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墨韵》 第52章 第一次正式约会 自石舫那晚倾谈后,陈默与林卿之间仿佛有了一条无形的丝线,联系愈发紧密。他们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忙碌——陈默穿梭于课堂、图书馆与武协之间,林卿则沉浸在她的笔墨丹青世界。但闲暇时的短信交流变得频繁,内容从一句古籍中难解的训诂,到一幅画作灵感的分享,再到傍晚时分一句“湖边走走?”,都成了平淡日常里心照不宣的亮色。 这种默契的靠近,如同文火慢炖,滋味渐渐醇厚。终于,在一个周五的傍晚,陈默在结束最后一节古代汉语课后,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鼓起勇气,给林卿发去了一条酝酿许久的信息: “明天周六,听说潘家园旧货市场很有意思,有很多老物件和文房用品。不知你是否有空,一起去看看?” 信息发出后,他将手机握在手里,掌心竟有些微潮。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因技艺交流或社团活动的碰面,它带着明确无误的私人邀约性质,是他内心情感第一次清晰而主动的外化。 没过多久,手机屏幕亮起。 “好啊,我也一直想去潘家园看看。明天早上九点,西门见?” 末尾那个简单的笑脸符号,让陈默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弛下来,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周六清晨,陈默提前一刻钟就到了西门。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格子衬衫,外面套着件灰色的薄毛衣,显得清爽而精神。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烈,透过古老的门楼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九点整,林卿准时出现。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围着一条浅藕荷色的羊绒围巾,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手里挽着一个素色的帆布包。简约的装扮,却因她独特的气质而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等很久了吗?”她走到陈默面前,微微一笑,眼眸在晨光中亮晶晶的。 “没有,我也刚到。”陈默看着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些许紧张感在阳光下悄然融化。 他们搭乘公交车前往潘家园。车上人不少,陈默自然地站在林卿外侧,用手臂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车厢摇晃,他们的肩膀偶尔轻轻相触,又迅速分开,一种微妙的电流在无声中传递。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对窗外景致的看法,气氛却融洽而自然。 踏入潘家园市场,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琳琅满目的摊位,堆积如山的瓷器、木雕、铜器、旧书、钱币、邮票……空气中混杂着旧木头、尘土、墨锭 和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商贩们的吆喝声、游客们的讨价还价声、行家们品评物件的低语声,汇成了一曲热闹非凡的市井交响。 林卿显然被这浓郁的“老物件”气息所吸引,眼眸中充满了好奇与兴奋。她在一个卖旧书连环画的摊位前驻足,翻看着那些纸张泛黄、画风古朴的小人书,时而因发现一个熟悉的故事而轻笑出声。 陈默跟在她身旁,目光则更多流连于那些木雕、石雕和文房清玩之间。他的专业眼光和雕刻经验,让他能更快地辨别出哪些是粗制滥造的仿品,哪些是有些年头的旧物,虽非珍品,却自有其韵味。 “你看这个,”陈默在一个卖杂项的老者摊前停下,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紫檀木雕的灵芝形笔舔。木质黝黑沉静,包浆温润,雕刻刀法简洁有力,灵芝的形态把握得恰到好处,既写实又带着吉祥的寓意。“木质是老的,雕工也看得出是手工活,虽然不算精品,但放在书案上,应该很雅致。” 林卿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刀痕的走向,点头赞同:“嗯,形态很饱满,刀法也爽利。