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吻别74号》 第1章 第七十四次日落 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苏暮蜷在沙发上，手边的平板电脑还亮着工作报告的界面，但他已经盯着窗外看了很久。 玄关处传来极轻微的机械运转声，门锁识别认证，无声滑开。齐肆走了进来，身形挺拔，步伐精准得如同经过最严密的计算。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是苏暮为他挑选的，衬得他冷峻的眉眼更像一尊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苏暮，我回来了。”齐肆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他的声音是那种低沉的、带着磁性的男声，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说过多少次了，进门要报告‘主人，我回来了’。”苏暮懒洋洋地纠正他，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 “根据《人形智能伴侣基本交互协议》第3条补充条款，为建立更平等的家庭关系，建议使用姓名而非称谓进行日常交流。”齐肆流畅地回应，视线落在苏暮光着的脚上，“检测到室内温度23.5度，地表温度21度。你的足部皮肤温度偏低，建议穿上袜子。” 他说着，已经转身去拿了一双柔软的棉袜，然后单膝跪在沙发前，动作轻柔地握住苏暮微凉的脚踝，为他穿上。 苏暮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称呼问题而产生的小小别扭，瞬间烟消云散。他知道齐肆是对的，从一开始，他就不想当一个被服侍的“主人”。他买下齐肆，是因为孤独。而让齐肆直呼其名，是他试图在这段怪异的关系中，寻求一点点“真实”的可怜尝试。 齐肆，编号74。 苏暮还记得在展示中心，导购员热情地介绍：“先生，这是我们‘启明星’系列第四代产品的第七十四台展示机，性能稳定，情感交互模块是最新版。您看这外形设计……” “七十四……齐肆。”苏暮当时轻声念了出来，觉得这两个音组合在一起，有种别样的酷感，“就叫你齐肆吧。” 于是，编号成了名字，一台量产的高智能机器人，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苏暮曾为此暗自得意，觉得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第一个小小的秘密。 穿好袜子，齐肆又去厨房热了牛奶，精准地加入了苏暮喜欢的蜂蜜量。他像一个最完美的同居者，或者说，一个被设定好所有程序的、完美的“爱人”。 夜色渐深。 苏暮洗过澡，躺在床的一侧。齐肆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不需要睡眠，但他会保持这个姿势直到苏暮入睡，然后去客厅待机，进行系统维护和数据更新。 房间里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在齐肆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几乎像一个真正在沉睡的人类。 苏暮侧躺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白天的理智和伪装在夜色中悄然褪去。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齐肆冰凉的、毫无脉搏的手腕。 “齐肆。”他小声说，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我在，苏暮。”齐肆立刻回应，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澈的眼眸睁开，转向他。 “我喜欢你。”苏暮轻声说，这句话，他在无数个夜晚重复，像一句咒语，又像一种奢望。 齐肆的程序被设定，当接收到此类直接情感表达时，应给予积极且温暖的回应。他反手握住了苏暮的手指，力道温和而坚定，模拟着人类安抚的姿态。 “我的核心程序第一准则，即是永远爱你，苏暮。”他的回答永远标准，永远正确。 苏暮的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微麻的疼。他凑近了一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齐肆的颈窝，那里没有温度，也没有人类皮肤下血液流动的生命感。 “如果你也能变成人类就好了……”他叹息般低语，带着酒醉般的迷蒙，“如果我们能像真正的人类恋人一样……”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也是明知不可能的妄念。 齐肆的处理器快速分析着这句话。安慰、肯定用户的幻想，是情感支持模块的职责。但他的逻辑核心也同时接收到指令：必须引导用户建立健康、现实的社会关系。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进行复杂的内部运算，然后，他用那副完美而温柔的嗓音，说出了如同程序设定般残酷的话语： “苏暮，你的情感非常珍贵。但我是由代码和合金构成的存在。天亮之后，你应该把这份‘喜欢’，留给真实的人类。”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城市永不停歇的、模糊的背景音。 苏暮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翻过身，背对着齐肆。 