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嫂嫂养成了夫君》 1、第 1 章 春末夏初,正值梅雨季节,天气阴沉,连绵细雨足足下了三日,带着稍凉的冷风,吹的屋顶上的茅草哗哗作响。 有些许的雨滴透过茅草偷偷渗了出来,染湿了桌上叠放整齐的一摞宣纸,凌姒连忙放下手里批了一半的作业,把宣纸挪了个地方。 大大的杏眼盯着漏着小雨的屋顶,眉心紧蹙,很是苦恼,这雨不见停,就连屋顶也不好修。 细雨绵绵,村子西边的那条河流甚是湍急,鲈鱼成群结队,运气若是好可以捞几条肥美的。她早约好了惠香一块去抓,只是她这些学生年纪尚小又顽劣,作业写得一塌糊涂,批起来费了些功夫,一转眼便快晌午了。 凌姒生怕惠香等急,拿起墙角的蓑衣与斗笠便急冲冲的往外走,就连简陋不堪的院门都忘了合上,任由清风夹杂着雨滴卷进屋内,浸湿一片。 天青色混着乌云成了水墨丹青,远处村落炊烟袅袅,河畔空无一人。 凌姒扶着斗笠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惠香的身影,想着近日天凉,她定是被病人绊住了脚,便不再继续傻等,转而自发的拉着竹笼往水流低处走去。 自她来云溪村已两年有余,捕鱼技巧依旧笨拙,顶着风雨围着河畔走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个放竹笼的好位置。 刚走至下流回水湾,凌姒突的停了脚步,眯着杏眼往前看去。 河流拐角,停落着几块水润的大石头,分布零散,烟雨朦胧中,好似有一抹素色漂浮在水面,随着湍急水流飘荡,恰好被石头卡住才未被冲走。 凌姒心里一惊,撇下竹笼,急忙向前跑去,愈靠愈近,那抹模糊的雪白也越发清晰,卡在两个大石子中间,正是个身着素色衣裳的人影。 凌姒被吓得脸色煞白,顾不上去扶头上摇摇欲坠的斗笠,唯恐水流将人冲走了,连忙抓住泡在水里的人,咬着牙使力,才将这位生死未卜的人影给拖上岸。 凌姒气喘吁吁,头上的斗笠早不知丢哪去了,豆大的雨滴打在面上,生疼。 她抹了一把脸,才看清这抹通体雪白的人影。是位身形修长瘦弱的小娘子,看起来不过锦瑟年华,模样十分俊俏,端丽冠绝,宛若天仙。 可她顾不上这些。 她面如土色,心如鼓擂,小巧纤细的手指颤得厉害,大着胆子试探的放到那人的鼻尖,直至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才霎时松了口气,急忙将身上的蓑衣脱了下来,架在身侧帮她挡住风雨。 凌姒眉心紧蹙,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耳边突的传来喊叫声,“阿姒?阿姒!”是惠香寻了过来。 近来风雨不断,村民不少都受了凉,惠香足足忙到了现在,空下时间就急忙赶来赴约,可才刚走至这,就见着凌姒傻愣愣的坐在地上淋雨,身侧还躺了个昏迷不醒的俊俏女郎,连忙捡起斗笠帮她带上,“这是怎么回事?” * 凌姒的屋子离这处近些,但她身形娇小,与惠香两人堪堪将人搬到床榻上,便瘫软在地,气喘吁吁,动弹不得。 这天仙小娘子看起来身形消瘦,没想到这般有分量。 惠香给她倒了杯水,待她缓过神来才细细叮嘱,“湿着身子会着凉,你将她的衣裳给脱了,我去烧水,给她擦擦。” 凌姒双手并用爬了起来,乖巧的应了一声,“好。” 待惠香出去,她转头就将自己的湿衣裳脱了起来,直至只剩下件小衣,才空出手去解在床榻上人的衣裳。 可天仙女郎的衣裳精细复杂,她从未见过这般样式,摸索着扒了一件外袍,刚解着中衣,纤细的手腕霎时被一只手狠狠扼住,用力之大,她疼的呲牙咧嘴,抬头就撞进一双水润朦胧的桃花眸子里。 裴珏意识昏沉,迷离之际,只感觉一双温软小手在扒他的衣裳,甚至还伸进了内衫里企图解他的衿带,大胆之姿,十分孟浪。 他霎时惊醒,可谁曾想刚睁眼,入目便是满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一位只身着小衣的女郎还伸着手还在解他的衣裳。 他耳根爆红,瞠目结舌,连忙撇过头去不敢再看一眼。 凌姒见她醒了,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喜悦极了,“小娘子,你醒了?” 小娘子?裴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拢住自己大开的外衫,浑身冰凉的触感瞬间将他冻得清醒,脑中回想起噩梦般的现实。 他河东裴氏忠于大魏,忠心耿耿,可谁曾想一朝着了小人之道,被污蔑通敌国,贿官员,贪灾银,陷入万劫不复境地,可怜那皇帝是个眼瞎心盲的,听信小人谗言,将忠门弃如敝履。 裴氏灭门之灾,男丁凌迟,他被扮做女娘才逃过一劫,跟随阿母流放途中遭遇追杀,裴氏女郎众多,无一幸免,只有他跳下山崖,好运捡回了一条命。 满门忠烈,只余他一人苟活。想到此处,他不免痛心疾首,心有不甘。 “娘子,你是如何泡在河里的?” 耳边的软糯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裴珏收敛眸色,细细打量面前的人,见她模样乖巧呆愣,想来很好糊弄,连忙摇头,“我不记得了。” 凌姒面色着急,“那你可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见她不带怀疑的信了,裴珏心想她果真不大聪明,接着摇头,“不记得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啊?”凌姒鼓着小脸,很是懊恼,觉得自己救回来个拖油瓶。可她长得这般好看,又什么都不记得,若放她一个人出去流浪说不定会被人贩子给拐了。 面前的人实在太过单纯,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一举一动甚是娇憨,裴珏当下明白,她定不会弃自己于不顾,便加了把劲,扮作可怜兮兮的模样,泫然欲泣,“我也不知晓。” 没有人会不喜欢美人,这般漂亮一双桃花眼噙住泪花,潸然泪下,活生生将凌姒给看愣了神,敛了脾气,心里焦急,“你别哭呀,我不是故意的。” 正巧此事,屋外脚步声传来,温柔的女声远远响起,“阿姒,阿姒,你将她衣裳脱了吗?水烧好了。” 惠香推门而入,就见着衣衫不整的凌姒与端坐在床榻上紧捏着外衫的天仙女郎,这幅场景,活像是阿姒要轻薄别人女郎。 冷不丁的被自己恶俗想法给吓到,顿时打了个激灵,清了清嗓子,“水烧好了,先沐浴吧。” 凌姒颔首,又转头殷切看着裴珏,“先沐浴吧,你会吗?要我帮你吗?” 裴珏满头黑线,“我会。”他是失忆,不是失智。 只一刻钟的时辰,裴珏洗尽铅华,身着足足小了一身的襦裙,很是别扭。他毕竟不是真的女郎,吃了能缩小骨骼的药,也要比寻常的女娘高出一些。 惠香给他把了脉,“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着凉。应是在哪磕到头了才失了忆,什么时候好也说不准。” 凌姒打了个喷嚏,一双大大的杏眼波光粼粼,很是娇憨。心里感叹,天仙娘子身体可真好,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都没事,她淋了些雨脑袋都有些昏了。 惠香不大放心,临走之时,特意将凌姒叫了出去,“阿姒,她来历不明,恐会惹祸端,你真要收留她?” 凌姒吸了吸鼻子,往身后看了一眼,天仙娘子模样俊俏,娇丽绝伦,风姿绰约,见着她看过来,还勾起唇角笑了笑,看的凌姒满脸通红,一时心跳如擂,说话都磕磕绊绊,“她什么都不记得,不管她,万一被人欺负去了怎么办?” 惠香叹了口气,她比凌姒年长几岁,见识也多,对这捡来的天仙娘子没什么好感。这等模样气质,举手投足,如何都不会是乡野女子,反倒像是长安来的世族贵人。 她心里隐隐觉得危险,但这女娘失了忆,想来不会对阿姒不利,便细细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屋里,裴珏很不客气的坐在床榻上,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见着凌姒用来接屋顶漏水的木盆,很是嫌弃。 他是河东裴氏家主的嫡长子,年少成名,意气风发,天之骄子,尽管是流放在外饱经风霜也未曾住过这般破烂的屋子。 凌姒回来的时候,便见着在床榻上大大咧咧坐着的裴珏,明明是亭亭玉立的娇俏娘子,她偏不知为何看出了些豪迈气概来。 将手里端着的粥递给她,十分自谦的寒暄一句,“这屋子有些简陋,你别嫌弃。” 裴珏颔首,“嗯,确实简陋。” 凌姒笑容僵在嘴边,再简陋也是她住了两年的小窝,她就说说场面话,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 凌姒不和她一般计较,将方才从他换下的衣物里找到的玉佩递给了他,“我瞧上面刻的是‘珏’,这会不会是你的名字啊?” 裴珏低垂眉眼,手指细细抚着玉佩上的纹路,一时竟看不清神色,语气闷闷,“应是吧。” 见她情绪不高,凌姒也不介意,很是自来熟,像个小太阳似的,“阿珏,你可以叫我阿姒。” 裴珏何时被女娘这般亲密的叫过,一时间不自在极了,喉咙轻滚,两字在喉间反复酝酿,薄唇嗫嚅,如何也叫不出“阿姒”两字。 只能干巴巴的,“我知晓了。” 凌姒眸子明亮,笑的灿烂,冷不丁的贸然出口,“那阿珏,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嫂嫂?” 裴珏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 2、第 2 章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漂亮的人,你要是做我的嫂嫂,我阿兄定会很疼你的。”凌姒激动的小脸通红,一双杏眼氤氲水汽,看起来像极了裴珏幼时养的小狗崽。 “不愿意。”裴珏一口回绝。 他们才刚认识,你上来就问能不能做嫂嫂,这多冒昧啊? 凌姒肉眼可见的萎靡起来,恹恹的,未强求但依旧贼心不死,“你再考虑一下,我阿兄很好的。” 裴珏黑沉着脸,“不考虑。”他是男子,没龙阳之好的男子,她阿兄再好,他也做不了她嫂嫂。 凌姒从前只在话本里写过沉香星屑,容华桃李的美人,今日见到此天仙,就活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似的,实在不甘心这般美人嫁与别家,肥水不流外人田,她得需帮阿兄好好抓住这香饽饽,费劲口舌将自家阿兄夸的天花乱坠,“我阿兄模样俊俏,能文会武,你再考虑考虑。” “闭嘴。” * 临近深夜,濛濛细雨也未曾停,屋外飓风狂作,风刮的木门吱呀作响,甚是吵闹。 烛火燃了一半,被风吹的摇曳不止,而窗前的粉团般的娇小娘子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一不留神,只剩一件薄薄的小衣松垮的挂着,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内里湘妃色的诃子。 裴珏如临大敌,一双桃花眼都不知该往哪看,只好躺在床榻上侧过身去,语气很是懊恼,又似气急败坏,“你又脱衣裳作甚?” 凌姒不知他为何大惊小怪,大家都是女郎,有什么可害羞的,“都深夜了,得入寝,你不脱吗?” 裴珏舔了舔唇,“我冷。”他虽吃了缩小骨骼能变声的药,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没有,脱了衣裳很容易便看出来。 现如今,画着他模样的通缉令满城遍是,若是男儿郎的身份被发现,等待他的便是整个大魏的追捕。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原本温暖的被子霎时被掀开,紧接着捎带着寒气的温软身子被塞了进来,紧紧贴着他。耳边还传来凌姒舒服的喟叹声,“真暖和啊。” 裴珏浑身僵硬,脑袋一片空白,面红耳赤,转身就把凌姒往外推,“你出去。” 凌姒忙了一天了,还淋了雨,冻得哆嗦,好不容易暖和了点,怎么可能愿意出去,拉着被子死活不放手,甚至还把裴珏往里挤,“我不。” “你去别处睡。”裴珏天之骄子,何时与女郎躺在一个床榻上过,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他们此番不合礼数。 “就这一个床,我去哪睡?”凌姒也委屈极了,她这床榻本来就小,原本一个人睡也悠然自得,偏偏她捡回来一个人,这人穿她的吃她的,用她的便算了,竟还想独自霸占床榻。 裴珏这才发觉屋子只有这一张床,外面正倾盆大雨,让她去别家睡断然不可能,而且他还没无耻到这地步上,是以想了个办法,“那你打地铺。” 凌姒看了看湿淋淋的泥土地,铁了心不愿意下去,拉着被子的手也攥得紧紧的,“你倒是不客气,我不去,要打地铺你去。” 裴珏不与她胡搅蛮缠,把紧贴在身上的凌姒推开,起身就要下去。 凌姒见她真就要下去打地铺了,十分不解,连忙拦住她,“没有多余的被子了,就这一床。” 裴珏充耳不闻,都挪到床榻边上开始穿鞋了。 凌姒很是郁闷,不太理解他们天仙美人儿的脑回路,以为她嫌挤,便下床将两个长凳给搬了过来,和床榻拼在了一起,转而拍了拍身侧,“现在可以了吧,祖宗,你快别折腾了,我困死了。”说罢也不理会她,打了个哈欠,裹紧了被子,径直睡了过去。 加了两块长凳的床榻确实宽敞许多,足以两人平躺都不会有所接触。 裴珏看了看潮湿的地上,再看看凌姒给自己留的空位,心里的天平已然开始倾斜,像是在说服自己般,“只要不碰到,那就不算同床共枕。” 便和衣躺下,还使劲往床榻内里缩了缩,生怕碰到凌姒,就连被子都没盖,全让给了身侧的小粉团儿。 是以,没盖被子的后果便是,半夜被冻得哆嗦。 是的,裴珏意气风发,身子骨硬朗,但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这屋子破旧的四处透风,铁一般的郎君也受不住。 他迷迷糊糊被冻醒了好几次,实在忍不住伸手去寻被子,碰到被脚便往自己身上扯。 但凌姒睡得沉,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身上的被子愈来愈少,便裹着被子往回拉,不遑多让。 裴珏逃亡数日,心惊胆战的没睡个好觉,如今被她扯的烦了,一把连人带被都拉了过来,这时也顾不上是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了,蒙头便寐了过去。 翌日,凌姒是被冻醒的。 屋外濛濛细雨,一点一滴的清珠落的疾快。 凌姒睡眼惺忪,摸了摸身上,空无一物冰,冷的她打了个哆嗦。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些,撑起身子去看,她那小小薄薄的被子被身旁的天仙全抢了去。 而罪魁祸首正卷着被子呼呼大睡,姣好的面容蹭着棉被,脸颊泛起微微潮红,皓肤如玉,娇丽绝伦。 便是这般美人,凌姒看着就生不来气。 * 明明屋外狂风大作,大雨如注,甚是吵闹,但不知为何,裴珏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裹着被子直到巳时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遭雨水侵袭的草棚覆海,他混混沌沌,鼻尖嗅着些许潮湿霉味才晃过神来。 裴珏起身洗漱完,听到隔壁屋子正窸窣作响,刚想出门一探究竟,那歪歪扭扭的门就被人从外至内的推开。 凌姒端着碗走了进来,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很是可爱,杏眼弯弯,连忙将手里的碗递给裴珏,“你醒了,我刚巧把饭煮好,你快吃。” 裴珏看着面前稀汤寡水的白粥,一时无言。昨日喝了白粥可能还没觉得有什么,但今日还喝白粥,那可能这个屋子只剩白粥了。 他好似隐约发觉自己从逃亡的艰难日子变成了如今雪上加霜的艰苦日子了。 “没有其他吃的吗?”裴珏有点食不下咽。 凌姒面红耳赤,很是难堪,“只有这个了。” 她生活向来拮据,又笨手笨脚的,种菜没种活过,隔壁婶子好心送来的鸡也被她养死了,昨日若是没遇到天仙美人还好,凭着惠香,运气好些还能捞几条鱼鲈鱼,可现在鱼没捞着,竹笼还丢了。 霎时,一阵飓风吹来。 哐当—— 歪歪扭扭的破烂木门终于倒在了泥地里,掀起一地灰尘,寿终正寝,享年两岁。 凌姒被吓了一跳,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连着喝了几日的白粥,昨晚被抢了被子,今日门还坏了,这运气背的让她属实委屈,鼓着小脸,眼噙泪花,说话都有些哽咽,“你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裴珏是户部尚书的嫡子,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何曾与娇滴滴的小娘子打过交道,虽心里嫌弃,但还是连喝几口白粥,昧着良心夸了一句,“味道不错。” 凌姒大约真的不大聪明,听她夸自己,霎时喜笑颜开,“那就好。” “你怎么不吃?”从昨日就没见到她吃过饭,裴珏不免疑惑。 凌姒娇憨的笑了笑,不大好意思,“你吃完我再吃。” “为何?” “家里只有一个碗。” 裴珏霎时如鲠在喉。知晓凌姒日子过得难了些,但是连碗都只有一个他属实没想到。 * 没了木门的抵挡,豆大的雨滴被凉风卷进屋里,寒风刺骨。 远远的,院外有人靠近,也没进院子,就站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凌先生?凌先生在吗?” “我在。”凌姒听了很是高兴,哒哒哒的往外跑。 来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披着蓑衣也能看到那一身的腱子肉,嗓音也粗犷,但偏偏粗中有细,见着凌姒出来也不上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屋檐下,“这是我今早打的鲈鱼,大的哩,送您一条,虎子平日多受您照拂了。” 云溪村大多都是农民,自给自足,大字不识几个。凌姒来了之后,村民不想让家里的小娃娃做白丁,才央求她开了个学堂,用些生计食粮当作学费。 凌姒多日没吃上肉了,笑的杏眼都眯了起来,表面客气,“这多不好意思啊,二牛哥。”拿鲈鱼的手倒是飞快,生怕别人抢了去。 二牛挠了挠头,眼尖看到了屋子里倒塌在地的木门,很是殷切,“凌先生,门又坏了啊,我帮您修吧。” “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刚进屋,便直直对上一双清冷的桃花眼,本就被太阳晒得黢黑的脸霎时涨红得通红,眼睛直愣愣得看着面前的天仙美人,就连说话都磕磕巴巴,“凌,凌先生,这位是?” 凌姒心里警铃大作,大感不妙,飞快跑去挡在裴珏前面,想要隔绝二牛那殷切的视线,可偏偏裴珏比她高半个头,什么都没能挡住。 “这位是我的嫂嫂,昨日刚来的,到我这借住几日。”凌姒鬼话连篇。 二牛是个老实人,也听凌姒说过有个在外打杂的兄长,不带怀疑的信了。只是心里很是失落,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女郎,被迷的魂不守舍,可惜女郎有了婚配,还是凌先生的嫂嫂,他断不能越矩。 裴珏倒没有拆穿凌姒的鬼话连篇,双手抱臂,昂头挺胸,一双狭长好看的桃花眼细细打量面前五大三粗的壮汉,见他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看起来与长安城那些贪图好色纨绔膏梁一般无二,心里不屑,也没什么好脸色。 目光又放到挡在自己身前的凌姒身上,这小傻子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坏胚子,又笨,估计什么时候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 3、第 3 章 修好门,二牛恋恋不舍的出了屋子,凌姒这小傻子还哒哒哒的跑出去送客,笑的眉眼弯弯,“二牛哥,有空再来做客。” 裴珏扬眉,将修好的门前后推了推,似在看结不结实。 从前那一推就倒的破门,关也关不上,那小傻子也不怕进了贼,想来也是,她这屋子一贫如洗,贼进了也得摇头。 “他是你相好?”裴珏冷不丁的开口。 凌姒被她吓了一跳,“你瞎说什么。” “你见他笑的很开心。”听见人来了,哒哒的跑的飞快,很是殷勤。 凌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发髻,“不是,二牛哥人很好,总是给我送吃的。”她从前没干过农活,也不爱出门,不靠这些“学费”早饿死了,四书五经读得通,偏偏养什么死什么,日子过得一团糟。 裴珏轻笑了声,嗓音不似女郎的尖利,透着磁性,酥麻入骨,笑起来眸光流转,勾魂夺魄,“哦,原来是图人家的粮。” 凌姒被他说的面红耳赤,不好意思极了,她其实也觉着自己有些势利眼,但被裴珏这般笑心里有些难堪,“我给了银两的。” 裴珏还在笑,颔首应答很是敷衍,“嗯嗯,知晓了。” 凌姒气得小脸鼓鼓,任她在旁边笑,自己独自把鱼拖到屋外,打算给自己加餐,就让天仙给饿着。 二牛今早刚捞起来的鲈鱼,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鱼尾拍的啪啪作响,溅起一片污水。 凌姒拿着菜刀很是慌乱,身子离得远远的,一只杏眼眯着,竟是在瞄准鱼头,打算一击敲晕它。 裴珏见凌姒不理会自己,特意凑近了些,蹲在她旁边,“生气了?” 凌姒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脾气好,遇到不如意的事也不会耿耿于怀,转眼便忘了,是以活的还算开心。 “没有生气。”她还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生气。 说罢,把刀背一把拍到……土里。 凌姒很是懊恼,瞄歪了。 鲈鱼被她吓了一跳,蹦跶得更欢了,转而还溅了凌姒一身脏水,就连一旁的裴珏也被殃及池鱼。 裴珏沉着脸,往凌姒身后躲了躲,起身掸了掸衣裳,一脸嫌恶。 看着凌姒抓着鱼尾巴无从下手的模样,便知道她没杀过鱼。倒是很熟练的将她手里的刀拿了过来,一把将鱼拍晕,便开始刮鱼鳞。 凌姒杏眼一亮,哪还有方才的苦闷模样,很是崇拜的看着裴珏,“阿珏,你会杀鱼啊!” 裴珏没理她,手起刀落,动作很是娴熟。他好歹是在军营历练过,如何连一条鱼都不会杀? 三两下就将鱼处理干净,用水清醒后才递给身侧的凌姒,“做好吃点。” “好。”凌姒拿着鱼便屁颠屁颠的去了厨房,生火做饭。 裴珏则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破旧小院逛了几圈,看着用荆条围起来的一块地方,料想凌姒应是打算将它当作菜园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有播种。 待走近了些,裴珏才明白,怕不是凌姒没有播种,而是播种了也没能种出菜来。她大约不是本地人,以前也未种过地,用荆条围起来的那片地恰值土质粘重,土地贫瘠,还伴有沙石,开垦难度大不说,也不适合种植。 他仿佛都能看到那小傻子哼哧哼哧开垦菜地后,又种不出菜的苦恼景象了。 “来吃饭了。” 凌姒端着碗从厨房跑来寝屋,笑脸盈盈,放下碗飞快的捏住耳垂,“吃饭了。” 这个季节的鲈鱼并不肥美,但好在这条个头不小,足够两人吃了。 只是要和一个才认识一天的陌生女郎共用一个碗分食,裴珏如何也不自在,冷着脸,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微微扬眉,不可置信的看着凌姒,这小傻子蠢笨了些,但没想到手艺竟不错。 鱼汤鲜美,鲈鱼肉质滑嫩,火候也刚好,甚至要比他裴氏高价请来的厨娘做的还要好吃。 裴珏将鱼汤喝的一丁点不剩,一双桃花眼满是餍足,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平反后重起府邸,也要将凌姒带回长安城做他的专用厨娘。 而凌姒没想那么多,她看着只剩鱼骨杂刺的碗,紧紧捏着筷子,心里在滴血,这一大碗鱼,她才没动几口,全被天仙给吃完了。 凌姒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天仙的肚子,眉心紧蹙,明明楚腰纤细,恰好盈盈一握,是如何能装下那么多东西的? 她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养不起天仙,便放下筷子,对着裴珏郑重其事,“阿珏,你觉着我好看吗?” 裴珏扬眉,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湘妃色襦裙,确认自己现在是女郎身份,转而很是惊诧的看着凌姒,不可置信,这家伙竟也是个色胚,饥不择食竟连男女也不挑。 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你作甚?” 凌姒不依不饶,板着张小脸严肃无比,“我好看吗?” “丑死了。” 凌姒顿时泄了气,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她与阿兄是双胞,眉眼很是相似,虽她不觉得自己丑,但是阿珏长得跟天仙似的,心比天高,再加上她换下来那件锦绣罗衣,想来也绝不是普通人家,眼光肯定很高,看不上阿兄也情有可原。 但她依旧不死心,“阿珏,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嫂嫂?” 裴珏眼眸流转,盯着凌姒那严肃的小脸看了半晌,不如昨日那般严词拒绝,试探问了一句,“你阿兄呢?” 凌姒见他似有所松动,立马正襟危坐,“我阿兄在长安城,在大户人活计,工银很多,你若是想见,我可以带你去。”说罢又想起什么,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但是年后,年后可以。” 裴珏听见长安城三个字,眼眸一亮。他如今身无分文又是通缉身份,本来还愁着如何去长安,这不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嘛,“那说好,年后你便带我去长安城。” “那你是答应做我的嫂嫂了?”凌姒激动的小脸通红。 “嗯。”裴珏倒不在意这些,反正她阿兄也不在村里,大不了等去了长安城就将她丢下,她又笨得很,到时候如何能寻得到他? 不似裴珏诡计多端,凌姒被养的很是单纯,裴珏口头应下,她便是像捡了个大便宜。她原本还觉得裴珏饭量大,她如何也不能白养,便试探的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嫂嫂。 这下好了,如果是嫂嫂,吃的再多也没事。 当下便决定明日去镇上一趟,割点肉,买点菜,再扯块布做几件衣裳,总不能亏待了嫂嫂啊。 当晚,屋外凉风瑟瑟,寒露之重,无处不入。凌姒被冻得瑟瑟发抖,扯了扯裴珏身上的被子,纹丝不动,只能蜷缩着给自己取暖。 