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对白[悬疑]》
1. 第一章 大雪(一)
《赤色对白》by闲止/晋江文学城/2025.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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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6日,柳陵市,初冬子夜。
西郊壹号别墅。
天,仿佛浸了墨的牛皮纸,罩在头顶,褶皱又憋闷。北风穿过甬道,枯枝摇摆的暗影尽头,一幢幢脱色的矮楼在黑暗中默然伫立。
“砰砰……砰砰……”
厚重的朱红木门,发出隐隐震动。
门,打不开。女孩垂下布满捆绑痕迹的手腕,扯了下满是血污的薄T恤。嘴角的血迹已干涸,她环顾四周——太黑了,只能隐约见到一截向上的楼梯。
她撑起身体,踉踉跄跄爬了上去。
“嘎吱……”赤脚下的老旧木板响声沉闷,静谧中格外刺耳。女孩一抖,小心翼翼摸索墙壁上行。
“咚!”硬物坠地的声音,她看不清脚下,只听“骨碌碌……”,有东西滚下楼梯,跌进黑暗。
女孩脚底渗出冷汗,她抬起头,微弱的光自楼梯拐角传来,一个细长的凳子腿若隐若现,缓步台被照亮半边。
她快步上前……灯,忽然灭了——
一股血腥气在黑暗中弥漫开来。她立刻抓紧楼梯扶手,屏住呼吸。
忽然头顶“滋滋”作响,灯泡跳闪两下——又勉强亮了起来。
灯泡下方,昏黄笼罩的暗影中,一个无头人偶垂手瘫坐在高脚凳上,明黄连衣裙,红色高跟鞋,断颈处斜插着把生锈的梳子,梳齿挂着的黑发上,黑紫黏腻的东西正滴滴答答落到凳子上。
女孩头皮一阵发麻,猝然退后半步,腰背撞上扶手,她呜咽一声,咬紧牙关才没喊出来。
心跳成了最大噪音,她脖子僵得动弹不了,眼角却下意识暼向那个硬物滚落的黑暗……
“你的头,我的头,大头小头,一起丢……”人偶空洞的脖腔忽然传出清脆的童谣。
女孩一激灵,酥麻感窜至全身,她一把捂住耳朵,跌跌撞撞跑上楼梯。
声音却越来越响,直接穿过手掌,震动着鼓膜。
“荡秋千,荡秋千……大头,小头,手拉手……”
歌词变了——女孩猛然抬头——
“嘎吱……嘎吱……”只见二楼窗户洞开,一架老旧的秋千正在风中慢慢摇晃,秋千板上凹着个湿漉漉的印痕。
女孩双臂止不住抖动,她颤抖着悄悄瞥向屋角。
忽然,左肩一阵刺骨寒凉,扭过头,一只惨白枯瘦的手正攀爬在上面。
“谁?唔……”脖颈被死死勒住。
“砰!”一记重击,头颅重重撞地,视线一片血色。
……
童谣止息,世界重回宁静。
良久,她费力睁开眼,顺着若有若无的风铃声,看到一个悬在半空的黑色佛龛。
佛龛打转,龛门开启,里面是女孩苍白惊恐的脸——转眼,那张脸慢慢扭曲变形,逐渐幻化成一个男人的黑白遗照……
“当当当!”
“啪!”“谁……谁?”
许默推开门,眼前是神色慌张的小侄女和打翻在地的手机,画面上停留着一张黑白遗照。
她面无表情转过身,“7点了,吃饭,上学。”
“哦……好。”
“姑姑!”许默正要离开又被叫住。
“你,昨晚睡得好吗?”
她在原地静立片刻才转过身,漫不经心看着女孩,“昨晚有什么特别的?”
手机被迅速拾起,屏幕在裤子上摩擦,“没,没有。我只是听我妈说,你——”
“喜欢听她的话,你就应该回家住。”许默头也不回走下楼梯。
此时,忽然“嗡嗡”两声,她掏出手机,听筒里是温柔的女声。
许默眼角立刻不自觉弯了起来,“妈……知道了,我不会让她走,反而……一定要住下来。”她停顿了几秒,“嗯,但是……我已经想好了,别劝我……”
结束通话,她来到一楼餐厅,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小口,咀嚼数次,慢条斯理咽下,又喝了几口牛奶,才将视线缓缓转到桌面震动的手机上。
“林笑”两个字已经在屏幕当中上蹿下跳有一会儿了。
“喂?默姐,你怎么才接电话?出事儿了!”里面的声音格外焦急。
许默却沉默着不吭声,等待下文;眼看着小侄女匆匆跑下楼,光速从她面前包了个三明治出门。
“那个,默姐你在听吗?这次任务很重要,主任叫你现在……赶紧去现场!”
等玄关处恢复安静,许默又喝了口牛奶才开口,“上次我就说过,这种活儿我干不了。”
“啊?之前不是干得挺好吗?默姐,你可是我们组的骨干。你不干了谁能干你的活儿啊?”话一出口,电话两端顿时出现掉线一般的安静。
电话那头立刻咳嗽了一声,“默姐,现在大环境不好,下·岗的一批批的,领导那么器重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怎么想的?许默看了眼外面被乌云压得阴沉沉的天,她想,这天儿是晴不了了。她恹恹地把手机放回桌面,开了免提,“没别的事先挂了,到报社再说。”
“欸!别,别!默姐,那地儿离你近,就在你们清河区,好歹你顺道儿过去瞅一眼,就当助人为乐了。行吧?”
离家近?
这仨字儿仿佛针刺一般瞬间将许默从沉梦中唤醒。她愣愣看着紧闭的大门,一股冷意莫名窜上后背,“……具体在哪儿?”
“新陵中路,有个西郊壹号别墅,就,就传说那啥那个……你知道吧?”
“吱——”牛奶杯在桌面划出一个弧度,许默站了起来。
对面这次却没再催促,而是静默着等她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许默重新发出声音,“发生什么事这么急?总不会又闹鬼了吧?”
“没,没有。”对方立即否认,可半天才磕磕绊绊挤出后面的话:“听,听说……死人了。”说完,像是怕被拒绝,连忙道:“那个,你只要去一下——”
“我会去的,稿子也会写。”许默抢先回答。
“哦——”
“告诉主任,她的消息很灵通。”许默说完挂断电话,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牛奶,一动不动站在桌边。
***
12月7日,上午7点20分。
纪川睡眼朦胧地望着远处直吐白烟儿的烟囱,不停捋着后脑勺翘起的几根头发,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年根儿底下了还得跟命案。加上眼瞅着开了20多分钟还没到现场,感觉后脑勺那几根儿毛更不顺了。
他拐了下胳膊肘,“请问刘警官,确定现场在我们辖区吗?”