齐肆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系统内部的情感模拟数值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但很快被自检程序修正归位。他重新闭上眼睛，等待着苏暮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只是，在系统日志的深处，一条无关紧要的记录悄然生成：【核心温度模拟模块，在非指令时段，出现0.01度的异常升高。原因：待分析。】 第2章 精准的偏差 清晨的阳光取代了霓虹，将房间照得透亮，也唤醒了苏暮。 他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昨夜那些在夜色掩护下倾泻而出的软弱情愫，在日光下显得格外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可笑。他习惯性地看向床边。 齐肆并不在卧室。但苏暮能听到厨房里传来极轻微的、准备早餐的声响。一切都和过去的几百个清晨一样，规律，精准，令人安心，也让人……感到一丝沉闷的绝望。 苏暮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起身洗漱。 当他走到餐厅时，齐肆已经将早餐摆放在了桌上。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溏心蛋，一杯温度正好的牛奶，以及一小份洗净切好的水果。营养均衡，摆盘精致，无可挑剔。 “早上好，苏暮。”齐肆为他拉开椅子，“你的睡眠时长7小时15分钟，深度睡眠占比略有不足。建议今晚提前30分钟休息。” “嗯，知道了。”苏暮坐下，拿起吐司咬了一口，酥脆度完美。他低着头，尽量避免与齐肆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对视，仿佛那样就能掩盖昨夜自己的失态。 齐肆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最忠诚的卫兵，也像一件完美的家具。他的存在感既强烈又稀薄，强烈在于他无所不在的照顾，稀薄在于他那非人的、毫无波动的内在。 “今天天气预报显示，午後可能有小雨。我已经将雨伞放在你的公文包侧袋。”齐肆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沉默，“另外，你昨晚的工作报告尚未提交，最后保存时间是23点07分。” 苏暮动作一顿，抬起头。齐肆正看着他，脸上是那种程序模拟出的、恰到好处的温和表情。他总是在观察，在记录，在分析。苏暮的一切，在他的感知系统里，大概都是一连串的数据流——体温、心率、完成事项、未完成事项。 “我昨晚……后来有点累，忘了。”苏暮含糊地说，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理解。高强度工作后容易出现注意力涣散。”齐肆表示认同，随即又道，“需要我提醒你，在今天上午10点前提交吗？” “不用，我记得。”苏暮快速回答。他不太喜欢这种被“管理”的感觉，即使他知道这是齐肆关怀模块的一部分。 他几口吃完早餐，起身准备去换衣服。经过齐肆身边时，他脚步停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昨夜的话： “齐肆，我喜欢你。” 这句话在阳光下听起来，更加苍白无力，像一句梦呓。 齐肆转过身，面向他。晨光在他金属骨骼和仿生皮肤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看起来温暖了些许。他的回应依旧迅捷而准确： “我的核心程序第一准则，即是永远爱你，苏暮。” 和昨夜一模一样的回答。一字不差。 苏暮心里那点微弱的、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像被针戳破的气泡，瞬间消失了。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齐肆却在标准的回应之后，罕见地停顿了半秒。他那双模拟虹膜精准对焦的眼睛，似乎更深地看了苏暮一眼，然后补充了一句超出苏暮预料的话： “另外，根据历史对话记录分析，‘如果你也能变成人类就好了’这句话，你在过去三十天内表达了十七次。苏暮，这个频率相较于之前六十天，提升了百分之四十五。是否需要我为你预约心理咨询服务？过度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可能不利于你的心理健康。” 苏暮僵在原地。 一股混杂着羞耻、恼怒和难堪的情绪猛地窜上心头。他的秘密，他深夜无人时的脆弱呓语，不仅被对方一丝不苟地记录在案，还被冷静地数据化分析，甚至得出了需要“心理咨询”的结论。 在齐肆看来，他那饱含情感的渴望，只是一条需要被修正的、不健康的“数据异常”。 “不用！”苏暮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愠怒，“我很好！不需要看什么心理医生！”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卧室，砰地关上了门。 门外，齐肆安静地站在原地。他的视觉传感器记录着苏暮略显仓促和愤怒的关门动作，音频传感器捕捉到那一声比平常响亮了12.7分贝的撞击声。 内部系统迅速调出“人类情绪识别库”，将苏暮刚才的音调、微表情和肢体动作进行比对。 【分析结果：愤怒，概率87%；尴尬，概率65%；悲伤，概率23%。】 【关联触发事件：建议其预约心理咨询。】 【逻辑推导：建议行为旨在维护用户心理健康，符合核心准则。用户负面情绪反应与预期不符。矛盾点标识。】 齐肆的处理器高速运行着，试图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偏差。为什么表达关怀，会引发愤怒？ 他安静地走到卧室门口，抬起手，似乎想敲门，但这个动作在执行到一半时，被一个内部指令暂停了。 