想了想自己压箱底的银票,还是抱一床被子吧,总这么冻着,她实属熬不住。 翌日,困扰村名多日的梅雨时节可算是过去了,晨光微熹,微风阵阵,早夏沁凉,十分舒爽。 凌姒将藏在箱子底部的银票拿了出来,细细抽出一张,塞进衣里,又将剩下的银票妥帖的放了回去。 大约是真把裴珏当嫂嫂了,她这一行径倒没有藏着掖着,光明正大。 裴珏眼尖,是没有看清有多少张,但是就一张也足以让他大吃一惊。足足一百两的银票,她个穷的喝白粥的小傻子哪来的?她那个在长安城做活计的阿兄给的? 看来这小傻子昨日说会给二牛哥银子还真不是唬人。 凌姒收拾了下,又寻来一个白纱斗笠给裴珏带着,确认看不清她的样貌才出门。现在世道太乱,到处都是强匪流民,阿珏又长得这般好看,万一被人盯上了,他们两个弱女子也别无他法。 裴珏跟在凌姒身后,一双桃花眼眸光流转,突的开口,“这不是下山的路。” 凌姒颔首,“我得先去一趟二牛哥家。”说罢还把怀里的宣纸拿出来晃了晃,笑靥如花,很是可爱。 砰砰砰—— “来咯。”二牛迎了出来,见着是凌姒,很是客气,但偏偏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往她身后的裴珏看去,对上一双清冷眸子,霎时涨红了脸。 “凌先生,你怎么来了?” 凌姒娇俏的笑了笑,将手里的宣纸递给他,“我来送虎子的作业。” “怎么还麻烦您特意跑来一趟?”二牛受宠若惊,连忙接了过来,只见一张宣纸上,黑墨如鬼画符一般,便是他不识字也能看出这作业写的一塌糊涂。 凌姒也没用朱笔在上面修改,这作业她也确实无从下手,“虎子这几日上课敷衍塞责,小考也心不在焉,写的一塌糊涂,他近来可遇到了些什么事?” 二牛怒不可遏,但对凌姒依旧恭谨,“他这几日确实没什么精神,凌先生,你放心,我过会就教训那臭小子。”说罢便转身对着屋内,厉声,“虎子,还不出来见凌先生。” “来了。”一个舞勺之年的男孩走了出来,倒不似他兄长五大三粗,长得模样清秀俊郎,对着凌姒还红了耳根,行了一礼,“先生好。” 裴珏扬眉,以为凌姒的学生都是垂髫小娃娃,今日一见倒是出乎意料了,这小少年看起来也只比凌姒小两岁,这个年纪最是调皮,凌姒这温吞脾气如何能管的住? 二牛拿起扫帚就将弟弟打了一顿,怒不可遏,就连凌姒都没能拦住。 “凌先生,给你添麻烦了,我过会儿再教训他。”二牛挠了挠头,很是羞愧。 凌姒倒觉得没什么,“无事。”转而又看着与自己一般高的学生,轻柔笑了笑,像是哄小孩一般,“先生要去镇上,回来给你带糖。” 小少年红着脸却不买账,声音闷闷的,“我不是小孩子,我不吃糖……哎哟。”二牛一把扫帚打了过来,指着他便破口大骂,“臭小子,你怎么和凌先生说话的,道歉。”《 》 4、第 4 章 这个年纪的小少年自尊心强,当着先生的面被打了,面上挂不住,一把推开阿兄,大吼,“我才不道歉。”说罢便闷头往寝屋跑去。 二牛挠了挠头,又怕自己方才太凶吓到了天仙,很是羞愧,“让你们见笑了。” 凌姒摇头,“没有,二牛哥与虎子好好谈谈,切忌动手。” “先生说的是。” “那我们走了。” 两抹雪白的身影愈走愈远,直到模糊不清,与天边山野融于一色,身高体壮的男郎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 裴珏倒是比凌姒看得清,但也不点破,只是耐着性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和凌姒聊着,“你总用糖哄学生?” 凌姒点头,“我从前都是这般哄他们的,但近来虎子都不愿意吃糖了。” 裴珏轻声笑了,“他也就比你小两岁。”眼波流转斜睨着,这般看着这小傻子长得也不差,一双眉眼弯弯,肤如凝脂,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是个小美人。舞勺之年的少年血气方刚,会有其他想法倒也正常。 大魏民风开放,虽是乱世,但也没那么多规矩,长安城便有不少先生与学生喜结连理的,过得也倒和美。 只不过这女先生被养的极好,很是单纯,没有开窍,倒丝毫不懂男女情爱,一双柳眉轻皱,不以为然,“我的学生都是这般年岁。” 裴珏便没有说话,她这般稚嫩,不懂也好,免得被些坏胚子给勾走了,骗财又骗色的。 昨日深夜大雨才停,现如今地上还满是泥泞,清晨露气更重,微风一吹,便起了寒气。 凌姒扶了扶斗笠,杏眼一亮,便抛下裴珏飞快往前跑去,眸光熠熠,笑眼盈盈,“张叔,我们要去镇上,方便捎我们一程不?” 张叔定睛一看,蓦然笑开了花,“是凌先生啊,没问题。” “谢谢张叔。” 张叔是去市集运货的,牛车上大包小包很是拥挤,甚至各处沾了湿土,一片狼藉。 裴珏看了很是嫌弃,眉心紧蹙,提高了裙摆,不想沾染泥土半分。 凌姒知道这位美人嫂嫂喜净,刚坐下便用帕子将身侧的地方给擦了干净,躬身力行,也不嫌麻烦。 牛车上一块同行的还有张叔的娘子与闺女,都是云溪村的人,哪能不认识凌姒,见着从前形影单只的凌姒身后跟了个身材高挑的女郎,很是好奇,“凌先生,这位是?” 凌姒性子温和,待人友善,又满腹经书,知书达理,在村里很受欢迎,人人都知晓村里西边那出山头住着学识渊博的女先生。 “这是我的嫂嫂,来我这借住。”凌姒笑道。 张娘子点了点头,“长得可真俊俏啊。”明明带着面纱斗笠,可那婀娜身姿属实好看,露出来的柔荑白皙娇嫩,看着便是没做过农活的,心里忍不住感叹凌先生的阿兄可真有本事啊,娶了个美娇娘。 “是从长安城来的吗?” 凌姒嗫嚅刚要开口,突的手指刺痛,竟是被裴珏给拧了一下,霎时改口,“不是,是在信州那带。” “怪不得,那块乱得哩。要我说还是咱云溪村好,女郎俏丽,男郎俊郎的。”张娘子说起来便滔滔不绝,那精明眼眸又望着凌姒看了半晌,话题一转,“凌先生,是及笄了罢。” 凌姒嫣然一笑,甚是乖巧,“对。” “可有中意的郎君?要不瞧瞧我家阿朗,身子结实的,常帮他阿爷运货,能干哩。” 凌姒惊慌失色,如临大敌,连忙摆手,“不用了,张婶。” “唉呀,再不说亲就成老姑娘啦,得抓紧咯。” 凌姒被张娘子问的满头大汗,只丢下一句媒妁之言得长辈做主,需得问过阿兄才行。 可张娘子不依不饶,用嘴努了努坐在她身侧一言不发的裴珏,“长嫂如母,长辈在这哩。” 凌姒这才看向身侧的裴珏,一脸恳求,大大的水润杏眼氤氲朦胧水汽,很是可怜。看起来像极了裴珏幼时养的那条狗崽崽。 “阿姒与她阿兄相依为命,婚姻大事,是得由她阿兄定夺。”便是一时情急,张嘴便唤出了此等亲密的小名,裴珏说完才发觉,顿时双颊绯红,很是懊悔。 长嫂都如此说了,张娘子也不说什么,毕竟看凌先生的嫂嫂一身华衣,风姿绰约,也不爱言语,想来膏梁锦绣,便不好再攀谈。 到了镇上,人烟气便多了,远远看去,人山人海,叫卖声不绝于耳。 凌姒与张叔告了别后,便带着裴珏往一旁的酒楼走。进镇第一件事,竟是带着嫂嫂饱餐一顿。 大约是她自己也受够了白粥野菜的清贫日子,一连点了许多菜肴,其中不乏大鱼大肉,很是阔气。 裴珏夹了一箸尝了尝,平淡无味,转眼便嫌弃起来,这小镇里的酒楼饭菜自然没有繁华的长安城味美,可尽管种类繁多也比不上凌姒做的水煮鱼好吃。 便是只是动了几筷子就不再吃了,转而去看对坐的凌姒大快朵颐,见她似十年没吃过饭,鸡肉鹅肉都往嘴里塞,活像只仓鼠,腮帮子鼓鼓的,甚是可爱。 “凌姒,你几许年岁?”裴珏在牛车上听闻她说已及笄还吃了一惊,毕竟她长得稚气,两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行事些许莽撞,看起来应是豆蔻之年。 凌姒将腮帮子里的食物咽下,才回他,“嫂嫂叫我阿姒便好。”又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刚及笄六月。” 说罢又想起来什么,“嫂嫂有想起些什么吗?若是早些寻到家人,年后便可让我阿兄去提亲了。” 裴珏被她此番话给呛了一声,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执意自己做她嫂嫂,只好含糊敷衍过去,“没有想起什么。” 凌姒倒不觉得失落,她觉得裴珏答应了做她的嫂嫂便不会言而无信,是以她有无记忆都不会耽搁什么,寻到家人自然锦上添花。 两人正闲聊着,突的,窗外传来嘈杂声响,一群官兵身穿戎服,凶神恶煞,盛气凌人,正对着一旁的菜贩子发难,不像是官兵倒活像是强匪。 裴珏嘁了一声,很是不屑,一双桃花眼深沉,俊俏昳丽的面容满是嫌恶,言语忿忿,“狗仗人势的坏胚子,无能的皇帝才养出了这些臭蛀虫。” 凌姒一张小脸皱的跟包子似的,看着那些飞扬跋扈的官兵也很是不满,但听见裴珏此话,心急想反驳又无从说起,只好闷闷开口,“皇帝也不知道。” “上不能安邦定国,下不能察百姓耳目之实,如何不是昏君?”面对下令灭他河东裴氏一族的罪魁祸首,他如何能忍住恶语相向?恨不得日夜入梦都是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他言语狠厉多是不满,凌姒也不好开口,只是一张小脸早不似方才的笑靥盈盈。 好在那些官兵没有得寸进尺,戏弄了菜贩一番便大摇大摆离去,只剩下人来人往的流民百姓,些许窃窃私语,便是辱骂这些官兵的过分行径。 因为方才的话题过于沉重,裴珏发觉凌姒心情不佳,也收敛了脾气。 从他第一次见到凌姒起,她便一直笑着,眉眼弯弯,面容和煦,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严肃,更像是生气,就连满桌名贵菜肴也没了胃口,匆匆结了账便出了酒楼。 裴珏不甚明白她为何生气,只是因为他说了皇帝的坏话?这般乱世,说皇帝坏话的人多了去了,她还能一个个气不成? 凌姒气归气,但还是将裴珏带到了布庄,指了几块与裴珏身上相似的名贵布匹,又定了一床鹅绒被子。 她这般口是心非,惹得裴珏都好笑不已,明明自己在生气,还要过来给他做衣裳,刚笑着想调笑几句,眼波流转,余光赫然看到了铺子对面十分熟悉的人影。 他立即转过身去,背对着街道,浑身僵硬,如临大敌。 因为要量尺寸,他进了铺子便把斗笠摘了下来,也不知道被他看见了没? 而站在铺子对面的郎君神色严峻,盯着那素衣身影出神。方才只是一瞬即逝,他看的不大清楚,但天底下竟有两人能如此肖像?活像是一个人似的。 他叹了口气,感叹自己糊涂了,亭亭矗立在布衣铺子的明明是个女郎,如何能与在长安城肆意横行的裴元策裴小公子相提并论? 裴珏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消失才松了一口气,如擂般的心跳霎时平息,像是劫后余生般庆幸。 凌姒见他满头大汗,有些担心,“你身子不舒服吗?” 裴珏没想到会在这个偏僻的乡野之地遇见陆棠,他是镇北大将军的独子,虽未继承父亲衣钵,但也生来尊贵,是他从前在长安城的挚友。 陆棠做事向来执着精细,此刻没有追上来,应当是没有认出他。这般想到,裴珏又觉着苦涩,也是,谁能想到从前在长安城意气风发,肆言无忌的裴元策如今成了个娇俏女郎? “我无事。” 凌姒颔首,“那你先量尺寸,我出去一趟,你就待在这别走动。”她性子极好,哪怕心里龃龉裴珏的言论,也未发脾气,反而事事关心。 裴珏如今魂不守舍,面色煞白,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也未听清凌姒说了些什么。 * 街上人声鼎沸,快午时,人流如织,拥挤得很。 凌姒挤着人海穿流,她身形娇小玲珑,倒也挤得满头大汗,到了铺子里面,发觉发髻也凌乱不堪。 陆棠帮她理了理青丝,轻声笑了起来,“慢些跑,急什么。” 凌姒板着一张脸,瞪着杏眼打掉他在头顶作乱的手,忿忿不平,“你今日怎的有时间来了?”《 》 5、第 5 章 陆棠也不气恼,面容和煦,用食指戳了戳凌姒的额头,“小没良心的,我如何不能来?”说罢,从衣袖里掏出几张银票放进她的手里,细细叮嘱,“有银票,该花就花,别再压箱底了,苦了自己。” 凌姒鼓着小脸,颔首应了声,又嘟囔着,“官兵欺人这事你可有耳闻?” “略知一二。”陆棠扬眉,眸光寒冷,“怎的?他们惹到你了?” “没有,只是见不惯罢了。” “我会处理。”陆棠说罢,又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叹了口气,“长安局势严峻,我今晚便要启程,再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你若遇到难处就来找飞绛。” “我知晓了。” 凌姒也怕裴珏久等,匆匆与陆棠告了别,便火急火燎的赶回布衣坊,见着裴珏好端端的坐在那里,霎时松了口气。 见他还一脸苍白,心里担忧,偷偷将手背在身后,待他看过来,猛的将手伸出来,一串色泽鲜艳夺目的糖葫芦便出现在眼前。 凌姒笑的眉眼弯弯,特意摇了摇糖葫芦。 裴珏愣了神,瞠目结舌,“这是?” “哄你的。”凌姒将糖葫芦塞进他手里,又蹲在他面前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看是不是有些许惊喜的情绪。 但裴珏才刚缓过神来,表情木讷,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裴珏早便发现,凌姒哄人的手法很是笨拙,哄比自己小两岁的学生用糖,哄自己用色泽鲜艳的糖葫芦,可偏偏他还没吃进嘴里,那酸甜的味道仿佛已经传到心里,甜腻无比。 “你不是还在生气吗?” 凌姒不以为然,满不在乎,“没生气。” “骗人。”嘴撅的都能挂酱油瓶了,还要嘴硬。 * 这里的布衣坊绣娘做衣裳很快,大约三日后便能来取,是以凌姒先将买的现成的鹅绒被子给装好了,带着裴珏便去不远处的糖果铺子。 各类糖果炫彩夺目,凌姒眯着杏眼挑了许久,想买粽子糖,又想买松子糖,还想买一些梅子糖,但十分苦恼,说不知道学生喜欢吃哪种? 裴珏觉得是她自己想吃。 他在长安城肆意横行惯了,名声大赫,何时买东西还用挑来挑去,“都买了。” 凌姒摇头,“不行,天快热了,买太多容易化的,而且我也吃不了这么多,浪费。”她心疼钱。 裴珏呲牙一笑,“不是说给学生买的?”看吧,他就知道是她自己想吃。 凌姒被他拆穿,顿时面红耳赤,很是羞愧,偏偏还要犟嘴,“不是光给学生买的,我自己也得吃啊。” “好好好。”裴珏见她急得快冒烟,也不与她抬杠了,心里还是护着她的面子,毕竟是才及笄的女郎,爱吃糖也没什么。 突的,街道一片混乱,路上行人纷纷让路,躲得远远的,不敢触霉头,倒窃窃私语。 裴珏定睛看去,竟是方才欺压菜贩的那群官兵,正被同僚压在地上毒打,直到被打到动弹不得,才被架起拖出了街道。 路上行人纷纷叫好。有人啐了一口,“早看他们不顺眼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是啊,不知道欺压了多少百姓。” 裴珏扬眉,不置一言,转头看向凌姒,催促她,“挑好了没?” 凌姒撅着嘴,没看糖铺,反而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努着嘴示意他往那群官兵看去,又怕他不明白,来了一段情景解说,“你看呐,那群欺压百姓的官员被官府扣押了。” 裴珏一脸无语,大抵是明白她想听些什么,嗫嚅着唇,好声没好气的,“对啊,皇帝可真厉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凌姒眉眼微扬,又赫然欣喜起来,眼眸一亮,很是得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夸她呢! 大约是福心至灵,凌姒转头便拿定主意,要了一些梅子糖和粽子糖,并放进随身带着的小包里。 因为在此地见到了陆棠,裴珏心惊胆战,不敢在此逗留,帮凌姒采购好粮食衣物后便连连催促她说要回云溪村。凌姒见他面如土色还以为他喜静怕人,于是花了重金雇了一辆马车,匆匆往家里赶。 但毕竟耽搁了些时间,到云溪村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酉时一刻,原本泥泞的泥地已经干了,天边晚霞铺成了一片,炽热明亮的夕阳燃烧白云,余晖染遍万水千山,如梦似幻。 凌姒先去了一趟二牛家,舞勺之年的小少年还在生着闷气,便是躲在寝屋,任由兄长怎么喊都不愿意出来。 凌姒嫣然一笑,捡了些糖放在二牛掌心,又把从镇上割来猪肉分了点给他,算作是昨日鲈鱼的回礼。 猪肉定是比鲈鱼要贵上许多,二牛难以为情,见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眼眸炯炯有神,看着站在凌姒身侧的裴珏还特意说了句,“若是有空,欢迎凌先生和……凌娘子来做客。” 裴珏啧了一声,脸色黑沉,抬手将斗笠盖的严严实实,傲睨自若,就这农户的那点小心思,就差摆到明面上了,便是一个已婚配的妇人,也要惦记。 裴珏很是不屑,又瞧着凌姒与他深情厚谊,生怕这小傻子被带坏了,当即用食指戳了戳她的后腰,无形催促她回去。 天仙嫂嫂力气犹大,还总把握不好力道,凌姒被她戳的腰间生疼,不由闷哼一声,疼的呲牙咧嘴。 不知哪里又惹美人嫂嫂不满了,揉了揉后腰,匆匆与二牛告了别,不再逗留。 * 凌姒想着裴珏在酒楼时没动几口,应早饿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进了厨屋,燃起了袅袅炊烟。 因天气隐隐转热,食材不好保存,想起裴珏一路上脸色苍白无比的虚弱模样,凌姒有些心疼,将从镇上带回来的食材也用了大半,连连做了一顿大餐。 若是以前,她定是舍不得。 裴珏倒吃的津津有味,三两口吃的狼吞虎咽,偏偏他模样娇丽绝伦,一颦一蹙甚是俊俏,哪怕是大快朵颐也别有一番滋味。 凌姒不饿,盯着她端丽冠绝的眉眼看了半晌,不知觉的入了神。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露骨,一双杏仁眼眸熠熠,这般全神贯注的看着他,便是如此美味佳肴,他也有些食不下咽,“你看着我作甚?” 凌姒娇憨笑了笑,两个梨涡漾在嘴角,双手撑着脑袋,看的如痴如醉,“嫂嫂,你真好看,我要是男儿郎定要娶你。” 此般肺腑之言惹得裴珏如鲠在喉,从前在长安城也未有女郎这般露骨的夸赞他,今日被一个小傻子给撩了,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就连深夜上榻入眠时,一颗心也跳的七上八下的,柳眉紧蹙,竟如何也忽视不了身边的小粉团子,一闭上眼便满是白里透粉的冰肌玉骨。 就在方才,因天气转热,新买的鹅绒被子又很是暖和,凌姒便将小衣脱了,只余件湘妃色诃子钻进了被窝。 裴珏何时见过女郎这般隐私的物件,立连忙转过头去,面红耳热,扯着嗓子大声呵斥,似是气急败坏,“你将衣裳穿好。” 凌姒眉心紧蹙,自顾自的钻进被窝,很是不解,嫂嫂自己喜欢和衣而卧便算了,怎么还不让她脱衣服睡,心里不愉,一身反骨,“我不。” 裴珏气恼羞成怒,训凌姒倒像是训女儿了,语气铮铮,“你个女郎,如何能这般没规矩?” 凌姒倒不觉得有什么,论语、道德经、易经,哪一个规定女子不能脱衣而眠了?定是嫂嫂害羞了,反而凑近了些,苦口婆心道,“都是女郎,嫂嫂不必难为情,我还曾与惠香一块沐浴过,今后也会与嫂嫂一同沐浴,坦诚相待。” 她离的尤近,嗫嚅红唇吐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颈肩,炙热无比,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说的随意,但在裴珏听来便不寒而栗,他从前何时与女郎这般亲密过?撞见凌姒的诃子已是手足无措,若是沐浴? 裴珏连忙摇头将脑里的景象甩开,惶惶不安。 沐浴?坦诚相待?这万万不能! 大抵是心里装着事,裴珏这一觉睡得很不舒坦,几乎每半个时辰便惊醒一次,将自己缩在床榻角落,唯恐碰到身侧睡的香甜的凌姒。 一晚上胡思乱想的后果便是头疼欲裂,他皱紧眉头,睡得迷糊,迷离之际,蹭着被子翻了个身。 应是清晨了,阳光明媚,透着门窗,刺眼的日光照到了床榻上,屋外的桂花树枝头停落了好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甚是吵闹。 裴珏睡眼惺忪,清醒了片刻,睁眼便往身侧的床榻看去,鹅绒被子裹成一团,内里已空无一人。 去哪了? 裴珏还未回过神来,向堂屋斜睨,透过日光,映入眼帘的便是毫无遮挡,白皙细腻的玉背,与熹微交相辉映,如冰肌玉骨,不可方物。 再往上看去,青丝如柳,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裴珏愕然一惊,猛的将脸埋进被子,活像只鹌鹑,不敢再看,心里又懊恼万分,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怎么就不能晚点醒? 凌姒的屋子狭小,除了炊烟袅袅的厨房,便只剩这间不大不小的寝屋。两人日日同榻而卧,抵足而眠,形影不离。换衣裳本就避不开,凌姒醒的要比他要早,往常应也是这个时辰换的衣裳。 裴珏如今刚值弱冠之年,血气方刚,虽如今乔装成了娇娘,但也是男儿身,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该欺瞒凌姒而坏了她的名节。便下定决心如何也不能与她同住一个屋子了。 * 前些日子梅雨青萍,上山下山路途湿.滑,凌姒便停了几天课,如今梅雨已过,阳光明媚,学堂也该开课了。 凌姒早早起了,惦记着裴珏,怕他不会生火做饭,便事先将粥温在锅里,才匆匆往学堂赶,徒留还在床榻上赖床不起的美人嫂嫂。 裴珏咽了一口白粥,一双深邃透彻的桃花眼不愉的看着掉进碗里的茅草,一脸木然,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这顶棚漏雨、四处漏风的屋子,也不知那小傻子是如何住了两年?不会担心屋子塌了把自己砸死吗?《 》 6、第 6 章 裴珏逃亡数月,每日提心吊胆,哪怕掉下山崖被凌姒捡到后,也日夜与凌姒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如今少了那小傻子在一旁吵闹,他竟觉得整个屋子空落落的,有些冷清。便到处寻了一些事情做,算作打发时间。 忙活了一上午,将漏雨的屋顶给修好了,还将院子后面那块新圈起来的菜地给翻了土,播了白菜萝卜种子。 直到胃里的白粥消化完,肚子叫了一声,裴珏才发觉明晃晃的烈日已经悬在了头顶,应快是正午了。 远远眺望了山脚,也未见着那抹素色娇小的身影回来。 总不能饿着自己,裴珏进了厨屋,紧蹙眉头看着杂乱无章的灶台,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犹豫半晌,转身又出去了。 他向来金枝玉叶,哪怕是艰苦的逃亡日子,也没自己动手煮过饭,四书五经,舞刀弄枪,样样精通,偏偏生计活计,一窍不通。 他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又等了半个时辰,撑着脑袋不断往山脚眺望,这心急如焚的模样倒活像是个望夫石。 等的不耐烦了,不断进出寝屋,像是闲不下来,将本就破烂不堪的木门摔得哐哐作响,原本被二牛修的结实蓬门也松动了些,险些再次牺牲。 眼见着快到未时了,还没见着凌姒回来,裴珏脸沉得如锅底一般,将没什么用的木门用力阖上,出去寻人,打定主意等寻到她要将她狠骂一顿以慰藉他咕噜作响的肚子。 他不知道云溪村的学堂在哪,就往人烟处走,见着三两个婶子搬着凳子坐在一块理菜,上前去,学凌姒扯了个僵硬无比的笑容,“婶子,打扰了,请问凌先生的学堂在何处啊?” 几个婶子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郎,一时间看呆了眼,就连手中的菜也忘了理,匆匆指了一处。 待裴珏走远后,几人才开始窃窃私语。 “咱村里何时来了个天仙?” “我听张娘子说了,好像是凌先生那从信州投奔来的嫂嫂。” “诶?凌先生真有个兄长啊?一直都听她说,两年来也没见到过,咱还以为她诓人呢!” “那可不见得,你想啊,去年过年也未见凌先生的兄长赶回来,保不齐出了什么事。” “呸呸呸,你这人说话怎这恶毒。” “不是我说啊,是凌先生她自己说她兄长大半年都没寄信回来了,你想啊,就去年,那信还每月一封,寄的老勤了,怎么今年就不寄了?” “照你这么说,凌先生那嫂嫂岂不是成寡妇了?” “对啊,不然怎的无缘无故来寻凌先生?哪个小两口不想凑在一块过日子啊?想来是夫死随了小姑子。” “真可怜,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造孽喔。” 裴珏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只是问了个路,就从已婚妇女变成了风流俏寡妇。 他正在找路,凌姒这学堂离得远,走过去倒像是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二刻,怪不得那小傻子起得比鸡早。 村里人大抵是十分注重学识,给凌姒修的学堂很大,精致无比,与她自己的简陋茅庐有着云泥之别。 应是正午都回家去了,学堂里空无一人,徒留一排排书案寂静无声。 远远的,一个幼学年纪的小女娃抱着书过来,扎着羊角髻,模样娇小,很是青涩,见到裴珏叫住了她,霎时羞红了脸。 听闻他询问凌先生,乖巧的指了路,还特意叮嘱一番,“先生正在训斥学生,不喜欢有人打搅。” 裴珏挑眉,那好脾气的小傻子竟会训斥学生?他还以为那家伙只会笑脸盈盈,拿着糖将学生当垂髫小儿哄。 但抛开此事不谈,他肚子都快饿死了,训斥学生什么时候训不好,偏偏掐着饭点训。 裴珏站在书房外,还未敲门,远远的便听见凌姒软糯轻柔的声音,依旧温和婉转,也不像是摆红脸啊?这如何算的上是训斥? 他悄悄推开门,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往里看去。 突的,啪——一声响起,他虎躯一震,被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原是凌姒将镇纸拍在了桌上,由此碰撞,异常洪亮,不止将偷看的裴珏给吓到了,就连被她训斥的两个学生也打了个哆嗦。 凌姒板着张脸,有些气势,但她本就生的柔和,杏眼鹅蛋脸,两颊带着婴儿肥,发起怒来不像是训斥更像是娇嗔,“还是不说?到底为何打架?” 虎子一张脸憋得通红,一言不发。 另一个学生,与虎子一同年岁,也恰值舞勺之年,模样甚是俊郎,板着张脸,缄默不言。 凌姒被气的怒火中烧,怎么问也撬不开两个哑巴的嘴,好声没好气,“不说话就再也别说了,最好以后也别和我说一句话。” 虎子顿时就慌了神,连忙开口,支支吾吾的,“是……是我和他说先生给我送了粽子糖,他气不过才打我。” 另一个学生缄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凌姒疾言厉色,“沉禾,他所言属实?” 沉禾颔首,“属实。”他今日一大早便来了,将书里的学识都复习了一遍,本以为先生会夸他,可见到虎子故意向他炫耀说先生给了他糖,他心里气不过,才大打出手。 凌姒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了许多的梅子糖,递给了沉禾,很是不理解他们小少年的脑回路,“如何能因为糖打人呢?先生时常告诫你,非礼勿动,可见你也没放在心上。” 