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养妖日常》
1. 故人来
“那我应该怎么做?”
「入人世,生人心,便可不再束于石身,天地任尔行。」
“唔……没听懂。”
「……」
「就是你下山去,等你在山下长出人类那样的心脏,就一切都解决了。」
“下山?可我不知道下山后该去哪儿。”
「你所见之第一人,即是你的机缘。」
*
京城南郊的数十里外,巍然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山,无人能丈量其高度几何,亦不知它在此伫立了多少岁月。石山山体光秃陡峭,燕国建国几百年来,便一直是寸草难生,生灵绝迹,飞鸟尚不经飞,人更是无以踏足。
而这样一个人迹罕至之地,意外迎来了不速之客。
一个约摸十五岁,身着华服却满身狼藉的少年正奔逃于山间,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每踉跄地迈出一步,山石上便留下一道暗红血痕,却仍咬紧牙关向前。
他身后有数十名面蒙黑布、手执长剑的黑衣人穷追不舍,他竭力想要快一些、再快一些,但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头脑开始晕眩,颤抖的手臂勉强扶住岩壁,躲在了一处乱石之后,倚着石壁跌坐在地。
楼瀛左腿和胸口各一道入骨的剑伤,血不断涌出,染湿了他的衣襟,顺流而下。身上还有沾着其他人的血,已经分不清是那群追杀他的人的,还是他已经全部死在对方刀剑下的侍卫的。
他无处可逃,最终竟是慌不择路跑上了这座荒无人烟的绝地,可即使如此,也只能多换得片刻的生机,山上除了嶙峋的乱石,根本没有藏身之所,更不可能找到人求救。
楼瀛心中全是绝望,他才刚刚践祚,心中尚有无数抱负还未施展,难道今日就要悄无声息死在这荒山之中了吗?
追兵一路沿着血迹追逐,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楼瀛所在,领头见到血迹最终消失在一处石壁之后,示意身后的同伙停步,他独自持刀小心逼近。
即使他放轻了脚步,楼瀛也不难听见逐渐靠近的细碎脚步声,楼瀛转身绝望抬头,正好对上对方杀意凛然的双眼,手中的刀剑已经要举至他眼前。
楼瀛猛然攥紧拳,眼中露出困兽犹斗的凶光,做最后的殊死一搏,即便要死,也定要撕下对方一块血肉——
滚烫的血迎面洒了楼瀛满脸。
透过眼睫上挂着的血珠,世界被染成了红色。
他甚至没看出刚才是什么东西闪过,刚才还高举着刀剑要来杀他的人突然就被割下脑袋,大片鲜血从断裂的颈间喷涌而出。
整齐的断裂截面上,血肉仿佛还在蠕动。
一击毙命。
他这是……得救了?
而其他追杀他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慑住,在原地愣了一瞬,接着,目光俱是望向他身后的方向。
他身后……有人?
楼瀛转过头去,竟见乱石丛立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女子。
身上只穿着纯白的长衫寝衣,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未束,就这么自然地披在脑后,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年纪瞧着比他长不了几岁,脸庞还有几分少年的稚气,却浑身透着疏离的气质,如坠尘谪仙,高不可攀。
姿容姣好,不似人间色,神情孤冷,仿若天外人。
万籁俱寂的山间,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鼓动。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刹那,楼瀛却从她身上移不开眼。
她动作有些奇怪,正低头盯着她自己的手,像是在思索什么。
似乎是她救了他。
但楼瀛不知她是谁。
只是她此刻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或许刚刚这个被一击毙命的人正是她的手笔。
这样的人,会是一个普通女子吗?
女子忽然歪了歪头,目光正对上他的视线。
打量他,如同在打量一只可怜的小猫儿。
楼瀛心头一颤。
他这时才发现,这女子的瞳孔也是银灰色,比一般人的瞳仁更大得多,只在眼眶中留下少少一点白。
偏大的瞳仁却映不出光亮,似是深不见底,既显出几分幼童般的天真无邪,又莫名带着渗人的诡异。
怎么会有人是这般的模样?
楼瀛想睁大眼,将她看得更清晰些,但情绪大大起大落之后,浑身已经彻底脱力,视线不受控制地涣散。
头脑一阵眩晕,目光所及的世界逐渐变低。
彻底陷入黑暗前,只看得那些追杀他的人终于都回过神来,重新蜂拥而上,举刀持剑向他冲来。
脑海中最后浮现的念头,竟然是对方人多势众,这女子独身一人,能从他们手中活下来吗?
世界一片混沌中,好像有什么鲜热的东西溅到他的身上,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等他竭力重新睁开眼,周围早已恢复寂静。
虽然荒山中的嶙峋山石看着都大似相同,但他仍是一眼认出,他已经不在此前昏迷之处。
而那名古怪的银发女子正蹲坐在他面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好干净的眼睛。
眸色虽然有些奇异,但仔细瞧去,才发现里面澄澈得不含半分杂质,不带任何算计,只有一些好奇以及……欢喜和恍然大悟的了然?
他没有死?
是她救了他?
楼瀛正要开口答谢,便见那女子对他展颜一笑,冰雪般的脸上忽而积雪消融,柔如春风。
楼瀛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紧接而来的却是锥心之痛。
楼瀛茫然低头,看向自己胸前。
一把剑。
或许是女子随手从追杀他的人手中捡来的。
而此时,女子正手持着这把剑,直直刺进他的胸膛。
直中心脏,捅了个对穿。
楼瀛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不是救了他吗……这是为什么?
徒然地张开口,已经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满心的疑问问不出口,痛感逐渐侵蚀了他所有意识。
只剩下生机随着鲜血从胸前汩汩流出的无力,以及几近麻木的剧痛——
痛!
好痛!
太痛了——
“唔……”
紫宸殿中燃着安神定气的檀香,龙床上的楼瀛却双目紧闭,眉心拧紧,头冒冷汗,手指死死攥住锦被,像是在忍受什么剧烈的疼痛。
服侍的太监苏英听到动静,立刻上前来,轻唤:“陛下?陛下?”
楼瀛乍然从梦魇中惊醒,惊坐而起,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息。
“陛下可是又魇住了?”
苏英连忙拿了丝绸手帕,替楼瀛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从身旁小太监罗良的手中接过茶盏,奉到楼瀛眼前。
楼瀛看了眼周围,呼一口气,接过茶饮了一口。
苏英看见他眼中惊魂未定之余熟悉的失落,忍不住问:“陛下可是又梦着那位姑娘了?”
楼瀛冷冷看了他一眼,苏英立马做掌嘴模样:“哎呦,瞧奴才这张嘴,又多嘴了。”
话虽如此说,但他下次还敢。
楼瀛知苏英秉性,也懒得与他计较,回想方才梦中的荒山与血海,银发女子的笑与那把插进他胸口的剑。
这已经是第三十五次梦见她了吧?
七年前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每次他都渴求着能在梦中再多忆起些她的容颜,可是当梦醒来,他又什么都不剩了。
楼瀛垂眸,无声地叹息。
片刻之后,也没有久久沉溺在回忆中,问了苏英时辰,便在宫人的服侍下起床更衣准备上朝。
等下了朝,楼瀛正要去御书房,太后身边的宫女来报,说让他去一趟,楼瀛只得调转了脚步的方向,往太后的坤宁宫走去。
太后正在宫中品着画像,见楼瀛过来,连忙招呼他过来:“你快来,这是新送过来的世家贵女的画像,你瞧瞧可有合眼缘的?”
楼瀛行完礼,接过被太后硬塞手中的画像,草草瞟了一眼,就把画像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不答反问:“您这是做什么?”
“让你好好瞧瞧,可有中意的,也该充盈充盈后宫了!”说到这个话题,太后尽是不满,“别的儿郎在你这二十出头的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只有你,堂堂一国皇帝,后宫一个妃子都没有,成什么样子了!”
楼瀛偏过头去,不太想听太后聊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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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但太后说话他又不得不应,只能无奈道:“儿臣不是已经回绝过很多次了,暂时不想考虑娶妻的问题。”
太后手一拍案,来了火气:“哪里有皇帝到你这个年纪身边还没有知心人的?每次都说暂时不想考虑,那你要到何时才考虑!”
“还是,你还在想着那个只存在于你口中,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女人?”
楼瀛皱眉动了动唇,却没反驳。
太后开始数落起这桩荒唐的旧事:“当年侍卫赶到时,搜遍了整个山,除了一些刺客的尸体,就只剩下你一人,荒石山向来是罕无人烟,连山脚都没有农户定居,怎会凭空出现一个女子!都说是你做的梦,你偏不信,非要一意孤行找到那个女子不可!”
“你一心陷在里面,我也就任你找了,可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踪迹,都快八年了,你还想找到什么时候?难不成,找不到她,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怎么可能只是梦!
那被一剑刺穿胸口的剧烈疼痛,怎么可能不是真实的?
但已经辩驳过多次的话题,楼瀛也不欲再旧话重谈,只道:“这是儿臣自己的婚事,儿臣心中自有打算,就不劳烦母后多费心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太后在他身后厉声呵住他:“你若是再不立后,就不要认哀家这个母后了!”
楼瀛脚步站定。
“您除了催儿臣娶妻之外,不也一样想不起朕这个儿子吗?”
“放肆!”
听着身后太后带着怒气的斥责,楼瀛无奈叹气一声:“容儿臣再考虑几日吧。”
“三日!最多三日,你得给我一个答复,立哪家的贵女为皇后!否则我便自行为你定下!”
楼瀛沉默着没有应,从坤宁宫出来,连身边的苏英忍不住小声劝:“当年您形容那姑娘便是双十年华的模样,如今这么些年过去,就算真有这号人物,说不定也早就嫁做人/妻了,您又何必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你给我闭嘴。”楼瀛冷冷剐苏英一眼,“母后念叨朕就算了,什么时候还轮到你在我面前多嘴了?”
苏英又连连告罪,但他敢这么说,也无非是清楚楼瀛对身边人向来是嘴硬心软。他从东宫时就陪在楼瀛身边,比他还年长个十岁,多说几句,楼瀛也不会真把他如何。
反倒是宫中人全都知道陛下在寻那个压根儿没有丝毫踪迹可循的女子,让人唏嘘。
忽然听楼瀛道:“就算她成亲了,只要她还活着,不,哪怕她死了,只剩具尸首,我也一样将她抢过来。”
是在回答他方才的话。
苏英一怔,楼瀛已经抬步走远,他连忙撑着遮阳的伞跟上去,瞧着陛下这执拗的模样,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楼瀛没往书房去,也没回紫宸殿,而是去了太液池散心。
每每太后与他说起立后纳妃之事,他心中便烦躁。
所有人都在与他说,那不过只是他的幻梦罢了。毕竟荒山中突然出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杀光了所有刺客,又从此再也寻不见踪迹,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他也想过,这会不会是根本不会有结果的坚持,可每每午夜梦回时,再在梦中与她重逢,他又像中了魔障般,认定此生非她不可。
可是,已经七年了,太后也好,群臣也罢,都在劝他纳妃开枝散叶。
他还能顶这些压力支撑多少个七年呢?
楼瀛脚步渐缓,在太液池满池清荷前停下。
红莲披着明艳的红妆,却不及她容貌的半分倾城,白莲虽洁净无瑕,也难比他记忆中那双清澈眼眸干净纯粹。
楼瀛望着满池的红白莲出神,突然整个人僵在原地。
难道是他思念成疾,以至于神志恍惚了?
否则他怎么会在对面的岸边看到一抹独一无二的姝色?
黑发黑瞳,普通下等宫女的裙衫,她小跑着从岸边经过,匆匆隐入琼楼玉宇中,但即使是只有一闪而过的侧颜,他也不可能认不出她。
——那个在荒石山上救下他,从此令他魂牵梦绕多年的女子。
2. 跟我走
石念心刚从浣衣局回西宫女所,就听石茵茵招呼她用午膳。
“念心,快来吃饭了!”
石念心立刻小跑着到石茵茵身旁,但看到桌上的饭菜,又停住了脚步。
清粥和小菜,她不喜欢。
石茵茵一看就知晓石念心在想些什么,起身拉着石念心的手让她坐下,替她盛了粥,将碗筷塞进她的手中。
“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你可别挑,饿坏肚子怎么办?”
石念心看着那碟小菜,此前她吃过,只觉得寡淡无味,仔细一品,其中还有些涩意,实在称不上可口。
石茵茵看着石念心望着桌上的东西毫无动静,夹了一筷子小菜到她碗中,催促道:“快吃!”
石念心盯着碗中的菜,半晌终于有了动静,却是不太熟练地用筷子将小菜挑出到桌上,勉为其难端起碗,浅饮了一口不太浓稠的米粥——米粒中多少能品出一些甜味,她喜欢甜的。
石念心很快就放下了碗,然后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石茵茵,像是在说“你看,我有听你的话好好吃饭了”。
石茵茵无奈,只能由着她去。
她们这种粗使的宫女也没有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石茵茵一边用着午饭,忍不住嘀咕:“当初第一次遇见你时,你连白馒头都吃得可香可香,爱不释手的模样,如今有滋有味的小菜你倒是不爱,变得越发挑食,真是奇怪。”
说着又看向一旁肤如白雪、纤秾合度的石念心,又道:“还好虽你吃得不多,但身子还没消瘦下来,不然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蛋若是变得面黄肌瘦,我可要心疼。”
石念心不懂她在说什么,为什么吃得不多会瘦,自己瘦了她为什么要心疼,但还是应和地点点头。
听石茵茵说的,总是没错的。
说完这个,石茵茵又聊起这两日宫中另一个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的热闹事:“这两日听说陛下在找人呢,你可听说了?”
石念心摇摇头。
石茵茵对此也不意外,其他宫人都说石念心是个怪人,不怎么和她来往,而石念心更不会主动和他们打交道。
“你在宫中也该多和其他宫女太监的打打交道,总不能只有我一个朋友。”
“朋友?”石念心重复了一遍石茵茵的话,然后摇摇头。
石茵茵见她反应,还当她是不愿意与那些人交友。
殊不知,石念心既是不解朋友的深意,二则,她也从不认为石茵茵是她朋友。
而是她的机缘。
当初她听椿树的话下山,走了都不知多远,才碰到了在湖边哭泣的石茵茵,说她与妹妹石蔓蔓一同被采买入宫做丫鬟,石蔓蔓却在路上突发急症病死了,如今采买的太监不满意少了人,她也难过从此只有她孤身一人入宫。
石念心不在意她说的什么姐姐妹妹的,什么少了人采买太监一直打骂她们。
她只关心,石茵茵是她下山所见的第一个人。
而椿树说,她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的机缘。
石念心主动提出要跟石茵茵同行,石茵茵也觉得二人本家有缘,见她似乎是无处可去的模样,便认她做了妹妹,让石念心顶替了石蔓蔓的身份进宫来。
可随后的相处中才发现,石念心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不过没关系,她知道石念心虽然看着人有些呆呆傻傻的,但实际是个天真又单纯的好姑娘,她这个做姐姐的,可以慢慢教她。
石茵茵又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眼中闪烁着聊起八卦的兴味:“陛下不是一直有个寻觅多年不得的心上人吗?听说是两日前终于在太液池附近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只是等他追上去,人早已经不见了踪迹,于是满皇宫中寻找呢。”
石念心听完,没什么反应。
石茵茵撇撇嘴,石念心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捧场。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又随口说起:“前日你不是也经过了太液池,你可有见着什么绝世的大美人?”
语气中带上了些羡慕和神往道:“我可真是好奇,能让陛下这么多年念念不忘,该是多举世无双的女子?”
石念心歪了歪脑袋,认真思索两日前发生的事,回答:“没有。”
她没见过什么绝世大美人。
毕竟人类长相好看与否,在她眼中都是差不多的模样。
石茵茵叹气一声,又开始说着羡慕那女子的好命云云。
“听说陛下在找的正是一名宫女,能被陛下看上,而且这么多年空置后宫,只痴心等她一人,是何等的荣幸与荣宠,等她与陛下相见,从此过的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日子了。”
陛下她曾远远瞧见过一面,生得也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定是一对璧人。
同样是宫女,她们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说着,石茵茵又忍不住看向石念心。
说起来,石念心也是姿色不俗,虽是脸上总是带着些懵懵懂懂不知俗世的茫然表情,以及行举止又透着孩童似的稚拙,让她瞧上去实在没有一顾倾城的气质。
可若是抛开这些不谈,光瞧这张脸,石念心也算得上是个不染尘埃的大美人。
她初次见石念心时都被她惊了一瞬,甚至这双格外干净纯粹的双眼透出美而不自知的模样,显得还要比有意的撩拨还要勾人几分。
只是石念心的眼睛不能久看,瞳仁太大太黑,看久了总觉得像是魂魄都会被吸进去,无端让人汗毛直立。
石念心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停滞在自己脸上,伸手摸摸脸,疑惑:“怎么了吗?”
石茵茵忍不住做美梦:“你说,陛下在寻的心上人,会不会就是你呀?”
