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眠一舸听秋雨》
1. 风起
永徽十六年,明明是初春,却阴雨连绵,一抬头就是连片的乌云,总也看不到天晴。
京城内刚刚发生一起大案,下狱的竟是堂堂次辅谢廷鉴,牵连者众多,但凡为其辩解两句的都以同党罪名入狱,一时间人人自危,朝堂上压抑的气氛比这雨势还要强烈几分。
诏狱内,锦衣卫指挥使陆允刚刚结束审讯,准备去和宫里汇报,却听见底下人来报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来了。
陆允迎上去:“王公公,这么大雨您何必亲自过来一趟。”
王俨甩了一下拂尘,好似试图甩去这牢狱里挥散不去的腐臭味:“那老匹夫还没有招供?”
“公公不必担心,谢廷鉴未发一言,可底下的人未必是钢筋铁骨,罪名一定坐实,让人纠不出错处。”
“文炳,你做事咱家最是放心,只要管好底下人,千万别让他们对那老匹夫动刑即可,保证他好好走出这间牢房,等他致了仕再有什么可就和咱家无关了。”
陆允心生胆寒,王俨还是想拉拢文官,却改不了狠辣的做事风格,轻飘飘的一句和他无关,意味着谢廷鉴难逃此劫。
王俨又道:“那谢氏子你有什么对策?我已命人暂替了他的职位,现在正是好时机啊。”
陆允皱皱眉:“公公,谢筠远在边关,难以成势,现在瓦剌部又虎视眈眈,不如暂且留其一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您何不物尽其用呢,等瓦剌势力平息再动他。”
陆允知道他不该求情,王俨不可能放过这个一网打尽的机会,更不可能给对方留一丝喘息之机。可边关蠢蠢欲动,随时来犯,又有谁能堪当此任。
王俨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大堂中间指挥使的位置上坐下,拿起桌上的口供翻看着,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在这一刻预示着他的不悦。陆允也没有说话,好似在无声地对抗着。
不知过了多久,王俨终于开口:“等瓦剌平息他就是有功之臣,早晚要有一场清算,你陆文炳……”王俨忽的一顿,斜眼看他:“自然也在其列。”
王俨字字珠玑,陆允瞬间怔住,犹如晴天霹雳,他沉默片刻随即开口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段时间我会尽快安排,有了结果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告知您。刚才是我心存妄念了,望您见谅。”
王俨满意地放下那一沓沾了血腥气的口供,站起身来:“不愧是陆指挥使,论识时务这一块,谢廷鉴这帮人是万万比不了的,一群腐儒!咱家这就回去了。”
送走王俨,陆允站在诏狱门口,雨势不减,不知还要下多久,自从这件案子发生开始,就一直在下雨,好像是老天也觉得这案子荒谬不堪。
先皇英明治国,励精图治,却积劳成疾,薨于书案,唯一嫡子继位,定年号为永徽,永徽帝还未弱冠,乍然脱离掌控,且先皇对其宠爱有加,玩性未改,继位之后无心朝政,把大权交给太监王俨。
王俨不甘屈居人下,趁机逢迎皇帝,四处搜罗稀奇弄器供小皇帝玩乐,倚仗皇帝信任拉拢锦衣卫,利用其肆意打压朝臣,竟开先例在廷杖时去衣,一时间大臣噤若寒蝉,不敢违逆。
在隐忍蛰伏的这些年,内阁首辅杨秉忠、次辅谢廷鉴秘密搜集王俨贪赃枉法的证据,奏疏上六部九卿联合署名,皇帝被架起来不得不处罚王俨。
然而仅过一天,旨意全改,下狱的变成了几位带头的堂官,罪名是结党营私扰乱朝堂,其中曲折无人知晓。
谢廷鉴作为带头人,王俨是不会放过他的,而谢廷鉴的儿子却是陆允曾经的好友,此种因缘真是哭笑不由人。
据他这几天审案子找出的蛛丝马迹,谢廷鉴之所以落败,是因为有人投诚于王俨,而谢廷鉴毫无察觉,这人到现在还没有浮出水面。
……
边关云州城,虽是初春,将士们却远没有冬去春来的轻松,主将谢筠刚刚被降级,兵部原想让谢筠戴罪立功,因战前换将乃是大忌,易致军心不稳,可王俨不允,兵部遂紧急调延绥县参将苏继昌入云州镇暂任主将。
苏继昌率几十亲兵紧赶慢赶,还是在天黑之际才赶到云州,可能是因为太过着急,马车轮在前一天晚上突然断裂,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去临县换了一辆。
一行人还未下马,就看到早已在城门口迎候多时的谢筠。
谢筠迎上前,郑重行礼:“苏伯父日夜兼程,实是辛苦了,路上可还顺利?”
苏继昌轻扶起他:“多谢砚舟关心,一路上还算顺利,并无太多颠簸。”随即介绍到:“这是犬子苏风、苏禾,皆在军中任职,不成气候,砚舟不要见怪。”
苏风苏禾相继见礼:“见过谢公子。”
苏禾不由得打量起这位传说中的智将,早就听说边关有这样一人年纪轻轻便领兵一方,不仅武艺卓绝,谋略过人,且美如冠玉,少时在弘文馆进学时便名闻京城,后随父驻守边关,军功卓著,是难得一见的将才。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一双杏眼目光清亮,平若秋水,这样一双眼睛若在京城必能搅动万千春水,可在这肃杀的边关就只能是深沉如渊。
见谢筠看过来,苏禾赶紧撇过眼,那一眼说不上哪里怪,只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友善。
“伯父哪里的话,这次还得辛苦伯父了,帮我收拾这一堆事务,将官们我已提前通知过了,现在天色已晚,且等明天做一下交接便可。”
苏继昌笑了笑,拍拍他的肩:“砚舟安排得处处周到,难为你了,具体事宜等安顿好我们再细细商量。”
“周大人还特别交代,砚舟常驻云州城,对瓦剌很了解,且军事情报是云州城安插的眼线传出的,具体事宜还是砚舟更加清楚,周大人嘱我战事安排还是要多和你商讨,砚舟意下何如?”
谢筠听后微笑道:“周大人的安排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伯父据守边关多年,论对付瓦剌当然还是伯父经验丰富,具体战术制定还是需要您来拿主意,小侄那经验实在不足挂齿。伯父舟车劳顿,不如早些歇息,小侄在东边院子为您安排了房间,接风宴也已备好。”
苏继昌见他这么客气,笑道:“砚舟过谦了,那就先进城·,赶一天路也伐了。”
……
说是接风宴,却没有特别喜庆,谢筠眼里笑着,心里看着,席上的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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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仿佛都各怀鬼胎。
一片哄闹过后,已是戌时,府里终于安静下来,谢筠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眼神逐渐变得冷漠,似有微不可查的狠戾,刚才的温柔堆笑好似逢场作戏:“破云,苏继昌的亲兵都安排好了吗?”
一抹黑色身影从暗处走出:“回公子,都安排到我们大营了,临风安排了人监管。只是……不知王俨到时在皇上面前会怎么馋间我们,定是极尽恶语。”
“无妨,苏继昌自己把弱点送上门来,任谁也挑不出错来,要认真算起来的话,我们还是帮了他,延绥的主将是谁的人恐怕他根本不知道。备马,去找唐巡抚。”
“是!”
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阶段,他必须夺权,否则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这次苏继昌自己漏了破绽,也省了他不少功夫。在父亲入狱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没有后路可退,拿下云州城的指挥权是必须要做的,谢家绝不能任人宰割。
即将出发之际,兵士匆匆来报:“有一名田主事递了帖子,称是兵部尚书周鸿派来的,有要事见您。另外,苏禾不见了,他避开了看管之人,现下不知所踪。”
谢筠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很快又平息,看来苏家的人并非都是平庸之辈,是他没做好调查。
“知道了,破云,你跟我来。”
谢筠转身便向院外走去,破云跟上:“你即刻带人去查,他不知城中布局,应该跑不远,听说我们的监军大人早几年也在延绥县做过监军,以防万一,你带人去监军处埋伏,务必把人找到。”
“是,公子。”
刚走到院外见到来使,破云余光中就瞥到了一抹躲在树上的身影,甚为熟悉,随即跟谢筠使了一个眼色,谢筠点头。
田成霖上前拜见谢筠:“禀大人,小人田成霖,是周尚书派来的,他让我转告您,之所以派苏大人来是给京城王公公一个交代,云州城的兵权实际上还是交给您,至于他若有什么不配合的,他说让您看着办,且早已派人去过苏大人那交代过,若有什么,自有他为您撑着,您只管打赢这场战役即可。”
谢筠缓了片刻,脑中快速过了一下接收到的信息,周鸿在朝中的风评向来不好,他不仅和太监王俨是好友,还和太监钱江是知己,钱江可是王俨的死对头,且王俨钱江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周鸿的手段可见一斑。
可平白无故地,周鸿是怎么发现的,又为什么要帮自己,他可不是周鸿的亲信。
“有个问题,不知田主事能否为我解惑一二?”
“大人请说。”
“不知周大人是如何发现苏继昌的打算的?”
田成霖稍加思索,答到:“因为京城各处都有锦衣卫在盯着,周大人怕引起怀疑,就只委派了小人去延绥,原本小人以为只要悄无声息把消息送到就行,可小人和苏大人谈完之后,发现苏大人有些许的不悦,可依旧很关心小人的行程,等回京和周大人一说,周大人便察觉了他的意图,这才遣小人走这一趟。”
田成霖忆起那天的事,还是觉得很惊险,如果没有察觉,很难讲今天的局面会是什么样子。
2. 改换门庭
当时他去到苏继昌的大营,全程都太顺了,可田成霖内心知道这个调令并不会令人开心,升职却不掌权,这个决定的结果如何只能看苏继昌怎么想了,若他还相信老朋友,那么两方共赢,可若是他心生不满,很难说他会不会做出什么。
和苏继昌的会面即将结束时,他不经意地说到:“劳烦回去转告周大人,他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他提携。田主事应该还要去云州一趟吧,我命人准备马匹吃食,等你歇息好了可随时启程。”
田成霖一怔,敏感地察觉出不对,随即选择表示不会去云州,稳住了苏继昌,走到百里外的驿馆才敢飞书报告周鸿,这才有了足够的时间能来云州挽回局面。
谢筠听了有些费解,继续不漏声色道:“不知你家大人为何如此关照,在下自问与你家大人并无太多交集。”
“周大人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小人不敢说冠冕堂皇的话,但周大人却实实在在地做了很多事。”
田成霖说完深躬一拜:“周大人说,他在京城,遥望将军平安凯旋。”
谢筠听完心中一动,自从父亲出事,官场同僚唯恐避之不及,空出来的位置有多少人惦记着可想而知,自己的主将之位,也不乏觊觎之人,说是群狼环伺也不为过。
而周鸿的这番话无异于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若不是周鸿信任,今日行动很可能是被翻盘,而谢氏怕是要举家倾覆,随即温声道:“如今脱不开身,还望田主事替我谢过你家大人,日后进京定专程拜谢,今日之恩,谢筠铭记于心,必全力抗敌,固边安民。”
“来人,带信使下去安顿,好好招待,不可怠慢。”
破云虽退在一旁,却也听了个清楚,不禁好奇道:“公子,周大人的风评似乎与今日的做法相悖啊!”
谢筠望向树后鬼鬼祟祟的人影,提高了一点声量:“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这些或许是他做实事而不得不使用的手段,所谓君子不器,应是如此。就像躲在暗处的某人,看似想要逃走,实则另有所求,出来吧,苏禾!”
他话音刚落,便见苏禾一个翻身,轻松跃下,动作伶俐,缓缓向他走来,云朵似乎随着少年走动的风被慢慢吹开,露出一抹残月,少年的脸上笑容满满,被戳穿了也成竹在胸,仿佛是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来。
苏禾走近谢筠,忍不住地笑着,没想到传说中的智将是如此得嘴上不饶人,不过还是躬身合手一拜:“不愧是谢将军,只通过此一事便知晓了周尚书的为人,真是管中窥豹啊,大人的聪慧在下甘拜下风。”
苏禾起身,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目光如炬,城外见面的时候,并未多注意他,席间也只是应答居多,此时却意外地生动,整个人好似脱离了某些桎梏般的鲜活,和席间的装模作样完全不同。
见谢筠面无表情,毫无所动,苏禾心里嘀咕,真是难以讨好,也对,这一套,今天他才对自己父亲用过,索性直接摊开来说:“大人此时着急出门,应是去找巡抚大人吧,斗胆耽误您片刻,在下带来的消息不敢说雪中送炭,愿为大人锦上添花。”
谢筠开门见山:“想要什么,且说说看。”
“大人如此爽快,那在下便直说了,在下想用一个消息换我做您的帐下参军,不知大人可愿做这个交易?”
谢筠提醒道:“你在你父亲手下带兵,如今却想转投我的帐下,可知晓后果?”
“我知道这是大不孝的做法,可父慈才子孝,若他不慈,就不能怪子另寻出路了。”
说这话时,苏禾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似微波骤起,席卷着漫天的愤恨,只是被压抑着,试图在这波诡云谲里找到一个出口。
见谢筠没有回应,苏禾又道:“大人无需细问,只消知道是我的诚意就好。”
谢筠顿觉好笑,这是今天晚上第二个让他诧异的消息了,而两次全部出自眼前这个看似恭敬实则做什么都很出其不意的政敌之子,今天还真是比计划中有意思得多了。
“听说你在延绥便领游击将军,做参军,岂不可惜?”
“大人可是答应了?”
见他一步不肯让,谢筠又道:“我暂且应了。”
虽观苏禾时间不长,但其眼神和自己很像,都有着一样的恨意,这人或可一用。
“不过要看你的消息价值几何了,若不值得我下注,就莫怪我了。”他语锋一转,露出獠牙。
苏禾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实实在在威胁的意味,这人如果不做将军也定是个奸商。
“必不会让大人失望。”
苏禾说完走近了一点,抬眼看他,此时苏禾才发现,谢筠高出她许多,自己才堪堪到谢筠的肩膀。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闻到了谢筠腰间的镂空香球散发出的淡淡松木香。这份精致让谢筠看起来更像是会听雨煮茶的文人,而非在战场上领兵作战的悍将,可他今晚的果断出击又时刻提醒自己这人没有看上去那么儒雅。
“大人可知,云州城的监军徐有恭曾在延绥县任职,而在任期间,与苏继昌交情甚好,可谓是一丘之貉。”
谢筠眼睛一抬,不咸不淡道:“就这?”
“大人莫恼,来这之前,苏继昌曾派出两路带着礼品信件的人马,一路去往京城,送予王俨,一路来云州,给徐有恭,徐有恭还是王俨的干儿子。也就是说他一面交好徐有恭,一面又想越过他,示好王俨。我命人在他们歇脚的驿站埋伏,费了好大劲总算是拿到了这两封信。”
“给王俨那封是投诚信,而徐有恭的回信就有意思了,他还算谨慎,并未写明,而是透露了一件事,他受命于王俨,已经制定了一个足够让您赴九泉的计划。”
苏禾说到这里,不自觉地抬眼去看他神情,面色如常未起波澜,可见其临危不乱的强大心理,自己没有选错人。
“两封信现在都已尽在我手,您拿着这个,无论是去离间徐有恭和苏继昌的关系,还是上报巡抚,都足以让您正式得到巡抚的支持,毕竟他是杨首辅的门生,跟王俨算不上一路人。”
“怎么样,大人,我的这份消息,可算得上锦上添花?”苏禾捏着这两封信,神采奕奕,志在必得。
谢筠自然知道这两封信的分量,不由得多看了苏禾几眼,眼前人目光如一汪泉水,澄澈清亮,不似奸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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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相。
不过他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截下两封信,在复杂变局中为自己谋求利益,也确有几分手段,可见也不是酒囊饭袋之辈。
随即点头肯定道:“的确有用,既然如此,还有其他条件吗?”
苏禾笑了,此人识人断物实在有一套:“大人果然聪慧,在下所求不多,只希望大人不要把我放到军营便忘了,在下还是很希望能够在您的带领下建功立业的。”
眼前之人笑得狡黠,看着有些让人讨厌:“放心,自然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谢筠伸手,索要信件。
苏禾递上其中一封:“这个是我父给王俨投诚的那封,大人莫恼,总要留一封给我做保底不是,大人如有需要必当双手奉上。”
“倒是不做亏本买卖。”谢筠沉默片刻,随即又问到:“你对他们那个计划有何看法吗?”
苏禾暗道,他这是在考校自己?
稍加思索便答道:“恕在下冒昧,徐有恭之前对您应是有所忌惮,说句不好听的,云州镇的兵士都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他是怕把您逼急了,您若真是有所动作那他就是第一个刀下鬼,若明面上他们揪不出您的错处,那便是一只您不得不接的暗箭了。大人不妨放松一下身边的戒备,说不定能在混水里摸到大鱼。”
苏禾见他凝眉思索,忍不住追问道:“大人最近有没有察觉城中有何不寻常的事,或是城中有没有身份可疑的人?或许那就是徐有恭安排的杀招。”
谢筠不自觉一笑,浑水摸鱼,竟然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随即话锋一转:“可若真是牵连到你父亲,苏参军可还会如今日所说一般竭尽全力?”谢筠看着苏禾,似想从他脸上找到那么一丝漏洞。
苏禾一揖:“自当鼎力。”心里却暗忖道,苏参军?如此“正式”的称呼,如此明目张胆的试探,这人远比想象中的要狡诈。
“明天去找破云报道,你先回去吧。”
苏禾摆摆手:“您忙,对了,还请大人对我兄长手下留情,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一开始就是不赞成的,只是不能违抗父命。”
谢筠并未言语,看他一眼,转身便走了,苏禾撇撇嘴,权当他应了。
……
巡抚衙署。
“这么晚拜访,多有打扰,大人不要见怪。”谢筠弯身郑重一揖。
唐思政抬手,示意他起身:“不必多礼,这么晚过来,想必是有要事,说说吧。”
“大人想必是收到了延绥方面的邸报,下官相信朝廷自有论断,只是下官戍边多年,也算是夙兴夜寐不曾有过懈怠,训练的精骑数次击退匪寇瓦剌,这些年来自问不曾有过差错,即使京城仅以家父下狱便降职于下官,下官也并无怨言,只等京城早日查明以正律法严明。可苏大人刚刚上任,还不曾交接,以前的辖区便因为苏大人的不重视而出现了此等纰漏,造成了大量百姓伤亡,营中将士听说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下官现在的职级难以服众,这才深夜打扰,若您能居中调停,定能安抚军心,以御瓦剌。”
谢筠顿住,拿出苏禾给他的那封信:“大人,我这里有一封信,您看看,是底下人呈上来的。”
3. 月色不错
唐思政看完信,眉头紧皱,这个苏继昌确实难以担当一城主将之责,背弃老友,临阵倒戈,实在是辜负了周鸿的一番好意。
唐思政随即道:“这些年你戍卫云州城,贯彻法令,兵众士强,赏罚严明,不仅是我看在眼里,士兵和百姓更是对你信赖有加,换人接防,士兵百姓本就会质疑朝中不稳,何况又出了这档事,军民难安,更易生变啊,这事确实考虑不周。以防其他人有别的心思,我即刻派府中参将随你走一趟,传我教令,依然命你为云州城主将,不日便会禀明朝廷,半月内就会有结果,你不用过分担忧,回去好好安抚军众,朝廷会有公论。”
谢筠深躬拜谢:“大人耳清目明,下官感激不尽,必定全力云州边民以报大人之恩。”
唐思政轻扶起谢筠,微笑道:“砚舟,你先在堂中歇息片刻,我交代一下。”随即去了内邸。
“齐光,你拿着令牌跟砚舟走一趟,宣布处置就行,记住,不要定性,不要给别人反咬的机会。”
齐光忍不住问到:“咱们一定要帮他吗?谢筠此时其实已经在败落的边缘了,帮他相当于公然站在王俨的对立面了。”
唐思政皱眉,自己这个外甥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还好这孩子是个笃行善思之人,于是耐心道:“苏继昌刚刚上任,之前的防区就出了差错,你真的觉得只是巧合?防区刚刚出事,立刻就有人上疏要求严惩,苏继昌这么着急却还是傍晚才到云州,没赶上换防时间,难道是苏继昌的马匹太慢?何况他说的那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的功劳,又说明了没有不满,只是因为苏继昌的失误才导致了军心浮动,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如果这次他被替代,他的兵可不是吃干饭的。你还觉得他在落败边缘吗?”