沉禾觉得羞愧,不想接过凌姒手里的梅子糖,但又舍不得,还是接了过来,语气闷闷,“学生记得,只是先生偏心,糖也要先给他。” 凌姒反驳,“先生没有,这是你最喜欢的梅子糖,我特意去镇上买的,当作你小考榜首的奖励,可谁曾想你竟也会犯如此大错。” 沉禾面红耳赤,心里甜滋滋的,哪还有方才嫉妒的模样。 虎子见沉禾也有了糖,甚至比他的还要多,心里不满,“先生,为何他的糖比我的多。” “你不是不喜欢吃糖吗?”凌姒记得昨日说要给虎子买糖他还闹脾气来着,怎今日又去沉禾面前炫耀? 凌姒扶额,她真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 裴珏掩着门,倒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感叹,这小傻子还挺招学生惦记。 虎子憋红了脸,恼羞成怒,他那哪是不喜欢糖啊?他那是不喜欢凌姒将他当成只喜欢糖的小孩儿。 凌姒铁面无私,犯错就是犯错,绝不姑息,“你们两个,罚抄论语十则,十遍,明日呈上来。” “是,先生。” 凌姒训完了学生,才发觉已然未时了,大感不妙,她嫂嫂还在家里饿着呢,她得赶紧回去做饭。 刚要出去,便见着门扉处站着一人,身形窈窕,婀娜多姿,瞪着一双含情桃花眼,可不就是她那上不了厅堂下不得厨房的天仙嫂嫂嘛。 她愕然惊喜,“嫂嫂,你怎么来了?” 裴珏腹诽,不来就得饿死了。偏偏嘴上还不饶人,“来看看凌先生如何训学生。” 凌姒早习惯了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对这美若天仙的嫂嫂也没什么脾气,领着她就往外走,笑靥盈盈,哪还有方才训斥学生的样子。 走路也不安分,像是想到了什么,“嫂嫂是如何寻到学堂的?” 裴珏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没长嘴?” 凌姒被她骂了也不生气,“你不是怕人吗?” “我怕人?谁告诉你的?”裴珏一脸木然,头脑风暴,仔细回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立了这人设。 凌姒总不能告诉她是自己臆想的,打了个马虎眼,便糊弄过去了。 从这一山头到另一山头,凌姒看着自家焕然一新的屋子,目瞪口呆,扯着裴珏的袖子,欣喜若狂,“嫂嫂,嫂嫂,我们家里进贼了吗?” 裴珏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哪个贼会给你修屋子? “是我修的。” 凌姒大吃一惊,如何也没能想到,自己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嫂嫂竟然还会修屋子和翻土,顿时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连带着对裴珏颐指气使的不满也烟消云散。 “嫂嫂,你可真厉害,又会杀鱼,又会修屋子的。”凌姒围着屋子转了好几圈。 “那当然。”裴珏勾了唇角,眉飞色舞,很是得意。 砰—— 他话音还未落,那比他看起来还柔弱不堪的破门便迎来了第二次牺牲,而站在它身侧的,还有正一脸懵的罪魁祸首凌姒。 凌姒手还伸着没来得及收回来,她以为裴珏将门也加固了,便特意拉着门前后推了推试探看结不结实,事实证明,并不结实。 裴珏翻了个白眼,被这个只会捣乱的小傻子给气到了,敲了她一个脑嘣将她赶去做饭,自己又熟练的从箱底翻出钉锤出来一顿乒乒乓乓的敲打。 惠香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穿着雪色罗裙的天仙美人拿着至少有两斤重的铁锤对着门扉敲得起劲,坐着小板凳,两条腿叉着,看起来……爷们儿极了。 当然,本身修门这件事就挺爷们儿的。 惠香恨不得自戳双目。 裴珏将门修好便见着院子外有个人在看他,他自然认得惠香,也知晓惠香并不喜欢他,也没上赶着找晦气,径直去了厨屋,扯着嗓子喊,“凌姒,有人找。” 凌姒刚把饭煮好,又马不停蹄的哒哒哒往外跑,见着是惠香,喜笑颜开,很是高兴,“你怎的来了?” 裴珏怀疑凌姒是因为惠香给她送好东西来才这般开心的。 惠香手里抱着两只鸡,“给你送两只鸡,你好生养着,别再给鸡喂些奇怪东西了。” “谢谢惠香。”凌姒挠了挠发髻,有些羞愧,上只鸡也是惠香给送来的,她舍不得拿米喂它,就上山采了些野菜来喂,谁曾想喂了个毒草,直接将鸡给喂没了。 加上鸡又是被毒死的,凌姒就是吃也不敢吃,只能含泪寻了个好地方将它埋了。 折了夫人又折兵的。 惠香也未多留,婉拒了凌姒要留她吃饭的热情邀约,嘱咐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寝屋,吃饭时。 裴珏心不在焉,思索片刻还是与凌姒提了要分房睡,毕竟刻不容缓,早提了也好。 凌姒当场愣住了,不甚明白,“为何?” 她睡相好,不打呼不磨牙又不踢被子的,反倒是嫂嫂,抢被子磨牙还说梦话,她都没嫌弃,反倒是裴珏还不愿了。《 》 7、第 7 章 裴珏随便寻了个由头,“我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块。” 凌姒不大开心,觉得嫂嫂可能是嫌弃她了,毕竟裴珏风姿绰约,穿着的衣裳也名贵时兴,想来应是某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肯定不曾与别人挤过一张榻,不习惯倒也正常,于是她妥协一步,好声好气与裴珏商量, “可我就这一间屋子,你先忍忍,改天我请二牛哥帮忙再做一张榻,就不分房睡了。” 裴珏本想借坡下驴,可突的想起今早的“意外”,到嘴边的话立马收了回去,厉声疾言,“不行。” 见她这般得寸进尺,凌姒面色也有些挂不住,板着张脸,气鼓鼓的,“我就这一个屋子。” “那我出去睡。”裴珏面无表情。 大抵是彻底拿捏了凌姒的性子,知道她定不会放任自己不管,便就仗着她心软,很是恶劣的逼她妥协。 凌姒哪能真让裴珏去外面睡,且不说无家可归多可怜,便她这般漂亮身姿的女郎随时都可能被坏人给欺负了去。 垮着一张脸,平日里总亮晶晶的杏眼眸子此刻也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只能退让,“行了行了,屋子给你睡。” 裴珏也不见得多开心,他觉得自己活像个不择手段的奸佞小人,行径卑鄙的逼迫凌姒让步。但他别无他法,不能告知凌姒身份也不能坏她名节,只能求个两全之策。 他毕竟心中有愧,关心道,“那你打算去哪睡?” 凌姒正怄气着,柳眉拧在了一块,咬的后槽牙咯吱作响,说话也阴阳怪气,忿忿不平,“我出去找个土堆把自己埋了。” 裴珏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心虚极了,原本飞扬跋扈此刻就像个鹌鹑,不敢再颐指气使,生怕将人给逼急。 凌姒眼神太过怨怅,水润透亮的杏眼瞪着他,怕是下一秒过来将他咬上一口裴珏也不觉得奇怪。 直到凌姒抱着鹅绒被子出去,裴珏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轻快的躺在榻上,蹭了蹭柔软的被子舒服的喟叹出声。 原本略显狭小的弹丸之地此刻只剩他一人,竟显得空荡,屋内的寂静悄然蔓延,耳边徒留屋外轻柔的风声与阵阵蝉鸣声,本应是嘈杂无比,但他偏偏觉着安静的厉害,怅然若失。 裴珏翻了个身,沉默不语。凌姒也不过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他竟隐隐觉着不习惯,耳边没有她清脆软糯的声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若是回了长安,他该如何自处?是以他这个决定没有错,他与凌姒不过是萍水相逢,早晚会分道扬镳,自然不该过多依赖她。 可早习惯了凌姒在身侧的裴珏如何能睡得着? 一晚上,身形瘦弱的女郎在榻上翻来覆去,呼吸急促,叹气声连连,将被子掀了盖,盖了掀,辗转反侧,心烦意乱。 直至明月落下,天空隐约泛起了鱼肚白,裴珏才浑浑沌沌的睡过去。 只是刚睡着一刻钟,突的,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震耳欲聋。 喔~呜~喔—— 裴珏霎时惊醒,被吓得猛的坐起身来,一双桃花眼噙着朦胧水汽,半梦半醒,呆愣的左顾右盼,还以为是凌姒回来了。 眯着眼睛确认这狭小屋子里没有那抹娇小玲珑的身影,长吁一口气,又睡眼惺忪的躺下,阖上双眼打算补个回笼觉。 喔~呜~喔—— 裴珏睁着布满血丝的桃花眼,一脸木然,一夜未眠使他头疼欲裂。可偏偏屋外那只黑毛公鸡像是与他过不去,扯着破锣嗓子叫个不停。他便是再困也不可能睡得着。 裴珏被吵的耳朵痛,一夜未眠的火气直上云霄,当即怒气冲冲拿着扫帚便出去要与那黑毛公鸡大战三百回合。 咯咯哒~ 一阵鸡飞蛋打后,裴珏清醒不少,他举着扫帚,气得牙痒痒,一双桃花眼恶狠狠的盯着在屋顶上昂首挺胸的黑毛公鸡。 那黑毛公鸡毛掉了一地,也不怕他,很是得意,抖了抖身子,脖子伸得长长的,又喔喔喔得打起鸣来。 裴珏觉得大约是物似肖主,惠香不喜他,肯定教唆了这黑毛公鸡什么,让它来折磨他。 眼见着快到辰时了,凌姒快到时候来做早饭了,裴珏将手中的扫帚一抛,也不打算继续睡,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打定主意等凌姒回来便去告状,让她把这公鸡给杀了煲汤。 他到时候来拔毛,祛祛心里的火气。 可是,他等到了巳时,也未见着凌姒的身影。 他倒是不担心她遇见危险,凌姒在村里很受欢迎,四处都是熟人。她面子薄,应当不会去麻烦交好的惠香,昨夜该是宿在了学堂。 毕竟要上早课,来回不方便,没回来做早饭也情有可原。 正午三刻,明晃晃的日头悬在头顶。裴珏黑沉着脸,抱臂而立,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午饭也不回来煮,这小傻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裴珏气笑了,聊以自.慰,“没事,说不定在训学生。” 申时一刻,还是未见凌姒的身影,裴珏脸黑的如阴云密布,怒不可遏,气的坐不住,来来回回将昨日刚修好的门扉摔得哐哐作响。 那只黑羽大公鸡还伸着脖子,叫的洪亮,像是在嘲笑他。 裴珏的肚子早唱起了空城计,他咬牙切齿,不再傻等,很有骨气绝不认输,转头便进了厨屋,怒气冲冲,“不就是做饭,有何难的?” 是以,他薅了些干草,花了大把时间生起了火,才发觉自己不知道米放在了哪。 将厨房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米,匆匆放进了锅里才发现自己没有打水。 又慌里慌张的去打水。 手慌脚乱煮好了饭,厨屋也被他翻得乱七八糟。但裴珏饿的头晕目眩,顾不上收拾,先端起碗就喝了一口粥。 一口热粥下肚,裴珏眉心紧蹙。 很怪!再尝一口。 抿着唇角又喝了一口,甚是奇怪的味道在味蕾展开,难喝到媲美毒药。 裴珏木着脸,一把将粥给倒了,脸色铁青,怕把自己毒死了。 亥时,天色早已暗淡,明月高高挂枝头,院子里的那桂花树上有喜鹊安家,叽叽喳喳的吵闹不已。 凌姒还是没有回来。 裴珏气不过,偷偷去翻凌姒藏银票的箱子,打算实施点小报复让她也尝尝厉害。 他手一摸,箱子底哪还有什么银票,这小傻子一点都不傻,她把银票换了个地方藏。 “喔喔喔~”院子里的那只黑毛公鸡又开始打鸣了,它倒是不分昼夜,连带着那只母鸡也开始交相呼应,咯咯咯叫个不停。 裴珏转身将头埋进被子里,捂住耳朵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他一天一夜未合眼,头疼欲裂,昏昏欲睡,可肚子饿的他夜不能寐。 * 书院学堂,书房内,燃着一盏摇曳生姿的烛火。 深夜露重,微风习习还是有些冷。凌姒裹着被子,正拿着一本书在研读,专心致志,就连屋外的窸窣动静也未曾发觉。 直到“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拉回了她遨游在学识里的思绪,“来了。” 门扉打开,站在门外的赫然是为生活低头却依旧铁骨铮铮的美人嫂嫂。 凌姒被吓了一跳,她倒是猜到了裴珏会将自己弄得窘迫,但是此刻真正见到她灰头土脸的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那美人嫂嫂青丝凌乱,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小巧的瓜子脸似乎更消瘦了。 她也才短短一日没有归家,这人是如何把自己折腾成这幅鬼样子的? 凌姒心疼极了,哪还顾得上生气,连忙将裴珏迎了进来,将她用鹅绒被子裹住,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上,“吃饭了吗?” 一杯热茶下肚,空荡荡的胃顿时好受了些,但听她这般问,被点破心思的裴珏耳根通红,强装镇定,“没有。” “我给你留了馒头,你没吃吗?”凌姒哪能真放着她不管,知道她不会生火做饭就先将馒头蒸好了放在柜子上。特意想与她过不去也只是使了小心眼,罚她吃大面馒头配野菜而已。 “哪有馒头?”裴珏一脸懵,他将屋子都翻了一遍,什么吃的也没看见。 凌姒也不与他多说,去了书院里设的厨房,煮了些白粥与野菜,端到裴珏面前,“就只有这些了。” 自捡了裴珏后,凌姒生怕饿着她,除了刚开始那段时日让她喝了白粥,此后便连连用大鱼大肉养着,也不知道由奢入俭她会不会嫌弃? 裴珏哪会嫌弃,尝过了他自己做的堪比□□的粥后,他喝什么也是香的,三两下便将饭菜给搜刮干净。 胃里有了东西,他一日一夜未睡的瞌睡虫也出来了,裹着被子昏昏沉沉的,径直往凌姒那窄小的软榻上一趟,舒服的眯起眼睛,像只慵懒的野猫。 凌姒皱着眉,推了她一把,“这只有一张榻,你回去睡。” 裴珏困得睁不开眼,如何也不愿起来,“你回去睡,那鸡打鸣,吵死了。” 凌姒每日都得上早课,若说从家里到学堂一去一来倒没什么,可裴珏喜欢赖床,早上如何也叫不醒,总不能等她睡醒再上早课吧。 “你回去睡。” 裴珏早就没了什么骨气,他在来之前就想清楚了,凌姒也就一日没归家他便将自己过得一塌糊涂,以后怕是离了她也不习惯,打定主意若是能回长安城申冤,重振裴氏,那便将她也带上,做厨娘也好,做管事也罢,随她。 这般想着,睡一块也无事,他又没别的什么想法,何必庸人自扰,折腾自己。 “就在这睡。”说罢,裴珏迷迷糊糊往床榻里缩了缩,腾出一个狭小的空位,刚刚一个身位。《 》 8、第 8 章 凌姒挑眉,忍不住勾起唇角,起身吹灭了蜡烛才和衣躺下。 两人紧紧贴着,凌姒都能感觉到嫂嫂均匀沉重的呼吸声,一时间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还不困,撑着脑袋往身侧看去。 裴珏早就睡着了,他睡得沉,面若桃李的脸蹭着被子,两颊红扑扑的,氤氲着薄薄雾气,很是漂亮。 美人嫂嫂睡觉本不老实,大抵是床榻过于狭窄了,他翻了个身,一脚将鹅绒被子踢开,露出了大片身子。 凌姒哭笑不得,怕他着凉,连忙将被子往上拉,恰好到胸膛的位置。 “咦?” 凌姒纤细小手往裴珏的胸.上摸了摸,眉心紧蹙,又转头摸了摸自己的。 霎时眼眸一亮,唇角上扬,感叹一声,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她美人嫂嫂虽然倾城国色,娇丽绝伦,但胸平。再看看她,虽模样平平无奇,但她胸前还是有得看的。 大抵是觉得自己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胜过了天仙嫂嫂,凌姒心满意足,连睡觉也香了不少。 ……如果忽略三番五次被裴珏踢醒的话。 * 翌日,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大约是没了那该死的黑毛公鸡的打鸣声,裴珏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睁着眼睛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便是无比陌生的屋子。他脑袋发蒙,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才刚洗漱完,书房的门就被人叩响了,“砰砰砰。” “先生,先生在吗?”一道略显羞涩的男声响起,听着声音年纪不大,应是凌姒的学生。 裴珏一把将门拉开,好看的桃花眼打量面前的小少年,一时觉得熟悉,好像是昨日凌姒训斥的学生之一,唤作沉禾。 沉禾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书房里的不是凌姒,而是一个他素未谋面的漂亮女郎,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连忙低下头去,略显局促的开口,“抱歉打搅了,我寻凌先生。” 裴珏斜睨着,“凌姒不在这。” 他话音刚落,刚还不见踪影的凌姒不知从哪蹿了出来,言语轻快,“沉禾,你寻我?” 沉禾眼眸一亮,勾着唇角,丝毫未见方才的局促,对着凌姒很是殷切,“先生,学生来给你送个好玩意儿。” 凌姒到底是个刚及笄的女郎,虽学识渊博,但心性跳脱,软糯温和的声音上扬,隐隐有些迫不及待,“是什么?” 眼见沉禾胸.前的衣裳鼓鼓的,领口略微松动,突的冒出一个头来,通体墨色,圆圆的眼睛左顾右盼,对着面前的凌姒清脆的叫了一声,“汪。” 凌姒很是惊喜,霎时喜笑颜开,双手接过沉禾递过来的小狗崽崽,笑颜盈盈,直往怀里揽,“你哪来的?” 沉禾脸涨得通红,眼神飘忽,“家里大黑下的狗崽崽,阿兄知道我总是麻烦您,便分了一只赠您。” 凌姒弯着唇角,“这多不好意思,替我谢谢你阿兄罢。”怀里倒抱的紧,丝毫看不出难以为情。 裴珏靠在门框上,当了许久的背景墙,一双桃花眼清冷的看着沉禾,冷哼一声,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在撒谎,怕是这狗崽是他自己想送的,不好意思才借着兄长的名头。 又看了看凌姒那不要钱的笑容,心里略微不爽。 便是回家得一路上,也板着张脸,活像是别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看得路边的婶子也纷纷让道,窃窃私语,估计第二日便要有传言说凌先生那天仙似的嫂嫂是个不好相与的,对着小姑子也正言厉色。 凌姒倒没注意裴珏的神色,她一路上都在逗怀里的小狗崽崽,爱不释手,哪怕到了家也没将狗崽放下。 被圈养在院子里的黑毛大公鸡又开始叫唤,喔喔的打鸣不分时宜,嘈杂得很。 裴珏面色阴沉,忍不住催促她,“快去做饭。” “好。”凌姒心情好,不与他一般计较,转手就要去拉他的袖子。 裴珏错身躲开,皱着眉头盯着她那只灰扑扑的小手,“脏。” 她将那小脏狗抱了一路,何止是手,就连那原本白净的衣裳也蹭了好几块黑印,看起来倒与爱玩泥巴的垂髫并无差别。 凌姒哭丧着脸,哀怨的瞧着裴珏,她一双杏眼本就生的大,一眼看去,与窝在她怀里的小狗崽很是相似。 裴珏被她盯得恼羞成怒,似有些气急败坏,正言厉色,“还抱着?你晚上要与它一起睡?” 凌姒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那必然不能,她要和香香的嫂嫂一块睡。 立马将小狗崽放下,讪讪笑了笑,哒哒哒的就往厨房跑。只是刚开门一瞬,又飞快的跑回来,一脸惊慌失措,扯着嗓子大喊,“嫂嫂,嫂嫂,咱家遭窃了,那厨房乱七八糟的。” 裴珏面红耳赤,有些羞愧,支支吾吾,“那是我翻的。” 凌姒一脸懵,回头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看她,“你用厨房做什么?” 在厨房能做什么?难不成睡觉? 裴珏没好气,“做饭。” 凌姒应了一声,转头又任劳任怨的收拾满片狼藉的屋子。她就说,哪有盗贼会这般没眼力劲挑了她这破旧茅草屋。 也是此般收拾,她在院子的鸡窝里找到了她先前做的现已变得硬.邦邦的大面馒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鸡叼到院子里来了。 * 裴珏早与凌姒说了那黑毛公鸡的“英勇”事迹,凌姒倒觉得没什么,这世上哪有公鸡不打鸣,吵能吵到哪去? 直到亥时已至,夜色降临,凌姒迷迷糊糊的裹着被子,刚要进入梦乡。 喔喔喔—— 凌姒怵然一惊,霎时清醒,睡眼惺忪的问身侧的裴珏,“怎么了?” 裴珏还没睡,冷哼一声,扬眉笑她,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阴阳怪气的将方才她说的话复述一遍,“再吵能吵到哪去?” 凌姒目瞪口呆,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捂着耳朵,很是崩溃。哪有公鸡会在亥时打鸣的啊? 大抵是昨日裴珏将它惹怒了,那黑毛公鸡很是记仇,扯着破锣嗓子叫的高亢。 打鸣声一直持续到了寅时,才终于停止。 倒也不是那黑毛公鸡良心发现,而是凌姒实在受不了它那喧嚣嘈杂的破锣嗓子,躬身力行,一把将它抓了,放了血拔了毛,扯了干草燃了一小堆活正烤着。 裴珏没有亲自拔毛也依旧解气,没了那尖利的打鸣声他甚是高兴,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凌姒身边,用旧衣裳在给小狗崽做窝。 小狗崽也爱叫唤,但它没有那黑毛公鸡吵,只是呜呜咽咽着,乖巧的卧在裴珏的脚边,闻着鸡肉的香味直流口水。 凌姒披着外袍,发髻凌乱,还时不时打个哈欠,又饿又馋的,早把该如何与惠香交代一事抛之脑后了,聊以自.慰一句,“反正也有可能会被毒死,还不如直接吃了。” 是的,凌姒依旧没拿稻谷和米喂养惠香送来的两只鸡。 米价高,她舍不得。剩饭?自她捡了天仙嫂嫂后,家里就没剩过饭。只能摘些野菜回来喂鸡。 凌姒手艺不错,一双手上下翻动,将鸡肉烤的色泽鲜美,鲜嫩多汁。鸡皮滋滋冒油,焦脆可口。 凌姒隔着荷叶扯了一只鸡腿,怕裴珏嫌烫,还特意嘟着嘴呼了呼吹凉了才递给他。 裴珏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焦香鲜嫩从味蕾传开,他好吃的眯起眼睛,连带着对黑毛公鸡的怨怼也少了。 一只胖乎乎的大公鸡,三两下便被两人分食干净,徒留些许的鸡骨头和院子里悲伤不已还咯咯哒叫个不停的大母鸡。 凌姒酒足饭饱,十分惬意,回寝屋睡觉前还威胁了哭哭啼啼的大母鸡,“再叫就拿你煲汤喝。” 大母鸡霎时安静,萎靡得窝在院子里,安静如鸡,不敢再造次。 眼见着天快亮了,凌姒还要上早课,便打算合衣小憩一会儿,刚脱了鞋上榻,便觉着不大对劲。 她那天仙嫂嫂一张白皙的小脸红彤彤的,呼吸杂乱无章,桃花眼氤氲水汽,高挺鼻梁下两道血迹蔓延开来。 凌姒惊呼,“嫂嫂,你流鼻血了。” 裴珏确实觉得有些燥热,某些东西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往外涌动,气血翻涌,血脉偾张。 凌姒趿拉着鞋,给他洗了块布巾擦拭,又倒了杯凉水,“天气是有些干燥了,我明日往屋里洒洒水。” 裴珏努力忽视身体内的不适,眼神飘忽,霎时有些心虚,将被子裹得紧紧的,也不怕热,倒是怕与凌姒接触,埋头战术喝茶。 只有他知道自己流鼻血与天气干燥没什么关系,要怪也只能怪那只鸡,要是不吃便好了。这般想着又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那般质嫩爽口,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吃。 * 凌姒躬身力行,与裴珏说了会分榻而眠就绝不食言,当即花了银钱去央了二牛哥,让他做一张新榻。 凌姒没说……也有一些是因为裴珏睡觉不老实老踢她的缘故。 二牛焉有些心思,心里住了神女,自然殷勤。没收凌姒的银钱,两日不眠不休加急做了一张新榻,细腻程度倒堪比完美。 动了些心思,说怕凌姒搬不动,硬要送上门去,也不过是想见见心心念念的美人儿。 凌姒是生性单纯了些,又不是傻子,多少也看出来了二牛心里的小九九,担心他撬自家阿兄的墙角,对他强加看守,不离一步。 这般黏糊劲看的裴珏不大舒服,抱臂而立,暗自皱了皱眉,心里忿忿,这小傻子眼光这般浅薄?怎么老喜欢与这坏胚子凑在一块?要是被占了便宜找谁哭去?《 》 9、第 9 章 二牛也有些烦躁,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凌姒粘他粘的紧了些,直至他放好床榻也没寻得上机会和裴珏说上一句话,隐隐有些焦急。 裴珏蹲在一旁,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前面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纤细白皙的手掌用力压了压狗崽崽的小黑狗头,低声,“小黑,咬他。” 小黑步履蹒跚的冲了过去,直奔目标,嗷呜呜的咬着二牛的裤脚不放,见凌姒看过来,还嘤嘤两声。 二牛被一只胖乎乎的小奶狗给牵制住了,顿时手足无措,想踢开又怕掌握不好力道,只好向凌姒求救,“凌先生,这……” 凌姒连忙将不听话的小黑给提溜起来,讪讪笑了笑,“狗还小,不懂事。” 面对凌姒的严防死守,二牛最终也没能与裴珏攀谈上一句话,只能悻悻而归。 多了一张床榻而略显拥挤的寝屋里,裴珏坐着小板凳剥花生,时不时丢给小黑一颗,眼神略带赞誉,当作方才它勇敢冲锋的奖励。 凌姒拉着小板凳凑到她身边,表情严肃,郑重其事,“嫂嫂,你以后离二牛哥远点。” 裴珏扬眉,眼眸满是赞许,这小傻子终于能分辨坏胚子了,也不算识人不清,“说说为何?” 凌姒沉默半晌,一本正经道,“你是我嫂嫂,男女授受不亲,理应要避嫌。” 裴珏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将原本给她剥的花生又揣回怀里,这小傻子成天就只知道嫂嫂嫂嫂的,他还以为她涨了见识,原是异想天开了。 识人不清的人不配吃他剥的花生,裴珏将给她留的花生全喂给了小狗崽崽。 凌姒拦也拦不住,看得心里直滴血,这花生是她从镇上买来的,足足花了十文钱,全被裴珏剥了喂了小黑,她一粒也没吃上,这多糟蹋啊! 凌姒性子再好也有脾气,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她白日里洗衣服煮饭的,对裴珏多好啊,最后连个花生米都没落着,她能不委屈吗? 于是暗自怄起气来,独自铺被褥忙活,不管身后裴珏发出怎样的声响也不理会,一双杏眼憋的红通通的,心里闷得厉害。 她急需找人发泄心里的难受,与裴珏说估计又会被他冷嘲热讽的,算是自找不快,便只能下山去找惠香诉说心里的怨怼。 天色已晚,明月悄然升起,惠香送走最后一位病患,忙的精疲力竭,从柜子里翻出来梅子酒和花生,刚想着犒劳下自己,便听见院子里哒哒哒的响。 来人边跑还边叫唤,扯着清脆嗓子,软软糯糯的似乎还带着些哭腔,“惠香惠香,你快开门呐。” 惠香开门便对上了凌姒红彤彤的兔子眼睛,霎时一惊,“这是怎么了?” 