毕竟她们在这宫中小半年的时日,也未曾听说宫女中还有何等的绝色呀?
远远儿一个小太监高财刚进宫女所来寻人办事,便听到石茵茵做梦似的话,发出嗤笑:“就石蔓蔓这呆呆傻傻的样子,陛下能瞧得上她?虽然脸蛋长得还行,但是陛下再如何也不可能喜欢一个傻子吧!”
说完像是听了多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出声。
石茵茵刷的站起身冲上前去理论,指着他鼻子就开骂:“你无非就是瞧我妹妹美貌,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上次被我骂了一顿,心里不服气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高财斜眼冷笑,不住讥讽着“我好心收留一个傻子罢了”、“做美梦也做点实际的”。
眼看两人越吵越凶,就要厮打成一团,石念心只在旁边事不关己般旁观着,忽而听宫女所外传来大太监苏英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陛下?
两人惊愕,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跪在路边。
石茵茵余光中看到石念心竟然还在座上傻愣愣的坐着,立马飞快起身拉着她一起跪在自己身边。
趁着楼瀛还没走进来,低声教训着:“见到陛下是要立马下跪磕头的!待会儿陛下要是从我们跟前路过,你可不能抬头直视天颜!”
石念心进宫还没见过皇帝,后宫中连正经主子都没有几个,也不知道见到皇帝该有什么特别的讲究,被石茵茵拉着跪下,观察了一下身旁两人的姿势,照葫芦画瓢地缓缓跪伏在地。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宫女所中的其他人全都听到动静出来迎接,管事的嬷嬷立刻迎上前,垂首躬身询问道:“恭迎陛下,不知陛下亲临,是……”
苏英上前一步,道:“我们来这儿是来找一个宫女。”
说完,身后立马有人向管事嬷嬷递去一幅画像。
但凡在宫中多呆过几年的,都不可能不知晓陛下心有钟情之人,再加之最近几日的传言……
管事嬷嬷惊讶,接过画像,展开仔细打量。
即使只是一副画像,也掩不住画中女子姿容卓绝,一头银灰色长发如瀑而下,眼中含着笑意,正含情脉脉透过画纸看向画外的人。
也不知含情的是她,还是下笔描绘之人。
只是,这女子,看着怎么似乎有几分眼熟……?
楼瀛目光沉沉,发现管事嬷嬷神色有异,立即追问:“如何?你可见过她?”
方才向他来报的人便说,瞧见一个与画像上极为相似的宫女往这个西宫女所的方向来了。
管事嬷嬷在脑海中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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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突然目光看向一个方向,楼瀛立刻循着她的视线疾步而去。
石念心听到管事嬷嬷唤了一声“石蔓蔓”。
石蔓蔓是她顶替入宫的人的名字。
对方是在叫她。
石念心抬起头看过去。
她的视线被一个男人挡住了,没能看到管事嬷嬷,反而先撞进这名玄色龙袍男子的眸中。
是一个长相还算标致的男子。
虽说凡人样貌在她眼里大抵相似,但她也能分得出,眼前的男子有一种与周围众人截然不同的气度。
玄色的衣袍衬得人厚重,但他却像初升的朝阳,有锐气而不凌厉,炽热却不将人灼伤。
只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怎么像是要吃妖一样?
楼瀛此刻正浑身抑制不住地战栗。
是她!
果然是她!
纵使他的记忆已经模糊,即使她变了发色瞳色,可只要见着她一眼,他便确信,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怕自己过于激动吓到对方,强忍着想要将她一把抱进怀中的冲动,一步一步缓慢走到对方跟前。
刚才管事宫女管她叫什么?
石蔓蔓?
楼瀛与石念心目光相接,问:“你愿意跟朕走吗,石蔓蔓?”
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声线中的沙哑与颤抖。
石念心下意识转头看向石茵茵,石茵茵此刻正两眼发直,震惊地看着她。
石念心问楼瀛:“跟你去哪儿?”
“去做……朕的皇后。”
鸦雀无声的宫女所中,楼瀛的声音响遍了每个角落,带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在寻他的心上人,但是宫中好几座宫女所,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就在她们这儿,毕竟这么多年来,皇帝的心上人可是只在传闻中听得的人物,怎么可能真的出现在她们这种小人物身边?
而认识石念心的人更是惊愕难当,陛下找的竟是那个空有美貌实则脑袋空空的傻子?怎么可能?
而别人到底如何想,楼瀛许下的皇后之位又意味着什么,这都与石念心无关。
皇后是什么?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意思。
石念心正要摇头拒绝,裙摆突然传来拽动的拉扯感。
石念心奇怪地回头看过去,是石茵茵,她的唇在动,无声说着什么。
是在说……
“答应他”?
石念心歪了歪脑袋,不解。
楼瀛看出石念心的迟疑,不由呼吸微滞。
连皇后之位都无法令她动心吗?
是了,她这样皎皎如云间月的人,怎么会被这等俗物所牵绊?
他朝前迈了半步,眸光死死锁住她,声音是难掩的急切:“你若是不想要皇后之位,可是想要其他什么?你若是答应,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石念心突然眼中闪烁起奕奕神采,心动地看着他:“什么都能给我?”
她可是听石茵茵说了,整个皇宫都是皇帝的,皇帝是天下最富有的人,要什么有什么。
她想要的?
她觉得人类的食物特别神奇,她想要好多好吃的,尤其是甜的东西。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
“我想要心,你可以给我心吗?”
她都跟着石茵茵有小半年了,可是她一点没有长出心脏的迹象,石茵茵总说,她们做宫女的很多东西都得不到,那这个天下要什么有什么的皇帝,能给她吗?
楼瀛愣在原地。
石念心还当他觉得自己要的东西太难办不到,忽然就见楼瀛微微侧过脸去,耳尖浮起薄红,喉间是难以自抑的痴痴轻笑声。
所有人都不明白楼瀛突然在笑什么,只有楼瀛知道他此时心中有多么开怀!
他的心不是很多年前就落在她身上了,想要这难道还不好办吗?
而她想要他的真心,是不是也意味着,她愿意与他做一对彼此交付真心的有情人?
楼瀛朝石念心伸出手,声音中全然是痛快的笑意。
“好!你要的心,朕给你!”
3. 诉衷情
石念心被人伺候着换了衣裳,重新梳洗一番,领着前往紫宸殿。
楼瀛已在殿内等候多时,苏英在旁边茶水都斟了好几杯,楼瀛通不断端起茶盏轻抿,试图掩饰心中的波涛起伏,紧攥着衣袍的手却泄露了他翻涌的情绪。
苏英在旁边说着什么恭喜的话,他也根本无心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石念心。
他居然真的找到她了。
她就在皇宫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自己居然不知道。
本想立刻就带她回紫宸殿叙旧,只是旁边有嬷嬷提醒,如今若是石念心要做皇妃皇后,身上那般简陋的宫女制裳怎能配得上,不若先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楼瀛自是不在乎她做何样的打扮,穿怎样的衣裳,初见时哪怕她只着一身简单的纯白长衫,依然是美艳得不可方物。只是那灰扑扑的宫女制裙,确实配不上他心中珍宝一般的人。
楼瀛坐立不安,又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见石念心在宫女的簇拥下迈进紫宸殿,缓步向他走来。
楼瀛喉结轻轻滚动。
石念心一袭清隽的碧绿长裙配以鹅黄云丝披帛,柔顺的长发被盘成发髻,上点珠翠,朱钗玉环在她明艳五官的映衬下,竟都失了光彩。唇红齿白,肤色胜雪,灵异鬼神的杂书中勾人的妖鬼怕也不过如此。
跟他记忆中一样美。
偏生她的眼中无半点魅惑之色,只好奇地打量着他,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又失了兴趣,转头看向紫宸殿华丽奢靡的雕梁画栋。
楼瀛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她的手,想牵着她进屋坐下,入手才发现石念心的手竟是一片冰凉。
怎会这么凉?
楼瀛还没反应过来,石念心已经飞快抽回手,警惕地看着他。
她不习惯与人这样触碰,感觉很奇怪。
尤其是楼瀛的手还如此滚烫。
她的眼神让楼瀛觉得自己仿若是一个随意对良家女子动手动脚的浪荡子。
楼瀛指尖在半空微微停顿,讪讪收回手,道了一声:“是朕唐突了。”
随即侧身道:“先坐吧,朕命人备了茶水和点心,你可要用一些?”
点心?……吃的!
石念心迅速捕捉到楼瀛话中的关键词。
目光锁定到桌上白玉盘,毫不客气地碎步小跑过去坐到方才楼瀛的位置上,凑过去鼻尖轻嗅,糕点甜腻的香味涌入鼻中,立刻一挽衣袖就从玉盘中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中。
石念心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香,好甜!
比她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此前她吃过最好吃的是下山刚遇到石茵茵时,石茵茵递给她的大白馒头,可是这个糕点比那个白馒头还要好吃!
石念心转头看向楼瀛:“这个是什么呀?”
“这是桂花糕。”
“桂花糕。”石念心复述了一遍楼瀛的话,暗自在心中记下。
她决定了,从此桂花糕就是她最喜欢的食物。
楼瀛见石念心喜欢,眼中也漾出笑意,在她身边坐下,等她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又从玉盘中拿了一块牡丹饼,递到石念心嘴边:“你尝尝这个?”
石念心就着楼瀛的手咬了一口,眼中又立刻浮现欢喜的神色,一边咀嚼着一边点头。
等楼瀛手中的糕点全部咽下,石念心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指尖上的饼屑。
楼瀛被灼烫般缩回手,石念心自顾自点着头,道:“这个也好吃!”
楼瀛轻咳两声严实自己的窘迫,道:“这个是牡丹饼。”
“你这里居然有这么多好吃的!”
“你若是喜欢,以后要多少有多少,想吃什么都可以。”
石念心睁大眼睛,道:“你真是个好人!”
楼瀛失笑,怎么这么点点心,就把她给收买了,这未免也太好哄了些。
石念心将桌上的糕点风卷残云般扫荡一空,最后眯着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顺手端起旁边的茶盏往嘴里灌,楼瀛想叫住她,错拿了他用过的茶盏,但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石念心已经一饮而尽。
楼瀛的话咽回口中。
石念心不太满意地品评:“这个水不好喝,是苦的。”
苏英在一旁忍不住道:“这可是上好的苦丁茶,从广西特地进贡入京的,普通人想喝还喝不到……”
楼瀛打断他的话:“记住了,以后都呈果茶来,再加点蜜糖。”
“喏。”
见石念心吃饱喝足,楼瀛才找着机会,与她说说话。
楼瀛怕自己吓着她,用了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蔓蔓,你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中?”
“我叫石念心。”她很喜欢椿树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念心念心,多念着心,说不定她很快就可以长出人心了。
“嗯?方才她们不是叫你……蔓蔓?”
“念心是我小名。”这是石茵茵教她的,见她固执地要自己的名字,便教给了她这般说辞。
“念心。”两个字语音在楼瀛舌尖转了一圈,“好,念心。”
无论什么名字,是她就好。
石念心见他叫对了名字,才点点头,回答楼瀛前面一个问题:“我是跟着石茵茵一起来的。”
“石茵茵?”
茵茵,蔓蔓。
楼瀛想起在宫女所,似乎有位与石念心举止亲密的宫女,问:“那是你家中姐妹吗?”
石念心略一思索,点点头,问:“是我姐姐。你可以让她来和我一起吗?”
“自然是可以,让她来你身边做个掌事宫女好了。等朕给你正式下了册封的旨意,你若是在宫女所中还有其他交好的姐妹,想调谁来身边,你都可以自己做主。”
石念心不懂他说的什么册封,也没有什么其他交好的姐妹,不过听楼瀛这么说,大概还是能理解是在顺她心意。
石茵茵跟她说过,如果别人帮了她,她要道谢的。
正好现在石念心心情不错,于是随口道:“谢谢你。”
“你不必向朕道谢。”楼瀛摇头,“若是要说谢,是朕欠你良多才对。当年的事,朕都还未曾与你数一声‘谢’字,你便一声不响地悄悄离开了。”
想起当初,楼瀛眼中又浮现笑意。
石念心偏偏脑袋,不懂他在说什么。
楼瀛看到石念心不解的神色,直觉有些不对劲。
试探问:“你不记得朕了?”
石念心诚实摇头。
楼瀛笑意僵住,眉心拧紧,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朝她坐近了些:“你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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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七年前,我们在京城外的荒石山上相遇,是你救了朕。”
荒石山?那确实是她一直待的地方。
可是……七年前?
石念掰着手指算时辰。
她是半年前下山见到了石茵茵。
那再之前呢?
她一直待在山上,可是七年前的她,应当是刚刚化形吧?
自身都尚还妖力不稳,又怎么会还有多余的气力去救人?
“我未曾见过你。”
“怎么可能!”
楼瀛起身,倾身双手扣住石念心的肩膀:“你怎会不记得?是不是你失忆了?还是这么多年朕的容貌有变,你把朕忘了?”
“当年朕被人追杀,是你救了朕,杀了那些追杀朕的人,然后,然后捅了朕一剑,但是又妙手回春把朕救好了,最后还在地上留下几个字,你说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看楼瀛眼中的激动,石念心差点真以为是自己忘了什么。
可听到楼瀛说“杀了那些追杀朕的人”,石念心终于确定道:“我不杀人的。”
所以肯定记错的是他。
又看向楼瀛紧紧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力道有些大,石念心不喜欢,伸手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扒拉下去,刚刚因被投喂了点心而放下戒备的目光又重新警惕起来。
这个人怎么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的样子,好奇怪。
楼瀛站直身,踉跄后退两步。
苏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朝楼瀛道:“陛下,方才奴才便觉得奇怪,当初您说起那救了您的姑娘时,对方明明就已经是双十年华,如今都过了整整七年,怎会年岁不仅不见长,反而现在倒是……看着比您还要小上几岁的模样?”
“而且你形容那女子最显眼的便是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可这姑娘……莫不是您认错了人?”
石念心抬眸看了苏英一眼,没说话。
楼瀛不死心,在自顾自找着理由:“女子都爱惜自己的容颜,说不定是有什么驻颜有术的法子或者丹药,能让她青春常驻!”
“头发,头发……朕听说过一种奇怪的病会使人少年白头,朕的念心,一定是之前患了病,如今治好了对吧?”
石念心对上楼瀛急切的目光,忍不住往后身后的椅背退了退。
楼瀛焦急地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对,一个人的字迹是不会变的!”
他快步到书桌上拿了笔和纸,回来递到石念心手边,迫切道:“你快写,就写‘我们会再相见的’这几个字就好了,朕看到你的字迹,便一切都能确定了!”
命令的语气,但目光中分明带着的是恳求。
像是可怜的小动物。
荒石山生灵绝迹,那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椿树是山上唯一的活物,石念心下山来,走了好一些距离,才第一次看到走兽。
那些流浪着无家可归的野猫野狗饿肚子了,想找她要吃的,就会是这般模样。
看她如同看向濒死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她帮不了它们。
如今也一样的,她也帮不到楼瀛。
石念心摇摇头,心中毫无波澜,平静道:“我不识字。”
毕竟,他们是死是活,和她一个石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4. 不是她
“你,不识字?”
楼瀛手中的宣纸和沾了墨的狼毫落在地上。
石念心点点头。
她在山上跟着椿树学说话都学了好久,还是后来认识了石茵茵,她才知道原来人类的语言,除了嘴上说的,还有用手写的。
真是复杂。
石茵茵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也只勉强识得几个简单的常见字,自是教不了她,故而石念心现在可是只真真切切的文盲妖。
楼瀛骤然拔高声音:“你怎么可以不识字!”
石念心只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如此激动。
石念心的注视让楼瀛突然感觉自己的一头热,在她眼中或许像滑稽的独角戏般可笑。
楼瀛后退两步,深吸几口气竭力平复情绪,道:“是朕失态了。”
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唤来苏英,声音中尽是不甘:“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把她那个姐姐石茵茵叫过来!”
苏英不敢有片刻耽误,立即快步去传唤石茵茵。
不多时,石茵茵便被带来紫宸殿。
楼瀛坐在椅上,审视地上浑身颤抖的宫女。
说是石念心的姐姐,不过长得并不相似,样貌普普通通,扔在人群中便再挑不出人影儿,故而方才在宫女所中自己也没多注意着她,唯有几分与石念心截然不同的往上冒的精神气儿还有些惹眼,但此刻跪在他面前,也只剩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楼瀛挥挥手,苏英上前一步,替楼瀛发话:“你妹妹七年前是不是来过京城,去过荒石山?”
“若是胆敢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石茵茵吓得一激灵,险些要哭出来,余光悄悄望向石念心求助,可石念心脸上只有同她一般的茫然。
石茵茵苦着脸,她认识石念心也不过才半年有余,她哪儿知道石念心七年前去过哪里?