比那边机器雕刻的呆板样子好多了。” 他们就这样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逛过去,如同两个闯入宝藏世界的探险家。林卿对色彩和纹样敏感,常能发现一些瓷器碎片上残留的瑰丽釉色或织绣品上精美的传统纹样;而陈默则对材质和工艺更有心得,能判断木料的种类,品评玉石的成色,分析雕刻的技法。 在一处专卖文房四宝的摊位前,林卿被一套青花瓷的水盂和笔山吸引了目光。那青花发色沉稳,画的是传统的缠枝莲纹,笔法流畅,胎质细腻。 “老板,这个能看看吗?”林卿轻声问道。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笑眯眯地递过来。林卿拿起水盂,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胎底,又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倾听其声。陈默也凑近观察青花的发色和画工。 “画工还行,青花发色也算正,”林卿低声对陈默说,“就是这胎土似乎不够密实,声音有点闷,怕是晚清民国的仿品,年份不算老。” 陈默点头:“釉面光泽也稍显浮躁,火气没退尽。不过,日常用用,倒是足够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交流着看法,那摊主在一旁听得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两个年轻人眼力如此老道。 他们最终没有买那套文房,却享受了这品评鉴别的过程。这种基于共同知识背景和审美趣味的交流,比任何刻意的讨好或赞美都更能拉近心灵的距离。 中午, 他们在市场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京味面馆。店面不大,桌椅油腻,却人气很旺。吃着热气腾腾的炸酱面,就着爽口的黄瓜丝和豆芽,谈论着上午的见闻,一种平淡而真实的烟火气息弥漫开来。 “没想到你对那些老物件也这么懂行。”林卿夹起一筷子面,笑着说道。 “耳濡目染吧,赵老喜欢收藏这些,小时候常跟着看。”陈默回答,“而且,感觉这些东西,无论是书画、雕刻还是瓷器,内在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是啊,”林卿深有同感,“都讲究格调、气韵,都离不开对材料和工艺的理解,背后都连着我们的文化根脉。” 吃完饭,他们又回到市场,漫无目的地闲逛。在一个拐角的摊位,陈默发现了一枚被随意丢在角落的旧印章。印章是寿山石的,石质不算上乘,印钮雕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趴蝮,印文是朱文的“心迹双清”四字。印面有些磨损,边款也模糊不清,但篆刻的刀法却透着一股清刚雅正之气。 他拿起印章,仔细看了看,又递给林卿。 林卿端详片刻,眼中露出欣赏之色:“这四个字真好。‘心迹双清’,内心与行迹皆清澈无瑕。刀法也好,虽然是明刻,但笔意很足,不是俗手。” 陈默心中一动,问摊主价钱。摊主见是对年轻学生,随意报了个不高的价格。陈默没有还价,直接买了下来。 “送给你。”他将印章递给林卿,“‘心迹双清’,很适合你。” 林卿愣了一下,看着手中那枚温润的旧印,又抬头看向陈默真诚而略带腼腆的眼神,脸颊微微泛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她接过印章,小心地握在掌心,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带着一身淡淡的旧物气息和满心的愉悦,踏上归程。回学校的公交车上,人少了许多。他们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流转的街景,谁也没有说话,却感觉无比安心和舒适。 在林卿的宿舍楼下分别时,晚霞正绚烂。 “今天很开心。”林卿握着那枚印章,抬头看着陈默,眼眸映着霞光,格外明亮。 “我也是。”陈默点点头,“下次,我们再去找找有没有好的碑帖拓片。” “好。”林卿应道,转身走进楼内,在门口又回头对他挥了挥手。 陈默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缓缓转身离开。秋日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他的心却如同被温暖的泉水浸泡着。这第一次正式的约会,没有波澜起伏 的剧情,只有浸润在共同爱好与文化情怀中的平淡相处,却让两颗年轻的心,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喜欢京华墨韵 第53章 潘家园周末之旅 自那次被陈默在心中定义为“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潘家园之行后,那个光怪陆离、烟火气十足的旧货市场,便仿佛在他们之间打下了一个共同的楔子。