凌姒神色恹恹,心里有怨,气鼓鼓的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委屈巴巴的,活像是受了气跑回娘家的小媳妇儿。 惠香叩了叩桌子打断她,神色凝重,指着面前的椅子,“阿姒请坐。” 凌姒愣了愣,“哦,好。”乖巧的入了坐,双脚并拢,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正襟危坐。 “你刚说你把我送你的大公鸡给烤了吃了?” 凌姒大感不妙,心虚极了,眼神飘忽,“是。”还妄想狡辩,“太吵了,哪有公鸡每时每刻都打鸣的呀。” 惠香气闷,“你吃我送的公鸡便算了,还不给我留。” “你都睡了。” “别狡辩。” 惠香喝了杯酒,给凌姒也倒了杯,说起了正事,“你老实交代,你和那女郎非亲非故的,到底是为何对她这般好?” 凌姒摇头,“她现在是我嫂嫂了。” 惠香撇嘴,没成亲没拜堂,哪门子的嫂嫂,“依你所言,那女郎吃你的用你的,脾气差,娇生惯养还总欺负你,天底下女郎多得是,你何苦就找上她了?” 此番话听的凌姒眉心紧蹙,忍不住反驳道,“也不能这样说,阿珏她生的漂亮,会修顶棚,会修门,力气也大还会耕田翻土,很厉害。” 惠香面无表情:“6” 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惠香叹了口气,她自穿到这个世界已有五年之久了,三年在长安城,两年在云溪村,凌姒确实是她见过最单纯的,性子良善,在河边随便一个人都能毫不设防的捡回家,再这般虎下去迟早是要吃大亏的呀。 惠香盯着凌姒看了半晌,灵光一闪。良善小白花女主与失忆落难男主,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人设,让惠香不由想起她那遥不可及的上辈子,她书柜里有好几本这种捡人失忆文学,但都是清一色的bg文。 啊这……性别不太对。 惠香不动声色的把椅子往后挪了挪,霎时觉得gl文也不是不可能,她现在很怀疑凌姒的性取向。 凌姒眯着眼睛闷了一杯酒,颇有些借酒消愁的意味,她有点后悔来找惠香解闷了,惠香只会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盯得她满不自在。 凌姒在家没有吃到的花生在惠香这炫了个够,就连梅子酒也喝了不少,已经开始迷糊了,晃了晃脑袋清醒一瞬,大着舌头问,“惠香,什么时辰了?” 惠香抬手拍死了一只蚊子,撑着脑袋,也没回凌姒的话,倒自顾自的说,“我想吃莲蓬了。” “我也是。”凌姒意识不清,小鸡啄米点着脑袋,大着舌头回话。 砰砰砰—— “有人在吗?” 雌雄莫辨的清冷嗓音响起,语气中透着些许不耐烦的韵味,便是光听着也能让人耳朵酥麻的程度。 门外站着的是模样俊俏的高挑女郎,她面无表情,眉心紧皱,见着惠香微微颔首,“打扰了,我来接凌姒。” 惠香险些看愣了神,连忙侧身让开。 不由腹诽几句,这般好颜色,怪不得能将凌姒迷的神魂颠倒。 裴珏柳眉紧蹙,叹了口气,俯身去看趴在桌子一动不动的凌姒,见她双颊酡红,意识不清,显然醉的厉害。 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不耐烦的叫她,“凌姒,凌姒,醒醒,回家了。” 凌姒恍恍惚惚中好像听见了美人嫂嫂的声音,眯着眼睛寻声看去,吃吃笑了起来,“惠香,你长得好像我嫂嫂。” 裴珏黑沉着脸,一个脑嘣砸在她头上,“清醒了吗?” 凌姒捂着脑门疼得直吸气,清醒了些,至少看清了眼前的人,双眸噙泪,委屈巴巴的,“清醒了。” “回家。” 惠香远远看着两人的背影,沉思默虑,这般气质俊俏的女郎应只有长安此等繁华的城池才能养出来。 此等样貌在何处都不会蒙尘,可她在长安生活三载,却对这张面孔毫无印象。 * 已是深夜了,山上漆黑一片,余留月光能勉强视物。 裴珏不耐烦的站在山坡上,没好气的催促,“你快点。” 凌姒迷迷瞪瞪的,天本就暗得厉害,她还醉着,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磨磨蹭蹭的往前走。 裴珏本是个急性子,抱臂而立等了她许久,见她慢吞吞的,忍不住回头寻,好声没好气,“你装乌龟呢?” 凌姒额头冒着冷汗,双腿微微颤抖,吸了吸鼻子,说话也支支吾吾的,“我想小解。”她喝了好多梅子酒,堆积在胃里,现在涨得厉害。 裴珏恼羞成怒,“憋着。”路才走了一半,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有地方让她方便。 凌姒面色潮红,可怜兮兮,“我憋不住了。” 裴珏顿时手足无措,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事,又好声好气的与她商量,“你再憋会儿,走快点就到家了。” 凌姒被气哭了,双眸噙泪,瘪着嘴嚎啕大哭,“都说了憋不住,你怎么还让人硬憋啊!” “行行行。” 裴珏抱臂站在不远处,面色不耐,偏偏耳根红的厉害,大抵是太过羞耻,过了一会儿他就出声催促,“好了没?” “没好。” 裴珏闭着眼,全身的气血都涌上脑袋,眩晕不已。他是习武之人,耳目过人,就是捂着耳朵也能将身后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草丛摇摆的沙沙声,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每一样都让他气血涌动,脑袋发懵。 衣裳摩擦的窸窣声响起一霎,脚步声紧接着便过来,裴珏犹疑,“你穿好衣裳了没?” 甜甜糯糯的声音响起,“穿好了。” 裴珏回头,又突的转回来,面红耳赤,怒不可遏,“把衣裳穿好。” “穿好啦。” 裴珏捶胸顿足,恨不得口吐三尺鲜血,咬牙切齿,早知道就不来接她了,但总不能放任她不管。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身侧的大树目不斜视,摸索着帮她把裤带和中衣系带的结解开,又一一系好。 完罢又给她的小脑瓜来了一指嘣,“麻烦精,走吧!” 凌姒扯着他的袖子,一双杏眼还蒙着水汽,氤氲漂亮,嗫嚅开口,“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叫她麻烦精还真没说错。 裴珏嫌弃她一身酒味,皱了皱鼻子,拍掉她的爪子,“你可真会磨人,自己走。”说罢也不等她,径直往前去。 走了一会儿,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裴珏连忙回头看去,他身后果然空无一人,而在距他四丈远的地方,凌姒伸直腿坐在地上,眼神呆滞,看起来活像个撒泼打滚的痴傻儿。《 》 10、第 10 章 裴珏笑了,被她气笑了,扶额头疼不已,气的心脏疼,只能心里劝说自己不和醉鬼一般见识。 又任劳任怨的跑回去驼她。 凌姒滚烫的小脸埋在白皙修长的脖颈里,双腿挂在裴珏的臂弯里,笑的眉眼弯弯,像是小狗崽崽一样嗅了嗅裴珏身上的味道,嗓音绵软,“嫂嫂,你好香啊。” 裴珏冷哼一声,他现在鼻尖萦绕的满是凌姒身上难闻的酒味,她能闻到其他气味纯属是胡诌。 凌姒见他不理会自己,心里不满,身子往前够了够,原本环抱裴珏脖颈的胳膊伸长,直直触上他平坦的胸膛。 裴珏还未反应过来,耳朵传来带着酒香醉人的嗓音,“嫂嫂,你胸好平啊。” 裴珏怵然一惊,霎时松了手将醉鬼摔了下去,黑沉着脸狠厉的瞪着她。 “哎哟。”凌姒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疼的呲牙咧嘴。 裴珏面色严峻,一时无法判断她是真醉还是装醉。 他是男儿身这件事必须得烂在肚子里,若是暴露出去随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他裴氏宗族百廿号人口含冤而死,亡灵无处归息,他绝不能毁于一旦。 凌姒还醉着,迷迷糊糊的拽着裴珏的衣裳爬了起来,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但她醉的眼冒金星,手都未挨着衣裳,就挥了两下。 这次说什么裴珏也不愿再背着她了,连拖带拽的把她拖到了家。 凌姒神志不清,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软着声音娇俏的念叨,“我要吃莲蓬。” 裴珏正在帮她脱绣鞋,脸色阴沉的将她搬上榻,用被子把她裹得严实,语气不耐,“吃吃吃。” “我要吃莲蓬。” 裴珏抬起袖子闻了闻,面露嫌弃,将房门阖上便去了厨房烧水,他喜洁,一身酒味,不沐浴是如何也不愿上榻睡觉的。 顺便也给小醉鬼擦擦脸。 待他将水烧好,刚出了厨房,霎时眉心一跳。 原本该阖上的寝屋门正半敞着,隐约还能看到屋里昏暗的烛光。 再往里去看,新做的床榻上被子乱七八糟的团作一团,哪还有凌姒的人影。 裴珏大感不妙。深夜昏暗,下山路段崎岖,这小醉鬼又跟瞎了似的,万一一不小心栽了下去岂不是得去半条命。 想着凌姒一路上念念叨叨要吃莲蓬,定跑出去摘莲蓬去了。 村里只有一个湖,距凌姒的屋子也近。裴珏又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撅湖里去淹死了,就连门也来不及阖上,连忙出去寻人。 好在凌姒看不清路,走的晃晃悠悠,裴珏才走了一半就将她逮了个正着。 凌姒醉得不轻,迷迷糊糊的,一条直路被她走的歪七扭八,好在她还记得出门要穿鞋。 裴珏凭着月光一看,她白皙玉足上,一只套着白色翘头履,一只脚趿着红色绣鞋,看起来不伦不类,甚是好笑。 他哭笑不得,将人连拖带拽的往家里拉。他力气大,凌姒甩也甩不掉,瘪着嘴不情愿,嘴里还念念叨叨的,“我要去摘莲蓬。” 裴珏怀疑惠香给凌姒喂的是毒药。说真的,哪有酒喝了会降智? 两人拉扯着回来的时候,已是丑时了,屋里的蜡烛还燃着,随着屋外清风吹过,摇曳生姿。 裴珏要去沐浴,生怕这小傻子又趁他不在闹腾,翻箱倒柜的寻了个麻绳,将她的手脚都给捆了丢到了榻上,又敲了敲她醉得通红的脑门,“别折腾了,快睡吧。” 平日里睡得多早,这喝了回酒跟打了鸡血似的,精气神十足,像个耗子到处乱窜。 索性锅里烧的水还热着,他沐浴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也是怕凌姒趁他不在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敢耽误,匆匆穿好衣裳就往寝屋走。 可才刚开门裴珏就被吓了一跳,原本该躺在床榻上的凌姒早不知何时翻到了地上,偏偏她手脚都被捆着,动弹不得,只能像个蛆一样的扭动身子。 裴珏叹了口气,看来小傻子是真傻了,摔在地上就连叫人也不会,自己在那蹭的满身灰尘。 裴珏任劳任怨的把毛毛虫搬上榻,也不解开绳索,直用被子将她裹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完罢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转头吹灭了桌上的蜡烛,也不管一旁榻上的凌姒嘴里念念叨叨些什么,径直往床上一躺,阖眼入眠。 翌日,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天气炎热十分,就连细细的微风都被晒得滚烫。 凌姒是被热醒的,睡眼惺忪,翻了个身,下意识的用脚蹬被子,一下两下,她发现自己的脚不听她使唤了,又用手去扒拉被子,发觉自己动右手左手也跟着动。 凌姒顿时被吓得清醒,宿醉的头疼欲裂让她忍不住呲牙咧嘴,但她现在更关心自己不听使唤的手脚。 裴珏刚回来就见着凌姒躺的平平的,双眸还噙着泪,抽噎着,哭的一塌糊涂。 一大早就跟哭丧似的,裴珏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凌姒涕泗横流,呜咽啜泣,“嫂嫂,我被鬼压床了。” 裴珏眉头一皱,“你胡说什么。” “是真的,我现在手和脚都动不了,头好疼,屁股也好疼,全身都好疼啊!”凌姒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梨花带雨,偏她现在动弹不得,就连抹眼泪都抹不了。 这般一说,裴珏便知道为什么,手脚动不了是被他拿麻绳捆住了,头疼是因为宿醉,全身疼是因为她自己从榻上摔下来的,屁股疼……那确实是因为他。 谁让那家伙被驮着也不老实,醉酒口出不逊,活该被摔。 “别哭了,哭的丑死了。” 裴珏上前一步将她的被子掀开,露出来她被捆的结实的手和脚,捆了一夜,手腕和脚腕都布满了红印,有些地方还破了皮,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凌姒委屈巴巴,“你为什么捆我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话没说完,觉得丢脸,心里尴尬。 裴珏没笑她,很好的维护了碧玉年华女郎的薄脸皮。只是出言催促,又忙去看锅里煮的热水,“快去洗漱,脏死了。” 凌姒这才发现自己满身沙土,连忙应答,“这就来。”刚起身,杏眸余光斜睨,床榻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瓷碗,内里装满剥好的花生仁,一粒粒饱满,晶莹剔透。 她弯了唇角,心里甜滋滋的,豁然开朗,哪还有昨日的气闷。连忙捻起一个丢进嘴里,笑脸盈盈。 裴珏刚开门就看见凌姒站在榻边傻乐,又见她把带着泥土的爪子往碗里伸,霎时蚌埠住了,厉色言正,“你洗没洗手就拿东西吃,脏死了。” “马上去。” * 今日天气很是燥热,除了下地干活的农户,妇孺都窝在家里乘凉,鲜少有人外出。 凌姒是最怕热了,一到夏季她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但今日裴珏非要带着她出门,一改往常,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凌姒抹了把脸上的汗,“嫂嫂,要去哪啊?” 不似凌姒热的满头大汗,裴珏孑然一身,光风霁月,依旧清冷孤傲,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去摘莲蓬。” 凌姒一言难尽,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甚是不解,“你想吃莲蓬了?为什么非得今日去啊,这大热天的,我快晒化了。” 她嗓音轻巧软糯,抱怨一句也像是在撒娇,听的裴珏浑身酥麻,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对她的怨言充耳不闻,“不是我想吃,是你想吃。” 凌姒一脸茫然,这人说什么胡话呢?想吃就想吃呗,咋还把锅往她头上扣。 东湖较近,步行不出二刻就到了。 湖边确实要凉快许多,岸边垂柳片片,碧绿成绦。凌姒呼了口热气,双手还扶着斗笠,生怕这盛夏的灼日将她晒黑了。 湖里有正在摘莲蓬的村民,远远看着凌姒很是热情,摇了摇手,笑的亲切,扯着嗓子喊,“凌先生,您也来摘莲蓬啊?” 凌姒扯着嗓子应,“是啊。” “那坐我们的船。” 凌姒夏季不爱出门,自然也没有船,这打了瞌睡有人送枕头,求之不得,连忙应下。 待人走后,裴珏很不客气的一脚就踏上了借来的船,甚至还晃悠了两下测试是否稳当,看的凌姒一阵头晕目眩。 岸边距船上还有一大段距离,裴珏腿长倒很轻易便跨过去了,但她腿短还胆小。 凌姒扯着斗笠,面露难色,抬脚踌躇,不知该如何下脚。 裴珏等的不耐烦,沉着脸摊开手,出声催促,“快来,我接着你。” 听他这般说,凌姒闭上眼跳了上去,只见船身猛的晃了一下,荡出阵阵波澜。 她像个炮弹一样冲过来,猛的撞进裴珏怀里,疼的他闷哼一声,还未来得及站稳,霎时脚下一空,身子后仰,两人当即滚作一团倒进轻舟之中。 凌姒一脸懵,趴在裴珏身上,双手还抵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不同于她柔软部位的胸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裴珏一把掀开。 他黑沉着脸,厉色言正,“小色鬼,你摸哪呢?” 凌姒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我没有。” “没有什么?小色胚。” 凌姒哭丧着脸,百口莫辩,但又觉得都是女郎,只是摸摸.胸.脯而已,不以为然。《 》 11、第 11 章 碧水之上,莲叶片片,菡萏坐落不均,微风轻起,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一叶扁舟推开碧叶前行,飘进湖水深处,隐于菡萏之中,犹如仙境。 凌姒第一次坐船,还是这般简陋的小舟,有些担心,就连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也吓得煞白,“嫂嫂,你会凫水吗?” 裴珏撑着船蒿,正勾着身子摘莲蓬,心不在焉的回她,“会。” 凌姒还是有气无力,“真厉害。” 裴珏见她情绪不高,甚是不解,明明这人昨晚念了一夜的莲蓬,怎么今日带她来了又无精打采的。 以为她是被晒得恹恹,便捞了一片荷叶放在她头上挡挡烈日,又折了一朵荷花给她玩。 但她还是丧着一张脸,萎靡极了,这与她平日闹腾样子大相径庭,裴珏以为她晒得中了暑气,急忙撑起船蒿往岸边游去。 游得快了,小舟晃晃悠悠的,凌姒晕的厉害,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一股恶心涌上心头,酸水在胃里翻滚,霎时涌上喉咙。 她连忙趴在船边,张嘴吐了出来。 裴珏被她吓了一跳,连船蒿也不撑了,连忙给她顺气,又把掉落到一旁的荷叶寻来放到她头上,到这时还是认定了她中了暑气。 凌姒晕晕乎乎的,脑袋胀痛,胃里难受,一把薅下头上的荷叶,推了推裴珏,憋着恶心,哭丧着脸,“上岸,快上岸……我晕船。” 裴珏愣了一瞬,连忙撑船蒿往岸边去,停好了船才先将有气无力的凌姒给扶了上去,让她坐在草堆里休息,自己则独自去收拾船上摘的莲蓬。 他摘的不多,才刚用莲叶包好,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岸边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轻糯带着沙哑,是凌姒的声音。 裴珏心里一慌,连忙往岸边赶去,就见凌姒坐在草地上,还捂着脚踝,满脸惊恐,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怎么了?” 凌姒拿手一指,藏在草地里的正是一条通体翠绿光滑的青蛇,几乎与绿草融为一体,极其隐蔽,正吐着红杏窜动。 它颜色鲜艳夺目,是毒蛇的可能性极大。 裴珏眼疾手快,掐住它的七寸就提溜起来,面目狰狞,扯着它撞向石头,用力之大,原本光滑细长的青蛇此刻四分五裂,染了他满手血污。 裴珏急忙去捉凌姒的脚,白皙纤细的脚踝果真多了一排牙痕,伤口周边已然开始泛紫。 “疼不疼?” 凌姒哭的涕泗滂沱,咬着唇口齿不清,点了点头,哽咽应答,“疼。” 裴珏怕是毒蛇,不敢再耽误,将她捞在背上就往惠香家跑。 大抵是他面色太过严峻,凌姒也怕的不行,将满是眼泪的小脸埋进他的脖颈,“我会不会死啊?” “没毒,不会,别说傻话。”裴珏自己也拿不准有没有毒,只能先作安慰。 可凌姒还在喋喋不休,她大着舌头,“可我舌头发麻了,脑袋也疼。”说罢又开始嘤嘤的哭了起来。 裴珏加快了脚步,被她哭得头疼,忍不住出言呵斥她,“闭嘴。” “我都要死了你还凶我,我跟你讲哝,你答应了要做我嫂嫂的,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食言,你要给我阿兄当媳妇儿的。” 裴珏满头黑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阿兄阿兄的,她阿兄是娶不到媳妇了吗? * 惠香正在泡茶,水雾萦萦,很是惬意。 刚抿唇喝了一口。 啪——大门突的打开,用力之大直将门的户枢给撬飞了。 惠香被吓得猛灌了一口茶,烫的嘴唇发红,连连呼痛。 推门的是裴珏,他正气喘吁吁,背上还驮着凌姒,满头大汗,“救她,她被蛇给咬了。” 惠香顾不上自己烫伤的嘴唇,连忙去看凌姒的伤口,眯着眼睛辨认,又狠着心将伤口用力挤了挤。 凌姒垂死病中惊坐起,疼的脸色煞白,哭天喊地的。 裴珏生怕她叨扰了惠香治疗,一把将她的嘴捂上,又神色焦急的给惠香补充,“是条青色的蛇,通体细长,头部扁平,不知道有没有毒。” 惠香又挤了一下伤口,见着溢出来的血液呈鲜红,了然的点了点头,很是冷静,“啊,是小青啊,没有毒。” 裴珏皱了皱眉,“可凌姒说她舌头发麻,脑袋胀痛,真的无事?” 惠香不紧不慢,“那个啊,喝点水吃点东西就好了,她是晕车……不,晕船了,吐多了舌头发麻,哭天喊地的喘不上气头才疼。” 裴珏满头黑线,听着凌姒还在嗷嗷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个脑嘣,“哭什么哭,没毒,死不成。” 凌姒有苦说不出,她是被惠香挤着伤口才疼的嗷嗷叫的,才不是在哭,被冤枉了刚要生气,又想起来裴珏背着自己跑了许久,便又将气往肚子里咽了。 惠香给凌姒喂了杯水,笑脸盈盈,“都这个时辰了,留下来吃饭吧。” 裴珏下意识的拒绝,“不必了。” “那……我的门……”说罢,惠香指了指自己已经倒塌在地的木门,那双精明眼又看向裴珏,“我听阿姒说你会修门。” * 日落黄昏,夕阳余晖染遍了整个山丘。 裴珏任劳任怨的背着凌姒,心里满是气,恨不得将她丢在半路上。 昨日醉酒折腾人到半夜便罢了,今天晕船还踩到了翠青蛇,还好没毒,真不知该说她倒霉还是命硬。 和满脸黑沉的裴珏不同,凌姒捡回来一条命开心不已,回想她被蛇咬后裴珏的种种行径,甚是感动,环抱着裴珏的脖子哪还有方才哭天喊地的架势。 “嫂嫂,你真好。” 裴珏皮笑肉不笑,“呵呵,你恶不恶心。” 凌姒呲个大牙乐。真好,嫂嫂还关心她晕船恶不恶心,她就知道他外冷内热。 裴珏:??智障??Σ(?д?|||)?? * 草地绿茵一片,他走的不算缓慢,不过一会儿就要到家了。 可远远看去,院子门口好像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瘦弱,身着青色衣袍,用木簪束发,好似怀里还抱着东西。 看着他们回来,便迎了上去,又似看清了什么,神色僵硬,只是一瞬又笑容可掬,行了一礼,“凌先生,在下沉颐,是沉禾的兄长,今日才有空来拜访,还请见谅。” 这是凌姒第一次见到沉颐,之前总听说沉禾的兄长身子虚弱,住在东村,不喜与人交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一见,果然……身子很虚。 但尽管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他模样俊郎,温润如玉,分明棱角被他温和气质磨合,很是养眼,活脱脱一个病弱美人。 待裴珏将凌姒放下来后,沉颐才将怀里的东西交给凌姒,“这是你们今日摘的莲蓬,我瞧着你们没带上就自作主张的拿了过来,裴先生腿伤可是严重?” 凌姒被他瞧着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红晕,摇了摇头,“不严重。” “那便好,天色已晚,在下便告辞了。” 裴珏心里不愉,说话也没好气,“不送。” “呜呜呜。”霎时,小黑突的从屋里蹿出来,嗷呜的咬着沉颐的裤脚不放,甚至还将人往屋里拽。 沉颐看着通体墨色的小狗崽崽吃了一惊,但只是一怔,便又收敛了神色,对着凌姒颔首,抚开了小黑下山去了。 “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裴珏冷不丁的开口,凌姒被他吓了一跳,有些难为情,脸涨得通红,倒像是小女郎被戳中心事的羞涩,看的裴珏火冒三丈。 气鼓鼓的丢下一句,“肤浅。”便回了寝屋,就连步履蹒跚跟上来的小黑也挨了一脑嘣,指桑骂槐,“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东西。” * 沉颐回到家的时候,沉禾正在背书,一丝不苟,专心致志,书声琅琅,就连兄长何时回来了也不曾发觉。 刚一转头,便见着沉颐脸色灰白,表情凝重,“阿兄,你怎么了?” 沉颐正颜厉色,“我今日见你先生了,凌先生身边有个女郎,看起来不像是村里的人。” 沉禾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生性单纯,听见沉颐提起凌姒便涨红了脸,“那是先生的嫂嫂,说是从信州来的。” “嫂嫂?”沉颐神色肃然,既是凌先生的亲友自然有理有据,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可他心里还是怀疑,这世上竟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沉禾心思缜密,见兄长脸色不愉连忙问到,“阿兄认识凌先生的嫂嫂?” 沉颐摇头否认,“不,只是长得像一个故人罢了。”又看着弟弟余温未消的脸颊,挑眉,“倒是你,我在凌先生家看见小黑了,是你送过去的吧?你还诓我说是走丢了。” 沉禾面红耳赤,眼神飘忽顿感心虚,挠了挠脑袋应了。 翌日,天气依旧燥热,空中似有热浪翻滚,地里的庄稼都被骄阳似火的烈日晒得蔫蔫的。 便是这般燥人的天气,也依然有人跋山涉水的前来拜访。 裴珏看着面前笑脸相迎的沉颐很是不满,一双桃花眸子狠狠瞪着他,毫无待客之道。 凌姒脚踝还肿的厉害,不能下地行走,正坐在榻上吃裴珏给她剥的莲子,见是沉颐来了,连忙招呼人进来。《 》 12、第 12 章 沉颐无视裴珏的冷漠,依旧笑容和煦,听了凌姒的话便毫不客气的进了屋子,随处寻了个椅子坐下。 “昨日来的匆忙,礼节多有不周还请见谅。”说罢便将手里装满葡萄的篮子递给凌姒,“这是家里刚结的葡萄,香甜可口,凌先生尝尝。” 凌姒有些羞怯,手却诚实的往篮子里伸去,嘴上还推脱一番,“这多不好意思,那多谢沉……” 话音未落,凌姒一滞,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沉颐,面露窘态。 好在沉颐不介意,他勾着唇角,翩翩如玉,“我们岁数相仿,凌先生唤我沉颐便好了。” 沉颐温润尔雅,风流儒雅,落落大方,与凌姒在村里寻常可见的农户大相径庭,不免惺惺相惜。 她第一次在村里见着这般儒雅的郎君,还甚是好看,多有交好的意思,“那你也别唤我先生了,叫我凌姒便好,这位是我的嫂嫂。” 裴珏正在一旁剥莲蓬,他手里不停,一双桃花眼却死死瞪着凌姒,黑沉着脸,神情不愉,心里跟吃了数十个辣椒似的,火冒三丈。 他面前的两人相对而坐,女娘脸色潮红羞怯不已,郎君侃侃而谈更是文雅,远远看去竟像是被说媒的有情人。 裴珏手里的莲蓬被他捏的乱七八糟,这小傻子怎就这番没见过世面,随便一个有几分姿色的郎君便迷的她神魂颠倒,晕头转向的。 他恨铁不成钢,有心搅和,一屁股坐在凌姒身边,眼眸狠厉的审视面前温润如玉的郎君,很是嫌弃,这人怎么看都是个穷酸秀才,有什么好的? 但凌姒觉得好,她性子单纯,三两句就与沉颐聊的热火朝天,见着他知书达理,学识渊博,心下好奇,“沉颐可是参加了春闱?” 