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圣》 第1400章 普通人难活下去的世道（上） ...... ...... “也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是老天爷不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活路。” 杨村的屋舍里生着炉火，十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围着炉火取暖，他们身上穿着的衣衫破旧，身材佝偻，那一双双苍老的目光，充满了浑浊和呆滞，俨然看不见半点色彩。 杨村的温度本就常年较低，生活在这片区域的人们也都习惯了寒冷，就算是一年之中温度最高的八月份，也只能勉强维持在冰上几分左右，若非种在这里的粮食特殊，能够适应如此低的温度，只怕这片区域的人早就已经走光了。 可现在，温度却比往年同一时期，低了二十几度不止，甚至已经开始飘起了风雪。 年轻身子壮的尚还好些，穿得厚些，干些体力活，总能扛得住。 可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呢？ 地里种着的庄稼又该怎么办？ 没有收成，就意味着只能等死，凭借家中余粮又能支撑多久？ 一年颗粒无收，像杨村这样的贫苦地方，这简直就是要命的事情。 围在这间屋舍里的，是村子里仅有的老人，这片区域的条件毕竟太苦，能走的都已经走了，还剩下的都是不舍得离开故土，觉得苦虽苦些，可一辈子就这样了。 故土难离，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除此之外还剩下一百多名青壮，都是不愿意离去，或者因为担忧家中老人所以不肯离开的人。 伴随着世界的发展，如杨村这样的地方必定是会越来越少的。 可如今，毕竟还有。 火炉的灶门开着，能够看见里面燃烧的火焰和发黑的木柴，这间屋子还算温暖，可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八月最热的气候都是如此，若是再等几个月等真正的寒潮降临，杨村还能有什么活路？ “我跟大家说几句话。”十几人中年纪最大的是这杨村的老村长，他朝炉子里添了根柴，压得火苗小了不少，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生长在苦寒之地的坚韧和决绝：“杨村没活路，十年来温度越来越低，我们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的，要不是因为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村里的孩子早就全都走光了，现在我们可不能当累赘。” 距离杨村最近的一座城，有四百里。 以目前的风雪来看，步行过去，最少需要三天，这还是咬紧牙关，尽可能少休息的情况下。 以他们这十几人的身体状况，走不出这四百里，甚至就连村里的青壮想要在如此风雪之中走四百里路程，也未必能活着抵达。 何况，就算进城又能如何？ 在坤龙城那样的地方，哪有人会在意这些泥腿子的死活？ 在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在老村长话音落下之后，都没人说话，屋舍里，气氛沉闷的可怕，只能听见火苗渐渐旺盛燃烧干柴发出的声响。 出去是等死，留下其实也是等死。 无非是早死一些和晚死一些的区别。 老村长自顾自的说着：“咱们村本就是勉强求活，每年种的粮食一半都要交给坤龙城的人，去掉贱卖和吃食，剩下的余粮还有多少大家都清楚，这风雪还会持续多久没人知道，咱们少吃一口，孩子们就能多吃一口。” “多吃一口，就能多活一天，多活一天，也许天气就好了，到时候让孩子们弃了这杨村，年轻力壮去坤龙城再怎么说也能活下去。” 绝望的气氛在屋舍里蔓延着，却没有人出言反对，都在沉默着接受。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老村长沉默着打开门，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正站在门外，裹着厚厚的衣裳，身后还站着乌泱泱的一片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 老村长眉头一皱，斥责了一声。 八月份庄稼虽然还没完全成熟，可现在多动手抢下一些，怎么也能吃几口。 村长儿子脸被冻得有些发白，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在屋舍里环视了一圈，看见那十几个绝望坐在屋舍里的老人，每张脸上都带着沉重和压抑。 “爹，我们商量好了，决定去一趟坤龙城。” 村长儿子神态凝重认真，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老村长一惊。 “谁给你出的主意？”老村长瞪着眼睛，大怒的模样：“现在外面风雪不停，三十里外的狼谷本就难走，动辄就有失足殒命之危，何况还有四百里路程要赶，你们现在去坤龙城，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村长儿子倔强坚持：“去了还有希望活着，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尤其是，还要眼睁睁看着这十几个长辈死去，那种感觉没人想承受。 村长道：“若是这四百里路真这么好走，我们这些老家伙还用得着缩在这屋子里等死？” 他就是知道这四百里路走不过去，所以才会带着一群人做出这么个决定，否则没人轻易就想死去。 村长儿子道：“万一呢？万一我们当中有人到了坤龙城，届时再请城中修士来此相助，大家不就都相安无事了吗？”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放弃村里这些老人，宁可自己去冒死赶路。 村长依然大怒：“就算你们当中有人运气好走进了坤龙城，这一路上要死多少人？就因为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这笔账划算吗？而且坤龙城的修士凭什么会愿意帮你们？” 村长儿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方才回答：“他们毕竟每年还要收租，我们若是死了，哪还有人替他们种地？” 村长冷笑着：“我们活着他们当然收租，你以为他们真看得上咱们杨村这片破地？他们只是想要好处罢了，在那些人眼里，我们就和路边的野狗没有区别，死了还是埋了，人家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这就像路边掉落的一文钱，瞧见顺手也就捡了，可瞧不见也就瞧不见，没人会去在意这一文钱。 老村长很清楚，别说坤龙城那群修士不在这里，就算是此刻就站在这里，看着杨村的绝境，那些人就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顶多就是在心里感慨一句可惜了收成，然后就转身离开。 这些泥腿子的死活，从来都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1章 普通人难活下去的世道（下） 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话总有几分道理，比如坤龙城。 坤龙城所在，也就是杨村所在的这片区域，类似于长泽地区，但无论是气候还是底蕴，乃至于文化都要远远逊色长泽。 可以说是真正艰苦野蛮的地方。 这也导致生活在这里的人数极少，整片区域加在一起也就是百万人左右。 坤龙城就是统领这片区域的城池。 里面的修士勾心斗角，动辄杀伐狠辣，唯利是图，不能说没有好人，但好人在这种地方很难活下去。 比如杨村，任劳任怨，家里的余粮却连一次灾年都没办法承受。 就算是村里这些青壮不惧生死赶到了坤龙城，如老村长所言，也几乎不可能找得到愿意帮助他们的人。 这就是摆在眼前的绝境，对于杨村村民来说，比天还大的绝境。 世上又有多少个杨村呢？ 或许修道者在此，很简单的就能解决麻烦，普通人面对此等天灾，除了引颈就戮之外又能怎么做呢？ 屋舍内外再度陷入到了死寂，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绝望的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 无计可施。 人力始终是绵薄的。 老村长抬头看着昏沉的天空，那裂开的缝隙和飘飞的冰雪不停的在他身上添加着重量，让这个老者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无力和迷惘。 “就这样吧。” 片刻后，老村长叹了口气，脸上带着颓然和疲惫，他已经完全认命。 至于村子里的年轻人能不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灾之中活下去，那就看命了，他们这些长辈也就只能尽人事。 屋舍的门没有被关上。 奇怪的是屋外的风雪也没有再吹进来，好像一下子就变得不冷了。 屋舍外面站立一片的青壮忽然发出了连串的惊呼之声，老村长猛地转身回头，旋即就看见一群人，包括他自己的儿子都在侧目看着村口的方向。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跳动，忙不迭跑出屋子跟着看去。 首先入眼的是一片金色的亮光，很是耀眼，尤其是在这昏沉天地里，那一瞬间老村长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救世主。 金色的光辉越来越亮，起初只是一团，就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就已经完全包裹了村子。 老村长感觉自己的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说不出舒服，仿佛连日来的疲惫包括内心的压力全都被驱散一空。 这是什么光芒？ 