接下来的几个周末,只要天气尚可,且无紧要课业或社团活动,两人便会默契地约定同游潘家园。这渐渐成了他们之间一个不成文的固定节目,一段游离于燕园象牙塔之外、充满了市井生机与“寻宝”乐趣的时光。 这个周六,秋高气爽,阳光正好。两人再次在西门汇合,搭乘熟悉的公交车,融入周末前往潘家园的人流。与初次同游时那份微妙的紧张与试探不同,如今的他们相处起来更为自然松弛。车上,林卿会自然地与陈默分享她这周临摹古画时遇到的难点,陈默则会谈起在文献中读到的某条与古代器物相关的有趣记载。 踏入市场,喧嚣依旧,但他们对这片天地已然熟悉了许多。不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而是有了大致的方向。林卿偏爱那些卖旧书、字画(哪怕是仿品)、织绣和瓷片的摊位,她对色彩、线条和纹样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总能从一堆“破烂”里发现被忽略的美。陈默则更常驻足于木器、玉器、石雕和文房雅玩的摊前,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刻刀,剖析着物件的材质、工艺和岁月留下的痕迹。 “你看这个瓷片,”林卿在一个专卖碎瓷的摊前蹲下,拿起一片青花碗底,边缘还残留着缠枝莲的纹样,“这青花的发色,苏麻离青的晕散效果,还有这胎土的致密感,像是明中期的味道。” 陈默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看釉面莹润的光泽和青花深入胎骨的沉静蓝色,点头道:“嗯,画工也流畅有力,不是后世呆板的笔法。可惜碎了,不然能看看底款。” 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见他们说得内行,只是抬眼看了看,并未出声打扰。 两人继续前行,在一个专卖各种老旧杂项的摊子前,陈默停下脚步。他的目光被摊子角落里一块黑乎乎的木头吸引。那木头不大,形状不规则,表面沾满污垢,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被摊主随意地垫在一个缺了角的砚台下面。 但陈默的心跳却微微加速。他走近,没有立刻去碰那块木头,而是先观察其裸露出的些许纹理和色泽。那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紫黑的颜色,木质极其细密。他蹲下身,装作随意地看着其他东西,手指却状似无意地拂过那块垫脚木的边缘。 一种冰凉、坚重、细腻如玉的触感传来,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醇厚沉静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钻入鼻腔。 是紫檀!而且是密度极高、 油性十足的野生小叶紫檀老料!陈默心中笃定。这块料子被污垢包裹,形状又不规整,显然被摊主当成了普通的杂木,甚至可能是从某个老旧家具上拆下来的残件,完全明珠蒙尘。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拿起旁边那方缺角的歙砚,问道:“老板,这个砚台怎么卖?”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正叼着烟和邻摊闲聊,瞥了一眼,随口报了个价。 陈默拿起砚台,假意品评了一番,然后仿佛才注意到垫在下面的木头,用脚尖轻轻拨了拨,皱眉道:“老板,你这垫脚的烂木头都快碎了,把我裤子都蹭脏了。这砚台我要了,这破木头就当搭头送我吧,我拿回去扔了。” 那摊主看了眼那块黑乎乎、其貌不扬的木头,根本没当回事,挥挥手:“行行行,拿走吧。” 陈默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付了砚台的钱,然后将那块“垫脚木”和砚台一起拿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远超同等体积的普通木材。 一直安静跟在旁边的林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虽然对木材不如陈默精通,但看他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动作,以及拿到木头后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便猜到这绝非普通的“烂木头”。她没有当场询问,只是眼中带着好奇与笑意,看着陈默将那“宝贝”小心地放进随身的帆布包里。 