沉颐颔首应答,“小生不才,乡贡入京,学疏才浅,未能得个好名次。” 凌姒见他神色愁闷,隐约知道自己问到了他人的痛处,连忙出言安慰,“长安城繁华荣盛,花攒锦簇,博学多才大有人在,你不必耿耿于怀。” 沉颐笑了笑,“凌先生言重了,我自有自知之明,只是不甘心罢了。长安城固然繁华荣盛,但龙蛇混杂,如履薄冰,便是那般才兼文武,学识渊博的裴元策都落得如此凄凉下场,令人唏嘘。” 霎时听到自己的名字,裴珏赫然一惊,瞳孔微张,蓦然抬头,碰巧对上一双满是探究的眸子。不似他神色慌张,沉颐依旧笑容可掬,仿佛稳操胜券。 裴珏死咬牙关,苦思冥想,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面孔,也不知自己是哪露了馅,竟惹得如此局面。 凌姒好似没发觉一旁的暗潮汹涌,她揪了个葡萄送进嘴里,悠然自得,“裴元策?啊,我认识他。” 裴珏与沉颐皆是一愣。 沉颐以为凌姒只是个富有学识的乡野女郎,倒不知她是从何处听说过裴元策,饶是裴元策在长安城风头正盛,肆意横行,但也绝未到家喻户晓的程度。 但比沉颐更沉不住气的是裴珏,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认识他?” 凌姒被突然开口的裴珏吓了一跳,将嘴里的葡萄咽下,悻悻的点了点头,“我表兄与他是好友。” 这小傻子哪来这么多哥哥? 裴珏绞尽脑汁,他从前心高气傲,肆意横行,能算的作是朋友的不多,但都是身份尊贵的世族子弟。 这小傻子有个世族子弟的表兄? 裴珏看了看这间破烂不堪的茅草屋,默然不语,这小傻子莫不是被自己表兄给诓了吧? 沉颐也不大相信,且不说凌姒这简陋十分的茅草屋,饶是裴元策如今的通缉身份,与他扯上关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凌先生还是别与他人说这话了,现如今与裴元策交好不是什么好事情。”说罢便寻了和由头告辞。 沉颐走的时候,裴珏争先恐后的要送他,殷切的与沉颐来时判若两人。 * 烈日灼心,骄阳似火,暑气炎炎,树木青草都被晒得焉焉,就连吹来的风都似滚烫的。 偏偏这般炎热,路上却有两人慢悠悠的并肩而行,相顾无言。 沉颐笑了笑,“裴公子跟着出来,莫不是承认了?” 裴珏可笑不出来,脸色阴沉,一双桃花眼此刻狠厉毒辣,“你到底是谁?究竟有何目的?” 沉颐怔了怔,苦笑着摇头“我这般蜉蝣小人,如何能入裴公子的眼?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从前见过你,如今碰巧遇见罢了。” 裴珏不信,他如今作女郎打扮,如此隐蔽,若不是有所图谋,又为何会花费功夫直接来试探他? 沉颐强颜欢笑,“去年春正月春闱,裴公子可知榜首是谁?” 大魏春闱三年一次,定在春夏之间,各地文人骚客奔赴长安,热闹非凡,裴珏如何能不记得,况且去年春闱位居榜首的还是他的挚友——白渡。 “我自然记得,你问此事作何?” 沉颐眸光阴鸷,咬牙切齿,忿忿不平,“去年春闱榜首,户部侍郎之子白渡堪登榜首,裴公子可曾知晓,他这状元得的是否光明磊?是否利权势压人?” 裴珏与白渡幼时便是玩伴,情同手足,再了解他不过,自然不信,“白渡博学洽闻,囊萤映雪废寝忘食,断不会做出此等卑鄙之事。” 沉颐笑了笑,倒没觉得他会信自己,只是如今看着这般天真的裴珏觉得有些可怜,“那裴公子可知,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是谁?” 是当年的户部侍郎,白渡的父亲。但户部侍郎即位户部尚书,此事并不奇怪。 裴珏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目眦欲裂,言语急切,“你知道什么?”虽他如何也不愿相信挚友是此等卑劣小人,但沉颐此番意有所指令他耿耿于怀。 沉颐摇头,“我此等蜉蝣,能知道什么?” “此事你可会告知官府?”裴珏脸色阴鸷,双拳紧握,他身份已然暴露,若是沉颐告知官府,他便等不来明年小傻子带他去长安了,甚至可能还会连累凌姒。 此番若是将他灭口,恐会掀起轩然大波,更是麻烦。 沉颐盯了他半晌,蓦然笑了,倒是生出些许惺惺相惜之情,“若是方才,我会告知官府,但现在,不会了。” 他曾一直以为,户部侍郎与户部尚书一丘之貉,以权势压人,卑劣无比,才会想来试探裴珏的身份,但如今真正见到裴珏,也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下山去,徒留裴珏一人在烈日下矗立良久。 * 裴珏回到家的时候,凌姒正瘸着一条腿在打扫屋子,将裴珏扯得到处都是的莲蓬刚收拾完,才发觉身后魂不守舍的裴珏。 “你回来了?” 裴珏还在想方才沉颐所言,正容亢色,就连凌姒的话都没有听见。 凌姒见他失魂落魄,六神无主,担心极了,连忙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耳边再次传来软糯清脆的嗓音,裴珏这才回过神来,扯了个僵硬无比的笑容,心不在焉,“没什么。” “骗人。”察觉到裴珏有心事瞒着她,凌姒也闷闷不乐。 直至深夜时分,蜡烛早熄了,狭小寂静的屋子里漆黑一片,只余两张榻上,两人背对着缄默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凌姒昏昏沉沉的都快要睡着了,对面榻上猛的传来声响,紧接着便是清冷的嗓音,“凌姒,你睡了吗?” 凌姒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本来快睡着了,但现在被她吵醒了。 她翻了个身,大大的杏眼盯着对面榻上的瘦弱背影,“没有。” 对面榻上的人犹豫了半晌才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些许小心翼翼,“你觉得,裴元策这人如何?” 凌姒清醒了不少,虽不明白裴珏为何问起这个,但她还是仔细回想后才回答,“我不太记得了,但是表兄很喜欢他,时常和他一块玩,说他天资聪颖,天赋异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是大魏不可多得的才将。” 裴珏苦笑一声,“是个废物罢了。”东躲西藏,过街老鼠般的废物。 凌姒眉心紧皱,不敢苟同,不明白裴珏为何这般说裴元策,忿忿不平,“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嫂嫂又不认识裴元策,为何舐皮论骨?此番不是读过书的人该有的作为。” 裴珏轻笑出声,他骂他自己,这小傻子倒先着急起来。但他不得不承认,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他落到此番地步,往日挚友,又有几人能这般替他说话? 摸索着翻了个身,又继续问她,“你又不认识他,为何这般替他说话?说不定他是个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卑鄙小人呢?” 凌姒有些生气了,之前嫂嫂虽脾性差点,但从不会此番诋辱他人,“嫂嫂认识裴元策?” “不认识。” “那你为何这般说他?我表兄看人很准的,哪怕是现在,他也不过是天妒英才,生不逢时罢了。” 裴珏眼波流转,豁然开朗,唇角勾起,喜笑颜开,倒有点想认识她这个信口开河,胡吹乱嗙的表兄了,“你表兄叫什么?” 凌姒翻过身去,背对着裴珏,“不告诉你。” “都是一家人了,怎么不能与我说?” “你不要和我说话,我要睡了。”《 》 13、第 13 章 翌日,抛却连着几日的燥热天气,烈日终于被乌云掩埋,天空阴沉,春色萧索。 裴珏坐在院子里,百般聊赖,心里不大放心,想着今日也得寻个由头去沉颐家一趟,他与他素未相识,自然也不可全然相信他。 天色阴沉,昏暗一片。屋内燃着烛火,随着清风徐来摇曳生姿。凌姒正在批改作业,面色不虞,一时蹙眉一时叹气的,如临大敌。 “怎么了?” 凌姒挠了挠发髻,将手里的宣纸递给裴珏,面露难色,“这是沉禾的作业,他向来聪明,这次作业却写的一塌糊涂,甚至还空了题。” 裴珏凭着烛光一看,霎时扬眉,一张宣纸黑墨点点,笔迹正楷工整,前几题还答的有理有条,一丝不紊,可后面倒全空着了。 这小子,莫不是故意的? 凌姒叹了口气,勾着身子看外面的天气,柳眉轻蹙,“我等会去寻他一趟,与他好好聊聊,还望莫要下暴雨。” 他正愁找不到由头出去,裴珏喜上眉梢,勾着双桃花眸子眼波流转,话语殷切,“我去吧,你腿上还有伤,不大方便。”说罢也没等她应答,将手里的宣纸叠好塞进袖子里,径直往外走去。 “诶…快下雨了,把蓑衣带上。” “好。” 凌姒看着屋外,若有所思,她这天仙嫂嫂性子孤傲又不爱出门,若是往常麻烦她什么事便是叫也叫不动,怎的今日这般殷勤? * 天空乌云密布,沉重的灰黑掠过每片山丘,凌冽的冷风四处流窜,将树叶吹的沙沙作响。突的一道闪电将天空劈成了两半,雷声轰鸣阵阵,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倾盆而至,连绵大雨滂沱,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随着冷风呼啸,袅袅漂泊。 沉禾刚将门关严实,便被兄长叫住了。 沉颐摆了摆手,“不急着关门,过会儿还有客来。” 沉禾以为兄长邀了人在家中做客,也没多问,转身便将刚阖上的门又推开。突的刚抬头,便见着瓢泼大雨中隐约有一道修长瘦弱的素色身影,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不紧不慢的。 待她走进了些,沉禾才看清来人的面孔,一时有些失望。 少年郎年岁尚小,不够稳重,将心思摆在面上再明显不过,裴珏扶着头上的斗笠,板着一张脸,心里不屑,便知道这臭小子是故意的。 “我来寻你兄长。” 沉禾有些吃惊,阿兄邀的客人是凌先生的嫂嫂? “阿禾,你先出去,将门阖上,莫让人进来。” 沉禾一脸莫名,心头疑惑,却还是听话的阖上了门,寻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怔怔出神,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一男一女共处一室,紧闭房门,还让人把守,这不合于礼啊。 不似外面黑云翻墨,燃着烛火的屋内灯火通明,万籁俱寂,只能隐隐听见屋外呼啸的风声与哗哗的倾盆大雨。 裴珏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语气平和,“你知晓我会来?” 沉颐神色恬淡,喝了杯茶,颔首算作应答,裴元策又不是单纯的垂髫小儿,事关性命又怎会轻易信他? 裴珏神色凝重,目光犹疑,“你当真没有告知官府?” 沉颐笑了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裴公子大可放心。” “为何,你应当很讨厌我?” “只不过是心底的魔障罢了,裴公子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讨厌你?”沉颐不紧不慢的给他斟上一杯茶,模样恬静,倒与昨日的阴鸷狠厉判若两人。 “况且,你应当没将身份告知凌先生,我若是上报给了官府,恐凌先生也会受此牵连,对她而言,这岂不是无妄之灾。” 裴珏默然片刻,缄口不言。他从前只想着利用凌姒回到长安城,倒从未想过待在她身边是否会给她招来祸端。 沉颐恪守四书五经,巡三纲五常,对裴珏的卑劣行径很是不齿,“欺瞒女郎感情,非君子所为。” 裴珏苦笑,神色萧索,“我早就不屑做君子,最多明年开春,我回到长安便不会再欺瞒她,你大可放心。” 说罢刚想起身离开,又想起来什么,掏了掏衣袖,木着脸将用朱笔批改好的宣纸递给沉颐,“令弟的作业。” 沉颐将接过来的宣纸展开,霎时,黑墨与朱红交相辉映,映入眼帘,再往下看去,宣纸洁白如雪,无人作答。 裴珏惬意的喝了口茶,悠闲自得的在一旁煽风点火,“我说啊,令弟的作业写得一塌糊涂,是不是将心思放在别处了?舞勺之年,毕竟血气方刚,应当多加管教。” 沉颐眉心紧蹙,脸色黑沉的将宣纸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怒不可遏。沉禾向来聪慧懂事,自打上了学堂便没让他操过心,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曾想他的作业竟做的这番敷衍了事。 砰砰砰—— 沉禾在院子里很是煎熬,眼见着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屋内也没有什么动静,便沉不住气的先敲了门,蹩脚的寻了个由头,“阿兄,雨下大了,外面冷的厉害,我能进去吗?” 沉颐沉着脸,厉言正色,“滚进来。” 沉禾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双眼紧闭,还悄悄眯着一只眼睛往屋内看去,见屋内两人相对而坐,衣衫完整,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高兴得太早,沉颐正容亢色,将手里的宣纸摔在地上,语气凌冽,“这便是你写的作业?” 沉禾大感不妙,神色慌张,低垂着头不敢回一句。 他本是嫉妒虎子作业写得一塌糊涂也能受到凌姒的关注,便效仿起来,故意空了半张作业不作答,可谁曾想事与愿违,来家里拜访的不是凌姒而是凌姒的嫂嫂。 沉颐目眦尽裂,“哑巴了?”他年少就丧了双亲,一手将弟弟抚养长大,企望他能出人头地。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他在认真苦读。 裴珏可不似凌姒好心肠会拦着人家训孩子,他就是性子恶劣,品味低趣,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幸灾乐祸。 眼见着时候不早了,别处人家早已生气了火,炊烟袅袅,浓烟滚滚。裴珏毕竟是男儿郎,一餐不吃饿得慌,早就饥肠辘辘,顾不上看戏,与沉颐匆匆告了别,便戴着斗笠打道回府。 凌姒破烂的小茅草屋建的偏僻,离这儿远,绕了大半个村子,途经多户乡野人家,光是徒步就得走上半个时辰。 细雨绵绵也不见停,豆大的雨滴荡过细软枝条,落在湿.软的泥土上,溅了裴珏满腿泥泞。 他紧皱眉头,面色嫌弃,扶着斗笠俯身拍打衣角,但略带潮气的湿土只能越拍越脏,一瞬间便晕出了大片水痕。 “凌娘子?凌娘子。” 远远的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他。裴珏眯着眼睛看去,原是一户人家屋檐下站了一个婶子,模样良善,矮矮胖胖的,见着他看过来还使劲的挥了挥手。 裴珏走进了些,那婶子就将手里的布袋子递给他,她生的珠圆玉润,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凌娘子,远远的就看见你了,这是我家郎君昨日刚摘的核桃,好吃的哩,你带回家和凌先生一块吃。” 裴珏在这小村里也待了两三个月,知晓凌姒人缘好,却没想到有一天也能沾上凌先生的福气,走在路上还能被人塞东西。 见多了凌姒的假客气,裴珏也学的有模有样的,连将布袋子揣进怀里,面上扯了个笑,明眸善睐,“这多不好意思啊。” 正巧拿回去给那小傻子补补脑。 那婶子被他的笑迷了眼,肥嘟嘟的脸上涨红一片,连忙摆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邻居。” 一个村里的,隔了十万八千里也算是邻居。 “那多谢婶子了。” “不客气。雨下大了,路上慢些。” * 细雨朦胧,还卷着层层雾气,山上白蒙蒙一片,很是冷清。 凌姒正跛着一只脚在厨房煮饭,放了点猪油,再将菜叶子放进锅里翻炒,加上盐巴,出锅便是个清炒白菜。 “凌姒!凌姒!”裴珏兴高采烈的推开门,狭小的寝屋空无一人,就只见到小黑狗在那苦闷的舔着自己干净得都能当镜子使的饭盆。听见裴珏回来,圆溜溜的小狗眼委屈的盯着他,一眼就看上了他手里提溜着的布袋子,吭哧吭哧的跑过去,馋的直流口水。 裴珏顾不上它,阖上门转头就往厨房跑去,“凌姒,你看这是什么?” 凌姒扯着布袋子往里瞧。各个珠圆玉润的棕色小球堆积在一块,晃晃布袋子,里面小球碰撞能发出乓乓乓的响声。 “核桃?你哪来的?”凌姒很是惊讶。 她从未吃过核桃,当下就掏出来一个,用衣裳擦了擦,拿在嘴里咬。 硬的很,将她牙给绷疼了也没咬动。 “东边婶子给的,我拿回来给你补补脑。” 凌姒嘴边的笑容霎时滞住,大大的杏眼瞪着他,鼓着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看起来像只河豚,气鼓鼓的将手里带着牙印的核桃塞进他手里,“你自己吃吧,我不需要补脑,你看起来比较需要。”《 》 14、第 14 章 裴珏笑的开心,听了也不恼,老老实实寻了个空地,从箱子底掏出小锤子就开始勤勤恳恳敲核桃。 一大堆核桃敲出来的核桃仁并不多,裴珏觉得愧疚,有心要补偿她,自己一个都没有吃,敲出来的核桃仁全送进了凌姒的嘴里。 而凌姒倒是第一次享受天仙嫂嫂的服侍,乐在其中,毫不客气的将裴珏任劳任怨敲出来的成果照盘全收,一个也没留。 裴珏自然不介意,他一反常态,格外殷勤,洗碗刷锅就连小黑的饭盆盆都刷的锃亮。 凌姒从捡到裴珏的第一天起,便知道指使他干活怕是天方夜谭了。但今日他勤快过甚了,饶是凌姒也忍不住犹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亏心事? * 深夜时分,乌云密布,霎时狂风大作,顷刻之间,滂沱暴雨肆虐,朦胧水汽聚成一团白雾,冲走了大片泥土。 屋内寂静无声,凌姒翻了个身,意识迷糊,只感觉脑袋胀疼,浑身发痒。明明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但她整个人烫得不行,掀开被子也未觉得凉快。 她睡眼惺忪,半梦半醒之间,以为是蚊子咬她,便用手抓了抓,可这一挠就停不下来,她身上像是长了跳蚤,瘙.痒.难.耐,越抓越痒。 她口干舌燥,舌头好像也肿了,喉咙疼的厉害,身上的瘙.痒愈演愈烈,脑袋昏沉,胸闷气短。 凌姒烦躁的坐起身来,叹了口气,彻底没了睡意。 已是丑时,屋内漆黑一片,隐约能听见裴珏轻柔匀称的呼吸声。 凌姒怕吵醒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点燃了蜡烛,还急忙用手挡住烛焰,生怕照醒了裴珏。见他依旧睡得香甜,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捧着蜡烛往铜镜那走去,她脸也痒得厉害,方才狠抓了几下,有些担心破了相。 凭着烛光摇曳,铜镜映照着人清晰无比。 啊—— 刺耳的尖叫声一时在万籁俱寂的屋子里不绝于耳,铜镜早被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凌姒躲在被子里惊魂未定,她瞪着肿胀酸痛的眼睛,惊愕失色。难以置信,方才铜镜里那个脸大如盆的猪头是她? 裴珏被吵醒了,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欠,见桌上还燃着蜡烛,以为凌姒还没睡,“凌姒,你大晚上鬼叫什么?” 燃着蜡烛,狭小的屋子甚是明亮,裴珏也没了睡意,趿拉着鞋下了榻,皱着眉头看着碎了一地的铜镜,“这么臭美?大晚上还要照镜子?” 依旧没等到凌姒的回应,裴珏也不耐烦,看着她蒙着被子,撅着.屁股,把头埋得严实,浑身上下只漏出一双白嫩可爱的小脚丫。 裴珏神色奇怪,“你学乌龟呢?” 裹着被子的缩头乌龟颤了颤,依旧把头埋得严实,半晌才开口,声音闷闷的,模糊不清,“窝美是,嫂嫂泥块税叭。”我没事,嫂嫂你快睡吧。 裴珏听的满头黑线,“听不懂,你打什么哑谜呢?”说罢便上手要拽她的被子,可这小傻子突然力气大得很,像是长在被子里了,怎么拽也不松手。 裴珏没好气,拍了拍缩头乌龟的小脑袋,“怎么?我今日对你太好了,你得寸进尺了?” 凌姒欲哭无泪,她现在见不了人,努力缩着肿胀的舌头,支支吾吾的,“我没事,你快睡吧。” “行。”他一口答应。 话音刚落,脚步声悄然响起,紧接着便是棉被挪动的窸窣声。 半晌后,屋内又重回寂静。 裹着被子的缩头乌龟动了动,凌姒小心翼翼的将被子松了一脚,悄悄探头往外看。 眼见着对面床榻上空无一人,凌姒大感不妙,刚想把头缩进去,便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掀了被子。 措不及防,凌姒大叫一声,连忙把自己缩成一团,用胳膊将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独留一双氤氲朦胧水汽的杏眼露在外面,惊恐的看着裴珏。 裴珏眉头紧锁,抬手抓着她的手腕便往外扯,“你眼睛怎么肿了?我看看。” “不看不看。” 凌姒心里羞怯难堪,拼命抵抗,但她天仙嫂嫂的力气大的惊人,她这般小身板不过是强弩之弓,如何能比得上他?不过推拉一会儿就露了全貌。 原本小巧玲珑的鹅蛋脸此刻肿成了个大馒头,圆润杏眼也成了两个大灯笼,在烛光下看起来骇然不已。 裴珏目瞪口呆,神色焦急,“你脸怎么回事?” 凌姒委屈极了,双眸噙泪,泪眼婆娑,瘪着嘴嚎啕大哭,“窝耶布指导,税了移交就呈着养了。”我也不知道,睡了一觉就成这样了。 本就大着舌头,抽泣出声更是模糊不清,裴珏听的一知半解,面色嫌弃的帮她擦了眼泪,厉声呵斥她,“哭什么?不争气。” 她年岁尚小,才刚及笄不久,本就爱美,如何能接受破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忿忿出声,“我不要争气,我毁容了,不漂亮了。” 她哭的梨花带雨,裴珏都来不及给她擦眼泪,被她哭的脑袋疼,只能轻声细语的哄,“原本就不漂亮,好了,别哭了,把衣裳穿好我们去寻大夫。” 凌姒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脸涨得通红,“我不出,我这样怎么出门啊?” 见她面色潮红,裴珏顿感不妙,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屋外的雨愈下愈大,山路泥泞湿滑,她烧的这般厉害,腿上还有伤,保不准连路都走不稳。 裴珏也不敢再耽搁时间,生怕她烧傻了,急忙披上外袍去拿斗笠,心里固然焦急出门前也不忘嘱咐她,“我出去寻惠香过来,你睡一觉,别出去乱跑。” 凌姒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好。” * 山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还下着大雨。 惠香一手扶着斗笠,一手提着灯笼,背着药箱,走的艰难,可偏偏前面的人还不断催促。 惠香叹了口气,不紧不慢,“你慢点,只是过敏罢了,不必焦急。” 裴珏哪能理解过敏是什么意思?他此刻心急如焚,就连身着的外袍都淋湿了大半,恨不得抛却身份,捉起惠香飞檐走壁。 好在路程不算太远,在裴珏焦急万分的催促下,两人终于到了。 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凌姒早烧的昏了过去,便是睡着了也不忘蒙着头,遮着面。 裴珏怕她给自己憋坏了,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霎时露出一颗肿的不成样子的小猪头。 饶是惠香这种有经验的大夫,见到凌姒这样子也着实吓了一跳,慌忙诊了脉后才松了口气,“风疹反应大了些,不碍事,喝点药就能好,记得莫要再给她吃核桃了。她醒了可能会觉得身上痒,你看着她点别让她挠,我去厨房煮药。” 裴珏颔首,道了声谢才将惠香送走,将门窗都关严实才去看床榻上肿成小猪头的凌姒。 她睡得不好,眉心紧蹙,大抵是痒得厉害,动不动就要用手挠一下脸。 裴珏谨记惠香叮嘱,桎梏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塞进被子里狠狠压住。 凌姒动弹不得,身上痒得无所适从,又不能挠,竟生生给痒醒了。 她瘪着嘴,双眸噙泪,脸上满是泪痕,见着是裴珏又要哭。 裴珏连忙将她的嘴给捂住,半是威胁半是安慰,“别哭了,哭起来丑的很。” 凌姒此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丑”这个字敏感得不行,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嫂嫂,我要是嫁不出去该怎么办?” 裴珏本就被她折腾得头昏脑涨的,当即弯起手指敲了敲她烧的滚烫的脑门,不胜其烦,“嫁不出去我娶你。” 凌姒沉思半晌,似乎真的在考虑此事,最后还是哑着声音拒绝,“女郎是不能娶女郎的。” 裴珏没好气,“不嫁算了。” * 翌日一大早,凌姒就将压箱底的新铜镜给翻了出来,端坐在桌前,捧着镜子将自己翻来覆去得看。 裴珏幽幽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靠在榻上,暗暗腹诽,这小傻子,碗筷没多备几副,铜镜倒私藏不少。 突的,凌姒像是想起了什么,将铜镜撂下,面色焦急的去寻斗笠,竟是慌里慌张的要出门。 “做什么去?” “今日要讲学,我险些给忘了。” “你不怕出门了?” 凌姒拿着斗笠的手一顿,霎时犹豫起来,踌躇半晌,依旧不知所措。她不能出门,可学也不能不讲啊。 庄重肃然的学堂内,书案排列整齐划一,气氛凝重,而盘腿坐着的少年郎们皆满脸通红,时不时还要往上位的先生那看上几眼,含羞带怯。 裴珏脸色黑沉,抬手敲了敲书案,眼神凌冽,“都写好了?” 方才还往这瞅的少年郎门霎时低下头,偃旗息鼓,缄默不言。这新先生长得琼姿花貌,美若天仙,就是脾气忒差了点。 凌姒的这群学生远比裴珏想象中的还要闹腾。下了课,原本毕恭毕敬的少年郎便哄作一团,甚是吵闹。 倒有一个人格格不入。 沉禾木着一张脸,面容急切,神色焦急,“凌娘子,凌先生今日怎没来?” “生病了。” 沉禾听了很是担忧,“凌先生病的可严重?看大夫了没?” 裴珏将手里的书放下,面色不虞,他脾性差,没什么耐心,对这诡计多端的臭小子本就不喜,此刻听他东一句凌先生西一句凌先生的,更是没来由的烦躁,“她如何与你有什么干系?我劝你莫要将心思放在他处。”《 》 15、第 15 章 沉禾不是会被轻易唬住的少年郎,他面容沉寂,一颗心铁了要往凌姒身上扑,谁也叫不住。 “这是学生自己的事,他人不懂,也不必您教诲。” 不过舞勺之年,倒有气量,板着一张脸十分有架势。 但裴珏好歹在长安城肆意横行二十载,见过的刺头数不胜数,更何况是这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屁孩? 他执意任他执意,但凡凌姒真的和他搅和在了一起……裴珏暗自握紧拳头,看他不把她腿给打断。 一场风雨洗去了多日的燥热,但毕竟正值盛夏,天晴得快,不一会儿乌云消散,刺眼的太阳又突的冒出了头。 裴珏慢条斯理的打了个哈欠,昨夜折腾了一晚,今日又替凌姒去讲了课,他现在困倦得厉害,眼底的青黑如何也遮不住。 