毛看回来。
“亲我一下再去洗。”展初桐仰起下巴,讨一个吻。
夏慕言笑了笑,展初桐能看出,这笑不真。
“好啊。”
夏慕言站在床边人头顶,俯身倾下,在展初桐的视野中上下翻转。
二人在彼此颠倒的世界里,接了个绵长的吻。
尽兴时,展初桐以舌尖狠狠碾过夏慕言那枚小巧的唇珠,挤出对方几声破碎的轻吟。
心头不止的痒这才息了。
3. 初次
平心而论,展初桐觉得,夏慕言沉溺时的表情,是世间孤品。
举世只有一件,无比珍稀,人皆向往之,奈何无人见过。
没人能想到,这样的孤品,为看似名不见经传的展初桐私有。
只要她闲暇时想,她就能翻出来细细赏玩。
看夏慕言一开始还清泠如冷泉的表情,被围炉圈着烧沸,将飘着的花瓣烧得糜烂,滚着清新且爆裂的香气。
看夏慕言最初还用手抵着展初桐的肩头,有点推拒的样子,可没几下,睫毛就颤抖着蓄起泪,不多时就忍不住拥紧展初桐。
展初桐一下一下亲她额角,好像很温柔,实则不然,坏心眼得很。
夏慕言不可能察觉不到展初桐的坏心,明知如此,却还是反手用力将人抱得更紧,更紧。
好像要揉进骨血里。
女孩们的信息素像爆破的炸弹,硝烟都是香的,将理智夷为平地后,残留的余韵仍经年难散。
每每这时候,展初桐就会有点茫然。
她想知道,过程中,夏慕言为什么要抱她那么紧?
明明“欺负”的人是她,夏慕言应该本能推离才对。
可相反,夏慕言真的抱得好紧,是身体本能在诚实地索取?还是大脑逆着本能,宁愿疼痛,也不想放开她?
如果是后者……
展初桐笑了声。
简直像在说,夏慕言爱她爱得要死。
“呵。”恰好,夏慕言也笑了声。
展初桐回神,低头看。夏慕言正半趴在她身上,薄被堪堪覆在蝴蝶骨之下,细腻的皮肉像堕落天使泛光的六翼。
“怎么了?”展初桐问她。
夏慕言没忙解释,而是先动了动,被子底下的趾头抻长,去够展初桐自然垂着的脚背。
柔腻撩过柔腻。
二人事后相拥时,对视已经存了些位差,被子底下的脚趾要想相触,还得夏慕言努力去够……
“你好像又长高了。”果然,夏慕言仰头看着展初桐,说,“以前抱你的时候,没差这么多。”
“嗯?好像是吧,毕竟都……”
想起分别的两年,展初桐有点窘迫,她搭在夏慕言背上的手指不自知撩拨两下,换来夏慕言闷哼的颤。
展初桐没再往下说。
夏慕言见状,大概明白,展初桐不想提起分别的两年,也没往下问。
二人温存少许,夏慕言坐起,要穿衣,或许要走。
展初桐随着坐起,看着身边人一件一件将衣衫穿齐整,原先入怀的玉骨冰肌好似被没收,她怀里突然就空了。
室内的信息素香还弥漫着,交缠着,茉莉攀着雪松,旖旎不断。
然而香气的主人却已经要别离。
展初桐在侧面看着夏慕言,看其耳廓未褪的红,从颈侧一直蔓延到肩头。
看其系衬衫扣子时颤抖的手指,看其领口收紧后便不复得见的,后颈腺体上的浅浅牙印。
留下牙印的alpha心头不畅,忍不住问:
“不能留下过一夜吗?”
闻言,夏慕言系扣子的手顿了下,但没停多久,继续系完:
“有必要吗?”
“……怕你腿软走不动。”
“呵。”夏慕言头也没回,“我走不了几步,楼是电梯下的,路是车开完的。”
“你自己开车?”
“家里司机来接。”
“……”展初桐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稳,“你这一身味,被司机闻到,没关系?”
“司机是beta,闻不到。”短裙穿完,夏慕言下了床,在床边看回来,“何况,被闻到又如何?”
“……”展初桐无言以对。
确实,叫司机闻到了又如何,受雇于有钱人家的,连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基本操守都没有,怕是也入不了夏家的眼。
展初桐明知如此,可她更像没话找话,只是找个借口让夏慕言留下来。
而夏慕言的回答,其实并无明确拒绝之意,更像在讨展初桐要一个更合适的理由。
只不过,以展初桐与夏慕言现在的关系,展初桐给不出“合适”的理由。
夏慕言去意已决,展初桐没再勉强,胡乱披了睡袍,送人到门口。
到门边时,夏慕言没急着开门,回身看了眼展初桐,抿唇。
小小的唇珠又可怜兮兮地被挤压。
“好了,你进去吧。”夏慕言边说,边整理展初桐的睡袍,将那肆意开敞的衣领收拢,重新为她系好腰间松垮的带子。
展初桐抱臂斜倚在门边柜旁,看着夏慕言动作。
夏慕言低着头,手指在腰带间灵巧翻飞,以一张悲天悯人的菩萨面,专注于整理眼前人不整的衣衫。
这种落差,大抵像是将众天神的垂怜揽于一人,很容易滋养凡心的贪婪。
尤其展初桐还嗅着整个酒店套间的信息素味,娇冷的茉莉,还攀吻雪松。
“夏慕言。”
“嗯?”夏慕言系好腰带,仍低着头,只抬眼看上来。
展初桐险些被这一眼挑得冲动,但她滚了下喉头,一些闪念被一同咽下去。
她于是笑着,故作轻佻,故作无所谓,问:
“你能不能爱我?”
一顿,展初桐补充:
“只要假装就好。”
夏慕言的情绪很小,小到若不是距离太近,展初桐几乎要错过。
幸好展初桐看到了,看到夏慕言听到问句时眸光凝住,在听到补充时才重新缓缓流淌,好似冰河化冻。
“我会的。”
夏慕言笑着答,手搭在展初桐肩上,踮脚在她唇边印下一个临别吻,温柔得像个慈善家:
“我会装得很好。”
夏慕言走了。
连带一室温存一起。
满屋子的信息素气味被极速降温,被新风系统卷走残香,开始时有多热切,现在就有多冷凄。
展初桐还站在原地,头抵着柜子,有点无力。
她的后颈还热着,往外渗着雪松味,逐层掩盖已然消散的茉莉味,直到再也嗅不出那种清新的花香。
“哈……”
展初桐长叹一口气,说不上算是遗憾,还是出于释然。
她只是想起了自己的雪松香初次沾染茉莉香时的场景。
那是展初桐的第一次,也是夏慕言的第一次。
那时的茉莉和现在一样清新淡雅,只不过更加恣意,更加霸道——
带着种蛮不讲理的气势,似要自此入侵展初桐全部的余生。
*
南市,九月,城东实验高中校门外。
明日开学,这天校门口已是水泄不通。
城东实验作为市内师资强悍得出名的高中,能录取此校的学生要么天资过人,要么家世够硬,当然,多的是二者兼具的天之骄子。
这从校门口的接送热潮中便可见一斑,各大豪车如迈巴赫库里南,行李箱如路易威登爱马仕……
展初桐一个牌子都认不出。
她倒也不至于自惭形秽,她不了解名牌是因为不在乎,初中时有同学虚荣觉醒科普过,她一点也没听进去。
她只是刚拐进校门前坪就站定,遥遥看见那些学生昂首挺胸的姿态,窥见那些人面上天生且不自知的优越时,就转身绕道了。
展初桐将内搭的卫衣兜帽扣上,把实验高中的新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立领一圈恰好遮住她口鼻,让人看不见她表情。
她微躬着背,手抄兜,低头闪进校旁小道,姿态与校门口那些意气风发的学子们迥异。
这也是她绕道走的原因——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实验高中选址在老城区,附近院屋拆迁了一批,仍存的古厝说是作为历史景观留下来的,也基本没人住,故而环境很静。
展初桐走在崎岖石板路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上瓦的野猫叫,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拐过院落几户,距实验高中后门仅几条窄巷的位置,展初桐听到几个陌生的男声,说着她熟悉的名字:
“展初桐……转学……”
“算账……报仇……”
“堵她!……”
接着就是滋啦啦粗糙的几声响,像是金属节棍摩擦水泥地的噪音,威胁拉满,刺耳得很,寻常人听了定心跳飙升。
然而展初桐听了只是提眉,往四下环视一圈,确定了大致格局,就近找了面外院矮墙,便灵巧翻身上去。
矮墙外瓦倾斜,年久失修残破,踩上去摇摇欲坠。展初桐却仍扣着兜帽手抄口袋,如履平地,猫似的放轻脚步走。
她支着耳朵,循声接近,未铺瓦的墙脊窄窄一条,她却走得极稳,显然熟能生巧。
“和老大一起被开除,本该都没学上,她转头来了实验高中!”
“她那家境怎么能转到这种学校来?”
“哎,不知道了吧,听说啊……”
咔哒。
天降的石子砸落,打断了围坐废院外的混混们的谋划。
“草!哪个王八蛋不长眼?”
险些被砸头的挑染男骂骂咧咧,抬头找石子的来源,于是就对上头顶一双带笑的、阴沉的眼。
淡薄的单眼皮,和鬼魅似的一点艳色的朱砂痣。
“展初桐?!”
约六名混混们当即弹射而起,纷纷作警觉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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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独自一人蹲在檐瓦外围的展初桐,单手抬着,还维持着丢石子的姿势,转而手指摆了几道浪,打了个招呼:
“在聊我的事?让我也听听呗?”
“……”
“草!”
“动手!”
咒骂声四起,数双手探出,要拽檐上人的脚踝,像要拽她下地狱。
却被她灵敏躲过,展初桐笑着起身,摘了兜帽。
而后主动跃身,跳入烈狱业火。
僻静窄巷嘈杂不断,拳拳到肉的碰撞声掺杂撕心裂肺的惨叫,凄厉之声不绝于耳。
结束时,天色已暗。
暮色如血,涂了一地。院墙在无灯的巷子里投落深深阴影,将唯一伫立的身影衬得愈发修长。
混混们四仰八叉躺了一地,皆捂着痛处哀嚎打滚。他们带来的那根节棍不知何时易主,已经被摁在展初桐掌心,熟练拼成长棍抵在为首挑染男的胸口。
展初桐掌心施力按了按,居高临下问:
“报仇?你老大怎么不自己来?”
“……咳、咳咳!”挑染男求饶推着节棍,“他住院了……”
“哦!”展初桐恍然记起,“差点忘了,他被我打断腿了是吧?”
“嗯嗯嗯。”
“那你们替他出头,也不提前练好点?就这么点拳脚也敢来找我?”
“……唔唔……再怎么练也没桐姐您厉害……”
“啧。”展初桐嫌恶,把节棍丢了,“别叫我姐。我教不出你这么孬的弟。”
那几个混混暂时动不了,展初桐丢下他们不管,往外走。
小巷未封口,是通畅的,但展初桐总觉得闷得很。方才活动的时候,才两下就出了不少汗,让她心情烦躁,下手时都更狠些。
所以挑染男说她厉害,还真不全然是恭维。
展初桐确实觉得,今天手感异常好。
南市前些日子刚下过雨,气温降了点,结果这几日放晴又入秋失败,展初桐今日叠穿两件,简直失算。她脱了校服外套,拎着卫衣领子扇风,越扇却越觉得热。
不知哪来的浓郁气味一直闷着她鼻尖,让她透不上气。
她先前没闻过这种气味,或许是某种高档香水?她不知道,毕竟她最常闻的气味不过是阿嬷身上的茶叶香,家中廉价牙膏的薄荷香,以及洗衣皂的柠檬香。
刚走到巷口时,她就已经热得像把头塞进蒸笼。
燥热间有个冷白调的影子晃到她眼前,和她刚对付过的一群黢黑混小子完全不同。展初桐拧着眉定睛看一眼,只一眼,逞凶的眼就怔住了。
白皙通透胜茉莉瓣的皮肤。
小巧饱满如红玛瑙的唇珠。
“夏慕言?!”
“展初桐。”
叫她名字的女生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她,只轻轻唤了声,而后踮脚,准备越过她往巷子里看。
展初桐本能一动,顺着夏慕言的视线挡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反正不想让夏慕言看到巷子里的惨状。
“你怎么在这里?”展初桐刚打完架,嗓子正哑,语气又急,听起来很凶。
夏慕言对她的语气不甚在意,直直看进她眼睛,“我在车上远远看见你进了巷子。”
“……这不能解释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下车了,我跟进来了,我跟丢了,我一直在找,我找到你了。”
言简且详尽。
“……找我干什么!阴魂不散。”
展初桐别开脸,在词库中搜索从混混那里学来的最尖锐难听,又相对没那么肮脏的,赶人的说法:
“赶紧滚。”
夏慕言站在原地,梗着脖子看她,一动不动。
展初桐心头更烦躁,只觉鼻尖气压更低,让她更喘不上气。她不想和夏慕言周旋,干脆绕过夏慕言往外走。
走出几步,她没听到夏慕言的脚步声,知道是身后的人没跟上来。
她原想着爱跟不跟,又走一步,可转念想到巷子里还躺着一群混混,就走不动了。
心头燥火愈烈,烧得她牙关生疼,展初桐愤然转身,怒视夏慕言。
夏慕言仍站在巷口,没看巷子里的人,而是面对展初桐的方向,像是在等,像是料定她一定会回头。
“……”展初桐没说话,往回迈开几步,正准备攥夏慕言的手腕直接往外拽。
却被夏慕言先一步,反手扣住了手腕。
炽热皮肤犹如被夏日清凉的茉莉茶冰镇。
展初桐爽得起了层疙瘩。
而后她看见夏慕言在黄昏中依旧清亮的眸子,听见夏慕言用微沉的声线提醒:
“展初桐,你闻不到吗?你分化了。”
4. 标记
鼻尖陌生的气味愈浓,几乎要凝成固态,将展初桐囚禁其中。
这应证了夏慕言所说的“分化”,展初桐这才意识到,原来这种气味,是自己信息素的气味。
有点冰爽的,木质调的香气。
“唔……嗯……”巷子里打滚的几人传出沙哑的呻.吟。
展初桐回神,警惕往巷中瞥一眼,那些人对她自是构不成威胁,但她不想夏慕言被那群人看到。
“我知道了。”展初桐于是胡乱回道,“我之后处理。你可以走了吧?”
展初桐抻了夏慕言两下,没拽动。她拧眉瞪过去,夏慕言却丝毫不怵,反问她:
“你知道怎么处理吗?”
“关你什么事?你能不能走!”
展初桐大脑已经有点不清醒了,丝毫没留意自己话语的漏洞,如果她的事与夏慕言无关,那夏慕言想待在哪里,其实也与展初桐无关。
夏慕言没与神智不清的人辩论,只说:
“你连自己分化都不知道,是不是生理课错过了?更何况你家里人也……”
夏慕言一顿,或许想到自己急中失言,抿了下嘴,唇珠一扁,将话吞回去,转而道: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好好好教教教。”展初桐已经不耐烦了,“那也得先走吧?要当这群人的面教吗?”
“……”夏慕言静了下,往巷子里一瞥,很快的一眼,或许也并不太在乎里头的人,看回来时已有了头绪,“你跟我来。”
“等……”
展初桐被反客为主,由夏慕言捏着腕子,往古厝群的深处跑。
展初桐本来想挣扎的,但她感官开始失控,方才和那群混混对殴时,身体像一具钢塑的甲,只想硬撞硬,将敌手碾得粉碎,难怪她觉得手感异常好。
可眼下被夏慕言牵着腕子,肌肤相触的位置就像有高温的火燃起来,要将这副熔点不高的铠甲烧化,连带着眼前的人一起吞没,融成一块。
这就是分化,这就是alpha的本能,这就是信息素的驱使。
展初桐被狠狠上了一课。
意识恍惚摇荡,好不容易定下来时,展初桐只见,自己已经被夏慕言带到一处野草横生的废院。院门都没关,显然屋主已将此处遗弃多年,院中井都盘满杂草,颇有鬼屋纳凉的恐怖。
就这种地方,看似柔柔弱弱的夏慕言,居然眼也不眨往里闯。
“夏慕言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干什……靠!你脱衣服干什么!”
展初桐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一步。
她只见渐模糊的视野里,夏慕言正专注褪下校服外套,而后是内里衬衫的顶扣。
“我刚才找你时误闯过这里,这里很偏,没人会来。”夏慕言解开上面两枚扣子,抬头,“还有,我不会脱完,这样就够了。”
“够什么?”
“够你标记了。”
“……”
夏慕言转身,背手撩开高扎的马尾,露出一段玉锻似的后颈,其上一小枚饱满的腺体,犹如待摘的果。
“你是alpha,我是omega。我可以帮你。”
“你疯了夏慕言!”
展初桐虽然生理课没认真听,家里也没人懂得教,但她至少接受过初中的启蒙,接受过社会的普及,清楚alpha和omega的标记意味着什么。
哪怕社会上存在应对alpha易感期与omega发情期等突发情况的“临时标记”,一如紧急施援的“人工呼吸”,其实已经与所谓情欲无关。
但考虑到信息素的后续作用,以及alpha或omega可能失控的本能,社会科普三令五申强调,不建议任何“临时标记”在无第三方干预的环境进行。
夏慕言居然敢把一个初分化易感中的alpha带到荒无人烟的院子里来。
简直找死。
“我没疯。”夏慕言转回来,居然还镇定地纠正她,“但再任你易感发作下去,接下来可能要‘疯’的就是你,以及周围被信息素异常潮波及的别人了。”
展初桐睨眼前人一眼,烦躁往外走,“我去报警。我求助警察。”
夏慕言拉住她,“等找到出口,你的易感也差不多到巅峰值,到时候你就是个行走的信息素核弹。今天是开学前夕,外面全是学生和家长。”
“学校针对这种情况都没提前准备预案,那校长的位置可以腾出来让我坐坐了!”
“当然有预案。但你承受得起代价吗?”
“什么?”
“你刚在城西因打架被开除而声名在外,如今转到城东来,还想再当一次明星吗?”
“……”展初桐静了,随即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看向夏慕言,“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夏慕言垂睫,神色淡淡,没正面回答,只说:“我要是不知道,我妈妈就不会找到你,给你办手续转学到这里。”
“……”
所以展初桐打架被开除的事,夏慕言知道;展初桐转学实验高中,夏慕言促成;眼下连展初桐初次分化,夏慕言也在场。
然而她俩连联系方式都没加过。
“还真就阴魂不散。”展初桐气笑了,“你是女鬼吗?”
“你怕鬼吗?”
“……我怕个鬼!”
“好巧,我也怕鬼。”
“……什么?我是说我不怕……”
“所以展初桐,快一点。”
展初桐屏息。
因为夏慕言走近一步,牵起展初桐的手,引她的五指扣住自己纤长的脖颈。
好像正向恶魔献祭自己的,纯洁的羔羊。
入手触感温热细腻,鲜活的血液在展初桐掌心中跳动、流淌,这把皮肤简直柔嫩得不像话,只是手指贴上去,温度就要把肌肤烫红,已经有浅浅的粉色蔓延开。
“展初桐。”夏慕言声音轻下来,如云似雾,带着点颤,“可以快一点吗?我不想在这里待很久。我害怕。”
“……”
神经吧你害怕还带着我往这鬼屋里跑?!
翻滚着的暴躁,在对上夏慕言微微抽吸着的隐忍表情时,就化为某种复杂的、柔软的、难以描述的情绪。
或许不是难以描述,而是展初桐还无法正视这种情绪。
展初桐咬牙,低低骂了声脏话,俯身随手捡了块砖就往夏慕言手里塞,“如果我没控制住,你就拿这个砸我。往这里砸!听到没?”
还指着太阳穴教夏慕言。
夏慕言盯着那砖头想了想,接下,然后顺手丢掉。
展初桐:“……?”
“给我我也不敢砸。你快点就好了,越耽误越容易失控。”
用一把沉静的嗓子,口口声声说“不敢”。要不是展初桐现在意识不清,或许就能察觉到这微妙的反差。
“啧。你转身。”
夏慕言照做。
“你扶着点墙,怕你腿软站不住。”
“……墙好脏。我站不住的时候,你可以直接扶着我吗?”
“我一会儿都不知道会发什么疯,怎么扶着你!”