他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个仔细，那团金色的光亮也走过了村口距离他们这间屋舍越来越近，他渐渐看清了，那走过来的，似乎是一个人。 这团令人感到温暖的光亮，正是从那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忐忑，就连屋子里的那十几个老人也全都踉跄跑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 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所有人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僧人。 “和尚？” 有年轻人下意识脱口而出，然后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因此得罪了眼前之人。 可那人却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脚步在他们身前停下：“我的确是个和尚。” 没有人说话，因为还没有人知道其为什么会来这里。 只有老村长迈步迎了上去，说话也是磕磕绊绊：“这位，这位高僧，不知您来这里是？” 那和尚穿着一身朴素的僧衣，显得陈旧，面色微微发黄，面对老村长的忐忑，僧人的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露出了慈悲：“普度众生。” 他出自普陀山，是行走在外的苦行僧。 恰好路过这里，见到了杨村的境遇，自然要出手相助。 村子里的人闻言全都露出大喜之色，就连老村长都是忍不住激动起来，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根本难以掩饰。 “高僧救命之恩，杨村上下愿做牛做马，永世难忘。” 老村长带头跪了下去，四周的所有人也全都跟着跪了下去，苦行僧的出现对他们来讲无异于是绝望之中的曙光。 让他们看见了活下去的可能。 苦行僧轻轻抬手，所有跪着的人全都被扶了起来，他周身散发的佛光让冰雪消融：“出家人慈悲为怀，这是我应该做的。” 佛光不停地扩散着，直到笼罩方圆十里，那些原本已经冻死大半的庄稼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望着四周一幕幕宛若神迹的景象，杨村所有人都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就是老村长的痛哭之声。 在村子里忙碌了一辈子的他，到头来发现想活下去竟然如此的艰难，这不知为何发生变化的世界，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是灭顶之灾。 “多谢高僧，多谢高僧。” 他想跪着却发现自己跪不下去，只能不停地作揖道谢，涕泪横流。 苦行僧只是微笑看着，并不说话。 老村长心中悲喜交加，感受着村子里的温暖，他忍不住询问：“敢问高僧，这雪灾还会持续多久？” 苦行僧回答道：“大概还要三四年。” 三四年？ 一听这话，所有人刚刚才生出的喜悦立刻又变为了恐惧。 老村长更是颤抖着身体，不知所措。 苦行僧宽慰道：“你们放心，这几年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不会离开。” 老村长稍稍安心，又觉得如此麻烦高僧实在过意不去，心中惭愧无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这世道，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真的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吗？” 他蹲在地上，双手抓着脑袋，痛苦非常。 苦行僧想了想，然后道：“能的。” 老村长抬头看着他。 苦行僧的眼中带着信心，他认真道：“三四年后，全世界都会变得很美好。” “真的？” 老村长心中惴惴，却也好似有了底，他相信像这样的高僧不会骗他们这群泥腿子。 苦行僧点点头：“真的。” 佛光笼罩方圆十里，温暖取代寒冷，苦行僧转头遥遥望着菩提山的方向，心中算算时间，李子冀这时候，也应该到了菩提山。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2章 菩提山 ...... ...... 这是李子冀第一次来到清一观，就在菩提山脚下，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亮瓦屋子。 没什么大巧不工的地方，也绝和大道至简没什么关系，里面并没有藏匿什么机缘。 这座屋子，或者说这间道观就是非常普通，寻常百姓都能轻松地盖上一座。 道门之主就躺在清一观前，一张看上去已经颇为老旧的躺椅，手里没有拿拂尘，而是拿着一把扇子，不停地轻轻扇着。 昏沉的天空，世界渐渐下降的温度，各处飘飞的风雪。 菩提山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炎炎夏日里，八月中旬的天气，竟还带着些闷热。 方圆千里杳无人烟，这里似乎是最原始的地方，李子冀甚至能够瞧见一头猛虎正在道观后面的菜园子里追着一头小鹿。 物竞天择，这是万物自然规律。 所以哪怕那头小鹿即将被猛虎吃掉，道门之主也没有半点想要阻拦的意向，就仿佛根本看不见。 李子冀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他自然也没有出手搭救的打算。 猛虎本就是食肉为生，虎吃鹿，这是规则，救了鹿，谁又去救虎？ “李公子为何不救鹿？” 道门之主当然知晓了李子冀的到来，但他并未起身，静静躺在那里，开口询问着。 李子冀的语气之中没有冒犯，却也并没有多少的尊敬，只是如平常交流一般回答：“虎吃鹿，物竞天择，也是自然法则。” 道门之主听着他的回答，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语气听上去多了几分感慨：“虎吃鹿，这是规则，所以我们不能插手，同样，世界对于道门来说，也是如此。” 鹿吃草，虎吃肉。 今天善心大发救了鹿，过后为何不去反思自己没有救草呢？ 世界本身就是一个物竞天择的森林，人族争斗，自然灾害，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道门鲜少插手这些事，需要做的，就是维持一个平衡。 自从新历三十一年冬李子冀开始修行到现在，普天之下，似乎除了承桑时常行走在外，的确没有见过其他的道门修士。 这绝不是巧合，而是道门的规矩就是这样。 他们承载天地意志，站在更高的角度去观察一切，他们要维持的永远都是这个世界本身，而非某个人，某件事。 李子冀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所以这就是道门始终不出世的原因？” 道门之主道：“道门有着维系天地运转下去的责任，所有的问题在这个责任面前，都是要避让的。” 倘若天地崩灭在即，那么最先有所动作的未必是异教之主，也可能是道门。 他们就是天地大道的护道者，是世界意志的执行者。 这不是冷酷，这是自然。 道门之主轻声说道：“每当有人试图去改变什么的时候，最终都会衍生出诸多不可控的结果，对于道门来讲，这些不可控就是坏事。” 李子冀明白道门的教义，他并未因此生出什么怒火，只是问道：“据我所知，道门依然插手过人间事。” 而且不止一次。 道门之主睁开眼睛，手中轻轻扇着的扇子也停了下来，他望着李子冀，道：“当然要插手。” 当然要插手。 这句话和之前道门之主说了一大堆的观察，冷淡，规矩，自然之类的话完全相反，突然之间就将自己刚刚的话全都给推翻了。 李子冀却并不惊讶，反而露出了一抹微笑。 道门之主叹了口气：“道门的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可那样未免过于冷酷，实在违背人性。” 说着，他也对李子冀露出一个笑容：“我虽是道门之主，却也是一个普通人。” 李子冀道：“所以道门在不影响世界平衡的前提下，尝试着能否做出改变。” “没错。”道门之主点了点头：“道门和圣门，都可以看做是世界意志的延续，从最终得结果来看，我们似乎是同样的。” 异教收割，道门无动于衷。 倘若异教收割发力，那么道门就会出手相助。 二者的目的都是一样，让这个世界能够继续下去。 只不过异教是单纯如此，而道门的存在，让世界延续仅仅只是最终，最迫不得已的妥协，他们更注重的是点缀世界的过程。 让这个世界尽量变得更美好。 比如一千多年前，道门之主追随圣皇一同对付异教之主，那就是他对让这个世界更美好的一次尝试，只是最终失败了。 这些年来，承桑为什么跃出道门行走天下？ 背后难道就没有道门之主的授意吗？ 世界从有到无，异教所站立守护的，就是无之前。 道门所维护的，是从有到无中间这一整段路。 只是因为轮回不停的缘故，从有到无之间的这一段路，实在难以美好。 所以道门显得愈发无力，渐渐的，就沦为了作壁上观的姿态。 可实际上，道门每一代都没有放弃，每一代都有人出去尝试，但很遗憾的是，每一代都难有建树。 看似作壁上观的冷漠，实则何尝又不是自身的无能为力。 “所以，我的到来，可以看做是道门所做的又一次尝试？”李子冀问道。 如果道门真的什么都不管，那么大可不必在天山门会谈表明态度，也大可不必邀请李子冀来菩提山入六境。 道门之主沉默了会儿，道：“这是一次很危险的尝试。” 他看着李子冀，抬手指着这黯淡昏沉的天光：“世界真的能完好无损坚持五年吗？” 道门之主问出了一个让人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李子冀也沉默了会儿，然后回答道：“或许。” 道门之主点了点头：“没错，能否真的坚持到五年之期，只在两可之间，或许可以，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或许不行，我们将失去最好重启轮回的时机，变得疲于奔命，充满变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道门之主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深邃，转瞬后又露出了一抹无奈，他重新靠回在了椅子上：“所以我才说，这是一次很危险的尝试。”