刚打开门,便见着凌姒只身着中衣,披着满头青丝,把身子拧成了一团麻花,一只手使劲往身后够,模样甚是艰难。 裴珏瞠目结舌:“你干什么?” 屋内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凌姒差点被吓得从椅子上滚下来,悻悻回头,翻身正襟危坐,“你回来啦!” 裴珏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会儿,见她脸上的红肿确实消退不少,也没有抓挠的痕迹,暗暗点了点头。 凌姒娇憨笑了笑,拿起发簪把头发挽好,转身背对着裴珏,“嫂嫂回来的正好,我后背痒得厉害,挠不到,你快帮帮我。” 裴珏面色嫌弃,“自己挠。” 凌姒咕哝:“我够不着,你帮我。” 裴珏神色不明,犹豫半晌,还是将手给附了上去。 凌姒骨架小,身形瘦弱,只是脸颊带着些婴儿肥看起来甚是可爱,身上却没什么肉,摸起来竟有些硌手,也不知道吃的饭都吃到哪去了? 裴珏敷衍的挠了几下,不痛不痒的,“好了。” “等会。”这般轻柔的力道在背上磨蹭,如同隔靴搔痒,凌姒没觉着纾解,反而痒得更甚了,只能将中衣给脱了,只余下件黛灰色诃子,“好了,现在再帮我挠挠。” 裴珏被吓得连忙移开目光,语气忿忿,“把衣裳穿好。” “都是女郎,嫂嫂不必害羞,快帮我挠挠。”凌姒被痒得抓耳挠腮,若不是手短够不着后背,也不至于来麻烦她这孤傲又冷漠的嫂嫂。 见实在拗不过她,裴珏才将目光给移了回来。视线刚触碰到赤.裸.光.滑的背脊,他霎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冰肌玉骨的白皙肌肤此刻布满了红色疹子,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甚是骇人。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凌姒忍不住出声催促,“你快点。” 话音刚落,略感冰凉的手指霎时按上她的背脊,柔荑流转,寻着两瓣形状漂亮的蝴蝶骨,轻轻揉捏。 他动作轻柔,力道正好,凌姒忍不住亏喟叹出声,舒服得将眼睛都眯了起来,活像只被顺毛的狸花猫,慵懒惬意。 “好了。”裴珏松了手,猛的用衣裳将她盖住。 背脊上冰凉的触感突然消失,凌姒霎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但裴珏怎么说也不愿意再帮她抓痒,她只好就此作罢,转身出了屋子,“我去煮饭。” 裴珏没有应她,他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双眼紧闭,面上还带着些许潮红,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念了数十遍,只是罗裙的某处地方依旧鼓囊囊的,不见消散。 * 八月七,立秋了,云溪村的三伏天还没结束,天气燥热得过了头,就连池塘里的荷叶都被晒得焉焉的。 但凌姒今日很是开心,原是院子里之前播种的白菜和萝卜都成熟了,一个个矗立在泥土上,水灵灵的,甚是好看。 大抵是兴奋劲没过,凌姒也不怕热了,顶着斗笠晒的满脸汗涔涔的也要去寻惠香。 她一手抱着白菜,一手兜着萝卜,吭哧吭哧的,和裴珏顶着炎炎烈日,从山上到了山下,可突一刚开门,就被吓了一跳。 惠香那不大不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有面如枯槁的病患,有前来抓药的村民,还有个身着鲜艳的中年娘子。 惠香正在给人看病,诊着脉,一旁那身着鲜艳的中年娘子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唾沫横飞。 惠香面色不虞,神色凝重,很是不耐,耳朵被吵得疼了,便好声好气说了一句,“婶子,我还有病人,您请回吧。” 那身着鲜艳的婶子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见自己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惠香态度松动,便没了耐心,掏出块布巾子抹了抹汗,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那可是北村的王家,他家有钱哩,惠小娘,你可别不识抬举,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老实说,绕是我这姿色,再年轻个几岁我都应了。” 惠香干笑了声,“那您去嫁,晚辈便在此先祝您与王二郎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喜酒我便不去吃了。” “你……你你。”那媒婆知命之年了,自然结了亲,就连孙子都有了三个了,霎时被惠香这样怼,气得连话都说不上来。 惠香面上扯着笑,牙尖嘴利,被那婆子用手指着也不恼,“婶子怎么结巴了?唉呀,这结巴了也不知道王二郎还要不要您呀,毕竟岁数也不大了,早嫁早好,您还是快回去缝嫁衣吧,万一王家反悔了就不好了,路上慢些,恕晚辈不能远送。” 好说歹说都让她给说了,那婶子气的七窍生烟,嘴皮子没惠香利索,被后辈给怼了也没面,跺了跺脚就气鼓鼓的走了。 路过时见凌姒还在屋外杵着,连带着也剜了一眼,嘴里骂骂咧咧,“贱蹄子。” 凌姒嘴笨,刚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生气,耳边就传来一声痛呼。 “哎哟。”原是那圆滚滚的媒婆婶子摔了个跟头,呲牙咧嘴的正捂着右腿哭天喊地,又是眼泪又是汗的糊了满脸,狼狈不已。 也是奇怪,惠香家门前这路平的连个小土块也没有,怎还能摔一跤? 同行的立马扶起她,也觉得丢人,灰溜溜的走了。 裴珏手里拿着两颗大白菜,眸光微敛,面色稍霁,转头去询凌姒,“你和她有过节?” 凌姒犹豫半晌,点了点头,“算是。” 裴珏神色莫名,暗自替她捏了把汗。这小傻子脑子不灵活,嘴皮子也没惠香利索,保不齐之前怎么被人欺负呢,她又胆小怕事,被欺负了也只会蒙在被子里哭,不记仇,转头又给忘了。 裴珏叹了口气,暗骂一句,“不争气。” 凌姒用黑不溜秋的大眼睛看他,蹙眉疑惑,“你在说我吗?” 裴珏翻了个白眼,“说傻子呢。” 惠香看完诊,才发现站在门外的俩姑嫂,连忙将人迎了进来,顺手接过一大堆的白菜萝卜子,喜笑颜开,空出了手戳了戳凌姒的额头,“小抠门精今日大方了。” 凌姒捂着脑门笑了笑,“也不是,我不爱吃白菜和萝卜。” “……” 凌姒挽着惠香的胳膊,一脸八卦:“姚婶子来给你说亲啊?” 惠香气不打一处来,“别提了,就那王二瘸子,家里的小媳妇儿都娶了八房了,真是癞蛤蟆调戏青蛙,长得丑玩得花。唉,就这那姚婶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三番五次的来,上赶着说亲,我呸!我看她就是财神爷放屁,钱多撑得!” 她说了一大堆,凌姒都没理清楚,就光听见她那最后一句了,连忙呸呸呸几声,“你怎么可以骂财神爷,快呸呸呸,财神爷原谅你。” 惠香没好气,白了她一眼,“小没良心的,掉钱眼里了?” 裴珏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遥想了下自己那肆意横行的前半生,确实没见过比惠香还要牙尖嘴利的人。 惠香向来不会亏待自己,钱有了就花,没了就挣,屋子里置办得也是最好的,就连桌上摆着的水果也是多种多样,桃子、李子、葡萄,层出不穷。 相比之下,凌姒那要啥啥没有的屋子实属贫困了。 凌姒摸了个桃子,刚想张口咬,脑壳霎时被人拍了一掌。 裴珏瞪着桃花眼看她,“没洗,不许吃。”万一吃坏了肚子,晚上又得折腾他。 裴珏规矩繁多,凌姒早便习惯了,老老实实把桃子带去冲了个凉,回来坐着才开始吃。 她一个人过得随性,自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还要一边和惠香搭话,“你都二九年华了,还不结亲吗?媒婆都来好几次,再不结都要成老姑娘了。” 惠香撩了撩青丝,得意洋洋,十分臭屁,“唉,那都是些烂桃花,我可不要。” 凌姒想了想村里的那些混不吝,点了点头,惠香是从长安来的,见多识广,眼也被养刁了,看不上村里的小郎君也情有可原。 但她转念一想,“那你从前在长安城有属意的吗?” 裴珏霎然一惊,惠香是从长安城来的? 惠香往嘴里丢了个葡萄,不紧不慢,“倒有一门亲事。” 凌姒来了兴致,将吃了一半的桃子塞给裴珏,哒哒的凑到惠香身边,眼底全是八卦,“没听你提过啊,与我说说。”《 》 16、第 16 章 长安城的世族男女之防甚是严重,加上朝堂局势动荡不安,官员之间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更是层出不穷,世族儿女皆是拉拢官员的利器。 是以惠香就连对方的面都没见上就结了亲。 惠香仔细想了想,“我倒是没见过,但是那人风头正盛,听说能文能武,意气风发,倜傥不羁,长得也好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郎君。”确实是个香饽饽,不然那郑小娘也不会三番五次来找她不痛快。 裴珏沉寂回想,这般张扬的人,他在长安怎么没听说过? 凌姒只在话本里听过此等不凡的人,当下来了兴趣,特别是那句长得好看戳进了她的心窝,“那你还要不要他?不要的话不如让给我?” 裴珏一个脑嘣掸过去,面色阴沉,咬牙切齿,这小傻子现在还会思春了? 惠香:“你在口出什么狂言,且不说长安那些如狼似虎的世族贵女们,就光这个人你现在也见不到了。” 凌姒捂着脑袋有些失望,“人去哪了?” 惠香摇了摇头,不甚了解,“听说因为贪污赈灾银被抄了家,男丁凌迟,但后来又说人没死,有人在南方看见他了。” 有些耳熟,裴珏眉心一跳,似想到了什么。 “叫什么名字啊?” “裴元策。” 裴珏神色凝重,他的确有一门婚事,是与礼部侍郎嫡长女徐氏的姻亲,但他后来听说她去寺庙祈福,马匹受惊跌落山崖,死了。 他属实没想到,毕竟惠香这样,满口粗言,伶牙俐齿,毫无规矩的哪像一个世家大小姐? 惠香摸了一个桃子啃,没洗,她也不嫌弃,拿手拐了拐凌姒,“阿姒也二八年华了吧,没有心上人?” 凌姒摇头,“没有。” “那你明日要不要与我一块去华清寺,听闻那求姻缘很是厉害,有女郎去了翌日就被人求亲了。” “真的?那我去。”凌姒年岁不小了,阿兄远在长安,也无人替她张罗此等事,便只能靠自己来,但她又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自己也讨不来郎君,那就全靠月老牵红线。 裴珏在一旁当了许久的背景板,听凌姒一口应下,很是郁闷,插了句嘴,“你年纪还小,不急。” 惠香扬起下颚,晃了晃食指,“不小了喔!二八年华再不找就成老姑娘了。” 凌姒在一旁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裴珏暗暗腹诽,这小傻子果真是思春了! “那我也去。” 凌姒霎时着急起来,生怕她忘了自己“童养媳”的身份,心急如焚,“求姻缘的,你去做什么?” 裴珏扬眉,“华清寺也不只是光求姻缘吧。” 凌姒见她铁了心想去,也不再阻拦,心想裴珏平日确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坏了也不好,只好松了口,“好吧!” 惠香呵呵一笑,这可真是四套减三套,真有一套! * 翌日,烈日只盛不减,天色尚早,刺目的阳光便普照遍地山野,与茵绿草地交相辉映,霎时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惠香出手向来阔绰,包了一辆宽敞的大马车,装修精致,甚是豪华。她一个人就占了半边榻,靠在蒲团上,磕着瓜子,十分惬意。 裴珏满头黑线,她这样子哪像个名门望族的嫡长女啊? 华清寺在阳城,距村里远,雇马车一去一回也得两个时辰。 小村庄的路甚是崎岖,马车咕噜总是会撞到石块,行起来摇摇晃晃的甚是催眠。 凌姒昨晚没睡好,被这晃悠悠的马车摇的瞌睡虫也出来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杏眼氤氲朦胧,一时困倦得厉害。 周边都是硬邦邦的木头,睡着肯定不舒服,凌姒就磨蹭的往正闭目养神的裴珏身上靠,一次挪一寸远,鬼鬼祟祟,小心翼翼。 脑袋才刚碰上,凌姒还没来得及欢呼,头便被裴珏一把给推走。 他板着一张脸,毫不留情,“别凑过来,热。” 凌姒困得不行,也不强求,只是嘴里咕哝一句,“小气。” 路途遥远,山路坎坷,凌姒靠在坚硬的木窗上,睡得迷迷瞪瞪,马车摇晃,她的头也跟着晃,一下一下撞在木窗上,声倒是响。 本来就不聪明,裴珏真害怕她将自己给撞傻了,犹豫半晌,蹙眉十分不情愿,却还是用手托着她的下巴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离开了坚硬了木窗,附上柔软温暖的触感,凌姒睡得很香,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上扬,一脸恬静。 惠香斜躺在榻上,一只手捻着葡萄,一只手摇着扇子,眼底全是八卦,一双眸子戏谑,心里在冒小花花。 (好家伙!这不妥妥的傲娇仙女tomboyvs傻白甜puregirl嘛?原来les竟在我身边,omg!那小抠门精还总说是自己找的嫂嫂?啊呸,是给自己找到童养媳吧!她可真没看出来,凌姒竟是如此诡计多端的小p。不愧是她姐们儿,真得劲!) 被惠香阴恻恻的目光盯了一个时辰,裴珏浑身僵硬,不得不沉思自己是否真的露了马脚,毕竟惠香是从长安来的,见过他也不奇怪,加上这女人总是奇奇怪怪、胡言乱语,谁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车舆内气氛逐渐奇怪,除了睡得正香的凌姒,另外两人各有所思。 随着一声马蹄声,凝重的气氛也随之打破。 “诶,华清寺到了。” 惠香笑的灿烂:“谢谢叔。” 马车停了,凌姒也醒了,她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眯着眼,嘴里咕哝不清,“诶,到了。” 裴珏看了过去,霎时,面色铁青,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抖,“凌姒,你想死了?” 凌姒被吓得骤然清醒,一眼就看到天仙嫂嫂肩上某滩晶莹剔透的液体,霎时一惊,连忙赔笑,扯出布巾子帮他擦,“擦擦就干净了。” 裴珏面色嫌弃,一把脱了外衫扔到她脸上,“送你了。” 凌姒愣了愣,瞧着手上花纹精致,样式新颖的外衫,瘪了瘪嘴,一把往自己身上套,心里忿忿,打定主意等天凉了,嫂嫂想要,她也不给。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惠香暗自咂舌,摇了摇头感叹:“果然,傲娇和洁癖必定齐头并进。” * 华清寺以主司姻缘灵验而闻名大魏,位居梅山之巅,山路崎岖,无论风吹日晒,多得是女郎、郎君跋山涉水,只为求得个好姻缘。 今日亦是如此,小小的寺庙人满为患,裴珏将斗笠往下压,生怕在此遇到个熟人。 天气炎热,三人翻山越岭才到了庙前,凌姒和惠香早就气喘吁吁,用手撑着膝盖热得恨不得将舌头吐出来。 凌姒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看着一旁依旧清冷疏离的裴珏,不可置信:“嫂嫂……你身体真好。” 裴珏斜睨,一脸嫌弃,“我可不像你。”他七岁便提剑学武,舞勺之年上阵杀敌,不过是爬个山而已,总不会像她们累得跟狗似的。 惠香累得满脸通红,猛灌了一口水,顺势将水壶递给凌姒。 凌姒娴熟的接过水壶,刚抬头就要往嘴里灌,突猛的一道白色闪过,她手上的水壶霎时不翼而飞。 裴珏将抢过来的水壶塞进惠香手里,转头对着凌姒怒斥:“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人喝过的东西不能喝。” 凌姒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我渴。”她也没带水壶啊,总不能被渴死吧。 话音刚落,手里霎时多了一个水壶,耳边还传来裴珏不耐烦的催促:“别磨蹭,快喝。” 惠香(无语脸):小情侣真会玩! 庙虽不大,但是人来人往,香火很是旺盛,惠香不止看到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名门贵女,顿感不妙,她没有带斗笠,这万一碰到个老熟人了,那她假死的事岂不是要被拆穿了。 她眼眸一转,连盯上一旁戴着斗笠悠然自得的裴珏,一手抓过去,“好姐妹,斗笠借我一用。” 裴珏反应极快,转身躲开,一双桃花眼阴鸷得看着惠香,甚至还将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 惠香:不借就不借,这老妹秀什么呢? 人最背的大概的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惠香今日多有体会,她突刚转头,一眼就看见了被一群人簇拥着的某位大熟人,霎时心里就像是开了台缝纫机,频率三十赫兹,跳到了嗓子眼。 她一把躲在凌姒身后,欲哭无泪。 凌姒莫名其妙:“惠香,你怎么了?” 裴珏觉得奇怪,也往那群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去,正巧对上那人群中间某位女郎的目光,霎时瞳孔微缩,连忙背过身去。 那群人身着服饰皆华贵,其中有一模样哀怜的蓝衣女郎拉了拉身侧的好友:“婵茹?你在看什么?” 那名叫婵茹的女郎身着素净,雪白罗裙华而不奢,但过于朴素,倒像是在披麻戴孝。 婵茹双眸噙泪,面色苍白,泣不成声,推开好友猛的冲了出去,踉踉跄跄的,一把抓住凌姒,期期艾艾,“你这外衫从哪来的?” 凌姒一脸茫然,突的被人抓着外衫便算了,那人还留了一手的长指甲,不知轻重,将她的脖子挠出了两道红印。《 》 17、第 17 章 凌姒是性子软好脾气,但又不是没脾气,她一把推开抓着她不放的女郎,竖眉厉声,“你干什么啊?” 哇!太可怕了!这女郎猛的冲了过来,面容狰狞,怕不是疯子吧? 凌姒突的害怕起来,悻悻的摸了摸脖子,她也被抓伤了,会不会被传染啊? 凌姒双眸噙泪,想要问嫂嫂,可一转头,她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别说裴珏了,就连惠香都没了影子。 婵茹身形瘦弱,又抑郁寡欢了大半年,固然凌姒力气小也轻易将她推开了,但她执念倒深,抓着凌姒的外衫不依不饶,嗓音凄厉:“这不是你的外衫,你个贼人,从哪偷来的?快脱了。”说罢便直接上手去扒凌姒的外衫,面目扭曲,倒真像个疯婆子。 光天化日之下哪有扒女郎外衫之事?更何况这庙宇人来人往的,郎君更是不少,便是如此被人扒了外衫,怕是名声有毁。 凌姒扯着衣裳,连用力拍了那疯婆子的手几巴掌,学着惠香骂人的气势,“你要不要脸啊?这是我嫂嫂的外袍,你放手。” 动静闹得有点大,那边一群人都围了过来,多是有捧着郑婵茹的贵女们,她们一唱一和,眼神睥睨,言语满是嫌弃,“这外衫布料华贵,就连这上面勾勒的海.棠花纹都是上好的工艺,一件上百银,哪是你这穷酸样能买的起的?你是偷的吧?” 凌姒嘴笨,虽耳濡目染惠香的凶样,但她依旧学不到精髓,况且还被这么多人围着,霎时便慌了神,“你少血口喷人,你这……傻.b,这就是我嫂嫂的外衫。” 她们听不懂傻.b,但听得懂“傻”字,那群名门贵女向来金枝玉叶,何曾被人骂过,顿时来了气,哄作一团,上来就要扒凌姒的衣物,面目狰狞,谁能想到这是一群世族贵女。 惠香躲在柱子后面,暗自着急,刚想出去,只见身侧一道清风袭过,鼻尖仿佛还能闻到清爽的花香。 裴珏一掌拍掉郑婵茹抓着外衫的手,用力之大,直接折了她的手腕。 他面色阴沉,将凌姒护在身后,还不动声色的用凌姒身着的外衫擦了擦手,气势汹汹,“你们这群女郎也忒没规矩了吧?见着人衣裳好看就要抢?是女强匪?” 名门贵女脸皮薄,被裴珏这般一说霎时脸涨得通红,也有女郎狡辩,“她那外衫是偷的,她那穷酸样,哪能买的起这质地的外衫?她还撒谎说是她嫂嫂的,她那嫂嫂怕也是个穷酸相。” 裴珏回头看凌姒,小傻子正委屈着,抱着他的手臂瑟瑟发抖,双眸水润透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巧玲珑的鹅蛋脸白皙细腻,明眸善睐,似玉生香,哪穷酸了? 裴珏目光下移,凌姒骨架小,身上瘦弱,穿着他的外衫倒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垂髫,而她里面的衣裳……粗布麻衣,属实穷酸了。 裴珏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怒不可遏:“你扒她外衫还有理了?我就是她嫂嫂,这外衫就是我的,倒是你们欺人太甚,怕不是路上一条狗你们看中了也要抢了去?” 周围看戏的人面面相觑,要说那被抢外衫的女郎说外衫是她的,那属实不可信,毕竟她穿着不合身,但现在带着斗笠的女郎,虽看不清面貌,但她罗裙摇曳,身姿绰约,眼见着便不是普通女郎,这外衫是她的倒可信。 紧接着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是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有人带了头,围观的人纷纷起了劲,七嘴八舌,“是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惠香捏着鼻子又喊了声,“道歉。” 周围的人接连附和:“道歉!” 那群贵女哪见过这幅场面,霎时被吓得不知所措,倒有一女郎不依不饶,“你说这外衫是你的便是你的?” 裴珏眉心紧蹙:“这外衫在我们手里,你倒是得说说外衫不是我的的证据。” 惠香捏了嗓子:“是啊。” 围观的人纷纷被煽动:“是啊!” 眼见着没辙了,那面色哀怜的女郎扯了扯郑婵茹的衣袖,想让她说说无缘无故扯人家外衫的原因。但此刻郑婵茹面色煞白,多日食不下咽消瘦的面庞满是不可置信,她双眸含泪,眸光凄切,一瞬不瞬的盯着裴珏,眼底尽是惊喜,颤颤巍巍开口:“裴郎。” 她身边的女郎皆吓了一跳,裴郎?姓裴的能有谁?早听闻丞相嫡女心悦河东裴氏裴元策,才处处与礼部侍郎嫡长女徐香处处作对,从而逼迫徐香跳崖,看来此言不假。 裴珏面色凝重,护着凌姒往后退了一步,“女郎认错人了,我乃一介女流,自不能被称作裴郎,更何况,鄙姓凌。” 郑婵茹摇了摇头,满脸泪痕,甚是哀怨,上前就要抓裴珏的衣裳,吓得裴珏又往后退了几步:“我知晓是你,裴郎,让我看看你。”说罢又看凌姒抱着裴珏的胳膊,面色狠厉,“贱人,你离我的裴郎远一点。” 郑婵茹本就郁郁寡欢多日食不下咽,面若枯槁,此刻瞪着眼睛格外可怕,吓得凌姒嗷嗷乱窜,抱紧裴珏恨不得当场哭了出来。 裴珏心里不悦,说话也毒,“女郎怕不是疯魔了?回去请个道士看看罢。” 那群贵女也会整事,估计心中有怨,想一睹裴珏的面容好日后算账,“带着斗笠作甚?有何不可见人的?怕不是做贼心虚。” 裴珏冷笑:“敝人面貌丑陋,怕污了贵女的眼。”说罢便将斗笠取了下来,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此刻凹凸不平,满脸都是伤疤,甚至隐约能看到内里红色的血肉,触目惊心,实在骇然。 贵女们哪见过这般血腥的面容,霎时吓得后退几步,面色悻悻。只有那噙着泪的郑婵茹不依不饶,嘴里念念叨叨,“你就是裴郎。”一个人无论变成什么样,眼睛是不会变的,那双氤氲透亮的桃花眼,就是裴郎的眼眸。 贵女中有人见过裴元策,胆小怕事,也觉得郑婵茹丢人,跺了跺脚,害怕回府被父亲训斥,面色焦急,“你疯了不成?裴元策怎么可能长这样,他已经死了,郑小娘,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就在此时,庙里的和尚请来了方丈,是个面容和善可亲,年岁已高的老人,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各位女施主,此地佛前,切忌喧闹,若有龃龉,还望出寺自行解决。” 裴珏颔首:“方丈,叨扰了,还请见谅。” 世族贵女们低不下头,索性姻缘也求了,便拉着郑婵茹走。 围观群众见没戏看了,也一哄而散。 凌姒被吓得不轻,抱着裴珏纤细的腰身久久不能回神,又晃过神来盯着自己满脸可怖的嫂嫂看,吓了一跳,“嫂嫂,你怎么成这样了?”不好看了。 裴珏拍了拍她的爪子,冷声道:“豆腐吃够了?放手,小色胚。” 凌姒放了手,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裴珏,看的裴珏实在难受,才出言解释,“这伤是假的,为了不结仇而引人报复。”见着她还盯着自己看,也没了耐心,一把将她的脸推了过去,倒像是气急败坏:“莫要再看了,丑死了。” “不丑。”凌姒神色怔怔,她在说违心话。 裴珏翻了个白眼,“在菩萨面前撒谎会遭雷劈的。” 凌姒立马捂住嘴,神色悻悻,心虚的看了一眼堂里的菩萨,又看了看天,见晴空万里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踮起脚偷偷凑到裴珏的耳边,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不丑。” 裴珏身子一颤,神色慌张,一把推开凌姒,瞪着好看的桃花眼,摸了摸通红的耳朵:“别以为小声说菩萨就听不到了,小傻子。” “我不是。” * 惠香神色凝重的看着面前已洗净脸恢复绝色容貌的裴珏,若有所思。 按裴珏所说,是害怕遭他人报复才隐了容貌,这理由虽说的过去,但在惠香看来很是突兀。更何况郑婵茹这疯婆子虽疯,但丞相府的严教摆在那,也不至于随便找个地就开始撒泼,那她究竟为何就认定了这女郎便是裴元策? 惠香觉得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她一把拉过凌姒,窃窃私语:“阿姒,你不觉得你嫂嫂隐藏容貌一事很奇怪吗?” 凌姒不觉得奇怪,摇头:“嫂嫂说怕遭人报复。” “这说不通啊。”惠香满脸不解,就裴珏平日那般无所畏忌,肆意妄为的欠揍样,她真的很难相信这家伙会因怕遭报复而将自己的脸弄成那副磕碜样。 凌姒绝对信任裴珏,对惠香没来由的疑虑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反驳道:“有何说不通的?我嫂嫂一介单薄女郎,家中又无男丁,定会害怕他人报复。倒是你,方才跑哪去了?” 惠香霎时偃旗息鼓,她眼神飘忽,挠了挠发髻,面色悻悻:“我刚才看那边的花长得好看。” “撒谎。” 华清寺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小小的屋子被挤得水泄不通,他们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能进去上香求菩萨。 凌姒拉着惠香兴致冲冲,刚往大堂走了几步,便发现身边少了一人,急忙回头去寻:“嫂嫂?” 