“你快点就不会发疯了。”
“……”
展初桐完全嘴不过夏慕言,不愧是优等生,三两句就能怼得险些辍学的混子哑口无言。
夏慕言背对着她,仍主动撩着颈后的头发,低头微弯的颈子弓着,几乎主动找好适合入口的角度,等人来品尝。
荒草丛生的野院,那块皮肉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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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洁净的花。
“要我教你怎么咬吗?”夏慕言不知是否有意,还语言刺激展初桐。
“闭嘴。”展初桐烦得很,靠近些,片刻,还是主动把手伸到夏慕言面前,用还算干净的腕子抵在人唇边,“如果疼了,就咬我。”
夏慕言笑了声,“好。”
说是好,但展初桐的犬齿真刺穿那块皮肤,夏慕言疼得都发抖了,还是没咬她递出的腕子。
说是墙脏,可真被标记时,两人都有些忘乎所以,一个往前逃却贴着墙站,一个往前抵将人困于墙下。
鼻尖萦绕不去的低压气味,在嗅到茉莉清香时,犹如夏日骤雨转瞬放晴,忽而就清朗起来。
展初桐标记的过程很慢,反哺于她口中的馨香很甜,将她燥热的火气一点点压制,直至扑灭。
最后,夏慕言还是差点没站住,软着身往下滑,被展初桐横着手臂揽腰勾起来了。
明明只是施援的临时标记,不该有太多缱绻,可alpha的本能还是驱使展初桐像对待恋人一般,在夏慕言后颈的腺体伤口上,一下一下地舔舐,直到血珠不再外渗。
分开时,两个女孩面颊都有点红,或许这初秋的夜还是太热了。
“不好意思。”展初桐别扭道。
夏慕言刚穿好校服外套,正拉链子,闻言抬头看了眼。
展初桐飞快瞥一眼夏慕言外套内的衬衣胸口,其上脏污一片,是刚才把人压在墙上时蹭到的,“你那衬衫多少钱,我赔你一件。”
方才扶人时抱了把腰,顺手摸到衬衣的料子,又滑又硬挺,估计不会很便宜。
夏慕言低头看了眼,转瞬利落把拉链拉到顶,眼不见为净,“洗一下就好了。”
“那我出干洗费。”
“我家里有干洗的机子。”
“……哦。”
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因这突如其来的标记,陡然变得诡异起来。展初桐想,自己受人恩惠,总归还是要说声谢谢,可想到二人先前的过节,她就说不出口。
她怕和夏慕言关系就此缓和,她怕自己再没借口“讨厌”夏慕言。
好在,没容她尴尬太久,一声突兀的喊叫打破深院的僻静:
“还有人在吗——”
两人一怔,对视一眼。
叫喊的声音听着像是中年人,举着手电往院门口晃过,经过时,深灰制服映入夏慕言眼中,她认出,那是实验高中保安队的服装。
夏慕言反应过来,当即牵着展初桐的手往院中主宅躲。
主宅的门半悬着欲坠,两个少女从缝隙钻进去,藏进阴影里,外头根本看不出来。
宅中静得很,只有空风穿堂时呜呜的凄厉声,以及两个少女依偎一处时,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都很快,都很响。
那保安又晃回程,手电的光经过院门,惊得两个女孩都瑟缩一下。
夏慕言双手捂着嘴,像是怕呼吸被人听见似的。
展初桐无端看了眼身边的人,见少女盯着外头,眼睛亮亮的,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本皮肤白皙的人,面颊还泛着绯色,是方才标记未褪的潮意,手都掩不住,从指缝溢出来。
展初桐滚了下喉头。
夏慕言恰好这时候转头,看过来,弯了下眼睛,笑着看她。
展初桐只觉自己心跳声越快越响。
“我们这样,”夏慕言用气声,窃窃道,“好像在偷……”
“别胡说!”展初桐仓皇打断。
夏慕言歪了下头,笑眼还是弯着的,屋外月光初升,打进来,映进去,眸光亮得烫人眼。
“‘偷窃’是不能说的吗?”她耸着肩笑,“还是说,你想到的,是另一个词?”
5. 秘密
“有人?!”
那保安都经过了,或许听到些许动静,手电一转,杀了个回马枪。跟什么恐怖游戏的提灯猎手似的。
展初桐忙噤声,就听身边人窸窸窣窣地动,她刚想提醒对方安静别动,下一秒,还残留着茉莉浅香的温热身子贴紧她手臂。
她本酝酿好的恐吓和威胁就都卡在嗓子眼里。
夏慕言好像在害怕,贴着她的手臂,身体微微颤。
展初桐屏息,片刻还是自暴自弃,把手臂抬了抬,凑近身边人一点。
夏慕言挽住她手臂,就不颤了。
不远处的保安手电已经照进院门,左右探照,光线偶尔漏进大宅半吊的门缝,照进展初桐眼里。
展初桐压低眉眼,警惕地等,正思考如果那保安进来,自己要如何带夏慕言脱身。
“喵呀——”
屋顶不知哪只野猫被光线惊扰,发出尖锐叫声。
这荒郊野岭,夜深人静,冷不丁惊出一只惨叫的野猫,饶是身强力壮的保安也吓一跳,叫囔着南市方言就跑远了。
“……”
“……”
待保安走远,展初桐才钻出来,夏慕言紧随其后,两人在积灰的老宅窝一圈,衣服都更脏了。
展初桐边拍身上的灰,边反应过来,“我躲他干什么?”
夏慕言也抖着衣灰,“这片居民大都迁走了,但总有留守的钉子户,或许听到你们打架的声音,就跟学校保安打了招呼……”
展初桐回忆,那几个找事的混混确实密谋时提到过实验高中,她又说:“那也没必要躲。我架都打了,还怕被保安抓到?”
夏慕言话被打断,只抿了下唇,也不恼,平静地补充:“……我的意思是,保安如果顺势找到你我,可能会误会。”
展初桐一愣,上下打量了眼夏慕言,又匆匆挪开视线。
谁说不是呢。一个重点高中优质三好学生,一个城西闯祸转校来的校霸,若没有什么意外,怎么会走在一起?
那几个混混被抓到,多半会供出展初桐,到时候她名声还得糟,这其实还无所谓。
夏慕言该怎么办?
一位漂亮乖巧的大小姐,脏兮兮地出现在古旧废宅,身上还残留着alpha的标记气味,而刚打完架的初分化始作俑者就在边上……
展初桐不是担不起所谓“欺负”人的责,她只是不想夏慕言和她一起成为被人指指点点的客体。
“你也知道后怕?”展初桐就又拧起凶巴巴的嘴脸,想把夏慕言吓唬走,“所以一开始就让你滚了。”
“我是怕他抓到。”夏慕言压根不怵,镇定说,“我又不怕你。”
“……”展初桐被噎住,面子挂不住,左右环视寻找素材,转而说,“你不是说你怕鬼吗?怎么越怕越往鬼宅里躲啊!”
“我怕鬼啊。”夏慕言低着头,冷静地说,“但我更怕被抓到。”
“这么怕被牵连,一开始就别跟我扯上瓜葛。”
“嗯?”夏慕言抬眼,好像诧异,随即才说,“我不怕被你牵连。我是怕你嘴笨,解释不清,你被误会。”
“……”
一声骂骂咧咧的感叹词被夜风吹过,院中老树叶子哗哗作响,将少女的佯怒掩盖。
“你才嘴笨!”怼完又觉得这种不合事实的话幼稚,展初桐气结,往院外走,“烦死。是我怕被你牵连,行了吗?以后少招惹我。”
走几步,展初桐听了听,确定身后有脚步声,夏慕言的确跟上来了,这才继续走。
但也走得不快,保持着散步似的频率,免得身后人得小跑才能追得上。
一抹弯月悬在女孩们的头顶,随她们一步一步,慢腾腾地移。
身份悬殊的两人,难得有机遇,如此和平地同行一段路。
拐出几条巷,许是想到离开古厝群,两人就又要各分东西,展初桐感念,但还是头也不回地提醒:
“今晚的事,要保密。”
身后的人没马上回答,而是片刻才开口,声音低低的,有点闷:
“放心。我不要你负责。”
“……?”
展初桐猛然转身,低着头走路的夏慕言差点撞上来。
展初桐嘴唇动几下,才说:“是要你保密,不是要你当作今晚的事没发生过!”
夏慕言压着下巴,只抬眸定定看她,好像觉得她说的不明确,自己不理解。
学霸的理解能力怎么这么糟糕。
展初桐有点不爽,但还是说白:“就像你说的,怕解释不清被人误会,所以不必让别人知道!但负不负责是另一回事!”
“所以你会负责?”
“……啧。”展初桐咬着下唇,好不容易被夜风吹凉的脸又热起来,“你需要负责,我当然,可以……等我,长大……”
“嗤。”
夏慕言一抿嘴唇,没绷住,笑出声。
“……”
展初桐回过味,转回身,咬牙切齿往外走。
“展初桐。”
“。”
“展初桐,我不逗你了。我真不需要你负责。”
“。”
夏慕言在她身后小小声地追着唤,好像在哄她。
展初桐梗着脖子,一声也不应,但身后人说的话,她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展初桐,刚才是临时标记,是紧急施援。换作任何善良的路人都会这么做,你不必认为亏欠我什么,我真的不用你负责,记住了吗?”
“……”
展初桐脚步错了一下,节奏乱了。
但已经行到了路灯普照之处,视野一片通明,巷子已经尽了,她们这段路走完了。
夏慕言不再跟在身后,顺势走进光里,与展初桐并肩。
她微仰着头看她,似乎注意到什么,嘴角笑意微顿,夏慕言抬起手指,伸向展初桐。
被展初桐本能后退躲过。
夏慕言也不介意,顺势手指一转,落在自己的唇角,点两下,“刚才光线暗,没注意到你脸上有伤口。记得去医院处理一下,小心灰尘感染。”
“知道了。”走进光里,展初桐面相就更凶,仿佛唯恐被人瞥见一丝半点她与她有关系的可能性,“以后我的事你也别管。”
“嗯。放心,我不会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
展初桐转开脸没说话,心里觉得夏慕言阅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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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有障碍,不知语文怎么考的高分,这回应怎么能接她上文,答非所问的。
“这是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
展初桐一怔,再回眸看过来时,正对上夏慕言灯下如褪色老照片般朦胧的笑。
“明天见。”
夏慕言挥手作别,转身走了。
“……”
别见。明天别见,后天别见,以后都别见。
展初桐在心里反复加深这祈祷。
夜风刮过她面庞,她突然觉得嘴角肿胀的伤口隐隐作痛。
方才有夏慕言作陪,不知是信息素作祟,还是肾上腺素飙升,一点疼都感觉不到。
现在身边空了,脸上开始疼了,甚至指关节,臂肌腿肌都开始酸痛。
展初桐蹲在地上,长叹呼出一口气,又牵扯嘴角,她嘶哈一声,低低骂了句:
“靠。疼得要命。”
*
展初桐进校时,到老师办公室签了报到材料,她兜帽压得很低,老师没看到她脸上的伤,所以签完就放她走了。她没准备住校,阿嬷家在城西,距城东实验很远,她坐地铁要从首站到末站。
出地铁口还得步行一段路,经过一家老诊所时,展初桐犹豫了一下。她本来不打算真看什么医生,她战绩斐然,家里有的是跌打损伤的药,街区邻里有时缺药还得来她家借。
但她鬼使神差,还是进了诊所。
进了诊所展初桐就后悔了,坐诊的老大夫还挺时髦,正外放一首DJ舞曲,不知又是哪个网红写的烂歌,歌词还烂俗得很:
“秘密~秘密~你我是禁断的共犯~是相爱的罪人~”
“……”
“小妹妹哪里不舒服啊?”老大夫慈眉善目问她。
展初桐指指耳朵,“能劳烦您把这歌关了吗?吵得我想戳瞎我的耳朵。”
结果还是买了预防留疤的伤口药膏,顺手带几盒alpha专用的抑制剂。
挑抑制剂味道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老大夫这里的都是国人接受度比较高的味,水果味花香味,展初桐在薰衣草和茉莉间犹豫了一下。
她第一次当alpha,还懵懵的,不知道易感周期这种事,别人会不会放在台面上说,自己需不需要稍稍避讳。毕竟家里没有能教她这种事的大人。
如果是要藏一藏的事的话,她会选薰衣草,因为大多数人的洗衣液就是这个味,她可以伪装一下。
如果不用藏,她就能根据自己的偏好……
想到这里,展初桐视线从那盒薰衣草,挪到了一旁的茉莉上,眼神如死灰一般。
为什么“偏好”这个位置会放着茉莉香?
“小妹妹,薰衣草卖得好。”老大夫见她犹豫,热心肠地推了推通体紫色包装那盒,“这款卖空进货好几次啦!很香,可以当香水用!”
“哦哦,知道了。谢谢您。”
出诊所时,展初桐拎着药兜,大概觉得显眼,干脆把袋子往校服口袋里塞。
她塞得糙,硬怼的,结果袋口开了,里面抑制剂掉在地上。
展初桐叹一口气,无奈弯腰去捡。
指腹恰好抹过抑制剂包装盒上印刷的,绿叶白瓣的小花。
6. 气运
夜色如墨,笼着老旧逼仄的街区。
到了晚上的老街反倒不安静,各户窗子都亮着灯,带着饭菜香的炊烟袅袅外逸,经过矮屋时能透过不太隔音的墙,听到屋中人的谈话,或是小孩边跑边笑,或是大人厉声斥责。
各家各户喜悲都不相通,但无一不在构筑清闲小镇的人间烟火气。
展初桐到家时,阿嬷已经在院子里布好了桌,饭菜都摆好了,扣着纱罩,热乎的香气透出来。
“阿嬷。”展初桐叫了声,“你还没吃吗?干嘛等我,都说了会晚回来。”
阿嬷端着最后一道豆腐从平楼中出来,看到展初桐,先是笑的,“也没特地等你,我刚去小芳家,本来玩得晚做饭也晚,刚好一起吃饭。”
展初桐闻言,心情这才轻快些。
阿嬷虽上年纪,精气神却特别好,上山采茶下山干活都很麻利。文化程度不高却很爱琢磨,哪怕操着浓重口音,也要尽量和展初桐讲明白普通话。
最近街区里搬来个时髦姨姨,展初桐叫她芳姨,阿嬷得闲就常去找芳姨请教些新鲜玩意,昨天可能学会了在华发上簪花,今天可能就学了句英语。
“菜都齐了!阿桐快洗手,坐下吃饭!”
“哎。”
展初桐打了井水洗了手,地底冒的泉冰冰凉,舒服得很,将她这一日的燥热涤去。
她甩着手坐回桌边时,许是院中悬吊的大灯泡这才将她的面容照亮,本笑着的阿嬷看了眼她,笑意沉下去:
“哎呀!阿桐你这脸怎么了!又打架了?”
“……嗯。”展初桐习以为常,波澜不惊拿筷子。
“那帮小兔崽子又来欺负阿桐?在哪在哪?看我怎么收拾他们……”阿嬷一拍桌子翻身而起,作势就要去院边抄笤帚。
展初桐忙将老人家拦下,摁回塑料凳上,“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所以,打赢了?”
“我输过吗?”
“哼,那还行。”阿嬷勉强坐好,却越想越不痛快,“不行!气死我了!”
“阿嬷,他们找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这次我打得狠,他们短时间不敢烦我了。”
这话却没有哄好阿嬷,阿嬷听着胸堵,筷子都不想拿,板着脸,半是嘟哝地吐了句:
“凭什么习惯?我家阿桐好好的凭什么习惯被欺负?要不是夏家作孽……”
展初桐悬着的筷子凝在空中。
阿嬷注意到她表情,知道她不爱听,没往下说,摆摆手算了,招呼她吃饭。
展初桐这才继续探出筷子,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这顿晚餐和平时不太一样,素菜多了不少,但都围在阿嬷那边,她面前更多的还是肉蛋鱼。
“怎么今晚炒这么多素菜?”展初桐问。
阿嬷就兴致勃勃分享,“我今天和小芳又学了好东西。”
“……果然。学了什么?”
“吃斋念佛!攒功德的!”
“……”
展初桐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她对阿嬷没什么干涉欲,人老了就跟小孩似的,总一时兴起就上头,她作为小辈只是盯着点,只要不伤身只要人高兴,就算花点钱也无所谓。
她不知道阿嬷吃斋念佛的热情会持续多久,这事总归算修身养性的,她不打算阻拦。
“行。那我跟着你吃就行了,额外做荤菜多麻烦。”
“哎!”阿嬷摆手,分得倒是清,“这佛是我在拜,又不是你在拜,你吃什么素!何况你在长个子,要多吃营养,知道不?”
“知道啦。”
初秋的晚蝉似是在抓紧这年最后的余热,夜鸣嘈杂得很,一老一小就坐在凉风和蝉鸣中,清净地享受热乎晚饭,倒也算得上祥和。
扒拉完最后几口米饭,展初桐吃好了,没急着离桌,如往常一样,继续坐着陪吃饭慢的阿嬷。
想起今天的事没汇报完,展初桐就趁现在主动说:
“对了,阿嬷,我分化了。”
说到这里时,展初桐其实为难了一下,阿嬷读的书不多,连血糖血压都是体检报告上标红了,才被科普的,她还没想好如何让阿嬷听懂“分化”这个概念。
结果,意外的,阿嬷居然听懂了,先是怔了下,毕竟也算大事,等消化理解了才缓缓说:
“哦!分化,分化,小芳跟我说过。”
芳姨居然恰好教过?那就好办了。展初桐顺势解释,自己分化成了alpha。
阿嬷安静听着,表情还愣愣的,展初桐不确定老人家这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就问:
“阿嬷,你希望我分化成什么?”
阿嬷笑了下,“干嘛要我希望?阿桐分化成什么不是都很好?都可以的都可以的。”
老人家继续低头夹菜,绿叶菜还没入嘴,阿嬷突然又改了口:
“不对不对。还是阿鲁滑好。阿桐分化成阿鲁滑是最好的。”
展初桐被她笨拙可爱的口音逗笑,托腮问:“为什么?”
阿嬷一本正经说:“阿鲁滑好啊,强壮!打架不会输的!这样就更没人能欺负阿桐了!”
摇摆不定的情绪被老人家朴实的爱意扶正。
因在意而产生的忐忑,就这样被阿嬷抚平。
“阿鲁滑。”展初桐没由来开心,就逗老太太,学她可爱的口音。
阿嬷也知道小外孙女这是在笑话自己,嗔怒着轻拍了下小家伙的肩,不好意思道:
“哎呀!我们那个年代,哪把体质分这么清楚的?顶多就是觉得,诶村里好像哪家丫头个子更高点,好像哪家小子个头娇小点。你说,现在医生把这些体质分清楚了,还非得用英语分类,我们这些没上过几年学的,哪说的明白?”
其实是希腊语。但展初桐没纠正,这种小错漏无伤大雅,她对阿嬷其实是有点纵容的,比起对错,她更在意老人家或许会因此难堪。
“你看,你芳姨就能说得明白。”阿嬷话匣打开,自顾自说得起劲,“也就是你爸妈那一代才开始教这些……”
阿嬷顿住。
展初桐托腮静听的表情被毫无防备刺痛了一刹。
她呼吸一窒,但习惯地管理好表情,假装无所谓。
她没催阿嬷继续说,好显得自己豁达,毕竟阿嬷也是当事人,阿嬷想不想说下去都行。
但阿嬷手一摆,终究还是不想说了。
晚饭吃完,展初桐照例要帮忙收拾碗筷,被阿嬷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腕子:
“赶紧去涂药!”
“我戴手套就沾不着水……”
“涂药!”
“……”
展初桐见阿嬷不高兴了,不敢忤逆,摸摸鼻子往宅子方向挪步。
阿嬷在她身后继续叠着碗盘,一边收拾,一边不忿,自言自语碎碎念:
“要好好拜佛,要好好给阿桐攒功德。要那夏家女儿的福分,都还给我阿桐。”
“……”展初桐听见了。
复杂情绪翻涌,对错善念难辩,展初桐无奈,转身,对阿嬷说:
“阿嬷你这是修的哪门子邪佛?”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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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咂咂嘴,“不是邪佛。是我邪,是我求的邪,行了吧?”
“……”
展初桐只觉得脸上伤口又开始刺痛。
关于所谓的“展初桐的苦难与夏慕言无关”,这逻辑,展初桐已经给阿嬷揉开掰碎解释过好几次,老人家执拗,听不进去,她也不想再讲。
她只能苍白地强调,“阿嬷,别这样。我的气运不是夏家女儿夺走的,我也不要她的气运。”
“怕什么!拿她气运又怎么了!”阿嬷也急了,碗碟往桌上一拍,气恼道,“本来就是夏家欠你的!我阿桐苦头已经吃尽了,今后就是要享一辈子福的!”