离开那个摊位一段距离后,林卿才轻声笑道:“捡到漏了?” 陈默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低声道:“如果没看走眼,应该是块不错的小叶紫檀老料,被污垢埋没了。” “我就知道!”林卿眉眼弯弯,为他感到高兴,“你这眼力,真该去学考古或者文物鉴定。” “运气好而已。”陈默谦逊了一句,但内心的成就感却难以言表。这种凭借知识和经验,在寻常市井中发现被忽略的价值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魅力。 中午,他们依旧去了那家熟悉的面馆。吃着面,陈默将那块紫檀木拿出来,用餐巾纸蘸了水,小心地在一个角落擦拭了几下。污垢褪去,深紫近黑的木质本色露了出来,细腻的牛毛纹清晰可见,在阳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那股独特的檀香也愈发明显。 “真漂亮!”林卿赞叹道,“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料子不大,形状也不规则,”陈默端详着,“做个随形的笔舔,或者一个小香盒,应该正合适。木质这么好,不能浪费了。” “期待你的作品。”林卿真诚地说。 下午,他们又逛了几个摊位,林卿淘到 了一本民国时期石印的《芥子园画谱》残本,虽然不全,但印刷清晰,品相尚可,价格也极便宜,让她爱不释手。陈默则在一个专营旧工具的老者那里,发现了几把品相完好的民国时期刻刀,虽然并非赵老所赠那种顶级货色,但钢口极好,形制古朴,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算是补充自己的“兵器库”。 夕阳西斜,两人带着各自的收获,心满意足地踏上归程。公交车上,林卿翻看着那本泛黄的《芥子园画谱》,陈默则摩挲着那块沉甸甸的紫檀木,感受着木质传递来的温润与坚实。 “每次来潘家园,都像是一次探险。”林卿合上书,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轻声说,“不知道下一次,又会发现什么被时光遗忘的宝贝。” “重要的不是宝贝本身,”陈默接口道,目光落在她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上,“而是发现的过程,和一起发现的人。” 林卿闻言,转过头来看他,眼中波光流转,映着晚霞,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弯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喜欢京华墨韵 第54章 文玩地摊的门道 随着往返潘家园的次数增多,陈默与林卿不再仅仅满足于那种浮光掠影的“寻宝”乐趣。他们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倾听,试图窥探这片热闹江湖水面之下的暗流与漩涡。陈默深知,赵老曾无数次告诫他,古玩这一行,眼力、学识、经验固然重要,但更需时刻怀有一颗敬畏与警惕之心,因为这里的“水”,深不可测。 这个周末,他们特意放慢了脚步,不再急于在各个摊位间穿梭,而是更像两个冷静的田野调查者,选择了几处人流密集、品类繁杂的区域,进行更具深度的观察。 在一个围了不少人的瓷器摊前,他们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能说会道的中年人,正拿着一只“大明成化年制”青花缠枝莲纹碗,唾沫横飞地向几位看似有意的买家吹嘘:“您瞧瞧这釉水,多肥润!这青花发色,标准的平等青,淡雅!再看这底足,糯米胎,滑不留手!绝对的官窑精品,祖上传下来的,要不是急着用钱,绝不舍得出手……” 那碗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旧气,画工也还算精细。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像是知识分子的顾客拿着放大镜,仔细查看着底款和釉面,显得有些犹豫。 陈默拉着林卿站在外围,低声对她分析:“器形稍微有点别扭,成化碗的弧度应该更优雅些。青花颜色是淡雅,但浮在釉面,没有深入胎骨的感觉。最关键的是那个底足,”他示意林卿注意,“打磨得太光滑了,反而显得刻意。真正的老瓷器,底足往往带有自然的磨痕和粘砂感。” 仿佛是为了印证陈默的话,旁边一位一直沉默观望、穿着朴素的干瘦老头,忽然用浓重的京片子慢悠悠地开口:“哥们儿,您这‘成化碗’……火气还没退干净吧?搁微波炉里转的时间短了点儿?” 摊主脸色瞬间一变,刚要反驳,那干瘦老头却不再理会,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了。