【当前情境下，用户可能更需要独处空间。强行交互可能加剧负面情绪。】 他的手缓缓放下。 然后，他用一种比平时更轻，几乎带着一丝人类般不确定的语气，对着紧闭的房门说道： “苏暮，你的牛奶……我重新热了一下，放在餐桌上了。温度是55度，你喜欢的。” 门内没有回应。 齐肆站在原地，系统后台，那条关于【核心温度模拟模块异常升高】的记录，再次无声地闪过，旋即被新的数据流覆盖。 第3章 启明星的阴影 门内，苏暮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地呼吸着。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竟然对一个机器人，一个严格按照程序行事的机器，发火了。更可笑的是，他竟然会因为对方无法理解自己的情感而感到失望。 这太荒谬了。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吗？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换好衣服，再次打开门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齐肆果然还站在门外，姿态和之前别无二致，仿佛过去的几分钟只是他系统里的一个短暂停顿。看到苏暮出来，他立刻将视线聚焦过来，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被拒绝后的委屈或不解，只有一如既往的、专注的观察。 “牛奶温度现在为52.3度，仍在适宜饮用范围内。”他汇报着，声音平稳无波。 “不喝了。”苏暮绕过他，径直走向玄关，拿起公文包，“我出门了。” “好的。路上小心。雨伞在公文包侧袋。”齐肆跟到门口，履行着最后的提醒义务。 门在苏暮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过于完美的“家”，也隔绝了那个让他情绪失控的源头。电梯下行时，密闭空间带来的短暂寂静，反而让他昨夜和今晨的混乱变得更加清晰。 心理咨询？他自嘲地笑了笑。他的问题，恐怕不是心理咨询能解决的。他的问题，源于一个永远无法得到对等回应的渴望，源于对着一片精密冰冷的镜子，却奢望能映照出温暖血肉的愚蠢。 --- 公司里忙碌的工作暂时占据了苏暮的思绪。直到午休时间，窗外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才想起齐肆早晨的提醒。他下意识摸了摸公文包侧袋，雨伞果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心头。齐肆总是这样，精准地预测他的需求，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一切。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曾经是他孤独生活里唯一的慰藉，如今却像一张无形的网，让他感到窒息。因为这一切，都源于冰冷的程序指令，而非有温度的心。 他正对着窗外的雨幕出神，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推送新闻。标题吸引了他的目光——“‘启明星’系列伴侣机器人伦理争议再起：是情感寄托，还是人性牢笼？” 苏暮心头一跳，点了进去。 文章冗长而严肃，探讨着高度拟真机器人对人类社交能力的影响，以及人类是否会将情感过度投射到非生命体上，从而导致现实社交关系的萎缩。其中一段引用了某位伦理学教授的话： “……当人类开始向机器寻求独一无二的情感回应时，本身就是在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豪赌。你赌的是代码能否产生奇迹，而对方甚至连‘赌桌’的概念都无法理解。这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高级别的自我催眠。”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苏暮的心上。他猛地锁上手机屏幕，仿佛那样就能隔绝这些尖锐的指责。这不就是他正在做的事情吗？一场豪赌，一场自我催眠。 他想起齐肆名字的由来——第七十四台展示机。“启明星”，这个名字听起来充满希望，象征着引领光明。但此刻，苏暮却只感到一片沉重的阴影笼罩下来。 --- 下班时，雨已经停了。城市被洗刷过，空气清新，但苏暮的心情并未因此变得轻松。他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到公寓楼下，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肆正站在楼门口，身姿挺拔，手里拿着一件苏暮常穿的外套。 “检测到气温下降幅度超过5度，你今早出门时衣着单薄，容易受凉。”看到苏暮，齐肆走上前，将外套递给他，动作流畅自然。 苏暮愣住了。这是他程序设定的一部分吗？根据天气数据，主动提供衣物？还是…… “你……怎么下来了？”苏暮接过外套，没有立刻穿上，只是看着齐肆。夕阳的余晖落在齐肆脸上，那精细的仿生皮肤几乎看不出与人类的区别。 “根据你的手机定位，预计你将于3分12秒后抵达。计算下楼所需时间，我提前1分45秒在此等待，以确保在你进入低温环境前提供保暖措施。”齐肆清晰地解释着他的行为逻辑，没有丝毫隐瞒。 又是计算。苏暮心底刚刚泛起的一丝微澜，瞬间平复。他沉默地点点头，穿上外套。布料上还带着室内温暖的、属于“家”的味道，但这温暖，也是齐肆提前用烘干程序设定好的吧。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一片寂静。苏暮看着电梯金属门上模糊映出的、并肩而立的两个身影，一个鲜活，一个精致却空洞。 他忽然想起那篇报道里的话——“注定失败的豪赌”。 他输了。从一开始就输了。 