“……”
方才听着还惬意的蝉鸣,突然就像被滚油的锅烫过似的,听得人心烦意乱。
展初桐站在原地许久,久到攥紧的拳头都隐隐发麻,她才松一口气,服了软,走到阿嬷身边轻声哄:
“我会离她远远的,不沾她家业报。我的气运会顺起来的,咱俩以后都享福,好不好?”
阿嬷也知道自己刚才语气重,反过来被小辈哄,面子也挂不住,半晌才别扭说了句:
“哼,我家阿桐命好得很,确实不稀罕她的。不要了不要了。”
“嗯嗯嗯。”
*
展初桐前一晚刚分化,又打过架,这天醒来,不意外地浑身骨头生疼。她已经尽力不磨蹭了,结果到城东实验校门口时,还是迟到了。
校门关了,大概因为这天是开学礼,保安队被拉去现场维持秩序,门卫亭封了,没人守着。
展初桐手抄兜叹了口气,“反正进不去翘课吧”和“转学第一天就翘课不妥吧”的念头在脑中徘徊一圈,后者占了上风。
她找了处围墙,脱了校服一叠,往水泥上嵌着的玻璃碎片上一盖,轻车熟路翻上去。
结果她刚架到墙上,刚要翻进校内,不远处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荡着肚子就小跑过来,越过挡视野的草丛,举起教棍指着她喊:
“逃学是吧?哪个班的?”
“……”
现在解释翻墙不是为了出去而是为了进来,这老师能信吗?
早知道就干脆翘了。
“还撑在那儿做什么!”那老师竖眉招呼,“不扎手吗?赶紧下来!”
确实扎手。
展初桐跳下来时没忘了顺手把校服一起摘下,被老师拎着脖领“缉拿”进校时,她苦中作乐,想自己气运多少是有点不顺的,以后得抽空随阿嬷一起拜拜。
被老师“押”着经过操场时,展初桐视线随意往操场内瞥了眼。
各班学子早已呈方阵整齐罗列,皆仪容仪表端庄地昂首看向主席台,倾听国旗下校长的开学动员。
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和耸眉耷眼提溜着校服外套的展初桐截然不同。
展初桐视线往主席台边一滑,捕捉到什么,定住。
一个纤长的身影站在阳光之下,乌发利落地高扎成马尾,露出那张白得出众的脸。
距离很远,看不清五官,但皮肤白成那样,衬得唇色极红的,展初桐认识的人中就一个。
那人手持讲稿,多半是要在校长之后上台演讲的,正面朝操场等候。展初桐不确定那人有没有看到自己,她收回视线,假装没看到对方。
嗯,本就该这般悬殊。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隔着全校的人脉、学识、修养、资本,以及家仇。
难以逾越,遥不可及。
盛筵易散,良会难逢。
这才是她和她应有的距离。
7. 同桌
展初桐对城东实验了解不多,昨天预开学在门外粗粗打量了眼校风,就以为这里学生都规矩,她还是想得浅。
现在被抓她的老师引到操场角落,远远看到男女分站的两小列人,她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人群呈正态分布,哪个学校都有问题学生,钱权加身的名校更是如此,能进这里的纨绔刺头起来,其实比普通院校的混子更棘手。
展初桐被拎到女生那列罚站,她刚进队,就闻到身边人浓重的香水味或烟味,总之不是普通学生身上常有的味。
已在原地罚站的几名女生见大腹便便的老师过来,本懒散的站姿都规矩了点,展初桐猜抓她来的这位不是善茬,果然,胖老师一走,女生们就又耷拉下来。
“教导主任真有精神啊,”一个卷发的女生轻声嘟囔,“一大早就全校围捕。”
展初桐低着头,没说话,安静获取信息,原来那位是教导主任,看来今后打交道的机会不少。希望主任心脑血管健康,今后别被她气出个好歹。
“宋丽娜你这次被抓又是什么原因?”娃娃头女生问卷发,“还是因为烫头发?”
宋丽娜抬手,亮出她十指繁复宛若雕了座城堡的美甲,“还因为这个。”
“哇!真好看!”娃娃头惊叹,想了想又问,“那现在被抓了怎么办?该不会要把你指甲用钳子拔掉吧?”
“……邓瑜你好像脑子有泡。”宋丽娜满脸无语,“美甲是可以卸掉的。”
“嘿嘿。我没弄过这个,不知道。”邓瑜挠头,“那你美甲要卸掉吗?”
“不卸。”
“不卸主任会放过你吗?”
“不会,大不了就是写检讨。”
“那你写吗?”
“不写。弄了美甲写不了。”
“那你美甲要卸……诶?”
邓瑜被“不卸”和“不写”绕进去,开始独自鬼打墙。
展初桐不欲参与陌生人的对话,只安静听,顺便适应刚分化的身体。她如今开始能嗅到不同人身上的信息素味,干脆拿周围这些女生练手。
这位宋丽娜气味柔和,应当和夏慕言是一类的,omega。邓瑜的特殊气味几乎没有,一点味道能判断出只是衣皂香,大概是beta。Alpha的话……
展初桐顺着气味偏头,见身侧站着个身量略高她些许的女生,短碎发,烟味就是从这人身上飘出来的。
恰好,那alpha其实也在打量展初桐,两人对视一眼,对方先勾嘴角,嗓音或许因常吸烟听着很哑,“哟,新面孔?”
“嗯。”展初桐应了声,收回视线。
邓瑜见这边两人搭上话,这才敢凑到alpha身边,盯着展初桐的脸说:“还得是程溪胆子大,其实我也注意到这位很久了。你好,是高一新生吗?”
展初桐摇头,“高二。”
“哦!所以是转学生!”
那边宋丽娜瞥了眼展初桐脸上的创口贴,若有所思地笑,“看来今后可能会常打照面了。我们几个都是高二的。”
展初桐兴致缺缺,冷淡应了声。
以貌取人来判断,她们这几个显然经常闯祸,确实会常打照面。但混子们有拉帮结派的,也有形单影只的,展初桐是后者。
她无所谓是否和这些人扯上关系,认识与否,她都不在意。
但意外的,这几个女生似乎很在意展初桐。
毕竟是校内新面孔,这位气质又有些特别,耷拉着单眼皮神情恹恹,好像全世界欠她八百万,右眼下一点朱砂痣又中和了这份戾气,添了点独有的风情。
因统一着校服,学生们通常只能通过内搭、手表和鞋子来判断家世。这位转校生看着就低调,格外低调,腕上是空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内搭全遮完,只剩一双帆布鞋,也看不出牌子。
这种情况,要么是杂牌,便宜得很,要么是私人订制,贵得很。
这转学生到底是哪种情况,还真挺难判断。因为少女气质凛冽得有些贵气,且刚覆过后颈的碎发发尾错落有致,不知哪位理发师精心设计过,风动时有种不羁的飒爽。
展初桐对周遭的视线并不在意,她离经叛道,被盯惯了。刚好有风吹过来,她抬手抹了下发尾。
开学前她操剪子自己顺手剪的头发,发茬还硬着,扎得脖子有点痒。
“转校生,我叫邓瑜,你叫什么……”
“叫什么?叫什么叫,啊?”教导主任晃着肚子杀过来,扯着嗓子打断她们对话。
几个女生忙眼观鼻鼻观心,装老实。
“让你们站这里是方便你们聊天吗?啊?大声点,再大声点,我隔着半个操场都能听到你们聊天的声音!”
“……”
“邓瑜,啊?”教导主任点名,“就你话多,就你声大,还聊不?够聊不?不够我把主席台上夏慕言薅下来,话筒让你用用?”
“……潘主任,我错了,不敢了。”邓瑜丧着脸求饶。
潘建华不吃她这套,“上学期周周升旗,讲小话被抓的每次都有你,每次你都说你不敢了。再让我抓着一回,以后国旗下演讲你替夏慕言上!”
“……”
这回潘建华走远许久,女生们才敢重新松懈下来。
邓瑜苦着脸呜呜,“完了,老潘以后不会真让我替夏慕言吧?”
宋丽娜憋笑,“榆木脑子,不记吃也不记打。你每次都说你不敢,老潘不也每次都说,再抓到就让你去国旗下?”
“……所以,就是不会让我替夏慕言?”
“自己琢磨吧。”
展初桐自被拎到这队里,思绪就一直在游离,也是潘建华抓包这个小插曲提醒,她才记起,夏慕言还有开学演讲要发表。
夏慕言清亮的声线顺着广播传遍整片操场,自是也没遗漏角落这片“流放地”。展初桐没抬头看,却已经能想象到,那人站在日光之下,说话时唇齿微动的画面。
“真好啊。”邓瑜果然不记吃也不记打,还敢说小话,望向主席台憧憬道,“我要是也能像夏慕言那样就好了。”
程溪哼笑一声,“羡慕什么?老潘不是给你机会了?”
“我要的是那种机会吗!”
几个人安静听了会儿夏慕言的演讲,稿子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很标准化的那一套,但以夏慕言那把嗓子朗读出来,感觉就是不太一样,叫人想多听进几个词。
大抵是这氛围引人遐想,程溪难得主动开口:
“开学又要调座了吧?希望我能排到夏慕言的同桌。”
展初桐闻言凛神,原来这几人中有夏慕言的同班。
“好啊你程溪!”邓瑜咋呼,“平时装酷,现在终于不装了吧?你果然也对夏慕言有兴趣!”
程溪理所当然反问:“谁对夏慕言不感兴趣?”
展初桐低着头,垂在校服袖子里的手指无端抽动了下。
“她可是年级第一。”程溪继续道,“我考试要是能抄到她卷子,我爸也不至于因我倒数扣我零花钱。”
“哦。以为是爱情,结果是生意。”邓瑜也感慨,“唉,我也想当夏慕言的同桌。倒不是馋她卷子什么的……好吧虽然也馋。但是,和那样的女孩子同班一年却没说上几句话,怎么想都很遗憾吧!”
“那你不该反省一下自己吗?明明是话痨却搭不上话。”
“……拜托!夏慕言看似好脾气好相处,但厉害到那种程度的女生就是自带拒人千里的气质啊!敢主动跟夏慕言说话的能有几个?你敢吗程溪你敢吗?”
一句句感慨被风送进展初桐的耳中,女生们的议论颇具青春气息,却只叫她听着聒噪。
同班?同桌?
展初桐想都不想。
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和夏慕言同校,她只想离她远一点。
提及夏慕言,沉寂已久的宋丽娜注意到展初桐的冷淡,好奇撞了下她的肩,“哎,转校生,你也对夏慕言无感吗?”
也?
好像自进校时,夏慕言这个名字就鬼似的缠着展初桐,老师说,学生也说。似乎在意夏慕言这件事,是城东实验默认的潜规则。
难得听到或许无感的暗示,展初桐抬眼看去,正想听听宋丽娜是什么态度,那边邓瑜就插嘴:
“宋丽娜,你那是‘无感’吗?你那分明是因为和夏慕言不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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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你酸!”
宋丽娜:“。”
展初桐:“……”
开学礼终于散场,学生如潮退离操场。
展初桐随着人潮一起往教学楼区走,恰好早上一起罚站的难姐难妹也同个方向,几人并行了一段路。
没了潘建华的禁锢,本就话痨的邓瑜更是按捺不住,人声嘈杂也压不住她的嗓门:
“哎!听说了吗?昨晚校外废弃楼区,有学生打架!”
“……”展初桐脚底一顿,步伐慢了些,跟在那几人身后。
“听小道消息,说是有个我们学校的学生被混混堵了!好像是要钱吧?那个被堵的学生可惨了,嘤嘤嘤一直哭。”
展初桐:……谁嘤嘤嘤?
“就在这时,一辆豪车经过,主角从天而降!打跑了那群混混!英雄救美!”
展初桐:……什么玩意?
“被堵的学生胆子太小,吓得当场情动,豪车英雄就主动献身,临时标记,抱得美人归~”
展初桐:………………?
“邓瑜你的当务之急是卸载短剧软件。”
“是真的啦!听说保安一直找,但没找到在哪,不过,就是那个味儿……你知道吧,很重。”
“……”
展初桐面无表情地听了一路,她确实没想到小道消息传得这么快……
还这么离谱。
倒也令人安心,歪到这种程度,纵然真有目击者,怕是也没人能联想到她和夏慕言头上。
毕竟确实很难想象她展初桐含泪嘤嘤嘤,以及夏慕言倒拔垂杨柳。
进楼就上步梯,绕过拐角时,走在前排的邓瑜几人视线一转,看到了错后她们几步的展初桐。
毕竟有“共死之谊”,邓瑜就顺嘴打了声招呼:
“好巧,姐妹,你也往这走啊!”
展初桐点头,应了声,“好巧。”
高二年级共八班,分上下两层。邓瑜几人经过一到四班的楼层,继续往上攀,拐角看到展初桐还跟着。
邓瑜:“好巧,你也在上面一层啊!”
展初桐:“嗯。”
先经过八班,宋丽娜先和她们挥手,转身进了教室。并行的人流越走越稀,邓瑜程溪与展初桐的同路感更加明显。
邓瑜笑:“好巧,你也在走廊那头啊!”
展初桐:“嗯。”
最后,一路好巧到五班门口。
邓瑜:“所以是同班是同班啊!这是什么缘分啊!”
“……”
展初桐停在教室门口,没进去,她只是一瞬清醒,联想到在操场上,邓瑜和程溪说过,她们和夏慕言同班。
既然她和邓瑜也同班,这就意味着……
怕什么来什么。
她们几人最初被潘建华拎到操场角落罚站,散场时基本算殿后,到教室门口时,里面的学生大都已经落座。
“座位已经排好了吗?哦!已经投屏出来了!”
“我坐哪……fuck。夏慕言同桌不是我。”
展初桐跟着邓瑜和程溪进门,鬼使神差地,陌生教室,陌生布局,满是陌生面孔,她偏偏一眼就锁定了夏慕言。
在中间第三排,靠前,很适合听课的位置。
好巧不巧,夏慕言刚好也抬头,往展初桐这里看过来。对视之下似乎有电流窜过,展初桐不耐地错开视线,压低头,擦过前面邓瑜和程溪的肩,要往教室后排的空座走。
“展、初、桐?”
“新名字诶。”
她听到邓瑜和程溪在自己身后的交谈,她置若罔闻,加快脚步,匆匆前行。
直到讲台上成熟女声叫定她:
“展初桐同学,新转来的,对吧?”
声音一听便是班主任,展初桐昨天预报告和人打过照面。
“……”
展初桐顿足,无奈,转身。
讲台后班主任微笑看她,抬手示意投屏,指第三排的格子:
“座位已经排好了哦。你坐夏慕言旁边。”
展初桐:“……”
程溪:“?”
邓瑜:“???”
8. 过敏
班内学生的视线齐刷刷聚于展初桐之身,或有好奇,或有艳羡。
她脸色耷拉下来,心头不爽,但没发作,她不是会主动惹事的性格。
对面班主任是个年轻女人,大约三十出头,气场很强,见她神色不悦也不露怯,微笑缓和道:
“这是展初桐同学,今年刚转来的。大家以后好好相处,互相关照。”
同学们闻言鼓掌,这种气氛一起,展初桐就骑虎难下,错失抗议座位安排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她瞥了眼,见夏慕言背影端正,全程没回头看她。
女生的高马尾柔顺地垂着,发尾落在后颈腺体位置的创可贴上。
“……”展初桐心紧了一下。
齿尖微微发酸。
她盯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暗想,或许夏慕言也不想和自己牵扯太多,这位置先凑合坐,下课她就去找班主任调座。
这节是班主任的课,老师名叫肖语闻,教的却是英语。新学期教材还没发,肖语闻正讲解上学期的期末考卷,用投影仪投屏了张卷子给学生作参考。
展初桐给了点薄面听了会儿,别的同学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她手抄兜听天书。
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意识就开始涣散,展初桐注意就飘到细枝末节上,发现那张作为示范的卷子,居然是手写的。
因为字体太标致,且一个阅卷的红圈都没有,她原以为那是什么仿手写体印刷的标准卷,直到看清作文答题区几行涂抹,她才确定,哦,是真人的卷子。
刚判断到这里,恰好肖语闻翻卷子,密封线内的姓名栏晃过镜头,露出夏慕言的姓名。
“……”
班内同学都全身贯注盯着屏幕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细节,但无人发出任何感慨,好像习以为常。
只有新来的展初桐,没防备地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盯着夏慕言的字欣赏了小半节课,脸色吞了苍蝇般难看。
她收回视线,把手从口袋中抽出来,往桌面一叠,就准备趴着睡觉。
头刚伏下去,手肘就被同桌蹭了一下。
展初桐原想是自己趴的幅度太大,往另一边收了收手肘,结果没消停多久,同桌又蹭了下她。
展初桐坐起来,凶神恶煞瞪过去。
夏慕言这才转头过来,神情有点无辜。
“……”
“……”
二人今天还没说上一句话,展初桐不想主动破这个戒,逞凶皱眉吓唬对方一下,就准备继续低头睡觉。
身后传来一个小声的气音:
“Psstpsst!”
展初桐转身,发现后桌是操场上共患难过的邓瑜。
邓瑜手掩唇提醒她:
“新同学,就是说,别的老师可能好说话一点,但是闻姐的课,是万万不能睡觉的。她生气起来很恐怖,真的,很、恐、怖!”
“……”
展初桐想着课间调座还得有求于肖语闻,就先不得罪人了。她懒散地塌着腰坐着,也没听课,就这么干坐着。
背景音里肖语闻讲解什么“if虚拟语气”的声音,耳侧同桌书写时笔尖摩擦纸面沙沙不响却抓耳的噪声,整间教室弥漫的笔记本的油墨气味,扭曲成囚笼,将展初桐的意识困住。
好不容易熬到一道阅读题讲完,肖语闻给出同学们自由讨论的时间,展初桐的不适感才减了些,她恹恹地撑着脖颈,扭头往窗外看。
班内的学习氛围还挺浓郁,学生们大都在互相交流着答题思路,声音很吵,所以,展初桐差点错过同桌的声音:
“你很困吗?”
展初桐激灵了一下。
分明是很轻的音量,可偏偏极具穿透力,那么多同学的讨论都掩盖不过。
展初桐梗着脖子没回头,想假装没听见。
身后同桌继续淡淡地说:
“我以为你身上换了种香,闻着能清醒点。”
“……?”
说什么呢?是在和我说话吗?
展初桐的怀疑从脑中滑过,她平时又不喷香水,哪怕有什么味也是洗衣皂的柠檬香……
等等。
从老大夫的小诊所带出来的小盒子,瞬间浮上展初桐的记忆浅层——
其上绿叶白瓣的小花包装,历历在目。
糟糕!
她买茉莉味的抑制剂时,压根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坐在夏慕言身边。
眼下夏慕言提起的换香,显然是闻到了她身上的茉莉香!
展初桐瞪大眼睛,条件反射捂住脖颈,猛然转回头。
视野里,周遭举着本子探讨的同学们都模糊了,唯端坐着的夏慕言格外清晰。
她看到夏慕言本垂落在纸面的视线挑起,转来,飘过来,定住。
在展初桐徒张着嘴,不知如何解释自己身上的茉莉香时,她先听到夏慕言抿着笑开口:
“礼尚往来的话,我是不是也该把我的,换成雪松香?”
“………………”
“换什么换什么?哎?班长,新生,你俩认识啊?”
身后邓瑜天真的插话,拯救了险些陷于水深火热的展初桐。
展初桐刚要松一口气,正想随口丢一句“不认识不熟”,就把这茬翻篇……
结果邓瑜补了句:
“新生,操场上看你那么冷淡,还以为你讨厌班长呢!”