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3章 菩提树 道门之主当初并没有下定决心。 只是道子坚持如此做，他便也没有再反对。 道观后面的菜园里，猛虎已经咬死了鹿，叼着几个纵跃就离开了这里。 “你到底还是没有救那头鹿。”道门之主忽然说道。 李子冀心里没有因此有什么动摇，只是瞥了一眼猛虎消失的方向，淡淡道：“物竞天择是规矩，但人命不是。” 野兽终究只是野兽，有智慧和无智慧，是完全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道门之主笑了笑，没再说话。 李子冀也没再说话，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道子从道观后面走出来，刚刚道子就在菜园子里面浇地。 “想看道经吗？” 道子将手里的木桶放下，甩了甩沾着水珠的双手，对着李子冀问道。 被存放在道门圣地的道经，其中蕴含着无数道理和机遇，任何人有这样的机会都是不会错过的。 李子冀却轻轻摇头：“不必了。” 他如今已经不需要再去看这些。 道子点了点头，引着他开始登山，二人一前一后，在通往菩提山巅的石阶上走的并不快。 李子冀与道子相见的次数并不多，比佛子还要少些，也不像和佛子那般的君子之交，他想着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道：“你现在看起来要正常许多。” 这话算是有些冒犯。 道子自然不在意，他反而承认：“我现在的确要比当年正常许多。” 当年的他，是个疯子。 李子冀问道：“为什么？” 一个人发生改变，一定是有原因在其中的。 道子没有回头，自顾自走在前面：“因为当年没有希望，而现在有了希望。” 当年道子离开清一观，在世上看不见什么希望，知晓世界周而复始，轮回不停，所谓拯救世界，其实就是不停杀人收割。 也就是所谓的，拯救就是毁灭。 他有救世的心思，却无法改变这救世的办法，所以他痛苦，他挣扎，他无力，他成了一个疯癫的道子。 入世之后，他去寻了顾春秋，去见了李子冀，亲自接触和试探了这两个人，从那以后，道子觉得这世界或许还有新的希望。 再到如今，李子冀真的有可能走出一条不同以往，完全治本的道路。 他欣喜，他欣慰，他放松，他支持。 当有了希望在眼前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再如当年一样疯魔。 李子冀笑道：“我只希望你不会再变成一个疯子。” 道子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淡淡道：“我也希望。” ...... 菩提山很高，传闻除了道门的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余势力的人走进过这座山，更遑论能够登顶。 这条石阶一直向上，笔直没有一点曲折，却更加显得漫长，仿佛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李子冀能够感受到山林里的清凉，仿佛山下的闷热都已经被树林吸收，他还看见了先前在菜园叼走鹿的那头猛虎，正匍匐在一块巨大的石台上，用充满了兽性的眸子盯着他们两个。 菩提山似乎有一种能够遮掩气息的封印存在，导致这头老虎以为他们两个只不过是普通人。 若非刚刚才吃下一头鹿，想必这时候已经朝他们扑过来了。 行走在漫长的路上，沉默了许久之后，道子又忽然开口询问：“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菩提山吗？” 李子冀道：“世人说，因为这座山上有一棵菩提树，所以才得名菩提山。” 道子点点头：“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李县侯自己怎么认为？” 李子冀道：“所谓菩提，意为觉悟，智慧，是一种让人开悟，通达真理的境界，自从走进这座山后，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越来越静，一阵风听在耳中，一片落叶跌在眼前，都似乎有种新的感悟。” 这种感觉，其实他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只是现在伴随着登山越来越高，这种心静的感觉也就越来越明显。 道子说：“菩提就是这个意思，所谓菩提山，其实本意是希望世上每个人都能通达真理，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希望成为一个理想国。” 李子冀道：“据我所知，菩提山似乎不允许外人进来。” 不允许人进来，又如何得悟呢？ 道子回答道：“理想国是不可能真正存在的，所谓菩提，也不可能真的人人得悟。” 菩提山更像是一种象征，它就伫立在这里，传达着希望人人通达的美好，实际上却好似空中楼阁，梦幻泡影。 道子声音平静：“有缘者得悟，就是如此了。” 李子冀有些好奇：“所谓有缘者，如何判定？” 道子语气从容：“我要纠正你一件事。” 李子冀静静听着。 道子：“菩提山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禁止过外人进来。” 李子冀一怔。 道子解释道：“只是因为这里是道门的圣地，所以天然被认为外人不可来，久而久之，全世界都这么认为，实际上道门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李子冀回忆着，发现似乎的确如此，天山门会谈那天，当道子邀请他来到菩提树下悟道的时候，其余众势力所讨论的也都是惊讶。 因为道门素来疏离冷漠，所以让世人敬而远之，尤其是道门圣地这样的地方更是鲜少有人敢冒犯，哪有人还会生出拜访的心思？ 久而久之，越来越少有人前来，慢慢的，世上自然就有了菩提山禁止外人前往的传闻。 李子冀忽然明白：“所以只要是敢来这里的人，都是有缘者？” 道子说道：“敢来这里的人，要么实力高绝，要么心性出色，自然会有所收获。” 没错，也只有这两种人，才敢不去理会道门圣地拒绝外人来此的传闻，才敢来到这菩提山。 这无形中就是一种筛选。 就像琉璃宗掌教，实力不可谓不强，但他一定生不出来菩提山的心思。 可换做纯阳宗掌教，换做宋帅，换做颜先生，换做二师兄，他们若是想要来此，就一定会来，这就是无形之中的差别。 石阶越来越短了，道子的脚步也逐渐停下。 李子冀抬头看去，一棵菩提山，正在自己的眼前。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4章 平常心 世上只有这一棵菩提树。 当李子冀抬头去看的时候就只是寻常数丈大小，可当他迈步走近，与道子并肩而立的时候菩提树却变得无比巨大，好似顶天立地。 与之相比较起来，自身就像是偶尔停留在树叶上发呆的蚂蚁。 他望着的好像已经不再是菩提树，而是一株世界树。 延伸的枝叶仿佛没有尽头，这里好似是一切道的衍生，一切因果的源头。 菩提树上分布着七彩的颜色，有枝叶碧绿，有枝叶深紫，有枝叶鲜红，都在发着光，抬头仰望就像是在看着泛着光亮的琉璃。 金色的氤氲看起来就如同显化的道韵，环绕着菩提树上下流转，使其更增添几分神圣，轻轻摇晃间，好似勘破世间一切虚妄，一切真伪的智者。 “李公子想必是看得见这菩提树的。” 道子双手隐于袖中，轻声说道。 风吹菩提山，散落的树叶随着风被高高卷起，在半空中偶尔飘散几片，落在菩提树上被金色的氤氲沾染，变成杂色的琉璃再缓缓落下。 地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踩踏在脚下有些松软。 李子冀目光瞧着一片琉璃叶子落进积尘里，看着夺目的光辉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变得暗淡，他道：“这么大的树，任谁都是看得见的。” 道子不置可否：“古往今来，也有些人是看不见的。” 李子冀道：“那这些人，一定是个瞎子。” 道子说道：“如此巨大的菩提树，就算是瞎子也一定看得见，何况那些人都不是瞎子。” 李子冀问道：“既然不是瞎子，为什么会看不见？” 道子淡淡开口：“因为太大，所以才能看见。” 李子冀转头看着他。 道子目光没什么变化，他说起了佛门的一个小故事：“三千年前，佛门有一位高僧，是五果圣僧之一，他在尘世收下了一个弟子，弟子一心向佛，此生的梦想就是要达成与自己师尊一样的成就，可修行百年，修为虽在提升，心性却毫无寸进。” 从实力上，他已经成为了大修行者，但论起佛性，他甚至都不够资格成为罗汉，何谈五果圣僧？ “有一天，弟子终于找到高僧，询问自己所差究竟在哪里，高僧想了想，然后说，在普罗部洲有一座因果山，山中有一尊佛像，是佛门起源之一，只要弟子找到了那尊佛像，自然就能明白一切。” 李子冀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他安静的听着道子讲解，并未插话。 道子看着一片菩提叶在金色氤氲下被洗涤的愈发干净，他接着说道：“弟子大喜，在修行遇到瓶颈之时，能得到师尊如此直白解惑无疑是幸事，于是他没有任何耽搁立即下山去往了普罗部洲，经过几番打探，终于是寻到了因果山的所在。” “也正是那时候他才知晓，原来因果山太大，从东到西，横跨整个普罗部洲，而要在如此巨大的一座山里寻找一尊佛像，谈何容易？” “但高僧临走前曾说过，找到因果山就一定能看见佛像，就像你照镜子就一定能看见自己一样，是非常容易找到的，可弟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道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他背负双手，像是在思索着这个故事。 “就这样，弟子在因果山又寻了百年，百年里，他走遍了山里的每一处角落，像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打探了佛像的所在，可却全都一无所获，最终他别无选择，只能又回到了普陀山，再次找到了自己的师尊。” “高僧也没有责怪他，甚至带着他再次回到了因果山，只不过这一次，高僧带着他屹立在普罗部洲的上空没有靠近，弟子也终于知道那座佛像在哪里。” “他站在苍穹之上俯瞰下去，将整座山脉尽收眼底，这才发现原来这整座山脉竟然就是那尊佛像，弟子心神巨撼，自此不再执着于成佛。” 