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她当如是》 第1章 归来 阔别故土十年,祁如是终于再次呼吸到了星城的空气,潮湿而闷热。即便已时至秋分,但一出机场大厅,她薄薄的衬衫便浸上了微微的汗珠。 “车已经在9号门等着了。你不能稍微快点吗?”走到前面的蓝青云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缓,但眼神中似有催促。祁如是“哦”了一声,拖着行李箱,迈大步伐跟上。 到了车前,蓝青云自顾自地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祁如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行李放到后备箱,自然地坐到了后排。 “蓝教授,蓝夫人,你们好。”司机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祁如是听蓝青云提起过,他叫宁星,是星城科技大学人才办安排来负责与蓝青云联络,协助处理他回国事宜的工作人员。 “宁老师好,”蓝青云揉了揉太阳穴,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想来是有些疲惫了,“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吗?”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我现在就直接带您和您夫人过去。就在咱们大学附近,我帮您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和电器,应该可以拎包入住了。”宁星接着说,“对了,蓝教授,您夫人的工作岗位也已经落实了。学校新成立了一个国内合作处,主管学校与政府、企业的合作事宜,刚好需要人,我们处长看您夫人的简历和岗位适配度也比较高,就给她安排在这里了。蓝教授觉得合适吗?” “嗯,”蓝青云自上车就没有睁开过眼睛,此刻也只是稍微坐正了些身子,并没有多看宁星和祁如是一眼,“有点事做做就行。” 这就是蓝青云给她的定位,有点事做就行,呵呵。 祁如是也同是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回来的,却没有蓝青云那样的疲态,依旧保持着笔直的坐姿,她朝宁星微微颔首,“感谢学校的安排。宁老师为我们俩的事跑前跑后,费心费力了。” “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蓝教授的入职手续只差他本人签字了。您这边的话,我们处长交代了,可以先倒倒时差,休息休息,等下个月再报到也不迟。” 宁星见蓝青云睡意渐浓,于是将车载音乐换成了一首舒缓的小夜曲,并把声音调小了些。三人也便不再说话。 祁如是却睡不着,她看着一点点向车后划去的楼房与景色,觉得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十年,说长好像也不长,但说短——即便人能活一百岁,十年也占据了十分之一的时间。她有些俗套地想起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但到底没让心里的泪涌出来。 星城是祁如是的家乡,她家就在城南。可是蓝青云执意要直接去学校安排的房子,说等先安顿好了,再随她一同回娘家。 家,她也不是很想回的。家里只有一个色令智昏的老头和他的保姆,去了见了也是心烦。加上祁如是也不想为这些事同蓝青云起冲突,当时便以沉默表示了“随便吧”。 刚好赶上早高峰,原本半小时的车程,走走停停用了差不多三倍时间。蓝青云正好补了一觉,下车时倒是精神抖擞了。他快速抚平西装,又理了理领带,这才摆出一个惯用待客笑容,迎面朝等在车前的来人走近,一一握手。 “许老师好。”“吕处,您好。” “青云,欢迎欢迎啊!欢迎回来母校,欢迎加入我们学院。”说话的是许立敏,星城科技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院长,也是蓝青云曾经的老师。 “蓝教授,您好!终于见到真人了。”星城科技大学人事处处长吕扬看上去十分热情,一方面是欢迎蓝青云,另一方面显然也是对自己任上能招募到这样一位顶尖青年科技人才而感到自豪。 祁如是这时候已经接过宁星递给她的行李,站到了蓝青云身旁。 “这是贱内,祁如是。”蓝青云言简意赅地向许立敏和吕扬介绍了她。 贱内。祁如是最讨厌这个词,无论是“贱”还是“内”,在她看来都是毫无疑问的贬义词。可偏偏蓝青云就喜欢这样介绍她。 “许院长,您好;吕处长,您好。”祁如是也一一同他们握手。 “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累了吧。”吕扬道,“让小宁带你们去住处。虽然是周转房,但是刚建没多久,我让小宁帮你们添置了些家具,将就住一阵,应该问题不大。” “是啊,青云。你们先去休息休息,我这会儿还有个会要赶去参加。等晚上再正式给你们接风。”许立敏说。 “好的,许老师、吕处,你们先忙。晚上见。”蓝青云朝两人点头,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我晚会儿也去院里看看,实验室得尽快建起来。” 三个人目送许立敏和吕扬离开。宁星帮祁如是拎过行李箱,带着他俩往旁边一栋小高层走去。 宁星边走边介绍:“您住的地方叫丰和公寓,是学校去年专门出资新建的青年公寓,主要是提供给青年人才、交流学者作周转用。