“咳咳!”展初桐差点被没喘上来的气呛住。
闻言,夏慕言定定盯着展初桐的脸,情绪很稳定,好像只是想确认她的回答。
两人私下时,展初桐为了赶人,不吝于表达“厌恶”,好让夏慕言知难而退,可现在有第三人邓瑜在场,展初桐就无法对夏慕言说出重话。
她只是想让夏慕言离她远一点,又不是想让夏慕言因她被人误会。
于是展初桐只是别过脸继续看窗外,丢了句:
“又不熟,讨什么厌。”
夏慕言没说话。
“不熟吗?”只有邓瑜莫名地重复,好像觉得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真不熟吗……好怪哦……”
几分钟转瞬即逝,肖语闻控场,开始讲解下一题。
全班立即安静,只剩学生们刷刷记笔记的轻响。
这回,展初桐望着窗外,听着催眠似的讲课声,却怎么也生不出困意了。
她心脏砰砰直跳,她不知道原因。
她只觉得后颈抑制剂的香气有点太重。
缠绕她全部感官。
她满脑子都是刚才与夏慕言对视时,听到对方所说的话:
雪松香。
这是展初桐第一次知道自己信息素的香型。
却是从她最避之不及的人口中。
下一题讲完,肖语闻又空出自由探讨的时间。
展初桐都快“自由ptsd”了,茉莉香的破绽就是这环节暴露的,她生怕这次又生什么事变。
于是她像往常一样,把校服拉链拉到顶,用立领遮挡住小半张脸,压着眉眼,这样就很凶,很生人勿近,或许就没人敢搭话。
幸而,后桌的邓瑜解救了展初桐,大抵终于有机会坐在班长夏慕言附近,邓瑜只想抓紧机会亲近,便主动问夏慕言方才老师讲解过程中,自己听不懂的语法。
夏慕言没什么架子,转身给邓瑜讲题。因为面朝展初桐,所以声音几乎就扑在展初桐耳边。
分明是清清泠泠的嗓音,却莫名听得人心烦意燥。
展初桐深吸一口气,提起耳朵听邓瑜的声音,却发觉邓瑜不但没烦躁,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全世界好像就她展初桐对夏慕言的声音过敏。
那题讲完,邓瑜没轻易放过夏慕言,拉着人闲聊,聊着聊着注意到什么:
“哎?班长,你脖子怎么贴创可贴了?”
展初桐先绷紧神经。
“哦。”夏慕言抹了下脖子,自然道,“被蚊子咬了,有点红,有点肿。贴药膏消炎。”
“……”
展初桐牙根愈酸,浑身不自在。
“这题你还有疑问吗?”
“没有啦!谢谢班长大人!”
“不客气。”
夏慕言的声音听着就带笑意,很温柔。展初桐仍盯着窗外看,凭声音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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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断,同桌应该转回来了。
班级内嘈杂依旧,展初桐却觉得静得令人别扭。
一开始是她对人拒之千里,可现在局势逆转,她心痒难耐,想跟夏慕言说话。
她想问夏慕言腺体还好吗?昨天她第一次标记,可能有点没轻没重,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人。
可“不熟”的关系是她先定义的,现在主动关心又算怎么回事?而且班级是公开环境,也不适合谈论这种极其私密的话题,万一被人听见……
“你还好吗?”
展初桐一凛。
若不是她对夏慕言声音过敏,她都要怀疑这句话是她自己幻听。
她转头,诧异看夏慕言,表情反问你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
夏慕言抿了下唇,小巧的唇珠肉嘟嘟的,很是吸睛。
“我以为,”夏慕言说,“事后关心一下对方感受,是理所当然。”
“………………?”
展初桐惊悚地往四周迅速瞥几眼,确定邓瑜等人都在专心写字,多半没听见夏慕言的声音,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去。
她哪能想到,看似清纯天真的夏慕言,居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眼不眨心不跳地说出“事后”这种词!
“……别胡说。”展初桐挤出几个字。
“哦。”夏慕言耸了下肩,“原来是不能说的吗?”
“……不然呢?”展初桐压低声音,“而且,这里是教室!”
夏慕言不置可否,只无辜地挑了挑眉。
“说好保密,说话注意点。”
“我没跟别人说,只跟你说。”
“也别跟我说。有什么好说的。”展初桐咬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忘的事……”
“所以你一直惦记着吗?”
“……”
不好忘=惦记?
展初桐觉得夏慕言要么语文要么英语,指定哪科有点问题。
展初桐压着下巴,把小半张脸藏进立领里,只露一双阴沉的眼睛瞪着夏慕言,以作威胁。
让展初桐意外,夏慕言好像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伶俐,居然没感觉到她的情绪?还直勾勾迎着她的瞪视,表情纯净如纸。
接着,展初桐注意到,夏慕言的颈侧或因转动,创可贴的边缘有点翘起,在那柄白皙细长的脖子上很是显眼。
尤其想到创可贴之下遮蔽的是什么,展初桐就更在意了。
她瞥一眼四周,没人在看她们。邓瑜是beta,加上性格使然,对腺体这种部位天然没那么敏感。
可教室里终究有别的alpha与omega在,很难避免有人多心,留意到本就引人注目的夏慕言颈上的异常。
于是,展初桐伸手,快速把夏慕言校服的后领挑起,借衣物挡住创可贴。
夏慕言先是莫名,下意识想把衣着整理好,刚把领子别下去,就又被展初桐挑起来。
好学生穿校服不像展初桐似的叛逆,拉链标准地压在立领之下,现在领子被拨起来,很像中年大叔常穿的polo领,有点土土的。
展初桐又不解释,这行为怎么看着都像挑衅欺负人,可夏慕言不但没生气,还好脾气笑着问她:
“怎么啦?这样好看吗?”
好看的人套个麻袋都好看。展初桐本也不想夏慕言把领子压下来,干脆应:
“嗯。好看。”
夏慕言低头,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抬手,把拉链拉到顶。
两块立领连成一片,遮住女生精巧的鼻梁和红润的唇,因而余下的那双带笑微弯的眼眸越清越亮:
“我觉得这样更好看。”
“……”
半张脸还压在领子里的展初桐闻言,脸腾一下烧起来。
她愤而转头,先是恼夏慕言的模仿简直像调戏,又庆幸自己的脸藏在领子后,夏慕言应该没看到她最后破防的表情。
脸热得好像有火在烤,心跳也汹涌得即将失控。
展初桐想,这过敏反应有点强烈了。
一直过敏是会死人的。
这座必须换。
她下课就去换,跑着去换!
9. 打赌
下课铃响后,展初桐没急着马上找肖语闻。
她想,换同桌这事,夏慕言多少也算个当事人,她一人擅作主张不太妥当,于是就跟夏慕言打了声招呼:
“我一会儿会找班主任调座位。”
正低头整理笔记的夏慕言手指一顿,抬头看过来,没说话。
展初桐不想跟夏慕言对视,她心意已决,扭头问邓瑜:
“你不是想和夏慕言当同桌吗?到时候我和你换。”
正和新同桌建立友谊的邓瑜突然被天降馅饼砸中,晕乎乎地:
“啊?我,我吗?好是好……班长大人也同意吗?”
展初桐看夏慕言,夏慕言仍盯着她,说:
“不好意思。不换。”
“……”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邓瑜吓得缩了下脖颈,忙打圆场:
“新生大人,你看,班长大人不愿意换,既然你俩关系好,我就不掺和……”
“谁跟她关系好?”展初桐生硬回道,“你不是答应过我……”
“我答应过什么了?”夏慕言冷静看着她。
展初桐一愣,确实,远离夏慕言是她单方面的决定,是她和阿嬷的约定,夏慕言从始至终没承诺过。
展初桐没说话,两人互盯着彼此看。
“呜哇,第一次看到好脾气的班长冷脸,这突然间是怎么了……”邓瑜缩到自己同桌身边,“说她们关系好吧,她们在飞眼刀。说她们关系不好吧,班长不愿意换座。”
邓瑜同桌低头写卷子,头也没抬,“肯定关系好啊。都模仿彼此穿校服的小癖好了。”
展初桐:“……”
她低头,赫然发现,全班确实就她和夏慕言立着校服领子,大学霸与大学渣,本来就惹眼的组合更加扎眼。
她轻咳一声,迅速把校服拉链拽下来,敞着外套穿,急于撇清关系。
“我现在就去换座。”展初桐站起来,“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夏慕言低头,不再看她,轻轻回了句:
“那我也通知你,换不了。别白费力。”
“……?”
展初桐这人未必吃软,但绝对不吃硬。夏慕言跟她来硬的,她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你说换不了就换不了?”
“要打赌吗。”
“什么?”
夏慕言悠悠抬头,胸有成竹道:
“我赌,最后你同桌还是我。”
“哈。赌就赌。”展初桐也势在必得,“这个座我换定了。”
*
教师办公室里,肖语闻抬头看到桌边站着的女生,是有些惊讶的:
“巧了,展初桐,我正好要找你。”
展初桐没急着说自己的诉求,安静等班主任先把话说完。
“你脸怎么回事,看着像新伤啊?昨天我还没注意到。”肖语闻打量一圈女生面上的伤口,蹙眉问。
“蚊子咬的,药膏消炎。”
“……”肖语闻和这位转校生刚打交道,就已大致摸清这丫头的路数,笑了,“当我傻是吧?听保安反馈昨晚老厝里有实验的学生被堵……”
展初桐收在宽松袖子里的手指蜷了下。
肖语闻继续说:“你老实跟我讲。”
“……”
“你是不是那个挺身而出救人的学生?”
“……?”
展初桐噎住,她没想到肖语闻听说的也是那个浮夸烂俗的版本。
她要怎么说,总不能说,老师其实我是那个嘤嘤嘤。
展初桐干脆按题面答,“不是。”
肖语闻将信将疑眯眼看她,“真的?”
“真不是。”展初桐想了想,补上一句,“以免未来失望,建议老师您现在先降低对我人品的期望。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
大概会这样剖白贬低自己的学生,肖语闻是第一次见,年轻女人愣了下,随即神色稍稍柔缓,竟说:
“你不认,我就当不是你。但会事先提醒避免老师失望的学生,我也不认为会是‘坏东西’。”
“……”
“好了。轮到你说了,找我什么事?”
展初桐也不拐弯抹角,“我想换座。”
“为什么?”
“我个子太高。”展初桐没莽撞,给了个老师通常难以拒绝的理由,“会挡到后面同学的视线。”
果然,肖语闻听进去了,正思考,“有道理。就把你那整桌……”
“等一下。把我往后调就行,”展初桐一听要整桌调,忙打断,“夏慕言不用调。”
“为什么?”
“……她太矮了。跟我一起调会看不见黑板。”
“睁眼说瞎话是吧?她顶多也就跟你差个两厘米。”
“……”
眼看肖语闻没被说服,远离夏慕言的初衷无法达成,展初桐干脆不装了,直白道:
“其实我是烂人,对好学生过敏。我不想跟夏慕言坐,给我找张桌单独丢后排吧。”
“……”肖语闻再度语塞,她揉揉太阳穴,大概有点头疼,“展初桐,如果我听了你这番自暴自弃的话还答应你,我就是烂人。”
“我不是自暴自弃。我是真烂人。”展初桐面不改色,“我会打人的,我脸上的伤就是跟人打出来的。奉劝老师不要理想主义以为每个学生都有得救。您非要让夏慕言坐我边上,我不保证我会不会对她动手。”
“威胁我?”肖语闻笑了。
“算是。”展初桐跟老师谈判也气势不减,“老师您要继续跟我赌气不换座,还是出于师德保障您家好学生的安全,您自己选。”
肖语闻没说话,静静看了展初桐一会儿。
她不是被吓唬住了,她只是好奇,好奇这个年纪的女孩怎么会练出这样的性子,她好奇说出这种话的女孩眼底是什么情绪。
可惜,肖语闻没从展初桐眼中看出太多。
这孩子眼神与眼型相似,都薄薄的,眸色被朱砂痣的颜色反衬,浓黑得像蓄着雾都常年不化的阴郁。
“展初桐同学,我接受你的挑战。”肖语闻微笑,“但你记住,不是出于赌气,而是出于信任。”
“……?”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厉害,还是夏慕言厉害。”
“……哈?”
肖语闻也不掩饰,将学生资料摆上桌面,指头敲了敲。展初桐瞥一眼表格上自己的家境情况,了然,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家的情况我大致了解。转学手续办好时,孟女士特地嘱咐过我多照顾你。同班是夏先生安排的,同桌是夏慕言提出的,大家都是想帮助你……”
孟女士是夏慕言的母亲。
展初桐不耐烦打断:
“我不需要。”
“至于你,展初桐。”肖语闻收起笑意,认真道,“你能转学进实验,至少证明你的中考成绩达到重点线,你有学习的能力。不管你高一成绩一落千丈是出于什么决定,至少现在你是我学生,我不打算放弃你。我说清楚了吗?”
“……哈。”
展初桐咬着牙,片刻才松口,无奈叹了声。
她软硬兼施无果,明招用尽,干脆使烂招,扯谎道:
“好吧,如老师所言,我家跟夏家有点纠葛。夏慕言其实也不想跟我一起坐,她是被她家长强迫的,她本人也不情愿。”
“真的?”
“真的。”
“那行。”
展初桐眼神一亮,顿觉柳暗花明。
肖语闻却一摆手:
“你回教室去,把夏慕言叫过来,我当面问问她。”
“……”
展初桐转身后狠狠在心里骂自己蠢货。
这招确实烂得没边了。
*
和夏慕言交接完,展初桐就趴在桌面,将校服脱了盖在头上装死。
她刚和夏慕言打了必换座的赌,现在夏慕言去办公室,成了老师换座决议中一锤定音的要素,她这座位怎可能还有机会换?
夏慕言肯定不会答应。
展初桐已经输了。
但她不服气,她在校服蒙着的一片黑暗中,睁着眼睛凝思,考虑要怎样捣乱,才能逼肖语闻和夏慕言松口,还得保证作弄的效果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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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火。
展初桐在办公室说的不假,她很混,打人时不分男女,也不分abo,下手极狠。
有种“欺她的下去,她自己进去”的破釜沉舟。
昨天堵她的那些混混是来为老大出头的,而她与那老大的过节,要追溯到高一时,她拒绝了那位老大的告白。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那老大压根称不上因爱生恨,不过是流氓头子觉得自己撩骚未果被驳了面子,就开始频频找人报复她。
有男的在校外围殴勒索她,有女的组织校内霸凌孤立她。展初桐反正无心学习,干脆自我防卫,被迫练出了好身手。
最后,那群混蛋竟骚扰到她家,当着年迈阿嬷的面作威作福。展初桐没忍住,把为首的那人腿打断,进了派出所,也因而被城西的高中开除。
再之后,就如夏慕言所说,得知此事拜托母亲联系了展初桐,提供了可以转学进城东实验继续学习的机会。
展初桐本来不想上学了,她学不进去了。但阿嬷执意要她学,说她这么大的年纪,知识能学进去多少都不是主要,至少至少应该待在学校的环境里。
阿嬷没读过多少书,但知道上学重要。阿嬷不会说太多大道理,但也教过展初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道理。
展初桐确实打人很狠,可那是对欺负她的人。她分得清好歹,夏慕言和肖语闻对她是善意的,哪怕这善意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要怎么折腾夏慕言,却不至于太狠呢?
这要求太复杂矛盾,堪比五彩斑斓的黑。展初桐眨巴着眼睛,想半天还毫无头绪,只觉头疼。
校服就是这时被人戳动的,展初桐感觉身侧有人站着。她掀衣坐起,见一个脸生同学站在自己面前,大概被她表情吓到,有点怯怯:
“同、同学,那个……班主任让我和你换个位置。”
换位置?
展初桐眼眸放光,“真的?你位置在哪?”
“就在你后面,第五排……”
惊喜天降,展初桐有点不真实感,她转头看现在的同桌,就见夏慕言早从办公室回来,已经落座,正整理桌面的纸笔,沉着表情,情绪稍显冷淡。
呵。一脸吃瘪。
夏慕言这是,大发慈悲了?舍得放手了?
“多谢!”
展初桐也不确定自己这声感谢是给换座的同学说的,还是给夏慕言说的。
她来上学连书包都没背,空着手就来了,现在换座轻轻松松,拎着自己就能走。
展初桐迫不及待换到第五排的位置,虽然并非单人,仍有同桌,但不和夏慕言一起坐,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她正转头要和身边人打声招呼,维系一下和新同桌的关系,却见对方收拾好书包,背起就走。
展初桐:“……”
她注视着自己的“新同桌”往前走到第三排边。
第三排处,拾掇好书包的夏慕言起身,与“新同桌”颔首示意,二人交接,“新同桌”落座,夏慕言后行……
走到她身侧。
停在她面前。
坐在她旁边。
夏慕言将书包塞进抽屉,转头看向展初桐:
“你好,同桌。”
展初桐:“………………”
也是这时,夏慕言抿唇笑了笑,下巴两池梨涡浅浅。
展初桐先前没见过夏慕言这样笑,一时看得愣住。
原来,这人有不同的笑容,平时待人笑得端方,有种精雕细琢的雅致,非常“夏慕言”。
而现在的笑则格外放松,格外特别,带着点狡黠的得意,呈现少女年纪独有的调皮。
……也很“夏慕言”。
“对了,”夏慕言梨涡还绽着,歪头问,“我是不是赌赢了?我还是你同桌哦。”
展初桐屏住呼吸,转过头去,不看夏慕言。
两点甜甜的梨涡仍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嘚瑟什么,我也没输。”展初桐没敢回头,苍白嘟哝,“你就说我这座换没换成吧。”
她听到夏慕言在她耳后轻笑。
然后她就又过敏了,耳朵烧起来。
10. 不熟
城东实验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的,夏慕言因为是班长,拥有全班唯一特权。在早晨最后一节课前,她收到班主任通知搬书的安排,就逐一邀请班内个高的同学帮忙。
毕竟是玩心重的年纪,一听搬书就可以合理地“翘”掉小半节课,加上夏慕言拜托帮忙时,毫无别的班委鸡毛当令箭的耀武扬威,反而态度谦和真诚,班内为数不多几个alpha都立刻爽快答应。
夏慕言最后才邀请到自己的同桌,彼时展初桐又用校服外套盖着头,趴着不知道睡着没有。
“同桌。”夏慕言很轻地叫了声。
展初桐本来打算装死的,可听到“同桌”这个有点特别的称呼时,她心里被酸涩地揪了一下。
片刻,她掀了校服坐起来,没看夏慕言,板着的脸很臭。
已成前桌的邓瑜本转身来要看好戏,对上展初桐阴狠的凶相,吓得一激灵,又转回去了。
“你愿意帮我搬书吗?”夏慕言问。
其实刚才夏慕言转一圈拜托别的alpha时,展初桐都听见了,夏慕言现在邀她帮忙的语气和话术,和给别人的并无不同。
展初桐耷拉着眼皮,说不上心情好还是不好。
“困。”展初桐答。
夏慕言还没说话,坐后桌已经答应帮忙的程溪搭话:
“新生,出去吹个风就不困了。”
“为什么要不困?”展初桐理直气壮,“下节课岂不是睡不着了。”
“……”程溪嘶了一声,“你别说,好有道理。”
夏慕言还站在桌边,虽听见了展初桐疑似排斥的婉拒,却没急着离开。
果然,不多时,展初桐开出条件:
“帮你可以,抵掉我欠你的赌注。”
夏慕言顿了下,才问:“你不是说你没赌输吗?”
“没输啊。”展初桐屈着长腿,靠着后桌沿懒懒地瘫着,“也没赢。所以你欠我一个,我欠你一个。”
“好啊。”夏慕言爽快答应。
展初桐准备起身,“那就是同意抵掉我欠你的……”
“不。我说各欠一个可以。但我现在不用这个赌注。”
展初桐又坐回去了,“不抵就不去。”
“好。没关系。”
“……?”
夏慕言转身走了,展初桐这才抬头睨了一眼,那人背影挺直,校服领子还“不修边幅”地立着,像个昂贵的精巧陶偶却套着廉价的水果网套,有种潦草的可爱。
展初桐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心里更不爽了。
她觉得自己吃亏了。
本来两人都没输,直接扯平就好。她动小心思,想着互欠一个赌注,她拿搬书抵掉夏慕言的,她到时候就能拿自己的要求夏慕言同意换座。
结果夏慕言压根不上当,展初桐还白搭进去一个赌注。
这下好了,至少夏慕言把那个赌注用掉之前,展初桐都不能先开口换座,否则夏慕言一个后发制人,她纯白送。
那边夏慕言头也没回,显然多展初桐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先前几个答应帮忙搬书的alpha已经在门边列队,男女皆有,等着夏慕言带队。
程溪是女生,自然离为首的夏慕言最近,几人走出教室门前,程溪不知要和夏慕言说什么,因身高差躬下去,凑到人耳边。
夏慕言微微偏头去听,两人有一瞬距离很近。
展初桐坐在原位瞥见这一幕,翻了个白眼,校服一盖眼不见心为静,她趴下去继续酝酿睡意。
以前高一时,讲课老师腰戴小蜜蜂站她耳朵边嗡嗡嗡,她权当助眠曲;课间同学追逐嬉闹,只要没撞到她桌子,她就当白噪音。
城东实验的学生音量相对没那么吵闹了,加之快上课,大家已经有意识在渐渐收敛……
展初桐却被烦得不行,压根睡不着。
终于,展初桐掀校服站起,无意踹了下桌腿,砰一声。
周遭还在交谈的同学陡然噤声,齐刷刷看向这位给人初印象就不好惹的转学生。
于是在众人警惕的注视下,展初桐把校服穿上,手抄兜悠哉踩着上课铃走出了教室。
*
“看来新生决定下节课不睡觉了?”