齐光惊道,谢筠竟然暗地做了这么多,而舅父也全然知晓,可……却还是在谢筠求到舅父面前才出手,是不是也说明舅父有想让谢筠进一步为他所用的意思呢。
齐光缓了片刻才道:“是,我明白了。”
“去吧,跟他接触一下,不会有坏处。”
齐光走到正堂:“谢将军,请带路吧。”
谢筠抱手:“辛苦齐将军走这一趟了。”
齐光带着一小队人马,不多时,便到了谢府。
一声令下过后,兵士迅速散开,包围了整个府邸。
谢筠带着齐光走到苏继昌所在的院落,看着苏氏父子皆被押解出来,他周身的凛冽气息再也不藏,仿若蓄势待发的捕猎者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猎物掉入其中。
在看到谢筠的一瞬间,苏继昌怒从心中起:“砚舟这是干什么,难不成是想抗旨不遵?”
谢筠收起笑容的样子全然不似刚开始那般春风和煦,冷冷道:“伯父说笑了,抗旨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倒是听说伯父您的防区频繁遭受匪徒袭扰,可您急于赴任,似乎并没有好好处理这件事,听说您出发没几日,那帮悍匪便趁换防之际偷袭,损伤者众啊。”
苏继昌才知晓自己早已被麻痹,最坏的局面出现了,来之前以为会遭到谢筠的反抗,没想到他玩了一手先礼后兵。
齐光站出来,手举令牌:“传巡抚令,苏继昌父子分开收押,苏继昌暂收押巡抚府衙,其子苏风苏禾暂收谢府,然瓦剌蠢蠢欲动,城不能一日无将,命谢筠暂代指挥使都督云州诸军事。来人,请苏大人去府衙!”
苏继昌被押着走到谢筠旁边,谢筠抬手,兵士自然地退后。
“谢筠,你阳奉阴违,自有人惩治。”苏继昌怒斥道。
谢筠冷冷看他,眼神锐利如刀,精准地刺中最薄弱处:“难不成是周尚书让你来夺权的?他交代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这句阴奉阳违,就奉送给伯父了,我恕不敢受!”
苏继昌脸色瞬变,自己的盘算被撕开,暴露在众人面前,气急败坏道:“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重要吗?我倒是想问问伯父,明明多年前就输过一座城,如今怎么敢夺我的权去应对瓦剌的!人贵在自知,还请伯父认清现实。”
苏继昌多年前那一战输得一败涂地,此后再没有独自领兵作战了,大多时候都是主将的副手,这次本想趁机拿到实权,以证自己并非庸才,却棋差一着,被算计了,可转念一想,未到最后,焉知谁是黄雀呢?随即情绪稳定下来。
临走之前苏继昌看了一眼苏风,点点头,示意他还有转圜的余地,却一眼都没有看向苏禾,那个不孝子,就算自己掌控了云州城,心也未必和自己是一头的。
苏风平静地看着他,直到谢筠看了一眼兵士,苏继昌被带走。
齐光押着人马散去,苏风被关到房间由护卫看守,苏禾也回到房间,今天晚上总算是安静了。
谢筠踱步往自己院子走去,回想起苏继昌被押走前不再像刚刚被抓时那样愤怒,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安静下来,或许这能侧面证明苏禾所说并非胡诌,就算没有苏禾反水,王俨也必不会放过自己。
斩草要除根,是自古以来的真理,他亦如是。
“破云,你让临风的探子注意一下徐有恭有何异动,看看他最近都接触了什么人,另外盯紧苏禾,无论有什么动作,都要报给我。”
“公子放心,一旦徐有恭有所动作,我们的人立刻就会发现。”
谢筠稍加思索,又道:“另外,把中层士官也筛查一下,并非是我不信任出生入死的弟兄,现在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祸起萧墙,不得不防。”
破云称是,心里暗暗惊异,自家公子向来是用人不疑,现在连自家人都开始查,怕是已经有什么迹象显现,而他和临风都没有察觉,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大事发生。
刚要回房,便看到苏禾从角落里出来:“苏参军似乎很喜欢鬼鬼祟祟地出现。”
苏禾气笑了:“大人说话也总是喜欢揶揄人啊。”
“不及苏参军巧舌如簧。”谢筠见他笑得勉强,奇怪道:“苏继昌都进去了,还不满意?”
“顶多就是个渎职之罪,说不定哪一天,徐有恭找个借口便将他放出来了,想让他彻底倒台怕是还要等很久。”
谢筠不欲再说,负手离开,还未出这间院子,声音从身后响起:“多谢大人。”他当时虽未回答,却终究没有下狠手。
谢筠停住脚步转头看他,却被院中景致吸引,今晚月明如水,光影透过树叶间隙照在地上,斑驳如水墨散开,谢筠抬眼向树尖望去,夜色下的树本该是墨绿色的,因月光拂过变成了翠绿。
遥想在京城牢里的父亲,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自己也被困在这边境,难以行动分毫,今天苏继昌没有成功夺权的消息很快就会被徐有恭知道,锦衣卫也在多日前入城,前方不知还有多少陷阱在等着他,不由道:“今晚的月色……不错。”
苏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好风光,刚准备静心欣赏时,又侧头看他,挺拔的背影被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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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的很长,在这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有些寂寥。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他的思情大概远在京城吧,自己的,却是无处可放了。
在看似风平浪静的这两日,谢筠的案桌上已经堆了好多来自临风的情报,有一条,非常值得注意,城中不知道从哪传出了瓦剌不日就要举重兵来攻打云州城,一时间物价飞涨,米价尤厉,城西平白多出了许多流民和乞讨者。
临风将有用的信息全部整理出来,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眉头紧皱:“公子,这信息想必是有心之人在散播,五日前,也就是在消息刚散布的时候,知府就发布了告示,可惜收效甚微。”
“光发告示有什么用,这个刘子毅怕是有什么问题……”谢筠沉思片刻道:“立刻把府中的余粮清点一部分,拿去给合作过的富户,让他们施粥。另外,让临风的人去查一下背后是什么人在散布消息,粮商也要查,再去统计一下粮食的需求量,不要让人钻了空子冒领。”
“是,公子。”
“等下。”谢筠低眉思索片刻:“让苏禾过来一趟,再备一辆马车,车夫找个身手好的。”
片刻后便听到苏禾的敲门声。
“进来吧。”
苏禾推门探头进来,迎面而来的是清雅松木香,氤氲缥缈,让人闻之心静。
一眼看去,谢筠的书房简单雅致,书案桌椅皆是上等黄花梨,木架上摆着官窑淡青瓷瓶,和书卷放在一起错落有致,案旁一盆黄山松更显主人清贵。
更加吸引苏禾注意的是,红色漆木兰锜上那把著名的止水剑,跟着谢筠征讨多年,剑锋凛凛,可以想见它的主人在战场上是如何地所向披靡。
现在用它之人正在查看公文,带着几分松懈下来的疲惫,能重新拿回指挥权耗费了不知多少气力。
苏禾缓缓开口:“都督有事交代我?”
谢筠听到这声“都督”,不由得暗笑,这人倒是很会见风使舵,前天刚刚拿下指挥权,今天称呼就变了。
谢筠抬头看她:“最近米价飞涨,城西平白多了很多乞讨者,都是家中无粮的百姓,知府刘子毅发了告示,但无甚用处,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按理来说,赈灾放粮应该归知府的户房来管理,可是最近这件事愈演愈烈,可见知府并没有其他动作,您是想让我看看知府为何迟迟不放粮?”
“不止如此,我还想知道他是哪一边的,之前我们只是公事上有往来,摸不准他的意思,加上我父亲出事,或多或少都会有人生出别的心思,这次我想让你以苏继昌的名义去探探虚实。”
苏禾思考片刻:“我父亲被押走已经两天了,知府那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消息?”
“不会,我让齐光封锁了消息,那晚他带的人都是心腹,你去正好,退一步说,他如果提前知道了,那么正好说明是我这边出了纰漏,或许可以印证你说的浑水之鱼。”
谢筠说完观察他的反应。
苏禾思索完,点点头:“下官知道,入伙前总是要被考校一番的,这是您在栽培我,我知道轻重。”
谢筠嗤笑一声:“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山匪吗,还入伙?”
苏禾忙笑道:“自然不是山匪,山匪哪能想到这种一石二鸟的计策,都督好谋划!”
谢筠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吧,车马在门外等你。”继而不再看她,开始低头继续查看公文。
4. 一箭三雕
苏禾拜后慢慢踱到门口,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由得回头看他一眼,还在看公文,看起来好像并无不妥。
谢筠未听到关门声,一抬眼发现他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自己,眼睛一眯,示意他什么意思。
苏禾对上他的目光,脑子却还没反应过来,一瞬间愣在原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慌忙点头致歉,开门退了出去。
苏禾越想越觉得不对,谢筠竟然只派了车夫跟她去,连一个看着他的人都没有,难道真的就这么放心她这个刚刚投奔过来的人,不会质疑她别有用心?
恐怕谢筠这次不是一石二鸟,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苏禾上了马车,探头看着帘外,街景随风而过,苏禾看得有些出神,细细想来还是暗暗心惊,又有些后怕,若自己真是假意投靠,恐怕这趟回来就会身首异处。
谢筠此人心思之缜密,让人叹服的同时又实在是捉摸不透,明明前日已经暂时达成了合作,转过头来却又在千方百计地试探她,仅仅是不信任吗,还是对合作伙伴的最后考题呢?
苏禾忍不住叹气,跟在他身边要想出头,不是一般的艰难。
细想的话,其实也不怪人家多疑,谁让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叛父的印象呢,要想赢得尊重和信任,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不多时便到了知府府衙。
苏禾向看门小厮递了拜帖,不多时便有另一名小厮引她入府。
进入接待的正堂,知府刘子毅正在堂中等她。
苏禾走上前去,行礼道:“下官苏禾拜见刘大人,家父最近刚刚交接军营事务,繁忙异常,是故遣下官来此,大人莫怪。”
刘子毅轻笑到:“岂敢怪罪,理应是我该去见你父亲才是,请坐。”
苏禾刚刚坐下,八仙桌上的茶香便引得苏禾仿入了丛山云海里,忍不住道:“好香的茶啊!刘大人品味真是清雅。”
“这是今春送来的黄山毛峰,上好的明前茶,从千里外运到这西北边城,费了不知多少功夫。苏将军尝尝,看看如何。”
苏禾暗觉奇怪,难不成城西的事真的和徐有恭有关,谢筠这次真的只是让她来试探一番的?可如果谢筠有连带着在试探她的话,谢筠又如何能得知自己没有和刘子毅有其他图谋呢?
看刘子毅开始喝茶,苏禾也端起茶杯,轻轻一啜,茶汤便好似山涧溪流涌入心田,满是森林气息。
不由得赞叹到:“果是好茶,入口醇和甘鲜,香气回味无穷啊!大人是哪里得来如此好的茶叶,可是城中茶庄?”
刘子毅放下茶杯,轻叹道:“苏将军太瞧得起我了,我怎会有此等好茶。倒是苏将军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不瞒大人,我来是想问问城西百姓的事,如今民怨渐起,瓦剌部又虎视眈眈,恐生变数,此事不宜久拖,不知您有何解?”
“苏将军可知,有时候要想成事,需要的是多方的配合,大多事非一人之力能够左右。”
刘子毅端起杯盏,又用眼神示意了门外站立的小厮,缓缓道:“就像将军喝的这盏茶,是徽州的巡茶御史送给徐监事的,是徐监军体贴下属,我有幸得了些许,这才能和苏将军同品此香。”
苏禾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个小厮侧立在门边,微微弓着身子,看似在值守,余光却总是暗暗看向屋内。
陡然明白过来,想必是徐有恭一边威逼一边拉拢,且在府中安插了钉子,才致刘子毅不敢有所作为。
随即了然:“既然徐监军如此赏识大人,看来大人日后会更上一层楼啊。”
刘子毅笑着:“苏将军就不要调侃我了,我在此风沙边塞之城一做知府就是近十年,身体早就熬坏了,只愿能圆满卸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了。”
“大人过谦了。不过后续的事情相信我们大人会处理好的,您无需太过担忧。”
苏禾拜过,走到门边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那名小厮,见他并未有送自己出门的意思,便放下心来。
另一名小厮随即过来:“在下引您出府,请跟我来。”
行至大门,小厮悄声道:“知府大人有东西要我交给您,可否请您跟我来一下,这府里不方便。”
苏禾心生奇怪:“你家大人什么时候交代你的?”
小厮顿了一下,又道:“在您递帖子的时候,大人便交代了,他实在多有不便,您见谅。”
“好,走吧。”想了想,又转头对车夫说:“你先等一下。”
小厮引她入了旁边小巷,见四下无人,拿出一个带着火漆信封递给苏禾:“大人请看。”
趁着苏禾拆信封的间隙,小厮问到:“大人也知,府中有眼线,刘大人对城西一事很是担忧,又着实不方便干预,您是否有其他良策,还望告知,在下也好回禀,让他放心。”
苏禾心觉奇怪,升起戒备,还好今早出门时衣襟里藏了一把匕首,随即开口:“刘知府似乎并未交代你会找我,连暗示也没有,你既不是衙门主事,为何问起这些?”
小厮原本微弓着,突然抬眼看她,目光变得狠厉:“大人你觉得是为何呢?”
话音未落,刹那间,小厮便持短刀直插苏禾面门。
苏禾迅速侧身躲开,小厮却迅速旋出一支梅花镖,直飞苏禾左胸而来,苏禾眼疾手快,立刻掏出衣襟里的匕首,挡在胸前,旋转的梅花镖尖和刀面急速碰撞在一起,滋滋作响,惊险至极,刺地苏禾耳朵一阵疼痛。
原以为这一镖足够要了苏禾的命,没想到竟被一一挡住。
苏禾眼看这人毫不留手,眼神一变,不再犹豫,飞身扑向他,一掌拍在他的左肩,这一掌苏禾用了十成十的力,足够让他左手暂时无法动作,以防他突然又掏出个什么暗器,那就麻烦了。
小厮疼到麻木,左臂低垂着,怒视着苏禾,明明一副文儒书生的样子,功夫却如此之好。
苏禾看他顿住,立刻掏出匕首,转身刺去,小厮勉强抵挡住,却被击退了好几步。
“你的主子不曾调查一下来人背景就派人刺杀,未免太过大胆,说说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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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之人还有什么图谋,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小厮不甘回讽道:“苏大人倒是头脑清醒,你父亲刚刚被羁,却还是以他的名义来,倒是不知您背后是谁啊!”
苏禾怔住,谢筠不是说他封锁了消息吗,怎么连一个杀手都知道,自己到底被摆了几道。
想知道点什么看来是难了,要速战速决才行。
苏禾飞身疾掠过去,右手握刀突刺,趁他格挡之际,左手制住他,将他的手往后一掰,刀便顺势落地。
苏禾反手将匕首架在他的颈上,双眸一沉,唇角微微上扬,冷笑道,缓缓开口:“现在形势逆转了,这条命要不要,选择权都在你。”
小厮看了一眼苏禾,不再说话,一副待死的模样,看来是死士了。
苏禾眼神愈发凌厉,一手制住他的脖颈,一手将刀尖慢慢下移,照着他的左肩,缓缓没入血肉,她越是慢慢刺入皮肤,疼痛感就会越发强烈。
撕裂感让小厮发出痛苦的低吼,苏禾见其依然不开口,手下继续使力,毫不留情地旋转着刀锋。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吼:“苏大人手下留情!”接着就是一小队人马急急赶来的脚步声。
苏禾回头看去,说话的是跟随自己来的那名车夫,他身后站着的看样子就是知府府衙的官吏。
一名官吏手持令牌,宣判道:“此人刺杀朝廷将领苏禾,人证物证皆在,多谢苏大人帮忙逮捕,来人,压下去!”
说罢,几人上前,在苏禾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将其戴上镣铐押走了,苏禾愣在原地,只有脑中在飞速思考。
原来自己不仅是那个“沛公”,还是一支钓钩。
喝茶的时候还在奇怪谢筠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是否会和刘子毅联合,现在看来,既然刚才刺杀自己的小厮才是徐有恭的人,那么在门外监听她和刘子毅谈话的那名小厮就是谢筠的人,谢筠真是好算计!
整条巷子再次安静下来,只剩苏禾以及那名车夫。
苏禾盯着他,余怒未消,被耍了一通,这就结束了?
“这都是你家大人的手笔吧?”
车夫无奈道:“小人不知,只是听命行事。”
这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苏禾看来极其恶劣,简直和谢筠一样,什么样的人带出来什么样的兵!
刚才那么紧急,要不是她反应快身手好,早就死在这僻静的巷子里了,这笔账早晚要他还回来。
其实苏禾错怪谢筠了,他特意安排了一名身手好的充当车夫来帮忙,只不过,没有车夫施手帮忙的机会。
在车夫看那小厮突然动手的时候,本已经打算上前帮忙了,没想到苏禾身手那么好,全都破解了,这才放心地去府中叫了人来。
苏禾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径自走向府衙大门外,马车还停在那里。她一脚踏上去,愤愤地拉上轿帘。
一回到谢府,苏禾先回房中盥洗一番,在讯问小厮的时候,手上沾了血迹,随后便直奔谢筠书房,准备算算这笔帐。
5. 算账
站在谢筠书房门口,苏禾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情绪,随即才开始敲门。
谢筠在里面就听到了门外人的气息声,看样子是来算账了。
“进。”
苏禾推门而入。
谢筠面无表情地还在看书,苏禾却远没有了上午刚进书房的那般有礼。
见谢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好似无事发生,苏禾强压住心中怒火,尽量做到心平气和同他说话,毕竟以后还要在他手底下混呢!