只是,如今石念心顶替的是她妹妹石蔓蔓的身份,自己与蔓蔓在入宫之前一直都待在自己村子上,虽是小村庄离京城算不得太远,但是距荒石山还是有好一段路程,往返得不少时日,若是派人去查,一查便知蔓蔓从未这般出过远门。
而且陛下问的是七年前,七年前的石念心才多大点年纪,应该不会是陛下要找的人吧?
石茵茵一咬牙,硬着头皮回答:“她,她七年前,并未来过京城。”
苏英看了眼楼瀛变得更黑的脸色,心中叹了口气,继续追问:“那她头发呢?此前她是不是患过病,发色和瞳色是银灰色,后来才治好?”
银灰色的发色和瞳色?石茵茵更是闻所未闻。
“家妹一直是常人黑色的头发和眼睛。银灰色?世上怎会有人是这样的……”
石茵茵话还未说完,楼瀛已经不愿再听下去,愤然起身,拂袖离去。
苏英也顾不得管地上还跪着的石茵茵,高呼着“陛下等等我”火急火燎追上去。
石茵茵跪在地上,浑身卸了力瘫坐下去,心有余悸地看向石念心。
石念心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收回了此前落在楼瀛身上的目光,专心地盯着已经空掉的点心盘子,仿佛这样就能变出新的吃食来。
苏英走了,紫宸殿门前几个侍奉的小宫女小太监也不知道该拿她们如何是好,只好站在原地假装什么都不知晓,殿中一时静下来。
石茵茵惊魂未定,挣扎着起身,轻轻一动,贴身的衣衫竟然不知何时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念心。”石茵茵轻唤一声。
石念心才缓缓抬眸,视线从玉盘挪向她,目光清澈而平静,仿若对殿中刚才的水深火热毫无所觉。
甚至还有几分好整以暇看戏的意味。
石茵茵快步到石念心身边,虽然石念心也是呆呆的模样,可却莫名能给她几分安全感。
石茵茵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今日发生的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
天上掉馅饼般陛下突然说要纳妃封后,又突然叫她来问起石念心从前的事?难道石念心就是陛下一直在找的人?可方才看陛下的脸色,分明是怒极了的模样。
石念心歪了歪脑袋,略一思索,回答:“不知道,他突然就请我吃点心,然后问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
最后下了结论:“可能他脑子不是很好吧。”
说完重重点头,自我肯定了这个结论。
石茵茵一把捂住她的嘴,环顾四周,见无人看向她们,才松开手来。
嗔骂一声:“你说这种话也不怕掉脑袋!”
只是眼看从石念心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石茵茵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继续在紫宸殿中留也不是,擅自走了似乎也不对。
还好踌躇间,苏英遣了人过来,领石念心去月泉宫。
月泉宫虽非后宫中最奢华的殿宇,却胜在位置还算上佳,与御花园相邻,周围景致怡人,又与紫宸殿保持着不远的距离,穿过御花园一条清幽小径便是,倒有几分近水楼台的意味。
石茵茵心头一颗大石头稍稍落下了些。
既然陛下让她们在月泉宫安顿,想来确实有意将石念心留在宫中。哪怕不是皇后,只要石念心能随便混上个皇妃当当,她们两个就能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了。
*
这楼瀛一离开,便是几日的没见着人影。
石念心再见着他,已是第三日晚上。
楼瀛还未正式给石念心名分,但作为今上后宫中唯一一名女子,底下人万万不敢有半分的轻慢。
故而,这两日石念心的吃穿用度皆是宫中一等一的,她喜欢的糕点更是源源不断送往月泉宫,除了桂花糕与牡丹饼,什么樱桃酥酪、牛乳茶、核桃酥等,样样都成了石念心的心头好。
而至于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给她带来这些好东西的楼瀛,除了住进月泉宫看到备好的满桌点心时,石念心想起了他短短一瞬外,就完全抛至脑后了。
当她正在眯着眼睛吃着手中的花生酥,突然见石茵茵匆匆忙忙进屋来通报说陛下来了时,她还没反应过来是谁。
石茵茵从迷迷糊糊的石念心手中夺过她才吃了一半的花生酥,随手扔回盘子中,拉着她半跪在屋中迎接。
楼瀛进屋便看到垂首半跪在门前的石念心。
楼瀛步伐微滞,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
此时他也不知到底该以怎样的心境来面对她。
昨日他匆匆离去到太液池边静了静心,一冷静下来,就立刻吩咐下去,遣人速速去调查石茵茵石蔓蔓这一对姐妹的所有过往,事无巨细呈报给他。
调查的结果意料之中地让他大失所望——石蔓蔓在被采买入宫为婢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小村庄,也从未在外貌、武功以及医术上表现出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石蔓蔓,石念心,真的不是他要找的人。
拿到结果的瞬间,即使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仍然觉得是一阵头晕目眩。
七年了,他本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最终竟然等来的仍然是这样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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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
他到底该怎么做,要怎么做,还能怎么做,才能找到那个在荒石山上救下他的女子?
而那个与她有着一模一样容颜,但却不是她的石念心,他又该怎么办?
楼瀛心中翻着五味杂陈,将步子停在石念心身前,颔首示意她们起身。
“谢陛下。”石茵茵道。
石念心学着石茵茵的模样依言起身。
楼瀛正欲开口,目光先落在了石念心的嘴角——上面还沾染着一些糕点屑。
心头瞬间涌起一阵烦闷。
他在紫宸殿中辗转反侧食不知味,罪魁祸首却在这儿惬意地享用着点心?
凭什么?
楼瀛一甩衣袍,在厅中主位落座,薄唇紧抿,斜眼睨着石念心,想训斥几句,但一对上石念心的脸,心中的火气又忽然被浇灭。
石念心睁着澄澈眼眸,丝毫不知她为何惹了自己不快。
毕竟她也什么都没做,全是他一厢情愿认错了人。这姑娘本在宫女所中安然度日,却被他贸然召来,又无端遭受冷落,想来心中也很茫然无措吧?
归根究底,还是该怪他自己。
楼瀛板着的脸维持不下去,微微松动,沉吟片刻后,叹气一声,放缓语气道:“前日之事,是朕误会了。”
他说完,看石念心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朕有一名心仪的女子,与你模样极为相似,多年寻而不得,在宫中偶然见你,朕误以为你便是那名女子。”
说完再看向石念心,她身旁的石茵茵已经白了脸色,但石念心依然毫无反应,仿佛正在议论的事情与她毫无干系。
“……所以,朕此前答应的你的事,恐怕暂时要失言了。”
石念心终于有了反应,声音有些疑惑:“答应我的事?你不能给我心了吗?”
楼瀛神色一肃:“朕早有钟情之人,分不得其他心思给旁人。”
他在说什么?
钟情之人是什么?
石念心不明白这与让她长出心脏有什么关联,不过他要表达的意思她大概还是懂了——他答应她的话,不作数了。
石念心目光骤然变冷。
一阵莫名的寒意掠过,连空气都几欲凝霜,楼瀛下意识浑身紧绷,石茵茵轻咳两声,寒意又转瞬即逝。
来无影去无踪,仿佛刚刚一霎只是他的错觉。
楼瀛微微愣神,心生几分怪异,但再看面前的石念心,依然只是天真无邪的神色。
楼瀛看了眼屋中放置的降暑用的冰鉴。
或许只是正好寒气传了过来吧。
而此时石茵茵正在疯狂朝石念心眨眼睛。
石念心接收到石茵茵的暗示,想起来石茵茵这两日曾反复叮嘱过她,若是陛下召见,可一定得态度恭敬温顺,多说些讨喜的话。
若是不能留在这个大家称之为陛下的人身边,她就得不到那些好吃的糕点,石茵茵也会不高兴。
为了糕点和石茵茵,她勉强可以容忍一下面前的人说话不算数吧。
楼瀛草草说完几句话,也不欲多待准备起身离开,石念心急忙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
楼瀛转头,皱眉看向她大逆不道拽着他衣袖的手。
敢这么直接上手拉住他,阻拦皇帝的脚步,石念心还是头一个,连石茵茵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楼瀛还没来记得训斥石念心没规矩,就见石念心仰起脸望着他,黑而亮的眼眸被他的身影映满,声音软软的,像无家可归的可怜儿,问:“那我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吗?”
5. 慰相思
像是怕被他赶走。
本就尚还带着稚气,时常透着对这个世界茫然无所从的娃娃圆脸,落在楼瀛眼中,尽是无助和可怜。
楼瀛心一下子就软了。
其实他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置石念心。
他本就没想过要在后宫中纳多少女子,父皇在世时便是佳丽三千,后宫中多少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比之前朝也不遑多让,他母后吃尽了苦头,才带着他和胞弟在这硝烟之中活到最后。
他当初会遇险逃到荒石山上,也是因为他的好皇兄为了与他争夺皇位而痛下杀手。
与其留一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在身边,眼睁睁看着她们斗个你死我活,倒不如只与真心人相伴。
尤其是那个虽然连名字都尚还不知的女子,若是让她陷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之中,岂不是让明珠蒙尘,蹉跎糟蹋了她?
但是面对眼前的石念心,于情于理,他都难以说出让她离开,重新回宫女所做奴婢的话。
于理,他众目睽睽之下对她许下后位,说好给她真心与后位已经是做不到,他不愿再做个一而再再而三出尔反尔之人。
于情……
楼瀛分不清究竟是怜悯这张相似的脸庞,不愿见她沦为宫婢,还是存着私心,想将这份幻影留在身旁。
毕竟,石念心与她实在是太像了。哪怕乍看似乎气质迥异,可每当细看时,那份骨子里的神韵,又恍若同一人。
石念心见他没反应,又问了一遍:“你可以不要赶我回去吗?”
楼瀛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又重新强调:“朕给不了你心。”
“没关系,你留我在这里就可以了。”这样石茵茵才不会念叨她,她也可以继续吃那些她喜欢的点心。
石念心顶着自己心上人的脸,露出这般恳求的神色,小心翼翼说着委曲求全的话,楼瀛觉得世间没有哪个男子在此番情形下还能保持冷酷无情。
他也不例外。
楼瀛凝望石念心半晌,终是叹息似的妥协道:“说到底,也是朕自己闹了这么个误会,是朕的不是。你若是真心想要待在朕身边……”
“朕虽然给不了你爱,但是朕可以答应你,在找到朕所寻之人前,保你荣华富贵。”
楼瀛在心里默默歉意地补充:只是要辜负你错付的一番真心了。
楼瀛没有留宿,不过翌日清晨,苏英便带着圣旨来宣旨,着封石念心为美人,赐居月泉宫。
石茵茵欢欢喜喜地替石念心接过圣旨,给了谢礼送走苏英,压不住心中的雀跃,小跑回石念心身边,拉着她的手欢呼道:“念心!你真的成了皇妃了,从此你就是主子了!”
夹杂着月泉宫中其他宫人道贺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吵得石念心有些头晕。
石念心不知道什么是美人,也对是主子还是宫女没什么兴趣,只是看石茵茵眉飞色舞的模样,也跟她学着扬起嘴角,勾起一抹生涩的笑意。
等众人回各自的岗位上忙着活儿,石茵茵话音又一转,道:“不过,我还以为你陛下能封你个什么妃位,或者贵妃当当,毕竟当初在宫女所,他可是还许下的是皇后宝座呢。”
说完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哎呀,方才的玩笑话你可不能与别人提!万一落得个妄议圣旨的罪名就不好了。”
石念心听话地点点头。
石茵茵拉着石念心回屋中歇下,继续碎碎念叨:“不过现在做美人也不错吧,好歹是个正四品,更是如今后宫唯一一个嫔妃,念心,你可以要趁这个机会抓紧陛下的心,让他以后就算找到了那什么心上人,也不舍得放开你。”
石念心再次听话地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在叽里呱啦些什么,但是点头就对了。
石茵茵满意地拍拍她的脑袋:“我们念心真乖。”
*
至此,石念心在月泉宫中开启了一段每日睡了吃,吃了玩,玩了睡的美好生活。
而在紫宸殿中的楼瀛,却这一连大半个月,过得都不大痛快。
本来南方的水患已经惹得他头疼,太后此时偏又前来施压。
得知他新封美人,太后虽未将这区区一个美人放进眼里,却顺势提出立后之事,既然楼瀛没有心仪的人选,她便替他定下了她母家的侄女陈元菱。
水患之事正是陈元菱之父负责,楼瀛好不容易周旋着等水患处理好再议立后,从御书房中送走了太后,提笔准备继续批阅奏折,笔尖忽然顿住,静默片刻后,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听说最近她日子过得挺滋润?”
之前看父皇后宫中的妃嫔,都是日夜嘘寒问暖,想方设法要引起皇帝的注意,但是某个人,自从得了他封美人的旨意后,就再也没见过人影。
他水深火热,她倒是岁月静好。
楼瀛没点明姓名,但苏英却心里门儿清指的是谁。
苏英摸不清楼瀛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石美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意,试探道:“陛下若是想见石美人,奴才去传她过来侍奉笔墨?”
楼瀛冷哼一声:“谁想见她了!无非是忽然想起来朕后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整日在月泉宫中无所事事,倒是比朕这个做皇帝的日子过得还清闲了。”
“这不是多亏陛下您的怜惜,才赐了她这样的福分。”
“福分?长得像朕的救命恩人才是她的福分。”
楼瀛看着手中的折子,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啰嗦吹捧的问安,心中升起烦躁,也没什么心思再看下去,三两下批阅完,折子重重放在一边,道:“去把她给朕叫过来。受了这般福分,总该有所表示才是。”
苏英立刻吩咐人去接石念心过来,不一会儿,罗良就领着石念心进了紫宸殿。
石念心在紫宸殿中站定,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睛。
这个叫罗良的小太监去到月泉宫时,她正在庭院中晒太阳吸收日光精华,晒着晒着她就睡着了,忽然被叫醒拉上一顶轿子,就稀里糊涂来了这儿,双眼都还有些雾蒙蒙的。
石念心心情有些不大好,不过看在这些时日的糕点以及乳茶的份上,以及石茵茵的千叮咛万嘱咐,她就大人有大量,不与这些人计较了。
毕竟现在的日子可比之前她在宫女所干活舒服太多。
下山后她便跟着石茵茵来了皇宫做宫女,日复一日做着枯燥的活计,她还以为做人就是这么麻烦和无聊,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只是这世间的不同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活法。
人类好奇怪,为什么有的人要干这么多活儿,有的人却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能平均一些,所有人每人做一点呢?
石念心正神游天外,忽闻楼瀛手抵着唇轻咳两声,回过神来。
楼瀛没说话,光看着她,石念心也就直直站着,坦然迎视。
苏英垂手侍立在一旁,忍不住想提醒石念心不得如此无礼,但见楼瀛没有斥责的意思,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一会儿,石念心才反应过来,石茵茵交代过她见到皇帝要行礼的。
石念心偏头回忆片刻是怎样的动作,才笨拙地行了个礼,道:“见过陛下。”
楼瀛这才满意地颔首,朝苏英道:“赐座。”
苏英将石念心引至窗边的紫檀木椅上坐下,旁边桌案上的青花瓷瓶中插着今晨新摘的茉莉,正在静静吐露芬芳。
石念心好奇地凑到花前细细嗅了嗅。
她还没闻过这么好闻的花。
荒石山上寸草不生,除了那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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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椿树,连根野草都没有,更别提鲜花了。
石念心眼眸亮晶晶的。
不止是眼睛。
日光从窗户溜进来洒在她的身上,沐浴在光辉中,一时分不清是夏阳更热烈,还是她的人更加璀璨。
地上映出她的影子,楼瀛眼中也映出她的身影。
楼瀛望着美人嗅花的场景,本烦躁的心情被抚平,目光不觉柔和下来。
苏英上前为他铺纸研墨,楼瀛欣赏片刻,左右寻了个合适的角度,提笔开始在宣纸上细细描摹。
虽然当初在荒石山上与那不知名银发女子的初见,他此生都难以忘怀,也曾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与她在梦中重逢,但终究时隔多年,且他当时重伤之下意识涣散,她的面容在他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这些年来他反复尝试用纸笔复现记忆中的容颜,却总觉画作不及她本人千万分之一风姿。
如今有位活生生的佳人在眼前,正好借此机会描摹几幅美人图。
御书房中静悄悄的,只有狼毫划过纸张沙沙的声音。
书案前如玉郎君挥毫作画,不远处赏花的美人人比花娇,似乎是一个红袖添香的美好场面。
——如果那个美人没有忽然把花折下来,花瓣碎了一地的话。
楼瀛略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别动。”
石念心问:“这花这么香,怎么没有花蜜呀?”她昨日喝的桂花蜜露可好喝了。
“即使有,那也需要经过蜜蜂采撷才能酿成蜜,你将花瓣都摘下来作甚?”
“蜜蜂?”石念心只捕捉到关键词,若有所思。
忽然灵光一闪,指尖不动声色轻轻一招。
楼瀛又唤了声“坐好”,正在画上点上石念心的眼眸,忽闻殿门前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响。
苏英的惊呼骤然响起:“陛下当心蜂群蜇人!”