几位有意向的买家闻言,顿时疑心大起,纷纷放下东西离开。摊主悻悻地收起那只碗,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 林卿看得心惊,低声道:“要不是有人点破,光看外表,还真容易打眼。” “这就是‘高仿’的厉害之处,”陈默解释道,“利用现代技术做旧,模仿古器的釉色、包浆,甚至能做出‘蛤蜊光’和‘使用痕迹’。没有足够的上手经验和细节知识,很容易被唬住。” 他们又转到一处专卖古玉的摊位。摊子上摆满了各种沁色斑斓的“高古玉”,红山文化的玉龙、汉代的玉璧、战国的谷纹璜……琳琅满目,每一件都带着厚重的“历史感”。 一位穿着时髦 的年轻女子正拿着一条“西周”的凤鸟纹玉佩爱不释手,摊主信誓旦旦地保证是“坑里出来的生坑”,还指着上面的“土沁”、“朱砂沁”说得头头是道。 陈默只看了一眼,便轻轻摇头,对林卿说:“沁色浮于表面,颜色过于鲜艳均匀,像是化学药剂浸泡出来的。而且你看那雕工,线条软弱无力,凤鸟的神韵全无。西周的玉器,那种古朴雄健的力量感,是仿不出来的。” 他想起赵老收藏的那几件真正的商周古玉,那种历经数千年岁月洗礼后,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润宝光与凛然不可犯的气韵,与眼前这些徒具其形的仿品有着天壤之别。 最让他们感到触目惊心的,是在一个专卖“明清家具”的角落。一个摊主指着一对“紫檀嵌螺钿官帽椅”,向一位看似颇有财力的老板极力推销,声称是“王府旧物”,用料如何珍贵,工艺如何精湛。 陈默远远看去,那对椅子确实紫光隐隐,嵌工繁复。但他细看之下,却发现诸多疑点。他低声对林卿说:“首先,紫檀木色不对,真的小叶紫檀颜色更深沉,氧化后呈紫黑色,他这个偏红。其次,你看榫卯结构,有现代胶粘的痕迹,真正的明式家具讲究‘活拆’,很少用死胶。还有那些螺钿,光泽太新太贼,没有老螺钿那种温润内敛的光泽。” 他带着林卿假装路过,靠近了些,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不属于木材本身的化学漆味。 “这行里,‘故事’往往比东西本身更值钱。”陈默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编造一个动人的传承来历,或者渲染一种神秘的出土背景,都是为了给赝品披上华丽的外衣,利用买家的捡漏心理和知识盲区。” 林卿若有所思:“所以,不仅要有辨别器物真伪的眼力,还要有分辨人心真伪的智慧。” “没错。”陈默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有时候,保持冷静和怀疑,比拥有知识更重要。冲动和贪婪,是这里最大的陷阱。” 一天的观察下来,他们虽然没有购买任何东西,却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收获”都要丰盛。他们亲眼见证了造假技术的层出不穷,见识了摊主们天花乱坠的营销话术,也看到了不少买家从满怀希望到失望懊恼的全过程。潘家园这个巨大的舞台,每天都在上演着真与假、智与愚、诚信与欺骗的博弈。 夕阳下,两人走出市场,心情都有些复杂。 “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林卿感叹道,“每以为看清了一条路,拐个弯又发现新的岔路口和陷阱。” “ 但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不是吗?”陈默接口道,目光沉静,“水深,才意味着底下可能藏着真正的珍宝。关键在于,我们得先学会游泳,练就一双能看透浑水的眼睛。赵老说过,‘吃药’(上当)是每个玩古玩的人都绕不开的学费,重要的是能从中学到东西。” 他握了握口袋里那块上次捡漏得来的紫檀木,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温润与厚重。与市场上那些光鲜亮丽的仿品相比,这块其貌不扬却内蕴光华的木料,更让他感到踏实。 “下次再来,”林卿看着陈默,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我们要带着更多的问题,更细的观察。” “好。”陈默点头。 他们相视一笑,将市场的喧嚣与浮华抛在身后,踏上归途。这一次的潘家园之行,没有实物的收获,却让他们对这片深不可测的“江湖”有了更清醒的认知。这认知,本身就如同一件无形的珍宝,让他们在未来的道路上,能走得更稳,也更远。文玩地摊的“水”确实深,但他们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岸边观望的懵懂少年,而是开始试着下水,在风浪中学习泅渡。 喜欢京华墨韵 第55章 慧眼识木:紫檀残件 潘家园归来的翌日,是个晴朗的周日。