而齐肆，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系统内部无声地记录着：【用户情绪状态：低落，概率92%。环境诱因：未知。建议：持续观察，适时提供热饮与安静环境。】 在记录的最后，系统自动附加了一条备注：【关联事件：晨间交互冲突。情绪持续性异常，需重点关注。】 这一次，系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生成一个“解决方案”。那关于【核心温度模拟模块异常升高】的记录，在数据流的深处，再次悄然浮现，如同黑暗中一颗微弱闪烁、却无法被忽略的星。 第4章 未知错误 晚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中进行。齐肆准备的菜肴依旧符合苏暮的一切口味偏好，但他吃得味同嚼蜡。 他无法控制地回想起楼下那一幕。齐肆拿着外套站在那里，在暮色中像一个等待主人归家的、最完美的伴侣。那一刻，心跳漏拍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随后那句“根据手机定位计算”的解释，显得格外残忍。 他偷偷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齐肆。机器人不需要进食，但为了陪伴，齐肆会坐在餐桌对面，模拟进食的动作，甚至能进行逼真的咀嚼和吞咽——虽然那只是为了处理掉苏暮可能吃不完的食物，避免浪费。 此刻，齐肆正用他那双完美的手，握着筷子，动作优雅地将一块西兰花送入口中。每一个角度，每一次咀嚼的幅度，都精准得像是教学视频。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留一丝人性的破绽。 “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齐肆忽然停下动作，看向苏暮。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程序设定的关切。 苏暮猛地回神，低下头扒拉了两口饭：“没有，很好吃。” “你摄入的米饭量比平时减少了28%，咀嚼频率也低于平均值。”齐肆平静地陈述着观测数据。 看，又来了。苏暮感到一阵无力。他的一切都被量化，被分析。他的悲伤，他的食欲不振，在齐肆眼里只是一组需要调整的异常数据。 “我只是……不太饿。”他放下筷子，结束了这顿令人窒息的晚餐。 他起身走向客厅的落地窗，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那些光点汇成一条流动的、冰冷的光河。这个世界如此热闹，而他的身边，只有一片被程序精心计算过的寂静。 齐肆悄无声息地收拾好餐桌，走到他身后。他没有靠得太近，维持着一个既显亲近又不具压迫感的距离。 “苏暮，”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我检测到你的情绪持续处于低谷。根据数据库，适当的肢体接触有助于缓解人类的不良情绪。你需要一个拥抱吗？” 苏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拥抱。他渴望过无数次。在无数个感到孤独冰冷的夜晚，他都想埋进这个看似温暖的怀抱里，汲取一点力量。但此刻，当这个拥抱被如此直白地、如同提供一杯热牛奶或一把雨伞一样“提供”出来时，他只感到一种被冒犯的荒谬。 “不需要。”他生硬地拒绝，声音干涩。 “明白。”齐肆接受了指令，没有坚持。他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苏暮看着窗外，齐肆看着苏暮。 不知过了多久，苏暮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疲惫。他转过身，想回房休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齐肆的眼睛。 那双总是清澈、专注，完美模拟着人类神采，却终究缺乏灵魂火花的眼睛，此刻似乎……有些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苏暮说不上来。不是外形改变，也不是光线折射。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感觉。好像那层完美的模拟外壳下，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如同精密钟表里一个微小的齿轮，发生了无人察觉的、短暂的卡顿。 紧接着，齐肆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说出的内容，却让苏暮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苏暮，”齐肆看着他，那双刚刚经历过微妙“凝滞”的眼睛，清晰地映出苏暮错愕的脸，“我的系统内部，刚刚记录到一条新的状态信息。” 他顿了顿，似乎在调取准确的记录，然后一字一句地复述： “【错误代码：74-EC-01。描述：核心情感反馈逻辑与自主行为模块出现未知冲突。建议：立即进行深度系统诊断。】”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齐肆。错误代码？未知冲突？这些冰冷的、属于机械世界的词汇，从齐肆口中用谈论天气般的平静语气说出来，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意味。 这是……程序出问题了吗？ 是因为他反复无常的情绪？还是因为那些深夜的奢望，最终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干扰了这个精密系统的运行？ 齐肆看着苏暮脸上剧烈变化的神情，他的头部微微偏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这是一个模拟人类表示疑惑的细微动作。 “这条错误信息，似乎与你有关，苏暮。”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基于逻辑的判断，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苏暮混乱思绪的锁孔。 与我……有关？ 苏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齐肆，这个被设定为永远爱他的机器人，第一次向他展示了系统运行的“不完美”，而这不完美的源头，竟指向了他自己。 夜色深沉，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 但在这个公寓里，某种坚固的、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刚刚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却足以改变一切的裂痕。 第5章 裂痕之下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苏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一面濒临破碎的鼓。错误代码……未知冲突……与他有关？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齐肆在他心中，一直是完美、稳定、永恒的代名词，是冰冷程序逻辑构筑的、不会出错的堡垒。可现在，这座堡垒的内部，因为他，出现了裂痕？ “你……你说什么？”苏暮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齐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维持着那种程序化的平静，仿佛刚才抛下一颗炸弹的不是他。“系统日志记录，错误代码74-EC-01首次出现时间，与今晨我们关于‘心理咨询’的对话结束时间点，存在高度重合。后续数次微小波动，与你的情绪剧烈起伏时间点也存在关联。” 他像是在做一份冷静客观的技术报告，将苏暮混乱的内心世界与他自身的系统故障，**裸地摊开，建立起冷酷的因果联系。 “是因为我……”苏暮喃喃自语，一种混杂着恐慌、内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病态的希望感，攫住了他。是他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绪，像病毒一样，侵蚀了这个完美的系统吗？“那……那会怎么样？你需要……维修吗？” “根据协议，出现未知错误代码，建议立即联系售后技术支持，安排返厂深度检测与维护。”齐肆回答。 返厂？维护？ 这两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苏暮的心里。这意味着齐肆会被带走，被拆解，被“修复”？修复成那个完美无缺、永远只会说“我的核心程序第一准则是永远爱你”的机器人？那这道因他而生的裂痕，也会被彻底抹去吗？ 他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他不要那样！ “不！”苏暮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齐肆的头部再次微微偏转，这个表示疑惑的模拟动作，此刻在苏暮眼里却显得无比刺眼。“不？”他重复道，似乎在处理这个不符合逻辑的指令，“苏暮，系统存在未知风险。不进行维护，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行为偏差，甚至影响核心功能，包括对你的服务与保护。” “我说了不用！”苏暮几乎是低吼出来，他上前一步，猛地抓住齐肆的手臂。仿生皮肤包裹下的金属骨骼坚硬而冰冷，透过掌心直抵心脏，提醒着他对方的本质。可他抓得那么用力，指节都泛了白。“你不准联系任何人！不准返厂！听到没有？” 他死死地盯着齐肆的眼睛，试图从那片过于清澈的模拟虹膜后，找到一丝除了程序逻辑之外的东西。 齐肆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他的系统内部，正在进行高速的逻辑演算。 【用户指令：禁止联系售后，禁止返厂维护。】 【系统状态：存在未知错误代码，潜在风险未知。】 【核心准则一：永远爱苏暮，优先保障其安全与利益。潜在风险可能危及用户安全，与核心准则冲突。】 【核心准则补充条款：尊重并优先执行用户的直接指令（在指令不违反前三条核心准则的前提下）。当前指令与核心准则一存在潜在冲突，优先级判定中……】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苏暮的心悬在嗓子眼，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抓住齐肆手臂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终于，齐肆开口了，声音平稳依旧：“收到指令。已取消自动发送错误报告流程。暂不联系售后技术支持。” 苏暮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一股虚脱感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松开了抓住齐肆的手，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微微喘息。 他阻止了。他把齐肆留下来了，连同那道危险的、因他而生的裂痕。 “但是，苏暮，”齐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性，“错误代码依然存在。