道子看向了李子冀：“这就是整个故事，弟子一生都在追求着成佛，都在被成佛的巨大压力和愿景所迷惑，因为太大，所以反倒看不清，因为太大，所以反倒寻不见。” “这件事还有另一个解释，就是说让人学会放下，只有当你真正放下一件事，才能去得到一件事。” 李子冀听懂了道子的故事，也听懂了他的劝诫：“道子认为我该放下？” 道子难得笑着：“李公子不是早已经放下了吗？否则如何看得见这菩提树？” 所谓放下，并不是放弃，而是平常心。 人生在世，平常心很重要，当我们迫切想要去得到某样东西，获得某样成就的时候，反倒可能忙中出错，自乱阵脚，只有用平常心去看待一切，才能真正尽到自己的最大能力。 我想要，我尽力，如此而已。 然后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在你尽力做好一切之后，如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是我之幸运，如果得不到，那也没关系，我已经尽力了。 所谓我们不需要去追求成功，而是要追求卓越，只要自身变得足够好，那么成功自然而然就会找上你。 道子讲述这个故事，本意就是担心李子冀因为压力太大，因为太想去改变一切，所以越到紧要关头反倒越是出错，他希望李子冀能够通过这个故事平静下来。 哪怕李子冀这一路上表现得都很平静，哪怕对方已经看见了菩提树，他依然要说这个故事，有时候一个人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提点。 “只不过尽力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吗？”道子说道。 李子冀点了点头，很赞同这句话：“尽力本身，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5章 合道？合世界！ 菩提树似乎带着淡淡的香气，能让人的头脑更加清明，神志更加清醒，心态更加冷静。 道子已经不再说话了，当李子冀再次转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道子已经离开了这里，菩提树前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要开始入六境了...” 李子冀轻轻喃喃一句，然后原地盘膝坐下，他没有立刻开始尝试，而是望着那棵菩提树，不停地放空自己，不停地放空。 渐渐地，他已经不再去思考任何事情，他的脑海之中完全没有了对于任何事情的思考，身旁的一切都在消失着。 身后的石阶，身下的落叶。 四周传来的风声，林声，还有匍匐在半山腰时不时抬头盯着他的那头猛虎，慢慢的全都开始消失。 昏沉的天色，波动的灵气... 身后变得空白一片，头顶变得空白一片，左右变得空白一片，身下变得空白一片。 安静，绝对的安静，四周就只剩下了他与菩提树，他能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甚至能听见灵气在经脉，在气海流动的声音，就连眼角微不可察的轻轻抖动，都能听得清楚。 李子冀对此无动于衷，因为他已经忘记了思考，忘记了一切。 直到心跳声，呼吸声，灵气流动的声音，所有声音突然之间又全都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里变成了绝对的安静。 什么都没有，仿佛什么都消失了，就连他自己也跟着消失了。 他好像根本没有存在于这里，他自己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像是一片树叶，像是一根木桩，像是一块石头。 他与这里融为了一体，像是流入海中的溪流。 ...... 道子已经下了山。 道门之主依然躺在自己的长椅上没有起身，甚至还是之前上山时候的姿势，就连手中扇子轻轻扇动的幅度都没有半分改变。 “开始了？” 道门之主没有睁眼，只是问道。 道子轻轻点头，回答道：“开始了。” 道门之主又问：“你觉得他要多久能入六境？” 道子想了想：“两三年吧。” 道门之主微感诧异：“这么久？” 道子说道：“寻常入六境当然不需要这么久。” 道门之主闻言很是好奇：“都是入六境，难道他有什么不寻常？” 道子瞥了自己师尊一眼，冷冷道：“您比我看得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 道门之主大怒，让刚刚才浇好的菜园子重新变得干旱，然后瞪着眼睛道：“菜园子干了，你要是闲得无聊就再去浇一遍，若是菜全都旱死，以后就天天让你吃面条，还是素面，没有卤。” 道子冷笑一声，重新拎起木桶朝着菜园子走去。 道门之主的声音又从他身后传来：“你认为他能成功？” 道子抬头看了一眼菩提山巅，白茫茫的一片形成了巨大的屏障，几乎将大半个菩提山都囊括笼罩其中，他收回目光走进了菜园子：“我从不认为他会失败。” 道门之主嗓门很亮，追问道：“哪怕入七境？” 道子这一次没有回答，不知是懒得回答，还是无法回答。 道门之主将手里蒲扇仍下，目光望着菩提山：“要入七境这条从未走过的路，在踏足六境之时就要去做别人从未做过的事，两三年....或许都太久了。” ...... ...... “滴答。” 白茫茫的无垠空间里，忽然滴落了一滴水。 不知从何处生出，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来。 原本死寂一片的空间里，因为这一滴水之声而变得活跃起来，许多不知道是什么的线条，开始从四面八方不停生出。 头顶，半空，身侧，甚至眼前。 不停地有着线条生出，如同跳舞的精灵，在落到地面之后不停地跳跃着，翻转着。 李子冀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苏醒，他又重新变回了自己，就好像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失去自己，然后找回自己的梦。 四周也不再是那么绝对的安静，一切都变得祥和安宁，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四周跳跃的线条，看见了面前那棵已经并不巨大，又恢复如常的菩提树，他知道自己先前和现在所经历的变化，是他和菩提树之间生出联系所导致的一个过程。 若他不能放下真我，找回真我的话，那么或许就真的会一直变成一个失去意识，失去思考的木头。 当他现在找回真我，就意味着和菩提树建立了联系。 那水滴是什么？ 或许是自己对自己的呼唤。 李子冀目光移去，看见了那不停生出的水滴已经在地面汇聚成了一滩水，并且还在不停地滴落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不绝于耳。 每有一滴水生出落下，他就能够感受到自身状态的微妙变化。 他在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 他在朝着六境触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年踏足五境，早已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早已开出了自己道门，踏足六境所需要的，就是将自身与道完美的融为一体，达成我即是道，道即是我的境界。 所以六境，也被叫做合道。 一旦达到这个境界，就算是天地都没办法杀死你，因为天地没办法抹杀自己。 李子冀看着四周，看着那些从四面八方各个方位不停生出的线条，他这时候已经明白了那是什么。 轻轻抬起手，无数跳跃的线条忽然全都停止了跳动，然后随着李子冀的手势开始慢慢升空，并从单纯的线条变成了不同颜色气息的大道。 这些线条，就是天地之间的大道。 要踏足六境，就要选择属于自己的大道试着合道。 “我有自己的道，入六境并不困难。” 李子冀目光在那些线条当中打量着，最终放回到了菩提树上，菩提树枝叶摇晃，似是在对他做出回应。 六境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李子冀却始终没有动作，直到许久之后，他忽然放下了抬起的手，那些漂浮而起的无数线条也跟着重新跌落回地上。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四周无数的线条开始消失，一切又变得异常安静。 李子冀盘膝而坐，那些线条陡然间竟又再度出现，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随意蹦跳，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捏到了一起。 形成了一条金辉透明的丝线悬在他的头顶。 李子冀感受着这道金辉透明的丝线，感受着这无数条大道汇聚在一起的丝线。 “我要合的绝不是某一条道，是世界。” ...... ...... Ps：（本来和朋友约好了今天去长白山，所以昨天早睡就没更，结果今天天池不开没去成，赔了夫人又折兵）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6章 成佛 ...... ...... “又有人成佛了？” 普陀山脚下，佛光笼罩的村子里，最近半月发生了许多奇异的事情。 先是有人在山里发现了一头黑熊盘膝而坐，周身绽放金色佛光，模样透着庄严神圣，就好像是一尊佛盘坐在那里。 胆子大的几个人硬着头皮靠近，发现这头熊竟然真的成了一尊佛像，已经没有了呼吸和生命波动。 起初他们还以为这是山上某位高僧所塑出来的，毕竟这么多年来，佛门也不是没有大妖成佛的先例，可紧接着没几日，又有人在山下池塘里看见石头开出莲花。 不止如此，以为是大福缘小心靠近之后才看见在莲花上托着一尊小佛像，是一只青蛙模样。 短短半个月，类似这般状况就已经发生了数十次不止，现在更是已经有十几个人在一觉醒来后莫名其妙变成了佛像。 山脚下的佛国俱是佛门信徒，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大呼佛祖显灵，觉得是自家佛缘深厚，修行到了高深处，所以才会被度化成佛。 