楼瀛抬眼望去,只见成群的蜜蜂不知从何处涌入殿内,只是这方向,竟然是直直朝石念心而去。
楼瀛错愕,喝令:“来人,还不快把蜂群驱散!”
紫宸殿中的宫人霎时乱作一团,有人去拿兜网便于捕捉蜜蜂,剩下的人赤手空拳围着蜂群打转,好不容易迫于楼瀛的命令,鼓起几分勇气,但蜜蜂一灵巧振翅便从他们身边飞走,让他们束手无策。
楼瀛看着蜜蜂围在石念心身边,再看看这群无用的宫人,当即扯过玄色披风箭步上前。
“陛下!护驾!”
在苏英等一众宫人的惊呼中,楼瀛挥舞着披风驱赶蜂群,一把冲过去抓住石念心的手。
“还不快走!”
看她仍是愣愣地坐在椅上,楼瀛当她是被吓傻了,握着她的手腕一把拉起身撞进自己怀中,披风搭在她头上护得严严实实,就往紫宸殿外跑。
“为什么要跑。”两人一边跑,石念心的声音从怀中响起。
听着石念心的问题,楼瀛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无语凝噎。
但此时他实在是分不出心思回答,饶是他见多了风浪,但是如此成群的蜂突然涌来,也不禁看得头皮发麻。
周围的宫人好不容易找来了兜网,手忙脚乱地扑捉蜂群。
喘息中,楼瀛拉着石念心一路跑到紫宸殿外的庭院中央站定。
看暂时安全,楼瀛掀开覆在石念心头上的披风,才发现被捂在自己怀中的小脸已经变得红扑扑的,白里透红得仿佛能一咬滴出汁水来。
也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被披风闷得发热。
紧紧贴在自己怀中,眼睛像清澈的溪流,抬头一眨不眨专注望着自己。
楼瀛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喘息和心跳。
也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怀中人。
6. 问暖寒
最终蜂群被石念心简单抬了抬指尖便悄然驱走。
而楼瀛不仅没有作完画,手背上还被蛰了个包。
石念心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人类是害怕蜜蜂的。
晚上她回月泉宫,石茵茵得知楼瀛受伤的消息,立刻拉着她的手开始“出谋划策”,让她明日务必去紫宸殿探望。
石念心疑惑:“他只是手被蜜蜂蜇了一下,有这么严重吗?”她看到了他手上红肿的地方,只有小小一处。
石茵茵恨铁不成钢地瞪石念心一眼。
之前陛下一次也未曾传召石念心,似乎把她忘在了月泉宫,偏生石念心自己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整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让她有劲儿没处使。
如今楼瀛终于想起石念心,还有了为保护石念心而受伤这么好的名头,不抓紧机会岂不是浪费?
“又不是真的叫你探病侍疾,目的是要让陛下知道,你是那么那么关心他……”
在石茵茵一番言传身不教之下,第二日石念心终于主动去御书房寻了楼瀛。
楼瀛听见苏英的通报,冷哼一声:“她来做什么,她来了总没好事。”
说罢,却微微颔首示意放行。
苏英嘴角憋笑,前去引石念心入内。
石念心进来先是行了一礼,紧接着便问:“你冷吗?”
楼瀛一哽。
他甚至怀疑其中是否另有用意,但思索半晌也没品出什么深意,只能如实回答:“……不冷。”
如今夏末的天,窗外艳阳高照,怎么可能会冷?
石念心又问:“那你热吗?”
“我……热?”楼瀛迟疑地回答。
石念心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石茵茵说的嘘寒问暖,是这个意思吧?
至于他热该怎么办……
石茵茵看了眼御案左右给他扇着团扇的宫女,这差事已经有旁人操心了,应该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吧?
毕竟她只负责嘘寒问暖。
完成好石茵茵交代的第一个任务,石念心便旁若无人随意在屋中找了个阳光充盈的地方坐下。
石茵茵说,自己要在这儿多陪皇帝一会儿,还不能这么早走。
她在月泉宫中闲来无事时,便是如同与在山上一般,寻个地方静静晒太阳晒月亮,在哪儿对于她来说并无太大区别。
于是楼瀛便眼睁睁看着石念心问完两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再也不多看他半眼,自顾自寻个地儿安然入座。
楼瀛:?
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但她都不搭理自己,他若赶上去追问,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
手背上抹了药后已经几乎痊愈的伤口不知怎么又开始隐隐作痛,楼瀛忍着心中的不痛快,重新将目光落回奏折上。
好不容易心有杂念地批完几本奏折,终是忍不住抬眼望去——
石念心已经闭上眼睛,头歪歪斜斜靠在椅背上,竟是坐着都睡着了,似乎还睡得香甜?
楼瀛咬牙:“石念心!”
“啊?”石念心一个鲤鱼打滚坐直身体,下意识应道。
“……你若是困,你就回月泉宫歇息。”
“我不困的。”石念心眨眨眼,试图驱散其中的睡意。
这是实话,困倒是真的不困。
她无需同人类一般每日入睡,自然也不会困倦,只是吸收日月精华后在体内运转,暖流会让妖变得懒洋洋,正好此时在这儿坐着又闲来无事,她才睡着了。
过去在山上时,这也是常有的事。
“我不能回去,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石念心想了想出门前石茵茵叮嘱她的话,声音坚定地补充道:“我要在这里关心你!”
关心朕?
你这也没看出很关心的模样啊。
楼瀛腹诽完,但是头一遭有人明明可以自己去歇息,却宁愿强撑着困意,也要陪他批阅奏折,心头又生出几分别样的暖意。
她坐到远处不说话,可能是怕打扰朕处理公务?
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朕也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她独自枯坐难免无趣,会犯困倒也情有可原。
楼瀛略一思忖,吩咐罗良:“你去给石美人拿些点心来。”
也没听闻她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只记得她尤其爱吃些糕点,送些点心给她解闷,总胜过让她一人百无聊赖地坐着。
果然,石念心听到有点心,顿时精神焕发。
见罗良准备动身,石念心跟着起身,问:“我可以一起去挑选吗?”
还不等楼瀛应答,随着罗良惊呼的一声“诶”,她已经迈着欢快的步子,拉着罗良一路往御膳房的方向小跑去。
像是笃定了他会答应似的。
面对石念心的无礼,楼瀛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苏英笑道:“这是娘娘知晓陛下是个体贴人的,定然不会拒绝,才敢这样随性洒脱。陛下对娘娘的好,娘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楼瀛嗤笑了句“谁对她好了”,脸上的神色却缓和许多。
石念心欢快的脚步声“哒哒哒”地渐远,又“哒哒哒”地渐近。
御书房门前重新出现石念心的身影,刚刚好将手中拿着的桂花糕吃完,嘴角还沾着碎屑。身后跟着罗良和八名托着青白玉盘的宫女,青白玉中是各色的点心。
楼瀛嘴角微勾,道:“你倒是走慢些,别蹦蹦跳跳的摔了。”
“不会。”
石头最大的特点就是坚固稳重,怎么可能走路摔倒,这话说得也太傻了。
不过石念心难得心情好,随口搭理他一下。
自己真是个大方友善的妖精。
大方的妖精小跑着入座,等宫女将说是挑选、实则是把御膳房全部搜刮干净后带回来的点心摆放整齐,立刻迫不及待挽起衣袖。
目光来回扫视片刻,最后伸手拈起一块蟹粉酥送入口中,蟹黄的鲜香与酥皮的松脆在唇齿间绽放,石念心瞬间双眼放光。
她向来更喜欢吃甜的东西,没想到这个咸口的小食也分外可口。
飞快地咀嚼完匆匆咽下,又继续拿起另一块。
刚才那枚蟹粉酥咽得太快,这次石念心换了种方式,细嚼慢咽地品尝,舌尖尝出更多蟹肉和猪肉糜的滋味。
楼瀛只是想给石念心送些吃食打发打发时间,却没想看石念心用点心,他也被勾起几分口腹之欲。
楼瀛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行至石念心身旁。
石念心只全神贯注于糕点上,半分目光也没有分给他,似乎眼前是什么人间难得几回尝的稀世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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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御膳房的手艺自然是世间一绝,但楼瀛自幼锦衣玉食,对这些糕点早已习以为常,生不出什么特别的兴趣。
但此刻见石念心的模样,他也难得的想尝尝,到底是何等美味,能让她赞不绝口。
一整碟蟹粉酥已经被席卷一空,楼瀛在石念心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伸手从盘子中拿了一块核桃酥。
苏英正想过来用银针试毒,楼瀛道:“不必了。”
转头准备将核桃酥送入口中,才发现石念心突然抬头盯向了他。
准确的说,是紧盯他手中的核桃酥。
像是未经驯化的野兽护食般,瞧着别人从她的地盘里拿走了心爱的食物,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抢回来,最终还是决定忍痛割爱,只是眼中有隐隐的控诉,然后加快了进食速度。
楼瀛一下就被逗笑。
“慢些,吃这么快作甚,朕又不会与你抢。”
石念心将口中的点心咽下,端起旁边的果子茶牛饮一口,又盯着他的手。
这眼神分明是在说,那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那这样,朕吃了你多少块点心,下次你来,就赔你多少碟点心怎么样?”
石念心愣住,在心里计算起来。
每个碟子约莫能装三四块点心,一枚点心换一碟——划算!
她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得到石念心的首肯,楼瀛才终于用上糕点。
明明都是御膳房的手艺,楼瀛却感觉今日的口味比往日更合他心意些。
或许是御膳房的人手艺进步了吧。
楼瀛手上的核桃酥还没用完,石念心已经将另一碟龙井茶酥推向他。
一整碟点心,只用了一块。
楼瀛算是发现了,她看着什么都爱吃的模样,实则还会挑食,不爱喝茶,也不喜欢茶味的点心。
把自己不喜欢的全推给他,反而能换得更多的点心。
这石念心看着人有点呆呆的,其实心中机灵着呢。
楼瀛心里哼笑一声,石念心看他只吃了一块核桃酥就停下,眼巴巴望着他,问:“你不吃了吗?”
楼瀛撞进石念心水汪汪的眼,鬼使神差道:“批了这么久的奏折,手有些酸,拿不动……”
话还没说完,石念心已经拿起一枚龙井酥,塞进他口中。
除了龙井酥,似乎唇还碰到了她的指尖。
楼瀛愣了一下,身子仓皇后退半分。
石念心偏了偏脑袋,问:“这样可以吗?”
楼瀛耳尖有些发红,食不知味地将口中的糕点咽下,石念心还跃跃欲试想继续喂他,楼瀛连忙劝阻:“够了够了,以后你想吃多少,都去御膳房随意拿便是。”
他可没石念心这个怎么也填不满的肚子。
石念心满意地点点头。
她有些领悟到了,只要跟着这个皇帝,便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美食,不用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慢慢吃也没人和她抢。
嗯,不对,有一个人会和她抢。
石念心望楼瀛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与楼瀛的目光对个正着。
不过看在是因为他才有这么多好吃的的份上,她就大方地分他一点点吧。
楼瀛不知她所想,对上她的目光,心中暗叹:她又偷瞄朕?果然还是太在意朕了吧。
7. 有坏蛋
石念心与楼瀛共进晚膳时又享用不少佳肴,楼瀛不禁惊讶石念心看着不算高壮的个子,腹中竟然能塞下这么多食物。
石念心接收到楼瀛略微诧异的目光,才稍稍收敛。
虽然她想吃多少肚子都能容纳得下,但今日也总算吃饱喝足,将下午搜刮的点心留了些晚上回月泉宫再用,不至于因为饭量过于惊人而引人生疑。
楼瀛尚有事要忙,用完晚膳便遣了几个宫人护送着石念心回宫。
石念心心满意足地亲自拎着装满点心的食盒走在御花园的小道上,突然听到有人喊了声“站住”。
石念心没搭理,又继续往前走,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飞快跑到她身前,拦住她的步子。
是名年轻的女子。
石念心停下脚步打量来人。这女子头上簪着朵夺目的粉白芍药,身着鹅黄大袖纱罗衫裙,衣饰比她的还要华丽,眉眼间透着倨傲,身量不算高挑,但为了能做居高临下睥睨的姿态,故意把腰板挺得笔直,下巴高高扬起。
不像淡黄,倒像浓墨重彩的朱红。
石念心不认得她,不过她身边的几个小宫女太监见到来者,都纷纷屈膝行礼,齐齐问安:“见过陈姑娘。”
陈元菱还等着石念心诚惶诚恐向自己行礼,但谁知她就这么毫无反应,不由气急:“你见到本姑娘都不问好的吗?我可是未来的皇后!”
旁边有个宫女见陈元菱不满,小声提醒石念心:“这位是太后的侄女,在太后面前很能说得上话,美人还是小心一些。”
皇后?太后的侄女?
好像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既然她说要问好,石念心还是规规矩矩道了一声:“你好。”
毕竟石茵茵一直教她做有礼貌的妖精。
说完便调个方向,打算从陈元菱旁边绕过去。
是和自己无关的人,石念心没什么兴趣和她多纠缠。
谁料陈元菱却不依不饶,迅速挪了步子拦住她:“好无礼的人!本姑娘还没发话呢,你就想走?”
“你今日必须给我个交代!御膳房都知芙蓉酥是我最爱的点心,今日我来宫中探望姑母,御膳房特地给我备了,结果你竟然全都给我拿走了!”
芙蓉酥?
说到点心,石念心终于分出些眼神给陈元菱。
她对这个有几分印象。倒不是芙蓉酥有多好吃,而是这个点心模样尤为好看,像朵栩栩如生的花。
她回想起下午在御膳房挑选点心,差使着人把芙蓉酥一并带走时,似乎确实有个厨娘面露难色,说这个是给谁特地备的,因工艺繁复,若是她拿走了,再做怕是来不及。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说:“是陛下让我来挑选点心的。”
御膳房的人自是再不敢阻拦,唯二的两碟都让她带走了。
两碟芙蓉酥,一碟已经被她吃光了,还剩了一份在食盒中,准备晚上回月泉宫再慢慢享用。
不过既然面前这个陈姑娘好像很可怜没有东西吃的样子,她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分她一点点。
石念心在众人的注视中,打开手中食盒的盖子,扒拉片刻,拿出一枚芙蓉酥递向陈元菱。
大方道:“给你吃。”
陈元菱愣住,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当打发叫花子吗?”
说完就扬手打掉了石念心手中的芙蓉酥。
那枚精致的芙蓉酥落在地上,在石板地上滚了几转,最终跌进花丛边的泥泞中。
石念心错愕,追着糕点跑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拾起那块芙蓉酥,红白相间的酥皮已经沾染上了斑驳的泥灰痕迹。
石念心眸色骤然转冷,扔了已经不能再吃的芙蓉酥,不想再和陈元菱多纠缠,转身就想走。陈元菱仍要上前,想拦住她,石念心随手一伸,便精准地擒住陈元菱的手臂,轻轻一推,陈元菱直接飞出几米远,重重跌在地上。
见两人起了冲突正要上前劝架的宫人全都愣在原地。
石美人身形娇小的一个女子,竟然力气这么大?
陈元菱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
陈元菱挣扎着撑起身子,正好对上石念心冷漠的目光。
此时才是真正的居高临下。
陈元菱见宫人们仍愣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伸手直直指向石念心,怒喝:“你们还不抓住她!我要去找皇帝表兄告状!”
跟着陈元菱同行的几个宫女太监对视一眼,磨磨蹭蹭地想上前来。
毕竟若是她真伤了,他们也不好跟太后交代。
石念心歪了歪脑袋,看着他们脚步一步步逼近,再看看地上咬牙切齿的陈元菱,突然眼眸一亮,想到一个好玩的事情。
石念心指尖轻轻一动,只见得跌坐在地上的陈元菱突然起身,却是四肢着地,趴跪在地上,竟如同犬兽一般四足而行,毫无任何仪态颜面地朝那枚沾染尘泥的芙蓉酥而去。
几个宫人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陈姑娘这是疯了?
与此同时,陈元菱的惊呼:“啊!我的……”
话还没说完,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般,再也说不出话来,爬行到芙蓉酥前,一头栽进泥地里。
除了石念心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陈元菱突然的诡异姿态给吓蒙了头,不敢上前。
只有石念心朝身后的几个宫女招招手,嘴角牵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声音中是毫不遮掩的笑意:“我们现在终于可以走啦!”
*
昨日石念心吃点心吃得太心满意足,都说饱暖思/淫/欲,连妖也不例外,今日便偷了懒,没有去紫宸殿陪驾。
石茵茵只听闻今日大早太后就去寻了陛下,不知怎么还发了好大的火,怕石念心赶上前正好触霉头,也就没有劝,放任石念心自己玩儿去了。
午后,石念心正在月泉宫中安静晒晒太阳,忽然见着高财来寻她。
是那个在宫女所时多有来往的小太监,与她们同在浣衣局办差。
石念心本来不想搭理,不过石茵茵说,想瞧瞧他打算玩什么花样,便让人把他放进来了。
高财当初想讨石念心做对食的时候,也是嘘寒问暖过好一段时间,只是后来被石茵茵拆穿了心思,又无情拒绝,才暴露了嘴脸,开始没事儿朝着石念心姐妹二人冷嘲热讽。
而今日他却一反常态,一见面便是端茶倒水,眉眼间带着刻意的讨好。
石念心坐在正堂中,觉得奇怪,问旁边看戏似的石茵茵:“他今日怎么好像怪怪的?”