刘哲扬了下胡子拉碴的下巴,“别急,拐个弯儿就到。我说川儿啊,别怪哥啰嗦,你来我们这儿有小半年了,也该稍微认认路了。”
话音刚落,车就停在了路边。
“不认路”的纪川看了眼外面,没好意思揭穿他刚刚偏航的事实,率先下了车,往人群走。
“欸!川儿!等我下,告诉你个事儿。”刘哲收起手机,保温杯往腋下一夹,拉住纪川耳语,“我听说早上张队已经来过了。”
纪川一愣,终于停住了顺毛儿的手,扭头看刘哲。
刘哲直起腰,双手插兜,“明白啥意思吧?”
纪川脸上没有半分波动,扭头儿继续赶路,“啥意思?”
“这你都不懂,别看你官儿比我大,哥长你几岁,多少比你渊博点儿。我跟你说——欸!你等等我……”
再往前,早掉没了叶子的干黄杨树排排站在路边,往里立着个铝合金防护围栏,里面是搭好没几天的简易折叠板房,单薄的围栏像张又薄又脆的纸,几个地方已经扭曲变形,在风力的压迫下稀里哗啦地乱响。
纪川快步过去,跟疏散人群的警员点头示意,穿过警戒线来到板房门口。
一具上身未着寸缕的男尸,以一种诡异的扭曲姿势侧卧在空地上,手臂呈环抱状。脖子上一根松垮褶皱的领带耷拉到地面,脸部被大面积刮花,浮肿明显,眼周血肉模糊,嘴唇青紫。
法医看到来人迟疑了下,状似无意地问:“张队没来?”
刘哲瞥了眼勘验箱上备好的手套,又瞅瞅完全不想搭理他俩的法医,弯腰就去拿。
纪川摆手阻止,“张队有事,让我俩先过来看看。”
法医头也不抬,大概是本着对他这来历不明的“空降兵”能躲则躲的心态,简要陈述结论:“死者身高1米76,死亡时间昨晚12点到凌晨1点,死因机械性窒息,也就是喉返神经受压导致的反射性呼吸抑制死亡。作案工具……”他站起身,指着死者颈部侧面一个位置,似乎有点犹豫,“……可能是条项链。”
“项链?不会吧?这么不实用的作案工具?”刘哲走近一步。
纪川走近才看清,颈部居然有两道勒痕,胸锁关节下方还有道很深的旧疤。仔细端详颈部勒痕,其中一道应该是领带造成,沟痕宽且深,但颜色较浅,颈后无交叉勒痕;而另一道,细而深,血迹渗出明显,应是致命伤;另外,右侧甲状软骨附近有个异状深痕,就是法医老常所指位置。他缓缓蹲下,“老刘,你看看。”
刘哲赶紧蹲下,“圆形……六角星……嘶——这图案怎么这么奇怪。”他摸出手机,“等我回去查查。”
纪川则接过刘哲手里的本子翻看。
刘哲直起腰,点了下纪川看的位置,“你看奥,这泥沙地看似难搞,但如果真有死者被勒毙时出现的抵抗痕迹,确切地说挣扎时由于用力不均衡造成的蹬踩痕迹,肯定是可以勘察出来的。”他帮纪川翻了一页,“你再看,勘察组弄一早上了,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一道很短的拖拽痕迹,死者鞋跟确有相应磨损。但最关键的一点,”他指着地面,“你看,尸体附近根本没有符合搬运尸体特征的足印。”
纪川指着地上的一串小牌子,“那是什么?”
“报案人的。”
纪川站在勘察板上看地面。刘哲说的没错,这种开放的场所脚印都很凌乱,但明显没有脚掌或脚跟抵抗地面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死者不是在这里被勒毙的。
他重新打量四周,施工物品还未到位,只有简单开阔的空地和一排临建板房。看不出任何凶手可利用的线索。他的视线再次落到尸体上,“常主任,按照惯例,凶手处理尸体一般都是远抛近埋,如果进行合理性推测,你说第一现场……”
常法医没抬头,却第一时间读懂了纪川的问题,“从尸斑沉积情况看,相对集中,均分布在尸体左半边,颜色深浅也比较一致,其他位置未见尸斑。这就表明尸斑形成以前尸体没有被移动过,否则尸斑将呈分散状。换句话说,尸体即使被移动过,也是在尸斑未形成之前……”
刘哲听着分析,下意识出口,“再结合远抛近埋的抛尸特点……”
“那么,”纪川的视线从死者缓缓移向四周,“这里……有可能就是第一现场。”
刘哲深吸口气,脸色难看地瞥了眼板房二楼,又瞅纪川,“话虽这么说,但是川儿啊,哥可提醒你,板房内部,里里外外,地面、栏杆,包括二楼都查了,能称之为‘线索’的几乎为零。他就没留下任何痕迹!”他凑到纪川旁边,低声道:“现在尸体怎么到这儿的都整不明白,还在这儿完成谋杀,你不说瞎话嘛!”
纪川没有反驳。
“是不是?”刘哲瞟了眼法医,把纪川往边儿上拉,“哥告诉你,现实办案中,没有线索,你这些假设都白搭,毫无意义。”
纪川点点头,看着刘哲,“嗯。可如果是抛尸的话,凶手出于什么原因抛尸在这里?隐蔽性好?”
刘哲环顾一圈,“那怎么可能!”
纪川接着说:“离第一现场远?死者死亡时间已是凌晨,等尸斑相对固定,至少要6小时以上再移动,那么抛尸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工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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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凶手还有机会抛尸到这里吗?”
“这个……”刘哲一时语塞。
“死者面部被刮花,眼球被剜出,但是……”常法医摘下口罩,走近二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把个物证袋递给纪川,“给,裤兜掉出来的。”
纪川伸出手,但视线还停留在尸体脸上,“常主任没有要跟我说的了?”
常法医把东西塞到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蹲下整理裹尸袋,“说什么为时尚早,等尸检报告。”
刘哲接过物证袋,里面是个工作证,“实验一中,丁卫成,丁——校长?不是,这凶手几个意思啊?把脸刮花,又留下身份。”
纪川瞥了眼地上的尸体,“什么意思,不都写脸上了嘛。”
“你是说仇杀?”
纪川点头,“死状很惨烈,基本是的,叫陈怡联系下家属,先确认尸源。”
刘哲也认同,回身去打电话,又跟旁边警员交流几句,回来对纪川摊手,“这附近装移动基站,外加修路,监控上周刚拆。另外,板房一楼左边儿头儿上还住了对夫妻,问过了,女的说半夜听到过施工声音,别的啥也不知道。”
“半夜施工?”纪川看着手里的笔录纸,目光移动到板房的外接楼梯上,“上去看看。”
二楼共有三个房间,比一楼少一间,这种简易的板房估计是按照工人数量配置的。
第三间板房门口站着痕捡人员,指着空间局促的屋里,“纪副队,这就是报案人周志豪的房间,门口地面提取到多组脚印,现在能对比出来的几组都是他的。没有血迹之类的痕迹,枕套、床单上的毛发要等回去进一步化验。”
纪川扫视着房间,除了翻开的床单、枕头和一张简陋的床外,就是角落里散着的一地酒瓶子。他戴上手套,捡起一个酒瓶递给勘察人员,“都带回去。”
“是!”