信徒成佛，这难道不是功德圆满？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在诸多信徒口口相传之下，有人成佛就成了家中最荣耀的事情，那代表着自家与佛有缘，代表着自家信仰虔诚坚定。 所以在今天睡醒后，听说了又有谁家中有人成佛，全都是露出了羡慕之色。 “是刘三的父亲，我记得上个月不是都快去世了吗？没成想现在竟然成了佛，真是令人羡慕。” 有人开口，语气之中的艳羡任谁都听得出来。 刘三的父亲年纪已经很大了，眼看着要寿终正寝了，没剩几天能活，现在倒好，一觉醒来成佛了，将死之人能得到如此机缘，要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有年轻人则是锁着眉头，听着四周的议论纷纷沉默了好一阵，几经犹豫后方才试探着开口：“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此言一出，议论不停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有人神色变化，也有人立刻出言反驳：“陈二小子，你懂什么？咱们自幼信奉佛法，平日里为人做事更是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陆续成佛难道不正是对我们这些信徒功德圆满的奖励吗？” “是啊，除了突然成佛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吗？” 有人附和。 大家平日里都修行好好的，结果突然之间有人就浑身亮起佛光变了模样，那不是成佛是什么？ 陈二小子也是拿捏不准，只是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古怪，大家想想，从古至今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成佛是直接变成佛像的。” 这话倒是让不少人即将出口的话都给憋了回去，的确，就算是佛门那些高僧，佛法日益深厚，也没听说有人变成佛像的。 一直跪在自己父亲佛像前的刘三这时候也是突然开口，他的脸上看不出是悲伤还是高兴，像是普通人突逢大变之后的不知所措以及对未知事情的彷徨：“我也感觉不太对劲。” 但他也说不上来。 自己父亲成佛，这是好事啊。 可成了佛，自己亲爹就没了，这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而且成佛之后难不成就彻底消失了？ 也没听说过这回事。 “你们就是瞎担心。”有长辈先是对着刘三父亲的佛像上了两炷香，然后回头呵斥道：“家中有人成佛这是所有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们倒是在这里胡咧咧，要是真的有问题，难道山上的高僧们还会眼睁睁看着？” 这话一出，还有些犹豫和动摇的人们顿时感觉心头大定，的确，这话戳到点子上了。 如果这所谓的成佛有问题，难道普陀山上的高僧们会视若无睹？ 事情已经连续发生半个月了，都没有僧人出面阻拦，那就证明这是好事。 刘三闻言也更加犹豫起来，下意识抬头看向了陈二小子，他们两个从小就是在这佛国一起长大的，关系亲近得很，虽然小哥俩都比较倒霉，无法修行，可生活过得倒也不错。 陈二小子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道：“要不...咱们去山上问问？” 刘三眼前一亮，这还真是当局者迷，这么简单的办法他竟然没想到，当下立刻同意：“好，咱们上山问问佛门的高僧。” 两个人请在场的四邻帮忙照看佛像，然后一同快步朝着村外走去。 “话说回来，这半个多月了，山上竟然没有僧人下来，实在古怪。”陈二小子边走边道。 的确，往常每一日都有僧人在山下村落之中游走，帮忙治病，做事之类的，这连续半个多月不见人，好像还是头一次。 刘三心中忽然有些忐忑：“二哥，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陈二小子安慰道：“不会，这可是佛门，有佛主在，能出什么事？” 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陈二小子猛地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刚有话忘了交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着，陈二小子就打算回去一趟，只是刚刚转身他的身体就猛地僵在了那里，脸上的笑容也在刹那变得震撼惊恐起来。 刘三不明所以，也跟着转身回头：“怎么了？” 疑惑的话语方才出口，刘三整个人就是浑身一震，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目光看向身后，他们才刚刚走出了二十步远的距离，二十步外，也就是刚刚刘三父亲佛像所在的位置，周遭围着的数十人，竟然全部都变成了绽放佛光的佛像。 “三哥..” 有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是刘三的妹妹从那些佛像当中朝着他这边跑了过来，只是刚刚喊了一声，刚刚迈了一步，小女孩的身体也在二人的眼皮底下变成了佛像。 刘三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要往回跑，陈二小子甚至来不及开口阻拦，就看着身旁的刘三也突然变成了一尊佛像。 如果说刚开始还拿捏不准是怎么回事，那么现在陈二小子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这绝对不是成佛那样的好事。 他浑身颤抖，大脑空白一片，下意识就要拔腿往山上跑，只是下一瞬，他整个人也变成了一尊佛像，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 ...... PS:(这几天审核比较慢，我就不两章一起发了，先发一章，一会儿再发另一章)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7章 覆灭 佛国悄无声息。 普陀山下连绵成片的村落突然间已经看不见任何活物，无论是青蛙，兔子，小妖，还是人。 全都好似一瞬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风吹过，安静的有些诡异。 事实上，普陀山上也是如此。 沈自在此刻正和不怒和尚待在一起，他站在上院里，面色难看的能够滴出水来。 “妖僧。” 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的两个字，体内鬼妖一族的浓郁妖气溢散体外，翻滚不停。 自从踏足四境，尤其是来到普陀山修行之后，沈自在将佛法，道法，以及自身鬼妖一族三者融合的非常好，基本上已经脱离了鬼妖最初的姿态。 可现在竟然控制不住的溢散滚滚妖气，可想而知其内心之中的暴怒已经到了何等程度。 不怒和尚站在他的身旁，脸色苍白的吓人：“沈公子慎言。” 沈自在转头冷冷看着他：“难道我说错了？妖僧就是妖僧，就算是佛主，那也是妖僧。” 不怒和尚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反驳，只是看着莲花峰方向，眼中带着强烈的担忧和痛苦。 沈自在见他如此，心中一软，然后更加愤怒：“事已至此，还如此作态有什么用？莫不如与我一样开口骂上两句，再过几天就算是你想开口骂都没机会了。” 话落，他也是重新将目光放到了莲花峰上，固然此刻暴怒，可当视线放到莲花峰上之后，也是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惊惧。 只见此刻的莲花峰上，无数莲花盛开汇聚成了一朵巨大的金莲。 在金莲会上，盘坐着一尊佛。 面无表情，高高在上，脑后有千丈佛环生出，俯瞰一切，仿佛神圣不可触犯。 在其周身，一道道灵气与香火愿力交织融合，形成神秘道则笼罩整座普陀山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被变成了一尊尊佛像。 沈自在能够感受到，此时此刻，山脚下的无数村落之中的无数人，全都已经被变成了石像。 这等杀孽，比之妖魔还要胜出千百倍，用妖僧两个字来形容，完全再合适不过。 这尊佛，自然便是消失许久的佛主。 上次他前往莲花峰去见道生菩萨与阿难菩萨，转身回到上院之后，一直在塔林里销声匿迹的佛主就突然出现。 带着更高，更强的气息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无数僧人大喜，以为佛主终于出关，定然是在塔林里有所收获，却没想到，佛主出来之后竟然是一言不发的就摆出了此等姿态。 大部分僧人，都被变成了佛像。 只有大修行者才能勉强无恙，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佛主身上传递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强大，就算是大修行者也都抵抗不住变成了佛像。 这力量透出了普陀山，溢散到了山脚下，这才导致了所有信徒成了现在的模样。 如今的普陀山，可以说就只剩下了两位菩萨，三位圣僧，数位罗汉，还有沈自在和不怒二人依然还在坚持着。 这也就是不怒和尚运气比较好，佛主试图将所有人变成佛像的时候，他恰好和沈自在在一起闲谈，这才受了庇佑。 可就算是多活了几天又能如何？ 在六境存在的压力下，大修行者又能坚持多久？ 无非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沈自在心中无力，却又无可奈何，如今的佛门早已经被佛主的力量完全封锁，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去，除了等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不怒心情低落到了极致：“如此行径，断不可能是佛主，定然是那假神所为。” 