石茵茵噗嗤笑出声,高财正在帮忙扇风的动作一僵。
高财讪讪一笑,道:“其实是这样,我今日确实是有事相求。”
石念心没接话,石茵茵捂嘴轻笑。
高财硬着头皮继续道:“如今娘娘身份不同往日,想来总是需要更多的人手伺候,我与娘娘相识许久,娘娘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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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底细不明的人在身边,总不如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不是?”
“所以奴才才斗胆向娘娘自荐,不若把奴才调到您身边来伺候您如何?”
石念心听完,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
高财眼中刚浮现喜色,就听她道:“不好。”
在旁边正准备劝阻的石茵茵松一口气。
高财错愕:“为何?”
他可是瞧准了石念心平日都是呆呆愣愣的,没什么主见,连嘲笑她都不会反驳,平日跟她说什么她也只会傻傻点头,才特地找过来。
自从石念心飞黄腾达之后,浣衣局的人知道他与石茵茵有些龃龉,开始多多少少地排挤他,正好浣衣局他本就不想呆了,便开始琢磨着,若是能说动石念心将他调到她身边做事,从此待遇可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宠妃身边办事如何也比在浣衣局做苦力轻松多了,更何况这可不是一般的宠妃,是陛下如今后宫唯一的女人,还恰逢石念心这般好说话的性子。
当日在宫女所陛下亲自寻来的荣宠所有人有目共睹,他还指望着背靠石念心然后飞黄腾达呢,石念心怎么能拒绝他?
高财立刻换了姿态,扑通一声跪在石念心身前,手攥住她的裙摆,表忠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先对上石念心垂落的目光。
无喜无悲,瞳孔如墨,黑得纯粹而深不见底,透出森森鬼气。
高财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但再定睛一看,分明还是宫女所那个呆傻的宫女,怎么可能能给人丝毫的压迫感。
石念心在座上晃悠着双腿,声音没什么喜怒,反而像朋友间闲话般的悠然:“我知道你经常说我坏话。”
甚至都不知背后说,直接是当面直言。
很多人类的词汇语言她并不是很懂,所以她也懒得在言语上做一些计较,但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讨厌她,为什么还要来她身边呆着呀?
石念心实在不能理解人类的想法,但是拒绝的话她还是会说的。
高财连忙找补了几句知错了,已经痛改前非的话,石茵茵嘲讽道:“念心如今没有处置你已经算不计前嫌了,怎么有人能这么不要脸呢。”
石茵茵可是看高财不顺眼好久了,如今石念心成了主子,她也顺势高升,自然得多趁这机会嘲讽他几句。
高财咬牙,压抑着怒气,又看向石念心。
石念心没什么表情,但是落在高财眼中,只觉得是在瞧他出糗的看好戏模样。
高财再也装不下去,起身反唇相讥:“神气什么呢!我可是都听说了,至今陛下都没有在你宫中留宿,还真觉得自己是多受宠了?”
“你!”石茵茵气得瞪圆了眼睛,想反驳,但是高财说的也是事实,甚至是她这些日子一直忧心的问题,叫她无从辩驳。
高财见二人说不出话,气焰更甚,一心只放在对石念心的嘲讽下。
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人的脚步声靠近。
“当日陛下在宫女所中拿你逗乐呢,说什么许你妃位,还要让你当皇后,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罢了,连个嫔都不是。”
“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暗地里讥笑你呢,定是做了什么惹陛下不快!说不定多久就失宠,被打回浣衣局来了!”
说着,似乎眼前就已经看到那般的场景,高财不由痛快地讥笑出声。
没有看到身后楼瀛已经沉得发黑的一张脸。
8. 邀同眠
“朕的人何时也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这声音?
高财身子猛地一抖,转身就看到身后的庭院中,楼瀛着暗金龙纹玄色长袍负手而立,深压的眉锋透出几分寒意,已经不知站了多久。
那他方才说的话……
高财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到楼瀛面前,连连叩首求饶。
楼瀛挑眉,怒极反笑:“朕倒不知,现在一个做杂役的太监也能替朕决定朕爱妃的去留了?”
一脚踢开跪在他脚边的高财,楼瀛阔步走到脸上还有几分茫然的石念心身旁,高声道:“传朕口谕,即日起,晋石美人为贵妃。”
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屋中齐齐响起。
石茵茵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头晕眼花,手拽着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反应的石念心,小声催促着她谢恩,而楼瀛身边的苏英却是立刻劝道:“石美人还未曾侍过寝,晋升如此之快,这于理……”
楼瀛一个冷冷的眼刀扫过去,苏英立刻住嘴。
余光中的石念心得了晋升贵妃的旨意仍然神情从容淡然,楼瀛心中不由暗自赞许,这般不为俗物所动的气度,是个不贪名利、淡泊高洁之人。
楼瀛重新看向瘫软在地上的高财,更觉面目可憎,道:“小小的美人你讥讽位份低,如今石美人成了贵妃的身份,可入得了你的眼了?”
见楼瀛还愿意搭理他,高财连忙翻身爬起,惨白着脸色诚惶诚恐答:“入得了!入得了!”
楼瀛嗤笑一声,是被他蠢笑的。
“一个奴才,也配来挑剔主子入不入得了你的眼?”
“掌嘴!”
“喏”的一声应下,伴驾随行的苏英领命上前,将高财从地上拽起来。
不等高财反应,清脆的巴掌声立刻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袭来。
“啪——”
“啪——”
巴掌声不断响起,高财的耳膜都被扇得嗡嗡作响。
楼瀛没有再看他,在石念心身边坐下。
今日一直觉得御书房中空落落的少了什么,忙完才想起来是少了石念心的身影。
昨晚便听到消息说石念心把他那个没见过几次的表妹陈元菱打了,尽管他勒令所有人不得传扬此事,但事情还是到了太后耳中。
太后对他维护石念心只想息事宁人的态度极为不满,大早就亲自来找他,命他必须问责石念心。
他其实不太想处理,但一旦闲下来,脚步却不自觉往月泉宫走。
没想到,一来就见到这样的场面。
自己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放下封妃封后的豪言壮语,没想到到头来却让石念心因此受了这样的委屈。
连一个粗使太监都能欺压在石念心头上,而她竟也默默承受着这般轻慢,不以权势惩治这些以下犯上的奴才。
她实在是太心慈大度了些。
心慈大度的石念心正专注地盯着苏英掌掴的动作,眼睛越来越亮。
她忽然发现这般动作,似乎比打手心或拽着胳膊将人摔在地上更有趣。
石念心有些手痒,但旁边的楼瀛不知道一直在拉着自己叽里呱啦些什么。
“若有人欺辱你,定要立威严惩,我知晓你心善,但不能纵容他人肆意妄为。”
“你一味忍让,别人只会当你是软柿子,日后更要变本加厉。”
石念心也没仔细听楼瀛在讲什么,只随意点着头应和。
楼瀛见石念心不住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脸色好转几分,叫了停手,让人把满脸红肿、嘴角淌血的高财拖下去处置了。
石念心的目光还在随高财远去的身影恋恋不舍,石茵茵在身后又推她一下,示意她行礼和道谢,但石念心一门心思还在高财身上,也没意会到石茵茵是想干嘛。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楼瀛这时才发现从他进屋来,石念心都没怎么主动与他搭话,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问:“你就没有点什么想与朕说的吗?”
石念心回过神来,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问:“你冷吗?”
“……不冷。”
“你热吗?”
“有点。”
石念心满意地点点头。
今日份的嘘寒问暖也成功完成了呢。
石茵茵傻眼,这不会就是她教给石念心的“嘘寒问暖”、“关心陛下”吧?
再看楼瀛,竟然也对此毫不意外、甚至有些习以为常的模样,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她不在时候,石念心到底怎么跟陛下相处的啊!
石念心又问:“你怎么来了?”
楼瀛顿了顿,想起陈元菱的事。
昨晚他前脚刚得到消息,后脚陈元菱就已经被宫女扶着来找他告状。
除了二人起了争执外的消息,他亦听闻陈元菱突然失心疯般四肢着地在御花园的地上爬行,他还当是宫人夸大其词,但如今见她云鬓散乱,衣裳更是满布泥土草屑,竟是真在地上摸爬滚打过。
毕竟表兄妹一场,他正吩咐苏英传太医来给陈元菱诊脉,陈元菱却是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状似癫狂道:“我没疯!是她!她会妖术!她是妖怪,她一定是妖怪!”
这话说得荒谬,世间哪儿有什么妖邪,可见陈元菱当真是发了癔症,着魔得厉害。
但此话传出去终归对石念心名声有碍,加之陈元菱受太后偏护,他不愿意多与太后起争执,只得温言安抚陈元菱几句,沉声叮嘱她今日到底是失了仪态,此事莫要声张,又让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差人将她稳妥送出宫去。
此刻楼瀛面对石念心,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半晌之后,终于斟酌着用词开口:“朕听闻你昨晚回月泉宫时,遇到了陈姑娘?”
石念心偏头回忆,昨晚那个拦路的女人,好像就是姓陈?
石念心点点头,然后看着楼瀛,用目光发出疑问。
楼瀛在她的注视下反而说不出话来,只能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窘迫。
其实来的路上,他原本琢磨着石念心不过由宫女刚晋为美人,便敢在皇宫招惹是非,或许他是该敲打一下石念心,让她安分守己些,不得恃宠而骄?
只是看方才她连对着个欺辱她的太监都不忍惩治,莫说什么妖怪,他都很难想象石念心这瞧着软软没什么脾气的模样会去伤人的。
陈元菱骄纵之名他也略有耳闻,而且听传来的消息,二人是因为御膳房的点心起了争执,也确实是他自己先应下让石念心去御膳房挑选。
如此说来,不该是石念心的错才是。当然,他堂堂一国之君,肯定也不会是他的错。
都怪……都怪陈元菱太过计较,为了点糕点就小题大做。
陈元菱身边的宫女也不知道拦着点她。
最终,楼瀛出口的话变成了——
“你受委屈了。”
石念心诧异,不解地重复了一遍楼瀛的话:“我,受委屈了?”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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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忍不住倾身过去,握住了石念心的手,正想安抚两句,石念心却飞快把手抽走缩回袖中。
楼瀛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沉默片刻,坐正身子,整理下衣摆,若无其事继续道:“朕都知道了,陈元菱因为一点小事来找你麻烦,胡搅蛮缠。”
石念心重重一点头,对楼瀛的话深以为然。
那陈元菱可不就是胡搅蛮缠?
道:“她好过分,我分她芙蓉酥吃,她还打我。”打她……手中的点心。
落在楼瀛耳中,便是受了欺负的人终于找到了能诉说委屈的依靠,可怜兮兮的,又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朕知晓定不会是你的错。陈元菱仗着太后偏爱,性子是越发胡闹,若非她先动手,你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伤人之事。”
至于什么妖术,更是胡言乱语,无稽之谈。
楼瀛宽慰道:“我定会让舅父好好管束他女儿,只是今后你若是再遇到有人冒犯,让底下人惩治便是,切莫动手伤了自己。”
又看向在石念心身侧侍立的石茵茵,嘱咐:“日后可要好生照顾贵妃娘娘。”
方才才刚刚知晓石念心与陈元菱起了冲突而悬着一颗心的石茵茵喜不自胜,欢快应下。
石念心想到刚才,眼睛亮晶晶的,问:“惩治?是像苏英那样吗?”
掌嘴是对这种爱说闲言碎语的宫人最常用的惩治方法,楼瀛自是点头。
石念心眼眸弯弯:“我记下了!”
*
楼瀛晚膳是在石念心这里用的。
天色暗下来,各宫殿中都亮起灯火,月泉宫中更是宫人来来往往,脸上透着几分喜色。
石茵茵早已吩咐好宫人们备好寝具香汤,伺候楼瀛今晚留宿,楼瀛却出乎她意料地并没有待很久,用完晚膳小歇片刻,便要起驾回紫宸殿。
石茵茵连忙小跑着去寻坐在窗边望着月亮出神的石念心,问:“怎么回事?陛下怎么就要走了?”
石念心莫名其妙瞟她一眼:“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哪儿和她有什么关系。
又郑重地补充一句:“这是我的屋子。”
“什么你的我的,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而且你是陛下的妃子,当然是要与他同床共枕才对!”
石念心不理解。
这个月泉宫不是都已经给她住了吗,石茵茵为什么还要找外人来和她抢地盘?
石茵茵才不管石念心在想什么,她只惦记着一件事——身为后宫嫔妃,得到皇帝的宠爱,多承雨露诞下龙子才是最重要的。
石茵茵拽着石念心胳膊拉她起身:“你快去挽留他!”
“……怎么挽留?”
“你随便说点好听的话,让他能愿意留下来过夜就行了!”
石念心还在稀里糊涂的,就被石茵茵拽着往楼瀛的方向去了。
“陛下!”看楼瀛就要在宫人的簇拥下迈出月泉宫,石茵茵连忙叫住他。
楼瀛转过身来,皱眉看向石茵茵。
石茵茵头一次要这样与皇帝说话,紧张得手心冒汗,但是为了石念心,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娘娘有话要与您说。”
然后暗中晃了晃石念心的衣袖。
听到是石念心寻他,楼瀛的神色才缓和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石茵茵方才说那些,石念心听得是一知半解,但她向来是听石茵茵的话,只好照办。
略一思考,直言道:“你晚上能在我这儿一起睡觉吗?”
9. 学写字
一股热意直冲头顶。
烧得楼瀛脑袋发懵。
石念心偏偏还像不知自己是多语出惊人似的,依然用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
周围还有这么多宫女太监在看着,石念心怎么能如此直白地说这种不知羞的话!
楼瀛呼吸全乱了,强作镇定地磕磕绊绊呵斥一句:“不知所谓!”说完便匆匆转身离去。
只是红着的耳尖,让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全无,反而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姿态。
苏英唤着“陛下等等我”,忙提着手中的宫灯跟上去。
石念心望着楼瀛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不解地伸手挠挠脑袋。
“念心!”石茵茵简直不知该怎么说石念心才好。
石念心转身向石茵茵耸了耸肩膀。
她已经按她说的办了,楼瀛是走是留可与她无关。
石茵茵看着石念心满眼的无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深吸一口气,打起气来,道:“没事,我们明日还有机会!”
第二日,石念心便提着食盒,主动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前,食盒里盛着的,是她“亲手”给楼瀛炖的补汤。
御书房的门紧闭着,两侧侍卫站得笔直,石念心在门口等人通报出来。
不知怎么今日格外的久,不过石念心最常做的就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发呆,也不觉得不耐烦,退了几步,到日光充盈的地方,眯着眼睛晒太阳。
苏英出来时,便瞧见石念心正暴晒在烈日下,被太阳晒得连双眼都撑不开了,怕是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
他大惊失色,立刻就撒开了腿跑过去,一边大喊着:“我的贵妃娘娘诶!您怎么能在这烈日下站着!”
石念心睁开眼,动了动肩膀,活络活络筋骨。
荒石山几千年来风吹日晒,这点温度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反而因为吸收日光精华,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倒是苏英这一惊一乍的,险些把她吓了一跳。
只是面对苏英,她又不能直言她是特意到太阳下站着的,只生硬地挤出个笑容,企图蒙混过去。
这强撑的笑意看得苏英都心软了,解释:“陛下正在与安王爷在议事呢,不便打扰,这才通报得晚了些。”
不忘说楼瀛几句好话,补充道:“本来按规矩,前朝议事,后宫嫔妃是不得来打扰的,但陛下一听是您来了,立马就叫奴才来接您进去。”
苏英走在前面,引她进去,甫一推开门,屋内原本正在谈论的两人顿时停下来,皆看向她。
高座上的楼瀛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另有一名男子立在御案旁,闻声侧首,转头打量她,样貌与楼瀛颇有几分相似。
站在御案前的安王楼澞略一思忖,眼含笑意道:“这就是皇兄新封的石贵妃吧?臣弟可是刚一进京,就听闻皇兄这棵百年不开花的老树终于往后宫添了人。”
苏英笑着接过话茬:“昨个儿才刚刚赐封的贵妃呢,王爷消息倒是灵通。”
言语间,石念心已经从楼澞旁边擦肩而过,径直朝楼瀛走过去,却是半分目光没分给他。
楼瀛向石念心介绍:“这位是安王,朕的胞弟。”
“你不若先去旁边等一会儿,先让苏英给你送些点心过来,朕这儿马上忙完了。”
楼澞唤了声“见过贵妃娘娘”,石念心淡淡“哦”了一声。
楼澞诧异,这新封的贵妃,倒是无礼得紧。
只是不知是恃宠而骄,还是另有原因?