他转身看向对面,板房建在一个大型住宅区围墙外,中间虽有树木隔离,但叶子掉得光溜溜的,基本起不到遮挡作用。他仔细观察临近别墅区的窗子,眼睛突然被光晃了一下。再抬头,那排窗子依然背靠着阴沉的天幕,安静整齐地排在那儿,没有反光,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欸!带过来!”刘哲朝着两个警员吆喝,“你刚才那‘抛尸’的问题呀,得问他。”
纪川揉揉酸胀的眼睛,看向楼下,“走。”
一个身着黑色棉服牛仔裤的男人随着警员走近。
纪川抬眼打量,男人外表邋遢,一米七二上下,很瘦,年龄大概三十六七,鬓发齐耳,刘海乱蓬蓬地遮住半边脸和一只眼,另一只透着惊惧闪躲的目光。
纪川扫了眼被呕吐物污染了大半边的衣襟,“周志豪?喝酒了?”
男人飞快地瞟了眼面前的人,又迅速低头,“对……对。”
“什么时候,跟谁喝的?”
“跟几个朋友,昨晚七……七点开始的,喝到几点就不知道了。”他猛然抬起头,一只满布血丝的眼睛紧盯纪川,“警官,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被陷害的!你说哪个凶手会抱着死人睡一宿啊!呜呜……这个杀千刀的!他想吓死我啊!呜呜……”
由于纪川听过警情录音,知道报案人称自己早上醒来的时候怀抱一具赤裸的尸体,但他当时语无伦次甚至描述不清自己的位置,只说自己是北郊装修工人,所以纪川对他的话也是将信将疑。现在从尸体的卧位和周志豪的供述看,倒是说得过去。他看着周志豪紧紧攥着没松开过的拳头和微微发抖的小臂,他的恐惧是真实的。
刘哲被哭声弄得心烦,“欸欸!行了!这不还活着呢嘛!谁也没说你就是凶手,问你话就好好回答,大老爷们别哭唧唧的!”
纪川伸手到他衣服领子里摸了摸,“你是说你抱着尸体睡了一宿都没醒?”
周志豪哭腔更浓了,“我喝多睡死过去了,实在不知道,早上六点多钟被冻醒的。真的!警官你不知道,我醒的时候那个死……那个尸……他,他就这样搂着我。那……那俩血窟窿正对着我,我……哇……”
“来来来!快给他拿个袋儿!”刘哲赶紧捂起口鼻,“呵!这味儿!”
纪川默默扯出一只黑色口罩戴上,并摊手示意刘哲,自己有且仅有一只。他凑近周志豪,“认识死者吗?”
周志豪刚弯腰吐好,听闻问话,浑身一激灵,脑袋立马晃成拨浪鼓。
刘哲瞅了眼纪川,哼笑一声,“脸花成那样了,他也能看出来?”
周志豪捏了把流出来的鼻涕,“感,感觉。我认识的人不多,那几个哥们儿昨天都在酒桌上了。”
纪川举起手里的照片,“别感觉了,再好好看看。”
纪川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志豪,刚刚见到这个人第一眼时,他通身散发的那种瑟缩惊惧感再次出现。但他仍然坚定地摇头,“不认识。”
照片被收回,“行,就这样吧,没你事了。”
“啊?”刘哲和周志豪异口同声。
刘哲刚要开口,周志豪却抢先一步,“警,警官,你们不带我回去再问问话吗?万一我想,想起什么呢……”
“欸!对!”刘哲对着纪川一拍手,“你看看人这觉悟!不能太冒进!”
纪川瞥了俩人一眼,面无表情转过身,眼神扫过对面别墅的窗户。
此刻,站在阳台的许默听到脚步声,快速装起望远镜收入墙柜,转身回到电脑边,端起茶碗。
来者脚步慌张急促,很快延伸到二楼。许默抬头,正对上一双惊恐的大眼睛。
女孩跑上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姑姑,楼下死人了!”
“是么,什么人?”
“警察不让进去,听说很血腥,我……我害怕!”女孩手指紧张地抠着沙发。
“慌什么?”许默倒好一杯茶,起身递到气喘吁吁的女孩手里,眼神定在她稚气未脱的脸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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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大雪(二)
空气在二人之间静默了几秒。
这几秒足够许默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坐回位置,微仰着下巴审视这个家里来了没几天的不速之客。
许锦瑟清澈的眼里布满难以置信,“我?我怎么会知道?”一丝担忧的神色爬上她的眉梢,“姑姑,你……你是不是,那个病……”
“嘟嘟!嘟嘟!”可视门铃突然响起。
许锦瑟终于问出早上没有出口的话。许默轻轻放下茶碗,俯视她,“有病的人会经常幻想别人都跟她一样。”
门口,刘哲被冻得直跺脚,喝口保温杯里的水,点了根烟指着黑沉沉的天,“这他妈的鬼天儿,你刚来不知道,我告诉你每年一到大雪准没好事儿,你别不信,我瞅着今晚的雪得是暴雪。”他扯了下纪川身上的风衣,“这可不比你们南方,你真不冷?”
纪川捂好被扯开的衣襟,“我们那边零下五度以上都算有供暖。”
“切!给你们能的!”刘哲捂着脖领子吐出口白烟儿,“勘验的兄弟说了,周志豪出入现场的两排脚印深浅一致。那小子太瘦了,他要是背个人,那脚印绝对非常明显;更何况你看他那酒蒙子的体格儿,让他背他也背不动。不过,话说回来,再怎么说,那小子可是眼下咱能摸到的最大嫌疑人,刚他不提,你真给人放了?”
“可能吧。”纪川有点心不在焉。
“什么?可能?”刘哲凑到他身边,“以前咱俩不是一组,说不着,现在哥告诉你,有些事儿啊,不能随便就决定。知道吗?”
刘哲殷切的眼神和眼角的皱纹,让纪川即刻想起了跟他日常交流几乎为零的张队,瞬间明白了刘哲的意思,微微点头。
刘哲脸上的皱纹明显展开了几道,“欸,这就对了。另外,咱先按下这茬儿,我问你,你说依凶手的逻辑,可不可能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么个诡异的现场,结果那尸体抱的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纪川沉吟片刻,“不可能。”他伸手又按了遍门铃,“但从他刚才的生理反应看,在他没喝醉或者没有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我相信无论如何他不会同意抱着那具尸体睡觉。”
刘哲吐出口烟,“那他如果喝醉了呢?那小子一看就是长期酗酒的料!”
纪川点头,“先看看一起喝酒那几个人怎么说。血抽了吧?”