离校门很近,生活也很方便,前面有好几家大超市,美食街也不远。” “是啊,我读书的时候挺爱来这边吃东西的,”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蓝青云又恢复了往日的健谈——当然,是对别人,“宁老师是本地人吗?” 宁星又笑道:“不是,但我大学来这边读书,然后留校工作,也有七八年了,星城算是我的第二故乡吧。” 这次,蓝青云没有接话,反而侧身同祁如是说了句:“你要逛逛吗?” “不用了。”祁如是有点惊讶地抬起头,但嘴巴已经条件反射式地进行了回答。可能他只是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像寻常夫妻一点,她想。 宁星带他们走进了丰和公寓,坐电梯到了7楼:“您住701,旁边几户暂时还没有安排老师入住。门禁密码是6个6,您入住以后可以根据门后张贴的提示更换密码。我就不进去了。晚餐的地点,您知道吧?” “知道,辛苦你了。”蓝青云朝宁星道谢,转身按密码打开了门。 “您辛苦了,宁老师。”祁如是也向他道了谢,跟着蓝青云进了屋。 这里就是临时的家了。祁如是一眼望去,这是个两室一厅的屋子,家具和电器都很少,只有必备的几样,但因为很新,应该也刚刚打扫过,显得异常干净整洁,倒也符合她的风格,简单就好。 “像个宿舍,”蓝青云收敛起他刚刚的笑容,一下子人都显得黯淡了不少,“不过,倒挺符合咱俩现在的定位。室友。我洗把脸,去院里看看。你休息够了就把这里收拾收拾。晚上我来接你去参加院里安排的接风宴。” 蓝青云交代完就朝浴室走去了,完全没想过要等祁如是的回答。祁如是当然也没有要答话的意思,甚至不太想多看他一眼。她心里盘算着,行李也没多少,大部分物品都在决定回国之后,当二手闲置卖掉了,连衣服也没留几件,带回来的只有证件材料等一些重要文件。 慢慢再置办吧,祁如是心里叹了口气,或者也许压根不需要置办了。 那样最好。 第2章 晚宴 蓝青云离开之前,把门禁的密码改成了在D国时用的那个。 见他将门带上离去的身影,祁如是这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近乡情怯的眷恋与松弛,好像整个人重新活过来一样。她一个人在窗边站了许久,思绪万千,不知道该从哪里想起。但,从窗口看出去,还能看到她自己的母校——星城师范大学,秋枫之中的大学园静谧而美好,这种氛围还不错。 祁如是在房间里四下打量,发现最缺的是一张床。从那件事之后,她和蓝青云便已分房睡,但这边只准备了一张床。不过好在回来前,她已经学习了现在国内网购的方法,马上用手机下好了单。国内的效率比她想象的还要高,下完单不到两小时,床和她采买的一些床品四件套、日化用品就全到齐了。 祁如是午后小憩醒来的时候,蓝青云已经到家了。 “给你买了台新手机,办了张卡。”蓝青云见她从房里出来,拿起笔记本电脑边的一个盒子递给她。 祁如是接过手机:“卡就不用了。我之前国内的号码还保留着,上午我已经去营业厅重新开通了。” 她这么说,让蓝青云感到自己多此一举,但他只是默默地把卡揣回口袋,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来:“你去换条裙子吧,特地为我们设的宴,穿件卫衣去不太合适。” 祁如是这才发现蓝青云换下了白天的便装,已然西装革履了。蓝青云虽然个头不算太高,但身材比例好显腿长,尤其是他的身板很直,很适合正式的装扮,穿上西装像是变了个人,一秒从象牙塔切换到华尔街的感觉。 “好的。”为人妻者,这点义务还是要尽的。祁如是见他带了条蓝白格的领带,于是从行李箱里找了条蓝色蕾丝边的长裙换上。 蓝青云镜片下的双眸闪过一道不明的光,有些疑惑与讶异,他竟露出了一丝微笑:“看你收拾得也差不多了,那就出发吧。” 接风宴设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蓝青云和祁如是一同走过去的,但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好说。蓝青云平日里那么健谈的一个人,祁如是也不算内向,可是两个人在十年不温不火的相处中,把一切的热情都消耗殆尽,连一句寒暄的话好像都已经显得多余。 到了餐厅,祁如是原以为只是早上见过的那几个人一同吃个饭,但当她跟着蓝青云来到包间,发现满满一屋子人时,她还是挺意外的,甚至有点被这阵仗吓到了。这也难怪,在D国陪蓝青云奋斗这么多年,她去过最大饭局也就是住的小区,几个相熟的华人家庭聚餐,至多不超过十个人。 见蓝青云到了,许立敏主动迎过来:“青云,快来。” 许立敏亲切地讲他引到主宾的位置,又示意大家安静,介绍道:“各位,这就是今天的主角,我们学院,哦不,我们学校刚刚从D国引进的顶尖青年科技人才,蓝青云,蓝教授。” 蓝青云连连拱手:“许老师说笑了,我是母校培养的学生,回归母校是理所应当。在座的各位,大部分都是我曾经的老师,或者师兄弟姐妹们。今天起,我又正式成为与大家并肩奋斗的一员了,往后就承蒙大家多多照顾了!” 蓝青云忽然牵起祁如是的手,说道:“这是贱内,祁如是。” 祁如是没想到蓝青云会主动介绍她——虽然仍是以她最厌恶的方式。直到蓝青云松开她的手,她才回过神,连连笑着向在座的人挥手示意。 祁如是忽然感到身侧有一束目光忽然投向她,但她转念一想,这里不可能有人认识她,应该是她的错觉。 “那我们还是边吃边聊吧,”许立敏说,但刚要坐下,又想到什么似的,拉着蓝青云往前移了两步,“其他人都不用介绍,都是我们学院的。但这位必须专门给你介绍一下。” 许立敏正说着,那边有两人也闻声走了过来。 “这位是群非科技的程群非董事长,我们星城最大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程董事长今年登上了富豪榜前十,也是我们的校友。” 程群非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竟有如此成就,祁如是心里感叹。 “程师兄,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既是许立敏介绍的人,蓝青云即便不大认识,也不能失了热情,况且说不定往后还有合作的可能。 蓝青云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程群非。祁如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刚回来,他连名片都已经印好了,对待工作,他永远这么严谨认真。 “哪里哪里,蓝教授,青年才俊,是我等掷万金而不可得的。”程群非双手朝蓝青云递出名片,又介绍起他身边的一位女士,“这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秘书,徐思源。我们公司与政校合作的项目都是由她主管。” 徐思源?祁如是一怔,竟然是她最不愿意见到,——却又最期待重逢的,故人。 祁如是来不及深想,对面的人已经上前一步。 “蓝教授,您好。”“蓝夫人,您好。” 蓝青云礼节性地与徐思源握了手。祁如是迎上那晦暗不明的眼神,迟疑地伸出手去,明显感到握住她手的那个人,使了把劲。她有些吃疼,但又生生将呼之于口的一声“啊”咽了回去。 “这是我的名片,请您惠存。”徐思源也递上了名片,还不忘递一张给祁如是。 蓝青云看到徐思源的举动,微微有点不解,但也没有多想,便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青云,目前学院考虑和群非科技合作建设一间实验室,你可以多和程董聊聊。” 许立敏示意得很明显,蓝青云心想他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便转头对祁如是说:“如是,你坐到那边去,和程董换个位置吧。” “哦。”祁如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应酬场,加之她还没有从突逢故人的诧异中缓过来,就有些蓦然地被引到了另一个座位上,徐思源的旁边。 “那,我们正式开席吧。”许立敏刚落座,忽地又端起酒杯站起来,“首先,还是热烈欢迎蓝青云教授加盟我们生命科学学院。” 满桌的人也纷纷起身,举杯碰杯,以示欢迎。 祁如是的酒杯也被左手边的那人轻轻地碰了一下,她听到几不可闻地一声:“好久不见啊,小九。” 这一声“小九”,唤得祁如是如一股电流穿身,差点站不稳。在母亲这边的表兄弟姐妹里,祁如是排行第九,但父亲认为没有按母亲那边论的道理,所以这个小名也没有流传开来,只有妈妈和徐思源两个人,会叫她“小九”。自妈妈去世,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她“小九”了,她甚至都要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小名。 祁如是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还是忍不住侧过头微微朝上看去。徐思源的脸愈发精致了,高挺的鼻梁中段上,那颗祁如是最爱的小小的痣还在。这样美轮美奂的一张脸上,还有一双永含秋波的丹凤眼,被她盯着看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有些发慌。 可刚刚听到她的声音,祁如是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重逢太突然,她做不到像徐思源这样从容自然的,像许久未见的老友这样打招呼。等她咬了咬下唇,别过头来,才发现大家都已经落座,她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赶紧坐了下来。 应酬场上,饭是根本吃不上两口的。蓝青云已经拉着祁如是逆时针绕桌一圈,跟每个人一一敬了酒。蓝青云好像同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祁如是的唯一作用,就是在旁边当一件笑意盈盈的道具。 一餐饭吃得七零八碎。要不就是在硬着头皮举杯陪笑,要不间或回到座位,也是如坐针毡,生怕身旁的徐思源再同她说些什么。好在并没有,徐思源也忙着拓展人脉、交换名片,几乎没空和她同时落座。但她可以感觉到,只要不是在与别人说话,徐思源的目光就始终落在她身上,直白浓烈得不加任何修饰,所以她只能竭尽全力地避免与徐思源四目相对。 席间,忽然听到有人问蓝青云:“蓝教授伉俪很般配呀,男才女貌。” 然后听到蓝青云在敷衍:“哪里哪里。” 那人可能也是没话找话:“您和贵夫人怎么认识的呀,也是咱们校友吗?” 蓝青云越过中间的人,看了眼祁如是,笑道:“算是,青梅竹马吧,很早就认识。” 他话音未落,祁如是忽然听到身侧红酒杯破碎的声音。 “抱歉。”徐思源站起身来。祁如是没注意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看到徐思源满手的血。 大家匆忙叫来服务员。蓝青云见满桌也没有其她女士,便示意祁如是陪着徐思源,同服务员一起去照顾一下。 祁如是便随着她们一起到了餐厅前台。服务员拿出医药箱,祁如是接过来,说了句“我来吧”,便拎着箱子走到大堂休息区的沙发旁,用眼神示意徐思源坐下。 祁如是蹲在徐思源的身侧,用棉签沾上碘酒,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右手的血迹,边擦还边用嘴给她呼呼,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手心手背。还好,只找到了一处伤口。 “还好,伤口不大,应该也没有玻璃残渣在里面,等我帮你清理完血迹,应该贴上个创口贴就行了,”祁如是抬头看了眼徐思源,但又速速垂下眼眸,语气里难掩担心,“疼吗?” 徐思源一直凝着神,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由着她处理自己的伤口,这时才言道:“远远比不上失去你的时候疼。” 祁如是不敢言语,也不敢看她,怕多看一眼,自己就要哭出来。手倒是一刻不停地帮徐思源处理好了伤口,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慌张,却只化作一句:“大家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吧。” 大堂的BGM居然应景地刚好放到,“把昨天都作废,现在你在我眼前,我想爱请给我机会,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相信自己的直觉,顽固的人不喊累,爱上你我不撤退”。 徐思源深深叹了口气,缓和自己的情绪,眼睁睁看着祁如是交还了医药箱,逃也似的回了包间。 饭局并没有被这小小的插曲打断,仍在推杯换盏之中聊到很晚才结束,祁如是没记住几个人的名字,脸就更不认识了,她向来是个脸盲。倒是蓝青云如鱼得水,加上其中很多人原本便是他的老师或者同学,这一局下来,十年的时间仿佛瞬间消弭,已经热络得像每天都见的朋友了。 因为是宴请他俩,所以大家都送出门来,让他俩先走。在饭店门口,蓝青云又向大家道谢、道别,晚上喝了很多酒,他的步伐已有些不稳,双手搭在祁如是的肩上,朝不远处的丰和公寓走去。 祁如是真有点想挪开他的手,这样的肢体接触,让她觉得过于亲腻不适。不过半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蓝青云已经自动从她身上起开,恢复如常。 也是,几杯红酒,何至于让他醉得走不了道。这么爱演,怎么不去横店拍戏!祁如是心里不爽,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徐思源看到刚才那幕会怎么想。 蓝青云回到家,仍在客厅处理自己的事情。 祁如是回了客房。因为倒时差,加上她向来是越喝酒越精神,这会儿夜深了,祁如是反而倒是比之前更清醒了,清醒得让她可以好好想想…… ——但,还是不想了吧,千头万绪,越理越乱。祁如是起身洗了个澡,打算先睡一觉。正当她要关灯时,手机屏幕上闪出一条微信消息。 她点开,是一条添加朋友的提示,“X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底下只有两个字:“加我”。 第3章 是她 隐在人群中,看着祁如是离开的背影,徐思源说不出来是惊喜,是意外,抑或是带着愤懑的侥幸。 祁如是不告而别,走了整整十年,她找了整整十年!影视剧里要找到一个人,好像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对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来说,如果一个人决心与你断了联系,想再要找到她,简直比登天还难。尤其是像祁如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清冷坚定、骨子里软弱好欺的人,家中独女,**的妈和不靠谱的爸,读书时也没费心交过什么朋友,她想跟人断了联系,简直分分钟就可以像死了一样,躲到任何人都找不到她的角落里,像被遗弃的小白兔一样蜷起来。 徐思源打听到有关祁如是最后的消息,是她与邻校的学长仓促地结了婚,去了D国。整整十年,徐思源时而怅然,时而愤恨,甚至几乎快要丧失找到她的信心。 然而,这只落跑的小白兔走得那么突然,回来得……也这么突然。而且还摇身一变成了蓝夫人,她真的好得很! “徐秘,你手没事吧?”程群非的话打断了徐思源的思绪。 “没事。抱歉,一时没拿稳杯子,是我冒失了。”作为程群非最信任也最得力的副手,徐思源好像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有点失态的这一面,“您的车马上就开过来了。” 徐思源话音未落,车已经停当在了他俩跟前。她为程群非拉开后座的门,自己坐到副驾,又问:“程董,您明天上午有早会,今晚是回公司附近的公寓吗?” “可以。”程群非看出来徐思源的不对劲,一个好好的红酒杯,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碎掉?他明明好似看到徐思源那会儿狠狠地捏着杯柄,才导致突然爆裂。但徐思源不乐意说,他便没义务也没必要对下属的事情刨根问底,更无需提供什么情绪价值,只要她不影响正常工作就行。 徐思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从程群非空降到公司后,徐思源一直给他当副手,他在公司的各个部门轮岗,每次都点名带走她。公司准备上市的那两年,程群非担任董事长秘书,徐思源作为董事长办公室主任,陪他加过的班、熬过的夜、醉过的酒,不计其数。程群非能顺利从父亲手中接班,完成公司的更名、上市,逐渐成为行业翘楚,徐思源功不可没。 公司里那些关于徐思源靠他上位的传言从未止息,程群非不仅没有制止,反而一度以为自己的确爱上了这个姑娘,她果断、聪明、懂得分寸又善于应变,加上美貌这一显而易见的加分项,确实有成为他夫人的资格和资本。 只是后来,程群非渐渐发现,她铆足了劲,这么拼这么努力,应该是为了什么目标,或者说是为了什么人——但他很肯定,这个人不是自己。 程群非在情场上,也不是那种非谁不可的人。神女无心,襄王也不必有意。