楼瀛解释:“念心性子率真,不喜繁文缛节的虚礼,七弟莫要放在心上。”
楼澞不在意地笑笑:“如娘娘这般率性之人倒是难得。”
“既然皇兄身边有佳人相伴,臣弟也不便多叨扰,臣弟许久未回京,甚是挂念母后,便先去坤宁宫探望探望她老人家了。”
楼澞提起太后,楼瀛也不再留他,只道:“陈子显的事,要麻烦你多留心了。”
“臣弟省得。”楼澞行礼,看向正要动身去御膳房的苏英,“苏公公不如送我一程?许久没回京,倒想了解了解如今京中的趣事儿。”
苏英迟疑:“坤宁宫的方向……”
苏英身后的罗良躬身上前一步,道:“我替干爹送王爷一程吧。”
楼瀛颔首应下,待一应人散去,殿内终于是恢复清净,楼瀛抬眼望向身侧的石念心,才有时间好好看看她。
今日穿着石榴红的罗纱襦裙,把她气色衬得红润,连带着添了几分娇俏,只是头上发簪玉饰还是太少了些。
楼瀛暗自记下,他该再多赐些珠宝首饰才是。
如今石念心身为贵妃,就算她性情高洁,但若是太素净,总归怕是让人轻瞧了去。
不过她手上好像提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石念心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汤盅,郑重地端到楼瀛面前,道:“这可是我亲手炖的人参乌鸡汤哦!”
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楼瀛诧异地抬眼望向石念心——毕竟以他对石念心的认识,她实在不像是精于厨艺之人,还如此贴心为他准备补汤。
但听石念心这么说,他心里不由生出熨帖的暖意。
楼瀛从汤盅中舀出小半碗汤到瓷碗中。
石念心目光落到碗中,只见汤色澄澈金黄,汤面浮现点点油花,却并不油腻,百年老参、虫草等名贵食材,配以肉质紧实的乌骨鸡,经细火慢炖,直叫人胃口大开。
这可是今日一早石茵茵就起床就开始挑选上好的食材,然后由石念心亲自按石茵茵的吩咐放下锅的。
这怎么不算亲自炖的汤呢?
只是石茵茵说这是给楼瀛备的,只给她浅浅尝了一小口,就不准她再喝了。
本来馋虫都被压回了肚儿里,如今在楼瀛这儿闻到香味,竟是又被勾了出来。
楼瀛斜眼睨石念心一眼,眼中是促狭的笑意,故意装作不知晓她的心思,仰头将瓷碗中的小半碗汤一饮而尽。
石念心抿着唇没作声,眼中却有了点急色,身子不自觉地往楼瀛的方向倾去。
楼瀛将空碗放在桌上,再次执起汤盅中的汤勺,石念心的步子更往楼瀛迈了小步,整个人几乎都贴在楼瀛身上。
楼瀛终于憋不住笑意,将汤勺放回汤盅中,把汤盅推向石念心。
“你喝吧。”楼瀛失笑摇头。
明明平日也没饿着石念心,也不知怎么会馋成这般模样?
“都给我吗?”石念心惊喜,却还惦记着石茵茵的话,没有动手。
“朕金口玉言,还能有假不成?”
石念心犹豫。
石念心思考。
石茵茵说这汤是给楼瀛的,她也确实交到楼瀛手中了,所以任务已经完成,只是楼瀛收下后,又把汤给了她而已。
总结,可以喝!
石念心眼睛一亮,心安理得地一把端起桌上的汤盅,连楼瀛差人去再拿个瓷碗来都没来得及,就听到咕咚咕咚乌鸡汤下肚的声音。
最后一滴汤汁落入口中,石念心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舒一口气,脸上尽是餍足的神色。
放下汤盅,一转头,正好对上楼瀛含笑的双眸,已经不知看她看了多久。
石念心当他是眼馋她的汤,看了眼已经空荡荡的汤盅,眨眨眼,真诚道:“你若是喜欢,明日我再给你送。”
这样她又可以蹭他的汤喝了,石茵茵手艺真不错。
楼瀛摇头,侧开脸,强忍嘴角愉悦的笑意,道:“不必了,宫中自有御厨,何必你亲自动手,朕又不缺一碗汤喝。”
“倒是你,若是嘴馋,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御膳房做便是,不知情的,还当朕要连个贵妃都养不起了。”
没有石茵茵炖的汤,御膳房的也不错。
石念心满意地点点头。
楼瀛瞧着石念心乖巧应下的模样,心中舒坦,也满意地点点头,又想起昨日的事。
昨晚他离开月泉宫后,才后知后觉,石念心好歹是个女子,在如此多人面前这样直言拒绝,多少会有几分伤她的颜面。
石念心一番真心,却被他如此拒绝,实在让他心中有愧,本还想今日要不要寻个由头再去月泉宫探望,却没想她却已经不计前嫌来寻自己,还亲手炖了汤送过来。
楼瀛心中有些暖意,正好今日他无其他事要忙,可以多抽出些时间陪陪石念心。
“要不朕教你识字吧?”
相见那日,石念心说她不识字,虽然平民女子多不通文墨,但要待在他身边,总该识得些常用字句。
如今太后尚还有些精力处理后宫的事务,但总不能一直让她操劳,日后或许还要让石念心帮忙分忧。
“识字?”石念心好奇,“会不会很难呀?”
她下山后没少被凡人这些奇思妙想的发明创造惊讶到,虽然有趣,却很复杂,她在山上时,光是学说话都用了好久,若是太费脑子,她就没有那个耐心了。
她们石头喜欢做的,只有晒太阳晒月亮,然后在轻风细雨下长久地发呆罢了。
“有朕在,慢慢教你,你不必担心。”
楼瀛起身,让出位置来,石念心坐下,立刻有宫人拿了宣纸放于案上,在旁边研墨。
楼瀛提笔沾了墨,却没落笔,思量片刻,道:“朕先……教你写你的名字吧。”
“蔓蔓日茂,芝成灵华。你虽生于山野,但却生机勃发,反倒无拘于礼仪教条,绽放出独特的灵秀之华,这名字倒正与你契合。”
石念心差点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想起来楼瀛指的是她“大名”石蔓蔓。
忍不住小声嘀咕:“蔓蔓哪儿有念心好。”
楼瀛挑眉,问:“那你说说,念心好在哪儿?”他倒是好奇,她家怎给女儿取一个这么奇怪的小字。
石念心答不上来楼瀛那文绉绉的一套,只道:“反正念心就是好!”
抬头扬起脑袋,不服输地与站在身侧的楼瀛对视。
楼瀛忍俊不禁,俯身靠近她,与石念心目光相撞,眼底漾开笑意,道:“这么霸道?”
“对!”
石念心的眼神特别认真,好像在说“你能奈我何”,明明顶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让他恍惚觉得,这大而黑的眼眸中不是懵懂,而是看尽万物却仍目空一切的倨傲。
楼瀛倏地心头一悸,猛地起身拉开距离,转头避开石念心的目光,重新看向桌上的笔墨。
妥协道:“好,那就石念心。”
说完,楼瀛提笔,手腕微动,挥毫间,墨痕自笔尖流淌而出,在素白的宣纸上落下力透纸背的铁画银钩。
“石——念——心——”
楼瀛每写完一个字,便念一个字。
石念心凑近了看,目光紧紧跟随着楼瀛的笔移动。
那么多各式模样的笔画曲直交错在一块儿,明明互相格格不入,最后拼凑在一起竟又出奇的好看。
三个字一气呵成。
楼瀛见石念心偏着脑袋认真观察,靠在她身后,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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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她的右手,将笔放进她掌心,仔细调整她每一根手指的位置,等握笔姿势正确,而后宽大的掌心缓缓覆上她手背。
两人的身子、手臂、右手全部紧密相贴,石念心感觉有些奇怪,但注意力又很快被手中的笔转移。
“来,放松,跟着朕的手移动就行。”
石念心放松了手腕的力道,任由楼瀛带着她在宣纸上来回游走,落下横、撇、竖、横折、横的一笔一划。
一个“石”字跃然纸上。
“这就是‘石’,你的姓氏。?”
石念心朱唇微启,看看字,又看看自己的手以及手中的笔,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楼瀛又依样带着她写了“念”、“心”二字。
“会了吗?”
石念心偏头思索,点点头。
问:“那你的名字呢?”
楼瀛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楼——瀛——”
石念心奇怪:“楼瀛是什么?”
“自然是朕的名字。”
“原来你叫楼瀛?”石念心惊讶,“那他们为什么都叫你陛下呀?”
听这问题,楼瀛心中生出几分古怪,诧异地打量几乎是靠在他怀中的石念心一眼,但还是耐心解释:“陛下是尊称,旁人不得直呼天子名姓,否则视为大不敬。”
石念心点点头,又摇头。
“你有名字又不叫,岂不是白取了这个名字?”
真复杂,还是他们妖精直接称呼物种来得简单,比如椿树,就叫椿树,椿树也一直叫她石妖。
还是因为要下山,椿树说应该有个凡人的名字,所以才给她取名为石念心。
楼瀛还是第一次听到石念心这种歪理般的说法。
他思忖片刻,却是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别人都畏朕惧朕,所以不敢直呼朕的名字。”
“那我可以叫你的名字,这样别人就可以听到你的名字了。”
苏英带着人传点心进来时,便听到石念心在这里口出狂言,吓得他脚都打了个趔趄。
苏英身形都还没站稳,连忙道:“娘娘诶……”
楼瀛却是伸手止住苏英的话,挥挥手示意他放下东西便退下。
如今听惯了石念心时不时的惊人之语,他竟已经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只觉甚是可爱。
苏英立刻住了嘴,等身后的宫女将点心全都放在御前,有眼力见地立刻招呼着所有人快走,别打扰着两位主子谈字说爱。
石念心还在认真地看着楼瀛。
楼瀛心中在发笑,面上却故意板着张脸,沉声道:“朕该说你胆大包天,还是不知者无畏?”
石念心眨巴眨巴眼睛:“不可以吗?”
“胆大包天,不过……朕准了。”
石念心唤了一声:“楼瀛?”
“朕在。”
“楼瀛。”
“……我在。”
石念心新奇地念了念楼瀛的名字,盯着宣纸上楼瀛写的名字,一边吃着苏英呈上来的桂花糕,在心中记下这复杂的字形,等手中的一枚糕点用完,便学着楼瀛的模样提笔。
石念心。
楼瀛。
写完后,石念心转头看向楼瀛,眼中亮晶晶的,问:“对吗?”
楼瀛没想到石念心第一次习字,就能写得有模有样的,哪怕复杂如“瀛”字,也是一笔不错。
这石念心看似无知,实则倒是聪慧,一点就透。
“对。”
石念心看着纸上紧挨着的二人的名字,才发现楼瀛单单一个“瀛”字,就比她名字的三个字加起来还复杂。
好奇问:“瀛是什么意思呀?”
楼瀛答:“瀛,海也。”
“海又是什么?”
“海,天池也,以纳百川。你在京城自是见不到,要一直往南或往东走到燕国边境才能得见,它像是宫中的太液池,同样盛着水,却比太液池壮阔千万倍,无边无际,可包容万物。”
宫中的太液池石念心自是见过的,但是,比太液池还要壮阔千万倍?
“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自然,天下广阔无垠,世间万物千姿百态,你我如今所见不过方寸。今后若是有机会出巡,朕可以带你同行,共览山川湖海。”
石念心听楼瀛说起,想象着那片无垠的蔚蓝,似乎眼前已经见到了那样的景色。
未知的遥远的远方,既让石念心向往,眼中却又生出几分迷茫:“最南方和最东方的边境,应该离京城很远吧?”
“是有些远,不过,来日方长,将来总会有机会的。”
“将来总会有机会的……”石念心喃喃重复着楼瀛的话,重重一点头。
眼中迸发出神采,对楼瀛口中的远方产生了些好奇,一边自己提笔练着字,一边又道:“你再与我讲讲其他的吧,那么大一片海,全是水,就没有其他的吗?”
“海里有鱼,有盐,甚至传闻中在东海上,还有一座仙人居住的蓬莱仙山,不过朕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传说……”
等楼瀛讲完,石念心也练好了字。
楼瀛将宣纸从桌上拿起,仔细观赏石念心的字,心中生出惊讶。
方才她的字迹间还能看出生涩,如今不过片刻,她便已经能流畅如行云流水,字迹亦颇有他的风骨。
楼瀛暗自点头,然后,目光忽然一顿。
这字写得是不错。
只是……
这个字迹,怎会如此眼熟?
10. 乱心神
他还记得当年,他被一剑穿心,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死,还躺在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下。
而那个神秘的银发女子就靠着树坐在他身边,安静的,默默的,手托着个脑袋打量他。
哪怕是在他记忆最模糊,连她模样都要记不清的时候,也依然记得她的眼神,特别专注,含着些与她冷淡气质格格不入的笑意,仿佛在端详什么珍贵的宝物。
但是她没有与他说话,也未多做停留。
她的手轻轻放在他双眼上,他便又陷入昏睡,等他再次醒来时,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周围却是空寂无人,连带着那棵古树都不见了踪迹。
他匆匆起身,才发现旁边搁着片从他衣袍撕下的布料,上面用暗沉的血迹写着几个字——
我们会再相见的。
因为这句话,他便一寻寻了这么多年。
后来他再带着人去荒石山上搜寻时,再也没能寻到那棵树,也没能寻到那名女子。
侍卫随从纵使心中有异也不敢与他直言,只有太后在他搜寻未果之后直言不讳道:“自有文献记录以来,荒石山上便是寸草不生,连只鸟都不愿意在山上驻足,哪儿有常人女子会平白无故到山上去?”
“至于你口中留给你的字,莫要怪母后说话不中听,那字迹……难道不是你自己吗?怕不是你在山上伤了脑袋晕了头,凭空臆想出那么一个女人!”
楼瀛心中知晓,这字迹虽然与他极为相似,但却仍有细微的不同。
但一切都让他难以解释。
他却没想到,今日能再次看到这般的字迹。
楼瀛的脑子完全乱了。
相似但又不尽相同的两人,最初只是样貌,到如今的笔迹,可是石念心根本不识字,连她的名字都还是几炷香自己刚刚才教她的。
心头的疑问不自觉问出口:“你真的不是当初在荒石山上救下我的那个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石念心满脸的茫然和事不关己。
石念心知晓他最初是把自己错认成了另一个人,反复听他提起,也不免勾起了她几分好奇,问:“那个人真的和我长得很像吗?”
楼瀛沉默着没回答,只撑着桌案阖目冷静片刻,自嘲苦笑一声。
早就已经调查确认过石念心不是她,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
大概只是因为石念心是仿着他的字迹所写,所以与他相似,反而让他误认成了另一个与他相似的字迹?
说来,见到石念心之后,他想起那个银发女子的次数似乎在减少。
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把石念心当做了她,还是他终于开始逐渐淡忘那段镜花水月般的回忆?
石念心见他不回答,也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又催促着楼瀛教她“石茵茵”该怎么写。
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石念心,楼瀛只得暂且放下这纷乱的思绪,去旁边书架拿了本基础的《千字文》,从头教她认字。
于是石念心每天的日子开始变成了固定的两点一线,晚上回月泉宫歇息,而白天便在御书房中陪着楼瀛办公和用膳。
她好奇人类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倒也对学认字勉强有那么几分兴趣。
楼瀛在批阅奏折,她便自己在旁边对照着《千字文》,温习着楼瀛教她的字。
虽然这个东西有点复杂,但是石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性——在头两天,石念心是这么以为的。
时日一长,石念心就对学字失了兴趣,没事便在御花园和太液池附近到处闲逛,或者是在楼瀛的屋中东摸摸西看看。
偶尔在门前对着太阳发呆,也不愿意去看看那密密麻麻长得相似的文字。
楼瀛见她坐不住,也没有勉强,任由她在紫宸殿中随意翻弄。有时石念心从多宝架上随手拿下名贵的瓷器玉器打量,觉得没意思就随手扔在一旁,下手力道也没个轻重,好几次都险些给砸碎,苏英看得胆战心惊,但楼瀛却仍专注批阅奏章,连眼皮都未抬。
倒是石茵茵听说楼瀛在教她识字,积极地监督她多看书,说陛下定然是喜欢有才识的女子,吓得石念心更是没事儿就往楼瀛这里躲。
平日里御书房偶尔会来一些与楼瀛议事的臣子,石念心见惯了,却没想到有一日还在这儿见到了太后,还是苏英轻咳了两声提醒,她看才学着之前石茵茵教她的模样,行了一礼。
她是见过太后的。
按宫规册封妃嫔后本该去向太后请安,但石念心不懂其中的章法,身边虽是有石茵茵提点,但石茵茵自己对后宫的规矩有的也是一知半解,加之太后也未曾主动传召,长时间下来,二人倒是把太后给忘一边了。
还是直至最近暑热散去,秋高气爽,太后偶尔来御花园散步赏菊,两人才打了个照面。
而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石念心不喜欢这个只冷眼瞧着她,说话跟猜谜般听不懂什么意思的老太婆,太后更是瞧不上这个农户出身没有半点教养的嫔妃。
不过太后跟楼瀛关系向来不亲近,只要不是皇后和储君之位这种重要的,其他楼瀛宠幸什么人,她也懒得插手,又觉得石念心靠着张与楼瀛找的人相似的脸蛋而获宠,想来也长久不了。
太后没搭理石念心,继续向楼瀛讨说法:“陈尚书到底是你舅舅,你竟是一点情分都不顾,把他就这么降了职,让我们陈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贪污加渎职,朕仅仅是降了他的职,而没有将他关押下狱,母后应该知足才是。”
太后见楼瀛油盐不进,将矛头又指向了石念心:“后宫妃嫔不可干政,哀家倒是听说今日石贵妃常来御书房,一呆便是一整日,成何体统!”