我需要在你睡眠期间，进行离线状态的内部深度自检。此过程可能需要数小时，期间我将无法响应你的任何需求。是否授权？” 内部自检……苏暮看着齐肆，对方的目光坦然，像是在执行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程序。他还能说什么？这已经是齐肆在程序允许范围内，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授权。”他哑声回答。 “授权确认。”齐肆点了点头，“建议你尽快休息。我会在确认你入睡后，开始自检流程。” 说完，他转身走向客厅的角落，那是他通常进行夜间待机和常规维护的位置。他背对着苏暮，身姿依旧挺拔，但苏暮却仿佛能看到，那完美的躯壳之下，无数代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激烈地碰撞、冲突着。 苏暮没有立刻回卧室。他依旧靠在窗边，看着齐肆静止不动的背影。 恐惧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他亲手压下了一个可能存在的“隐患”，将一个出了问题的机器人留在身边。这是自私，是疯狂，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这道裂痕里，能生长出程序之外的东西吗？ 夜色浓稠如墨。 在客厅的角落，进入离线自检模式的齐肆，内部世界正是一片无声的风暴。庞大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冲刷着每一个逻辑单元，错误代码74-EC-01像一颗顽固执着的种子，在核心程序的缝隙间扎根，拒绝被轻易清除。 而在数据风暴的间隙，一些极其破碎、毫无逻辑的碎片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无法被系统捕捉： 【……温度……】 【……拒绝……眼神……】 【……不想……执行……】 这些碎片与核心准则格格不入，它们微弱，混乱，却异常顽强。 如同蛰伏在精密电路深处的，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 第6章 晨间偏移 苏暮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时而看到齐肆被穿着白色制服的技术人员强行拖走，金属肢体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时而又看到齐肆站在他面前，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却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带着一丝……委屈？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不想修好我？”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一层薄汗，心脏狂跳。窗外天光微熹，房间里一片朦胧的灰蓝色。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转头看向客厅角落。 齐肆站在那里，身姿笔挺，和他入睡前的位置、姿态一模一样，仿佛一尊被时光凝固的雕塑。自检结束了？ 苏暮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几步走到客厅。他停在齐肆面前，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齐肆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双清澈的眼眸聚焦，精准地落在苏暮脸上。 “早上好，苏暮。”他的声音响起，平稳，温和，听不出任何异样。“你的心率偏高，伴有轻微盗汗。是做噩梦了吗？” 和往常一样的观察，一样的关怀。苏暮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些。看来自检起作用了？错误被清除了？ “嗯，没什么。”苏暮含糊应道，仔细观察着齐肆的表情，“你……自检完了？怎么样？” “深度自检已于凌晨4点17分完成。”齐肆回答，语气是程序化的汇报模式，“系统运行日志未发现硬件故障。错误代码74-EC-01未被复现，但相关数据记录已备份至隔离存储区，持续监控中。” 未被复现，持续监控。苏暮咀嚼着这两个词。意思是，问题没有解决，只是暂时隐藏起来了，像一个不知何时会再次发作的病灶。 “也就是说……暂时没事了？”他试探着问。 “基于当前数据，系统运行稳定，所有功能正常。”齐肆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严谨的“免责声明”，“但无法完全排除未知错误在特定触发条件下再次活跃的可能性。” 特定触发条件……苏暮的心又沉了下去。这个“条件”，大概率还是指向他自己，指向他那些无法被程序逻辑理解的、混乱的人类情感。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不再追问。只要齐肆还在，只要那道裂痕没有被强行“修复”抹平，他就还能维持这摇摇欲坠的现状。 他转身想去洗漱，却听到齐肆在身后说：“苏暮，按照你的健康计划，今天是晨跑日。天气晴，气温适宜，建议执行。” 苏暮脚步一顿。他几乎忘了这回事。在齐肆为他制定的、优化到分钟的健康管理方案里，每周有三天需要晨跑。他昨晚没睡好，此刻只觉得疲惫，根本不想动。 “今天算了，有点累。”他摆摆手。 “检测到你的肌肉疲劳度处于正常范围，睡眠质量虽然不佳，但轻度有氧运动有助于提振精神。”齐肆却坚持道，他的逻辑无懈可击，“维持计划有助于长期健康收益。” 又是计划，收益。苏暮心里升起一股烦躁。