当初所有人一同凝聚香火愿力想要造出一尊神明出来，只是很可惜，最后落得个半成品的下场，按理来说应该直接放弃的。 但佛门努力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怎么能轻易放弃？ 何况还是关乎世界安危？ 佛主走进塔林就是为了想出一个能够唤醒神明的方法，如今看来，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功。 听着不怒和尚的话，沈自在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废话，我难道看不出来是那假神所为？” 就算看出来了又怎样，还不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而且佛主现在的状态也颇为奇异，好像完全无法与人沟通，或是根本不屑与人沟通一样，沈自在抬头盯着，刚好看见佛主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点，一直在莲花峰无法移动只能苦苦支撑的道生菩萨以及阿难菩萨二人就变成了两尊佛像。 沈自在脸色又是一变，知道已经不可能有活路了，当下反倒冷静了下来：“我倒是想不到，名声赫赫的佛门，最终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灭门。” 不怒和尚面带悲色：“普陀山外还有佛子和其他菩萨，佛门不会灭。” 沈自在看着四周，最终将目光放到了上院的宽敞地面上，道：“以后早晚会有人发现这里，我们临死之前，得留下消息才行，总不能白白死了。” 晦气。 沈自在在心里暗骂一声，旋即抬手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以文字刻画在上客堂的地面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忽然莫名感到心头一颤，猛地抬头看向了莲花峰方向。 只见盘坐莲花之上，身形顶天立地的佛主，正在注视着他。 沈自在眼皮一跳，转头看向了不怒，却发现不怒已经变成了一尊佛像，他见此沉默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将溢散的气息尽收收回。 自身放弃了抵抗，也开始变成了佛像。 “这倒是我从未想过的一种落幕方式。” 沈自在喃喃一句，抬起目光与佛主对视着，眼中的愤怒和不屈最终都化作了一抹嘲弄。 “别急，我等你下来找我。” 话落，沈自在也变成了一尊佛像。 莲花峰上，佛主已经移开目光。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8章 新历四十一年 ...... ...... 新历四十一年七月十七。 北海风平浪静。 自从北海之主死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在天下所引起的震动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平息。 时间就是这样，公平的对待一切，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都会有归于平静的一天。 伴随着这种平静，北海十二宫，包括君上，全都变得销声匿迹起来。 这种消失并非是在酝酿着什么更大更惊人的计划，而是真正的退隐，每个人都清楚，当北海之主身陨的那一刻开始，即便君上还有着再大的野心，再不要命的疯狂，也只能安静下来。 在现如今这样的敏感时刻，北海已经失去了操弄风云的资格，或者说，已经失去了主动出击的资格。 他们只能等，等待着天山门会谈约定的时间结束，等待着李子冀最后一搏的结果。 十二宫隐没深海，君上则是一直居住在君临岛上。 他望着昏沉的天空，望着已经开始越过了三分之一，大有将半个太阳都吞噬干净的漆黑虚无，一言不发，只是皱着眉，目光深处偶尔闪过思索。 还能做什么呢？ 也许还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但他却已经不想再做了。 从观圣卷出世到如今，几次谋划，几次成功，几次失败，他视天下人于无物，他是君上，他当然应该视天下人于无物。 他想让北海恢复曾经的荣光，想让那些鱼龙混杂的人类消失九成。 那样世界会变得更加安宁。 那会是很好的结果，君上始终这么认为，他并不否定任何人都有资格生存下去这样的说法，但这样的说法显然与他无关。 当北海借着轮回重新执宰天地，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可这些野望终归没有实现。 佛子以身入局，北海之主陨落极寒之地，北海鲸吞天下的谋划刹那间便胎死腹中。 就连他这条命，都是北海之主与李子冀做交易之后方才勉强换回来的。 这对生性骄傲的君上来说，简直是世上最严重的打击。 十二宫也跟着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还能做什么？ 还有必要做什么？ 君上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一双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按揉着，小云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自从北海之主死后到现在，君上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总是出神，小云知道他的痛苦，但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是陪伴而已了。 君上没有回答，他望着快要被吞噬一半的太阳，抬起手轻轻握住小云的手掌，微微发凉的触感让他沉重迷惘的内心稍稍得到了安慰。 “怎么没带暖石在身上？” 小云笑了笑：“岛上的温度还好，不算特别冷，总是带着暖石，我都快忘了下雪是什么模样了。” 她也在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脸上的笑容里渐渐多了忧虑：“听说外面，已经有人开始冻死了，也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了，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太阳变成这副模样，真是吓人。” 茶山不算冷，即便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天气也绝对和冻死人这三个字没有半点关系，对她来讲，虽谈不上天方夜谭，却也是无比遥远的一件事。 可现在，世上却常有冻死人的事情发生。 这段时间以来，她在君临岛也结交了一些朋友，这些朋友来看她的时候就会说起外面发生的事情，伴随着虚无吞噬太阳，人世间的光亮和温度变得越来越低，暴风雪连绵不断，不少地方已经没办法生存下去。 君上道：“在大势下，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话有些冷酷，却也是事实。 世上无数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的程度，即便是有着诸多势力和修道者搭救庇护，可又能顾及多少？ 就算是能在这寒冷之中顾及九成，那么剩下死去的一成也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李子冀等人认为五年时间能够勉强支撑，却忽略了太阳的变化，当太阳被虚无遮掩，人世间所造成的影响无异于毁天灭地。 伴随着不断有人死去，世界崩灭的进程将会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可虚无对太阳的吞噬依然无法阻拦，即便世界本身进程放缓，可一旦太阳消失，人间依然会迎来毁灭。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君上说不清楚。 看着小云的情绪有些低落，君上忽然说道：“我跟你说一件事。” 小云看着他。 君上将世界如今所面临的问题说了一遍，听的小云吃惊不已，一双手按在君上肩膀上，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君上轻轻捏着她的手指，面色平静，问道：“如果有办法，能让这轮回不停的麻烦得到解决，你怎么看？” 小云的脸色苍白，看得出来，骤然得知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一场巨大的冲击，直到好半晌之后方才回过神，反手紧紧握着君上的手，借此感受到一些宽慰。 她感到紧张：“那当然是好事。” 君上道：“但这个办法很困难，未必能成功，而且很需要时间，如果失败，后果会无法预测。” 小云还是道：“我也不懂太多，但我觉得这是好事，你看现在的世界多可怕，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在死人，如果能完美的解决这一切，那就算是冒险，也是值得尝试的。” 她很认真的说道。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君临岛的时候，那时候天空干净清澈，而如今，世界昏沉黯淡，仿佛人间末日。 君上道：“如果这些麻烦真的能被完美解决，对某些人来说，或许不是好事。” 小云不解：“让世界安然无恙，这怎么会是坏事呢？那这某些人也肯定不是好人。” 君上沉默着。 小云道：“哪有人会不希望世界变得美好的？” 这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君上没有再说话，依然保持着沉默，他轻轻握着小云的手，将其贴在自己的脸上，静静望着平静深邃的海面，那双眸子似是在出神，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9章 冰冷的世界 新历四十一年九月十三。 道子伸手接住了天空上落下来的一片雪花。 