石念心本来随意寻了个座儿,在一旁看好戏似的听太后在叽里呱啦,没想到突然提到自己,愣了一瞬,觉得太后说的话有些奇怪,问道:“方才听太后提起什么陈大人,什么降职的,这应该是政事吧?难道你不是后宫中的人吗?”
她偶尔见一些老头子来找楼瀛,就是这样说话的。
石念心真心发问,落在太后耳中却成了挑衅,猛地拍桌案,正要发火,楼瀛先一步开口道:“贵妃所言虽有不敬,却不无道理,母后若是管理后宫之事也就罢了,如今陈子显犯了案,您却因私心,想劝朕包庇,岂不是在践踏律法。”
楼瀛说完,又看石念心一眼。
太后听着石念心的话会觉得是在挑衅,但他瞧着石念心的表情,却知晓她只是单纯觉得疑惑,想到什么问什么罢了。
着实是……率真得有些可爱。
“你明明知道水患是个棘手的烂摊子,还叫你舅舅去处理,莫不是故意给陈家设了套,好拒绝哀家给你挑的婚事!”
“太后多虑了,身为臣子,自当是为朕分忧,何来朕故意设陷之说。而陈家姑娘……如今朕听闻,她应该是自己不愿进宫的。”
陈元菱自从上次被石念心捉弄之后,哪怕太后召见,也再也不敢进宫来了。
太后想起陈元菱如今一提进宫便是称病,这桩她本相看好的婚事,竟是就这么搁置了下来,更让她看旁边的石念心不顺眼。
虽然她也不太相信陈元菱口中胡言般的石念心会妖法,不过石念心这才进宫多久,便生出一堆是非,是有些晦气在身上。
“皇帝不愿立元菱为后,莫不是还在挂念着荒石山上那名女子?不过最近哀家可听你对石氏宠爱得紧,她在宫中惹事,哀家让你严惩,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就过去了。”
“哀家可要提醒你,赝品终究是赝品!”
楼瀛声音沉沉,并不搭太后的话:“此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太后若无其他事情,请早些回去歇息吧,朕手上还有其他政务要处理,若是耽误了处理水患之事,让事态更加严重,说不定陈子显身上的罪名,还要再罪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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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被楼瀛用自家弟弟相威胁,太后脸色铁青地起身离去。
石念心托腮看着太后的背影消失在门前,才收回视线,又看向楼瀛。
看人吵架真有意思。
只是此刻,楼瀛的神色好像有些陌生。
她很少看楼瀛这样沉着脸的表情,就算平日他板着脸,看向她眼中也是笑着的,她分得出来。
楼瀛闭眼疲惫地伸手揉了揉额头,察觉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抬眼,才发现石念心已经坐在一旁不知道打量他了多久。
目光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像是当年他醒来,对上的那道目光。
但是又并不完全相同。
楼瀛心口突然空荡荡的,搭在桌上的手朝她招了招:“傻看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石念心依言走近,在楼瀛身边坐下。
“太后说的话可把你吓着了?你不用在意的。”
他当石念心坐在那儿望着他出神,是因为方才太后说她是惹事生非的赝品,吓着她了。
“我不听她的话。”她向来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凡人之语,尚不足入她耳。
“不过好像你比较不开心?”
石念心不太懂,但她瞧着楼瀛好像与平日里不同的神色,直觉这应该是不开心,问:“你不开心的话,为什么不把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杀掉?皇帝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吗?”
后面这句自然是石茵茵告诉她的。
楼瀛一愣,她这话可真谓是有些奸臣祸乱朝纲的意味了。
他仔细端详石念心的神色,却不是那种有意挑拨人心的算计,也不是仗势欺人的骄纵,就是单纯的好奇。
让人不会觉得她说话无礼,反而有种啼笑皆非的无奈。
“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动一个官员,还需考虑其家族根基、门下党羽,更要有足够的罪名,并不是我觉得他当官当得不好,就能随意杀伐的。”
“还有的人或许犯了错,但他有能力去弥补错误,我们便可以给他机会让他将功补过,而非所有事都能用一个简单的‘杀’字来处置。”
“世上没有谁是真的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哪怕是皇帝,也有许多想做的事做不成,想爱的人……爱不了。”
石念心皱皱鼻尖,不理解他的话,道:“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顿了顿,在心里补充,等她长出心脏,便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楼瀛失笑。
石念心心思单纯,无忧无虑,没什么欲求,自然是容易满足,此番说来,倒还真能算得上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那朕便祝愿你,可以永远想做什么做什么。”
楼瀛眼中的怅然褪去,浮现上满满笑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如果石念心是她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楼瀛笑意一滞。
自己在看着石念心傻笑个什么?
不,不对,石念心终究不是她。起初只是因着几分误会,不便将她遣走,又正好自己想要完善那名女子的画像,才将石念心留了下来。
看着石念心的时候想着她,甚至希望她们是同一人就好了,可她们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两个人,各自独立的存在,自己这般想,既是否定了石念心,也是对那个姑娘的轻慢。
太后说的……赝品,吗?
楼瀛的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无端生出气闷,也不知道是在气谁。
石念心便瞧见楼瀛的神色不停变来变去,她看不懂,便自行又去翻看他的多宝架上有没有新增什么好玩的。
忽然听到楼瀛一声“今日你先回去吧。”
石念心转过头看向他,楼瀛却不敢看石念心的神色,又迟疑着说了一句:“你以后……还是不要经常来这儿了。”
11. 晒月亮
后来一段日子,石念心果真如他所言,再没来紫宸殿和御书房寻他。
这几个月来习惯了石念心的陪伴,让他批阅奏章的间隙抬头时,目光总会习惯性移向窗边那张铺着锦垫的软榻上——石念心就常坐在上面,自己吃些小点心,看看识字的书,或者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晒太阳。
如今那个位置突然空了下来,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但不知怎么,心中又像憋了股气似的。
也不知是在气石念心,还是在气他自己。
那日他让石念心不要再来了,她竟连软话都不会说两句,若是撒撒娇,自己或许也就收回了。
苏英顺着楼瀛的视线望向窗边空置的软榻,福至心灵,试探着询问:“可要我去传石贵妃过来伴驾?”
“少自作聪明,谁要她过来了?”
楼瀛猛地别开脸,再也不看那个方向,又继续埋头到堆叠成山的奏章中。
*
等天上开始飘雪,楼瀛才发现已经入了冬,而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石念心了。
上次石念心回去后,他自是没有忘记差人往月泉宫送些珠玉的头面,除了首饰,还遣了绣娘拿了上好的锦缎去给她再多量身裁剪些衣裳,只是做的衣裳如何,如今天冷她曾记得添衣,他也并不知晓。
石念心是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不过她身边到底这么多宫人,还有她姐姐在,应该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用完晚膳,天还飘着夹雪的细雨,楼瀛也不嫌天寒,在太液池边散着步,又不知不觉快走到月泉宫的方向。
宫门前的小太监见是楼瀛来了,欢喜地行了礼,立马就准备去通传。
楼瀛却叫住他:“不必了……朕只是随便走走。”
说完就转身调了方向。
苏英撑着伞跟在楼瀛身后,身后另有小太监持着宫灯一路随行,也不知道这陛下到底是想去哪儿,只能默默跟随。
苏英在心中盘算着,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听说石贵妃这个月是一步未出月泉宫呢,天天把自己关在里面,也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会不会闷坏了身子。”
楼瀛没说话,连脚步都没打顿一下。
只是在走到快要彻底看不见月泉宫的宫道转角处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苏英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楼瀛骤然转身,竟又朝着月泉宫方向折返,苏英怕楼瀛淋了雨雪,急忙举伞追上前去。
身着玄色龙袍的人在前面大步前迈,身后跟着一群小尾巴似的宫人,从月泉宫门口路过,最后却是又停在了月泉宫门前。
守门的小太监脸上再次浮现喜色。
他们这些在妃嫔底下办事的,主子受宠,他们自是才能跟着有好日子可过。
这段时间瞧着石贵妃天天也不知出门去讨个陛下欢心,他们做下人的都跟着急。
楼瀛微微颔首道:“不必通报。”径直进了宫门,穿过庭院,往主殿走去。
回廊下的一幕却让他心口骤然揪紧。
雨和落地即融的雪把这个世界浸得湿漉漉的,既是沁人的寒意,又是潮湿的黏腻。
宫灯映出石念心纤瘦的身影,就这么孤单地在殿门前回廊的台阶上席地而坐,双手抱膝,仰头望着天上。
可是天上什么都没有。
雪夜的乌云蔽了月光,她却依然仰头凝望,也不知道是在看黯淡的夜色,还是在看黯淡的自己。
雨珠顺着檐角滴落,堪堪砸在她脚边,绽开细碎水花,不温柔的风却仍是向她身上带去雨和雪,即使是她身上绯色的大氅以及雪白的兔毛毛领将她包裹住,似乎也无法驱赶这透骨的寒意。
反而将她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楼瀛箭步穿过庭院,也不管苏英和他手中的伞能不能跟得上自己,冒着风和雨雪,疾步往石念心走去,俯身一手从石念心膝下穿过,一手揽腰,一把将她抱起。
石念心下意识揽住楼瀛的颈脖,惊得睁大了眼,不明白楼瀛是在干什么。
所有宫人都错愕地瞪大了眼,就看着陛下这么大步踏上台阶,抱着娘娘径直往屋中走去。
然后……踉跄了一下。
楼瀛急急站稳身子,又步履不停地进了屋。
只是心中暗忖,石念心瞧着娇娇小小一个姑娘,怎么会这么……重!
但他来不及多想,从听到动静慌张跑出屋的石茵茵以及其他在屋中侍奉的宫女身边经过,楼瀛狠狠剐了她们一眼,然后将石念心小心翼翼安置在屋中铺着厚实狐裘的贵妃榻上。
众人都还在错愕中没回过神来,便听楼瀛怒喝:“你们就是这样在娘娘手底下当差的?如此寒冷的天,你们竟然就让她一个人待在屋外,坐在地上!”
“还是你们觉得,最近石贵妃没有来御前伺候,便是失了宠,当不得你们的服侍了!”
楼瀛怒火中烧,若不是他今日来,还不知石念心在月泉宫中竟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如此受这般懈怠的下人的委屈!
所有宫人吓得立刻跪在地上,楼瀛冷眼望着众人,心中只有杀意,语气森然:“月泉宫中的宫女太监,全都拖出去杖毙!”
月泉宫顿时响起一片啼天哭地。
石茵茵扑通一声跪在楼瀛面前,急切道:“陛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又马上转头看向石念心:“念心,你快说说话,给陛下解释啊!”
石念心眼中还迷迷糊糊的,盘腿坐在贵妃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人。
闻言,不明所以地看向石茵茵:“解释什么?”
“这不是你说自己要晒月亮,叫我们不用跟着伺候吗?”
石念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看向楼瀛,点点头道:“是这样的。”
“朕只听说过晒太阳,从未听闻过晒月亮的,而且这无星无月的晚上,哪怕是赏月,又哪里能见得月亮?”
这些凡人连晒月亮都不懂。
石念心用嫌弃的目光轻瞥楼瀛一眼,没解释。
楼瀛话音顿了一下,石念心的目光好像怪怪的,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满面狐疑,继续道:“你不必为了护住这群刁奴而应和了她的话,哪怕石茵茵是你姐姐,但是你如今贵为贵妃,她也不能如此苛待于你!”
楼瀛看着石念心还有些苍白的脸,心头又软又疼,靠过去蹲下/身,将石念心冰冷的手捂进掌心,声音放得极轻:“你平日受了多少委屈,尽管与朕说,朕都会为你做主!”
石念心一头雾水。
她好好的在吸收月光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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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忽然跑过来,不由分说就把她抱进来,现在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之前和石茵茵相处的时候,也没发现人类的想法这么令妖费解啊?
石念心看看跪在地上的石茵茵以及其他宫人,再转头看看楼瀛,如实摇摇头:“没有人给我受委屈,是我让她们不要来打扰我的。”
最近天气总是不太好,她想多吸收日月精华都难,而且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感到莫名的困倦乏力,她只好连晚上这点被浓云遮蔽的月色也不能放过,虽然效果不如明月的月华充盈,但多少也能从云层中透出一些光亮。
在地上抱膝而坐是她在山上晒太阳晒月亮时最喜欢的姿势,可是总有些丫鬟过来念叨什么“娘娘不能坐在地上”、“快进来避雨”的话,像耳边有苍蝇似的嗡嗡叫个不停,她只好让他们都走远些别来烦她。
楼瀛看着石念心,板着脸没有说话。
石念心满脸无辜地回望。
石茵茵在旁边小声用气音提醒:“念心,快替我们向陛下求情!”
有刻意压着声音,但屋中的人都能听到。
石念心思索片刻,道:“你之前不是说,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杀人吗?”
楼瀛语塞。
他有辩驳的话,但是好像怎么说也不对。
说他们不过是些奴婢奴才,身份比不得朝中士族朝臣?
可石念心亦是宫女出身。
说他们欺辱了石念心?
可石念心自己却否认,说是她的意思,而他为一个妃子随意杖杀一宫宫人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免不了传出一个昏君与妖妃的名头。
但是方才见到石念心独自一人坐在回廊的阶梯上,而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在清闲着袖手旁观,他那一刻全然只有杀心。
石念心看楼瀛没反应,又软着声音补充道:“那你能不要杀他们吗?”
楼瀛败下阵来。
凌厉的目光扫过所有瑟瑟发抖的宫人身上扫视一遍,楼瀛冷声道:“此次有贵妃为你们求情,朕就暂且饶过你们一回,日后照顾娘娘若再敢有丝毫怠慢,旧罪新错一并处置!”
众人齐声:“谢陛下!谢贵妃娘娘!”
楼瀛不耐烦地挥挥手,他们离开后怕地起身,深躬身子缓缓退下,石茵茵双腿都还打颤,走到石念心身后。
平日瞧多了楼瀛对石念心的和颜悦色,听她说起和楼瀛相处的日常,似乎都让她要忘了,这可是掌控天下人生杀予夺的天子。
按平日她该催促着石念心快去给皇帝撒个娇好多讨些宠爱,但此时她是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
屋中安静下来。
下人知晓此刻楼瀛心情估计不大好,连苏英都不敢开口去触霉头,只有石念心对紧绷的氛围一无所觉。
石念心已经换成了双腿自然垂下,轻快来回晃悠的姿态,看了眼楼瀛,指了指身旁的位置,没事儿人般闲话着:“你怎么不坐?”
楼瀛身上的寒意才散去了些。
楼瀛又叮嘱:“如今霜寒露重,你切莫再在外面吹风饮雪了,若是有下人苛待,你尽管来与我提,我定好好处置他们。”
石念心下意识点点头,想到什么,又摇摇头。
问:“你不是叫我不要来找你吗?”
12. 共枕眠
这样她有什么事,如何能与楼瀛说呢?
楼瀛一哽。
神色几经变幻,最后抿了抿唇,状似勉为其难道:“那朕现在允许你随时来御书房和紫宸殿。”
“……那谢谢你哦。”
楼瀛听着这话觉得怪怪的,但看石念心天真无邪的神态,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在石念心身旁坐下,清了清嗓子,问起她的近况。
石念心想了想,道:“我最近在和石茵茵一起看书学字。”
楼瀛诧异侧目:“你何时变得如此用功了?”
说到这个,石念心就垮下了脸,颇为幽怨地回头看一眼石茵茵。
她也没想通她一个石头,到了凡人的地界来竟然还得被迫读书!
石茵茵得知楼瀛让石念心别去御书房了,愁得都要秃了头,思前想后,认为肯定是因为她总不学无术不思进取,惹了陛下生气,故而这段时间在月泉宫中,总是催着她念书。
正好宫中有个叫秋迟的宫女略通文墨,石茵茵便拉着秋迟教她们俩,还好有石茵茵陪着她一起学,勉强受苦受累还有个伴儿。
楼瀛饶有兴致询问:“那你最近学了些什么?”