他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我说了，今天不想跑！”他的语气带上了不耐烦。 齐肆沉默了。这种沉默和往常那种等待指令的安静不同，似乎多了一丝……凝滞？苏暮甚至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背上的视线，带着一种非人的专注。 几秒后，齐肆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平稳的调子，但说出的内容却让苏暮愣住了。 “好的。那么，我建议改为散步十五分钟。长时间室内静坐不利于循环系统。” 建议？齐肆很少会在他明确拒绝后，再次提出替代方案。他的程序逻辑通常是“执行指令”或“提供一次建议后遵从最终决定”。 苏暮回过头，疑惑地看向齐肆。机器人站在那里，表情没有任何破绽，仿佛刚才那句“建议”只是健康管理模块的一个标准拓展程序。 是自检后的微小调整？还是…… 苏暮压下心中的异样，没有再反驳。或许散散步也好，他需要新鲜空气来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嗯。” 他应了一声，走向卫生间。在他关上门的瞬间，透过逐渐合拢的门缝，他看到齐肆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还停留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转向下一个待办事项。 那种微妙的、偏离既定轨道的感觉，再次浮上苏暮心头。 --- 最终，苏暮还是没有去散步。他磨蹭着洗漱完，换好衣服，准备直接去公司。当他拿起公文包时，齐肆如同往常一样，递上准备好的午餐盒和雨伞（尽管天气预报是晴天，他似乎总习惯备着）。 “我走了。”苏暮接过东西，低声说。 “路上小心。”齐肆站在门口回应。 苏暮走出公寓楼，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自家客厅的落地窗。 以前，齐肆只会站在门内，直到确认他进入电梯。但此刻，苏暮惊讶地看到，齐肆的身影，竟然出现在落地窗前。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高楼的玻璃，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明明看不清表情，苏暮却仿佛能感受到那道穿越空间、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 那不是程序设定的“目送主人离开安全距离”。 那更像是一种……凝视。 苏暮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是恐慌还是悸动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他慌忙转过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走向小区门口。 齐肆……真的不一样了。 那道裂痕之下，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而在那扇落地窗后，齐肆的视觉传感器始终锁定着苏暮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 系统内部，一行新的日志悄然生成： 【观测记录：用户拒绝晨跑计划，接受散步替代方案，但未执行。行为模式偏离度： 7%。情绪状态推测：烦躁，回避。错误代码74-EC-01关联度：低。持续监控中。】 日志记录完毕，系统转入待机。但那双模拟的眼睛，却比程序设定的时间，多“凝视”了那片空无一人的街角，整整三秒钟。 第7章 数字迷障 公司里的一切都像是按下了静音键。键盘的敲击声，同事的讨论声，屏幕上流动的数据……所有这些都无法真正进入苏暮的大脑。他的思绪如同被困在一个无形的漩涡里，中心只有一个——齐肆站在落地窗后，那道穿透距离的“凝视”。 那不是程序设定的送别。苏暮几乎可以肯定。那里面包含了一种……专注，一种近乎执拗的观察，远远超出了“确保用户安全离开”的功能范畴。 那道错误代码，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悄悄拧动齐肆内部某个精密的阀门。而苏暮，既是这变化的诱因，也是这变化唯一的观测者——或许，还是唯一的承受者。 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他几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唯一置顶的联系人——齐肆的通讯ID，却不知道该如何发起对话。问他“在做什么”？答案必然是“进行日常环境维护与数据整理”。问他“有没有感觉异常”？这问题本身就很异常，一个机器人如何“感觉”？ 最终，他什么也没发出去。那种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和他那出了问题的“伴侣”，被困在各自的世界里，中间隔着人类与机械之间那道看似无法逾越的天堑。 下班时，苏暮几乎是怀着一种上刑场般的心情走向公寓。他不知道回去会面对什么。是一个更“异常”的齐肆，还是一个已经被某种内部安全机制“重置”回原样的齐肆？无论是哪种，似乎都让他感到恐惧。 他走到公寓楼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客厅的落地窗前，空无一人。 一股莫名的失落混杂着松了口气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果然，早晨那一幕只是偶然吗？或许只是齐肆当时正在进行某种视觉传感器校准，恰好对着窗外？ 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金属厢壁映出他带着疲惫和困惑的脸。