程溪在队头,隔着好几个同学,朝队末慢慢悠悠跟着的展初桐喊。
展初桐低头,把脸压进立领里,假装没听见。
程溪遥遥看着她,嘴角一提笑了,离了夏慕言身边,往队伍最末走,到展初桐身边。
“哎。”
程溪显然不是自来熟的个性,却勾了下展初桐的肩膀,神秘兮兮地。
展初桐猜想这人可能有什么话不便被旁人听见,就任人搭着,而后便听程溪说:
“我刚才问夏慕言为什么要把衣领立起来,你猜她怎么回答的?”
“……”
展初桐莫名,抬眼瞥了下程溪,很快眼皮又耷拉下去。
她为什么要猜夏慕言怎么答的?更重要的是,程溪为什么要拿夏慕言有关的问题来问她?
程溪见她好像没兴趣,才说:“夏慕言说是因为她冷。”
“……”
嗯,在秋老虎的天气却体寒觉得冷,很合理吧?至少比千金乖学生被不熟的校霸标记要挡后颈牙印合理。
听见夏慕言确实有好好配合她保密,展初桐刚松一口气,又听程溪问:
“要不是她这么说了,我还好奇你俩为啥要情侣穿搭呢。话说回来,你也冷吗?”
“……咳!”展初桐平白被口水呛了下。
原来,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中,居然存着一部分会如此揣测的可能性吗?!
她和夏慕言?
和那两个字有半毛钱关系?
“你管校服叫情侣装?”展初桐反问。
“校服当然不是。但……”程溪拎了拎自己开敞着穿的校服外套衣领,“我和夏慕言同班一年多,第一次见她那样穿。谁教她的呢?”
“……”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这么穿,也是因为冷吗?”
展初桐不太舒服,抬肩耸掉程溪的胳膊,烦躁回了句:
“别搭着。热。”
嘴上说热,脸却压得越低,将表情藏进不透风的立领里。
程溪:“。”
一行人很快到达目的地。教材堆积在教务楼底的空地上,一摞摞都以扎带束成大捆,不好拆分,容易丢失散本。
夏慕言清点过数量,便以大捆为单位派发任务。Alpha的力量没有第一性别的差距,只有个体的差别,有些能一趟运三捆,有些只能运两捆。
展初桐是队伍最后一个,到她时,夏慕言算过,总归所有人都得回来运第二趟,就干脆只给展初桐发了两捆。
展初桐把两捆叠一块,抱着书就往前走,头也没回,跟着同班同学返程。
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跟所有人都隔着距离,懒洋洋地游离在集体之后,像徘徊于世界边际。
走出几米,远离教务楼发书区,噪音静了些。展初桐耳尖,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她疑惑,回头,赫然见夏慕言也抱着两捆书,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多数alpha都会默认主动照顾更娇弱的omega,故而同学们都理所当然“夏慕言会留守原地等待”,谁能想到,这人居然逞强,也给自己安排了负重任务。
眼下,夏慕言走得比所有人都慢,却不是像展初桐一样因为懒散,任谁见了那细胳膊细腿,都能看出是吃力。
展初桐停住脚步,往回走,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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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慕言面前。
夏慕言本低头咬牙走,突然被身前的阴影挡了日头,刚抬起眼要去看,手上端着的重量赫然少了一半。
夏慕言一怔,手上负重只剩一捆,再抬头时,就只见展初桐的背影而已。
还是故作闲散,却暗暗加快脚步,和夏慕言拉开距离。
“同桌。”
展初桐听见背后的人呼唤,声音好似近了些,可能负重轻了脚步就轻快。
展初桐没回头,也加快几步。
她和她隔着一段恒定距离,叫任何旁观者见了,都不会联想她们二人之间有关系。
这才是安全距离。
“展初桐。”夏慕言声音大了些。
展初桐还是没回头,距离这么远,装没听见,很合理。
“展初桐,所以,你也觉得我没用。”
“……”
这路平坦,值周生扫得很干净,连个碎石子都没残留,展初桐脚底却无端被绊了下。
走在前头的人脚步慢了,走在后头的人就跟上了。
夏慕言刚并肩上来,展初桐就扭头,沉着脸问她:
“‘也’是什么意思?谁这样说你了?”
语气听着很凶,好像要去找说这话的人算账。
夏慕言抿了下唇,唇珠委屈地瘪着,半晌,她才很轻很轻地说:
“这不是社会共识吗?Omega柔弱娇气,难堪大用,帮不上忙。”
“……胡扯。”
展初桐直脑筋,她没想到夏慕言居然会这样理解,她不知道别人“照顾”omega是出于什么心思,但她至少知道自己对夏慕言不是出于“轻视”。
夏慕言微偏头,作倾听状,好像在等展初桐的回答,等展初桐打破她的认知。
展初桐总觉得自己从对方眼中读出些期待,让她不适应,片刻她才生硬道:
“还有一种可能,不是‘看不起’,而是‘舍不得’。”
夏慕言闻言,睫毛一颤,随后挑起上目线,问:
“那你是哪一种?”
“……”
展初桐啧一声,干脆狠了心,把那摞刚敛来的书重新叠回夏慕言怀中。
“哎。”
夏慕言没防备,被她压得膝一弯,险些没兜住。
展初桐眼疾手快,修长指节打开,迅速往书底下托了把,帮人稳住了。
“我属于吃饱了撑的那一种。”展初桐干巴巴地逞凶,“不稀罕我帮忙,你就自己搬。”
“哦。”
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却没再像先前那样错开很远的距离。
甚至相反,肩膀距肩膀极近,时不时磨蹭到。
好热。
展初桐是觉得天气热。
好香。
展初桐是觉得书很香。
这样近的距离,叫任何旁观者见了,都会联想她们二人之间有关系。
安全距离已然消亡。
这不是展初桐的初衷,她很想走掉,很想继续跟夏慕言保持距离,但她被束缚住了。
束缚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而是那只托在夏慕言怀中书底下偷偷助力的……
自始至终都没再撤回来的手。
第一批书抵达教室,靠走廊窗的同学们热情欢迎英雄凯旋,掌声加欢呼,情绪价值拉满。
邓瑜趁乱跑到窗边看,第一眼就锁定她的小偶像:
“班长好棒啊!以身作则也搬了两捆书……哎?”
邓瑜语气一挑,她注意到班长和新生抵着的肩,看到人群熙攘皆成背影,新生则只垂眸盯着班长的一举一动,配合对方弯腰,协作将托着的书放在地上。
邓瑜歪头,疑惑“嗯”了一声:
这叫不熟?
11. 名字
第二趟去搬书,同学们已经轻车熟路,无需夏慕言带队,夏慕言就在队末慢慢走。
展初桐还是走得很快,离身后人好几步。
“同桌。”
“啧。”展初桐有点烦,手头又没书要帮忙拿,还叫她干嘛。
“展初桐。”
展初桐没回头,但脚步放慢了点。
夏慕言就跟上,在她边上轻声问:
“今天有点热,我想给搬书的同学们买点水,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
展初桐本来要拒绝的,转念一想,鬼点子上来,和夏慕言谈判:
“帮你可以,拿赌注抵。”
夏慕言一听就目视前方,作势要往前走,“没关系,我去找别人。”
展初桐忙伸手去拽她脖领子,显然夏慕言也没执意要走,被提溜一下就止了势,偏头看过来。
展初桐无奈,“不是,差使我总得给我些好处吧?”
“你要什么好处?”
“赌注……”
“除了这个。”
“那不要了。”展初桐松开人衣领,手抄兜,把脸一扭,“你去找别人吧。”
结果夏慕言反而不走了,想了想,问她:
“给你我的微信号,算不算好处?”
“……”展初桐一脸莫名看她,“这算什么好处?加你微信我还吃亏呢。”
“是吗?”夏慕言弯了弯眼睛,“那我请你喝水呢?”
“怎么,她们不用额外帮你就能被请喝水,我纯冤种?”
夏慕言闻言笑开,唇下两池梨涡又漾开。
是与营业笑容不同的,很自然的笑意。
展初桐看得怔住,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这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太多,再这样下去,“水火不容”的关系怕是维持不住。
她警觉,正收拾表情,准备严词拒绝,却见夏慕言踮脚望了下远。
原来,她们刚才拉扯间,前方高个的alpha们已经走远,夏慕言现在要重新找别人帮忙,得小跑追好一段。
“好吧,不为难你,你不去也没关系。”夏慕言于是说,“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搬得动。”
展初桐:“……”
出了教学楼,夏慕言便独自脱队,往校门方向走。
展初桐停在原地,远远看了眼横贯操场方向的同学们,叹了口气,还是转而走向校门。
到门边时,保安亭内大爷正在看报,抬眼看到夏慕言,大概是认识这位时常登校报的三好生,慈爱笑了下:
“小同学有出门许可吗?”
夏慕言指了下门口便利店,“我去给同学们买点水,马上就回来,很快!”
大爷没纠结,笑着点点头,“那你快点回来啊。”转头就对着夏慕言背后来个大变脸,“你不能出去。”
夏慕言转头,就看到慢悠悠跟上来的展初桐。
展初桐被保安大爷怼,不但没生气,还嗤笑:
“老爷子看人真准。”
大爷冷不丁被恭维一嘴,表情得意一瞬,“那是,也不看我送走过多少届学生!像你这种脸上有伤的,就是没许可绝对不能放出门的‘撒手没’!”
展初桐耸肩,无所谓,没说话。
夏慕言忙开口解释:
“爷爷,她是来帮我搬水的,我一个人搬不动。可以通融一下吗?她不会跑掉的。”
大爷将信将疑打量展初桐一眼,他毕竟也是按章程办事,真有学生趁机逃课出意外,他一个打工人也不好跟校方交代。
夏慕言便还是通情达理道:“没关系的爷爷,那,她就在这里等我。这么一小段路而已,我自己也可以的。”
“……”大爷一哽,还是闭眼一摆手,“算了算了,你们快点,我当没看见!”
“谢谢爷爷!”
夏慕言抿唇笑,惊喜地转头看展初桐,眼眸亮亮的。
展初桐好似被烫到,转而错开,低头跟着夏慕言往校门外走,半路突然察觉不对劲:
等等,夏慕言好像有magicword。
别人的magicword是“请”和“谢谢”,夏慕言的是“没关系”。
只要夏慕言说“没关系”,目的好像都能达成。
见了鬼了。
买好水返程经过保安亭时,夏慕言还很会来事的给大爷递了瓶茶。大爷乐呵呵地接过,视线放远到她身后的展初桐时,或因她信守承诺,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赞许和歉意。
展初桐大大方方迎着老人家的目光,微笑颔首,心里却想:
还是愧疚早了。以后全校搜捕我时有您受的。
展初桐独自拎着那袋水,夏慕言本想搭把手,展初桐没让,说这么点东西还要分担显得她体质多差。
夏慕言就没坚持,与她并肩回教务楼发书点。空地上,同学们不确定哪些教材可以搬,都在等她们。
“久等啦大家!”夏慕言浅笑迎上去,“新同学给大家买了水,大家分一分!”
正弯腰将水袋放在地上的展初桐动作一顿。
“呜哇!感谢新同学!”
“我正渴着呢!救了我老命了!”
“新同学的名字,我记得是展初桐,对吧?”
“啊,嗯。”
展初桐还意外着,同学们热情地靠近她,与她招呼,对她致谢,她有些错愕,有些陌生,心里还有些酸麻发痒。
她顺势发了几瓶水,在间隙抽空转头觑一眼,那边,夏慕言正指挥领好水的同学继续搬书,没注意到这边她的视线。
同人说话时,夏慕言嘴角总带一点点笑,很温柔很专注的样子,好像要将面前的人郑重地盛进眸心。
可展初桐注意到,这时笑着的夏慕言,唇下是没有梨涡的。
转眼手中袋子轻了,只剩两瓶,一瓶是展初桐自己的,一瓶自然是夏慕言的。
展初桐低头看了眼那两瓶在袋中逼仄紧挨着的水,取了一瓶,正准备主动递给夏慕言。
就见那边夏慕言恰好与别人说完话,转头过来,女生嘴角的笑意本维持着一成不变的角度,与展初桐对视上的瞬间,陡然一深。
梨涡又绽开。
展初桐看得手一抖。
“这是我的吗?谢谢你。”夏慕言主动伸手要接水。
展初桐却突然把水收回,夏慕言愣了一下,而后就见展初桐把盖子旋开一小段,复又递回去。
“谢谢你。”夏慕言抿唇微笑,接过时又道了声谢。
“谢什么。”展初桐见同学们分到补给和任务已经走远,才继续说,“倒是你,明明是你想到做人情世故,非推给我干什么。”
夏慕言拧开瓶盖,饮了口水,没回答。
展初桐等她把水吞下,才掏裤兜,将校园一卡通递过去,“既然说是我买的,钱就该我付。你拿去随便刷。”
她说完才意识到最后一句有点怪味,拿张校园卡装什么霸道总裁。
夏慕言摇头,没接。
“你别跟我玩过年塞压岁钱撕吧那一套。”展初桐直白道。
夏慕言被逗笑,说:“不是的。这个算不清楚。”
展初桐转念一想,也是,校内食堂未必有数额刚好的消费,到时候消费多了,按夏慕言的性子还得拉扯。
“那我之后给你现金。”
夏慕言又摇头,“我不用现金好久了。”
“……那怎么办?”
“我买水用微信付的,你也微信转给我吧。”
“……”
“你现在没手机,付款码扫不了。全班的通讯录我都有,晚上我加你,你通过我好友申请。”
“……”
展初桐气笑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
结果还是没同意加微信,展初桐把校园卡往夏慕言校服口袋一塞,说爱刷不刷。
两人搬着最后几捆书回到教室时,讲台上科任老师也刚好讲完课,剩点时间,就让夏慕言顺便把书发了。
她俩最晚到,到的时候先前那些同学早已落座,老师见状,就干脆叫住展初桐,“你先别回座了,顺便帮班长发一下书。”
班上同学们正讨论吵闹着,邓瑜因为关注夏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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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到了老师给二人的指令。
她想起先前二人针对“换座”与否的剑拔弩张,想起展初桐板下脸时略显阴沉的凶悍,突然忐忑起来。
邓瑜正思考展初桐会不会不配合,让老师没面子,让班长下不来台,准备一旦局势紧张,她就冲上去当助手,和缓气氛。
她屁股都快离开座椅了。
结果就看到展初桐沉着脸点了头,侧身看夏慕言。
夏慕言捻着张清单,凑近与展初桐说什么,展初桐就背着手微微躬身,神情显得懒散。
那种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却专注的表情……
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有点苏。
总之和离开教室前踹桌角那匹叛逆孤狼截然不同。
眼看展初桐撸起袖子在夏慕言的指挥下开始拆书数书,二人配合默契,邓瑜就又坐回座椅上,呆张着嘴百思不得其解:
这叫不熟??
*
分书过程大致顺利,偶有龃龉也很正常。
有个戴眼镜不苟言笑的学生,被发到本封面折痕破损严重的数学书,不太高兴,说自己有强迫倾向,要求换一本。
夏慕言忙得很,却没出错,注意到个别需求,还是满足,立刻将自己那本和这同学换了,小小插曲就翻了篇。
好不容易书都发完,距放学只剩不到三分钟,夏慕言终于可以喘口气,回到自己位置上。
还不待她落座,她就看见桌面自己摞着的课本最上面那本数学的,书封光洁无痕。
夏慕言怔了一瞬,坐下,转头问同桌:
“我数学书呢?”
展初桐盯着教室黑板上悬着的挂钟等下课,头也没转,“不在那儿么。”
“这不是我的。”夏慕言把那本新的推到展初桐桌面,“我怕那本有瑕的被别的同学误领,扉页已经写了名字了。”
“……”
见展初桐没反应,夏慕言弯腰,就去看已被展初桐随意塞进抽屉里的课本。
展初桐这才动了动,手臂一横挡住同桌视线,把桌面那本新书封面打开,点点扉页空白处:
“那这本再写上你名,不就是你的了?”
夏慕言没动。
展初桐蹙眉啧了声,干脆找前桌邓瑜借了只笔,然后亲手在那本崭新数学书的扉页上,工整地写下“夏慕言”三个字。
与她混子形象不同,字迹倒是工整,或许小时候修习过。
“好了。”
展初桐给人写好名,把新书推过去,这才把抽屉中那本折皱的找出来,说:
“两本都是你名,你要嫌我写的不好看,爱拿哪本都随你。”
“……”
“两本都给你也行。反正我有没有都一样……”
夏慕言这才动了,指腹按了一本收回去,选的却是折皱破烂的。
展初桐咬了咬牙,她想也对,有些人是会讲究,介意自己的书却写了别人的字。
她也没准备将桌面剩下那本收起来,反正所有课本加起来也没有即将到来的放学重要。
她继续盯挂钟,视线余光瞥了眼,见夏慕言在那本破书的扉页上写了什么。
不多时,重新推回来。
展初桐垂眸看了眼,见那本原先端正写着夏慕言娟秀字体的姓名,以两道横轻轻划过,其上空白处重新补了展初桐的姓名。
那两道横很细,根本遮不住原有的名字。
于是,上面展初桐,下面夏慕言,两个名字清晰地并列。
“那我们交换。谢谢你,展初桐。”
展初桐听到了同桌的话,没转头,只觉得耳朵又过敏。
她不自在拧眉,故作暴躁将那本由夏慕言亲手写上“展初桐”姓名的课本,随意甩进抽屉里。
她和她交换了课本。
交换了互相为彼此写名的课本。
下课铃响,展初桐迫不及待往教室外走,长廊上空气很清新,蓝天白云很好看。
她眼前却闪过那本破书扉页上,并列的两个名字。
碍眼死了。
展初桐脸热地想。
12. 魔咒
展初桐本想先找处馆子对付午饭,再校园附近探探新环境打发时间,结果出了校门她就没食欲了,再走出几步,就开始不舒服了。
后颈新生的腺体正隐隐发热,那股她不太熟悉的雪松香似有若无地外溢中。
早晨她起床后就遵医嘱打了抑制剂,老大夫怕她刚分化体质敏感,开的是温和的药剂,还千叮咛万嘱咐,必须严格按分量,不能擅自超量。
想到老大夫的话,展初桐揉着后颈,有点烦躁,她本想干脆多打一剂压一压算了,但想了想唯恐耐药性,还是决定先忍一忍。
忍耐的念头刚升起,alpha基因里的躁动就同时萌发。骨血叫嚣着某种渴望,那是拥抱的渴望,是亲吻的渴望,是空乏的躯壳急于融进另一副饱满血肉的渴望。
是alpha对自己omega的渴望。
我的omega?
这个觉察清晰之际,反而令展初桐迷惑,她哪有什么omega?
可转瞬,那个满溢信息素的古厝老院,那面破损的晃荡的砖墙,以及那片在晚霞初月中且白且泛粉的后颈皮肤,逐一出现在展初桐眼前。
“……夏慕言……”
“……”
展初桐像做贼被抓了现行般,听到这个名字就脊背一麻神经敏感,她拧眉循声望去,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她最不舒服的时候,提这个最让她不舒服的名字。
“……你说的是中文吗,怎么无缘无故扯到夏慕言了?”
略微熟悉的女声传来,展初桐只见,是开学仪式同自己一起罚站的那个omega,似乎被一位alpha缠上。
那头呵护得当的卷发很惹眼,展初桐依稀记得,那女生似乎叫,宋丽娜。
宋丽娜面色警惕地盯着身边的alpha女生,那alpha也穿城东实验的校服,个高微胖,显得很壮,衬得omega愈娇小。若真生什么冲突,宋丽娜注定不是那人对手。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那alpha声线微粗,口舌不清,说话有点笨拙黏连。
“可我不想和你聊。你也别和我打听任何人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宋丽娜严词拒绝。
然而下一秒,alpha居然抬手过来,要拽宋丽娜手腕。
宋丽娜吓一跳,瑟缩往后躲,后背却大街空地没由来撞到一堵墙,还不待她转头去看,身后先探来一只手,架在她腕上,截了那alpha的来犯。
宋丽娜这才回头,眼前一亮,“你是那个……”
“怎么了?找你好久。”展初桐脸色镇定,熟稔问,“她是谁?”