“嗯……”刘哲盯着纪川看了几秒,“不过,从他那几组乱七八糟的脚印也能看出来,早上跑得是挺仓皇……”
“呼——”
风来得及,刮到二人脸上,刘哲猛然被呛了一嘴,“咳咳——”
暗影交叠的门廊里,风铃“叮铃铃”被吹翻了个儿。纪川仰起头,一个莲花锤样式的铃舌荡在空中,不停撞击四周的螺旋柱体。
铃音绕梁时,沉重的红色大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女人身着烟灰色齐膝开衫毛衣,里面是紧身席地一步裙,年龄二十六七上下,卷曲的长发被风吹乱,落在光洁的锁骨上。女人皮肤格外地白,浅淡的笑容隐在水墨般的瞳孔里,有如纸上流云。
刘哲明显咽了下口水。纪川则站在原地不吭声,也不动……
“咳咳!”片刻诡异的安静过后,刘哲像模像样咳了一嗓子。
纪川定了定恍惚的眼神,掏出证件,“那个,外面发生了一起命案,有几个问题想请您配合回答一下。”
许默扫了眼证件——纪川,柳陵市公安局清河分局刑侦支队。她眼神平静地审视着身量颀长、面皮细腻,但看上去似乎还睡眼朦胧的男人,终于知道法医为什么懒得跟他多说了。这豪门公子哥儿的造型,拍电影还差不多,干刑侦,一看就白给。
反观他身边稍矮一点、一七五上下、羽绒服磨出白边儿的中年男,看起来接地气多了。
她会心一笑,“可以,请进。”
许默这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纪川立刻低下头揉了揉鼻子。
一进屋,刘哲就嘀咕了句,“这家可跟之前那两家不太一样啊!”
纪川跟着往里走,这会儿根本无心听他说话,拖着慢吞吞的步伐盯着前面的人。
他强迫自己的眼神离开女人,有点飘忽地观察房间,最显眼的就是那扇朱红色的木门,不但有点古旧而且与房间装修风格十分迥异。门后有只金色麒麟门吸和摆满高跟鞋的鞋柜,角落里一段大理石楼梯通往楼上,房间几乎没什么饰品和挂件,很简约。他的视线最后停留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电源插座上……
“喝茶。”跟茶杯一起送到他眼前的还有一张工作证,上面写着:“许默,柳陵日报”。
纪川心里愣了一下,但警觉性很高地装作没看到对方头衔,低头嘬了口茶,嘴里咕哝道:“许小姐一个人住吗?”
许默弯着嘴角坐到对着楼梯的沙发里,轻轻“嗯”了一声。
“刚这位警官……”
“刘哲。”刘某人殷勤地欠起身准备跟许小姐握手。
许默对他微微一笑,自动忽略了半空中那只尴尬的手,“对,刘警官,你刚才说我这里不同,是指什么?”
刘警官紧急撤回无处安放的小手,“那个……室温呗!外面都零下了屋里也不暖和,你们这片供暖不好吗?”
“二位是分局的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是电热膜取暖,就算温度开到顶,室温也很难达到14度,而且造价比较昂贵。A区还好,肯花钱,不是特别冷也就凑合了。后面的高层到了冬天基本没人住了。”
来的路上纪川查了一下,这里是当年红极一时、炙手可热的西郊壹号别墅。不曾想,现下的情形,园区简直堪称荒凉,楼体也退了色。他估摸了一下,许默说的应该是实话,可如果这是园区人少的原因,刚走访两户没人住的别墅时为什么物业的人闭口不提呢?
刘哲那边倒是了然点头,“好像这个园区当年打造的是社区化的概念,在周边建了多所学校,还有医院。现在不会也受影响了吧?”
“当年啊……好像师专附中、柳陵二中、昆山一小、岐山二小都在这建了分校,”许默低头抠着指甲,“不过,应该没什么影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上学的。”
纪川注视着许默,这女人虽然嘴上说的热闹,但脸上的神色十分冷漠,“许小姐在这住多久了?”
“6年。”
“房子什么时候装修的?”这个奇怪的问题引来刘哲的侧视。
许默脸上的表情僵住一瞬又迅速复原,声音镇定自若,“当然是6年前。”
纪川摸了摸鼻子,“这样啊——那,昨晚12点到凌晨1点之间你在家吗?”
“在,但是我睡着了。”许默靠进沙发,眼睛一眨不眨看纪川,“我的卧室在三楼。”
走访前二人曾观察过,这个园区只有10户独栋别墅,在通往大门甬道的两侧均匀分列,也就是许默提到的A区。而对着临建板房方向的只有西侧的5户,许默家就是其中一户。一、二楼窗户朝向马路,与案发现场同侧,但三楼的窗户则朝向对侧,不可能看到案发现场。
刘哲怼了下愣神儿的纪川,补充道:“那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但我有一点小建议,不知道二位想不想听。”许默露出温柔的微笑。
刘哲只顾低头记录,“你说说看。”不想眼前忽然出现一部手机,“我可以先加下刘警官微信吗?”
“哦……行,行啊。”刘哲虽感意外,但也完全没想拒绝,欣然报了自己的号码。
可半天没收到申请。
许默欠身过来,“最近基站维护,信号不好,我看看。”她拿在手里皱了下眉,随即快速点了几下,“好了。”
她拿起茶壶给纪川添水,“我的建议是,二位最好不要再浪费时间继续走访,不会有人告诉你们任何信息的。”
“为什么?”刘哲脱口而出。
“很简单,这儿的人本就不多,剩下的基本非富即贵,除了我这个记者,谁也不想惹事上身。另外呢,从我们这边,即便看得到外面情况,那么黑的天,以我这里的位置几乎不可能看清楚任何东西,更别提声音。”许默放下茶壶对抬头看她的纪川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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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不过……这点判断纪警官该不会没有吧?”
纪川感觉自己的心脏快速跳动了几下。来之前刘哲确实提出过105A栋的角度太偏,很难看到陈尸位置,但只有纪川自己知道有人试图将他的目光引到这里来,只是……没想到,会遇到眼前的人。
在鸦雀无声的对视中,纪川站了起来,“确实,所以我们可以到二楼看一眼吗?”
许默双手抱在胸前,脸上是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
纪川点头,“那就先告辞了。”
二人走向门口,纪川忽然感觉有道目光在看自己,转身发现楼梯拐角阴影里站着个女孩。他侧身看向许默,等她解释。
许默却抱着手臂冷眼看楼上的女孩。
女孩见状,迅速跑下楼,有点局促地站在纪川面前,“大哥哥,你们是警察吗?听说死人了,我害怕。你们能送我上学吗?”
纪川低头问女孩:“你是哪所学校的?”
女孩正要回答,许默却轻轻上前一步,将女孩挡住。她随意揽了下衣襟,笑道:“小孩子听风就是雨的,没关系,等下我会送她过去。”
纪川看了眼许默,绕到女孩面前,半弯下腰,“叫什么名字?”
“许锦瑟。”
“她是你什么人?”