“都督倒是清闲,我今天差点就没法回来给您汇报情况了。”
谢筠听出了他这满满的阴阳怪气,抬眼看他:“坐吧,这一趟辛苦了,有什么汇报的,说说看。”
这时候让她坐着了,上午来的时候,她可是全程站着听完指示的。
“您要听什么内容呢,上午都督说让我去看看刘知府是站在哪一边的,想必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至于您想钓的鱼,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确是在我可控范围之内,唯一有点意外的是,你身手倒是不错。”
在苏禾来之前,那名“车夫”已经说明了当时的情况,还说了苏禾下手逼问死士的事,虽然大部分都在谢筠掌控,听到这里还是有些意外,苏禾这个人表面和和气气,看着也就是个涉世未深但长于谋算的少年,没想到下手毫不含糊,看来他在延绥的战场上并不是花架子,而是实打实的上阵杀伐过。
谢筠盯着他,唇角微扬,苏禾看着愈发生气。
见他眼光略带审视,苏禾不示弱地看回去:“若我身手很差,都督又如何保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前天,你能躲过府中那么多护卫逃走,便可知道你身手不差。”
苏禾撇过脸,低声轻笑:“都督……运筹帷幄。”
谢筠听出了这句话的嘲讽意味,又道:“跟着你去的车夫,是我特意挑的,不说身手不凡,却也足够对付一个死士了。”
听到这里,苏禾的心里才稍稍好受些,自己没有看走眼,他不是会随意舍弃棋子的上司。
随即语气缓和了许多,问道:“都督,你为何确定,刘府的那颗钉子一定会跳出来杀我,如果他不动手,我这颗鱼饵岂不是毫无作用?”
谢筠发现他总是能抓住关键点,不由得赞叹道:“反应倒挺快!”
能听到谢筠的赞赏真的不容易,苏禾瞬间变了一副面孔,得意洋洋:“若没有这个反应,怎么能在您手下混!”
谢筠白了他一眼,苏禾选择忽略掉,继续发问:“所以呢,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人一定会跳出来?”
谢筠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出:“我在你去之前,便已经派人先去了刘府潜下,命他和那名死士接触,无意地暴露他是为了放粮的事而来,又秘密联系了刘子毅,装出已经计划好的样子,引他出手。”
苏禾反应过来,原来站在门边偷听她和刘子毅谈话的那名小厮不仅是盯住她,还是一名暗棋。
还有,她抓住那死士的时候,知府官吏来抓人时会说出那样的话,显然是计划好的样子。
“所以你早就和刘子毅通过气了?”
见谢筠点头,苏禾又问道:“难怪你敢这么放心用我去钓出那条鱼,原来线早就埋好了。
这样既测试了她是否忠心,又能打掉了徐有恭的眼线,还加深了徐有恭对刘子毅的记恨。谢筠哪是一石二鸟啊,这都一箭三雕了。
不仅如此,还会造成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那个眼线一旦和自己起了冲突,以徐有恭睚眦必报的性格,就相当于她已经站在了其对立面,也断绝了她和徐有恭再有来往的可能,把她的前途和谢筠彻底绑定在了一起。
谢筠这果决多谋的心性,真是惊得她一身冷汗,如果自己真的有异心,恐怕此刻不会站在这里和他拉扯这笔账了,看来自己真的要千万个小心才行。
苏禾定了定神又问道:“那这样的话,放粮的事岂不是马上就能解决?”
“哪有那么简单,徐有恭借口,临县粮仓把粮食都供养给军队了,他这么一说,无论有没有粮,知府知县都不敢有所动作,还放出话,就这么几个人,让城中富户凑一凑,也就解决了。”
苏禾愤愤道:“有知府和都督在前面顶缸,他倒是乐得看戏。况且粮价降不下来,凑再多有什么用,再多的粮食扔进去也是在填无底洞。”
“没错,现在重要的是把粮价压下来。”
苏禾不由道:“都督这回也算是小赢一局,徐有恭怕是会更加记恨您,不知又会有什么陷阱在前方等着。”
谢筠似笑非笑地嘲道:“怕了?”
她当然怕,作为马前卒,自己当然会第一个被徐有恭盯上。
苏禾不去计较,敷衍道:“还好,就是不知何时会动手,感觉有把剑悬在头顶,难以安眠。”
“我这次也算是在逼他快点动手,不尽快解决他这个隐患,接下来就到了夏季,瓦剌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他们的首领乌格齐什,多年前曾入侵边关,兵败而去,这几年韬光养晦,想来也攒足了筹码,野心已经掩藏不住了。据报他们已经吞并了周遭的小部落,统一了芒山东部,芒山以西是他叔叔的统管的部落,常年被压榨,相当于是东部的后勤,形势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很好。”
苏禾当然知道,瓦剌曾入侵的就是苏继昌驻兵的延绥,那种惨痛的经历,她每每想来都痛苦难忍。
谢筠见他面色有异,询问道:“瓦剌入侵的那次,你当时应该还是孩童,还有记忆吗?”
苏禾随即反应过来,收起痛苦表情,立马换上笑脸:“记得不多,可能因为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就忘了。倒是都督,可否对我多些信任,我毕竟已经自断后路,专心在您麾下效力。”
见他恢复如常,不禁感叹这人变脸真快,半开玩笑道:“你这变脸速度,我如何信你?”
苏禾赶紧表忠心道:“欲试烈士心,请看青松枝。都督您尽管看我日后表现就好。”
谢筠见他又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便不欲再多说,论起插科打诨,面前这个人是个中高手,延绥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点,苏禾当时虽是孩童,但以当时战况之惨烈,他不信苏禾会不记得,只是不愿多说罢了,随即端起案上早已冷掉的凉茶,轻啜了一口。
苏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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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也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
可能是最近转到谢筠手下,又很快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苏禾感觉自己的日子好起来了,连回去路上都想哼个小曲。
以前在苏继昌手下,常常怀疑自己这样到底有什么作用,一边虚与委蛇地上演父慈子孝,一边要隐忍蛰伏尽量攒足经验,培养自己的势力,以待来日。
大约今日心情不错,苏禾晚上做的梦都格外香甜。
梦里她正在马上持剑以待瓦剌,身后是自己带出来的精兵强将,蓄势待发,对面是她日思夜想也要亲手打败的人,一声令下,双方交战,几番对抗之下,苏禾已经杀到了敌方首领的牙账,她看到了那个人——首领乌格齐什,她急急冲去,手中的剑随之落下。
可定睛一瞧,刀下之人却变成了蜷缩的母亲,那个已经只能在梦里见到的人,尽管已经伤痕累累,却还是把小小的一个孩童护在怀里,那好像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收住刀,想蹲下去瞧瞧母亲,那张脸她已经想念太久了,可母亲见她要蹲下,却害怕地后退,仿若见到一个陌生人想要伤害她的孩子,抱着孩童的手臂勒得更紧,生怕小小的人儿受到一点伤害,她不敢再上前,愣在原地。
那时候她和母亲被敌军搜到,掳至牙帐,小小的她就那样目睹母亲被百般折磨,却什么都做不了,她第一次明白无能为力的感觉,那滋味她再也不要体会第二次。
现在这一幕又出现了,她知道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好想做些什么,双脚却好似被钉在地上,不得动弹一分一毫,一如她这些年无法往前亦不能后退的处境。向前是父亲明里暗里的压制,向后是午夜梦回里母亲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她宛如一架纸鸢,看似自由,实则命运都握在苏继昌的手里。
可现在她不是了,她靠着自己的筹谋,一步步摆脱了枷锁,这些惨痛她早晚要一一讨回。
既已明确目标,她转身挥剑,对准梦里的敌军,手下一动,陡然惊醒,终于,逃脱了。
她起身推开窗,定定地看着窗外,天刚蒙蒙亮,拂晓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吹散了那个惊恐的梦。
在窗边站了片刻,苏禾感觉身上都轻快了许多,心里也愈发清明,无论苏继昌是不是他的父亲,他都该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苏禾穿好衣服,想去看押苏风的院子看看,谢筠府中没有女眷,苏风便被安排在后院中,苏禾穿过廊庑,院门前有府兵把守,便不再动作。
在苏禾成长中的这几年,苏继昌忙着为自己的前程奔走,又因为那件事的芥蒂,并不曾好好照看她,苏风却暗暗承担起作为兄长的责任,在她决定以男子身份生活的时候,他便偷偷地给她请武师傅,时不时地给她找来各家兵书。
接到调令的后几日,苏风的人便在延绥发现了谢筠手下活动的迹象,谁也没想到谢筠的消息这么灵通,知道谢筠没有那么简单后,苏风隐而不报,把这件事暗暗投给了她,是以她才决定转投谢筠门下。
如今自己另投他人门下,苏风却被限制自由,不知何日能摆脱,他原本可以不用这样的,却还是做了,或许他也在尽力弥补当年的伤害吧。
6. 功勋来了
既然见不到苏风,便去大营跑了几圈,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现在她还没有进入兵营和大家一起训练,可以说是比较清闲,算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得好好享受才是。
正打算歇息片刻时,便听见破云叫她:“苏参军,都督叫你过去一趟。”
又来,昨天刚刚在知府衙署折腾一圈,今天又有事,徐有恭到底要干什么,到底是他动作太快,还是谢筠逼迫太紧。
树欲静而风不止。
也好,她刚入谢府,需要做更多的事来体现她的价值,既为马前卒,不断冲锋在前就是她的使命,徐有恭正好来给她送一送功勋。
苏禾砰砰砰敲开书房的门,自己都快成书房常客了,昨天来书房的时候,院外兵士还阻拦了一下,今天看到她已经不再盘问了。
推门一看,里面还站着一个人,好像是临风,苏禾刚入谢府那日,逃出护卫监视,偷听过谢筠的房间。
谢筠见他进来:“你再把事情同他讲一遍。”
苏禾站定后,临风开始汇报:“前几日城西百姓饿死了很多人,想必苏参军已经知晓,大人已经开始动员城中富户施粥,可是死的人超出了预料,百姓愤怒难平,现在不知被什么人纠集在一起,开始在知府衙署门前闹开了,要讨一个说法,人数之多据说占了半条街。”
苏禾听了直抚额,想要纠集这么多人,可不是短短一日便能做到的,怕是预谋已久。
苏禾沉默片刻:“今年刚刚开春,百姓刚刚开始播种,听说去年云州城去年干旱,百姓家中粮食本就不多,现在又有人故意抬价,饿死了那么多人,铺垫了这许多日,怕是就想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可不知道究竟意欲何为?”
苏禾慢慢踱步,越深想越觉得此事太过荒谬,气愤道:“都督,此人未免太过可恨,间接害死这么多人命,竟然只是为了设一个局,无论是谁,都别放过他!”
谢筠见他如此气愤,略略思索后缓缓开口:“不管背后之人什么意图,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见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森冷,苏禾猝然想到些什么,试探着问:“都督,他会不会想要把这件事栽到你的身上,如果是的话,我们的人会不会已经中了圈套而不自知呢?”
这话说的很委婉,但谢筠听明白了,苏禾是觉得内部有人倒戈,前几日已经命人暗暗开始了内部的排查,或许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谢筠缓缓道:“目前来看,这件事还和我扯不上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不要想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百姓,想办法把粮食价格压下去,给大家一个交代,至于幕后之人,绝不放过。”
苏禾赞同地点点头,现在亟待解决的是粮食问题。
正在思索之际,谢筠突然看向苏禾,问道:“你有什么对策吗?”
谢筠既然这么问,那就更加确定了,他是想让她去处理这件事,思考片刻便答道:“都督,我确有个办法,您听听,看看可行否?”
谢筠将视线移向他:“哦?说说看。”
苏禾试探着说道:“虽然能尽快让粮价降下来,不过,这肯定需要您的支持。”
苏禾说到这里停住,谢筠示意她继续,苏禾才又道:“若是以此为条件,您以军方代表出面做担保,或许能暂时平息百姓怒气。”
见谢筠不答,苏禾立刻补充道:“需要您出面,主要是因为百姓心里对知府的信任度不高,而您就不一样了,您保云州城多年,百姓对您信任有加,您出面自然更好成事。”
谢筠不信任自己,事事想让她做马前卒,可她也不能白白当了炮灰,那就太便宜谢筠了,给他蹚了路不说,还做了明晃晃的靶子。
谢筠眼睛微沉,目光一凛,见他丝毫不肯吃亏,道:“我出面事小,你又如何能保证让粮价降下来呢?事情的关键似乎是在你啊,办法是什么,说说看。”
“大人只需以官方的名义再抬高几分粮价,再派人向旁边的几个临县放出消息,自然会有人送粮食来。”
谢筠听到他说第一句的时候便笑了,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几分:“有几分聪明,孺子可教。”
苏禾不由道:“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你自请参军一职,如此直白的话,竟不知吗?”
她还真不敢知,谢筠说话一向阴阳怪气,可能自己这个叛离之人,在他这就是这个待遇吧。
谢筠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案上找出一张早已写好的榜文,递给他。
苏禾将纸张摊开,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通篇意思简单明了:令米商涨价。
竟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连章都盖好了,苏禾惊喜地转头看向谢筠:“都督,才是真的足智多谋啊!那我现在便去,等这事解决了我看那幕后之人还有什么招数!”
见谢筠眉间蹙了蹙,似在思考,片刻后,谢筠道:“破云,去把施信叫来,让他点五支小队,随我去现场看看。”
苏禾有点懵,谢筠也要去吗,他不是一向在府中坐镇的吗?
还未等出发,小厮先来通报了:“大人,户科给事中彭直现在府外,称要见您。”
“都督,他是被朝中派下来查屯粮的那个人吗?”
“对,你知道他?”
“他去过延绥,已经查办了好几个官员,督责严厉,很多措施可谓是倒行逆施,边军不堪其扰。不过,他选择这个时候来,怕是别有用心。”
苏禾心里着实担忧,这个彭直早偏偏在事情多的时候来,怎么可能这么巧,就在这个时候有事找谢筠呢。
“无妨,无非就是来绊住我,试探一下,想从我这里发现些什么,先请他到正堂吧。”
谢筠说到这里顿住,看着苏禾片刻,道:“你自己去衙署吧,拿着我的令牌,破云跟你去,施信的人马交给你指挥。”
“那我可需要和刘知府通个气?”
谢筠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本就是他刘子毅的差事。”
苏禾点头:“我明白了,都督。”
谢筠又道:“随机应变,现场一定会有他们放的暗棋,所以如果不是必要,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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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禾明白谢筠为什么这么说,他一向不多话,却开始叮嘱这些,足以说明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处理得好了就能平息民愤,处理得不好,无论是户科给事中还是御史,都会一纸奏疏参上去,上有王俨,下有徐有恭,夹击之下,怎样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苏禾一拱手:“都督放心,必不辱命。”
说话间谢筠解开腰牌,苏禾注意到他腰间佩戴了一个方形的翠竹节镂空式佩,整个式佩通体翠绿,很符合他的名字——筠。
凛凛冰霜节,修修玉雪身,莫名地,她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诗,和他实在是很贴合。
恍惚间谢筠已经解下了腰牌,递给他,面色严肃:“拿好。”
苏禾接过来,小小的一块腰牌,明明很轻,到手上却仿若千斤重,这不仅是一项任务,更关系到无辜百姓的命运。
“走吧,一块去正堂看看,彭直应该到了。”
“我也去吗?”苏禾觉得奇怪。
谢筠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出府正好要路过正堂,难不成你要面无表情从他们面前过去?”
苏禾撇嘴,她本来是想从后门溜走的,被他这么一说,倒不好这么干了。
见谢筠走了,苏禾小跑跟上。
刚进正堂,彭直便忍不住开始了试探,连寒暄也无。
“谢大人整装待发的样子,这是要去哪啊?”
苏禾一直耳闻过彭直,从他以前不顾边军死活,惟专独断地行事风格来看,就知道是个不懂转圜的。等走近一看,彭直旁边还站了一个人,一身月白色素罗衣袍,面带微笑,温润平和,看着和彭直完全不是一类人。
谢筠轻笑:“彭大人到访,我自然就是来迎接您的。”随即又指着苏禾道:“苏禾,营中参军。”
苏禾一揖,“见过彭大人。”又看向那人,“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那人拜道:“在下柳容与,巡按御史。”转而又看向谢筠:“今日和彭大人在衙署碰到,听说来找您有公事,恰巧我也有些事想请教,这才跟着一起来了,都督不要见怪。”
“既是公事,怎谈见怪。不知二位大人找我有何事?”
彭直看向苏禾,欲言又止。
苏禾明白过来:“几位大人先谈事,下官正好要出去一趟,先行告退。”
拜过之后,便转身欲要离开。
及至檐下,谢筠却突然叫住他:“等等!”随即快步走到苏禾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
苏禾心觉奇怪,拿在手中掂了掂,很轻,不知道是什么,正欲打开瓶盖看看,谢筠一下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一脸嫌弃。
苏禾抬眸看他,见是这副表情,不禁憨憨一笑,只得卖乖。
谢筠颀长的身子将她完全笼罩在身影之下,似一张屏风将他们和背后的两人隔离开来,尽管身后暗流涌动,此时此刻,苏禾却莫名觉得有些安心。
小声问道:“这是什么?”
谢筠刚要开口,察觉到身后的两人都在往这边看,稍加思索后掰过她的手,摊开,苏禾蹙眉,这是要干什么?
7. “写”字
还未等她问出口,谢筠便在她手心上轻轻划着,这一下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指尖轻触的酥麻感瞬间从苏禾的手掌蔓延至全身,又缓缓淌至心尖。
谢筠一边写一边道:“此去勿伤百姓,有事多和巡防商量,如果有人闹事也不要武力镇压,维持秩序即可。”
苏禾知道这是谢筠在迷惑身后的那两位,于是紧紧盯着掌心的笔画。
刚写下几笔,苏禾忍耐不住,下意识抽回手,他却眼疾手快地将她拽回,掌心相接,暖意传递,那分明刚刚好的温热却让将苏禾的耳根开始发烫。
苏禾瞳孔微张,努力地抽出被分走的心神,仔细看着那修长的手指在她掌心写下的字——迷,紧接着他继续落下第二个字,可她的额头上已然微微渗出汗来,明明只是片刻,她却觉得漫长至极。
其实在第一个字写完她便猜出来了,是——迷药,奈何她的手被紧紧攥着,松开不得。
谢筠写完便松开了他的手,苏禾抬眼,见他也在看自己,立马撇过眼睛,微闭了一下眼睛,调整过来复又看向他。
谢筠捕捉到了他的怪异,可事在眼前堆着,他也没时间询问什么。
见苏禾眼睛还有些空洞,谢筠眼神示意他看懂了没。
苏禾立刻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只听得谢筠向彭直解释道:“二位莫怪,下属愚笨,嘱咐几句。”
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苏禾掐了一下掌心,仿佛是想把余留下的酥麻感掩盖掉。
见破云、施信已经等在门口,苏禾解释道:“都督见客,不去了,由我代去看看情况,走吧。”
苏禾翻身上马,干净利落,朝知府衙署飞奔而去。
一行人刚刚至衙署所在的街巷,便已经能远远看到府衙门前人头攒动,吵嚷异常,再走近点,苏禾发现已经不仅仅是要说法那么简单了,聚集在门口的百姓还有许多人拿着锄头等器具,不断地向衙门里拥挤,斥责声不绝于耳。
街上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偶有几个胆大的探出身来看热闹,原本的行商小贩都已经离去,路上散落着各种没来得及收拾的器具、掉落的瓜果,可以想见当时的百姓见了这种阵仗有多慌乱。
苏禾手中的缰绳不自觉勒紧,以致马儿发出嘶鸣,这么大的阵仗苏禾还是第一次见,怪不得一开始谢筠这次也要来,看来是已经猜到了会有此等情况,是怕苏禾控制不住场面。
一行人下马,只能找人把马拴在附近,人数之多竟然堵了小半条街,把知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府衙的官吏几乎都出来维持秩序,可奈何人数差距太大,只能堪堪堵在人前,护住知府、同知等几位官员,又念及人群里不只有煽动闹事的,还有无辜百姓,官吏们也不敢动用刀兵,只能尽力拦着,推搡之间,很可能会有倒地者被踩踏。
苏禾见此情景,的确有些惊到了,能纠集这么多人,想必是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正在思考之际,身后传来巡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一声高喊:“快快快!把所有人给老子围起来!”