作为助手,徐思源足够出类拔萃,能够成为工作和事业上的伙伴,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缘分。 车行到群非科技附近的盛玺公寓,徐思源下车为程群非开了门:“程董慢走。明早的会议8点准时开始。我明早会早一些去公司准备,司机7点45分会到楼下接您。” 程群非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径直地走进了盛玺。徐思源目送他进入公寓大门,才转身回到车里,让司机送她去隔壁公寓。公司在附近购置了几套公寓,作为高管们在工作日的居所。不过程群非的公寓是在房价最高的盛玺,而其他人则是在旁边相对价优一些的盛颐。 今晚饮的红酒,对徐思源来说相当于饮料,祁如是才是此刻让她看起来像微醺的原因。程群非本来给她交代的任务是多认识些这所学院的领导和业务骨干,以便于后续在科研和商业领域的合作。 然而,自打祁如是出现在包间门口的那一刻起,徐思源的心就完全乱了,一整场饭局下来,她没有主动加过任何一个人的微信,只潦草地收了几张名片,这和她平日里的工作风格大相径庭,但她完全顾不上这些。 徐思源只想抓住祁如是,问她为什么不辞而别,跟别人远走高飞;为什么十年了,一个音讯都不曾给她;为什么又要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徐思源好想问问祁如是,她到底有没有心! 可是,徐思源如鲠在喉,什么都问不出口。时间不对,场合也不对。她只能用目光将她锁死,恨不得用这一晚将这十年的光阴看尽,然后将故事从她俩没说再见的那天开始接上。她想说的,并不是今晚那句“好久不见”,而是想去十年前的毕业前夕补上一句“别走,好吗”——如果她能未卜先知,知道这小白兔要逃之夭夭的话。 她不要星离雨散。 她只想要祁如是成为她的朝朝暮暮。 可这只小白兔整晚都在逃避她,既不与她说话,也不看她。她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吗,把头埋下去,别人就看不到?一紧张就咬嘴唇,牙齿上黏上口红的样子,也太不美观了吧!还有那逢人就摆出来的礼貌性微笑,其实一点也不礼貌,徐思源几乎可以肯定她没有记住任何一张脸,也没有记住任何一个名字。 徐思源脑海里一直来来回回想着她,想着晚上的情景,完全是机械式地进了屋,换了鞋,洗了澡,上了床。她甚至连灯都忘了开,只有落地窗外,对面CBD里那些大厦灯光秀照进来的光。 十年了,徐思源从最底层做起,几乎是一步一跪,才得以渐渐站得越来越高,耳旁那些说她靠程群非上位的声音从来没有断过,但她岂会在意这些。她一门心思只想要变得更有钱,更有力量,这样才能更快地找到她要找的人,找到那个一言不发就从她身边跑走的,该死的姑娘。 徐思源掏出手机,在微信里输入了一行数字,是在她脑海里熟悉得快腐烂掉的手机号码。她的手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因为有点害怕搜索出来的还是“用户不存在”,像她之前搜过千百次的那样。 但这次,居然真的滑进了下一步。 弹出来的信息是“如是”,头像虽然是背影,但一看就知道是那只躲起来的小白兔。 呵,居然这么直白地用自己的名字当微信名,用自己的照片当头像。这该死的姑娘,对谁都不设防,可偏偏就是将她防了个彻彻底底。徐思源此刻是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酸涩多一些,还是气愤多一些。 她在打招呼内容里输入了两个字:“加我”。 如果祁如是今晚不加她,徐思源保证明天一早便会出现在她家楼下,公司的早会她也不想参加了,人到跟前她都逮不到,还要工作干什么。 这一次,她不可能再让祁如是悄无声息地跑掉或躲起来了。绝无可能。 好在十分钟后,她的对话框里出现了跟“如是”的对话框。 第4章 三年 祁如是没想到注册新微信后加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徐思源。这是不是该叫做命中注定?她不敢深想。幸好那晚,徐思源只是寒暄了几句,她便打算掩耳盗铃,装作无事发生。 这几天,蓝青云交代她去星城科技大学熟悉熟悉环境,于是她索性去人事处正式报了到,签订了合同。 然后又去了国内合作处,见了领导,她的顶头上司——国内合作处新任处长莫奕,理工科博士出身,科研和管理双肩挑的年轻干部,比祁如是大不了两岁,但给人以一种异常老成持重的感觉,倒不是老气横秋那种,就是看上去比同龄人显得稳重可靠。其实他人长得很帅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笑起来甚至一边脸上有梨涡,但他通常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祁如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走错了房间,因为她想象中的领导应该是个老头。不过,莫奕那天一早就接到了人事处的通知,也看过祁如是的简历,所以并没有造成祁如是跑去其它办公室骚扰别人的后果。 莫奕简单跟她聊了会儿,告诉她国内合作处是刚成立的学校行政部门,就一个处长,没有副职,手底下四个正式干部,因人才政策而空降的祁如是就是其中之一。不过现在办公场地还没有落实好,其他人员都要国庆节后才能从其它部门调过来,所以莫奕让她干脆也等到国庆后再上班。 祁如是其实没有正儿八经工作过。大学甫一毕业,就跟蓝青云去了D国,只在语言学校做过志愿者和在商超打过零工,基本都是干体力活那种。她不敢保证自己能马上胜任这份工作,但她一再强调,她会尽快自我补课,尽快进入角色。 莫奕说话时,表情也少有起伏,所以祁如是感觉不到他对自己是否满意,但应该还是不至于讨厌吧。希望以后能相处和睦就最好。 