“姑姑。”
他拿出笔,在许锦瑟手心里写了一串号码,“这是我电话,有危险记得打给我。”
许锦瑟乖巧地点头,纪川跟刘哲转身出门。
待大门将要关闭,门缝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许小姐,谁都知道,刚刚你说的那几所学校并不是这边最有名的。”
隔着门板,许默看不清男人的全貌,只见大风打乱头发,在他白皙的侧脸打磨。那张侧脸也很快不见,“走了。”
大门在面前轰然关闭,许默对着门背站了许久,才转过身。她慢慢走近许锦瑟,许锦瑟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后背抵上楼梯栏杆。
她半仰着脸,“姑,姑姑……”
许默面色阴沉地逼视她,“为什么把警察引过来?”
“我,我没有。”
许默轻轻笑了,伸手帮她理了下衣领,“下次表演别那么刻意。还有……我喝牛奶不加糖。”
望着许默的背影,许锦瑟面色惨白地站在原地,她迅速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怎么回事,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
许默来到二楼,坐回电脑前,搓了搓冰凉的手,敲下一行字:“据调查,受害者为实验一中一名男性教师……”
她平复了下呼吸,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冷掉的茶似乎更能将甘甜与苦涩分离得清清楚楚。她闭眼靠在椅背上,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
刚出许默家的门儿,刘哲就开始叨叨:“早跟你说了吧,她家那角度根本看不见现场,你不听,偏要来……”
从温暖的房间出来,纪川忽然觉得确实有点儿冷,他竖起风衣领子捂住脸,闷声道:“你觉不觉得这俩人关系好像有点奇怪?”
刘哲听不太清他说话,紧走两步,“嗨!现在的孩子多少有点儿叛逆,尤其这个年龄段。爸妈都管不了,更别说个姑姑。关系不好太正常了!”
纪川停住脚步,“那她为什么住在姑姑家?”
“离学校近呗!”刘哲搓着手里的保温杯,“或者跟家里关系也不好,叛逆期嘛,她姑单身,正好有自个儿独立空间。”
纪川瞟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单身?”
“那个,她不说了自己一人儿住……”刘哲凑近纪川,用袖子蹭蹭他,“也对哈,小模样长的,没个对象确实不太现实。”
纪川继续把自己闷在脖领子里,突然有点儿心烦,“她为什么加你微信?”
“加……”刘哲一时语塞,脑瓜子飞速转了起来。
纪川则接起手里震动的电话,“喂?陈怡。”
电话里传来清脆的女声:“川哥,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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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大雪(三)
柳陵市第一实验高级中学。
校门由泛着水蓝波纹的巨型灰色大理石雕琢而成,正面酷似一座雕花镂空廊桥悬于半空,尾端呈瀑布样流线型,流泻至地面。
纪川远远看着,大门横亘在阴霾的天穹下,闪着冰晶般的碎光,宛若一条流动的银河自九天而落。
如此宏伟的高中校门,即便在柳陵这样有着年千余年历史文明的老城,也非常少见。
刘哲的车穿门而过,一路疾行,纪川的视线流连在镌刻着校训的高大立柱上。
厚德至善,果毅力行。
刚到清河支队的时候纪川来过一次,那天为躲避队里聚餐,四处闲逛,走到门口看学校建得气派,就不自觉走了进来。当时大概是晚自习时间,校园比较安静,所以他对无意间听到的争吵至今记忆犹新……
“到了!”刘哲把车停在了教职楼前的一处空地。
纪川没空继续忆往昔,快速松了安全带拉开车门。
一下车,刘哲就开了话匣子,“陈怡这丫头平时看着挺机灵,有事儿怎么就不懂第一时间汇报呢!黄金救援时间不懂吗……”
纪川倒显得没那么急迫,“有些事情急不来……”
他话音没落,就迎出来一个扎着短马尾鹅蛋脸实习生模样的女生。
“刘哥,川哥。”
纪川点头,刘哲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赶紧说吧!”
“是。我们早上到丁卫成家扑了个空,就直接来学校了。结果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他爱人。”
“说点儿我们不知道的!”刘哲拉开羽绒服,不耐烦地抖了抖冷气。
陈怡看了眼未发一言的纪川,“哦……好。据他爱人柯红自述,丁卫成昨天下班就没回家,直到早上8点没见着人,她就跑到学校来了。”
刘哲率先上到二楼,站在楼梯口叉腰等陈怡带路,“老公不见了,到单位来看看倒也合理。她女儿丁倩倩呢,到底什么时候,怎么不见的?”
“对,怪就怪在这儿,她女儿失踪的事,我是碰巧听到她跟一个老师谈话才知道的。直到刚才,问她什么都不说。”
“操!”刘哲随口骂了句,“又一个皇上不急太监急的!确定是失踪吗?”
“对,问了她的老师同学,都没有线索。”陈怡终于喘着粗气追了上来,“可是……如果说柯红不急,我看……她跟那老师说话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哪个老师?”纪川终于开了口。
“丁倩倩的数学老师,也是她们高三一班班主任,叫简毓明。”
仨人走到门口,纪川隔着门玻璃看了眼里面的柯红,“你们先进去,我找简老师谈谈。如果她还是什么都不说,赶紧带回队里认尸。”
刘哲跟陈怡对视一眼,俩人都没吭声,先后进了屋。
纪川顺着门牌找到数学教务组,看到一个男教师背对门口,在与一个短发瓜子脸的年轻女教师低声交谈。女教师脸上似有不悦,男教师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又欠身过去低语两句,她脸上的阴霾即刻化作一抹笑意,随即起身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走了出来。
纪川赶紧摸着自己翘起的几缕毛,佯装看门牌,“不好意思,请问简毓明老师在这吗?”
女教师抬头看他,纪川才发现她眼尾有颗泪痣。
“请问您是……”
“哦,我是公安局刑侦队的,跟简老师了解点情况。”
此时,里面的男教师闻言走出来,“我就是,请进吧。”
女教师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纪川,被纪川发现,就挤出个尴尬又羞赧的笑,小跑着走了。
可能正值教学时间,办公室没有其他人,纪川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就被让到一个位置坐下。这虽然是间大办公室,但简毓明的位置占据了正对门口的整片区域,两面墙上挂满了他的优秀教师和各类竞赛奖状。
纪川打量着给他倒水的简毓明,不到30岁的模样,白毛衣配白西裤,墨染的眉眼,儒雅中自带几分英气。他把茶杯放到纪川旁边桌上,声音冷静平缓,“丁倩倩,高一起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至少一周前还是这样。”
纪川吹着茶叶沫子,掀起眼皮,“一周前怎么了?”
“一周前我发现她和八班的不良学生走得很近。”简毓明端坐着看纪川,“当然,也有可能是我那时才发现,因为看起来他们并不陌生。”
“八班……”纪川的眉头突然跳了一下,他眯着眼睛喝了口茶,“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简毓明伸出纤长的手指端起咖啡杯,“不过,她妈妈说,他们之前收到了恐吓信。”
纪川猛然抬起头,简毓明露出一个微笑,“这不奇怪,学生一旦变坏,身边就会发生乱七八糟的事。”
纪川哑然地望着对面的男人,在他眼里好学生这么容易变坏?而且,柯红肯把事情告诉他却对陈怡他们三缄其口,表示相对于警方而言她更信任简毓明。然而,恐怕她根本想不到,纪川还没问,她的事情就被迅速和盘托出了。
“她有说恐吓信什么内容吗?”