随着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一队人马立刻拔出刀剑,以做威慑,随即迅速一字排开,将所有围在衙署周围的人都围了起来。
无论是百姓还是带头闹事的那些人,看到眼前这一幕都有些发懵,随即带头的几个人又立刻恢复了理智,大声喊道:“大家伙别怕,他们不敢把咱怎么样,只不过是吓唬人的!我们不过是来讨个粮吃,难不成还有错了?他们不发粮,就一直拖着,都死了好几人,官府一点作为也没有,大家伙必须争取自己的利益,我们得活下去啊!大家别害怕!”
周围百姓听完随即又开始吵嚷起来,纷纷闹着要官府给个说法,甚至还有挥舞锄头的,士兵见了也不敢上前,只能不断后退,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如果发生踩踏,又有死伤,闹大了就谁也止不住了。
苏禾随即和破云说:“我和指挥使去沟通一下。”
苏禾走上前去,叫住巡城指挥使:“在下都督府参军苏禾,大人怎么称呼?”
指挥使长得魁梧高大,大手一挥:“都这个时候了,文驺驺的干什么!老子是裴当,城防的事归我管,你都督府的来干什么?”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苏禾,又道:“就你这小个子,你能干什么,赶紧离开,别给老子添乱!”
苏禾暗道,这指挥使真是个典型的伍人脾气。
要不是今天事情多,苏禾真想和这个裴当打一架,她个子小却也不一定会输!
苏禾平复呼吸,理智地说道:“裴大人,既然我来了,自然也是想添一份力的!现在闹成这样,你带来的人略有点少,如果一会撑不住了,再闹出人命,你我都得担责!”
见苏禾语气严肃,裴当稍加思索:“你带了多少人?”
“五只小队,共百人,应是足够了。”
“你带的人你安排吧。”
苏禾挥手,叫施信上前来:“这条街前后两个出口,还有东西两个巷子,你派人把每个出口封住,所有往来人员一律不许通行!其他人跟着裴指挥的兵一块,围住所有人。”
施信随即开始安排。
等一切妥当之后,苏禾随即走向人群。
裴当立马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苏禾发笑:“当然是进去找知府商量一下对策啊。”
“你这小身板进去就得被踩死,在这老实待着吧!”
苏禾见此,耐心地说道:“在下身板是不太像练武的,却也是在军营里拼杀过的,等事情平息,若大人有意,可以切磋一下。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事情平息了,都督已经制定了方策,我还是得去和知府大人商量一番。”
裴当见苏禾也是个痛快人,便道:“好小子,当得大丈夫,等事情平息了,我定来找你切磋!可知府被围在最里边,你怕是挤不进去啊!”
苏禾淡然一笑,看到站在一旁的破云:“你跟我走。”
苏禾本打算自己进去,可是一想到既然谢筠派了破云,那必然得和他一起了,既是向谢筠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也顺便为以后自己带兵打个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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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不想只做个出谋划策的参军,名正言顺的将军才是她的既定目标。
苏禾随即走一户人家门下,旋即飞身而起,一跃便到了房顶,看了一下站在街对面的裴当,得意地歪了一下头。
裴当惊得目瞪口呆,难怪敢说出和自己切磋的话,起先还以为是苏禾不服气,现在看来确是成竹在胸,就刚才这一手,足可见其身手功底并不弱。
破云随即也跃上屋顶,见他上来了,苏禾飞身起跳,在屋顶上飞奔起来,宛若平地。
直至衙署大门,才一跃而下。
知府刘子毅身后突然一响,回头一看是苏禾,还有个不认识的人,军中着装,看样子是和苏禾一起的,惊诧地问道:“苏参军这是从哪来的?”
苏禾指了指上面:“房顶。大人,这次是都督让我来的,助您平息这场事端。”
“看来谢大人已有良策?”
苏禾点头:“有一想法,这不来和您说一下。”
刘子毅高兴还来不及:“谢大人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再这样下去,怕是我马上就要被械送至京了。都督有什么良策,还请告知。”
“都督的意思是,既然您这边不方便开仓放粮,那么就以官方名义抬高粮价,我们的人也会在附近的县城散出消息,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送过来。”
刘子毅沉思片刻,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心中不由钦佩道:“谢大人审时度势,借力打力,实是云州百姓之福啊!”
想了一下又迟疑道:“既如此,不知都督可有写下榜文?”
破云看了一眼刘子毅,又看了一眼苏禾,这刘子毅不想担责,若苏禾答应了,回去可有些不好交代啊。
苏禾注意到了旁边破云的眼神,她轻笑,这点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粮价本来就居高不下,现在官府又涨价,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今天的事很可能会重演,也就少不了一场官司,这么大的事他一个知府背不起,所以他才希望谢筠能扛起整件事。
刘子毅会这么想,苏禾可以理解,毕竟她自己也不过是一马前卒,这么大一口锅谁背得动,然而却也不能完全让谢筠承担,否则就是自己这个做下属的无能。
随即说道:“刘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您也知道,这放粮之事并不是都督一人之力就能管的,不过今日也算是非常情况,此等消灾安民之事,咱们云州同僚合该同心同德,齐心协力,方能渡过难关,您说是与不是?”
刘子毅听话听音,明白了苏禾的意思,赞同道:“苏参军说的正是,那就等安抚百姓之后,我写好榜文,您拿回去给都督盖印即可。”
“大人不必麻烦了,榜文已经写好,等今天事了,您加印便可,不过希望大人不要放到城门这种显眼的地方,最好派人到几家米商走上一走,不然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再来一回这种事,怕是谁也兜不住了。”
刘子毅点头道:“苏参军想得周到,保证万无一失。”
这样就没问题了,她可以放心处理百姓的事了。
8. 没那么简单
苏禾随即拿着腰牌走到众人面前,准备安抚住百姓。
可站在阶上往下看的时候,才真切感受到大家的愤怒,这不仅仅是有心人挑拨能做到的,更多的是大家求助无门。
大多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能每天有饭吃,能够养活一家老少,就很知足了,可是突然粮价一涨,或许一开始还能勉强支撑,却渐渐在这种慢刀子割肉般的折磨里被商户榨干血汗钱,自己的家人一天天在消瘦,商户却赚得盆满钵满,这时候,只需要星点火苗,便足以点燃这积蓄已久的愤怒。
苏禾站在阶上,看着阶下面黄肌瘦的百姓们,嗓音沙哑,声声泣血,苏禾心里五味杂陈,幕后之人是何其得荒谬、高高在上,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如此不拿人民当回事,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现在她必须得做好安抚工作,让此人计划落空。
苏禾深吸一口气,高喊道:“诸位乡亲,在下是都督府参军,今天就是来替大家解决粮食问题的!请大家静下来听我一言!”
带头的那人喊到:“你是什么官我管不着,可今天要是发不出粮食,就不叫解决问题,大家伙说是不是?”
这人说话几乎是一呼百应,百姓几乎是同口称是,纷纷应和着:“就是,那帮奸商抬价你们都不管,现在还派兵来围堵我们老百姓,我们眼看着就没活路了,要个说法还错了?”
“对啊,出事这么多天了,官府一点粮食不放,到底是官府贪了还是就不想管老百姓死活,你们倒是发句话啊,一个说法没有,我们不能就这样等死吧?”
苏禾摆摆手,示意大家冷静一下,看向那带头之人:“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张天佑,怎么,要记住我名字事后清算不成?”
“天佑兄弟误会了,只是问个称呼。”
随即又道:“乡亲们稍安勿躁,官府最近没有动静,正是因为在尽力筹粮,从各处调粮肯定是需要时间的。我们知道,大家最关心的是粮价的问题,这个也很快就会解决,我向大家保证。”
随后展示手中令牌:“大家请看,这是云州城都督府的令牌,今日我以都督府名义在此向大家保证,七日内,必有粮食送到,且低于市价,保证大家都能买到粮食!”
张天佑又道:“都督和知府都是一伙的吧,这么多天都没有管我们,今天一来就说能解决,他拿什么保证?”
苏禾见这人好像是带着目的般的想引导他把责任都揽到谢筠身上,于是耐着性子说道:“这位兄弟可还记得两年前的瓦剌分部曾入侵云州城,那一战僵持月余,恰逢大旱,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可是谢都督并没有向咱们百姓征粮,也没有趁机搜刮百姓,古有将领因为城中无粮而人争相食,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吧?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因为知道大家的不容易,知道百姓的口粮也是一点点省下来的,都督的心里是装着大家的!所以,请大家相信都督。”
张天佑眼看着大家都安静下来,不再像刚开始那么愤怒,又煽动道:“就算七日内有粮食送到,这七日呢?等粮食到了我们都饿死了!”
随即便又有人附和道:“是啊,我们这几日可怎么办啊?家里老人都没了力气,全家省下来的口粮只能给了家里的娃娃们,那不成要等饿死了以后,再来烧香不成?”
苏禾安抚道:“乡亲们可看到了有人在施粥,都吃到了吗?”
那人点点头,苏禾又道:“那正是谢都督给大家筹来的粮食,大家放心,城中富户都体谅大家的不易,拿出了足够的粮食,够大家撑过这几日!接下来的几天,还是会按时按点施粥,大家继续在那领即可。”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下,纷纷觉得苏禾说话可信,不似糊弄之言,便不再吵嚷。
张天佑眼看着大家怒气渐消,随即看了一下旁边的同伙,那人故作摔倒之态,将一旁一个半大的孩子挤到兵士跟前,又用手从背后一推,孩童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兵士的刀上,尽管兵士已经注意到瞬间收刀,却还是不够及时,孩童的手臂已经划了一个口子,鲜血流淌,一旁的人顿时惊吓得叫嚷出来,孩童也疼得放声大哭。
张天佑立马装腔作势地喊道:“官府伤人了!竟然还是戴义的孩子,那娃那么小,你们怎么下得去手?当官的,就能这么不把百姓当人看吗!”
“伤人”的那名官吏慌忙解释不是他干的,可是旁边群众的声音实在太大,将他微弱的声音逐渐淹没,任他怎么解释也没有用。
苏禾则敏锐地捕捉到那句“戴义的孩子”,戴义是什么身份,她不知道,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人在城西应该较有名望,因为此刻她耳边的责骂之声四起,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来不及想太多,立刻喊了句:“破云,立马去请最近的大夫。”随即便跳下台阶。
见孩童的手臂汩汩流淌着鲜血,苏禾摸出短刀,从身上割下一块长布条,“先让让,我先帮他止住血!”
张天佑拨开她的手:“都是你们害得,你别碰他!”
那名官吏顿时大声喊道:“我说了,不是我伤的!”
苏禾见官吏情绪激动,拍拍他的肩,安抚道:“自有分晓。”
等官吏慢慢安静下来,苏禾看向张天佑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你若是想看他流血而死,就继续阻止我!”
张天佑被堵得哑口无言,苏禾甩开他的手,蹲下查看孩子的伤势,破碎的衣服贴着伤口,这样下去可不行,等伤口周边血液变干,衣服就贴在伤口上了,那样处理起来更疼。
苏禾小心翼翼地撕掉沾了血的袖子,把伤口漏出来,又在孩童的手臂上方系上布条,使力勒紧,又安慰道:“有些疼,别怕,一会大夫就来了。”
见孩子还是疼得眼泪直掉,苏禾不禁问道:“哪位是他父亲?”
张天佑慌张地眼神乱瞟:“戴义在家照看他生病的老母亲,没来。”
父亲没来,那孩子竟然来了,可见是被这人哄骗来的,此人的用心险恶可以想见。
苏禾紧紧盯着张天佑:“那么是你带他来的?”
张天佑点头,不明所以,却还是辩解道:“这孩子看大家要来,也想看看怎么回事,就跟着来了,受伤了是你们干的,跟我可没关系!”
见他一副无赖的样子,苏禾也懒得和他争辩,解决眼前的事才是要紧的,于是从荷包里拿出银子,交到孩子手上,对大家说道:“这是官府给这孩子的赔偿,一会大夫变回来,诊费药费都由官府出,大家不用担心,后续的治疗换药官府都会管到底,直到孩子痊愈,也请大家伙帮忙做个见证。”
见苏禾如此说,大家才又安静下来,破云也及时领着大夫赶到,在人群外一声高喊:“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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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大家让一下!”
苏禾也配合地和里圈的人说着,这才勉强让出个缝隙,让大夫进来。
大夫面对这种场面也是一脸茫然,苏禾忙道:“这孩子受伤了,劳烦大夫看看。”
大夫看见患者是个孩子,便立刻蹲下身查看,见伤口上方绑了布条,说道:“伤口不算太深,还好处理得及时,上些药,回去不要碰水,我再给你开点内服的药,养一养,十天半月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苏禾见周围不再吵嚷,趁此对那孩子说道:“好些了吗?”
他一泣一啜地说道:“比刚才……好一点了。”
苏禾轻拍他,安抚着:“别怕,大夫说了过几天就会好了,一会送你回去的时候,给你买糖果吃好不好?”
孩子一听到有糖吃,才稍微缓了些精神。
苏禾见此顺势问道:“那哥哥问你,你记得自己刚才怎么摔倒的吗?”
孩子想了想,说道:“有人推了我一下,就倒了。”
苏禾站起身,给了那名官吏一个放心的眼神,缓缓道:“这回大家相信孩子不是我们伤的了,我们没有必要这样做,只会让大家更愤怒,于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见大家都没有意见,苏禾指着张天佑道:“劳烦你将这孩子送回去,我会派人跟你一块。”
见张天佑点头,随即转身和刘子毅说道:“还请刘大人帮忙准备一辆马车,送他们回去。”
刘子毅手下动作很快,马车不一会便已经备好。
苏禾叫来施信:“你找个人送他们回去,顺便把大夫开的药买一下,再买点补品,回来报销。”
见苏禾安排的妥帖,大家的怒气也基本消了,张天佑黔驴技穷,再没什么别的招数,便也就不再说什么。
施信配合着裴当,疏散了人群,知府衙署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刚才的喧嚣仿佛是一场梦,唯有地上一小滩干涸了的血迹,猩红夺目,现在想来真的惊险,还好没有发生踩踏事故,若是在她的手下出了人命,不仅上面不会放过她,她自己也会愧疚难当。
苏禾打起精神,还没有结束,必须查清背后的脉络,才能尽可能避免他们应对不及时,她叫来破云:“让施信带队回去吧,你去调查一下那个戴义,张天佑说那孩子是戴义的,或许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联。”
“那你呢?”
看来这主仆两人都不放心她啊,苏禾无奈道:“我去跟一下张天佑,既然他的事办完了,背后的人应该会来找他的。”
破云一脸不信任的样子,苏禾毕竟不是自己班底的老人,如果只是半路投靠也便罢了,他偏偏是苏继昌的儿子,就算是他说是父子不和,可没有半点证据能够证明他的话,空口白牙一张嘴,任他怎么说都可以,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图谋。
苏禾看出他的想法,摇摇头,无奈道:“那你跟我去吧,戴义的事明天再说,反正他就在那,也跑不了,可是今天八成会有人跟张天佑碰头,当然,也不一定是碰头。”
“不一定碰头?什么意思?”
苏禾撇撇嘴,道:“我就那么一说,具体怎么回事。你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破云见他卖关子,只好传话施信,让他们先带队回去。
苏禾一摆手:“走吧,他们的马车还没走远,现在走还能跟得上。”
9. “雪中送炭”
张天佑的马车已经快要驶离这条街,苏禾小跑几步,终于在街头追上,这条街因为刚才的管控,显得异常安静,苏禾不敢靠太近。
破云见苏禾一脸严肃,不好说什么,默默跟上去,既然他敢让自己跟着,或许今天他真的只是想知道和张天佑碰面的是什么人吧,否则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让自己也去,这样一个敢于叛父的人,真的很难摸清他的想法。
想到这里的时候,破云看了苏禾一眼,苏禾注意到身旁那道难以言明的目光,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我敢让你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一会走到店铺附近,你先跟着,我去买点东西,晚上说不定用的上。”
“你要蹲守到晚上?”
“你要是见一个线人,会在白天去吗?”
“那你又想干什么?”
苏禾狡黠一笑:“自然是想把这滩水搅浑了!”
破云心里暗骂,此人的无赖程度和那张天佑比,也是不相上下的程度。
载着张天佑的马车慢慢驶至热闹的街道,街上不再寂静一片,苏禾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热闹的街市人头攒动,小商贩的叫卖声充耳不绝,各种食物的香气飘散,在这条街上肆意蔓延,刚才发生的事仿若是上辈子的事,苏禾没忍住,肚子开始咕咕地叫着,声音很是明显,明显到在这么吵嚷的街上也引起了破云的注意。
苏禾看他一眼,“这都晌午了,你不饿啊?”
破云看他一眼,那个嫌弃的眼神跟他主子一模一样,苏禾随即不顾他的目光转身离开。
破云急忙问道:“你做什么去?”
苏禾白他一眼,“买东西啊!”
等苏禾买完东西回来时,破云已经走了半条街,苏禾直接扔给破云一个芝麻烧饼,烫得他在手上翻腾了好几下,苏禾见此一笑,边嚼边道:“吃饱饭才好干活,现在不吃,晚上饿了可什么都没有,那时候你要是肚子响了我会毫不犹豫把你卖了!”
破云只能开始吃起来,看苏禾那个狼吞虎咽的样子,破云直摇头。
苏禾看他一眼:“你就知足吧,也就是跟着我,你还有吃的,换其他人估计只能饿肚子!”
俩人一边填肚子一边跟踪,两不落。马车先是把戴义的孩子送回了家,又转去了张天佑的家,随后才离开。
苏禾立刻拍了拍破云:“去拦住那辆马车,让他停在附近,一会我要用。”
破云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也只能照做。
破云走后,苏禾在一旁观察着,虽张天佑和戴义都是来要说法的一员,可两家的状况截然不同,马车刚才送孩子回家的时候,苏禾在不远处看到,戴义的穿着和他的院子水平完全不是同一水准,穿的衣服都已经打了补丁,然而他们家的院子却是个两进的院子,明显也曾是个稍微有点家底的富户,不知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张天佑家显然就是普通百姓的房子,屋体老旧,墙面斑驳,他要说家里没粮,苏禾肯定不会有任何怀疑。
苏禾找到张天佑家旁边一条不显眼的巷子藏起来,这一蹲守就到了天黑,家家户户的灯逐渐亮起来,而无人处的巷子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正好给了苏禾绝佳的藏匿地点。
破云忍不住问道:“还没有人出现,会不会今天不来了?”