石念心一边回忆,一边缓缓念出口:“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石念心不太懂这句诗的意思,也不太懂月亮怎么会多情呢?不过石茵茵说过,只要楼瀛来了,便尽管把这些学的诗念给他听,此刻正是个好机会,她便将记得最熟的那句轻声念了出来。
石念心求表扬地转头看向石茵茵,石茵茵却死死埋着头不敢看人。
石念心只好又看向楼瀛,正对上楼瀛复杂的目光。
这首诗讲的是心有所思之人,却无法与对方相见的相思与愁怨。
楼瀛不由想到他一次又一次与心上人在梦中的相逢与错过,寻寻觅觅却始终不见其人。
而石念心呢?她是在怪自己对她的冷待吗?
刚迈进月泉宫见到石念心的画面又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在时,她就是这般对着明月以寄相思的吗?
可惜,今日没有月。
而他也来得如此之晚。
楼瀛再难抑制翻涌的心潮,将她一拥入怀。
“是朕……委屈你了。”
石念心兀地睁大眼。
陌生的拥抱。
陌生的温度。
楼瀛的胸/膛完全笼罩着她,温热的体温将她大片地包裹住。
石念心双眼圆睁,新奇于这种陌生的触/感。
她即使化为人形,肢体躯干中有如凡人般血液,但她体内的血液是不会流动的,更没有人类正常的体温,只有顽石的死寂与冰冷。
过去和石茵茵的接触最多不过搭肩挽手,哪怕上次楼瀛带着她躲过蜂群时,奔跑间也保有不少距离,此刻楼瀛的怀抱严丝合缝得不留半分间隙,她从未体验过这般紧紧相拥的亲密,距离近得她都能感觉到楼瀛散落在她颈间的呼吸。
以及……心跳。
扑通。
扑通。
她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类的心跳。
是胸口在震动,然后发出扑通的心跳声。
两人胸/膛隔着衣物相贴,似乎连带着她的胸口也在震动了。
石念心手摸索着探过去,一路沿着楼瀛的龙袍上移,每路过一处,便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最终停在楼瀛的胸/膛,指尖轻轻抵在他胸前。
楼瀛浑身如火/烧,猛地后退拉开距离,一把抓住石念心在他身上作乱的手。
“你……”
话音戛然而止。
楼瀛话没能说完,因为石念心已经又主动靠了过来。
甚至靠得更近,更紧。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人、黏/腻,让他动弹不得半分。
他只能僵硬地转动眼珠向下看去,正好看到石念心毛茸茸的脑袋。
石念心的头正靠在楼瀛胸前,侧首将耳朵贴在胸/膛,仔细感受着她所向往的心跳声。
心跳声越发重而急/促,几乎下一刻就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蹦出来。
这么能跳,一定是颗很健康的心脏。
她喜欢这样跳动的声音。
她的手轻抚上楼瀛的胸/膛,神色中有些向往。
这么健康有力的心脏,若是能挖出来,换到她的身体中就好了。
不过真可惜,椿树说不能杀人,她也不会什么交换心脏的术法。
石念心羡慕地呢喃:“真好啊……”
只是,与她紧贴着的身躯,怎么好像变得越发僵硬而滚/烫,哪怕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股热意?
石念心抬头,惊讶道:“你的脸怎么变成跟苹果一样红了?”
楼瀛倏然推开石念心起身,转过身去。
“你靠太近,太热了!”
“哦。”石念心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应下。
旁边的苏英听到这蹩脚的借口却是忍不住笑出声。
这大冬天日的,贵妃娘娘屋中连炭火都没点,嫌冷都还来不及,哪里能来的热?
听到苏英的笑声,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楼瀛恼羞成怒地剐他一眼,道:“朕体热,自是不惧严寒,可石贵妃如何受得住?还不快些把炭火点上!”
“喏。”苏英应下,立马使唤着屋外侍立的宫女拿了上好的银丝炭来,在燎炉中燃上。
楼瀛有些窘迫地来回踱步几步,才回石念心身边挨着榻沿坐下,石念心已经蜷成一团缩在软榻上,双眼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瀛靠过去,几番欲言又止,显得些局促,最后没话找话似的问:“你可用了晚膳了?”
石念心回过神来,点头,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的说起今晚吃的好吃的:“吃了蟹粉狮子头、糖醋排骨、火腿鲜笋汤、生煎馒头、桂花蜜藕、樱桃酪,这些都好吃。”
“既喜欢,明日便让御膳房再送些来。另的朕瞧着你喜欢吃食,往后专拨两个御厨过来当值好了,月泉宫中的小厨房也好用上,你平日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在宫中做……”
楼瀛说完,还在思索着石念心日常中可能还缺了些什么,一转头便见石念心已经歪歪扭扭地倒在软榻枕边,双目轻阖,已然是熟睡了的模样。
楼瀛错愕:“怎么睡得这么早?”
石念心向来不怎么贪睡,起得早睡得晚,而现下连亥时都还未至。
伸手探向石念心的额头,手将将要碰到,石念心双眼倏然睁开,楼瀛动作一顿,而石念心看清是他,又闭上眼,蹭了蹭身下毛绒的兔皮毛毯,继续睡得香甜。
楼瀛没想到石念心会这么警觉,只当她是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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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多了苦日子,所以睡觉都不得安宁,心中又生起几分心疼。
本来想探探石念心额间温凉,怕她是病了,不过看她方才睁眼,眸光清亮,不像是病了昏睡过去的模样,也就放下了心。
烛火在石念心恬静的睡颜上跃动,透过密而长的眼睫洒下细碎的光影,楼瀛望着石念心出神良久,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以及透着股寂静的月泉宫,犹豫片刻,吩咐:“伺候朕……在月泉宫歇息吧。”
众人俱是一惊。
皇帝今晚竟然要留宿月泉宫?
石茵茵怔愣一瞬后,立刻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就想唤醒还在贵妃榻上呼呼大睡的石念心。
还没等她出声,楼瀛已经先一步抱起石念心。
石念心还没侍寝,自己先睡就算了,怎么还能让陛下将她抱回去?
石茵茵小心翼翼道:“陛下,让奴婢来……”
楼瀛一道凛冽目光扫过去,石茵茵立刻噤声垂首。
苏英也实在有些看不懂了,小声请示:“可是要石贵妃去准备准备,梳洗一番侍寝?”
“不必。”
楼瀛步履未停,往寝居走去。
苏英眼疾手快地走在楼瀛前面掀起帐幔,楼瀛将怀中人轻轻放到床上,看着石念心的外衣,才颔首示意石茵茵过来更衣,而自己先被公认伺候着梳洗。
宫人们屏息侍立着伺候皇帝洗漱,一边暗中彼此悄悄交换着困惑的眼神——此前封石念心为美人,后来又快速晋升,却一直没有宠幸,如今眼看终于把皇帝盼来了,结果竟然让贵妃娘娘自己先睡了,这算个怎么回事?
楼瀛自是不知他们所想,也不会在乎这群宫女太监在奇怪些什么。
他只是觉得外面流传的风言风语太多了,加之又总有臣子上书催着开枝散叶延绵龙嗣,所以来做做样子罢了。
仅此而已,绝无私心。
楼瀛洗漱更衣完,掀开帷幔,看到熟睡的石念心忽然咂了咂嘴,似乎在梦中也在吃什么好吃的,眼中也不自觉漾出笑意。
楼瀛走过去,在石念心外侧睡下。
这还是他头一次与女子同床共枕。
本来睡下前还没觉得是什么特别的事,但是躺下才发现,这与他自己一人就寝,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锦帐间萦绕着陌生的暖/香,似乎是石念心发间残留的桂花头油气息。石念心的睡姿很好,安安静静平躺着,一动不动,像一块……屹立不倒、巍然不动的顽石?
楼瀛心中突然闪过这么个奇怪的念头。
他随即失笑,自己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呢?
只是虽然石念心睡姿很好,不过身边有人的存在感仍然是无法忽视,比如呼吸、体温……
咦,不对,她怎么没有体温?
楼瀛一愣,自己与她同被而眠,可属于石念心的那一身侧,分明没有传来任何温热。
此前虽知石念心体寒,却不想她即使被层层锦衾覆盖,竟然也会是如此浑身冰冷。
楼瀛迟疑片刻,终是靠得更近,将石念心揽入怀中,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她的身子捂暖。
却陡然一滞,眼底写满震惊——
不对,她怎么连呼吸都没有?!
楼瀛颤巍巍地指尖放到石念心鼻前。
腾地坐起身,大喝:“太医!快传太医!”
13. 现原形
楼瀛上床那一刻石念心就醒了。
但是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只想睡觉,实在懒得搭理楼瀛,所以无论是楼瀛在她身边躺下,还是伸过手来抱她,她都当做无所知,只继续睡自己的。
可谁知,这个人类不好好睡觉也就算了,还大呼小叫地来吵醒她!
是可忍,石不可忍!
石念心睁开眼,被子一掀,坐起身来,语气不太好:“你到底要干嘛?”
楼瀛瞳孔骤缩,惊得向后一退,脊背撞上雕花床栏,发出一声闷响。还好身后的床头有挡着,才不至于掉下去。
“你,你……”
在外守夜的宫女太监已经去传唤太医,石茵茵和苏英得了消息匆匆进屋,就看到本该共度良宵的两人,现在却双双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相互对望,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石茵茵下意识轻唤:“念心?”
石念心瞥见石茵茵忧心忡忡的神色,有些睡迷糊了的脑子才终于清醒过来,脸上怒气稍散,眨眨眼,再看向楼瀛时,又换上一派人畜无害的神情。
刚睡醒的声音有点黏黏糊糊的,问:“我,我怎么了吗?”
楼瀛回过神来,迟疑道:“你方才,好像,没有呼吸了。”
石念心闻言身形一顿,眼里浮上些心虚,左顾右盼,道:“我有呼吸啊……”
“可你的胸口都没有呼吸的起伏。”
呼吸的起伏?
石念心目光闪烁,直到想起和楼瀛拥抱时的感觉,忽然茅塞顿开,立刻语气十分肯定道:“是你看错了!”
说完昂首挺了挺胸膛。
楼瀛目光下移,落在石念心的胸口——微微起伏的轮廓,与常人呼吸时别无二致。
楼瀛皱眉,下意识靠近,盯得更紧了些。
却忽然目光躲闪着飞快移开。
——寝衣领口微微敞开着,透过单薄而雪白的里衣,甚至似乎还能看到里面的小衫和白面馒头似的软绵。
楼瀛耳尖绯红,一把拽过被褥搭在石念心身上,将她包裹得严实,但仍不忘方才那一瞬间诡异的现象,迟疑道:“可是朕将指尖放到你的鼻间,也没有任何气息……”
石念心再次斩钉截铁道:“肯定是你的错觉!”
这自信而肯定的语气,让楼瀛都开始自我怀疑。
又伸出手,试探着将指尖贴近石念心。
石念心见他伸出手,主动凑过去。
楼瀛的指尖撞上石念心的唇瓣。
明明她的唇同她人一般冰冷,楼瀛却觉得指尖被灼烫到,飞快缩回手。
楼瀛偏开头,磕磕绊绊道:“那可能,就是朕有些困乏,误会了吧。”
石念心歪了歪脑袋,不大理解。
他的指尖都还没到她鼻前就缩回了,能感受到她的鼻息吗?这可是她用妖术专门仿拟的。
不过既然他自己都承认弄错了,只要能蒙混过关就是好的。
石念心刚松一口气,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王太医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迈进屋来,他方才在太医署值夜时接到急召,听来传令的小太监说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他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奔赶过来,他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子,简直快要了他半条命。
此刻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连话都说不连贯,看着屋内一派祥和的模样,心中升起疑惑,但还是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刚缓了口气,就立刻上前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可是陛下龙体有所不适?”
“嗯……”楼瀛沉吟,目光迟疑地挪向石念心,“方才是有点误会,现在已经无碍了。”
略一思索,又补充:“不过……石贵妃有体寒之症,正好来给她诊诊脉,可是体虚需要补补?”
王太医语塞,这贵妃娘娘不过是体寒之症,陛下这动静闹得倒像是出了人命一般……这宫中到底是谁在乱传娘娘不受宠啊!
不等太医应下,石念心却飞快驳了楼瀛的话:“不要!”
别的都行,诊脉不行!
下山前,椿树让她务必要提防几种人,除了道士、和尚,最后一种便是大夫。她没有人类正常的脉搏,万一被大夫瞧出问题来就糟了!
楼瀛只当她是怕喝药,安抚道:“听话,你身子骨不好,让太医帮你看一看,对症吃点药才能好起来,总不能一直这般手脚冰凉。”
石念心从被褥中钻出来,向楼瀛扑过去,一边道:“你看,我现在身子是热的!”
楼瀛无暇顾及石念心,只念着她单薄里衣,立即朝满屋宫人厉声呵斥:“全都退下!”
一群人被匆匆召来,又稀里糊涂地连忙退出房门。
石念心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双臂环抱住楼瀛脖颈,从楼瀛怀中仰头,理直气壮道:“你看!我是热的!”
“好好好,你是热的,你先放开朕!”
楼瀛此时简直完全动弹不得。
两人如今的姿态,他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石念心胸前的肌肤与他胸膛摩擦的陌生触感。
手足无措间,只能慌乱地应和着石念心,希望她能尽快放开自己。
石念心得到楼瀛肯定的答复,勉为其难放开他。
退开身,还不忘叮嘱:“以后不要让人来给我诊脉,我不喜欢。”
讳疾忌医的习惯可不好。
楼瀛有心想劝,但看石念心难得板着张脸,平日里看着几分软绵可欺的脸,此时冷了下来,看着竟还真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楼瀛下意识点头。
石念心这才终于满意了,道:“那就睡觉吧。”说完,打了个哈欠。
楼瀛看她眉眼间浓重的困意,虽然对今晚发生的一切还有几分困惑,但还是只能暂时就此揭过。
刚想唤守夜的宫女进来熄灯,已经躺下的石念心忽然转头看向他,问:“你为什么要睡在我的床上啊?”
这是此前楼瀛上/床时她便不解的问题,但是之前困倦着,懒得搭理,正好现下醒了,才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楼瀛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
普天之下,除了她会直愣愣地抛出这样一个不合礼数的问题来,怕是再没有哪个妃子能这样问皇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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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瀛脸上浮现出几分无语,连额角都开始隐隐作痛。
石念心见楼瀛光看着她却不说话,想了想,又道:“你要是找不到地方睡觉,侧间还有一个偶尔我午后小歇用的小榻,上面还有被子。”
她想起了石茵茵曾让她把楼瀛留在月泉宫过夜,虽然不知为何楼瀛上次没有答应,今日却突然留了下来,但即使她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也没有直接赶他走,而是分了张小床给他,话还说得如此委婉。
自己真是一个太善解人意的石头了。
“你?!”
楼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父皇的妃子,不都是巴不得父皇去她们宫中的吗?怎么还有赶人走的?
楼瀛气极反笑,自己的脸面简直是被石念心扔在地上践踏,就想唤来苏英打道回紫宸殿,话到嘴边忽然一顿。
他想到一点——难道是她知道自己心中另有他人,并不是真心想与她共寝?
想到这儿,楼瀛生生咽回了已到嘴边的话,心中的火气兀地被浇灭了。
再者,自己本就是想扼住一些流言蜚语,如今他若是半夜走了,也不知那些外面还会传成些什么样子,是石贵妃惹了圣怒,或者是……他不行?
石念心还在睁着溜圆的眼睛望着他,甚至理所当然地吩咐着:“你离开的时候顺便把灯熄了。”
楼瀛简直是骑虎难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终咬咬牙,不好意思再留,起身拿了枕头就往侧间走去。
外面守夜的两个宫女只听得屋内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还当是两位主子打得火热,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谁都不曾想到,此刻一国之君的陛下,正憋屈地蜷在侧间那张窄小的罗汉床上,不仅腿伸不直,连翻身都要担心摔下去。
楼瀛抱着薄薄的被子缩成一团时,都还在想不通,石念心不懂事说出荒唐话也就罢了,自己怎么还真就稀里糊涂答应了来这侧间?
*
第二日一大早,天才刚刚泄出一丝微光,楼瀛便睁开了眼。
一则是因为这小榻实在是睡得他腰酸背痛,薄被难以御寒,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二来也是要赶着宫人们进来服侍前先起床,把东西收拾好,免得被他们发现异样,不然自己面子往哪儿搁。
等楼瀛自己穿整好衣裳,绕过隔间的屏风进了寝间,却发现本该躺着石念心的床上竟然空无一人。
她竟然起得比自己还早?可他竟然没有听到丝毫动静。
楼瀛觉得奇怪,推门而出,问守夜的两名宫女:“贵妃可是已经起了?”
两人屈膝行了礼,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其中一人轻声回禀:“娘娘一直未传人伺候起床,也没有出过屋子。”
楼瀛拧眉,快步返回石念心的床前。
两名宫女察觉到不对劲,也匆匆跟着进屋。
而一行人只能见到空空荡荡的寝屋,以及被楼瀛掀开被褥后空空如也的床。
床上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粒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