宋丽娜机灵,迅速反应过来,配合,“我也等你好久!我不认识这个人……”
展初桐眸光一晃,静静盯着那个骚扰的alpha。
那alpha一开始是有些恼羞的,皱着眉好像要发作,可对上展初桐平静的施压,那点微薄的怒意一戳就破,纸老虎似的。
“不好意思。”那alpha当即认怂,“我本来只是想和她问路。”
“嗯,从问路问到我午饭想吃什么,再问我香水什么牌子,最后又问夏慕言。”宋丽娜拆穿,“真是一点也想不通你没话找话到底想干嘛呢。”
“……”那alpha自知理亏,大抵也能通过AA间信息素的互斥程度,嗅出展初桐的不好惹,没再纠缠,转身就走了。
展初桐本来要追的,被宋丽娜拦了下:
“算了。”
“嗯?”
“看她校服,应该也是我们学校的。”宋丽娜没放在心上,“实验这边,高中课业压力大,加上家长施压,疯疯癫癫的学生比比皆是。她也没对我做什么,没法追究的。”
展初桐听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姑且作罢。
“她的事算了,但你好歹帮了我,我得还你这个情。”宋丽娜一笑,“我请你喝杯奶茶?”
“不用了。”
“看你这个点出来应该还没去食堂,是走读生?我顺便把午休的秘密据点分享给你,作为报答。”
“……”
展初桐本也打算探图发掘据点,这几乎是校园混子必备技能,眼看宋丽娜愿意分享,反倒省了她的事,就答应了。
宋丽娜轻车熟路带她走进校门胡同,拐过一条巷,便见一座独栋小院,门上挂“如梦”招牌,装修成冷淡西欧风格,可见店主多半是有小资情调的讲究人。
“午好,大老板。”宋丽娜进门就和前台的一位女士打招呼。
展初桐判断得不错,那女士染着粉发,年纪约莫大学毕业,打扮得张扬,性格却不出挑,开朗笑着同宋丽娜打招呼:
“来啦。旁边这位生面孔啊,新朋友?”
“是的。”宋丽娜本想介绍,对上展初桐的脸时错愕了一下。
展初桐便主动介绍了名字。
“你好哦。”店主显然和宋丽娜很熟,转而说,“她们也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好嘞。”
随宋丽娜一起进了包间,展初桐这才知道,店主口中所说的“她们”,指的是谁——
“你说,班长大人和新生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邓瑜摸着下巴试图推理。
“懂的都懂,”程溪口中叼着根糖,正横着手机打游戏,头也没抬,“不懂的永远不懂。”
邓瑜晃程溪胳膊,“你说了我就懂了,你说嘛你说嘛!”
“哎哎哎死了死了死了!”程溪叼糖含糊地应着,结果还是没能力挽狂澜,手机传出战败的“噔噔”声。
展初桐:“……”
夏慕言这个名字当真阴魂不散。
她原以为至少出了实验校园就听不见了,这不,离了大门,不到十分钟,听到了两次。
“一进来就听到你们聊夏慕言。”宋丽娜反手关门,招呼,“抬头,来欢迎新朋友。”
“宋丽娜你来……新新新新生大人?!”
“哟,新生你好。欢迎欢迎。坐吧。”
相比邓瑜的一惊一乍,程溪更坦然地接受了所谓“新朋友”的加入,两声大方的“欢迎”代替了令人别扭的仪式感,展初桐更偏好这种随意的方式。
她刚拉凳坐下,程溪又开一局,顺手掏兜递出一根糖问:
“包间不让抽烟,吃糖抵一下?”
“我不抽烟。也不吃糖。谢谢。”
“行。”
大概展初桐的气质让程溪误以为她烟酒都沾,其实她不抽烟的,因为不想带很重的味回去呛阿嬷。
对面邓瑜正忐忑,搓着手不好意思道歉:
“新生大人,我们刚才没在说你们坏话!我们充其量只是八卦,实在好奇你和班长的关系……毕竟你和班长大人一眼就关系不简单!”
“……”展初桐顿了下,低头,“我说过了,和她不熟。”
“嗯,强调不熟。”程溪依旧头也没抬,“但没否认关系不简单。”
“……”
宋丽娜瞥了眼展初桐的脸,见她在外头就不算好的面色,此时进了室内被顶光照得愈显苍白,尤其在那两位不时提及夏慕言时,展初桐不耐的神情更甚。
许是回忆起在操场上的对话,宋丽娜想到展初桐可能不太喜欢夏慕言,主动为她解围:
“真是受够你俩。这样吧,我们来玩一个游戏。现在开始,谁先提到夏慕言,谁为中午所有消费买单。”
闻言,程溪与邓瑜对视一眼,皆是沉默。
不过数秒,程溪掏兜,拍出一张信用卡:
“再聊一千块的。”
“好耶!富婆万岁!”
宋丽娜:“……”
展初桐:“……”
展初桐没想加入女生们的茶话会,宋丽娜要她点单奶茶,她也直说不想喝。她确实不太舒服,后颈还胀胀地刺痛,尤其每当包间内的人不时提到那个名字,她就过敏般不畅。
但她能理解,高中学生无非就那么点话题,成绩,家庭,喜欢的人,讨厌的人,崇拜的人。尤其主导话题的是夏慕言的小迷妹邓瑜,那个人的名字便成了绕不开的魔咒。
展初桐躲不开,却也无意阻止,干脆趴着睡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
邓瑜吹嘘程溪出手阔绰时,顺势提到了家境,就问程溪有没有在什么家族夜宴上见过夏慕言。
程溪回忆了下,“没有吧,夏慕言她家里人真把她保护得很好。那种家世背景,具体知道她的却只有少数圈内人,甚至她家出了那种事都没牵连……”
展初桐本混沌的睡意被戛然而止的小半句话掐灭。
邓瑜还天真追问:“什么事什么事?”
程溪自知失言,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才生硬转移:“话说回来,今年开学,市里放过她了?上学期不是一堆什么专访缠着她?”
“今年也有的!”邓瑜果然被转移注意,“我说小话放学被闻姐逮到办公室,听到别桌老师在商量,后天推夏慕言去电视台当什么典范……我连是什么典范都说不出来!她直接就是那个典范本范!好厉害!”
“嗯嗯嗯厉害。靠,又死了。”
展初桐不知到底是初分化的腺体作祟,还是那个名字在搞鬼,心跳异常快,快得她要窒息。
女孩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很快模糊在她耳中模糊,展初桐的意识被雪松上坍塌的冰冷覆盖,艰难地小睡了一会儿。
等她睡醒,已接近下午上课时间。
邓瑜正准备返回学校,问有几个人要加入她。
没人搭理。
“果然。好吧,那你们藏好哦,别被老潘抓到。”邓瑜习以为常,“我可不敢逃课,告状到我妈那里,她会打死我的。”
她们仨是实验老生,琢磨出把手机存在“如梦”店主的滑头技巧,主任一般上午在校检查,下午她们就敢把手机带进去偷玩,还教新生展初桐以后也可以这样。
临别前,邓瑜特地让展初桐报了微信ID,先申请好友,让她晚上回家拿到手机后通过,邓瑜给她们几个拉小群,好及时互通情报。
展初桐没排斥,爽快配合。
等邓瑜出门,宋丽娜才饶有兴致问:
“果然新生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开学第一天下午就敢逃课了?”
展初桐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只耷拉着眼皮,分明刚睡过一会儿,她却更困顿,只觉浑身乏力。
后颈还酸胀得很。
想到自己状态如此,她下午就打算翘课。反正去不去上课她都不听,加上班里有的是alpha和omega,免得到时候信息素紊乱连累人。
“嘶……”正打算再开一局的程溪把手机甩出去,摸了下胳膊,“我起疙瘩了。不行,这什么味?”
宋丽娜抽抽鼻子,身子也随即颤了下,忙激灵起身,面上已经泛绯,“不对,好像是……信息素?”
展初桐叹一口气,结果还是连累人了。
“对不起。”
她抬手掩了下后颈,一个本能却徒劳的遮挡动作。
程溪摩挲胳膊站起,压抑alpha本能的排斥感没冲出包间,手指一挥立刻示意宋丽娜:
“Omega出去。”
宋丽娜当即配合着远离桌旁,走到门边。
程溪:“再出去。”
宋丽娜走到门口。
“再出去。”
宋丽娜走到门外。
“可以了。”程溪若无其事坐下,“把门带一下谢谢。”
宋丽娜:“……”
门外的omega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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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抄起厅中一个抱枕砸到程溪身上。
玩笑归玩笑,应急措施还是要做,程溪撩了下展初桐的衣领,就看见少女后颈发红敏感的腺体。
Alpha被另一个alpha靠近腺体,神经本能排斥和绷紧,展初桐不耐地抬臂拨掉程溪的手,理智告诉她,程溪在帮她,可程溪身上散发出的同为alpha的气场,只让她感觉到威胁。
“果然。”程溪敏锐觉察,“展初桐,你用的抑制剂可能效果不够强。我的alpha评级已经很高了,你的信息素能让我应激成这样,只能说,有点恐怖。”
宋丽娜惊诧,“她评级居然可能比你还高?”
“比我高有可能,但比我高不太可能。”
“……?”
回应程溪的是砸来的又一枚抱枕。
程溪大方分享了自己的定制抑制剂,借展初桐做了应急处理。
“本来此处应该有人柔情蜜意地给你揉揉腺体。”程溪等她逸散的信息素淡了,才说,“我就不帮你了,怕我俩打起来。宋丽娜的话倒是……”
“不用,没事。谢谢。”展初桐缓回神,利落拒绝。
“这么干脆?”宋丽娜等屋中没味了,才敢走进来,“有主了?”
一个纤秀的身影随尾音一起晃进展初桐脑中。
带着似有若无的茉莉清香。
“没有。”展初桐说。
“没有就去谈一个,光看脸也知道你不缺。”程溪认真教她做A,“你抽空去医院做下评级,有的alpha体质格外强,单靠抑制剂只堵不疏是不行的,得有个omega配合疏导。不疏导到位,容易出事。”
谈一个?
展初桐现在可没谈恋爱的心情。
或者说,她现在对任何事物都兴趣寡淡。
比起延伸“谈恋爱”可能指向的选项,展初桐宁愿琢磨“出事”的后果是否可承担:
“容易出什么事?”
程溪说:“不管是失控伤人,还是失控伤人,都不好。”
“……”展初桐噎了下,“为什么要重复两遍?”
程溪与宋丽娜相视坏笑,心照不宣。
“……”
展初桐好像依稀明白重复两遍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谈恋爱的话,”展初桐不想失控伤人,哪种意义上的都不想,她只好请教,“要怎么能疏导到位?”
“……”
“……”
程溪与宋丽娜再度对视,这次,两人都有些茫然。
“你该不会没谈过恋爱?”程溪打量了下展初桐的脸,似是难以置信。
“……没。”展初桐倒也不至于白纸得连恋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疏导,就跟谈恋爱差不多?”
“差不多吧。毕竟,疏导时信息素交换的那些步骤,和谈恋爱时拥抱亲吻做……咳,最后这个以咱的年纪有待商榷。”程溪反倒不好意思,摸了下鼻头,“总之,二者步骤确实高度重合。”
“……”
要那么亲密吗,那确实和谈恋爱无异了。
有些棘手,展初桐开始头疼。
“不过,你怎么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啊。这种事没人告诉你吗?你家长不教吗?”宋丽娜好奇,托腮问她。
刚注射完抑制剂的展初桐脑子正迟钝着,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哦,我爸妈死了。”
“……”
“……”
几个字掷地若有声,将包间内三人动作都定住。
程溪指尖悬在手机上,宋丽娜托腮的笑容凝固,和展初桐后知后觉如梦初醒的恍惚表情。
“对不起啊。”
“对不起。”
“不好意思……”
道歉的声音重叠,说完,三人都有些诧异,抬头互相对视一眼。
“不是……”宋丽娜傻眼,看着展初桐,“你为什么要道歉啊?”
展初桐垂着眼皮,“影响你们心情了。”
“……”
“……”
被扔进屋中的两枚抱枕,此时分别砸在展初桐身上。
轻轻的,不疼。
“算了,也舍不得说你重话。”宋丽娜轻声说,“大不了这些事,以后我和程溪教你。”
“宋丽娜,结合上下文,你一句话占了我和她俩人的便宜……”
又一枚飞枕截了程溪的话头。
尴尬在玩笑打闹间得以缓解。
程溪拿回手机,刚瞥一眼屏幕,突然沉下表情:
“坏!邓瑜在群里说,老潘带‘狗’出来抓人了!”
“……?”
老潘展初桐知道,是开学在墙下逮她的那位教导主任。
带狗是什么意思?字面意义上的狗吗?
教导主任为了逮逃课学生还特地养了条狗?
然而不待展初桐发问,程溪和宋丽娜已然兵荒马乱,准备各自逃命:
“展初桐!赶紧跑!”
“被老潘的‘狗’咬一口,可不是开玩笑!”
“……”
几人刚有要出包间的动作,就听见奶茶店大厅已有喧哗骚动之势。
“完了!已经杀到门口了!”
“走窗走窗走窗!”
“。”
注射完等效抑制剂的展初桐方才小缓一会儿,眼下已动作敏捷,她习惯不走寻常道,翻个窗如履平地。
她刚跃出窗口,正回身准备接应包间内两人,却见旁边窗口,比她经验丰富的两位前辈早就逃脱成功,麻溜地飞奔,消失在古早的石厝胡同之间。
展初桐:“……”
刚才还感人涕零要和她构建“重组家庭”的新朋友,终究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13. 直球
在外溜达容易被教导主任抓住,展初桐干脆回了家。
地铁从城东驶往城西,进站前泛着古典书香的景色,转为出站后古旧的人间烟火气。
展初桐刚到胡同口,就见扎着双马尾的六六独自坐在板凳上晃腿,她走过去,问:
“大顺,芳姨呢?”
六六正摆弄一个不知哪捡的漂亮小石头,仰头看到展初桐,笑得灿烂:
“阿桐姊!我妈妈说,大人们有事在忙,让我离远点。”
展初桐闻言蹙眉,往胡同内望了远,老巷深深,她什么也看不见,依稀能听到点喧哗动静,显然不太平。
“那怎么不在家里待着?小朋友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的。”展初桐牵住六六的手,等小孩站起来,主动给她收了板凳。
“唔,因为家里好闷。”六六说,“医生告诉我,多透透气,对身体好。”
“……”展初桐没说话,牵着六六往前走。
六六是芳姨的孩子,自小心脏不太好,所以上学也不像别的孩子稳定,今天没去幼儿园,大概率是请假刚从医院回来。
“那阿桐姊你呢?”六六仰头又问,“你今天不上学吗?”
“……”
六六继续补刀,“我的同学说,小朋友不上学是要挨揍的。你不怕挨揍吗?”
“……咳。你学我的话,你可能会挨揍。”展初桐说,“我是特例,我阿嬷不会揍我。”
“为什么?”
“她平日就好与人为善,何况最近还跟着你妈妈礼佛,在修身养性呢。”展初桐说得玄乎。
六六能听懂一点,“是哪位佛呀?”
不待展初桐回答,临近阿嬷老院的异常争吵已占据两个孩子全部听觉。
二人定睛望去,赫然间平日与人为善的礼佛中的年迈阿嬷,正矫健地挥动一条长木板凳,驱赶野狗似的打散院门口堵着的一行人。
那些人大概没见过这种野路子,吓得四散逃窜,皆避之不及。
展初桐:“……”
六六:“这个我学过!是‘斗战胜佛’!”
嗯。谁说物理超度不算慈悲为怀呢?
展初桐看清那些人,西装革履的精英作派与老旧破巷格格不入,她不意外,只叹口气,把小凳递给六六,招呼小孩先回家,而后才走上前去。
“老人家……你听我们解释……哎!我们没有恶意的……哎哎!”
站在如炮筒般黑洞镜头前的主持人锲而不舍地端着话筒,对准似是装疯卖傻、故意满口方言的老妪。
直到斜里探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镜头。
“哎?”主持人转头,对上展初桐冷漠的脸,“啊!我记得,你是老人家的外孙女?快跟你外婆说说,我们是来采访的,不是坏人……”
“这样为难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老人家不太好吧。”展初桐低声警告。
主持人竟被还在上学本该阅历不足的小丫头镇得一怔,他反应过来,还打算忽悠什么,却见这小丫头锐利得狠,注意早不在他身上,而是直直攫住人后的主心骨,擒贼先擒王。
于是,原隐于人群中的夏捷这才走出来,锃亮的新皮鞋碾过磨损的水泥路,笔挺的西装泛着老破院落容不下的精贵的光。
岁数不大的少女,直直与中年男子对视,竟丝毫不怯于气场斐盛的顶级富商。
主持人见多识广,能判断出,这小丫头的不怯场,并非出于势均力敌的底气,更像某种亡命之徒的决绝。
夏捷也没有轻视这小丫头的打算,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后抬手示意周遭众人:
“先散了。”
端摄影机的,持话筒的,抱文件的,狭窄小巷中堵着的人这才领命四散开。
更远处,芳姨正挡着围观看热闹的街坊,大抵是看展初桐回来了,这些袖手旁观的吃瓜人心生忌惮,才纷纷回屋关了窗,不再露头。
一开始还威猛抵抗的阿嬷,见展初桐回来,得了靠山,劲头一下泄了,险些跌坐在地。
展初桐忙搀着老人家安抚,夏捷冷静瞥祖孙俩一眼,片刻才说: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展小姐,之后换个地方说话。”
说是抱歉,声音却冷得不带波动,丝毫不掩饰自己纯粹客套的成分。
“……”展初桐搭在阿嬷背上轻拍的手滞了下,片刻才同样冷地应了声“嗯”。
托芳姨将阿嬷扶回屋,展初桐随夏捷一起转出胡同。
停在后街外的宾利格外乍眼,不少路人甚至围着自拍,直到司机携车主归来,才尴尬离去。
豪车内并无异味,香薰气味仿真如鲜活花束,展初桐上车关门的刹那,却险些要吐出来。
她很紧张,胃部绷紧痉挛,毕竟身侧这位先生,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和他女儿一样难搞,虽说气质截然不同。
若非夏慕言眉眼与男人俊逸的眉骨骨相略有重叠,展初桐很难相信,夏慕言那种温软性子的人,会是夏捷的女儿。
“夏先生未经允许直接带媒体过来,吓到老人家,不太好吧。”展初桐知道自己周旋不过对方,干脆开门见山。
夏捷依旧冷静,沉着脸,淡然与她致歉,“实在不好意思。”
又是浮于表面的道歉,又是冷淡得漫不经心。展初桐在新闻报道上见识过这位名流富贾平易近人的姿态,温和带笑,谦和有礼。
可等展初桐真与这人打过交道,才知道,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需要营造“平易近人”的假象,这是商业决策,是品牌形象,是从普罗大众兜里掏钱的手段。
显然,顽固不化的老太婆,和叛逆颓丧的未成年,没一个值得夏捷忌惮,所以他装了点,但不多。
展初桐哼笑,想,她是不是该谢谢夏捷,至少还装了点,没跟她们撕破脸。
“我听孟畅说,你答应转学。既然接受了我家的帮助,我便理所当然认为你阿嬷是接受和解。”
孟畅是夏慕言的母亲,夏捷的夫人。
听到“转学”一词,展初桐咬紧牙关,她早知道,有钱人表面的施舍早暗中标好价码。她本不想同意,是阿嬷说“上学更重要,道德不重要,大不了玩赖,你读你的书,夏家人要说法我们就装傻”,执意要她回校园。
“这次带记者来,是想一步到位,录好可用的素材。但很遗憾,”夏捷恰到好处停顿,狭窄车厢内威压陡升,“我家与你家分明都是那次事件的受害人,可老太太依旧固执迁怒,错误地将我家归咎为恶人。”
“……”
车内温控适宜,可展初桐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牙关轻轻打战。
夏捷自是可以轻描淡写提起那次事件,可展初桐不能。
毕竟,展初桐因那次“意外”,永远失去了她的双亲——
展初桐的爸妈都是普通的务工人,因工作同事结缘。父亲是工地组长,也算个小领导,工资尚可,母亲在同项目任采购,大多数时候不进工地,偏偏事故当天,她在现场记录要添置的机具。
事变发生在展初桐中考后升高中的暑假,过程很简单,脚手架坍塌,十三死七残,被评为“重大事故”。
省市级调查组迅速介入,事故责任很快被认定:
施工单位作为主要责任主体,因赶工期忽视安全投入,采用磨损超标不合规定的器械,相关领导被判刑入狱。
监理单位在实操过程中老油条地“走过场”,没及时监督排查隐患导致安全事故,相关负责人也被判渎职严惩。
而建设单位业主,夏捷为代表的荣景地产,在此次事故中并无“催工”或“降本”的举动,不存在过失,没有连带责任。荣景作为甲方,还出于人道主义,给事故受害家属支付了抚慰金。
只不过,商场如战场,荣景作为地产行业龙头,早有无数目光虎视眈眈,好不容易抓着荣景百密一疏的口子,竞争对手便如豺狼蜂蛹,要撕破这口子,致荣景于死地。
于是,无数立场分明的报道如潮翻涌,通过刻意渲染受害家庭的悲剧,调动大众朴实的善恶情绪,将荣景塑造为“始作俑者”、“万恶之源”。
事故当年,为挖掘最吸引眼球的故事,无数记者锁定了痛失顶梁柱的这对独妇与孤女,在老人采茶的山路旁蹲守,在小孩放学的路上围堵。
展初桐偶尔也会想,会不会是因为那段时间她被那么多人堵截,太过特别醒目,才会招致后面的校园霸凌。
荣景风雨数十载,自是也有反制手段,舆论场和法律双管齐下,那场战打得很胶着。
因着夫人孟畅“热衷慈善”的形象和手段,其与受害家属其乐融融的相片“无意”泄露,舆论慢慢反转,荣景算是挺过了那一劫。
包括那些对展初桐祖孙恣意骚扰的记者,也是荣景出手摆平的。
是故,展初桐与夏家的瓜葛,与其说单纯是那场工地事故,更多像是商战的利益纠葛。
展初桐自己清楚,撇去些模糊的因果不谈,夏捷性情再怎么淡漠,荣景乃至夏家,其实都不欠她的。巨额抚慰金、铁腕手段摆平记者,甚至后面的转学名额,荣景夏家已经仁至义尽。
但阿嬷是不认的,老人家痛失独女与女婿,她恨,恨命运不公,恨夏家牵头。
若不是夏家非要买那块地建什么商场,她家的青壮怎么会没?