苏禾摇头,道:“如果今天民众闹事的背后推手还是那个人,那么以他的一贯作风,今天势必会来的。”
苏禾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枚飞镖,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有可疑的人,随即跳上墙头,对着张天佑家的窗纸,旋身飞出,稳稳穿透窗纸扎在墙上。
破云急忙问道:“你现在打草惊蛇,他跑了怎么办?”
屋子里的张天佑被这突如其来的飞镖惊得急急跳下床,捡起飞镖才发现上面有个纸团,他打开看完,惊起一身冷汗,第一反应是想跑,可是想起背后之人的势力,瞬间腿软,自己替人家做了这等脏事,怕是一举一动早已经在监视之中。
他小心翼翼推开一个门缝,从缝里四处张望,见墙头上有一人影,想必应该就是那个人扔的飞镖了。
苏禾见他只敢露一双眼睛,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大方地表示就是她扔的,随即跳下墙,自信地说道:“放心,他跑不了的,也不会跑。”
“这么自信?”
苏禾得意一笑:“他没看到我的时候,或许想跑,现在他有了救命稻草,以他敢做马前卒的性格,自然就想留下来一博,赢了不仅保下一条命,说不定还能立下一功,有这等美事,他肯定不想放过。”
破云听了有点发懵,苏禾看人的眼光确实有点准,仅凭张天佑做过的这一件事,便大致看出了他的性格。
现在想想,苏禾只见过都督一面,通过都督评价周尚书的一句话,便断定都督可以投靠之人,可见苏禾的眼力非一般人能比,看来对他不能像对待一般投机者那样,既然已经证实苏继昌心中不轨,那么苏禾叛父也许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
虽然苏禾看清了张天佑的为人,可破云还是有些担忧,张天佑不会跑,他背后的人就一定回来吗,如果不来岂不是白费功夫,不由得问道:“事情不是已经闹起来了吗,还有来找张天佑的必要吗?”
“当然有,这种见不得光的事,都是事后结账的,今天要么结账,要么……”
还未等苏禾说完,一抹身影已经悄然而至,鬼鬼祟祟地翻墙进院子,苏禾跟破云对视一眼,道:“走,一块进去,待会和他动手不要认真,做做样子即可。”随后掏出怀里的黑色布料扔给破云,“把脸蒙上!”
“你哪里弄的?”
“街上买的。”随后自己也蒙上脸,翻进了墙。
苏禾蹑手蹑脚走到门外,破云刚要推门,苏禾按住他,小声道:“别急,先听听屋里的情况。”
而张天佑就没有苏禾这么轻松了,他见到来人一惊,却不得不尽量稳住声线,一脸赔笑,“大人真是神出鬼没啊,我这连杯热茶都没来得及烧,大人见谅。不知您这次来有何吩咐?”
那人慢悠悠回答:“吩咐倒是没有,主上让我带句话,他的意思是,这次做得不错,达到了主上想要的效果,让我给你带了赏赐。”
那人边说边走近张天佑,张天佑本能地后退。
“怕什么,还不赶紧上前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人带来的是敬酒吗?”张天佑忍不住问道。
那人甫一出刀直逼张天佑胸口,“敬酒罚酒,皆是赏赐,你只有领受的份!”
张天佑见他拔刀,心里暗道,看来给他纸条的人没有说谎,真的有人要来杀他。他左手一扫,早已藏在手中的炉灰撒了那杀手一脸,他趁杀手看不清之际立马向外跑。
苏禾这时也适时地一脚踹开门,张天佑看见苏禾,慌忙问道:“是你吗大人?”
苏禾点头,张天佑立刻躲到她身后:“还请大人救救我,他们不讲信誉!”
苏禾侧头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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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既然想要我帮你,你应该拿出什么诚意,心里有数吧?”
张天佑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小人全都明白。”
破云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真想给苏禾鼓个掌,此人真的不容小觑,实在有心机得很,难怪都督那么看重他,他明明可以一早就进去把那杀手拿下,可他没有,硬是等杀手快动手时才出现,一是为了让张天佑知道那人来的目的,二是只有情况足够危急的时候,张天佑才会任苏禾摆布,苏禾想要知道什么信息自然轻而易举。
下雪时送的炭可要比平常贵上千百倍。
苏禾张天佑同意了,便拔剑道:“破云看着他,就让他在这,别跑了!”
随后直刺那杀手而去,杀手也已经拨清眼上的灰尘,听见身后的剑声,急急转身后退,横刀立身,才堪堪挡住苏禾那一剑。
苏禾抵住他的刀,趁此问道:“兄台是谁的人,不如抬下手如何,这等小人物还值得你我二人动手吗?”
杀手双臂发力,拨开苏禾的剑,回道:“我是谁的人,不是你该问的,而你既说他是小人物,又何必保他一命?”
苏禾执剑横劈,“兄台后面的人,说不定还和我的主子认识呢,我们都是底下干活的,又何必真的较真?”
杀手持刀格挡,心里觉奇怪,这人的招式并不致命,难不成真的想他说的那样,可他又怎知自己的主子是谁。
苏禾又道:“兄台请相信我,我无意和你为敌,你我上面的人原也是盟友,我们不过是他们斗争的牺牲品,这次任务非同一般,我已打算在这次之后便离开此地,不如就此罢手如何,我将人带回,绝不让他再出现,你回去说他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杀手不以为意道:“既做了这行,哪有什么后路!”他已经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们双方上面的人原是盟友,看来这是内部的人派来使绊子的。只要杀了张天佑,这趟就能完美交差了。
破云却听懵了,苏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怎么听不懂呢?
杀手既已得之关键信息,随即不再留手,挽了一个剑花,便挡开了苏禾的剑,直刺苏禾,苏禾的剑被别住,只得后退逃跑。
仓促间,苏禾被门槛绊了一下,眼看着杀手的刀就要刺中。
苏禾大喊:“破云帮我!”
破云眼疾手快,拔出刀将将挡下,苏禾的剑却没有收住,而张天佑离苏禾太近,被一剑刺中腹部。
苏禾愣在原地,张天佑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两眼圆睁在不甘中慢慢倒下,血流的速度太快,导致他浑身无力,挣扎着伸手想要有人帮帮他,周围的人却只是静静看着,不一会便闭上了眼睛,血已经流满身。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连瓶金疮药都没有,破云两眼一黑,这下全完了,好不容易策反的线人没了,今天算是白忙活了,搞不好还会因为自作主张而受到严惩。
杀手看到这一幕却是正中下怀,任务完成得很好,甚至还得到了额外信息,只可惜对面是两人,难以抵挡,若不然还能抓回去一个,审审看还有什么更多的信息。
趁苏禾发懵之际,杀手打算收刀离开,破云作势要挡住他,苏禾摇头:“人已死,再打下去没有必要了,让他走吧。”
破云一脸不可思议,却也只能照做,谁让都督一开始就吩咐了要听苏禾指挥呢,弄成这副局面要怎么回去交差!破云气得牙痒,但毫无办法。
杀手满意离去,只剩破云风中凌乱,面对这满院狼藉不知所措。
10. 假死
破云看着这眼前倒在血泊里的张天佑,摇摇头道:“怕是没救了,走吧。”
苏禾却立马掏出金疮药,撒在伤口上,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不由分说地快速将张天佑的伤口包扎上。
破云不解,“给尸体包扎,你发什么疯?”
苏禾悄声道:“快去把那辆车牵来,快!”
破云无奈只好将马车牵来,苏禾看着马车过来,不由道:“还好我机灵,将马车留下,不然今天就只能背着他回去了!”
破云气得咬牙,“你要是真有这么机灵,他怎么会死,还把那杀手放走了,抓回去审问一下也好啊,现在还想把尸体弄回去,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苏禾不与他争辩,招呼道:“你把他背到车上去!”
“我背?”
苏禾点头,“当然是你背!”
破云此刻真的抓狂,自己简直就是个冤大头,跟着苏禾不仅将人证杀了,现在还得做这种活,苏禾怕不是自己的克星吧。
他无奈将张天佑扶起来,却在摸到张天佑的颈部时一惊,还有跳动!他倏地抬头看向苏禾,刚想张口,苏禾比了个静音的手势,朝他点点头,表示就是他想的那样。
破云惊得浑身汗毛竖立,看向苏禾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现在看来,从他开始跟踪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会有人来杀张天佑,而同时也想好了应对之策,究竟是怎样的胆略,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想出这等冒险的招数,难怪都督敢放手让他领导这件事。
随即二话不说,将张天佑背上马车,二人驾车立马离开这是非之地,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人安全送到府中,才算完成任务。
破云快马加鞭,生怕再出变故,不多时便到了府中,苏禾不敢声张,从侧门入府,让破云悄悄将人带入谢筠院子,不要让人看见。
谢筠听到动静,推开房门,便见破云背着一个面色煞白的人进了院子,一股难闻的血腥味直冲谢筠的鼻腔,应该就是这个人受伤了,找了一圈,没看到苏禾,他问道:“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受伤吗?”
破云气喘吁吁地答道:“没有了,这人伤了肩上,公子,我先去将军中大夫过来,为此人医治。”
谢筠见此,道:“嗯,先将人抬至旁边耳房,苏禾呢?”
破云刚要回答,苏禾就小跑过来了,答道:“都督,我在这呢,刚才去把马车停好,没敢惊动府太多人,怕走漏消息。”
谢筠看到苏禾的一瞬间却是一言难尽的表情,苏禾不明所以,问道:“都督何故这个表情,有什么不妥吗?”
“你这是也跟着百姓一起讨粮了?”谢筠看了一眼他的衣服,面露嫌弃。
苏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活像个乞丐,怪不得谢筠这幅表情,本是去平息闹事的,却搞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反水了,跟着一块闹来着。
苏禾笑道:“害,都督,你不知道今天实在太乱了,接连有人受伤,现场又没有大夫,我只能牺牲一下衣服了,再不包扎,都要流血而亡了。都督你有金疮药吗,先给他用点,我这点包扎技术管不了什么用!”
谢筠随即找出一瓶金疮药,苏禾给张天佑的伤口撒了一些,没办法了,大夫来之前,只能这样了。
去之前谢筠便想到这一番应是不容易,可看苏禾这一身的狼狈,看来是比料想的还要更艰巨一点,问道:“这人是干什么的?带回来有什么用处吗?”
听谢筠这么问,苏禾就知道他猜出了自己有一定的打算,随即答道:“此人名叫张天佑,在现场一直在煽动百姓的情绪,在我快要平息闹事的时候,他和同伙还将一名孩童推到在官兵的刀刃上,故意制造对立,我判断他应该就是幕后之人的棋子,就擅作主张跟踪了一下,傍晚之际,这人就遭遇了刺杀,我将他救下带回来,等他醒了,都督可以问一问,这起事件的具体情况。”
谢筠听苏禾说得简单,却有很多细节没有说清,问道:“你料想到了此人会被杀?”
苏禾见他语气肯定,便答道:“他本为市井小民,却参与到这么大的事件当中,而像幕后主使这种纵恣不法之人,多半不会放过他。”
“那你是如何将人救下的?”
“我在猜到有人会来刺杀的时候,便写了一张字条给张天佑,告诉他我会是来救他的,虽然他不一定会信,但杀手一来的时候,那张天佑就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谢筠稍加思索,又问道:“你将人救下了又带回,杀手回去一报告,幕后之人岂不是很快就能猜到是你我在搅局,毕竟今天去平事的是你,你又是我的人,傻子也能猜出来。”
苏禾真的一次又一次地被谢筠的敏锐震惊到,他总是能很快就捕捉到这其中的关窍,她无奈笑道:“都督真是聪慧过人,我向那个刺客透露出,我和他的主子是同盟,而我的意想是救走张天佑,刺客的想杀他,那么就说明幕后之人的同盟有了别的心思,在和刺客交手的时候,我故意失误,刺中张天佑,造成是我杀人的假象,才将他骗过去。”
谢筠听完之后轻笑道:“既瞒过了刺客,又在幕后之人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还策反了张天佑,将其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来。”谢筠看向他,笑得促狭,“你还真是会顺势而为啊!”
苏禾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所以一开始才没有跟他说得那么详尽,她真的不想给谢筠一个诡计多端的印象,这样谢筠才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多小九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随即敛了表情,郑重道:“都督,我这么做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不希望我们总是这么被动,对方做的事有点太过火了,如果他们还是如此行事还受不到制裁的话,会更加助长他们的气焰,我是真心地希望都督您能早日让他们落马,以除云州百姓之患。”
谢筠见他说了这么多,明白了他是在担忧自己会否不信任他,看着他有些着急的狼狈模样,他敛起笑容道:“今天,做得不错,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甚至超出预期,张天佑这个人足以左右局势,助我破局,于目前来说,是很关键的一颗棋。”
苏禾有点震惊,没想到谢筠会说这番话,这表明他听懂了自己的担忧以及那不好明说的言外之意。
苏禾感激地看着他,道:“感谢都督今天的信任,若不是您敢于放手让我去做这件事,我也不会有表现的机会。”
谢筠瞥他一眼,又来了,这人惯会拍马屁,“不必奉承。”
苏禾笑道:“不是奉承,我这可是句句真心!”
虽说她有那么一点奉承的意思在,但她终归是从心底里感谢他的。她长久生活在苏继昌的打压之下,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肯定了,没想到她渴求已久却得不到的那就肯定,会从谢筠这里听到,命运真是神奇,得不到的东西总会在其他地方补偿给你。
苏禾恍惚间想到那日初见谢筠的时候,苏继昌向他介绍自己和苏风,语气里是满满的骄傲,那时她心里还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其实细细想来,那句寻常长辈炫耀自家孩子的话里应该是没有自己的。
苏禾深吸一口气,从胡思乱想里抽离出来,现在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想要得到一颗糖的孩童了,离开苏继昌的掌控,她已经能渐渐看到前方的光亮了,虽然微弱,但只要努力向前,她早晚有一天能触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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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筠见他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不禁道:“要发呆就回去,把眼前这个人解决一下,去看看大夫过来了吗!”
苏禾被他的话惊醒,这人又恢复了那副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真是不禁夸,笑道:“我这就去看看。”
自从做了谢筠的手下,自己赔笑的次数简直太多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还未等她走出院子,破云便已经拽着大夫过来了,嘴里还念叨着:“您快点,再慢点就不用治了。”
苏禾转身一笑:“大夫来了!”
大夫这边诊治着,苏禾想起来一件事还没有报告,道:“都督,你还记得我提到的那个受伤的孩子吗?”
谢筠点头,苏禾又道:“张天佑当时脱口而出,说那是戴义的孩子,而且他说完这句话,民愤更甚,想必这个戴义应该是在城西有一定的人望,所以才被张天佑加以利用,我想明天去查查这个戴义,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谢筠思索片刻,道:“你去吧,明天张天佑应该也能醒了,我这边再审问一下,正好验证一下这个人有没有说谎。”
苏禾称赞道:“都督想得周全!”
又问道:“大夫,此人伤势如何?”
大夫一边清创一边道:“皮肉伤,没有伤及脏腑,没什么大碍,用不了多久就可痊愈。”
“那他为何一直不醒?”
“一是流血过多,二是摸他脉搏,应是受了惊吓,昏睡一晚也就好了。”
苏禾笑道,看来自己突如其来的那一剑属实是吓到他了,应该提前告诉他的,只是怕他事到临头会躲,便没有说,毕竟谁面对剑的第一反应都是躲避,若是如此她万一刺偏了,张天佑的小命就真的不保了。
谢筠也想到了这一层,问道:“你刺他的事,事先没有告诉他?”
苏禾点点头,谢筠道:“兵行险招,你倒是很懂得临机应变。”
苏禾摊手,“没办法啊都督,张天佑这个人胆子小惜命,我不得不出此险招,从结果来看也算是出奇制胜嘛!”
谢筠见大夫已经处理好伤口,便命破云将大夫送回,又叫了两名亲信,将这间屋子守住。
苏禾跟着谢筠走出屋子,脑子里还在想要怎么将张天佑这个人充分利用,才能发挥最大价值,只让他说出幕后指使还是太简单了,如果能够利用他将这府中的奸细钓出来,才不枉她费劲心思将人带回来!
谢筠都快走回房间了,见苏禾还跟在身后,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有事?”
苏禾道:“都督,我在想,张天佑如果只用来交代信息,未免太过浪费,或许我们可以用他作饵,钓出府中不是一个阵营的鱼?”
谢筠笑了,他亦如此想,在得知苏禾将那刺客瞒过去的时候,他便已经做此想法。
苏禾见他如此笑,忍不住兴奋道:“都督难不成也早有此想法?”
二人相视一笑,谢筠将想法说与苏禾听,末了,苏禾赞叹道:“都督好计谋!”
谢筠不屑道:“你这是连你自己也一块夸了。”
苏禾摆手,辩解道:“纯粹是在夸赞您!”
“罢了,时辰已晚,回去歇着吧。”说罢便转身回房。
苏禾称是,晃荡着回了房间,一推开门,便闻到了饭香味,苏禾惊喜地上前查看,都是她爱吃的,葫芦鸡、炙烤羊肉、甜香番薯饼、还有一碗清粥。
苏看着一桌的美食,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整天奔波的疲累在食物的香气中慢慢消解了。
谢筠这个人真的是,做了也不会说,却也实在贴心,苏禾的肚子瞬间咕咕地叫起来,开始大快朵颐。
11. 审问
翌日,苏禾醒来便想起一件事,急着跑去敲了谢筠的房门,却半天无人回应,没办法又去书房转了一圈,还是没人。
苏禾站在门外慢慢踱步,她和谢筠同住一个院子,如果他出去了,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啊,难不成他今天去做了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事?看来她没事还是得多往谢筠这跑几趟才是,越熟悉,他才能发现自己的优点,才能将她带在身边,予以重用。
正在徘徊之际,破云从书房推门而出,苏禾不自主睁大双瞳,问道:“你从哪冒出来的?我刚才看了,没有人啊,连敲门都没有回应。”
破云无奈道:“公子叫你进来。”
苏禾赶紧跟进去,只见破云走向那把放置止水剑的漆木兰锜,在装饰上拨弄了几下,房间里出现几声什么东西转动的声音,她本以为转动的会是兰锜后面的墙,可是并没有,她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是书架转了一个角度,按照正常思维,密室的开关不是在书架上吗,谢筠竟然绕了一个小弯,如果不是进过去的话,怕是得找一会。
破云看了一眼苏禾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轻叹一声,今天凌晨时分张天佑便醒过来了,公子怕他在耳房闹出动静,被其他人知晓,就将张天佑带至密室。
可是刚才问话的时候,张天佑这个无赖极为不配合,声称这里的人都不认识,非要见苏禾,他气得想动刑,明明昨天救张天佑的时候,他也在现场,这无赖却不认账,说自己吓晕了,记不得他了。
他没办法,只得叫来苏禾,正巧一推开门,便见苏禾在外面乱转。若不是公子怕张天佑临场反悔,苏禾不可能进到这间密室。
苏禾跟着破云进了密室,里面的空间大概相当于半个书房,不大,却堆着很多资料,里面应该谢筠驻防云州这么多年收集的各方资料,苏禾不由得佩服起来,谢筠做事周全,想得缜密,他能在渡过这次降职的危机,离不开他这么多年的积累。
张天佑正被谢筠那冷漠的目光盯着,见到苏禾一来,直喊到:“你昨日为什么要杀我?”