简毓明的咖啡杯拿起又放下,“说了,上面写得很清楚,‘把丁倩倩换到八班,否则后果自负。’”
纪川微微蹙眉,看来是学校里的人,“这……是在威胁校长?”
“校长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吗?”简毓明终于喝下一口咖啡,看着纪川,“我是说,犯罪分子可不管他是谁,他们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纪川盯着在他面前逐渐放松的男人,很明显他还知道更多,但并不想说,“你跟丁卫成一家这么熟,知道有什么人和他不睦或者有可能威胁他吗?”
简毓明笑笑,“纪警官,如果你指的是柯红告诉我丁倩倩失踪和收到恐吓信的事情,我只能说那是因为我是她班主任而已,他家的事情……我确实不了解。如果你想知道那几个学生的名字,我倒是可以帮你查……。”
“咚咚咚!”短促的敲门声过后,门被快速推开。
陈怡站在门口,额角渗出薄汗,“川哥,柯红跑了。”
纪川倏然起身,“为什么?”
“不,不知道!她说要上厕所,结果就顺着楼梯跑了。刘哥已经去追了。”
纪川立刻来到窗边,看到柯红已坐进一辆红色奥迪开往西门,而刘哲发动了半天车子,却原地没动。
纪川迅速观察着出校门的路线,问陈怡:“你怎么来的?”
“打,打车。”
此时,只见柯红不远处的黑色雷克萨斯车灯快闪几下,一把钥匙出现在纪川眼前,“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开我的。还有,”一根漂亮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一带,画出个‘Z’字,“走那边。”
纪川一把抓过钥匙,留下一句话就大步走向门口,“简老师,丁倩倩是你的学生。”
陈怡不明所以地边跑边回头看,屋内没开灯,暗沉的天色被关在窗外,简毓明背靠着窗格,双手插兜面色平静地看着门口。
***
雷克萨斯沿着简毓明指的小路快速从西门穿出,刚好瞥见柯红的车尾巴,眼看奥迪跟破膛的子弹一般穿过马路飞驰而去,逼得后车纷纷急停在路上,很快逶迤成一条长龙。
纪川顾不得那么多,狠踩油门跟了上去。
陈怡后背“砰”地砸在座椅上,“嘶——这柯红是不是疯了?”
纪川面无表情地盯着前车,“查下她这几分钟联系过谁。”
“哦,好。”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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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立刻拨通电话向队里求助。
柯红快速进入一个隧道,纪川紧随其后,“她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啊?这你都看到了?”陈怡挂断电话,“她说昨晚没怎么睡觉,出门的时候头晕撞到门上了。但是我怀疑她是在……”
“你怀疑得对。”纪川斩钉截铁。
陈怡:“……”我,还啥也没说。
纪川手机滴滴响了两声,他低头一看,是张照片。他迅速把信息转给刘哲,“别跟了,把人带回队里。”
随即问陈怡:“会开车吗?”
陈怡看着一骑绝尘的奥迪,倒吸口冷气拉紧扶手,“那个……我……我开不了这么快。”
纪川放下手机,“会开就行。另外,等下出了隧道是个批发市场集散地,人多路多,注意力集中点。”
“哦,哦……”陈怡偷看了眼旁边的人,注意力集中点?
打从上车起她只开了一次小差,就是暗自感叹简老师不但人帅气文雅,车也如此整洁,而且那股薄荷混着柑橘的香气好像能飘进人心里……难道……这都被发现了?这刑侦支队是人呆的地方吗?
此时,柯红沿直行线冲出隧道,却突然变道,右转进一条小路。
“她是不是在打电话?”陈怡的小差猛然被纪川打断。
她抻着脖子向前眺望,完全看不出车里的动向,“看不太清。”
与此同时,前面的奥迪车里,车载免提传出一个声音,“前面第二个路口左转,再见到路口立即右转进入友爱广场,下车从广场西门进入大楼,乘6号电梯到四楼。”
当奥迪转进广场区域,纪川迅速踩住刹车,“你来开,出去以后沿着友爱街顺行,广场东门等我。”
“等下,川哥!”陈怡掏出便签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柯红5分钟前最后一次通话的号码。”
纪川握住纸条,飞奔至广场门前,果然看到红色奥迪已人去车空。
他掀开挡风门帘冲进广场,正看到柯红在四楼走下观光梯。电梯来不及,他只好跑进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来到四楼。
然而,5分钟后他跑遍整个楼层,却不见柯红半个踪影……
他站在过道上环顾四周,视线缓缓停在一处指示牌上——那是柯红乘坐的6号电梯上方的指示说明,瞬间明白了缘由。
他立刻按下手表计时键,快速从楼梯下到三楼。
他决定赌一把。
于是掏出手机拨通陈怡给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他手一抖,不小心挂断了电话。
对方很快回拨过来,纪川皱着眉头接起电话,对面的声音依旧低柔甜美,“纪警官。”
纪川看着手表,控制着起伏的情绪,声音有点低落,“你那天不是这么称呼我的。”
许默坐在茶舍一角,微微弯起嘴角,“那天你也没说你是警察呀。”
纪川四处观察一番,终于找到由A座通往B座的廊桥,快步走了上去,“我本来想说,可你喝多了。”
此时,对面隐约传来由远及近急促的高跟鞋声,许默不再与他争辩,“那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呢?”
纪川快速按停计时,1分20秒,加上自己找人的5分钟,去掉柯红由四楼走楼梯到三楼的30秒,柯红从A座走到B座目前所在位置大概5分50秒。
他回忆着柯红的步距,应该很好找。
他脚下比量着步距,同时对着电话真诚地回道:“我想见你,有句话一直想问你,那个……不是关于案子。”
对面沉默片刻,轻声应道:“好啊——如果你现在不是在跟踪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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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大雪(四)
纪川的脚步僵在原地,他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在许默附近消失,拉起衣领深吸了口气,“柯红的女儿失踪了,我们要尽快找到她。我相信不是你做的,但我同样需要你一个解释。”
电话里一片静默,纪川沉下肩膀吐出口气,“许默,两小时后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许默端起小茶碗,眯眼看着对面坐下的人,莹白的脸蛋上又露出浅浅的梨涡,“别太相信我。”
突然挂断的电话让纪川内心翻腾不已,同样不爽的还有一直死死盯着许默的柯红,“你在跟谁打电话?”