处理完入职,祁如是还是抽空自己回了趟娘家——或者叫爹家更合适,毕竟娘亲已经不在了。虽然蓝青云说安顿好了陪她一起回去,但他这几日并没有主动提及,祁如是也不想再等了,早回早超生。 不出意料,父亲对她的归来既不惊喜也不意外,只安排保姆给她加了碗筷,坐下来一起吃了顿午饭。吃完没多久,就说要和保姆去社区棋牌室,约了朋友的,一副撵人的模样。祁如是也不想多待,把准备好的几千块钱放到保姆手里——本来她想给父亲的,但转念一想,给父亲的结果也不过是在他手里过一下,还不如直接给保姆,多少能稍微记她点好,照顾父亲时多用点心,也能省去她不少麻烦。至少在父亲能动能挪之日,这保姆应该会抱着这张饭票不撒手。 再说,父亲看似混不吝,实际也精着呢,不然为什么迟迟不给人家一个名分,天天地当保姆使唤着。祁如是把手机号码写给了父亲,让他有事就联系自己——没事最好别来找。 办完入职,回完娘家,祁如是也没什么其它事急着做了。她盘算着,离国庆节还有好几天,算上国庆假期,差不多还得休息半个月。 蓝青云倒是早就投入了工作状态,跟他在D国时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和祁如是好几天都打不上一个照面。 不过这天,蓝青云回来得挺早。 他回来的时候,祁如是正巧端着一碗泡面从厨房出来,所以只好顺势问了句:“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蓝青云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不是让你少吃垃圾食品吗?” 他说话永远都是反问句式,好话不会好好说。祁如是也不想再纠正他的习惯,敷衍道:“知道了,我平常都在学校食堂吃的。” 两人在餐桌前,面对面坐下来。蓝青云摘下蒙了些水汽的眼镜,看向她:“入职办好了?” 嘴里还在吃面,祁如是点了点头。 “对了,接风宴那天,程群非带的那个副手,认识你?”蓝青云似无意地问。 祁如是拿不准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徐思源,她按捺住心中的慌张,言道:“徐思源吗?认识。大学的时候是同学,在同一个学院,不过不在同一个系。只在一起上过大课,不算很熟那种。” “我看她总是看你,但又没怎么跟你交谈,所以有些好奇。” “可能她也在想是不是认识我吧。”祁如是只想快点把这个话题略过去。 蓝青云倒真的话锋一转,但转向了祁如是更不想听的话题:“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祁如是心想,回来前不都谈好了吗,回国、离婚,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能不能先不离婚?”蓝青云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微微发颤,“我觉得……我还是,需要你。” 不能!祁如是在心里尖叫,但她不敢真喊出来,只好借着吃泡面,假装噎到了,又灌下去一大口汤,才终于让自己的心跳与情绪平稳一些,这才淡淡开口:“是啊,你当然需要我。你需要一个贱内,需要一个陪读,需要一个供发泄的床伴,需要一个给你……” 生儿育女的工具,祁如是终是没有说出口,那是她永远不愿再提及的梦魇。她受够了。 蓝青云闻言也有些动容:“你别说了……但是,能不能再等三年?” 祁如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抬起泛红的双眸看向他,眼底带着疑问和失望。 “是这样的,学校跟我们俩同时签人事合同的附加条件,就是我不能离职,并且他们只能为婚姻存续期间的配偶解决工作。” “那为什么是三年?” “一个聘期是三年。我听前辈说,等签完第二个合同,对配偶的约束就不会那么强了——只要我不提出给新的配偶解决工作,”蓝青云说完,又像解释似地补充道,“当然,我也没想过要找新的。” 现在没想,不代表将来不想,祁如是心里思忖,也不知道他说的合同什么的是真的,还是诓她。不过,蓝青云这人向来一板一眼,应当不会撒谎。 但她还是想问清楚:“但我签的合同并没写什么附加条件,难道不受法律保护吗?” “我的合同上有这一条,”蓝青云作势要去拿自己的合同,祁如是示意不必,他才接着说,“况且,法律是硬杠杠没错,但学校规定都是默认的规则,即便打官司,最多也不过是要点赔偿,胳膊拧不过大腿。” “嗯,知道了,我想想。”祁如是感觉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她端着只吃了两口的泡面,走向厨房。 现下她确实需要这份工作。以她断档十年的状态,想要找一份体面的工作,靠她自己应该是不大可能了。再说,祁如是一直以来都习惯了不争不抢的生活模式,年少的时候是因为过于优秀,断层式地在学习、艺体、容貌等各个方面领先于其他人,没什么好争的;等跟蓝青云到了国外后,她几乎过的是深居简出的日子,也没什么要抢的,所以她压根不愿意去争取什么需要靠很大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 早已没了那样的心气。 但,她忽然想到什么,迅速返回客厅,对蓝青云说道:“人家可以隐婚,我们也可以隐离吧!我,还是要按原来说定的办。” 蓝青云显然没料到祁如是会这样要求。他一时也想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采用拖延战术:“那好吧。不过我明天出发去沪城参加一个国际论坛,顺便拜访一些业内前辈,要等国庆节后才能回来。” “哦。”祁如是感到有点失望。 “而且,即便我们领了离婚证,也还是维持室友关系比较好,以免多事之人生口舌。对你、对我,都是种保护,至少看上去我们还得是夫妻。” 还要一起住着……三年吗?