谢筠原本冷漠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漠然道:“若不是那一剑,你今日早已是死尸一具!”
张天佑立刻畏缩在一角,不再张牙舞爪,苏禾见此,解释道:“那刺客要杀你,我若是想以绝后患,不被他们继续追杀,只能让他误以为你死了,而且那一剑我看准了刺的,不是要害部位,不然你今天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张天佑思索片刻,大约想明白了苏禾的话,随即道:“就算你救了我,可是这伤也是你造成的,现在又将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们这样做,我可不保证会配合。”
破云见他如此无赖,气得已经将手放在腰间的刀上了,若不是谢筠在这里,恐怕张天佑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可是苏禾知道,面对这种无赖之人,只有让他足够惧怕又不能让他有报复的心思,这中间的尺度需要小心出招,否则真到对簿公堂的那一天,他很容易翻脸,那就万事俱休了。
苏禾慢慢走上前,看他的眼神不再温和,一步步逼近他的同时,话语里也开始施压,“我知道你孤家寡人一个,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是……你是光脚的吗?”
苏禾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垂眼看他,冷冷道:“你最在乎的难道不是这条命?今日我能将你救下来,是因为你还有价值,可你若还是这个态度,我也保证不了,你明天会不会突然出现在那位大人的门前。”
面对苏禾那冷若寒潭的目光,张天佑知道他说中了自己的命门,他原本是有个妻子的,可是随着他染上了赌博,将家里的钱都输光了,妻子也离开他了。他每天只能和地痞无赖混一起,去一些小商小贩那,靠威胁来要钱,能支撑自己活着,偶尔要多了还能赌几把,本以为就这样活一生,可没想到有一天好运也会降临到他身上,张天佑,这个名字果然不是白起的。
可是现在,他又落入了此人手里,不知道上天还会不会给他好运。不过看这人的态度,他很需要自己知道的信息,想到这里,他心里升起一点兴奋,说不定还是能赌一把,要个好价。
苏禾见他眼神乱转,就知道这无赖又有歪心思了,果不其然,片刻后张天佑开口道:“你费这么大劲将我救回来,自然是想知道这些信息,原本昨天我们商量好了,你救我,我告诉你我知道的,可是现在毕竟是你伤的我,那我变一下条件也是说得过去的,你说是吗大人?”
听他说完,苏禾看了一眼谢筠,谢筠点了一下头,苏禾便道:“既然如此,说说看,你有什么条件?”
张天佑看苏禾松了口,便道:“大人,我呢要求也不高,只想够我生活无忧即刻,一百两,怎么样?”
苏禾听完便笑了,三百两,他知不知道是什么概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张天佑看苏禾那一笑,只觉有些毛骨悚然,还未等他说出什么,苏禾便直接用手按向了他的伤口处,疼得他冷汗瞬间遍布全身,他刚要喊,苏禾便捂住了他的嘴。
如果一个人不经常受伤的话,那么只要这人不是意志坚定之人,只要一点小小的疼痛,就足以让他就范。
张天佑瞬间便后悔自己说出口的数字,他本以为苏禾这么好说话,可以要个好价钱的,实在不行,他也可以要一半嘛,没想到苏禾这个人看着和善,下手这么狠辣。
破云在一旁也看惊了,上次去知府掉眼线的时候,便听说了苏禾的战绩,但他没有当回事,苏禾这个人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实在难以想象那么爱笑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狠辣的时刻。可是真到了这种时候,下手比他还要干脆利落,他本想动刑,可是碍于张天佑还有价值,并未施行,倒是让苏禾抢了先。
苏禾手下力气加重,直到张天佑额头的汗已经开始往下滴,她才罢手,谢筠从怀里掏出一枚方帕给她,苏禾愕然,没想到谢筠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还知道给她递方帕擦手,苏禾暗笑,他们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默契在。
苏禾边擦拭手上的血边道:“不知这回你的价格如何,怎么样,要考虑改价吗?”
张天佑疼得说不出话,还不敢叫,生怕他再动手,这人简直是笑面虎的代表,根本不知道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蜷缩着好一会,才缓过来。
苏禾又道:“张天佑你要知道,我救下你,是为了你知道的消息不错,可就凭你煽动百姓闹事这一点,就足以让你牢底坐穿,有多少大人等着要你的命,你心里有数吗?”
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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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张天佑浑身哆嗦,只得断断续续地说道:“是小人不识相了,您说多少就多少。”
苏禾见他老实很多,道:“我现在这句话没有逼迫你,你自己说一个数吧。”
张天佑畏畏缩缩说道:“五十两?”
苏禾干脆利落道:“好,除此之外伤药我包了。”
张天佑连忙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这回将你知道的都说一说吧。”
张天佑缓缓道:“我原本就是个混混,这个您知道的,有一天有个人找到我,说让我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聚集城西百姓去衙门讨个说法,事情完成后,报酬很丰盛。可我那点坑蒙拐骗的伎俩怎么做得了这种事,他却告诉我说,只要利用戴义的名头,一切事就会好办很多。”
苏禾忍不住问道:“戴义是谁?”
“我原本也不认识这个人,那人告诉我说,戴义原本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边关开通了互市,他就做点小买卖,慢慢的,也算赚了些钱,他因为感恩邻里,赚的钱几乎都用来接济大家了,帮大家看病买药,还帮助周围读不起书的孩子,让他们有学堂可以上,有书可以买,大家都很念他的和。可是这几年,瓦剌又开始袭扰边界,互市断了,戴义的生意也就断了,其实断了他靠着家底本也没事,偏偏他的赚的钱被一位大人盯上了,时常以各种理由向他索要,要么威胁,要么收税,将他的家底薅了个精光。”说到这,张天佑不由得叹了口气。
苏禾问道:“你叹什么气?”
他摇摇头,又道:“唉,说起来,我都觉得他可怜,本来家底就没了,偏赶上他妻子生病,可能是什么顽疾吧,把附近的邻居借了个遍,终于有点起色了,可又赶上这粮价飞涨,他妻子都饿成皮包骨了,病情又加重了,没多久就走了。不怪大家愤怒,换我的话,只怕闹得更凶。”
苏禾看他一眼,吓得张天佑眼神向别处瞟,“就这样,我就利用了戴义的事,将事情归根于粮价,很轻松地就挑起了大家的愤怒。”
难怪大家听到戴义的孩子受伤了这么愤怒,就戴义过往做过的善事来说,确实值得大家为此一怒。
谢筠听到这里开口:“让你做这件的那个人是谁,知道吗?”
“具体是谁小的不知,只是听那人说,他背后的主子在成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敢得罪他。”
谢筠跟苏禾对视一眼,这一句话就足够了,已经可以确定背后主使就是徐有恭没错了。
谢筠转身欲要离开,张天佑大喊:“你们就把我扔在这了?”
破云道:“委屈你在这待几天,府里人多眼杂,万一你没死的消息泄露出去,你的小命那就真的不保了,过几天等我们把事情平了就放你出去。”
张天佑小心翼翼道:“你们可别把我忘了!”
苏禾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扔给张天佑,随即便走了,张天佑打开一看,惊喜地发现,足足有一百两!也算是赚了。
走出密室,谢筠问道:“你是不是多给了些?”
苏禾灿然一笑,道:“不多给点,生怕他报复咱们,反悔啊!”
谢筠轻笑,苏禾这个拿捏人心的本事还不算赖。
12. 苏风
苏禾见谢筠嘴角微微上扬,想来自己的表现应是不错,也不枉费她费尽心机将人带回来,现在虽然张天佑解决了,可是戴义的问题却未必简单,既然徐有恭利用了戴义挑起事端,那么戴义就是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想要攻破戴义这一方,恐怕要比策反张天佑要难得多。何况戴义的妻子是因为官府的压榨才无钱可医的,他对官府的不信任也就很难消解,等等,张天佑说,有一位大人压榨戴义。
苏禾想到这里看向谢筠,“都督,我记得张天佑说过,戴义是因为被某位官府中人压榨才致如今地步的,而徐有恭又利用了戴义挑起了昨日的事端,你说这是不是可以说明,那个压榨戴义的人有很大可能应该不是徐有恭的人?”
苏禾不敢明说,如果此人不是徐有恭的人,而这件事又是冲着谢筠来的,那么八成就是谢筠的人,可是他的人跟着他守城多年,感情不是苏禾可以随便几句话就能挑拨的,如果她直说了,万一最后不是他的人出问题,那么她就再难在云州军立足了。
破云听他这么说也有点懵,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徐有恭的人,那是谁的人,想到这里,破云一身冷汗,难不成苏禾又在暗示是他们这边的人出了问题?
谢筠看着苏禾,他目光灼灼,言语委婉,分寸拿捏得很好,却也适当点出了问题所在,见他还是站着,便示意他坐下,道:“此人应就是我们此前猜测的那名内奸。”
破云在一旁已经已经听得麻木,无论是公子让他去查一圈府中的中层军官,还是苏禾曾经的暗示,现在看来已经坐实了,军中兄弟共事多年,都是战场上拼杀下来的情分,竟然还会有人做出此等吃里扒外之事!
苏禾见谢筠如此直白地道出,不由得一惊,看来他并不会为了昔日感情就手软,而自己的顾忌,他应该也看懂了,随即道:“既然都督有如此想法,可有察觉出什么吗?”
谢筠摇头道:“暂未,不过,就按昨日说的利用张天佑钓鱼应是可行。”
“那都督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实施?”
“等几日不迟,等到他们放松警惕,才会急中出错,既然要做,就要保证一击即中,否则就是将把柄主动送入敌手。”
苏禾很是认同,如果现在就将饵放出去,那么对方就有很充足的时间准备,只有在对方以为没问题准备进攻的时候,才能最大限度地将鱼饵的作用发挥最大化。
“都督想得周密,那么我现在去核实一下戴义的情况,看看张天佑有没有隐瞒?”
“交给破云办就行了。”随后看向破云。
破云也有点懵,苏禾这小子的地位怎么忽然之间就提升了,无奈称是退下。
苏禾也有点震惊,这待遇怎么突然之间就提升了,自己这两天的辛苦真是没有白费,做了这么多也终于有点回报了,虽然不是实质性的回报,可谢筠的这点信任要远比金银有分量得多。
谢筠看他微微张开的瞳孔,道:“现在徐有恭还未发难,我们也不能围着他转,还有很多事务因为他的搅局而耽搁着。”
苏禾见他如此说,便道:“都督是有什么其他事吗,若有都督尽管吩咐。”
谢筠见他递了话,道:“在接到瓦剌有所动作的消息时,我曾和兵部商量了一下作战计划,其中一项涉及乌格齐什的叔叔——乌力吉的部落,他虽常年偏安一隅,定时向我朝纳贡,可近两年乌格齐什崛起,频频向他索要良马,他们部落已经变相成为乌格齐什的后勤仓储了,形势于我们并不乐观。”
“都督的意思是想先把乌力吉部搞定?不然一旦打起来,乌力吉要么会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要么就有可能被迫出兵,那么我方面对的很可能是两线作战。”
谢筠点头,苏禾对战略确有一定的敏锐度,怪不得能在延绥做到游击将军,最近他命令临风调查了一些苏家的事,传来的消息说,苏禾在军事方面甚至压过苏继昌一头,还有一件事非常值得注意,苏禾并非原配夫人所生,而是续弦夫人所出,原配夫人生下苏风之后便去世了,谢筠对这件事颇有些意外,看来他们父子关系不和,多半和这件事有关。
苏禾见他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问道:“都督有什么计划吗?”
谢筠回过神来,抿了口茶,淡淡道:“我们商定的计划是,派人和乌力吉交涉一下,稳住他,至少要保证他不能出兵。”
苏禾听到派人,第一反应这个人可能是自己,但又不确定,于是问道:“都督觉得派什么人合适?”
谢筠看向他,缓缓道:“当时我去找唐巡抚,你拜托我放过苏风,我曾调查过,苏风对你不错,不然你也不会让我放过他,你觉得他是站在苏继昌那边的吗?”
看来谢筠想让苏风也为他所用,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还以为谢筠要一直这样关着苏风,现在看来谢筠留着苏风并不都是为了她那句求情,只是乌力吉部远在茫茫草原,容易迷路不说,这种敏感时期,很容易碰上乌格齐什的人,那就很难办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件事若能成功必是大功一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对整个作战大局可能都会造成影响,成功与否需要天时地利,不是个简单的差事。
谢筠如此谨慎之人,为什么会想要把这么一件重要的事交给苏风呢?
苏禾想不明白,只能答道:“我虽多被苏继昌打压,但兄长多年来一直默默助我良多,我想他对于苏继昌应该是出于孝道而遵从,但从心里又很难认同,都督您应该能明白这其中的两难之处。”
谢筠蓦然一惊,本以为苏禾会像以前一样插科打诨,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从未像今日这般无奈,脸上的苦笑之情已经溢于言表,已经不必多说,他能明了。
其实她真的不愿提起这些,每每忆起曾经的事都让她如堕冰窟,支撑她活下来的是母亲,当年她和母亲被救出敌营,虽然还活着,可小小的她见识了太多残忍画面,以致她惊恐难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眼神空洞,母亲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在她好转之际,母亲却故去了,等她长大以后,才慢慢想明白,母亲当年承受了多少,既要默默承受自己的痛苦,还要去治愈她,她都不敢想,母亲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谢筠见他神情有几分不对,默默递上一杯茶,苏禾接过,杯子上传来的温度微微发烫,却刚刚好能将她从冷冰冰的回忆中拉回现实,她啜了一口,茶汤滑入口中,却也好似进入心底,好暖。
谢筠见他表情恢复正常,道:“这也正是我想选中苏风的原因之一,我派人查过,你和苏风在边境的战绩不错,经验足够丰富,这一点其实很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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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或将领都够资格,可并非每个人都适合谈判,苏风是个儒将,又知晓瓦剌人的习性,很适合与瓦剌人交涉,且派将军去,也代表了我朝的态度,如果不从,打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苏禾点头,道:“那需要我和苏风谈谈吗?”
谢筠摆手,“不必,我亲自和他说。来人,去把苏风请过来。”
苏禾很识趣地比划手势,道:“都督,我先出去?”
谢筠摇头,道:“无妨。”
苏禾略有些不解,谢筠对她的信任度这么高了吗,想了想似乎不可能,大约是她在这里,可以让苏风更能相信投靠谢筠会有很好的前途吧。
把守在门外的兵士应声过便去了,不多时,苏风便被带到。
看着多日不见的苏风,苏禾眼眶有些微微发烫,谢筠并没有亏待他,除了情绪状态有些低迷,并无任何不妥,连镣铐也无,苏禾本以为谢筠会对他严加看守的,没想到只是派人在他院外看着。
苏风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便行礼道:“多谢都督宽恩,舍弟能在您麾下效力,是他的福气,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望都督多提点一二。”
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苏禾完好无损的在这,他便知道,那夜苏禾投靠谢筠还算顺利,至少苏禾现在是坐在这里的,无论这是谢筠做给自己看的,还是本就对苏禾倚重有加,都说明苏禾是安全且有价值的,这就够了。
谢筠挑眉,难怪苏禾当初会为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说话,“你不为自己求点什么?”
苏风道:“心既知足,身自安止,舍弟既得都督信任,苏风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奢求其他。”
谢筠轻轻一笑,眸光骤然一缩,紧紧盯着苏风,道:“既是不敢,那还是抱有希望。”
苏风心里一惊,谢筠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位置果然不一般,自己虽然成全了苏禾,可终究还是会有遗憾。
谢筠此话一出,苏禾也不由得心里一颤,她在来云州的时候便打算投靠谢筠,苏风是察觉到了的,甚至是话里话外提点过她怎么做才能取得谢筠的信任,而她一旦成功,他会面对什么他是知道的,可为了苏禾不再处于压迫之下,他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和苏继昌透露一点。
谢筠看到了他们兄弟两个的反应,效果已然达到,又道:“无需多言,一句话,关乎这次与瓦剌一战的形势,要不要来我这,全看你。”
苏风暗笑,谢筠将他站队的意愿和战争联系起来,已经把台阶给足了,便深鞠一躬,道:“都督既如此说,苏风没有不从的道理,只是,在下不是云州人,思乡情切,这次事毕还望都督能准在下回乡。”
谢筠把弄着茶杯,思索片刻,道:“延绥的水,比起云州来只会更浑,你可知道?”
苏风惊讶地抬头,看来谢筠对于延绥的事非常清楚,随后道:“延绥的很多将领都是和我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战友,我不能弃之不顾,即便水深,我也要趟一趟。”
此话一出,苏禾浑身一颤,他还要回去?苏风注意到那担忧的目光,看着苏禾,轻点一下头。
谢筠也将手中茶杯放下,抬眸的瞬间变得凌厉,看到苏风的一瞬间又柔和下来,他的眼神里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这兄弟两人真是一样的执拗。
13. 下马威
谢筠沉默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短暂的静默后,道:“也罢,我应了。”
随后看了一眼苏禾,示意他把情况说一下,苏禾明了,将目前的形势说了一番,谢筠道:“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尽可说一说。”
苏风在来云州前,便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对于乌力吉的担心也和谢筠不谋而合,便道:“不瞒都督,我也认为如果这一仗不可避免的话,乌力吉确实是一个没办法绕过去的因素。他本无意争斗,可是迫于乌格齐什,他很可能会被裹挟进这场战争,那么我方境内将面临两方的威胁,兵力也会被分散,处处戒备,处处松散,也就相当于没有戒备,不如搞定弱的一方,全力备战最强的一方。”
谢筠点头道:“嗯,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先搞定乌力吉的原因。如何说服他,有什么想法吗?”
苏风缓缓道:“乌力吉这些年一直与我朝保持和平,不曾侵犯边界,无论是从他的行为还是探子的情报都可以推测出,他只想独善其身,并无太多野心。古语云‘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既然乌格齐什压榨他,也算是间接将乌力吉推到我们这边了,面对一个以妥协求生存的人,仅凭这一点,我便有九成的把握。”
谢筠听完后,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敲着桌面,敲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在此刻异常明显,苏风不知他的意思,是自己说的策略不够具体,还是欠缺了什么。
片刻后,谢筠道:“嗯,还差的那一成我会帮你补足,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找你。”
苏风讶异得目光一凛,同时也放下心来,谢筠敢这么说,就意味着他早早就在瓦剌楔进了一颗钉子,对于瓦剌的动势也一清二楚,难怪他无论在哪驻防,都能屹立多年,这不是靠他的父亲就能做到的事。
谢筠又道:“这次出使所需的物资我已经着手让人准备了,过几天便可以出发,至于这次带的人,乌力吉远在大漠,我营里有几名瓦剌人,让他做向导,人是我培养多年的,你可以放心用,还有你之前带来的亲兵被我安置在营里,去挑几个带着。”
苏风没想到谢筠这么大度,竟能允许他带自己的人,拜谢道:“谢都督,此去定不辱使命!”
“嗯,其他的细节,等你挑完人去营里商量一下,随行人员在营里等你。”
苏风拜过后离开了,可是谢筠有句话却挑起了苏禾的兴趣,试探道:“都督,你怎么会让我兄长带他自己的人啊?”