许默放下茶碗收好手机,欠身向对面递出手,“你好柯主任。”
柯红整理了下刚刚因慌乱差点儿飞起来的刘海,定了定神,不自觉扬起下巴,“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打探你隐私。只是今天的会面比较……”
“没关系,”许默拿出一支录音笔摆上桌面,“我也不可能告诉你,毕竟……现在可以帮你的,只有我。”
“你!”柯红原本妩媚的丹凤眼一下吊了起来,蓬松的卷发带着张扬的怒气,“你不要太自以为是!要不是这件事,在我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想想你怎么逃脱警察到这儿来的。”许默静静地坐着,情绪没有一丝波动,“或者也可以为明天的头条考虑个标题。”
柯红猛然起身,“你威胁我?你有那个能耐吗?”
许默靠进沙发里,面色淡然地看着趾高气昂的女人,“那你说他为什么让你来找我?”
柯红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愤怒变为震惊,“你们是一伙儿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甚至早该想到。”许默看着神色慌张的教育局基教科主任,笑了,“但讲好的价格一分不能少。”
柯红思索片刻,颓然地坐下,终于收敛了戾气,“对……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你失踪的女儿。”许默摁下录音笔,“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柯红无力地点头。
“你女儿什么时候,在哪里不见的?”许默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好像与他要我跟你说的事没有关系吧?”柯红低声抗议。
许默立刻停止手里的动作歪头看她。柯红嘴角朝下抿了抿嘴唇,下意识理了下刘海,“今天凌晨1点,我听到关门声,跑下楼发现她不见了。”
许默的视线从她额头上扫过,“走之前,或者说昨天她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或者你知道她跟谁联系过吗?”
“没,没有。她联系谁也从来不会告诉我。都怪我和她爸把她惯坏了。”柯红低着头,似在懊悔。
片刻,她忽然看向许默,“你不会告诉警察吧?”
许默停下敲键盘的手,“我为什么要告诉警察?说你想说的吧。”
这次柯红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不用去认尸,我也知道,那个人肯定是丁卫成。”
“为什么?”
“因为2年前那件事吧。”柯红从包里翻出个小瓶,倒在嘴里喝了下去,“他们学校有个女孩跳楼死了。”
许默从显示屏上缓缓抬起眼睛,“怎么回事?”
***
此时,清河分局刑侦支队。
陈怡站在桌边汇报案情,“经过今天上午的走访,普遍反映丁卫成为人和善,在学校一向受老师和学生爱戴,还经常帮助学生家里处理各种难题,口碑很好。他爱人柯红是市教育局基教科主任,为人有点傲慢,偶尔到学校来大家都不太敢跟她说话。”说到这,她放低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唯独对简老师的态度特别好。”
“欸,欸!注意你的态度啊!”刘哲在旁边发出严正警告,“你是人民警察,不要带有个人主观色彩。还为什么,能是因为他长得帅吗?怎么说简毓明也是她女儿班主任,我告诉你,这学生家长,一般对班主任都有种先天的弱势情绪在里面,就比如我家你嫂子,在家里跟个霸王似的,一见到我女儿班主……”
“咳咳!”纪川想着简毓明那张几乎可以说无可挑剔的脸,捏着眉心咳嗽了两声。
刘哲咽了口唾沫,朝陈怡摆手,“得得,你赶紧说!”
陈怡握着手里的案卷,“能查询收集到的信息,都是丁卫成作为优秀教师、标兵什么的表彰。档案系统也没检索到与他有关的内容。”她把案卷递给纪川,“这个是刘哥让我找来的。”
纪川接过案卷,档案袋上面写着“柳陵市公安局清河分局——乔春盈案。”
他抛给刘哲一个眼神,慢慢绕开档案袋的封口线。
刘哲把烟头摁进面前的纸杯,环顾了一圈桌边坐着的几位,面上不无得意,“咱组的都在哈?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翻箱倒柜,想到能跟他们学校稍微扯上关系的就这案子了。时间有点儿久,没记错的话,这案子其实没丁卫成什么事儿,所以你翻系统根本找不到他。这是河西派出所转上来的案子,案发时,乔春盈是实验一中高一学生。这群众报案的时候啊,说乔春盈是跳楼自杀,但他妈非说是他杀。起初呢,说是有人引诱她,后来呢,又说什么有人给她下药。咱分局当时就把人拉回来准备尸检。结果这老常刀还没开始动呢,家属就反悔了,说什么也要把死者带走。”
纪川抬起头,“可案卷里也没提到丁卫成。”
“没错儿,”刘哲清清嗓子,“你听我说啊,虽然家属也不查了,尸体也带回去火化了,但是咱们队里始终觉得这案子有蹊跷,就到学校了解了下。那年,也就是09年初,丁卫成已经是实验一中校长了,问话时他给我们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有学生跟他反馈乔春盈跳楼前,有天放学回家被人跟踪猥亵过,后来被几个学生撞见,那人就跑了。或许那孩子就是因为这个想不开跳楼的。”
陈怡站在纪川身后一起看案卷,“这个里面有记载,但为什么没写丁卫成的名字?”
“因为丁卫成只是听说,我们当时找学生核实过,名字我忘了,上面写着那,口供跟丁卫成的基本一致。”刘哲往椅背上一靠,长叹口气,“唉——可惜乔春盈死了,目击的学生也说没看清猥亵者的长相,再有案发那犄角旮旯的小道儿,连灯都不健全,什么摄像头、什么痕迹,是啥也没有啊!后来,就这样封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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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陈怡也皱着眉头,“这个案子这么看是跟丁卫成没什么关系。刘哥,你们当时有没有调查过丁卫成?”
刘哲摇摇头,“哼!他那时又没死,也没人、没线索指证他有问题,谁会去查他呢。”
“也对,如果他有问题就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反正尸体也火化了,为什么还要提那些事节外生枝呢……并且今天我们走访的几位老师也都没人提出他有什么问题。”陈怡咬着手里的笔,看纪川,“川哥,你觉得呢?”
纪川脑海中忽然浮现与简毓明的对话,“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自己参与过的案子,刘哲稍微有点不服,“怎么是表面上?”
纪川把案卷递给他,“案子也两年多了,你再回顾一下。今天带回来的两名学生名字你还记得吧?”
“啥意思?”刘哲一把接过来,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变了,“今天这俩……就是当年的学生?”
***
另一边,许默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柯红,“按照你的意思丁卫成是无辜的,并且此前你说尸体脸被刮花,那你怎么确定就是丁卫成?”
“因为……看到他胸前那道疤我就知道是他。”
许默端起茶碗,目光移到外面开始飘雪的天,“这疤有什么特别吗?”
柯红眼神有点躲闪,“有,有次我俩吵架弄的,你别说出去。”她迅速转移话题,“那孩子是在上学期间跳楼的,死者家属始终觉得校长、老师有责任。我们家这两年来一直被各种骚扰和恐吓围绕着,真的苦不堪言。”
许默收回视线,背靠着沙发吐出口气,“你们这么无辜,让我写什么?”
柯红指指许默电脑,“你就写,对于乔春盈跳楼的事情,无论如何,丁卫成是有责任的,是他没有尽到做校长的责任,没能及时发现学生的异常,学校……学校也疏于这方面的管理。”
许默:“你这么确定他是让你曝光乔春盈的事?”