晨练过后,陈默的心神便全然系在了那块自污垢中拯救出来的紫檀木上。他没有去图书馆,也没有参与武协的活动,而是将宿舍的书桌仔细清理出来,铺上旧报纸,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准备开始处理这块意外的收获。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桌面上。他再次拿出那块紫檀,在明亮的光线下仔细端详。污垢依旧包裹着大部分木身,但昨日擦拭过的一角,那深紫近黑、纹理细密如缎的木质已然显露出不凡的气质。他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醇厚沉静的檀香,仿佛能涤荡周遭一切的浮躁。 同宿舍的王建国好奇地凑过来,打量着这块黑乎乎的木头:“默哥,你这又从哪个垃圾堆里淘换来的宝贝?看着乌漆嘛黑的。” 陈默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一块木头,看着顺眼,拿回来玩玩。” 李哲推了推眼镜,也看了一眼,评价道:“《格古要论》有云:‘紫檀木出扶南,色紫,性坚。’观此木色泽深沉,质感应是极密。陈默,你这是要效仿古代匠人,化腐朽为神奇乎?” “尽力而为。”陈默点点头,开始动手。他没有急于直接雕刻,而是先进行清理。他打来一盆清水,用软毛刷蘸水,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刷去表面的污泥和包浆(后来证实大部分是故意做上去的污垢)。这是个需要极大耐心的水磨工夫,动作稍重便可能损伤木质本身。 随着污垢褪去,紫檀木的真容逐渐显露。木质坚硬如铁,色泽并非均匀的紫黑,而是在深紫的基底上,有着细密如牛毛、卷曲如蟹爪的纹理(牛毛纹),间或夹杂着一些金色的丝线(金丝),在光线下变幻出不同的光泽,美得惊心动魄。虽然只是残件,边缘还有老旧的磕碰痕迹和原有的榫眼,但这份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内敛与华美,已足以让人心折。 “哇!这……这木头里面这么漂亮?!”王建国看得目瞪口呆,之前的轻视一扫而空。 李哲也赞叹道:“剥茧抽丝,终见真容。此木纹理,暗合天道自然,诚乃良材。” 清理工作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才将木料大致清理干净。一块长约十五厘米,宽约八厘米,厚度不均,最厚处约四厘米的紫檀料子完全呈现出来。它形状不规则,一端较宽厚,一端稍窄薄,边缘还有一处明显的残缺。若在寻常木匠眼中,这或许是一块难以利用的废料。但在陈默看来,这独特的形态恰恰充满了可能性。 他拿着木料,在手中反复摩挲、掂量,感受它的重量 、质感和内部纹理的走向,闭上眼睛,似乎在与之进行无声的交流。雕刻的第一步,永远是“相料”,读懂材料本身的“语言”,顺势而为,而非强行扭曲。 “你想把它做成什么?”下午,当陈默带着清理好的紫檀料和林卿约在未名湖边见面时,林卿接过木料,也被其焕然一新的样貌所惊艳,忍不住问道。温润的木料在她手中,仿佛有了温度。 “它的形状,适合随形就势。”陈默指着木料解释道,“你看,这较宽厚的一端,略微内凹,可以顺势掏膛,做成笔筒的口沿和主体。这稍窄薄、带有自然弯曲弧度的一端,正好保留,作为笔筒独特的基础。边缘这处残缺,不必补齐,反而可以巧妙利用,雕琢成一段天然枯槁的梅枝或者松干,与主体形成对比,更添古拙意趣。”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木料上虚画着构想。一个将材料特质与文人审美完美结合的紫檀随形笔筒,已然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 林卿听着他的阐述,看着他那双专注于木料、闪烁着创造光芒的眼睛,心中暗暗赞叹。这不仅仅是技艺,更是一种与物对话、与自然合作的智慧。 “需要我帮忙做点什么吗?”她跃跃欲试。 陈默想了想,说:“打磨抛光的时候,可能需要你帮忙。你对细腻的东西更有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一有空闲,陈默便投入到紫檀笔筒的创作中。他没有使用电动工具,全程依靠那套赵老所赠的精钢刻刀和传统的手工工具。先在木料上画出大致轮廓,然后用锯子小心地去除大块多余部分,再换用不同型号的刻刀进行精细塑造。 雕刻的过程,如同与一位沉默而高贵的对手过招。紫檀木极其坚硬致密,每进一刀都需要凝神聚气,将全身的劲力通过稳定的手腕精准传递到刀尖。刀刃与木质摩擦,发出细微而清脆的“沙沙”声,偶尔遇到特别坚硬处,甚至需要运用太极发劲的短促力道,才能顺利切入。 他完全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因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酸胀,但他乐在其中。