“我的人苏风不熟悉,真有什么事用起来很可能不顺手。”
“那两方的人一起行事,会不会起冲突啊?”
“随行人员我是从几大营中抽调的,彼此都不认识。”
苏禾佩服地点点头,趁机提出自己的条件,“都督,你能不能也把我的亲兵调给我啊?”
谢筠看他一眼,那一眼带有几分威胁又有几分戏谑,对视间,苏禾打起了退堂鼓,这一眼谢筠好像将她看穿了,她刚做出摆手的动作,就听见谢筠说道:“你的人不是早就已经在云州城里了?跟踪张天佑那日,你离开了破云的视线,难道不是去见他?”
这话说的,她好像是出去私会情人被抓包了似的,虽然不该隐瞒这件事,可这也是她保命的手段而已,没办法说道:“都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筠不再那么直直地盯着他,轻飘飘道:“如果对敌人的动向都不了解的话,这偌大的云州城我要怎么掌控?”
苏禾只能奉承道:“都督管理有方,不过都督,这件事也不能全然怪我,我只身投入您的府中,如果没有得到重用,总要留个帮手不是?再说了,您也试探我那么多次,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这番话说得真是冠冕堂皇,还顺便把错归结到他身上了,一副无赖的行径,谢筠忍不住瞥他一眼,不再和他拉扯这件事,道:“既然如此,就让他进府吧。”随即起身,准备推门出去。
苏禾笑呵呵跟上,“谢谢都督,都督你现在是要去干什么,需要我吗?”
谢筠没好气道:“去训练场,你去吗?”
“自然要去!都督,我也该和营里的兄弟熟悉一下了,不然以后不好混啊。”
谢筠边走边道:“嗯,尽快熟悉一下也好。”他原本也没想让苏禾一直做参军,就调查结果来看,苏禾之前在延绥一直做游击将军,无论是伏击还是侧翼包抄,交给他都能收获颇丰,既然如此,没有不重要的道理,有谋略的将领正是现在最稀缺的。
军队大营在郊外,两人骑马而至时,几大营已经在训练了。
谢筠走上比武台,轻车营统领陈钺、步兵营统领杨启忠正在指挥变换队形,见谢筠前来,立马上前拜见,“都督!”
“嗯。”他点头示意,随即招呼苏禾上来。
苏禾大大方方走上前,行礼道:“见过诸位统领,在下苏禾,刚入都督帐下做参军,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日后还麻烦各位统领多多指教。”
陈钺见杨启忠没有回应,率先开口道:“苏参军哪里的话,既入了都督麾下,以后就是兄弟,不必客气。”
一旁的杨启忠默默看了一眼谢筠,正对上谢筠抬眼投过来的目光,那一眼不是平静,反而有点审视意味,仿佛是无声的质问,他不动声色避开目光,回过头来又撞上苏禾人畜无害的笑容,随即也开口道:“苏参军客气,日后当和衷共济,共同御敌。”
谢筠见此,便开口道:“继续训练吧,苏禾你先在周围看看,熟悉熟悉营里的训练。”话是对着两个人说的,眼神却看向杨启忠。
杨启忠低头不语,陈钺见他不说话,主动开口道:“苏参军不熟悉,我带他转转吧。”
“也好,去吧。”谢筠答道。
“那就麻烦陈统领了。”苏禾道。
“这点小事,客气什么!”
刚才看杨启忠的态度,苏禾便知道自己在云州军里想要混得开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过这一点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到了。还好陈钺大气的性格让苏禾今天不至于太过尴尬。
陈钺带着苏禾走向车营所在一边的训练场地,向他介绍到,“这车营是我方在野战中抵挡外族骑兵的重要一环,在多次实战中,我们发现大概仅百辆车就能将骑兵阻在兵阵之外,非常好用。”
苏禾在延绥的时候就知道有很多重镇开始组建车营,只是延绥非重镇,出于种种原因,未能组建。
苏禾点头夸赞到,“百辆车成排抵挡在前,车上又装有两门火炮,配以火枪,相当于一座移动的炮台,这种程度的火力的确足以弥补我军骑兵兵力的不足。”
陈钺得意到,“不止如此,车身我们不选择用骡马推动,而是有八个推杠,我们一个车组就配备了十七个士兵,来回轮换,既节省了体力,还在阵型变换上有一定的机动性,这个配置可以说是极佳的。”
陈钺越说越激动,拉着苏禾走到车组后面,“你看,每个车组后方还配以四匹骡马,用以拉载补充弹药和其他辎重。这样可以保证,无论车组是在高地进行防守,还是对峙休整,都有充足的后勤保证。”
苏禾不由得感叹道:“嗯!这个组合真的很妙,每个车组基本上都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不用后勤部队经常运送补给。”
说话间苏禾注意到,轻车和骡马之间还各有五名步兵和骑兵,她不由道:“这步骑兵的设置也很妙啊,万一真的有敌方骑兵冲入阵营,步兵的长枪可以将其斩落马下,而骑兵的机动性又很强,可以联合其他车组的骑兵组成一个编队,用以袭击敌人的侧翼,或者伺机收割,无论是穿插还是收缩队形,都极其方便。”
听苏禾这么说,陈钺略微激动地拍了拍苏禾的肩膀,感叹道:“哎呀,苏参军,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还挺有战略眼光,步骑兵的设置就是这个目的!你当参军真是埋没了,都督就没想过让你进兵营锻炼锻炼?”
前排士兵在教头的口号下正在练习装弹,中间的步兵在练长枪,井然有序,苏禾看了会,淡淡答道:“这个嘛,我是怎么进入都督麾下的,想必军营里已经传开了,我是个新人,没有什么经验,需要努力的事情还很多,不着急。”
“害,苏参军不要像那么多,大家在军营里待着,除了训练没什么事干,难免喜欢说东说西,这种事情去控制的话反而会有反效果,所以不如就交给时间,用能力说话,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能看明白你的为人了。”
“嗯,陈统领说的是,这种事急不来,交给时间吧。不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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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今天还算开了一个好头,能碰到陈统领这样一视同仁的人,说明我还是有点运气加成的!”苏禾说完笑着拍了拍他。
陈钺笑道:“这就抬举我了,我也是从底层上来的,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苏参军看上去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和你说这许多。”
话音未落,利器划过空气的声音在苏禾耳畔响起,接着不知是什么人在惊呼,她侧头一看,是一根长枪直刺苏禾面门!
苏禾下意识将陈钺往旁边一推,与此同时她偏头一躲,长枪擦着她的发丝飞过,她余光看去,是车组里的一名步兵在练习时失误了,可那人略带挑衅的目光很是刺眼,显然这不是一场意外。
见长枪还未落地,她快速抽出陈钺的刀,朝长枪的方向用力一掷,同时她脚下助力飞身向前,刀尖和长枪碰撞,尖锐的声音响起,长枪未落,她的手便已经准备好放在枪柄的下方了,速度之快惊得一旁的陈钺倒吸一口凉气。
长枪稳稳地落在苏禾手中,与此同时,刀已经快要砸向她的脚面,可苏禾眼都未眨,抬脚一踢,刀在半空中舞了个花,她抬手稳稳接住刀柄,苏禾忍不住嘴角上翘,看了看手中的一刀一枪,今天还真是开了个好头!
苏禾持枪而立,看向人群,除了“失误”脱手的那名士兵,以及他所在的车组在看向她这边,其他车组的士兵碍于谢筠几位长官都在场,基本都在正常训练,只有少数几个人偷偷歪头往这边看。
她目光穿越人群锁定那名士兵,还未等她说话,陈钺率先开口,“沈教头,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一旁的沈教头迅速找到士兵,骂到:“王朗!花这么多时日培养你,就是为了让你今天出来丢脸的?枪都拿不稳,还上什么战场,真是丢云州军的脸!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棍!”
听完这番训话,苏禾忍不住笑了,句句是教训,却句句不提她,那王朗的错处就只是拿不稳枪,有意思。
见王朗快要被拉走,苏禾大声开口道:“沈教头且慢,这枪还没还给他呢!”说罢,她看了一眼谢筠,见他并未有任何动作,连表情变化都没有,只是看向她,那她就没有太多顾忌了。
她持枪飞出,枪速之快,让其他士兵都在第一时间迅速避开,可王朗对突如其来的这一枪没有任何准备,呆愣在原地,直到快飞到眼前,才不自觉地后撤了半步,然而苏禾瞄准的不是王朗本人。
长枪划过空气飞越人群,落在距离王朗半米远的地方,枪头斜插进地面,力气之大,已经没入了大半个枪头,长柄“嗡”地弹了几下,仿若猛禽低鸣,震得王朗拍了拍耳朵。
苏禾顺势走到王朗面前,笑得一脸和气,缓缓道:“怕什么,我不会随便对同袍出手的。”
苏禾说这话时特意看向台上的杨启忠,王朗和这沈教头都是他的兵,若是没有他的示意,一个大头兵怎敢对新来的参军做出这样的举动。杨启忠见苏禾投过来的目光很是直接,他撇了一下头,才又回看他。
沈教头注意到了苏禾跟自己上司的目光交锋,立马上前,“王朗是个粗人,还请苏参军见谅,王朗!还不快给苏参军道歉!”
见沈教头已经这样说,苏禾也不好再说什么,刚来军营第一天,不好闹太僵,稍微给一点教训,让人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就已经足够了。
陈钺却冷笑道:“沈教头倒是很懂得怎么管理属下!”
面对这当面的嘲讽,沈教头自觉有些下不来台,只好尴尬陪笑,“陈统领教训的是,属下定当严加规训,杜绝类似事件。”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苏禾出来笑着打圆场,“无妨,训练累了,难免失误,不是什么大事,沈教头可否卖我一个面子,免了惩戒?”
沈教头见苏禾如此说,立马顺坡下驴,“既然苏参军不怪罪,今日就免了你的杖刑,还不快谢谢苏参军!”
王朗也很是感激,虽然知道营里的兄弟不会真的下狠手,可毕竟是免了一顿皮肉之苦,立即鞠躬道谢。
苏禾大方地笑了笑,“无碍,去训练吧!”
王朗重新加入了训练队伍,周遭也渐渐安静下来,苏禾余光却瞟到谢筠在和人交谈,好像是突然有人到访。
14. 柳容与
还没等苏禾有什么反应,身边便过来一名士兵,悄声对苏禾道:“有人来访,都督请您过去。”
陈钺识趣道:“我还得去步兵那边看看,这帮家伙没有人看着镇不住,苏参军且先去忙。”
苏禾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说什么,自己前去了,直到演舞台,才看到来人是上次匆匆见过一面的柳容与。
依旧是一副白衣书生的模样,一双堪称漂亮的桃花眼在这春日里好似被风拂过般,微微眯起,弯成一道弦月,他仿佛总是如此,上次到访时也是一脸笑意,只不过这次是他一个人来的,且未穿官袍,多了一丝非官方拜访的味道,比之上次显得好相与一些。
苏禾跟谢筠对视了一眼,随即行礼道:“见过柳大人,上次匆匆一见,未能说上话,很是可惜,听都督说,柳大人文采斐然,本想日后拜访,没想到还是柳大人先来了,惭愧惭愧。”
柳容与回礼一揖,道:“苏参军哪里的话,上次和彭大人一起来,多有不便,现下正好,能和谢都督、苏参军交流一下,求之不得。”
谢筠道:“去我帐里吧,就在不远处,这里在训练,难免杂乱。”
“好啊,都督请。”柳容与伸手做了“请”的手势。
苏禾跟在他们身后跟着,柳容与应是和谢筠不甚熟悉,今日突然拜访,能有什么目的呢,此人给她的感觉和彭直完全不同,彭直独断专行,柳容与完全是一副君子模样,看着太正了,可既然这么正,那日又为何会与彭直一道来,在那样一个特殊的节点,她不相信柳容与会完全不知道彭直的用心,那天她去平事之后,不知道他们和谢筠都谈了些什么,最近也没来得及问,且看今日柳容与会怎么做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苏禾已经跟着他们走进了谢筠的帅帐,木炭燃烧的氤氲暖气扑面而来,苏禾暖和的忍不住轻叹,有士兵正在往炭炉里添火,尽管已经四月,但身在北方,还是寒意逼人,屋里的暖意让苏禾从刚才的警惕中慢慢放松下来。
依次坐下后,旁边有人斟好了热茶,柳容与轻啜了一口,还是陈茶,同上次来时喝的一样,不由得淡然一笑,放下杯盏,缓缓道:“外头有传言说谢家公子远离京城,主管一方,逍遥得很,没想到待客的茶都是陈茶,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
如此锋芒直白的开场让苏禾放下茶杯,警然地直了直身,谢筠却无所谓地笑着,“柳大人既说是传言,听听便罢了,我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又怎么谈得上主管一方,实在是无稽之谈。不知柳御史今日来此,是有什么想了解的军务吗,还是和彭大人一样,对于我部下经商的问题有什么疑虑?”
听到最后那一句,苏禾忍不住看了一眼谢筠,如此明晃晃的不满,竟然将这种事摊到明面上说,看来上次彭直就是为了此事而来,这才令谢筠今天对柳容与生不出好感。
其实这种事在哪个部队都有发生,一城的巡抚都督等长官都是心知肚明,朝廷有官员贪墨军饷,下面的士兵呢,就只能被剥削,偏僻一点的地方,连最起码的武器质量都不一定保证,士兵身上的布甲有时候只有布,没有甲片,火铳炸膛这种事时有发生,野战时的补给更是经常缺东少西,往各个县里要时,就会有各种理由的推诿,上层的腐烂可以想见。
连最基本的保障都不能给到士兵,有谁会替长官、替朝廷去卖命呢,地方长官就只能任由部下去经商走私,和边民、甚至是瓦剌、鞑靼等人做生意,得来的利益一部分交给长官,一部分还要分给监军,这样就保证了平日里有粮饷可发,战时有奖赏可给,最起码也能保证监军不会无缘无故地找茬,三方保持默契,边境自然安稳。
可这样远远不能放心,文官向来压制武官一头,一旦文官老爷想要从中作梗,只需拿出此事的实证,便可让一方长官难以辩解,比如彭直的出现,平衡就此被打破。
若是从前,谢筠父亲还在位的时候,这些不算什么事,可现在谢廷鉴入狱,若是有人故意针对,这件事就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柳容与见状补充道:“都督误会了,官兵经商这种事,究竟情况如何其实大家明白,本就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又怎会心存疑虑,上次能和彭大人一起同来,也是凑巧,当时彭大人想了解一下情况,又怕会有什么不妥,不好一人前来,进而才私下找到我的。”
这番话表明了柳容与懂这里面的弯弯绕,至此苏禾才又放心地辍了口茶,近乎示好般的解释至少说明,他今天来此并不是来追究的。
“能得到御史大人的理解,是云州军民的福气。”谢筠说完手一挥,斟茶、添火的人都退了出去,又道:“今日没有外人,能同柳大人说这些,也是很难得的机会了。”
苏禾暗暗赞到,这话确实没错,巡按御史虽是七品官,却是代天子巡狩,负责监察地方的各项事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可自行决断,手中权力不可谓不大,连二品大员在巡按御史面前也需要毕恭毕敬。
见众人退下,柳容与缓缓道:“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都督需要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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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敌我双方的优劣势,我身在御史台,要察的是贪腐,可贪腐一出,问题出在哪,大家都明白,那我这个御史就不能只盯着下面的人不放,不然就是失职。云州城我也待了一段时间,所见所闻着实是触目惊心,事情为何会发生,相信都督心里应该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我的考量充其量就只能是考量,柳大人的考量才是落到实处、为国为民的大计啊!”谢筠唇角噙着淡淡的笑,语气却是重了几分。
“都督说的不尽然,以我一人之力,即使有心革除这云州城的弊端,却孤立无援,难以为继!”
语毕,柳容与望向谢筠,目光凛凛,谢筠低头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柳容与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大概听懂了,但,还不够,他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是清查,不知柳大人可调查清楚了事情原委,这里面或有误会也说不定啊?”
苏禾在一旁默默心惊,柳容与的意思是要清查这云州城里高官?他既然来找了谢筠,那么目标是谁,几乎是不言而喻了。
柳容与唇角微扬,也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谢筠对自己并不熟悉,没有信任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自己既然已经开了口,就肯定要将事情敲定,否则就是授人以柄了。
“这,都督不用担心,我既然今天坐在这了,就已经将原委调查得八九不离十了,如今能不能将事情敲定,只看是否有人站到我的身边助我一臂之力。”柳容与顿了顿,片刻后又道:“哎对了,我今天来这里的事想必会很快传出去,若是徐监军知道了,会不会也想邀我一叙,毕竟我很长时间没有去他府上拜访了!”
苏禾陡然一惊,柳容与这个人看着正,没想深藏不漏。这一句几乎就是明目张胆的警告了,若是消息不胫而走,徐有恭知道他们私下有联系,难免会认为谢筠和柳容与谈了什么,所以谢筠只有尽快和他联手肃清云州城,才能保证安稳。
“既然如此,那谢某只能从命了,若是有需要,随时通知我即可。”谢筠端起茶盏微笑敬意。
柳容与端茶回敬,“既然目标一致,都督有什么消息可要共享一下才好,不然于大计不利啊!”
“那是自然,等我这边有了眉目,一定告知!”
柳容与得到了答案,满意一笑,进而又问道:“都督,我跟你提的那件事,苏参军还不知道吧?”
苏禾见话题终于涉及到她,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啊,都督?”今天这么重要的事,既然会让她在场,那八成就是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做了。
15. 风雨欲来
柳容与缓缓答道:“苏参军刚来到云州应该不知道,云州有两伙盗匪,他们原本是一个寨子的,后来内部闹矛盾,分裂了,而我来云州的目的之一,是有人举报云州官军倒卖军械。”柳容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笑着看向苏禾,眼神多了些许的鄙夷,“买家是谁,苏参军不妨猜一猜?”
这很好猜,却让人觉得唏嘘,她无奈道:“其中一伙盗匪吗?”
柳容与点头道:“对,是谁举报的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了吧?”
苏禾认同地慢慢点头,可柳容与是御史,除非这伙盗匪和官军里的高级将官有牵扯,否则他不会管这种事,然而他既来找了谢筠,那么就是谢筠的手下做的了。
难怪谢筠想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做,此事牵扯内部高级将官,如果还是由云州军的人去做,很可能会走漏风声,那么最好的人选就是她这个刚刚加入的人,既没有牵连,也不可能通风报信,若是能做成,还增加了谢筠的好感和信任度。
她试探道,“这伙盗匪牵扯的应该不是下层士兵吧?”
柳容与看他这么问,就知道他猜出了后面的人不简单,便答道:“不错,既然有人想借我这把刀,也不能白白任人摆布,我和都督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揪出此人,走私军械的人也好,背后捅刀子的人也罢,抓人抓赃,一网打尽。”
他说这话的时候,苏禾注意到他那双桃花眼虽然还带着笑意,眼底却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又很快消失不见,和平时的谦谦君子模样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偏差。
“柳大人有什么想法,尽管吩咐,在下但尽人事。”
“目前已知的是下一次交付军械的时间地点,三天后酉时,在城外石门驿站向西二里处的一座废旧石桥旁,交易人数大约七八人,根据人数来看,军械数量不会太多。那附近都是密林山丘,他们不容易被发现,同样的也利于我们部署。至于详尽的计划,还需要和苏参军实际探看一下才好定夺,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让对方现身。”
苏禾看了一眼谢筠,见他轻点了一下头,既然他表示同意,那么自己就能放心地部署了,思考片刻,她缓缓道:“柳大人手下可用的人多吗?”