祁如是心想自己怎么熬得下去。从她想要成为蓝青云前妻的那一天开始,她就觉得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不敢去想,自己还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蹉跎,可以浪费。 第5章 补课 跟蓝青云谈完后,祁如是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决定领完离婚证后维持室友关系。之前的十年,她消耗掉了自己身上很多闪光的品质,像折翅的天鹅,不仅再也无法飞翔,本身也变得残缺难看。用好这三年时光,让自己重新立起来,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应该说,蓝青云是一个优秀的学者。只是,对祁如是来说,他从来都不是对的那个人,她无法因为他,而想变成更好的人;更让人绝望的是,祁如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蓝青云不需要也不希望她变成更好的人。 翌日,蓝青云果然出差了。 祁如是在校门口看到考公国庆集训班的广告,她忽然萌生起不如去学学的想法。刚好她国庆有空,刚好她答应了莫奕要学点东西,也不知道该学什么好,考公的知识应该对她的工作会有帮助吧。说干就干,她很快就添加了客服,报上了名。 上课的地方也很近,就在丰和公寓对面的一个小破楼里。楼虽破,但祁如是发现来上课的都是附近几所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大家的热情很高,机构请的老师确实也有点真才实学,这样的氛围让祁如是感到久违的熟悉和喜欢。在学习上,她的自驱力和领悟力都是一流的,她相信老师喂多少,她就能吃进去多少。 经过这几日填鸭式的学习,她恶补了很多政策方面的背景知识,对之后自己的自学或进修线路也有了初步的规划,可谓收获颇丰。 国庆集训班结课的那天,因为等老师发结课成绩和拓展资料,所以比平时散课要晚,祁如是走出小破楼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门口的美食街上阵阵飘香,但祁如是没什么想吃的。自从去了国外,她就渐渐变成一个食欲和物欲都很低的人,没什么特别爱吃想吃的食物,也没有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有固然好,没有也无所谓。 这些年,她连走路的姿态都变化很大,虽然还是纸片人儿,但已不复她少时作为舞蹈生的挺拔和优雅,常常是将眉眼都隐到长发里,走起路来有点像一缕在飘荡的魂。以前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落寞与退缩从不在她的词典了,可是现在仿佛成了她的代名词。 这缕魂一个没留神就迎面撞上了对向走来的人。祁如是抚了抚被撞到的额头:“对不——” 刚要道歉,她抬起头发现是徐思源,瞬间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但她不出一秒便回过神来,转身便要走开。 徐思源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将她掰回来:“你又要跑?” 徐思源怀疑自己患上了某种癔症,要不然怎么总是怕她消失,甚至有时候还会恍惚,认为眼前的这个祁如是,是不是自己生出来的幻觉。 “不是,”祁如是企图挣开她的钳制。“你放开我。” “不放。”徐思源强压着心头马上要蹿出来的火。 “你弄疼我了。”祁如是眼圈一下就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情绪,其实并没有那么痛。 见她又要咬嘴唇,徐思源立马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抚上她的唇:“别这样……我放开便是了。” 徐思源一下子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眼神也瞬间变得温柔,她直直地看着祁如是,仿佛凝望着一池春水。祁如是胡乱地抹去刚刚溢出眼眶的泪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见到这个人,就不争气地想要哭。 徐思源轻叹了声气,把她揽进怀里。 祁如是小小的一只,窝在她的臂弯里,额头刚好抵在她的唇上。她慌忙抬起头,目光刚好落在徐思源鼻间那颗小小的痣上。 那颗痣的形状细看起来很像一颗小小的星星。曾经就如同祁如是的北极星,看到它,祁如是就觉得心安,就能够找到属于她的正确方向。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都踮起脚,用鼻尖轻轻触了触对方的鼻尖。 徐思源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解,又有些欣喜。刚想亲亲她的额头,却见她马上又把头埋了下去。徐思源一只手环顾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迫她看着自己:“为什么这几天又不理我?” 你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我啊,祁如是有些疑惑地回望她。 “我不找你,你就不会跟我联系?”徐思源好整以暇地盯住她,“是这样吗?” “是——”话音未落,祁如是赶忙摇头,“不是。我刚刚回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很多事,”徐思源朝掉落在脚下的书本努努嘴,“你要考公务员?” “不是,学校安排了工作,我怕自己适应不来,所以报个班突击恶补一下。” 