看着一块原本其貌不扬的残木,在自己刀下逐渐显露出预想中的形态,那种创造的喜悦与成就感,无可替代。 主体掏膛完成后,他开始处理那处边缘的残缺。他没有选择掩盖,而是依照最初的构想,运用浮雕和透雕相结合的技法,将其雕琢成一段嶙峋曲折、疤节累累的梅干。梅干与光洁圆润的笔筒主体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一枯一荣,一生一拙,充满了哲学意味和 艺术张力。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主体雕刻终于完成。接下来便是更为枯燥却也至关重要的打磨抛光环节。陈默找来了从粗到细数种不同型号的水磨砂纸,又从化学实验室的同学那里要来了些珍贵的木贼草(一种常用于精细打磨的植物茎干)。 周末,他将初步打磨过的笔筒带到红三楼活动室,林卿早已等在那里。两人坐在窗边,就着明亮的日光,开始了最后的精磨。 陈默负责用较粗的砂纸打磨掉明显的刀痕和棱角。而林卿则用更细的砂纸和木贼草,蘸取少量清水,极其耐心地、一遍遍地打磨着笔筒的每一个曲面和角落。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女性的细腻和耐心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一些陈默容易忽略的细微之处,都被她打磨得光滑如镜。 “打磨就像修行,”林卿一边轻轻打磨着梅干的纹理,一边轻声说,“去掉所有的火气、棱角和浮躁,让内在的光华一点点透出来。” 陈默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心中一片宁静温暖。“你说得对。无论是木头,还是人,都需要这样的打磨。” 经过两人轮流数小时的努力,当最后用柔软的棉布进行抛光后,整个紫檀笔筒仿佛脱胎换骨,焕发出令人心醉神迷的光彩。深紫的木质温润如玉,牛毛纹和金丝在灯光下流动着琥珀般的光泽。随形的筒身自然雅致,那段枯梅浮雕更是画龙点睛,为器物注入了坚韧不屈的灵魂。它静静地立在桌上,不言不语,却自有千钧之力,散发着历经磨难终见光华的内敛与尊严。 “真美……”林卿看着最终的成品,眼中满是惊叹与成就感。 陈默拿起笔筒,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丝绒般的触感,心中充满了欣慰。这不仅是一件成功的雕刻作品,更是他与林卿共同投入心血、默契合作的结晶。这块曾被遗弃在角落的紫檀残件,终于在他们手中,找回了属于自己的价值与光辉。 慧眼识木,匠心赋予。这方小小的紫檀笔筒,承载的远不止是笔墨,更是一段关于发现、耐心与创造的独特记忆。 喜欢京华墨韵 第56章 两人捡漏的乐趣 那方紫檀随形笔筒,被陈默小心地放置在宿舍书桌的一角,与那些厚重的典籍、零散的刻刀为伴。 它沉默着,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每当目光掠过那深紫的幽光、流畅的随形曲线和那段枯梅的铮铮风骨,陈默心中便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愉悦。这愉悦,并非源于物品本身的价值(虽然他深知这块老料若论价绝不便宜),而是源自那个从无到有、从蒙尘到光华的完整过程——源自“捡漏”本身带来的巨大乐趣。 这种乐趣,混合了发现的惊喜、知识的印证、眼力的考验以及匠心创造的成就感,如同陈年佳酿,滋味复杂而绵长。它远非简单的“占便宜”所能概括,更像是一场智力与缘分的双重胜利。 下一个周末,当陈默和林卿再次踏入潘家园时,心态已与以往截然不同。他们不再仅仅是好奇的旁观者或谨慎的学习者,而是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属于“猎人”的敏锐与期待。紫檀笔筒的成功,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的信心。 这一次,他们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更不起眼的角落,那些堆满真正“破烂”、连摊主自己都可能说不清来历的杂项摊位。在这些地方,更需要的是耐心和一双能穿透表象的“慧眼”。 在一个专卖老旧电器零件、废铜烂铁的摊位前,陈默的目光被一堆随意丢弃的、锈迹斑斑的金属件吸引。其中一块巴掌大小、厚约一指的铜板,边缘不规则,布满绿色的铜锈,看起来像是某个废旧机器上拆下的垫片或残件。但陈默却注意到,在那厚重的锈蚀下,隐约透出些许不同于普通黄铜的、更沉郁红润的底色。 他不动声色地蹲下身,假装翻看旁边的旧轴承,手指却“无意”中碰到了那块铜板。入手沉甸甸的,远超同等大小的黄铜。