他站在湖面上，九月份本该是炎热的天气，湖面却已经冻结成冰，四周道路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还在不停的加厚着，很显然就能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很久时间都没有走过人了，很久时间没有人清理过。 湖对面，就是一座村庄。 放眼望去屋舍林立，大概有着数百间，却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机。 这村子里的千余人，竟然全部都被冻死在了屋里屋外。 道子轻轻碾碎了手中的雪花，目光略微有些黯淡，这村子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村子，没有修道者存在，面对突然降低的温度，普通人很难在这样的天灾当中存活。 人间惨剧也莫过于此了。 道子叹了口气，从虚无突然加剧吞噬太阳之后，他就立刻离开了菩提山，只是依然来不及救下一切。 人力有穷，总有照料不到的地方。 类似眼前的一幕，在世上各个角落里想必已经发生了不少。 如今的温度，低的可怕，照这样下去，李子冀真的来得及吗？ 道子的内心深处，第二次出现了迷惘，难道大势真的不可更改？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世界注定无法拯救？ 否则为何总是会有意外，不停的有意外出现阻拦在本已经畅通无阻的道路上？ 好不容易除掉了北海之主，压下了君上的野望，李子冀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眼看就要踏足六境尝试七境，结果又发生了这样的变数。 道子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他望着这白茫茫的天地，生出无能为力之感。 迈步走进村子，道子的身体不停向外溢散如春意般的温暖，所过之处积雪尽数消融，大地焕发生机，整座村子眨眼之间就恢复了原貌。 就连那些被冻死的人看上去也都恢复如常，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只是那一双双紧皱的眉头，惊恐的眼神，僵硬的神态，无不是透露着其在临死之前有多么的绝望。 他看见一家人围在火炉旁紧紧裹着被子。 看见有老人摔倒在柴火边缘抬起头死死的盯着木柴。 看见有人脱光了衣服在倒在门口。 一个小女孩穿着新衣裳，头上还戴着好看的头花。 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没有人活着。 这些人在临死之前想的是什么？ 道子不愿去想。 大地开满了花，从极寒到盎然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几种颜色随风摇晃看起来很是美丽。 美丽的令人绝望。 一阵阵寒风不停吹过，进入村子之后又变成了温暖的春风，道子望着一片花瓣飘落在一个女孩的头上，女孩蜷缩的身体仿佛在这一刻舒展了一些。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轻轻挥了挥手。 盎然的春风仿佛有了手掌，将千余名死去的人尽数托起，村口处的空地裂开缝隙，所有人尽数被埋葬其中，然后裂隙重新填充，隆起一个坟墓。 村子里依然很静，也许往后都再也不会有任何声音。 离开了村子，道子继续朝前走。 千里路程，他看见了十余个村镇，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但幸运的是还有人活着。 有的是足够幸运，还有人是有修道者庇佑，但这些村镇的修道者修为最高也不过是三境，能庇护的人有限，而且伴随着温度越来越低，就算是二三境的修道者，渐渐都已经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寒冷。 道子的出现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救命稻草，是漆黑绝望里出现的一道曙光，在只能等死的压抑困境里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离开村镇，一路跟随着道子行走，最终停留在了一座城前。 春城。 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因为这里的气候宜人，非常适合居住，而且春城之外有一条流淌着热水的泉河，被视为上天对人们的恩赐。 只不过如今，这条流淌着热水的泉河已经被冻结成冰。 道子抬头看着面前的城池，大阵运转形成的屏障笼罩着整座春城，站在外面能够看见城内有许多人行走着，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算太厚，城内也没有什么积雪。 看得出来，这座大阵庇护了这座城在天灾之中安然无恙。 但城内的人脸上却没有什么安心或是轻松，反而全都带着凝重和灰败，每个人都像是绷紧了神经，稍有刺激就会断裂。 如此多的人生活在城中，虽然目前看起来安然无恙，但里面的食物又能吃多久？ 而且道子也看得出，这座笼罩整座春城的大阵，也已经到了即将破碎的边缘。 届时，城内的修道者固然还能活着，但大部分普通人却是一定活不成的。 他知道，自己必须停在这里了。 阴阳鱼在眼中流转，四周的冰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消退，就连城外流淌的泉河也都随之解冻，此举自然是惊动了城内的修道者。 两名大修行者联袂而来，在看到道子之后先是一惊，随即大喜着行礼。 道子对着二人轻轻点头：“做的很好。” 这护城大阵正是以这两位大修行者的力量维系着，他能够看得出来这二人的气息已经十分衰弱了，面对此等天灾，大修行者当然可以自保，这二人却没有离去，反而是留下来庇佑春城。 话落，道子的气息已经扩散到了方圆百里，不仅将春城笼罩其中，同时也将城外的诸多田地尽数笼罩，数不清的种子种进地里，很快就开始生长。 两位大修行者见状惊为天人，赶忙再度行礼：“惭愧，幸好有道子及时赶到，否则凭借我们兄弟二人，实在无法坚持太久。” 城内神经紧绷的百姓们也都看见了城外的变化，一张张麻木压抑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喜色。 不管怎么说，最起码春城的危机暂时算是解除了。 “道子。”春城的大修行者在大喜之后，心中又有担忧生出，他望着昏沉天色和冰冷世界，问道：“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多久？” 道子没有说话，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0章 儒山。 ...... ...... 学宫里已经听不见激烈的争辩，东方木站在一家点心铺子前看着行色匆匆满是心事的许多读书人，仔细想想，自从他回来儒山后，好像再也没有见过文会这样的事情。 的确，大厦将倾，就算是再热爱读书，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在这种时候也都是没有心情去谈论什么诗词歌赋的。 抬头仰望，儒山依然高大，顶天立地，仿佛是世上最坚固的山峦，永远也不会倒塌。 可实际上，这座山早已经变得脆弱不堪，甚至不需要有人触碰，只要这风雪刮的再强烈一些，就会轰然倒塌。 愈发昏沉的天空遮蔽的不仅仅是世界，也是蒙住儒山上下所有人的阴霾。 这一天早晚是要到来的，东方木深知这一点。 “还好你们这些铺子总算还开着。” 他伸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食盒，看上去很精致，里面上下三层摆着六样小点心，这是儒山脚下最出名的一家点心铺子，平常读书人举办文会，挚友亲朋私下相聚的时候，总是喜欢来这里买几样小点心的。 铺子老板的脸上带着伤怀，闻言也只是勉强一笑，一看就是强打精神：“生活总要过下去，我们这些铺子总不能倒下。” 如果他们这些铺子全都关门了，儒山脚下的最后一点烟火气，只怕也要散了。 没人愿意看到一个冷冷清清的儒山。 现在他们这些铺子开着，其他读书人包括儒山弟子总还有理由给自己加油打气，出来山脚下走走逛逛，否则所有人全都因为难过憋在屋子里，是要出问题的。 东方木点了点头，很赞同铺子老板的话，轻轻道了一声谢。 铺子老板摇摇头：“你可要比我们难过的多。” 放下银钱，东方木沉默着转身离开，这里生活的人他基本上全都认识，尤其是儒山弟子，他看见了不少儒山弟子在酒馆里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忍不住趴在桌上痛哭着。 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开导，任由这些情绪滋生着。 人非圣贤，就算是圣贤也不是毫无感情的，为了高兴的事情高兴，为了悲伤的事情悲伤，这都是人生所必须要经历的，没必要劝解和阻拦。 只是东方木自己也对未来感到些迷茫，尤其是现在李子冀已经走进菩提山一年的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入六境的速度，远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慢上无数倍。 何况...世上的异变以预料不到的方式加剧着。 太阳已经被吞噬了一半，原本白日昏沉的天色现在变得更加暗沉起来，如果没有云雾遮挡，还能看见宇宙之中闪烁的星辰，让人几乎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而且，就连儒山脚下，都出现了一道虚无深渊。 风雪在这里不算特别寒冷，异变的天灾无法侵蚀儒山，可对于整个世界来讲，这依旧是一场很难跨越过去的考验。 如今纯阳宗等一流势力都已经出手去帮助周围的普通人去抵抗，可这种抵抗能救下多少人？ 随着寒潮的越来越强烈，冰层将会随之不停增厚，那些生长着的树木花草，各种动物也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消亡，一个生态将会肉眼可见的被彻底摧毁。 