她倒是爱学习!徐思源放开她,蹲下身子帮她整理好掉落的书本,又把放好书本的帆布包挎上左肩:“走吧,送你回家。” 徐思源的右手顺势牵上了她的左手。 十指交叠地紧扣着。 “别……”祁如是又想挣脱,却仰头撞上徐思源凌厉的眼神,一下便噤了声,手也只好任由她牵着,甚至还不忘举起她的手,看了眼那天受伤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痕迹了。 “我送你回去。”几乎是不由分说。 幸好蓝青云出差了,她初来乍到,这附近应该也遇不上什么熟人吧,她可不想变成过错方,婚还没离呢。祁如是好一番心理活动,但她的表情完完全全出卖了她的想法。 徐思源都忍不住笑了:“放心吧,遇到熟人,就说咱俩是闺蜜。” “讨厌!”祁如是皱了皱鼻子,朝她嘟了嘟嘴。 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俩相处的模样。祁如是笑,她便看着;祁如是闹,她便陪着;祁如是生气,她便哄着。她的姑娘,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只高傲的黑天鹅,独独在她面前,是一只会闪躲会蜷缩会委屈会哭泣的小白兔。而她的作用,就是要给这只小白兔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成为最高贵最优雅的黑天鹅。 所以祁如是离开的十年,徐思源想得更多的是,不知道她的小白兔是怎样度过的这十年,她不在身边,祁如是要怎样消解那些深藏的脆弱与迷惘,要怎样在人前保持优雅姿态当好那只黑天鹅呢? 重逢之后的几面,徐思源已经确定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小白兔真的变成了一只看起来畏首畏尾的、人人可欺的小白兔,那只黑天鹅,不见了…… 这样不对。 快到丰和公寓门口时,徐思源还舍不得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像是嘱咐又像是恳求地对她说:“你不要再一声不吭地就走掉了,好不好?除此之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祁如是从未见过徐思源这般模样。在记忆中,徐思源是那个坚不可摧到可以承接住她一切情绪的人,所以她从未见过徐思源如此落寞的样子。对她,徐思源就连伤心和哀求都是如此隐忍。尽管没有泪,但祁如是明明感到,徐思源都快要碎掉了。 “对不起。”祁如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怕徐思源会回答没关系。她带给徐思源的十年煎熬与空白,怎么会没关系。她不容许徐思源原谅自己,不希望她说没关系。 徐思源看到祁如是表情的变化,更是难过得不能自已。她深呼吸冷静下来,手伸进自己包里,翻找出来一包烟,要点燃之前,又看向祁如是:“你……不介意吧?” “我陪你。”祁如是摇摇头,欲从她的烟盒里再抽出一支烟。 徐思源察觉到她的举动,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她抽出来半截的烟塞回烟盒,连同自己手里将点未点的烟一起扔到了旁边垃圾筒里:“还是不抽了,这样不好。” 祁如是也乖巧地点点头。她觉得必须跟徐思源说些什么,她屏息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陈述:“阿元,听我说……一回国就能遇到你,真的很开心。我想过当年我的一走了之,会对你造成……造成一定的伤害。但我真的没想到,这十年你一直在找我,在等我。我真的……很抱歉。当年的事,可能是我想得太简单,或者说是我为你考虑得太少……这样一个自私的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也配不上这样的深情……我这次回来,的确是想开始一段新生活,只是我也不确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十年,对我——也很难。” 徐思源只听得祁如是叫她“阿元”,后面的话就统统听不进去了。 徐思源还记得,她们认识不久后,祁如是告诉她,私底下可以叫她“小九”,还告诉了她小名的由来。 祁如是还问徐思源有没有小名。徐思源却说没有,祁如是想了想说,九九归元,所以要叫她“阿元”。徐思源笑笑,说是九九归一,不是九九归元。可小九说,一就是元,元就是一。当时的徐思源想,那好吧,反正这辈子只有祁如是一个人能叫她,阿元。 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可是她们却一失联,就是十年。 祁如是的话到那句她也很难,便戛然而止。徐思源知道再追问下去,她也不会多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问吧:“我知道了。” 这句应答,倒让祁如是有点不知所措,她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不确定你的未来里,要不要有我,”徐思源敛起深邃的双眸,语气里充满不容置喙的强硬和坚定,“你给我听清楚了,你的未来里,必须有我。” 她的小白兔,必须由她亲手重塑为最美的黑天鹅。 小九,不管你确定不确定,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会一直站在你的未来里。 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