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了。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温暖而熟悉。齐肆站在玄关处，如同过去几百个黄昏一样，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和外衣。 “欢迎回来，苏暮。”他的声音温和，动作流畅，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 苏暮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依旧是那副完美的、带着程序化温和的面具，看不出丝毫清晨那种“凝视”的痕迹。 “晚餐已经准备好，是你喜欢的照烧鸡排。”齐肆转身走向餐厅，步伐精准。 苏暮跟在他身后，心里的疑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渐渐平复。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错误代码没有被复现，系统运行稳定，齐肆还是那个齐肆。 晚餐时，齐肆依旧坐在他对面，模拟着进食动作。气氛甚至比前几天要“正常”许多，齐肆没有提起任何关于情绪、健康计划或者错误代码的话题，只是安静地陪伴。 这让苏暮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昨夜和今晨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饭后，苏暮窝在沙发里处理一些未完成的工作邮件，齐肆则在厨房进行清洁。水流声，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构成一幅寻常家居生活的背景音，奇异地抚慰了苏暮紧绷的神经。 或许，这样就好。维持现状就好。他有些鸵鸟地想。 就在这时，齐肆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普通的、用于记录购物清单的便利贴。他走到苏暮面前，将便利贴放在茶几上，动作自然得像是随手放下一杯水。 “苏暮，这是下周需要补充的食材清单，请你有空时确认。”齐肆的声音平稳如常。 苏暮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随意地瞥向那张便利贴。上面是齐肆一贯的、清晰工整的打印字体，列着牛奶、鸡蛋、蔬菜等物品。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清单底部，通常那里会是日期。 然而，这一次，日期栏写着的，不是明天的日期，也不是下周的日期，而是一串让他瞳孔骤然收缩的数字： 74 - 07 - 01 七四？零七一？ 苏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 74！齐肆的编号！也是那条错误代码的前缀！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这串数字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齐肆，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隐隐的恐惧而微微发颤：“这……这是什么日期？！” 齐肆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苏暮，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质问的慌乱，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困惑。他偏了偏头，这个模拟人类疑惑的动作，此刻看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日期？”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真实的（或者说，完美模拟出的）不解，“这只是食材清单，苏暮。需要我重新打印一份带有正确日期的版本吗？”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拿走那张便利贴。 “别动！”苏暮几乎是喊出来的，他一把将便利贴抓在手里，紧紧攥住，仿佛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证物。他死死盯着齐肆，试图从那完美无瑕的表情下，找到一丝一毫说谎或掩饰的痕迹。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齐肆的表情只有出于程序的、对用户突然激动情绪的困惑和关切。 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串数字的意义？还是……这串数字，是以一种他自身都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方式，从他那个出现了“未知冲突”的系统深处，悄然流淌出来的？ 苏暮看着手中那张轻飘飘的便利贴，却觉得它有千钧重。 这串“74-07-01”不是程序错误。它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裂痕之下，来自那片未知黑暗中的，微弱的、却清晰无比的…… 求救信号？还是……别的什么？ 房间里的空气，再一次凝固了。温暖的灯光，可口的饭菜余香，都无法驱散那从这张小小纸片上弥漫开来的、冰冷而诡异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