凭什么涉事那么多人都进了监狱,夏家的人却好好地在外面逍遥?
更重要的是,凭什么夏家女儿父母双全锦衣玉食,她家阿桐就要被追堵、被欺辱?
展初桐劝过阿嬷几次的,当有一天她察觉到,她越劝,越是在老人家心口上撒盐时,她就不劝了。
毕竟她不忍看阿嬷含着泪的眼睛,那般百思不得其解其解,那般生不如死:
“阿桐,你说不是他们的错,那是我的错吗?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惩罚居然这么重?我想不通,神仙为什么不能拿走我的命,要拿走你爸妈的命?”
展初桐那一刻才明白,比起抽象的对错,具体的情感,才能支撑阿嬷勉强活下去。
阿嬷失去了女儿与女婿,具体的爱,只能转为具体的恨,才能吊住老人家苟延残喘的一条命。
夏家不过是仇恨承载的对象而已,是给阿嬷续命的工具罢了。
车内陷入沉默,夏捷没开口,在等展初桐的回应。
展初桐心知肚明,夏家如今的“纠缠示好”,不过是因为,她家情况太过惨痛,若慈善家孟畅对别的受害家庭都很仁慈,唯独对她家不管不顾,于情于理都过不去。
只要老太太一天提起夏家还义愤填膺捶胸顿足,荣景在商界谈判桌上,便总有一处疏漏容竞争对手做文章。
“我会再劝劝她。”展初桐嘴上说,但她心里知道,劝不动,所以实际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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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
夏捷对这个回答并无反应,精明的商人吝于施舍感情,却敏于感知情绪,他没揭穿,只转而道:
“放心,今天的拍摄素材不会被公开,毕竟于你我都无益。只是下次见面,希望老太太无止尽的索求能适可而止。”
“……”展初桐呼吸一滞。
“索求”一词足够刺耳,但已经是夏捷愿意给出的相对体面的词。
至少没说是“勒索”。
这已经是句警告。
孟畅有“慈善家”的人设,夏捷却没有,商众私下戏称其为“衣冠禽兽”,是因他能微笑着杀伐果断。在这位大商人眼中,其余受害家庭拿够了好处就偃旗息鼓,展初桐的外祖母仍不妥协,本质是贪得无厌。
展初桐想为阿嬷辩解,但夏捷无意再听,一抬手,她身侧的车门被司机拉开。
下达逐客令。
展初桐喉头一滚,最终放弃说服,直接回怼:
“老太太的需求从始至终就只有眼不见为净,希望上赶着贴脸的能先适可而止。”
“……”
展初桐没看夏捷脸色,转身下车。
“对了。”夏捷在她身后突然说,“我记得,你现在和慕言一个班。”
听到这个名字,展初桐刚踩在地上的脚险些脱力。
她停了下,听夏捷想说什么。
男人在她背后波澜不惊道:
“慕言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可以放心接受她的怜悯。”
展初桐回身,笑:“原以为夏先生是要警告我远离令媛,没想到您一点不担心我会对她做什么,真是慷慨。”
“……”
展初桐回到家时,身体几乎都是麻的。
像丢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
是阿嬷喋喋不休的咒骂,唤回了她一点魂:
“所以阿桐,都是夏家作孽!你可千万离他们远一点,听到没?”
“……啊。啊。”展初桐恍惚地点头。
“阿桐,你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热!”阿嬷探了下她的体温,“那混蛋跟你说什么了给你吓成这样!”
“没,他没说什么。”展初桐牵了牵嘴角,“阿嬷,是我刚分化,身体不稳定,我躺一躺就好了。”
“那你快去躺着!”
“哎。”
展初桐躺在床上,没能睡着,她脑中是空的,其实什么也没想,她只是盯着房间用于覆盖毛坯地板的皮毯翘角的边缘发呆。
等意识回归,可以动弹时,她才想起,还有手机可以打发时间。
展初桐顺手点开微信,发现通讯录上方提示四个小红点。
她这才后知后觉记起今日在奶茶店,和那三个同学约好了要加好友。
点开好友申请的指尖,在她看清那四人的昵称时顿住。
程溪、宋丽娜和邓瑜,都很有心地备注了自己的姓名。
余下一个没备注的,头像是手绘的白色小绵羊,像个撒娇打滚的奶团子,昵称是可爱无害的一个单字:
咩。
和本人清冷气质反差极大,展初桐却一眼就能猜到是谁。
展初桐几度放下手机,放空思绪,拿起,又放下。
不知重复几次,她把程溪三人的好友申请通过,余下那一个,她自我安慰,没备注就不通过,很合理吧。
邓瑜如约,刚被通过申请,就立刻将展初桐拽进小群,几人正在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抽空欢迎她。
展初桐随手回了个表情包,就熄了手机屏。
她心里惴着个事,悬而未决,搅得她心神不宁,无意闲聊。
她猜是今天逃避教导主任的追捕太累,猜是刚分化身体状态不好,猜是与夏捷的对峙太耗心神。
一直推卸到终于有困意,大脑在昏昏欲眠之际降低防备,终于让那个名字浮现上来:
夏慕言。
展初桐闭上眼,诸多想法浮现——
回怼夏捷的话术只是为免落入下风,她并未打算真的利用夏慕言,不准备亲近再伤害,从而拿捏夏捷。
她自始至终只想和夏慕言保持距离。
不通过好友申请,这种程度的拒绝,都不能叫“委婉”。
得知她的态度,夏慕言也就该知难而退了吧。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展初桐醒来时大脑还是不清明,但至少记得上午有班主任的课,座位没换之前,她都不打算得罪肖语闻。
是故她还是“纡尊降贵”出现在教室,恹恹坐在座位上。
上课铃响前,她余光瞥见同桌转向她,好像要说什么。
展初桐警觉,睡意散了一半。
夏慕言说:“昨晚有个小羊头加你微信,你没通过。那不是陌生人,是我。”
展初桐:“……?”
她睡意完全散了。
靠,长那么精致的人神经怎么这么粗犷,压根不理解何为“婉拒”吗?
展初桐清醒,转头,正打算直白说“正因为是你才不通过”……
到嘴边的话却在看到夏慕言梨涡浅浅的笑时,被生生咽回去:
“你没通过,我等你一晚上。”
“……”
“今晚要早点通过哦,不然我又等很久。”
“……”
就该直球的。
现在好了,被碾压了。
14. 笔记
展初桐嘴唇嗫嚅几次,别过脸去,生硬拒绝三连:
“别等。不通过。没答应加你。”
又被拒绝,夏慕言好像习以为常,并不失望。展初桐余光瞥见同桌好像凑近些许,偏头正打量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刚要往另一侧避避,便听见夏慕言问:
“你昨晚没睡好吗?”
“……别管。”
展初桐把校服里的卫衣兜帽扣上,趴在桌面开始装睡,不让同桌看自己或许憔悴的脸。
这天,她同桌好像突然长出了“分寸感”的意识,没像昨天那样频频碰到她,便也没惊扰她睡意。
展初桐很快就着第一堂课老师的催眠曲睡着了。
昏沉之际,她想,夏慕言并不知道夏捷昨天找过我。
她想,所以,不必迁怒夏慕言,保持距离就够了。
展初桐一觉睡到课间操时,广播高噪的运动员进行曲把她吵醒,她本来不想去做操,奈何肖语闻亲自来逮人,她只好混进班级队伍准备下楼梯。
却在经过肖语闻时被攥住后衣领子。
“展初桐,程溪,邓瑜,来我办公室一趟。”
“……”
这边办公桌的展初桐和程溪,对面办公桌的宋丽娜,因为昨天下午逃课一齐被清算,邓瑜则是因为私带手机通风报信,被科任老师抓了现行。
展初桐破罐子破摔惯了,本打算闭嘴不申辩挨一顿批得了。好在程溪比她灵活,声情并茂描述自己和宋丽娜是做好人好事,帮助“分化异常”的新同学处理紧急情况,逃课是事出有因。
虽说程溪有高频逃课的前科,虽说展初桐有打架开除的处分,但肖语闻不是那种“刻板认定问题学生必然有错”的老师,掀了下展初桐后衣领确认过,就事论事:
“这种情况完全可以请假,而不是一声不吭消失。这次补个假条,姑且保留惩罚,再让我抓着一次,你们连坐,加这次的一并严惩。”
对面宋丽娜班主任赞同肖语闻的连坐处置,将自家班花一推,也丢进这个命运共同体。
“……”
“……”
“……”
一旁邓瑜心存侥幸,“闻姐,那我也留待观察吗?”
肖语闻睨她一眼,“你带手机这件事和她们‘好人好事’的关联是?”
“……”邓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在窝囊与生气间选择了生窝囊气,“闻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所以你罚我就好我妈妈是无辜的不要告诉我妈妈呜呜呜……”
*
“赞美桐姐!”
“桐姐拯救了我的零花钱!”
出办公室门时,展初桐被宋丽娜与程溪一顿恭维。她自认才是受人恩惠的那个,怎么单生了个病就两级反转,正要推辞,就感应到身侧哀怨的视线。
展初桐转头,见本场唯一冤种邓瑜正可怜兮兮瞪着她。
“……你这是?”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邓瑜抽搭道。
“……”
她们出来时,课间操刚好结束,楼下学生乌泱泱地正退场。
“哎!那是咱们班长大人!”邓瑜在人群中一眼瞥见小偶像,当即元气满盈,挪不动步。
“你就坐她前边,转身就能看到她,还看不够啊?”程溪揶揄邓瑜。
邓瑜目不转睛,“当然不够!这是不同视角的班长大人!谁看夏慕言能看够啊,你能够吗?”
“对对对,我看不够她的马尾辫。”
虽嘴上这么损,但程溪和宋丽娜还是停在走廊边,陪邓瑜一起看。
展初桐也没走,听着几个女生在耳畔叽叽喳喳,压低卫衣兜帽遮着视线,才敢让目光垂落向楼下那个身影。
城东实验的校服是很经典的中式运动服,不过颜色挑的不错,很百搭的黑白杠拼色,平日作外搭单品也不难看。
此刻因楼高的视差,加之都是黑头发浅肤色,一群学生共同走时,色块糊成一片,像一大堆移动的马赛克。
夏慕言便是其中唯一高清的影像。
人群如潮水涌至,偏夏慕言像是突出海面的礁岩,热闹的人浪唯独避开她,令她醒目,叫她形单影只。
学生们或交谈着笑容洋溢,或驼着背疲惫困顿,都是情绪较为强烈的色彩,只夏慕言表情静静的,平和的,加之那白得发光的肤色,整个人淡得似一张褪色的油画:
奢贵、神秘,难以解读,不可触碰。
展初桐看着夏慕言,盘着手臂,把脸藏进臂弯里。
她听见身侧女孩们的感叹:
“唉,班长大人太完美了,哪哪都好。我要是也能成为夏慕言就好了。”
“你别说,我要是有她成绩一半好,我爸妈能少操十倍心。”
“有机会其实挺想深交她那样的人,可惜,没缘分,不强求。”
“……”
展初桐听到了周遭的赋魅,却没听进去。
她眼中的夏慕言,好像和这些人看到的不太一样。
不仅如此,她听到的夏慕言,也不一样。
走廊本充斥着高中学子们的恣意喧哗,可不知何时,就莫名默契地降了分贝,原地的几人转头,不意外地看到夏慕言走上来。
原以为,如那些浮夸偶像剧所示,万众瞩目之人经过时该皆是人声鼎沸,然而反直觉的,夏慕言经过的地方,其实是静的。
人们降低音量好像怕惊扰她,又或许只是为屏息打量她。推搡的男生会停下来,无意识整理皱巴校服的下摆;嬉笑分享耳机的女生会噤声,目光粘连着她背影。
而夏慕言似乎也习惯了这些遥远的、僻静的凝视,行姿挺拔优雅,从所有妄想与试探边缘走过。
“好了不吹风了我们也回班吧!”邓瑜招呼众人。
展初桐直起身,跟在三人后面,躬身压帽,试图把自己隐在人海里。
走廊对面的夏慕言无意抬眸看了眼,却精准锁定她。
展初桐脚步一顿,被夏慕言的注视撞了个正着。
她习惯性像以往一般回避,可鬼使神差,这次对视,她没有躲。
于是,她看见,夏慕言远远对她勾了下唇角,是一个笑。
但没有梨涡。
夏慕言没等她,转身进了教室门。
展初桐这才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以及咫尺距离的,前方三人的鞋跟。
她想。
或许。
夏慕言其实,有一点孤独。
*
第三节是物理课,本该是展初桐睡眠质量最佳的一节,不过,拜同桌夏慕言不打扰所赐,第一二节她睡得很好,所以第三节,她毫无困意。
睡不着,又听不进,展初桐犹如被凌迟,只能靠在教科书边缘画小乌龟来杀时间。
“同桌。”夏慕言轻声唤。
小乌龟多了一条腿。
“啧。”展初桐烦躁抬眼,“干嘛?”
夏慕言镇静迎着她的瞪眼看回来,毫无破坏民间艺术家创作的愧疚,问:
“你能看清黑板吗?”
“……”展初桐坐正,放眼看了下,很清楚,她家视基因不错,加之后面不用功学习了,视力一直保持得挺好,“看得清。怎么,你看不清?”
“嗯。有点。”
展初桐又瞥了眼黑板,不怪夏慕言,这位物理老师板书有点潦草,字符都连在一起,写得又小,知识点罗列得乍一看像黑板报的边框花纹。
虽然不赖夏慕言,但展初桐决定赖:
“看不清是因为你换位置太远了不习惯。赶紧换回前排去。”
说完,展初桐就趴下,给小乌龟填色。
“同桌。”
“说。”
“同桌,我看不清第一行最后几个字,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小乌龟冷不丁又多一条腿。
“……”展初桐难以置信坐起,看过去,“你说什么?让我帮你看黑板?”
夏慕言眨眨眼,表情稍显无辜,带点理直气壮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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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在问有何不可。
我是什么人设你让我看黑板?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让我看黑板?
反驳的话在展初桐口中含着,滚了又滚,在呼之欲出的一刻,因想起夏慕言在走廊上和自己对视那一眼,生咽了回去。
“不保真,看错后果自负。”展初桐将愤怒投射向黑板,而后咬牙切齿,“超重与失重。”
“好。谢谢同桌。”
夏慕言轻笑了下,低头在笔记本填上这几个字。
展初桐本想警告夏慕言只此一次,然而注意到同桌低头记录时,唇下依稀抿出的梨涡……
她就被蜜饯毒药封喉似的,说不出来了。
展初桐吃瘪,将怒火转向那只已经多了两条腿的小乌龟,正思忖要怎么改。
“同桌。”
“……”
“第三行那个公式……”
展初桐望着课本上那只七条腿的小乌龟,放弃了挣扎:
“失重条件:向下加速,支持力=重力-ma。”
“谢谢同桌。”
十分钟后。
“同桌。”
“哪句。”
展初桐耷拉着眼皮抬头看黑板时,依稀听到耳边疑似噗嗤的轻笑。
她蹙眉瞪过去时,却又见夏慕言侧脸向着黑板,作认真状,唇线平直,并无笑意。
“……所以又是哪句!”
“就老师刚写的那句。”
展初桐几乎都快把板书格式背下来了,很快找到新增的:
“完全失重:a=g时支持力归零。”
“谢谢同桌。”
下课前五分钟。
“同桌。”
展初桐直接抬头:
“现象:单摆停摆,天平失效。”
“谢谢同桌。”
展初桐看了眼课本上的小乌龟。
最后决定把它改成向日葵。
终于熬到下课,展初桐逃也似的蹿出教室,在走廊上吹风,让清新空气涤净她险些被知识污染的大脑。
程溪随后跟出来,站在她边上,表情恹恹的,好像上节课没睡好。
“怎么?做噩梦了?”展初桐顺嘴问。
程溪点头,“嗯,很恐怖。梦见牛顿了,但他一开口是你的声音。”
展初桐:“……”
两人并肩在走廊上吹了会儿风,邓瑜是最后出来找她们的,刚在二人身边站定,见展初桐若有所思,忍不住问:
“桐姐想什么呢?”
“别这样叫我。”展初桐盯着楼下,片刻,恍惚问,“你说,失重是什么感觉呢?”
邓瑜:“……”
程溪:“……”
“靠你不会想跳吧?!”程溪伸出手臂拦了下。
展初桐还盯着楼下恍惚,“不。我只是在想,单摆停摆,天平失效,是怎样一种画面。”
邓瑜:“?”
程溪:“?”
值得庆幸,第四节是肖语闻的课,展初桐不必再困于科幻陷阱,程溪也不会梦到女声牛顿。
只是,以“同桌”为始,以“谢谢同桌”为终的循环,并未完结。
在第n次被夏慕言搡回注意力,要她帮忙看板书时,展初桐忍无可忍:
“烦不烦?要不直接我帮你抄得了呗?”
“……”
夏慕言怔了下,眸光凝住,小小的唇珠委屈地瘪在下唇。
展初桐也愣住,她没想到自己这句与过往无差的语气,居然会让夏慕言变了脸色。
她转念又意识到,或许正是情绪的累积,才导致这句话摧毁了夏慕言的防线,她在犹豫,是否该道歉解释一下……
就见夏慕言把英语课本和笔推到她这边的课桌上。
展初桐的歉疚灰飞烟灭,机械地转头去看。
只见夏慕言笑盈盈地看着她,唇下梨涡浅浅地晃:
“真的可以吗?同桌,你真好。”
展初桐:“……?”
15. 赌注
放学时,程溪问展初桐要不要一起去“如梦”,展初桐点头。
往校门外走时,程溪说了句:
“很恐怖,闻姐的课我明明没睡,却做了个噩梦。”
展初桐瞥她,“什么梦?”