他用指甲在边缘一处锈蚀较薄的地方轻轻刮了一下,露出里面隐隐带着紫红色的金属光泽。 是紫铜!而且是压延工艺极好、质地纯净的老紫铜!陈默心中一动。这种材料,在过去常用于制作精细的器物或印章,因其质地柔软,延展性好,刻出的印文线条饱满浑厚。 “老板,这些废铜什么价?”他随意地问道,手里还拿着一个旧轴承。 摊主是个光着膀子、浑身是汗的汉子,正忙着整理东西,头也不抬:“论斤称,那边有秤。” 陈默便将那块紫铜板和其他几块真正的黄铜废料一起放在秤上,称了一个不高的价钱。付钱时,摊主甚至没多看那块紫铜板一眼。 离开摊位,林卿好奇地问:“这块铜有什么特别吗?” 陈默将铜板递给她:“你掂掂分量,再看看这颜色。” 林卿接过,立刻感受到了那沉手的分量,又仔细看了看陈默刮开的那小处:“比普通铜重很多,颜色也更红……这是紫铜?” “对,而且是老紫铜,质地非常好。”陈墨笑道,“虽然锈得厉害,但打磨出来,应该是一块刻印的极品材料。这么大一块,能做好几方印了。” 林卿眼中也露出了兴奋之色:“这又是捡到漏了!” “运气好。”陈默谦逊地说,但嘴角的笑意却掩藏不住。这种凭借细微观察和专业知识,从废品堆里发掘出有价值材料的过程,带来的智力上的快感,无比美妙。 他们继续逛着,在一个专卖旧书刊报纸的摊位前,林卿停下了脚步。她蹲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旧杂志和课本里,仔细地翻找着。突然,她动作一顿,从一堆五十年代的《人民画报》下面,抽出了一本封面残缺、纸页严重泛黄脆化的线装书。 书很薄,封面已经丢失,开头几页也有破损。林卿小心翼翼地翻开,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那里面不是常见的石印或铅印字体,而是木刻版印刷的字体,版面疏朗,墨色沉静,刊刻的是一部《墨子》的残卷,虽然不全,但版刻风格古拙,刀法犀利,带着明显的明末清初刻本特征。 “老板,这本破书怎么卖?”林卿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摊主是个老太太,看了一眼那本残破不堪的书,挥挥手:“五块钱拿走吧,堆在这儿占地方。” 林卿几乎是用颤抖的手付了钱,将书小心翼翼地用准备好的软纸包好,放进帆布包的最里层。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 “是木刻本,明末的风格,虽然残了,但刻工很好,而且……”她压低声音,难掩兴奋,“这纸是典型的竹纸,墨色也沉,应该是当时不错的刻本。主要是,它差点就被当成废纸处理掉了!” 陈默能理解她的激动。对于爱书之人、尤其是研究古典文献和书画的人来说,发现一本有年代、有艺术价值的旧刻残本,那种喜悦,不亚于收藏家发现一件官窑瓷器。这不仅仅是金钱的价值,更是文化与历史的价值。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去面馆,而是带着“战利品”,在市场外找了一家安静的茶馆坐下。陈默拿出那块紫铜板,用随身携带的细砂纸,在一个角落轻轻打磨起来。锈迹逐渐褪去,露出底下温润红亮、如同晚霞般的紫铜本色,质地均匀细腻,果然是一块难得的 好料。 林卿则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将那本《墨子》残本放在铺了软布的桌面上,一页页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欣赏着那古朴的版刻艺术,辨认着上面的断句和批注。 “你看这个‘兼’字的刻法,刀锋多肯定,”林卿指给陈默看,“还有这版框的线条,一气呵成,这刻工绝对是有经验的老师傅。” 陈默点点头,他能从这版刻的线条中,感受到与自己雕刻相通的那种“力”与“意”。“这块紫铜,等我手艺再精进些,就用来刻一套闲章,一方刻‘慧眼’,一方刻‘机缘’,送给你。” 林卿闻言,抬起头,眼中波光流转,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好啊,那我可等着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茶馆的窗棂,洒在桌上。一块焕发新生的紫铜,一本承载着时光的残卷,两个因共同的发现而满心欢喜的年轻人。茶馆里茶香袅袅,市场方向的喧嚣已然远去,只剩下内心满满的、平静的愉悦。 捡漏的乐趣,就在于此。它不在于价值连城的惊天发现,而在于这一个个小小的、基于学识与眼光的意外之喜。 它是对耐心和知识的奖赏,是与过往时光的一次幸运邂逅,更是志同道合者之间,可以共同品味、相视一笑的珍贵记忆。这份乐趣,如同他们淘来的物件本身,或许不显山露水,却内蕴光华,足以温暖许多寻常的日子。 喜欢京华墨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