柳容与摇摇头,“不多,只有五个随从。”
苏禾唇角一扬,慢悠悠道:“这个对方想必已经知道了,那么只要将此作为破绽,便能将人引出来。”
一番商量之后,便暂时敲定了引人入彀的方案。
柳容与起身,淡淡笑着,脸上有着事情落定后的平静,“那明日就静候苏参军了。”
送走柳容与后,苏禾立刻上前,“都督,柳御史为何突然与你联手,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谢筠思索片刻,答道:“柳容与是吏部尚书吕公辅的门生,吕公辅和我父亲共事多年,有一定情分在,就算柳容与和我立场不同,或者是有什么目的,至少从结果来看,是对云州有利的,也利于我方,这就够了。”
原来如此,难怪谢筠对柳容与的防备不高,这样也好,至少柳容与目前是站在谢筠这一边的,谢筠的赢面就大了很多,他赢了,便是自己赢了。
谢筠已经走出帅帐,一回头见苏禾没有跟上来,还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愣着做什么,你要在我这帐里吃中饭?”
“今天我们在军营用饭吗?”
谢筠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自然,这阵子事情多,我才没有在军营,平常的话自然要和将士们多待在一起才有利于上下团结,齐心作战。”
苏禾自然地跟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现在跟谢筠好像已经趋于了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无论自己问什么,谢筠都开始慢慢告诉她了。
“那我得尝尝云州军的饭菜了,听说云州军赖以都督管理有方,伙食较其他地区要好一些。”
谢筠斜看他一眼,半真半假道:“讽刺我?”
苏禾立马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他经商的事,不过听他的语气不像是真的生气了,于是笑道:“都督误会了,我在边关了也待了几年,听说很多军营管理不善,再加上军饷发放不足,闹过不少兵变的事,在这样的世道之下,都督能将云中城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怎敢讽刺!”
“巧言令色!”
他扔下一句话便自顾自地加快了脚步,走进了打饭的队伍中,苏禾看着一旁的士兵都见怪不怪,只是打了招呼之后便开始了打饭,看来大家对谢筠的这一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
苏禾跟着队伍领了一碗蔬菜粥和两个肉饼,转头看了一圈,谢筠已经就近找了石头,坐着吃了起来,虽然环境并不文雅,但他的吃相确实斯文得很。
她忍不住发笑,若不是她知道谢筠是武将,他现在这副模样就像是书生误入军营,完全是格格不入嘛!
她端着碗走到他身旁,蹲下来,吸溜吸溜地喝着蔬菜粥,一口热汤滑入腹中,舒服极了,忍不住叹道:“云州的伙食就是好啊,粥里还放蔬菜,我在延绥就只能喝白粥,米粒还少得可怜。”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苏禾咬下一口肉饼,嘴里嘟囔着,“我这不是践行都督说的‘上下团结’吗,只有多沟通,才能更好地践行这句话啊!”
她边说边嚼着,眼睛都亮了一下,这肉分量十足,一口下去肉汁四溢,好吃到她忍不住摇头晃脑,云州的伙食好也就算了,伙头兵的厨艺真是不赖!
谢筠瞧了一眼他那副犯傻的模样,吃到点对胃口的东西就像哈巴狗一样开始“摇尾巴”,比之孩童还不如。
“说正事,私贩军械这种事八成是我手下某一营的将官,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谢筠突然的发问让她有点发懵,虽然这个几乎是不争的事实,不过他这样问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知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只能尽可能模糊一下事情的调性,“我猜到了,都督,你是觉得这种事出在自己的部下里,有些怒其不争吗?”
谢筠目视着前方正在用饭的士兵,这些人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明明是保境安民的屏障,却整日笼罩在猜忌和监视之下,在上层的压榨中慢慢消磨了当初最坚定的意志,逐渐变得身不由己。
静默的空气中突然划过一声乌啼,打破了他的沉思,他轻叹一声,收回了目光,继续道:“云州城屯有两万人的军队,分为几大兵营,步兵营统领是杨启忠,轻车营统领陈钺,骑兵营统领今天外出任务,你未曾见到,叫武英,还有我的亲兵营,统领是施信,那天平息闹事你已经见过了,有印象吧?”
苏禾点点头,“有印象,施统领虽然不苟言笑,但看得出是个忠直的人。”
“这几人中杨启忠是世袭,自他祖父起就在云州任职,能力没的说,陈钺是从小兵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武英是我提拔的,施信自我父亲在边关任巡抚起就一直跟在身边,后来我父亲回京任职,他便跟着我了。”
苏禾听他这么说,想起了自己上午的境遇,杨启忠显然看不惯自己,陈钺虽然没有表达什么,但从他做的事来看,是有亲近自己的意思在的,她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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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谢筠的表情,试探道,“都督,恕我冒昧,杨统领和陈统领,曾经是否有过节?”
谢筠慵懒地弯了弯唇角,不自觉笑出声来,声音带着磁性,调笑般说道:“你倒是耳聪目明。”
又来了,每次自己提出点问题,谢筠就是这副取笑的语气,让人气得牙痒痒,她盯着他,丝毫不退,“都督的耳朵应该比我更敏锐才是。”
谢筠微微侧身,亦是回看着他,苏禾那双眼里满满的狡黠,是正属于这个年纪的桀骜不驯。
骤然对上谢筠含笑的眼睛,将苏禾定在原地,不知所措,面前的人近若咫尺,一双眼睛似双瞳剪水,清澈明亮。
四目相对间,他眨了下眼,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轻颤,却叫她心中一漾,宛若小石投水,轻虽轻一动,可那波纹流转间却足以搅动一池静水。
她倏地反应过来,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一点点侧过头去,忽略心里的这点异样。
见他转过头,他也撇过头去,又道:“他们两个一个是世袭,一个是底层出身,互相看不惯是正常的。三日后,无论哪个统领以及他手下的兵来找你,务必盘问清楚,你知道轻重。”
虽然他这么说,可她心里还是踏实了许多,经历了最近这诸多事情,谢筠对她的戒备已然少了很多,上午和柳容与议事时让她在场,就足以说明这件事了,他本可以让她出去的,现在他又对自己说这些话,隐隐有了将她当做自己人的趋势。
苏禾理了理思绪,表情转为了郑重,“是,都督,我绝不冤枉一人,也不会放过一人!”
“下午你再和营里的人熟悉熟悉,也是为了保证计划不出纰漏,另外我有让你领兵的打算,这也关系到你日后能否在云州军立足。”
苏禾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兴奋地连音量都提高了几分,“真的啊都督?”
谢筠嫌弃地给他个眼神,“你不如敲锣打鼓地宣传一下!”
苏禾立马低下声,“都督用人得当,属下佩服至极!”
“你这是连自己也一起夸了!”
苏禾按下激动的心情,慢慢恢复平静,一脸感激地看着他,发自内心地说道:“都督,我本以为就这样做你的参军也好,至少能成为你的臂助,说实在的,也曾怕过吃苦学艺的这些年就这样浪费掉,战场里可能也不会再有我拼杀的位置。”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是如果能渐渐成为都督的心腹之人,想来待遇也不会太差,能够重新领兵,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敢再想。”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谢筠,“能得都督信任,苏禾心里万分感谢。”
这人平时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少年模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正经,谢筠有点不知所措,他愣了片刻,缓缓道:“那就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成果,别让我失望!
苏禾郑重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下,“对了都督,大战在即,兵部对苏继昌的任命要怎么处理?”
“据我最近收到的消息,接替苏继昌职位的那名副将因得罪了延绥的监军,很快就要换人了,依我的推测,苏继昌很可能会官复原职,重新进驻延绥,再提拔一个总是没有熟悉的人用着放心。”
苏禾暗暗震惊,离开延绥的这些时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看来距我想要达到的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谢筠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苏禾看着远处,眼里有些失焦,想了一下谢筠的这句话,唇角微微扬起,淡淡道:“是啊,早晚会来的。”
16. 踩点
苏禾一早起来先去院子里练了一刻钟的剑,昨日在军营和士兵们一块训练,属实是将她好久不练的筋骨好好地锻炼了一番。
自从来了云州,她已许久不在军营训练过了,她活动着肩胛,着实是有些累,不过却也感觉松快了许多,养尊处优,什么也不用做的日子确实不适合自己。
站在一旁的卫泾开口,“公子,今日前去柳大人那,可需要我跟着?”
卫泾是她来云州之前就安插进来的,是防止亲兵被谢筠控制后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况,没想到还是被谢筠发现了,看来如果想要在谢筠的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动作还是很难的,那日在谢筠突然问出来,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你跟着我吧,都督已经准许了。”
“你去跟门房说一声,备马吧,我们这就去找柳大人。”
……
柳容与入住的公署就在知府衙署的不远处,不过,他们并未相约在公署,那里人来人往的,非常惹人注目,他们约在东城门外的亭子,柳容与也早早就等在那了。
今天的柳容与特意穿了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身,虽是寻常的棉布料,还是很难掩盖住他那卓尔不群的气质,很有出尘的味道。
苏禾唇角勾起,昨日还想着忘记提醒柳容与穿的不要太过张扬,没想到他竟如此心细,准备得很是妥当。
柳容与见到苏禾和自己穿的别无二致,会心一笑,难怪苏禾如此得谢筠信任,此人办起事来很是细致。
苏禾勒马停住,拱手道:“柳大人真是守时,在下惭愧。这是我的亲兵,卫泾。”
卫泾一揖,“下官见过柳大人。”
柳容与点头,“不必多礼。”继而转向苏禾,笑道:“苏参军不用介怀,我一文弱书生,骑术定是没有苏参军精湛,故而早出发片刻。我们,出发?”
苏禾淡然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柳容与翻身上马,很是利落。
见柳容与身手还算不错,苏禾忍不住道:“柳大人的骑术远比京城里的老爷们强上许多!”
柳容与答道:“我做巡按御史已有两年,难免要东西奔波,骑马都快成了日常训练了。”
苏禾哈哈一笑,“柳大人就当做强身健体了。”
不多时便已经到了匪徒的交易地点附近的交叉路口,这里马路通向四方,路两边林立着多家客栈、茶肆,供来往旅人歇脚。
苏禾环视了一圈,挑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客栈,翻身下马,“柳大人,我们将马放在客栈吧,徒步过去,骑马过去我怕会引起注意。”
柳容与看了他选的这家客栈,还算热闹,他们一行人并不会引起注意,于是赞同地点点头,“苏参军考虑周全。”
“那就劳烦柳大人走一会了。”
柳容与摆摆手,“哪有什么劳烦,苏参军不必如此客气。”
苏禾笑道:“我以前在延绥也有幸见过其他巡按大人,皆是为治严肃,不曾想柳大人却让人如沐春风,很是不同凡响。”
柳容与和他并肩走着,本以为苏禾这话是恭维,可侧头看他的神情很是正经,苏禾这个人明明是个少年模样,可做起事来却没有少年人的莽撞,且身为一名将士,连普通大兵身上的骄横也不见半分,反而有点文人气质,“我倒是没有苏参军说得那般好,不过听苏参军的言语间,倒是没有半分粗疏,反而是识礼知书。”
苏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摇头道:“柳大人过誉了,我也只是读过几本书而已,不做那目不识丁的人罢了。”
“那怎么会选择从军呢?只是因为令尊在军中任职吗?”
苏禾陡然一愣,自嘲般地笑笑,“非我自愿,只是没得选罢了。不过从军的这些年,也不算白白浪费光阴,也算是找到了自己的立锥之地,不算枉费我学艺的这些年。”
见苏禾说话虽然隐去了诸多细节,却不乏真诚,他道:“能找到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已然很幸运了,大多数人浑浑噩噩地过活可能一辈子也未必能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
“柳大人一语中的,我属实是幸运的,没想到柳大人年纪轻轻,却如此通透,真是不易。”
“哪有什么通透,只不过是这些年在这官场里摸爬滚打,与各色官员打交道的多了,多少也能看出点什么罢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交易地点附近的废旧石桥,这里多是山丘密林,林中也长满了杂草,看上去很少有人涉足,不过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有人来过的痕迹。
苏禾指着车辙印,“柳大人请看,这里人迹罕至,杂草茂盛,却有车辙印子,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留下的痕迹,我们去旁边山丘看看,有无适合埋伏的地点。”
柳容与点点头,卫泾则抽出剑主动走在前方开路,“这里草树繁多,很可能有蛇出没,二位大人注意脚下。”
苏禾爬上一处不高不低的小山丘,回头看了一眼柳容与,此时便更能看得出他是个文人了,卫泾走在最前面,苏禾在中间不紧不慢地走着,柳容与却爬的有些吃力,气喘吁吁。
苏禾渐渐慢下脚步,想等等他。
还未等到他爬到她所在的位置,便因踩到小石子,脚下一滑,便撞向了身后的树干,撞击之下,疼得他闷哼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在惯性的驱使下,倒地向坡下滚去。
柳容与面色一惊,暗道不好,脚下已经渐渐离地,还未抓贼,自己就先要受伤了,今天真是不利。
苏禾时不时便回头看看柳容与的进度,这一看不要紧,柳容与俨然已经是很危险的态势,这山丘虽坡度不陡,可若是真的撞到树干或者巨石,却也难保不会受伤。
苏禾眼疾手快,转身借树干之力,脚下掠过了一棵又一棵树枝,快速飞向柳容与。
柳容与脚下一直往下滑去,在翻滚的瞬间,看见的是向他急速奔来的苏禾,身法很快,看得出武艺不差。
还好距离不远,苏禾抽出腰间佩剑,用力插进土里,自己则快速站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身体抵住了下滑的柳容与。
身体冲撞的力量让苏禾脚下隐隐下滑,她用力握住剑柄,才勉强让两人都停下来。
卫泾也发现了他们的情况,柳容与几乎躺在苏禾怀里,这可不行,他们家小姐虽然成日在军营,可还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他是苏禾外祖留下的亲兵,一直肩负着保护苏禾的任务,包括此刻!
卫泾立刻赶来扶住了柳容与,又一把将他带离苏禾身上,使得力气有些大,疼得柳容与“嘶”了一声。
苏禾看了一眼卫泾,卫泾心虚地眼睛瞟了瞟,立刻道:“对不住柳大人,在下是个粗人,手下没个轻重,望大人见谅。”
柳容与拍了拍腿上的尘土,艰难地站起身,“无碍的,二位救了我,哪有怪罪之理,多谢苏参军,若不是你极力相救,今日要受的伤怕是不止于此。”
苏禾看了一下,他手上有几处细小碎石刮到的擦痕,伤口混着泥土隐隐透出血迹,不算太重。
“柳大人不必客气,您跟我们出来,我理应护您周全。还好伤势不重,不然我可就太失职了。”
苏禾解下腰间的水壶,“柳大人,稍微忍一下。”说罢将清水淋在他伤口上,冲洗掉泥污。
见柳容与面容微皱,她道:“柳大人不如先在这山腰休息片刻,我看一下这里的地势随后便来。”
“无妨,只是些小擦伤,腿脚也无碍,继续往上走吧。”
见他这么说,苏禾也不再劝,默默跟在他身边。
柳容与见他不再自顾自地往前走,就这样走在自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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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深觉此人做事很是细致,做了之后也不会刻意邀功,让人很是熨帖。
这山丘不高不低,很快他们便走到了坡顶,苏禾登高一望,方看清这一片地势的大概,此山丘朝向林间平地的那一面,很适合俯冲,而背面有树长于山上,适合隐藏,且石桥对面也是相似的地势,两边可谓是个绝佳的伏击点。
苏禾看向柳容与,“这个位置怎么样,旁边是连绵的山丘,无论出现在林间平地的哪一处,都能快速锁定他们的位置,高度、坡度皆适宜。”
柳容与扫视了一圈,“苏参军眼光好,我虽对这种事不擅长,也大概看得出,选此位置可谓极佳。”
“柳大人觉得好,看来在下这一趟没有白来,也算是有所收获。那我们现在便回去吧。”
待到了客栈,苏禾在一楼大堂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安坐下来,柳容与终于能缓缓腿脚了,那一摔之后,他的腿便渐觉麻木,想来除了摔伤之外也有后怕的因素吧,自己这幅文人身躯虽也习六艺,可是和苏禾这种常年打仗的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见柳容与动作小幅地敲打着腿部,苏禾建议道:“现在也到了晌午了,不如就在这用饭吧,歇脚之后再回城。”
柳容与抬头正好看见苏禾在低头看自己捶腿的动作,便懂了他因何这样说,遂笑道:“这样安排甚是好,我也正好歇歇。”
“好,小二,先上两壶热茶。”
“好嘞!”小二一听招呼便过来了,腿脚很是麻利,“客官除此之外,还想吃点什么,我们家羊肉汤饼很是可口,客官刚从外边来,一口热乎汤饼下去,再配上胭脂鹅脯,保管您满意!”
听小二这么一说,苏禾的馋虫立马被勾了出来,本想立刻应了,又想起还有柳容与在,“六哥,觉得如何,可还有什么别的忌口?”
六哥?柳容与瞬间会过意来,不由得轻笑起来,“没有什么忌口的。”
“好,小二,那便按你说的,三份汤饼,胭脂鹅脯,再来一份羊肉萝卜煲、一盘酱醋脆芹,六哥觉得可行?”
话一出,卫泾和柳容与都是一惊,脸上却并未显露半分。
柳容与笑道:“禾老弟点得很好,为兄很是满意。”
见他如此配合,苏禾道:“小二,就这些,去吧!”
“好嘞!几位客官您稍候!”
苏禾跟柳容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来,“六哥七窍玲珑,令小弟佩服啊!”
巡按御史是替天子巡狩,到了地方上一向是当地主官都敬畏的存在,几乎无人敢近,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苏禾本以为这位巡按御史和以往见过的也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相貌出众、气质不凡而已,没想到也有这样一面。
柳容与轻笑道:“禾老弟反应过人,思虑甚是周全,为兄也很是钦佩啊!”
说话间,苏禾不经意听到窗外一声声嘶鸣,她向外望去,只见对面酒肆门前,一行六七个壮汉正在下马,乍看之下和普通来往行客没有差别,可是苏禾一眼便觉出不对劲,他们的姿态大开大合,完全没有普通百姓的谨慎小心。
苏禾碰了碰柳容与,他顺着苏禾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他们打算进店,还能隐约听到一点对话,“哥,我们在这吃不好吧?”
其中一个高个子答道:“有什么不好,他们在那享受,打发我们出来干脏活,吃点好的还不行了?老子在外边谁管得着!”
柳容与悄声道:“是他们?”
“不知道,待会用完饭,我去看看。”
“要不我现在便去对面酒肆盯着吧?”卫泾道。
苏禾轻轻摇头道:“不用,他们也是来吃饭的,跑不了,先用饭再说。”她给了卫泾一个放心的眼神,“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放心,吃完,我和你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