就算是各大势力创建出了能够抵御寒潮的净土，那也是在牺牲了无数人之后的事情。 可想而知，世上万亿人口，最终能在这场寒潮之中存活下来的，能有半数吗？ 半数人死去，世界崩灭的进度必将会大大减缓，也许太阳届时不仅不会继续被虚无吞噬，反而还会退散，这简直算是天灾之下的一场另类的收割行动。 如此一来，或许异教之主是乐见其成的，或许回音谷等势力也是乐见其成的。 但这样的结果，违背了李子冀的初衷，也违背了天山门会谈投出赞同票势力的初衷。 如果收割还是会发生，那诸如儒山，佛门，妖国，纯阳宗等势力赞同的意义何在？ 他们支持李子冀，不就是和李子冀一样，也有着先救人再救世界的观念吗？ 哪怕这种观念会在世界崩灭在即的时候更改到倾向收割行动，但如今世界并非是崩灭在即，这是有根本区别的。 只是想要阻止，又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呢？ 东方木不知道，他无能为力。 这也是许多儒山弟子内心压抑的另外一个原因，空读圣贤书！ 自从焚香节，李子冀宏愿问世之后，儒山弟子无不是以其为榜样遵循，但事到临头，自己等人竟然什么办法都没有。 这种无力和自责也是压垮他们的稻草之一。 东方木盯着那虚无深渊看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镇守在深渊一侧的大儒梁借行了一礼，转身回到了山上。 他下山买一盒点心自然不是要自己吃，而是打算去看一个人。 或者说释放一个人。 明天儒圣将要在重新建立的文宫前召开一场宗门大会，所有儒山弟子长老全部都要参加。 这或许是所有儒山弟子此生难忘的一场大会。 东方木面色略微苍白，沿途与儒山弟子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脚步最终停在了文宫之前。 当年文宫被毁后，李子冀将自身的浩然种子重新种在了儒山，经过了这两年的重建，文宫虽然距离恢复如初还有一段距离，但也足够儒山使用了。 最起码，文气长桥那种手段，已经可以不频繁的使用了。 只是他要来的地方并非文宫，而是文宫之后的文狱。 巡守在这里的儒山弟子显然已经知晓了东方木的来意，也知道宗门长辈的意思，所以并未阻拦，目送着东方木走进文狱之中。 文狱里依然能看见许多被儒山关押在里面的罪人，身形在阵法的遮掩下让人看不太真切。 东方木一路行走，最终来到了一间不算宽敞却很干净明亮的牢房之中。 这里面的摆设很简单整齐，许多的书卷和一张棋盘。 木南山的手里拿着一卷书，在感受到有人前来后抬头看去，与东方木对视了一眼，随即轻轻点头：“师叔。”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1章 走出文狱 儒山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知晓，如今东方木既然已经到来，那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儒圣要死了。 否则他不会被放出来。 东方木将装着点心的食盒递到了他的面前，打开后自己拿起一块吃了起来，没有说话。 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还能说什么？ 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了十年前：“当年你是为了帮墨影，还是单纯想要与人下盘棋？” 东方木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些年来的许多经历不停在脑海之中闪烁着，他忽然想到了十年前，木南山随着怜月公主，代表庆苍国去往圣朝在扶摇台设下棋局一事。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木南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他知道东方木之所以会询问并非是不知道答案，只是心情激荡下忆起的过往。 的确，任何人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心里都难免难受困苦的。 “林先生的手艺退步了。”木南山拿起一块点心吃了一口，面上神色看不出什么动容，只是咀嚼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东方木也从情绪的激荡之中回过神来，苦笑道：“他没有关门歇业，就已经很不错了。” 十年时间很漫长吗？ 似乎转瞬即逝。 但当你回头去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到惊讶，心里涌现出莫名复杂的滋味，感慨着原来那盘棋竟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木南山也微微有些感慨，只不过以他的性子，从来不会被这些事情影响情绪，将手里的点心吃光，他看着东方木道：“什么时候？” 东方木知道他这话的意思，语气变得萧索了许多：“明天。” 木南山皱了皱眉：“出事了？” 按理来说，绝不该这么快的。 他虽然对外面发生的一些变故有了解，可毕竟身在文狱里，得知消息的渠道都是通过其他来看望他的同门师兄弟提起，能得到的信息有限。 现在听东方木说儒圣将大日子定在明天，只是瞬间他就判断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东方木道：“李子冀还没走出菩提山。” 他将李子冀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太多需要提及的，无非就是从极寒之地到无根之地再到菩提山。 入六境一年都没成功？ 木南山第一次感到了惊讶，他相信就算是不入菩提山，以李子冀双极境的实力，踏足六境应该也用不上如此长久。 “李子冀那边应该有什么变数，或许是好事。” 他推测道。 如果不是好事的话，有什么能值得李子冀在菩提山拖延如此长久的时间？ 若是说踏足六境遇到麻烦，遇到瓶颈，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就只可能是好事。 东方木点点头：“或许是好事，但放在现在这个时间，反倒不太好。”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玉牌，在地面轻轻一碰，囚禁木南山的牢笼瞬间就消失无踪：“走吧，带你出去看看。” 因为墨影一事所带来的惩罚现在自然还未结束，可天下大变，儒山也随着大变，也没有了继续囚禁木南山的必要。 木南山并不惊讶，挥手将身旁的书卷和棋盘尽数纳入袖中，迈步随着东方木一同走出了文狱。 时隔数年，重新走出文狱，木南山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变得昏沉黯淡，仿佛是到了傍晚。 他抬头看去，太阳就悬于苍穹之上，只是只剩下了半轮。 四周来往的儒山弟子在见到他出来之后都是一愣，然后或是点头或是开口打着招呼，随即又各自离去，从这些人的脸上能够看出来深藏的不安。 “这是...” 木南山望着天空，感受着四周的一切，知晓世界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变故。 这和半月前去往文狱之中看望他的师兄弟口中所提到的虚无裂痕显然并不一样。 东方木没有立刻解释，只是带着他往山上走去，大概一刻钟，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儒山之巅，他们并肩而立望着一望无际的山下。 “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应该是九月份。”木南山皱眉说道。 东方木点了点头：“你当然没有记错。” 木南山道：“原来如此。” 东方木道：“北海之主的死稳住了极寒之地的源头，但太阳的异变却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当半轮日光被遮掩，世界注定会走向毁灭。” 李子冀还没走出菩提山，那么发生这样的事情要如何解决？ 木南山凝视着天空之上的太阳，往日刺眼的日光现在就连让他的双眸微微眯起都无法做到：“其实这种时候，不需要询问李子冀的态度。” 东方木看着他，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木南山道：“我们应该庆幸，他这时候没有走出菩提山，所以不需要眼睁睁看着掌教死去。” 东方木好像听懂了一些。 木南山的语气里充满复杂，有敬佩，有不舍，有无奈，有冷静：“所以掌教才选择死在明天。” 白雪皑皑的世界充斥着冰冷和绝望，放眼望去竟然是看不见半点生机，山巅上的风不算多冷，东方木这时候却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更加强烈的痛苦。 他已经完全听明白了木南山的意思。 复杂的目光令他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东方木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你这个人聪明的令人厌恶。” 木南山道：“其实偶尔做个蠢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东方木望着万物凋零，沉默了半晌之后叹了口气：“的确，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这话说出来可能显得冷酷，但事实就是如此。 木南山道：“李子冀说过，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泰山在哪里他不知道，但这其中意思却足够理解。 儒圣注定是要死的，在明天选择以更伟大的方式落幕，或许的确称得上是最好的结果。 ...... ...... PS：（接下来三天要去参加婚礼，当然，更新应该不会断，但为了以防意外嘛，报备一下） 喜欢不从圣请大家收藏：()不从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