“我梦见你一直抬头看黑板低头写字,好像在记英语课笔记。”
展初桐:“……”
不得不说,肖语闻的连坐制衡之术,确有成效。
先前班内只程溪一人逃课时,肖语闻抓不住她把柄,奈何她无法。眼下绑定了展初桐和宋丽娜,这几人要么得一起摆烂逃课之后集体遭重罚,要么就得乖乖回学校待着。
在如梦用过餐,午后小憩过,三人组几乎没商议,默契跟着邓瑜回了学校。
秉持在哪睡不是睡的原则,展初桐决定下午继续靠关机大脑消磨时间。
她刚回座位就准备趴下,入睡前看了眼同桌抽屉,书包是在的,说明人来了,可能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了。
关我什么事。
展初桐心想,抓紧趴着闭目养神,酝酿睡意。
睡前,她依稀听到一声熟悉的“同桌”,耳侧椅脚被轻轻拖动,熟悉的淡淡茉莉香飘来,大概是夏慕言回来了,试探着唤她,想确定她醒着没。
展初桐没抬头,当没听见。
夏慕言就没继续唤,坐下的动作都很轻,轻得让展初桐误以为刚才那声“同桌”是她幻想的梦呓。
于是梦呓就入了脑。
展初桐做了个浅浅的梦。
“同桌。”
“同桌。”
还是夏慕言的声音,还是梅子般脆生生的、风味独特的专属称呼。
展初桐正要烦躁地回应,转头去看,却见身侧坐着趴着睡觉的程溪。
她一怔,循直觉看向前方,赫然见夏慕言回到了第三排的位置,其同桌的位置,换成了别人。
所以“同桌”的呼唤,不是给展初桐的。
展初桐只见,夏慕言面带寻常清冷时难见的笑意,弯着刻意含情的眼,盛着“新同桌”的脸。
展初桐看不清那“新同桌”的脸,被一团雾蒙着,她越盯那团黑雾,越烧心地烦躁。
舌根泛起梅子的酸。
酸得发涩。
“同桌。”
“同桌。”
夏慕言还在唤,却不是唤她,而是唤别人。
展初桐烦得不行,坐起,迁怒地转头,正准备“程溪亦未寝”……
对上的却是夏慕言略带茫然的抬眸。
展初桐醒了。
“怎么了,同桌?”夏慕言问她。
展初桐别过脸去,没应,却因夏慕言这句“同桌”,心头被黑雾灼过的燥热,如甘泉淋过,消热下去。
整个下午,展初桐脑中只有两个问题在徘徊:
第一个是,她醒了,夏慕言会不会又来“同桌同桌”地缠着她问板书。
第二个是,她梦里如愿,终于和夏慕言分座,可听到夏慕言“同桌同桌”叫别人,她为什么有点不爽。
事实证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当她严阵以待同桌可能来骚扰她时,夏慕言反而不来了。
整个下午,夏慕言都坐姿端正,头也没回,目不转睛,独自写着笔记,毫无上午依赖同桌时的迹象。
这清净反而让展初桐莫名更烦。
烦着烦着,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竟顺势一同被揭秘:
靠。
展初桐想。
好像被夏慕言调.教了。
*
放学时,展初桐刚起身要走,校服衣角被身边人轻轻拽了下。
很轻的一下,却像揪了下她的心,尤其当听到夏慕言如故轻唤的“同桌”时,展初桐内心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抚平了。
“干嘛。”展初桐低头,板着脸,语气却不自知轻了点。
夏慕言仰头看她,“微信……”
“不加。”展初桐触发自动回复。
夏慕言笑了,梨涡漾开,“知道你不想加。”
“强扭的瓜不甜。放弃吧。”展初桐作势要走。
“不尝怎么知道不甜?”夏慕言攥着她衣角没松手,还是弯着一双眼看她。
分明一拂手就能扫掉的桎梏,分明有alpha与omega悬殊的力量差,可展初桐竟愣是让夏慕言拽住没走掉。
“你想怎样?”展初桐问。
“我不是还有个赌注没用吗?”
展初桐眼前一亮,“你现在要用?”
“嗯。”夏慕言点头,“我拿它换你的好友位,你要通过我好友申请。”
“成交!”展初桐同意。
“这么爽快?”夏慕言依旧笑着,“该不会你早想好赌注要兑换什么,但一定要在我先兑换之后?”
“……”
夏慕言松开展初桐衣角,笑意淡了点,但还是平和镇静地看着她,“愿赌服输嘛。你准备换什么?”
换座。
计划终于进行到这一步,夏慕言已经用掉赌注,展初桐只要这时候提出换座,夏慕言就不能拒绝。
可展初桐嘴合着,唇肌似是无力,压根没想开口。
她眼前短暂浮现夏慕言在喧嚣人群中静静的只影,短暂闪回那个烦躁梦中新同桌面上的黑雾。
她想起承诺阿嬷的“远离”,她想起对应着的天平另一边曾一度高高翘起,毫无权重的,“与夏慕言的关系”。
眼下,念头混乱,展初桐颅内陷入完全失重。
天平失效了。
她难以想象的科幻情节展开了。
展初桐听见自己对夏慕言说:
“今天先不换。改天再说。”
“好。那我就继续期待了。”
“别期待。不是好事。”
“会让你酝酿已久,现在却放弃的‘坏事’,我很难不期待。”
“……”
*
展初桐回到家,直至洗完澡,都没想明白,她放学那一刻,为什么不直接提出换座。
吹干的头发热腾腾的,她倒在床上,任浑身的热度蒸发着大脑,想法如水雾弥散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展初桐如今是个学渣,不善解题,想不明白就不想,干脆玩手机逃避现实。
结果手机刚开,那个未解难题又跳出来贴脸——
她看到了微信“新的朋友”上一个红点,心一紧,点进去,果不其然,是小绵羊头像发来的第二次好友申请。
“……”
这夏慕言真是鬼一样缠着她。
展初桐猜想申请可能发了有一会儿了,夏慕言说不定不在手机边上,她现在通过,如果夏慕言发消息,她就装睡得早没看见。
至少今天还能躲一晚这复杂的对弈,明天的周旋交给明天再说。
于是她通过好友申请,正准备悄摸点进对方朋友圈看看,消息列表就振动——
【咩:同桌】
【咩:等你好久】
展初桐:“……”
没法装睡不回消息了。
毕竟没有人会刚通过好友申请就秒昏厥。
【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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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
展初桐无奈回了两个字。
她其实想不出,夏慕言找她还能有什么事。
展初桐和夏慕言其实真的不熟,若非开学前的分化意外,她和她也就见过两次,都是极浅极浅的接触,甚至谈不上交情。
家境、财力、学识、爱好、习惯、性格……
以上方面都迥异,展初桐几乎想不到,她能和夏慕言有什么共同话题。她想,这夜夏慕言大概也就是打个招呼,之后不过是寒暄或表情包之类无聊的内容含混过去。
直到手机再度振动:
【咩:同桌,你英语笔记这里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懂】
展初桐:………………
该死,谁敢信她展初桐和夏慕言真有共同话题,甚至还是学习!!
对面下附一张笔记本的照片,那是展初桐报复耍的小心机,英文句子特地用花体写的,字母首尾缠连得很黏糊,没点功底根本分辨不出来。
所以夏慕言看不懂。
结果就直接来问她。
展初桐搬石头砸自己脚,扶额懊恼不已:
……早知道好好写了。
展初桐耐着性子打字,把夏慕言图上圈出的几处句子重新给人英译英,手指正在键盘上啪啪飞转,突然手机一震,对面一个语音通话弹过来,惊得展初桐手抖接通……
【喂?】
夏慕言的声音经电流处理传过来,有种老电台的磁性质感。
听得展初桐直接一个秒挂断。
【咩:?】
【zzz:……】
片刻,展初桐直接回:
【zzz:你别给我打语音】
【咩:为什么?】
【zzz:为什么?拒绝还需要为什么?我手机不让,这理由充分不?】
对面小绵羊发了个捧腹大笑的表情包,然后才回:
【咩:那你还挺乖的】
【zzz:?】
【咩:居然没让你手机见识下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zzz:……】
【咩:没关系的,那你慢慢打字,我可以等】
【咩:只不过效率慢一点,得辛苦你了,今晚可能要陪我晚睡】
夏慕言回了两句话,分别噎了展初桐两次:
又在没关系又在没关系。
以及,“陪我晚睡”这种说法是否有待改进?
展初桐盯着回复栏闪烁的光标,琢磨许久,也没想到要打什么字上去。
她想,自己哪怕晚睡,白天课上还能补觉,可夏慕言缺的觉要什么时候补?
她课上睡觉时,偶尔能听到科任老师经过时对她叹息,似是恨铁不成钢,估计老师们见多了实验高中的叛逆纨绔,习以为常没招惹她,只在绕到另一侧经过夏慕言身侧时,讲课声会欣慰地带点笑。
展初桐想象不出,夏慕言公然无视老师,课上违纪补觉的画面。
是要满足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与报复心,明天亲眼见证优等生崩人设,见证老师咋舌吃瘪呢?
还是白白搭进去自己整段的休息时间,专注且高效地帮助别人把笔记补全呢?
利弊悬殊的比较,没有犹豫的余地。
于是展初桐不假思索。
……点击语音回拨。
【喂?同桌。】
夏慕言掺着笑意的声音,再度贴上展初桐耳侧。
有点沙,有点甜,像充了碳酸正冒泡的茉莉青梅水。
“……”
让展初桐唇瓣舌尖微微发渴。
让展初桐耳膜深处隐隐鼓胀。
16. 悖论
在夏慕言再度开口前,展初桐先声制人,夺回掌控权:
“速战速决。”
对面夏慕言顿了一下,随后轻轻笑起来,声音隔着电流,带点失真的柔软,如夜风中迎风轻颤的茉莉花瓣:
【好,谢谢同桌。】
让闻者心情愉悦,因而语气不自知柔和。
“Ambiguous.”展初桐读出第一个被写糊的单词,随后问,“要拼出来吗?”
【模糊不清的。】夏慕言边翻译边记,停笔回道,【不用,我能听懂就能写出来。何况,你发音很标准很漂亮。】
展初桐冷不丁被夸,呼吸屏一下,随后暴躁“啧”一声,但还是没警告夏慕言“别说不该说的话”,只生硬转进下一个单词:
“Tension.”
【紧张,拉扯,一触即发。】
“Parodox.”
【悖论。】
秋风入夜萧瑟发冷,拂着窗前的白纱,起伏的薄影似窝在被单中的少女起伏的呼吸。
两人一个读,一个写,配合默契如多年搭档,没人疑惑为何一个学渣发音会如此漂亮,也没人询问对方为何对此并无疑惑。
夏慕言只插空自然问:
【同桌,parodox这个词,能帮我想一个例句吗?】
“别蹬鼻子上脸,自己想。”
【没关系,那我先空着。未来什么时候想到了,如果还记得空位在哪里,再补上。】
“……啧。比如,让我个门门挂科的学渣给你个年级第一的学霸想单词例句,就是个悖论!”
夏慕言笑了:
【这个例子不好。不成立。换一个。】
还给你挑三拣四起来了?
“那就换成,我跟你本该是相看两厌的死对头,居然在深夜打语音,补充该死的英语笔记!”
【……】
这回,夏慕言没有笑,通话那头很静,能清晰捕捉到其呼吸打在收音孔上的轻响,所以夏慕言并没离开手机。
她只是没说话。
展初桐等了会儿,干脆继续往下“破译”,到了语法虚拟语气的例句部分:
“IfIwereyou…”
【也不成立的。】
“这显然是假设,本来就不成立。”
【我是说刚才那句。】
“……”
嚓。
展初桐听见耳侧一声轻轻脆响,是她指甲无意识抠动手机边缘的声响,暴露她一瞬破绽。
她清清嗓子,回避上个例句,直接往下讲:
“第一句是,IfIwereyou.”
夏慕言也默契地没纠缠上句,嗯了声,接着往下翻译记录:
【如果我是你。】
事实上,我永远不可能是你。
“第二句是,IfIhadtoldthetruth.”
【如果我当时说了实话。】
可我从来没有。
【嗯,这些是虚拟语气,事实都不成立。】
夏慕言一字一顿地轻声说,好像只是在巩固记忆,只是强调给自己听。
展初桐一听夏慕言的声音就有点敏感,她本来想让夏慕言默读,不要念出声,可不知怎的,她还是没把要求说出口。
于是,就这么她说一句,她追一句,齿尖嚼着耳廓,舌音黏着听觉,缠人一整夜。
月如银练,光华渐深。简单一页笔记,两个女孩复盘了小半晚。
直到结束,夏慕言道了晚安,通话掐断,展初桐的耳畔还悬着对方如月如纱的余音。
展初桐把手机甩出去后,才察觉冷,将身体裹进被子里。
她发现,原来,方才和夏慕言通话时,不知是热血翻涌还是知觉麻痹,竟没感觉到夜凉。
此刻夏慕言的声音消散,身体才后知后觉漫上寒意。
就好像夏慕言带走了她的体温一样。
这得怪夏慕言。
这晚许是降温,不算好睡,展初桐躺在床上,辗转到半夜都没合眼。
她脑子被耳虫咬了,还在不断重播那些英语单词和语法,以及夏慕言的“没关系”。
展初桐没睡好。
这也得怪夏慕言。
这一晚没睡好的结局就是,展初桐第一节课在肖语闻的课上睡得很死。
她在梦中经历了一场冰雹雨,惊醒发现,是肖语闻在用粉笔头砸她。
“展初桐你给我站起来!清醒会儿!”肖语闻在讲台上横眉冷对。
展初桐叹一口气,慢腾腾站起来。
“已经不止一位科任老师向我反馈你课上睡觉的情况了。你怎么回事?昨晚忙什么了,非得白天来睡觉?”
“……”展初桐沉默片刻,还是坦白,“忙学习。”
肖语闻:“……”
前桌邓瑜目瞪口呆转来:“?”
后桌程溪陡然一个激灵:“?”
“展初桐,你学什么了?”肖语闻显然不信。
“英语语法。”
“好,那你说说,黑板上这句‘IfI____you’为什么用were不用was?”
“因为是虚拟语气。事实不成立。”
全班气氛先是一凝,随后掌声雷动。
倒不是展初桐答上了什么惊世骇俗的难题,而是一种“看似吊儿郎当的她还真好好学习了”的反差。
肖语闻险些压不住翘起的嘴角,抬手示意展初桐坐下,“不错嘛!复习得晚说明重视英语,这是好事!别的科目也不能落下,听见没?”
“哦。”展初桐又坐下了。
课堂继续,同学们的注意很快从“有没有可能她在扮猪吃虎实则深藏不露”的当事人身上移开,回到肖语闻的粉笔尖。
旁人刮目相看的注视和揣测并未影响展初桐,她睡意被惊醒,就托腮发呆,片刻,视线才落在身侧的空座上。
今早夏慕言没来上课。
书包都没带来。
这位风云人物没出席,课前,班上几个女生都在讨论。是邓瑜又被抓进办公室后偶然更新了情报,回来禀报,原来市里电视台抓优秀学生代表录制典范素材,夏慕言去了,或许放学前才能回来。
当时,展初桐表情丧丧地听,并无所谓,事不关己。
现在,展初桐将视线收回,还是那副恹恹的表情,似乎只是没睡醒,又似乎纯粹厌世,本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身侧有点空。
她略感烦燥。
展初桐心下强调:我的情绪完全由我个人掌控。
和夏慕言来不来没关系,一点没关系。
什么都能怪夏慕言。
唯独这个不可以。
*
“别盯着我了。”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打铃前,展初桐在操场上随意晃悠。当邓瑜追着如观察异常生物般盯着她脸的第N次时,她忍不住开口。
“对不起,桐姐。”邓瑜真诚道,“我只是在内心重构您的人设。”
一旁的程溪问:“你本来认为她是什么人设?”
邓瑜挠头,“就是很刻板那种校霸,顶撞老师,不学无术,抽烟喝酒,打架斗殴,飞扬跋扈……”
程溪:“……嘶,有点耳熟。”
展初桐说:“不用重构,今天课上是意外。你继续保持对我的刻板印象就行。”
邓瑜歪头,“你那题答得很好啊!班长大人也不在座,没人给你递答案,为什么说是意外?”
展初桐琢磨片刻,说:“因为三分钟热度。”
她想,之后不会再有昨晚那样的契机了。
邓瑜听完猛点头,“原来如此!我懂我懂!有的时候心血来潮我也想体验学霸的心流时刻,酣畅淋漓地学了一整晚之后……第二天就死了一样,再也不想翻书了。”
“我不懂。我及格万岁。”程溪摊手,“我要是成绩太好,就得回去继承家产了。”
邓瑜:“……”
展初桐:“……”
此时,班上几个女生刚自教学楼下来,从她们身旁经过,神情紧张地交谈:
“我去!刚才厕所门口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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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你看到了吧?怎么感觉表情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你闻不到吗?哦,忘了你是beta。我都快吐了,怎么有alpha易感期带着那样的气味到处乱晃啊?个头那么高那么壮,我都不敢提醒她,怕她应激状态跟我动手。”
“原来她在易感期吗?那她怎么不进厕所处理,而是站在门口啊?万一影响别的同学信息素波动怎么办?”
“……看那个样子不像是要用厕所,更像是特地在等人呢。”
“细想有点恐怖了。噫!”
恰好铃响,那几个女生抓紧脚步小跑前往操场。
展初桐直觉作祟,有些介意这几个同学的对话,抬头往楼上瞥了眼。五班教室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仅一个楼梯口之隔,可惜,她在楼下,视角受限,什么也看不见。
“桐姐快走快走!体育课要是被占用还好说,一旦要上课,就不能迟到!当心狗哥咬人!”
展初桐回神,“狗哥是……”
“听说过教导主任的‘狗’吗?指的就是体育老师。他姓苟,是退役运动员。老潘上了年纪跑不过我们这群小年轻,有时会专门放狗哥出来撵人。”
展初桐:“……”
要说她们不尊敬老师吧,她们管人叫哥。
要说她们尊敬老师吧,她们又管人叫狗。
狗哥当前,展初桐注意被转移,放下心头那点不安定,随程溪与邓瑜归队。
她们稍迟了一点点,好在,班级队伍前,那位身着运动背心一看便是体育老师的肌肉壮汉正在和副班长确认名单,没注意到偷偷混进队伍的她们仨。
邓瑜还在悄悄拍胸脯庆幸,“幸好没被狗哥发现。这人罚学生很恐怖的,在他视角里,没有男女生之分,没有abo之分,只有‘punishable’和‘disabled’的区别……”
展初桐抬眼瞥一眼狗哥,哦了一声,说:
“那狗哥英语还挺好的。”
“……重点在这里吗?!”
碗大的肱二头肌,对这班钱权娇纵大的青少年而言,是最直观不过的力量威慑。
只不过,单对展初桐个体威慑不足。
她打过最狠的一场架,是还没分化迹象时,毫无生物优势,那帮阴狠的成年混混甚至举着球棒要砸她的头。
她在那场战中,以惨烈的伤势,学会了死里逃生的巧劲,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反击。自那之后,她的恐惧阈值总比生活风平浪静的同龄学生高得多。
她当然不会没事去挑衅老师,只不过,她也不像班内别的学生一样畏惧老师,平常心罢了。
“所以,缺席一人?”狗哥点完名单,同副班长确认,“叫‘夏慕言’是吧?我记得她,之前是她负责点名。”
“对。”副班长说,“我课间在老师办公室看到班长了,她刚从电视台回来,现在应该在换衣服?马上就能下来上课了吧……”
“原来班长已经回来了!我还以为放学前才能见她一眼呢!”
旁边邓瑜也听见了,兴奋地扽展初桐衣角:
“好可惜啊我为什么不是这次课间被抓进办公室?还没见过班长穿私服的样子呢!你说你说,她这次去电视台换了什么衣服啊?是华丽的大礼服呢,还是可爱的jk裙呢?”
邓瑜的雀跃引发班内其余同学的讨论,大家音量不高,都忌惮狗哥压着声儿,但此起彼伏的碎声叠加起来,还是很吵。
那边狗哥抬头瞪了一眼,所有人当即鸦雀无声,规规矩矩站军姿。
唯独展初桐蹙着眉,似是回想起什么,神色不太对劲:
换衣服……
洗手间……
……易感期徘徊的alpha。
“吓死,我可得谨言慎行。”邓瑜劫后余生,“不能在狗哥面前冒大不韪……啊啊啊展初桐你干嘛去!”
邓瑜被惊得失声尖叫,班内同学视线齐聚而来,皆是目瞪口呆。
展初桐已然长腿迈开,在众人尚陷于“竟敢公然逃课”的惊诧时,背影决然如轻盈利箭,消失在通往教学楼的拐角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