裴珏姣好的面容藏在斗笠之下,若隐若现,一时竟看不清神色,只见他嗫嚅薄唇,磁性悦耳嗓音响起:“你们去,我在外面等着。”《 》 18、第 18 章 今日天气燥热,金灿灿的阳光明媚,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照进了寺内各个厢房,很是亮堂。 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吱呀一声响起,打破了屋内沉寂已久的静谧。来人身形修长,仪态端正,戴着斗笠,一身素白似羽化成仙,正是应该在大堂外等候的裴珏。 他面露喜色,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满目疮痍的中年男人,言语间满是惊喜:“叔父,真的是您?” 屋内正坐在蒲团上的男人颔首,一双苍老深邃的眼眸噙着泪,明明才不惑之年,却满头白发,疮痍满目,千疮百孔,他身着一身素色麻衣,饱经风霜,嗓音沙哑:“阿珏,是我。” 裴岑是裴氏本家的第三子,是阿娘最疼爱的小儿子,但他生性不羁,不喜官场奉承,弱冠之年便在外闯荡,鲜少回家,是以才躲过了灭门之灾。 可原本一身江湖潇洒之气此刻早就荡然无存,只剩下饱经磨难的沧桑,此刻见到侄儿,霎然喜极而泣:“阿珏,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说罢,又神色怪异的看着裴珏这幅打扮,心下感叹:“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方才见到你,可将我吓了一跳。” 裴珏叹了口气,将自己是如何扮作女郎,又如何与女郎一同流浪却惨遭追杀的事情娓娓道来。 裴岑一拳砸在桌上,痛心疾首,神色忿忿:“那萧氏贼人手段狠辣,竟连我族女郎都不放过。” “今日见着叔父安然无恙,元策便放心了。” 裴岑神色凝重:“阿珏,现在满城都贴着我的画像,我虽藏于华清寺中,暂性命无忧,但悼心疾首,想报仇申冤却又寸步难行,你可有打算?” 裴珏摇头,他先前在长安城肆意横行,执意去了军营,多年来未曾归家,对父亲官场之事不甚了了,也不知是谁在从中作梗,挑拨离间,他心下虽有怀疑却也不好与叔父说:“凌姒说年后会带我去长安,我打算去寻沈郎中,他与我父亲交好,可能知晓此事。” 裴岑点了点头,“你心中有主意便好。你口中所提的凌姒,就是方才你冒着风险去解围的那个女郎罢?”他自由自在惯了,向来没个正行,又见裴珏对那女郎如此上心,心里猜测:“方才见你那般着急,她可是你的心上人?” 裴珏被他大胆言辞吓了一跳,烧得耳根通红,连忙否认,言语间带着些许气急败坏的韵味:“不是,叔父你莫要胡言乱语。” 裴岑听他否认便放了心,当下有了主意:“丞相府那郑小娘子对你痴心一片,你又没有心上人,何不顺水推舟凭着丞相府的势力来洗清我裴氏冤屈。” 裴珏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他本就不属意郑婵茹,当时在长安他肆意横行,被她缠着很是不耐,多少是看在白渡的面子上才未撕破脸,如今他依旧年轻气盛,又如何愿意做此等虚与委蛇之事? 通过郑婵茹的关系来找出陷害裴氏的幕后黑手确实事半功倍,裴岑也是怕他只身入长安如入龙潭虎穴,才出此下策,但裴珏不愿,他也不好逼迫,只是叹了口气:“你不愿便算了,只是叔父如今一大把年岁还帮不上忙,甚是无用。” “叔父莫要再说此话,您安然无恙,元策便无了后顾之忧。” * 待裴珏从后院绕回来的时候,凌姒和惠香早拜完了菩萨,正在大堂前等着。 他远远看过去,只见一高瘦女郎正百般聊赖的掰着不知从哪摸来的橘子,而另一旁的瘦小身影徘徊瞻眺,踌躇彳亍,抓耳挠腮,看起来很是着急。 凌姒见着裴珏,哒哒的跑过来,噘着的嘴都能挂酱油瓶了,气鼓鼓的,“嫂嫂跑哪去了?” 裴珏随便寻了个由头,“去方便了。” 凌姒拉着他左右看了看,见他好端端的不似有伤,这才松了口气:“与我打个招呼啊,吓死我了。”此地人多眼杂,她们方才还与人结了仇,凌姒一出大堂没见着裴珏的身影还以为她遭人报复了,当即就慌了神,得亏惠香抓着她,不然她得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过去。 夏日的橘子还未熟好,惠香吃了一瓣被酸的呲牙咧嘴,霎时听见裴珏的话,更是痛心疾首,“去方便”这么好的理由她个猪脑子方才怎么没想到呢? 华清寺人多,她们一来一去耽搁了不少时间,待下山时已是傍晚时分,若是执意启程回云溪村,怕是得赶路到深夜,途中也不安全。 是以他们先寻了间客栈,暂时在阳城住上一夜,明日再做打算。 客栈是惠香找的,金碧辉煌,富丽堂皇,来往皆是金玉锦食的富贵人家,大抵是那种看起来就得大出血的客栈。 惠香大手一挥:“来三间上好的客房。” 吓得凌姒连忙将她的手给摁住,对着掌柜讪讪笑了笑,“两间客房,谢谢。” 惠香翻了个白眼,嗫嚅嘴唇刚要开口,耳边就先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将她到嘴边的话给夺了去:“抠门精。” 惠香面色不虞转头看去,便对上一副熟悉面孔,她觉得今日是犯了太岁,与她有仇的都一个两个出来蹦跶。 出言嘲讽的这名女郎正是先前来给惠香说亲的媒婆姚婶子的孙女,名唤姚未忻,模样清秀,脸上抹了层厚厚的胭脂,身着湘妃色罗裙,手上还带着个名贵的金镯子,看起来就人傻钱多。 惠香与她不合,又听她出言嘲讽凌姒,当下心中来了气:“姚未忻,你来找骂是不是?” 姚未忻家境殷实,上过学堂,从小被娇生惯养着长大,横行霸道惯了,看不起穷酸的凌姒,又骂不过满口胡话的惠香,只好鄙夷着堪堪说了一声:“粗鄙。” 而站在姚未忻身侧的男人连忙出来打圆场,他身材矮小,像个瘦猴,眼眶内陷,一副色眯眯的模样,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往裴珏身上瞧,嘴角还腆着笑:“都是一个村的,吵什么啊!” 惠香看着他直泛恶心,“蝙蝠身上擦鸡毛,你又算什么鸟?” “惠香,你别欺人太甚。” “就是欺你了。”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客栈内看热闹的都聚了一大堆,最后还是姚未忻脸皮薄,丢不起那个面,含糊骂了一句:“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便带着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落荒而逃。 惠香没骂过瘾,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回了厢房才偃旗息鼓,而凌姒则没那个心情管姚未忻,她正哭丧着脸,翘着手指数自己大打折扣的银票。 裴珏对她这抠门样早习以为常,想起来方才针锋相对的姚未忻便随口问了一句:“那女郎与你有仇?” 凌姒将银票塞进自己的小兜里,心里在滴血,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对,她弟弟之前在我的学堂读书,顽劣,总是欺负同期,我让他罚抄也没用,屡教不改,后来我不愿教他了,他家里就因此记恨上我。” “凌先生很有骨气嘛。”裴珏调笑了一句,抬起她的下颏,左右看了看。她脖颈上被郑婵茹抓伤的地方此刻已经红肿一片,淤青泛着血丝,触目惊心,很是骇人。 他眼眸阴沉,神色凝重,伸手轻轻碰了碰,压低声音问:“疼不疼?” 凌姒狠狠点了几下头,像是小学鸡在告状,语气忿忿:“疼死了!” 裴珏突的笑了,敲了敲她的脑门:“也没见你疼死啊。” 裴珏用热水烫了布巾子,帮她将泛起血丝的伤口擦干净,再将先前找掌柜要的膏药涂上,他力气大,怕弄疼了凌姒特意放轻了动作,但膏药太凉,凌姒耐不住的往后缩了缩。 裴珏以为弄疼了她,动作放轻了不少,特意凑近了过去帮她吹了吹,没曾想凌姒缩得更厉害了。 她瑟缩得厉害,整个脑袋都往后仰,裴珏怕她把刚抹好的膏药擦的到处都是,一把抓住她的后颈,恶狠狠的训斥:“动什么?这么娇气?” 凌姒抬起头来,一双杏眼晶莹剔透,眼角似还噙着泪,氤氲朦胧,带着婴儿肥的双颊红扑扑的像是涂了胭脂,被裴珏捏着后颈让她本能的缩着脖子,怏怏的抱怨:“痒。” 她嗓音本就软糯轻柔,此刻压着声音,尾音轻扬,迂回辗转,听的裴珏耳根一颤,霎时从她水汽朦胧的眸子中回过神来,像是气急败坏,用手狠狠捏了捏了她细腻的后颈才松手,瞪着眼睛凶巴巴的:“痒不会说?” 凌姒瘪着嘴,委屈巴巴:“会。” 话音刚落,厢房的门霎时被敲响,惠香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抱着个木盆,眉眼弯弯哪还有方才与姚未忻对骂的那骨泼辣劲:“阿姒,我们去泡汤。” 阳城以多温泉汤池闻名于大魏,每年都有不少达官显贵慕名前来。凌姒个小乡村的没见过世面,从未泡过汤,顿时来了兴趣,当下就慌慌忙忙的要去收拾衣裳,还生怕惠香不带她,“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惠香想着光叫凌姒不叫裴珏是不是不大好,虽然他们并不熟悉,但本着二十一世纪好公民,好东西大家分享绝不闹小团体搞霸.凌的惠香当下就连带着问了一句:“凌嫂嫂,你要不要一块儿?”《 》 19、第 19 章 裴珏正在帮凌姒收拾行李,他面若冰霜,头也不抬便拒绝,“我不去。” 不去正好,惠香还嫌和不熟的人赤.裸相见难为情呢!正好她和凌姒两人还可以说说体己的贴心话。 心里固然开心,但表面面子还得做的。 她立马摆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很是遗憾,“那好吧。” 而一旁的凌姒都将衣裳给收拾好了,听见裴珏说不去,很是失落,“嫂嫂你真的不去吗?”她还想和天仙嫂嫂贴贴呢。 裴珏将凌姒带来的衣裳叠得井井有条放在一旁,面不改色道,“嗯,我不去,你也不去。” 凌姒去拿木盆的手僵在原地,她面色愕然,嗫嚅薄唇刚想开口反驳,身侧急性子的云溪村小辣椒惠香抢先一步开了口:“你三十六度的嘴怎么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自己不去,怎么还不让别人去?你平日里对凌姒颐指气使便算了,来了阳城还变本加厉了?你发工资吗?周扒皮。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干活的。” 她双手叉腰,咄咄逼人,真就像云溪村村口的大婶一样气势汹汹。 而裴珏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她,只是板着张娇艳绝伦的脸,面无表情,斜睨凌姒道,“你脖子刚上了药,不能沾水。”说罢还拍了拍身侧的床榻,“过来坐。” 惠香被他视若无睹,心里气的火冒三丈,回头去看凌姒的伤口,拉着她安慰,“我等会找个麻布帮你裹着,不会沾水,不要听他的。” 凌姒后知后觉,刚要点头,霎时瞧见了裴珏阴霾的神色,当下便被吓愣住了,话到嘴边又硬咽下去,一声也不敢吭。 裴珏神色不耐,眼神阴鸷,又拍了拍身侧的床榻,语气凌冽,“过来坐。” 凌姒吓得一哆嗦,当即将手里的木盆搁在一边,对着惠香郑重其事,“惠香,我伤口不能沾水,就不去了,你自己去罢,玩的开心点。”说罢便哒哒哒的往床榻边跑,一屁股坐在裴珏身边,腰板挺得直直的,正襟危坐。 惠香翻了个白眼,柳眉倒竖,就连走之前嘴里还念叨个不停,“怂包,没骨气,重色轻友。” 凌姒充耳不闻,她就像只裴珏养的小鹌鹑,坐在床榻边,一动也不动,乖巧无比。 裴珏将被郑婵茹认出的绣有海.棠花的白色外衫裹成一团,塞进了包裹中,动作粗鲁,毫不爱惜。看的凌姒眉头直皱,心里滴血,“嫂嫂,你轻点,弄皱了不好熨,穿着就不好看了。” 裴珏满不在乎,“那就扔了。” 凌姒竖眉,“不能扔,咱还得凭着它找家人呢。” 裴珏依旧我行我素,还生怕这小抠门精趁他不在又将衣裳给翻了出来,连忙塞.的更深了,“我不想穿。” 好好的衣裳不想穿了,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想买新衣裳了。 小抠门精连忙捂住自己的小兜兜,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满脸不认同,“不,你得穿。” 裴珏扬眉,“我不穿。” 啊—— 他话音刚落,还未等到凌姒出言反驳,突的,屋外一声尖叫划破长空,紧接着便是阵阵嘈杂声,闹闹哄哄的,喧嚣一片。 凌姒连忙开门去看,就见着客栈走廊上熙熙攘攘,一群女郎披着外袍,散着湿润青丝,怒目圆瞪的聚在一团,将一个矮小的男子围在中间,扬声恶骂。 其中就有惠香,她正沉着一张脸,面目峥嵘,声色俱厉,手上拢着外衫,嘴里骂骂咧咧的,若不是人太多了不好施展,她怕是会大打出手。 凌姒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怎么回事?” 惠香面目狰狞,凶神恶煞,气冲冲的,“那龟孙儿他偷看女郎洗澡,还好老娘衣裳没脱,没让那变态占到便宜,不然我得恶心得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凌姒神色悻悻,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还好她没去。 裴珏眼尖,记忆超群,一眼就认出了那众矢之的矮小男子,“那不是方才在楼下碰见的男子吗?” 凌姒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没什么印象,“不认识。” 惠香敲了敲她的脑袋,语气忿忿,“你个缺心眼的记得什么?那人是姚未忻的上门郎君。长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尖嘴猴腮,真不知道姚未忻看上他什么了?” 裴珏面色阴沉,狠狠瞪了惠香一眼,抬手帮凌姒揉了揉额头,见她脑门白皙一片,未见着红印,这才松了手。 凌姒更是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那人是姚未忻的夫君?”姚未忻家境殷实,盛气凌人,眼高于顶,如何能看上这鼠目獐头的歪瓜裂枣? 她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 一大群女郎吵的实在厉害,其中不乏有家财万贯的贵女,客栈掌柜害怕得罪了贵人,连忙让客栈的伙计将这男子押去了官府,才将事情给解决。 但闹这一出,也没有女郎敢去泡汤了。 * 临近深夜,夏风微凉,夹带着蝉鸣声震耳欲聋,甚是吵闹。客栈的走廊空无一人,只余下用照明的烛台矗立,焰火随风摇曳。 凌姒睡在床榻的外侧,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翻来覆去的,丝毫不见睡意。 而躺在里侧的裴珏正闭目养神,脸上虽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就耐不住气,被她辗转反侧吵的烦躁,忍不住厉声训斥,“别动了,睡觉。” “喔。”凌姒声音闷闷,她将头埋进被子里,又轻手轻脚翻了个身,亮晶晶的眼睛咕噜咕噜转得鸡贼,神色怅然,心里无奈至极。 都这个时辰了,嫂嫂怎么还不睡?她还等她睡着偷摸跑去泡温泉呢。 裴珏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甚是郁闷,不禁腹诽,‘不应该啊!就凭凌姒平日里的乖宝宝作息,这个时辰早该睡得天昏地暗了,今日这辗转难眠,怕不是认床了?’ 裴珏叹了口气,她不睡,他怎么去洗澡? 一张床榻两人抵足而眠,各怀鬼胎。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寂静的屋子突的响起一道呢喃,软糯的嗓音轻声轻语带着试探,“嫂嫂,你睡了吗?” “没有。” 凌姒神色怏怏的翻了个身,低声咕哝,“怎么还没睡?” 裴珏:“你说什么?” “没什么。” 深夜静谧,凌姒等了许久也不见裴珏睡着,她的乖宝宝作息实在熬不住了,蹭着被子睡眼惺忪,不知不觉中就进了梦乡。 裴珏恍然坐起身来,看着身侧埋在被子里睡容恬静的凌姒,忍不住低声叹了一句,“可真能熬。” 他小心谨慎的起身,略过身侧的凌姒时,轻手蹑脚的,唯恐吵醒了她前功尽弃。好在她向来睡得沉,若不是大动静也不会轻易惊醒。他蹑手蹑足,待出了门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也放下心来。 花了大价钱的客栈自有过人之处,阳城本就以温泉浴池而闻名,这客栈亦是,浴场修建的金碧辉煌,雕栏玉砌。 裴珏在门外等了一刻,未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才掀开帷帐进去。里面云雾萦绕,果真空无一人,只剩源源泉水热气腾腾,烟雾缭绕蔓延了整个屋子。 裴珏将头发挽起,脱了衣裳便沉入水中。霎时,舒缓炽热的泉水游过全身脉络,飘然若仙,舒畅无比,令他忍不住喟叹出声。 啪—— 突的,满是潺潺泉水声的屋内出现一道突兀的声响,紧接着,哒哒轻盈的脚步声传来,步伐小巧,带着些许踌躇与犹豫。 裴珏神色凝重,浮着泉水缓缓贴近池壁,竖起耳朵仔细听岸边的动静,很是警惕。 “嫂嫂?” 裴珏愕然,眉心紧蹙,大感不妙,他先前将衣物都放在了外侧的案台上,此刻若想要拿定要经过凌姒。 是以只能先强装镇定,“你如何会在这?” 听到裴珏的声音,凌姒面色一喜,顾不上嫂嫂严厉的责备,猛的一下跳进池里,扑腾起了大片水花。 但她毕竟不会水,慌里慌张的扶着池壁缓缓站稳,就顶着氤氲水雾,往裴珏那摸索着过去,笑脸盈盈,“嫂嫂出门我就醒了。”裴珏半夜偷偷摸摸的去泡温泉,她也未疑虑什么,以为嫂嫂只是害羞怕人,便跟在身后寻了过来。 屋子里热气腾腾,水雾朦胧犹重,裴珏眯着眼睛也只能隐约看到个人影,耳边还传来潺潺泉水声,泛起阵阵波澜。 眼见着她愈靠愈近,裴珏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声呵斥,“你站着别动,别过来,我泡完了。” 凌姒面色犹疑,她是紧跟着裴珏的后脚进来的,这才过了一刻钟不到,嫂嫂就泡完了?哪能这么快? 凌姒不信,她觉得嫂嫂定是害羞了,便不管他的呵斥,继续寻着泉水往前走,嘴里还不忘开解安抚,“嫂嫂不必害羞,都是女郎,你泡完了,再陪我会儿。” 裴珏哪能想到平日里乖巧的凌姒此刻一身反骨,见她不依不饶步步逼近,也不敢贸然上岸,只能瞥过眼去背对着她,语气忿忿,气急败坏,“你离我远点,热。” 温泉哪有不热的? 凌姒更热衷于与天仙嫂嫂贴贴,此刻两人赤.裸的泡在一个池里,坦诚相待,亲密无间,她哪能轻易放过这个能让感情upup升温的机会? 拨开热气腾腾的云雾,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皎洁白皙,光滑细腻的背脊,两瓣蝴蝶谷形状犹好,半藏在水中,若隐若现,果真天仙之资,娇娆绰约。 凌姒一把冲过去,双臂霎时环住那细若无骨的玉腰,勾着唇角,言笑晏晏,“抓住了。”《 》 20、第 20 章 后背突的附上一团柔软细腻的身子,只隔着一道轻薄的诃子,赤裸相贴,甚至要比滚烫氲人的泉水还要炙热。 裴珏顿感慌张,当即用力扯开她的手,声色俱厉,“松手。” 他力气犹大,猛的扯开凌姒,令她措不及防,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就摔入了水中,溅起了大片水花。 凌姒挣扎着从水里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咳嗽几声才将呛到的泉水给吐了出来。 她不会凫水,猛的摔了下去,炙热的泉水争前恐后的涌进口鼻,将她吓得六神无主,刚浮出水面还尚心有余悸又听见裴珏冷冽的呵斥。 一时间,溺水的恐惧与被呵斥的委屈涌上心头,五味杂陈,她瘪着嘴哽咽,“你干嘛推我?” 裴珏将绾发的木簪取下,凭借着如娟青丝遮住大片肌肤。 他对凌姒的抱怨置若罔闻,眉头紧皱,依旧语气凌冽,“帮我把衣裳拿过来。” 凌姒双眸噙着泪,吸了吸鼻子,任劳任怨的去帮他拿衣裳。 而她孤傲的嫂嫂态度极其冷淡,接过衣裳就连一声道谢也没有。窸窸窣窣穿上衣裳,便出了泉水,披着满头潮湿的青丝,目不斜视的往屋外走,就连一个余光都不曾给她。 凌姒越发觉得委屈,她只身着诃子和亵裤,浑身湿漉漉的如同只落汤鸡,冻得瑟瑟发抖。就连长发都浸足了水,凌乱的贴在面颊上甚是狼狈。 而她平日里关怀备至的嫂嫂却连斜睨都不曾给她,冷若冰霜,对她如同一个从未见面的陌生人。 凌姒眼眶通红,眼底满是茫然失意,鼻子一酸,连串的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的滚下脸颊,与浸满泉水的衣裳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野蝉也停了声,空荡荡的屋子寂静一片,只剩氤氲云雾缭绕。凌姒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换了套干净衣裳才缓步出了屋子。 她在汤池屋子里待了许久,待回到寝屋时,裴珏早睡下了,屋内无烛火照明,昏暗一片,只剩微弱的月光堪堪视物。 凌姒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吸了口气,轻手轻脚的,翻柜子找了条干净的布巾子,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待门被重新阖上,屋内又重回寂静。 裴珏翻了个身,睁着上挑狭长的桃花眼,盯着床榻边搭着的干净布巾,怔怔出神。 翌日,又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本是深夏,但燥热依旧不减,大清早的,炙热的阳光就将床榻晒得滚烫。 惠香捂着眼睛,皱着眉翻了个身,刚将身上的被子给扒开,手却突的碰上一团柔软的触感,不像是床榻,反像是个人。 她身侧躺了个人? 惠香猛的惊醒,被吓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定睛一看,原是凌姒。 凌姒睡得正香,双颊通红蹭着被子,安安静静阖着眼,面上隐约带着未干的泪痕,眼底一片青黑,看起来很是疲惫。 她大抵是一晚上都没睡,被这么刺眼的阳光照着,竟也能睡得如此香甜,直到午后才攸攸转醒。 惠香夹了一片青笋送进嘴里,看了一眼面前食不知味的凌姒,叹了口气,这哭丧着脸在她面前,她就是胃口再好也吃不下,“你打算一辈子不回去?” 凌姒面色苍白,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想。” “我要找她讲理你拦着不让,让你回去与她和好你又不愿,你究竟想如何?”惠香本就不喜那爱颐指气使的裴珏,但偏偏凌姒喜欢,小傻子一股脑的掏心掏肺,她拦也拦不住。 “正午了,她身上没钱,说不定在饿肚子喔,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凌姒摇头,“我把钱袋放桌上了。” 惠香瞠目结舌,“你想得可真全面。” * 裴珏翘着腿,面色阴沉,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变凉,变冷,也没等到屋外那道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他就算是性子迟钝,也能感觉到,那小傻子应当是与他闹脾气了。 但他向来没什么耐心,从前他在长安城肆意横行,意气风发,哪有人敢惹他不痛快?现如今,就是连哄人也不会。 裴珏犹豫了半晌,还是出门去寻人,在惠香门前踌躇片刻,抬手叩响了门,语气淡淡,“凌姒,回去吃饭了。” 凌姒神色恹恹,很是萎靡,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吃过了。” 惠香挑眉,看了看她手里不见动过的米饭,暗自摇头。 裴珏只是嘴硬,又不傻,自然能听出凌姒话里的情绪,但他从未哄过别人,现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面露难色,很是棘手。 直到傍晚时分,天色缓缓黯淡,客栈外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凌姒还待在惠香的屋子里,丝毫未见回去的想法。 惠香性子活泼,爱热闹,早早就出了门,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偌大的屋子里,此刻只剩凌姒一人,听着窗外嘈杂的欢声笑语,坐在窗前,神色靡靡。 砰砰砰—— 门霎时被敲响,那人动作轻柔,叩了三下,便没了声响,等在门外也不出声。 凌姒以为是惠香,没在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进。” 裴珏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两三包东西,怀里好像还揣着什么,见着凌姒看过来,扯了个略带僵硬的笑容,就连嗓音也特意放轻,余音袅袅,柔和悦耳,“凌姒,该吃晚饭了。” 凌姒嗫嚅薄唇,刚想开口,又咬牙摇了摇头,语气淡淡,“我不吃。” 裴珏扬眉,“你莫不是要绝食?” 凌姒气不打一处来,鼓着双颊,语气忿忿,“我不想和你吃。” 她话音刚落,面前突的出现一串糖葫芦,八个串在一块,裹着糖块,色泽鲜艳,晶莹剔透,在烛光底下,炫彩夺目。 裴珏拿着糖葫芦晃了晃,挑眉斜睨她,就连语气都轻柔不少,“糖葫芦吃不吃?” 凌姒咽了口口水,转过头去,嘴馋但很硬气,声音沉闷,“不、不吃。” 裴珏耐着性子,“冰糖葫芦,串了八个,八方来财,你真的不要?那我给扔了。” “诶,别。”凌姒蹙眉很是犹豫,八方来财啊?怎么能把财神爷给扔了?这可是大不敬。 她一把将糖葫芦给抢了过来,“我吃糖葫芦,不和你一块吃饭。” 裴珏笑了笑,将怀里藏着的叫花鸡给掏了出来,凑到她面前,“吃不吃?” 凌姒咬了一口糖葫芦,铁骨铮铮,“不吃。” “行。” 裴珏也不为难她,寻了个椅子坐下来,也不管身后还恹恹生着闷气的凌姒,自顾自的拆起了荷叶。 烧鸡的气味本就香,就算裹着荷叶也清香四溢,拆了外层的荷叶气味更甚,色香味形,融为一体,便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裴珏毫不客气,扯了个鸡腿就开始吃,他吃的慢,咬了一口还要慢慢咀嚼,津津有味。 凌姒咽了口口水,杏眼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桌上色泽鲜美的烤鸡,馋涎欲滴,“这是什么?” 裴珏有问必答,“叫花鸡。” 凌姒舔了舔唇,“好吃吗?” 裴珏摇头,装作一脸嫌弃的模样,“不好吃,你别吃。” 凌姒目不转睛,“我不信,你让我尝一口。” 裴珏眼眸一亮,悄悄勾了唇,“你不是说不和我一块吃吗?” “我就吃一口,这怎么能算是一块吃?” 裴珏装作为她认真考虑的模样,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你不是正生气吗?还是别吃了。” 凌姒一天没吃饭了,饿的不行,急得双眼通红,气急败坏,“你还是用我的银子买的呢,这是我的。” “行,就一口。” 他话音刚落,凌姒一把将叫花鸡给捉了过来,也不嫌弃被裴珏吃了一半,撕了一块鸡肉就往嘴里塞,滋味浓郁,鲜美甘淳,好吃得她眯起了眼。 裴珏撕了一块鸡肉喂进她的嘴里,勾着唇角,喜上眉梢,“你这是不生气了?” 凌姒柳眉倒竖,气鼓鼓的瞪着他,“你给我道歉。” 见她神情略微松动,裴珏趁热打铁,“对不起,凌先生心胸宽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 凌姒又往嘴里塞了口鸡肉,摇头晃脑很是得意,“那你说以后不会再凶我了,我就原谅你。” “不会再凶你了。” “原谅你了。” 裴珏叹了口气,他金枝玉叶,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过,可为了这生气的姑奶奶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是将人给哄好了。 惠香刚回来,还未来得及进屋子,就见着裴珏将凌姒给扯了出来,两人神采奕奕,哪还有今早的龃龉模样。 她挑眉,“哟,这是和好了?” 凌姒难为情的点了点头,“今日叨扰你了。” 惠香摆了摆手,“无事。”转头盯着两人“如胶似漆”的背影看了半晌,蠢蠢欲动,这两人如影随形,亲密无间的,哪像是姑嫂俩?怕不是偷摸瞒着她在处对象吧? 惠香姨母笑:d,转身推开了门。 霎时一阵风吹过,伴着荷香的甘醇香气扑面而来,勾得人馋涎欲滴。 他mua的,这两怨种在她屋子里吃烤鸡?岂可修!:(《 》 21、第 21 章 原本以为两人的冷战到此结束,可谁曾想,翌日一大清早,两人又开始吵闹起来,各自板着一张脸,谁也不让谁。 凌姒捂着自己的小兜兜,柳眉倒竖,“不给,昨日都给你了。” 裴珏还伸着手,眉心紧蹙,抿着唇,“昨日的都用来买吃的,进你肚子了。” 凌姒面露难色,嫂嫂说的有道理,昨日买的吃的确实都进了她的肚子,今日若是还不给属实说不过去,况且这般美若天仙的女郎,出去逛街囊中羞涩,怕是会被其他女郎看不起。 她眯着眼睛翻了翻兜,翻来覆去犹豫半晌,还是依依不舍的抽出一张银票放进了他手里,细细叮嘱,“你省着点花。” 裴珏翻了个白眼,这小傻子可比从前长安城的他有钱多了,只是抠搜惯了,花点小钱就心疼的不得了。 “知道了。” 他抽了抽银票,银票纹丝不动。 裴珏被气笑了,“你松手。” 凌姒面色悻悻,啰啰嗦嗦的,再次叮嘱,“省着点花。”她一介女流,天天辛苦授课赚钱不容易,省吃俭用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偏偏家里还有个伸手就要钱的嫂嫂,这让本就不富裕的她更加雪上加霜。 她向来喜欢哭穷,裴珏早就习惯了,面不改色的将抢过来的银票塞进怀里,也不管身后凌姒还哭丧着脸,将斗笠戴好,淡然道,“我出去了,日落便回来。” 凌姒痛失一张银票,神色恹恹,有气无力,“路上小心。” 阳城本就是富饶之地,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其中往来不乏有身着光鲜亮丽的郎君贵女,身份不俗。 有了郑婵茹的前车之鉴,裴珏生怕再次遇见个难缠的长安旧人,连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把面庞遮了个严实。 阳城布衣首饰铺子犹多,样式时兴,品质不凡,多是上好的料子,价格不菲,而铺子里的掌柜更是慧眼如炬,一眼便能看出来往客人的出身高低。 裴珏指了指两块赤衣料子,回头寻了掌柜,“这布料我要了,得需多久才能做成?”他从前就爱穿赤衣、束红色额带,但可惜如今红色不能再穿,他得需为河东裴氏披麻戴孝。 但看凌姒穿红色,他自也是欢喜的。 掌柜忙的不可开交,听见他叫人,便疾步走了过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嘴,话便被人抢了去。 “这料子名贵,想来价值不菲,你这穷酸样能买得起?” 出言嘲讽的女郎身着一身黛色襦裙,圆脸,高颧骨,狐狸眼,高高仰着头颅,盛气凌人,她瞥了一眼裴珏,轻蔑的笑了笑,“凌姒那抠门鬼乐意让你买?” 裴珏眉心紧蹙,他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了这刻薄女郎,便是前日里曾见过一面与凌姒稍有龃龉的姚未忻。 倾家荡产也不能输了凌姒的面子。 裴珏抽出一张银票,放到掌柜手里,挑眉,斜睨她,讥讽道“凌姒对我向来大方,我要什么都给买。哪像你,在这逛了半晌,光看不买,怕不是囊中羞涩?” 他可没说假话,凌姒抠门只抠自己,对他向来大方,虽每次给钱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肉疼模样,但每次给的银票数目都不少。 姚未忻家境尚好,但也未到能任她挥金如土的地步,更何况他弟弟快要春闱,家里的银子都用来打点官府了,就连她的衣穿住行都跟着缩了水。 但她好面子,经不起激,被裴珏三言两语就气的火冒三丈,跺了跺脚,指着那块红色布料,“掌柜,那块布我要了。” 掌柜的看了一眼满身俗气的姚未忻,又看了一眼身着普通却气质不凡的裴珏,手摸了摸刚收到的银票,一脸讪讪,“诶,不好意思,这块布是这位女郎先买下的,您要不再看看其他的?” “我就看上这块布了。” 见她不依不饶,掌柜也叹了口气,实在没辙,“要不您先交定金?一百两。” 姚未忻脸色顿时青了,“一百两?你抢钱啊?就你这料子值得上一百两吗?莫不是黑店?” 掌柜脸色稍霁,做生意诚信最重,被她空口无凭的污蔑,哪还能沉得住气,“这位女郎莫不是来闹事的?院里的伙计呢?把她给我轰出去。” 姚未忻面目狰狞,“你们敢赶客?你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铺子里的伙计倒说一不二,两人一手掺着她,直直给丢了出去。 铺子里没有嘈杂的闲人聒叫,安静了不少。 裴珏扯着布料看了片刻,就这料子卖一百两,他若是买了回去怕是会被凌姒跳起来打吧?说不定还会嫌弃他乱花钱,以至于克扣给他的银子。 从长远利弊来看,他买了不就成冤大头了? “这块布我不要了,掌柜,你把钱退给我吧。” 掌柜一听,原本谄媚奉迎的脸霎时变得阴沉,“女郎,这收了的钱就没有倒出去的道理,我都为了您将那女郎给轰出去了,你若是反悔,我这店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说罢,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伙计,微微仰头,笑的甚是邪气。 裴珏扬眉,“我不愿,你莫不是要强卖?” 掌柜见她一介弱女子,孤身一人,也没了顾忌,“今日,你不愿也得愿,伙计们,关门。” 他话音刚落,这还未来得及关上的铺子霎时又走进来一人。 来人身长八尺,一身锦绣罗衣,面如冠玉,身后跟了好几个官兵,气势凌人,“青天白日的,怎么就要关门?掌柜的不做生意了?” 裴珏瞳孔微张,面色苍白,连将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屏息凝神,不置一言。 而店家掌柜见到官兵,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满脸谄媚,“做,生意定是要做的,官爷也来看布?” 陆棠摇头,轻笑一声,“那倒不是,本官只是听说,这儿有家黑店,过来看看。” 掌柜脸色煞白,“咱这可是小本生意,绝不是黑店,官爷莫不是弄错了?” 陆棠扯了块布匹,手指蹭了蹭,冷笑一声,“一百两的布匹,小本生意?你可真敢说。” 他回头示意官兵,言语冷戾,“将他带走。” 掌柜被官兵架着胳膊,哭天喊地,涕泗横流,“官爷,小的冤枉啊。” “慢着。”陆棠看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裴珏,低声道,“将银票还给这位女郎。” 裴珏接过银票,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将银票塞进怀里,脸色阴晦,“多谢郎君。”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裴珏瞳孔猛的一震,眼中满是愕然,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旧友,瞠目结舌,“你……” 陆棠星眸微转,目光如炬,细细打量他,唇角上扬,“被吓到了?我们许久未见,今日见你这般模样还真吓了一跳。” 裴元策本就男生女相,模样比长安第一美人还要娇俏不少,他们几个玩伴私底下没少打趣说若裴郎是女郎,他们定争先恐后的上门提亲。今日一见,从前肆意潇洒的男儿郎如今真成了娇女郎。 裴珏可没有他这般从容,他将斗笠的帷帐掀开,露出一双冷若冰霜的桃花眼,寒声道,“你是来捉我的?” 陆棠如今任职刑部侍郎,年纪轻轻,仕途正盛,若是缉拿了在外潜逃的贪官之子,便是立了大功,仕途也紧跟着水涨船高。 但陆棠摇了摇头,“不是。” 裴珏并不会感恩戴德,陆棠是皇帝的表兄,陆家是魏文帝最忠心的拥护者。而他与陆棠的挚友情义,早在皇帝下令抄裴氏满门时便消失殆尽。 他捏紧拳头,神色淡淡,“既是如此,裴某就此告辞。”说罢,也不管陆棠是如何神情,压低斗笠径直走了出去,独留身后的陆棠目光幽暗,矗立良久。 街上依旧沸沸扬扬,人来人往,只是路上多了许多官兵,身着盘领窄袍,气势磅礴,像是从长安来的。 裴珏想到了方才的陆棠,神色微变,顾不上其他,压低了斗笠,飞快的往客栈赶。 他猛的推开房门,神色焦急,“凌姒,我们得回去了。”他定睛一看,屋内糟乱一片,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凌姒,正在其中提着包袱收拾东西,神色慌张有过之而无不及,抬眼见着裴珏回来,心急如焚,“嫂嫂,你快来帮我收拾。” 裴珏怔了怔……啊这,一时不知道到底谁才是逃犯? 凌姒与裴珏刚将东西收拾完,房门突的被人从外至内的推开,惠香提着包袱,满头大汗,“阿姒,收拾好了吗?” 凌姒背着大包袱,怔怔的点了点头,“收拾好了。” 惠香疾步如飞,黑沉着脸,边走边骂,“咱快走,再晚点就出不了城了,那群龟孙儿,肯定是郑婵茹那大嘴巴子告的状。” 马车早就在外等着,待他们提着包袱上了车舆,惠香便连忙催促马夫驱车,面色焦急,如临大敌。 惠香掀开帷帐一脚,偷摸眯着眼往外看,而坐在蒲团上的凌姒也跟着神色凝重,板着一张娇俏小脸,正襟危坐。 突的从长安来了大片官兵,惠香这名门贵女紧张倒还说得过去,但这小傻子也跟着慌什么? 裴珏疑惑,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你是犯了什么事?”《 》 22、第 22 章 他凑的太近了,炙热湿润的气息扑洒在耳蜗里,痒痒的,勾得她心里一颤。 凌姒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嗫嚅道,“我、我看见我阿兄的仇敌了。” 裴珏神色怪异,“你阿兄不是个护院伙计吗?还有仇敌?” 她怔怔点头,捏着拳头一脸气愤,怒气冲冲,“对,他仇敌可多了,那群坏胚子心眼脏的,卑鄙无耻。” 裴珏:现在当护院这么危险?Σ(?д?|||)?? 见他面色不虞,凌姒生怕在她面前坏了兄长的印象,连忙摆手安抚他,“嫂嫂莫要害怕,我阿兄人很好的。” 裴珏皱眉看了一眼凌姒背在身侧的小兜,那里面的银票至少有十张,若是没猜错应全是凌姒口中的阿兄所给。 能挣那么多钱的护院?还结了那么多仇敌?怕是这护院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护院。 他们在一旁窃窃私语,而惠香正掀着布帘看的专注。突的,一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猛的缩回脑袋,抚了抚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嘴里还念念叨叨,“真的是他?” 凌姒:“谁啊?” 惠香咬着唇,神情复杂,“从前在长安的老相好。” 凌姒皱着眉十分不解,“你不是都定亲了吗?怎么还能有相好?” 包办婚姻也不能妨碍她处对象啊! 惠香敷衍的摆了摆手,“女人的事,你个未成年少管。” 凌姒:……这就是阿兄曾经与她提过的坏女人吧。 裴珏一脸沉思,回头郑重其事的嘱咐凌姒,“不要学她。” * 轱辘前行的马车内,配饰锦绣,沉木案台雕刻精致,就连缓缓飘拂的帷帐都是精美雅致的布匹所制。 而车舆内,端坐着一位气宇轩昂,英姿焕发的男子,他狞眉冷笑,双拳紧握,盯着面前的陆棠,正色道,“没找到?” 陆棠镇定自若,“是,客栈掌柜说他们一一早便退了客房,城门已经派官兵守着了,是否需要下官也去城门看着?” 坐于上位的男子怔了片刻,眉心皱得更深,缓缓道,“他们开了几间房?” 陆棠愣了愣,神色怪异,“两间房。” 那男子似松了一口气,阴沉的脸色晴了不少,“你去城门看着,看紧点,徐香和裴元策一个都不能放过。”说罢,他又顿了顿,“先抓徐香,切记莫要动武。” 陆棠:“是。” 待陆棠下了马车后,车舆内又是一片漫长的寂静,而坐在主位的萧晏,眉眼之间皆是疲倦,他神色狠厉,思绪不由回到了昨日。 郑婵茹那疯女人,昨日傍晚跑来敲王府的大门,披头散发,一脸疯魔,口口声声说她在华清寺见到了徐香与裴元策在一块。 萧晏一拳砸向了木案,目光晦暗。他便说那段时间徐香这没规矩的女人为何一改往常,转而对他这般冷淡,原是早就寻思好要和裴元策那个小白脸一块私奔,这才对他百般嫌弃就连面都不给见。 他怎么比不过那个小白脸了? 他知徐香那女人素来大胆,没心没肺,又贪图好色,生怕她与裴元策做出什么不符男女大防的苟且之事,是以马不停蹄的往阳城赶。 但这小泥鳅遛得快,他几时寻踪觅迹刚找到个苗头,那丫头又遛得没影了。 萧晏捏紧拳头,阴恻恻的想,待他抓住那不知好歹的女人,定要将她的屁股打开花。 * 阳城城门外,早围了一群官兵,恪守严查,来往行人皆对照画像后才予以放行。 惠香这一辆马车,三人都做贼心虚,此时见到城外这番阵仗,不免愁眉不展,蹙额颦眉。 裴珏此刻内忧外患,陷入两难境地。若说出城乔装打扮混出去并不难,但如今他男儿身扮女娇娘,身上本就有个失忆女郎的人设,平白无故的乔装打扮岂不是做贼心虚,恐会引起凌姒与惠香的怀疑。 车舆内三人,各怀鬼胎,思绪万千,裴珏还没来得及想到万全之策,马夫就先将马车驱到了城门口,被守城官兵拦了个正着。 裴珏心下忐忑,也不知光凭着女郎身份能否躲过官兵的追查。 便是此般危机紧张时刻,马车外突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辆马车我来查,你们去搜其他的。。” 官兵肃然起敬,“是,陆大人。” 话音刚落,车舆的门便突的被人打开,紧接着,一位身长八尺,容貌俊伟的年轻郎君走了上来。 他星眸微转,视线一一扫过面前的三人,神色愕然,滞了片刻,又下了车舆将门关好,对着身后的官兵微微颔首,“放行。” 马鸣声响起,马车又重新轱辘前行,穿行于一群长安官兵中,冲出了阳城密不透风的围堵。 惠香松了口气,她掀开帷帐,探头探脑的,口中感叹,“好人呐!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胎生八个。” 凌姒语气忿忿,“惠香,你是不是在咒人?一胎八个会难产的。” 惠香不服,“这是我最诚挚的祝福。” 阳城城外,官兵依旧恪守严查,见到有人模样与画像两人中相像的,便带来给陆棠确认。 但画像毕竟粗糙抽象,大脸盘子绿豆眼,裴元策的容貌昳丽,硬是连三分都未画出来,顶多能看出个人模人样。那群官兵哪曾见过徐香和裴珏?本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见着容貌还算端正的就往陆棠面前带,各各扯着嗓子喊,“陆大人,您看这个是不是。” 陆棠站在原地,目光阴晦的盯着早已行至渐远的马车,神色凝重。 阿姒怎么会和元策在一块? 官兵又喊了一遍,“陆大人,您看这个是不是?” 陆棠回头,语气淡淡,“不是。” * 从阳城乘马车回家时,已然是傍晚时分了,天边落日余晖,红灿灿的映照着遍地山野。 凌姒去阳城了三日,学堂授课也耽搁了许久,学生的作业还没有批完,堆在桌上高高一摞,很有分量。 是以回到家里的当晚,她便挑灯夜战,直批改作业熬了个通宵,就连在一旁游手好闲的裴珏也被她捉来打下手,空着肚子还熬了个大半夜,怨气冲天。 凌姒近日也忙得厉害,隔壁村不知道从哪听说有个教书先生,也忙不迭的将自家孩子接过来上学堂。 她又是个软糯性子,自己忙活不过来又不好拒绝,便硬着脾气硬熬,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站不住脚。 裴珏有空了也会跟着去帮忙,两人一来二去,惺惺相惜,倒真有些相互扶持的姑嫂模样。 至少在外人看来便是如此。 夏日离际,伏气已散,云溪村迎来了处暑节气,几日阴雨连绵,雷声阵阵,凉风不断。 好不容易放了一天晴,那东村的大户人家姚府就办起了喜事,喜布扯了满屋,鞭炮轰得震天响,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 大户人家也不是诓人的,甚是大手笔,几乎将全村的人都邀过来喝喜酒,其中不乏有与她家结过仇的凌姒和惠香。 关于我的死对头要成亲了还接我去喝喜酒这件事。 惠香一拳砸在桌上,怒气冲冲,“去,为什么不去?人家都上赶着来发喜帖了,不去岂不是显得咱小气?一定去,必须去,你也去。” 凌姒被她吓了一跳,瞪大了杏眼,手里捧着从她家摸来的桃子瑟瑟发抖,嗫嚅,“好、好的。”《 》 23、第 23 章 输什么都不能输面子。 惠香千叮咛万嘱咐,让凌姒将家里最好看的那件衣裳拿出来穿,打扮的漂亮点,可莫要再让人嘲笑穷酸了。 凌姒也听话,翻箱倒柜的将自己最贵的衣裳拿出来套上,就连脚上也换了前日里刚新做的金丝绣花鞋,整个人站出来令人面目一新,就连早习惯了她邋里邋遢的裴珏都大吃一惊。 但穿了新鞋子,也有诸多的不方便。 前几日阴雨绵绵,瓢泼大雨下个不停,姚家门外的路早就泥泞一片,湿漉漉的,踩上一脚就会陷进泥里。 凌姒蹙眉看着面前的泥泞,又看了看自己脚上崭新的绣花鞋,面露难色。 她的绣花鞋洁白如玉,刚穿上第一天,就得与这些湿润的泥土搅在一块。她捶胸顿足,心里哇哇滴血,可是踌躇片刻,还是哭丧着脸迈出一步。 突的,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掐住她的腋下,硬生生将她整个人给举了起来。 凌姒低头看自己悬空的脚,心里怔然,这好像是在抱小孩。 裴珏力气大,很轻松的就将她举了起来,抬脚就荡着泥泞缓步走了过去,环顾下四周,寻到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才将手里举着的人儿放了下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当做小孩儿一样举起来,凌姒羞得面红耳赤,很是难为情,做贼心虚的左顾右盼,心里祈盼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可事与愿违,凌姒突刚一抬头,就见着惠香站在不远处一脸揶揄的看着她,见她看过来,还扯了个十分暧.昧的笑容。 惠香:小情侣嘛,嫂子文学,我都懂! 姚家向来疼爱姚未忻,尽管是招了个不入流的上门女婿,也摆足了架势,设了几十桌席,将全村的村民都请来喝喜酒。 惠香正板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凌姒神色讪讪,而与他们坐在一桌的,还有温文尔雅的沉颐和五大三粗的二牛哥,还有他们互看不顺眼的怨种弟弟。 姚家不愧是村里的大户人家,喜宴所上的菜肴品种多而华实,荤素搭配,个个色泽诱人,味道鲜美,看得凌姒目不暇接。 从前哪有机会能吃上这等豪华佳肴?今日见到,饶是凌姒也不得不说这喜宴算是来对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那盘酱鸭,馋得直流口水,但是离得太远了,不站起来绝是夹不到,站起来又显得不够矜持,她本着先生的身份,理应在学生面前做好表率。 其实她就是面子薄,不好意思站起来夹菜。 眼不见心不烦,凌姒低头不再去看。可突的,一块芳香油嫩的酱鸭就被夹进了她的碗里。 沉颐收了公箸,见她看过来,一脸笑意的颔首。 凌姒很是感动,弯着唇刚要开口道谢,霎时,碗里的酱鸭又被人给挑了出去,顺势夹回到沉颐的碗里。 凌姒的笑容滞在了嘴角,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侧面无表情的裴珏,嗫嚅薄唇还没来得及闹脾气,突的就被一块鸭肉堵住了嘴。 裴珏捏着竹箸,挑眉笑的一脸得意,待她将嘴里的鸭肉给咽了下去,手疾眼快又夹了一块塞进她嘴里,将她塞的两颊鼓鼓的,还不罢手。 凌姒羞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的打了一下还随时准备往她嘴里塞鸭肉的裴珏。 惠香:嘿嘿嘿!小情侣真会玩。 村里好人家结亲,尚有郎君敬酒的习俗,姚家虽找了个上门女婿,但也得遵嫁娶之礼,今日也不例外。 穿着大红冠服的矮小男子,手上捧着一杯酒,眯着绿豆眼,醉的面色酡红,一双眼睛不加掩饰的直勾勾盯着裴珏看,大着舌头,“今日在下大喜之日,多谢各位赏面光临,我敬大家一杯。”说罢,他便仰头一饮而尽。 凌姒刚要去拿酒杯,手又突的被人给摁住,一回头就见着裴珏一脸严肃的瞪着她,待她反应过来时,手边的酒杯早不知何时被他拿走了。 毕竟是新郎官,总不好只待在一块地方,敬完了一杯酒,又被人催促着敬下一桌,一来二去,烈酒也饮了三壶,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凌姒吃这一桌席吃的十分餍足,待酒席结束时,肚子都撑的圆鼓鼓的,坐在椅子上,得裴珏架着才能站起来。 下一秒,姚家东屋突的响起一声撕心尖叫,将一旁树枝上停落的鸟儿都惊得四处腾飞。紧接着,便是各种各样的嘈杂声与哀怨的哭喊声响起,交相辉映,不绝于耳。 东房门口甚是拥挤,围了一大圈的村民,堵的水泄不通,爱凑热闹的惠香探头探脑,“大喜之日哭丧呢?” 惠香也是有能耐,光凭一人就杀出一条血路,扒着人群,才将东屋的春光乍泄看了个正着。 那东屋客房里,红衣冠服扔了满地,与女郎的碧绿色衣裳叠在一块,缠绵悱恻,正如床榻上光裸着身子的两人。 凌姒个子矮,她扒着人群,刚看了屋里的一些影子,还未来得及看真切,就被人从后一把捂住眼睛,眼前霎时漆黑一片。 她皱着眉去扒他的手,“干什么呀?我看不见了。” 裴珏捂着她的眼睛不放,见她动来动去也不耐烦,恶狠狠的低声训斥,“不许看,脏东西,看了会长针眼。” 听他这般说,凌姒越是好奇,扒他的手更使劲了,吵着闹着,“我要看。” 不听话的后果就是硬生生挨了一脑嘣,并被狠狠骂了一顿。 直到回去的时候,听到惠香提起,凌姒才知道,原是姚家新得的新郎官喝醉了酒,不知道怎么的,和姚家远道而来的表小姐滚在了一块。 据那位哭哭啼啼还貌美如花的表小姐所说,是那新郎官借着她在后院休息的空档,硬生生的将她给拖进了东屋。 凌姒想了想那曾在阳城偷看女郎泡汤的新郎官,暗自点了点头,他也确实可能做出此等事。 但无论真相如何,今日这床榻上春光乍泄,村民都看在眼里,估计不出半日,这消息都能传到隔壁村里。不出意外,再过一天,整座城都会知道云溪村的姚家的上门夫婿,在新婚之日和姚家的表小姐混在了一块,被抓奸抓了个正着。 凌姒心想,闹出这么大的事,姚未忻那么爱面儿的人怎么可能还愿意与那人成婚? 可事实证明,她不仅愿意了,甚至对这歪瓜裂枣贪财好色的夫君没有一句怨言。这般反常,惹得凌姒瞠目结舌,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被那人下了蛊? 姚未忻恋爱脑?惠香摇了摇头,那必然不可能,她姚家聪明着呢!那歪瓜裂枣贪财好色,一无是处,好就好在他有个当长史的姑父,多少对姚未忻明年要春闱的弟弟有些帮助。是以姚家才对这个歪瓜裂枣像是抓金龟婿一般的抓在手里,敢怒不敢言。 凌姒还在遗憾自己没看到好戏,鼓着小脸气呼呼的走在前侧,任由裴珏慢悠悠的跟在身后。 凌姒(生气)<(`^?)>,她都及笄了,有什么是不可以看的?还长针眼,骗小孩呢?她可是先生,懂的可多了。 湿润的草地虽不算泥泞,但还是有些湿软,走起步来,溅了不少泥在她的崭新绣花鞋上。 但这些她都无暇顾及,因为在她快到家时,远远就见着有一人等在院子里,那人身着玄色袍子,剑眉星目,英气十足,看见了她,还兴高采烈的摆了摆手。 凌姒喜笑颜开,顾不上穿着的新衣裳新鞋子,哒哒哒的跑过去,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上提着的桂花糕),勾着唇角甚是娇俏,“飞绛,你怎么来了?” 飞绛笑了笑,很是上道的将手里提着的桂花糕塞进她怀里,抿着唇回她,“来看看你。”眼眸却直直往她身后看去,与一脸黑沉的裴珏对了个正着。 “阿姒?这位是?你交的新朋友?” 凌姒正在拆桂花糕的油纸,见着飞绛问起来,回头看了裴珏一眼,转头郑重其事的与飞绛说,“不是,是我给阿兄找的嫂嫂。” “啊?”飞绛一脸震惊,嗫嚅薄唇,踌躇半晌才小声问她,“哪个阿兄?” 凌姒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甜丝丝的味道,好吃得她忍不住将眼睛给眯了起来,含糊着开口,“我的亲阿兄。” 飞绛:我觉得他可能不太需要……呃,一个男媳妇儿。 裴珏脸色愈来愈黑沉,见着凌姒将他忽视了个彻底,更是气的火冒三丈,怒气冲冲的扯着凌姒,瞪飞绛跟瞪与夫君厮混的外室女一般,而他自己,就像是捉奸的正室,说话也阴阳怪气的,“凌姒,他是谁啊?” 飞绛扯着笑,“我是她阿兄。” 裴珏一脸不可置信,面前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凌姒经常夸的天花乱坠的阿兄? 裴珏仰高了下巴,一脸不屑,也不咋样嘛,长得没有他好看,目测身子也没有他结实,一脸呆傻模样,估计也不大聪明。 凌姒生怕裴珏会错了意,转而看上飞绛,连忙开口否认,“不是,飞绛他是我的表兄。” 裴珏记得她曾说过有个表兄认识他,还说是他的挚友,莫不是就是面前这小子? 裴珏冷笑一声,见这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倒还真看不出是个张口就来,信口雌黄的诓人精。 但凌姒不觉得,她见到飞绛格外开心,连将家里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招待,弯起的唇角就没有下来过,一双杏眼直勾勾的跟着飞绛转悠。 在裴珏看来,那眼神便是情意绵绵,柔情蜜意,颇有些郎有情妾有意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