柯红点头。
“好,就按你说的写。”许默打着字随口道:“那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了?”
柯红原本松弛的指尖立刻攥到了一起,“什么?”
“开个玩笑。”许默笑意吟吟地看她,“如果说杀害丁卫成的凶手和发邮件逼你曝光丁卫成的是同一个人,你最好还是仔细想想丁卫成到底做过什么错事,以致于他人死了,别人都不肯放过他;否则,我劝你还是尽早报警,寻求警察的庇护,顺便……帮你找一下女儿。”
“你什么意思?”柯红低声责问。
“你女儿已经失踪快13个小时了,”许默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到桌面上,“不过这与我无关。只要钱到位,明天的报纸你会看到想看的内容。但是,我不能保证凶手会满意。”
柯红怒视着许默,将几摞钞票塞进信封,面带嘲讽地问:“许记者,你不怕吗?”
许默盯着柯红的眼睛,“怕啊。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拿起沉甸甸的信封,“其实我特别想知道,凶手到底在拿什么威胁你。”
5. 第五章 大雪(五)
此时的纪川正坐在问询室看房顶儿,他严重怀疑这儿原来就是个仓库,墙掉皮也就算了,那灯暗得就跟回到了旧·社会似的,搞得他每次进来就犯困,都有心理阴影了。
但好在今天不一样,对面坐着的人足以让他精神百倍。
他隔桌望着一头利落短发、校服整洁如新的男学生,听到陈怡问:“你叫罗阳?”
男生抬起头,白皙瘦削的脸上神情寡淡。他摁了下耳朵里的耳机,“嗯。”
这个冷静又温柔的声音让纪川忽然觉得屋子里的灯似乎又暗了几分,就像那个无法忘记的黑夜。
那天在实验一中,纪川沿着小路闲逛,恰巧瞥见教务楼下停着一辆黑色奔驰。当时驾驶位车窗半开,里面冒出几缕烟和一个鼻音很重的低沉男声,“这件事跟学校没任何关系,我不可能同意你这么做。”
车边站着个高瘦的男生,路灯仿佛在他头上铺了层薄雪,白亮亮的,衬出一双装着星光的黑眸。他按了下耳机,用手驱散烟气,躬身靠近车窗。
晚风把他轻柔的声音带进纪川耳朵里,“她是我的命。相信我,一意孤行会让人短命。”
纪川还在思忖,只听“砰”的一声,少年的拳头深深陷入车门。
皎月忽被乌云遮挡,男人惊恐的吼声却穿过黑暗,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纪川还在心悸,男生已朝自己这边走来,他赶紧闪到大树后。
“欸!原来你在这儿!”突然迎面跑来个男同学,“今天的思维挑战他们都不行,就看我们八班了。哥们儿可都说了,你去了就能秒他们!”
路灯下,枝叶的暗影在男生脸颊晃动,他迅速把带血的手插·进口袋,“不好意思,今天感冒,不参加了。”
“啊?别呀!这就没劲了啊!”男生急得直跺脚,“你怎么一点儿集体荣誉感没有啊?”
纪川看着眼前眉眼柔和的俊秀面容,他就是简毓明所说的八班不良学生——罗阳。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知道的会如实说。”或许是纪川沉默的时间太长,罗阳先开了口。
纪川试探地问:“你认识丁倩倩吧?昨天有见过她吗?”
“没有。最后一次见她是前天晚自习前。”
“你们说了什么?”
“她说喜欢我。”
“噗——”陈怡毫无征兆地把半口到嘴的水喷了出去。
纪川拿过陈怡手里的笔继续记录,“你怎么回答她?”
罗阳语调平缓地陈述:“我说我有喜欢的人。”
纪川:“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罗阳看向纪川,眼神跟他面前杯子里的水一样毫无波澜。
纪川观察着他的脸色,“你喜欢的人是谁?”
“乔春盈。”罗阳迅速报出了答案。
陈怡讶异地看向纪川,而纪川心中一直蕴藏的暗涌瞬间顶破平静的水面翻腾起来——原来那个“她”就是乔春盈,那么奔驰车里的男人到底是谁?
沉默片刻,纪川漫不经心地顺了顺头发,“哪个乔春盈?”
罗阳的双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生前就读实验一中的乔春盈,09年12月7号,她死了。”
“怎么死的?”
罗阳脸上的异样转瞬即逝,他微微后仰,双手板正平稳地放在膝盖上,右手手背还留有两道清晰的疤痕,“纪警官,我只是长大了,但没有失忆。我知道您一定看过案卷。”
纪川蹭蹭鼻尖,“嗯……对,我就是想听你再说一下。”
“为什么?与丁倩倩失踪有关吗?”
“这个不知道,但……”纪川盯着罗阳,语调缓慢,一字一句道,“或许,跟丁卫成的死有关。”
此刻,罗阳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或动作,纪川自认为都可以一眼捕捉到。然而,他所期望的并没有到来。
罗阳甚至睫毛都没颤动一下,他平静地看着纪川,“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知道的都在之前的笔录里,希望警官们早点破案。”
这时,陈怡有点忍不住了,“欸我说你,刚刚你还说喜欢乔春盈,说明你对她的感情很深,现在怎么又对她的死漠不关心?”
罗阳终于沉默了,时间有点儿久,以至于让陈怡稍微有点儿得意。
她刚要对纪川弯起嘴角,罗阳说话了:“人死不能复生,何况她确实是跳楼自杀。”他抬起眼睛看纪川,“大家都看到了。如果你们想知道丁卫成的事情,最好去问简毓明。”
简毓明的笔录是陈怡做的,他的回答毫无逻辑漏洞,除了没有丁卫成死亡时的不在场证明。纪川的手轻轻捻着面前的材料,但罗阳有,他寝室的同学都可以为他作证。
纪川看着对面的少年,他见过很多表里不一或为掩盖罪行刻意伪装的人,但他们多少都会有一些破绽。可面前的罗阳,平静得宛如秒针不经意划过的一格,消逝得悄无声息又理所应当。
五分钟后。
纪川皱着眉头端详简毓明给他的照片时,刘哲丧着眉眼回到办公室。
小组的人见了都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刘哲材料往桌上一放,照例拧开保温杯,“简单的很,乔春盈的事儿,一问三不知,说早忘了;至于丁倩倩,说是她们交集很少,这两天根本没见着。”
一名男警员倒挎着椅子问刘哲,“欸刘哥,那丫头造型挺辣啊!”
陈怡把吃剩的半块饼干塞到他嘴里,“就你透视眼!那么厚一羽绒服呢!”
男警员囫囵吞下饼干,“哼!你小你不懂,这种女孩儿都这样,不信,她脱了羽绒服你就知道了,里面不是露腿就是露腰!对吧,刘哥?”
刘哲看了男警员几秒,又看看陈怡,语气没有半点戏谑,“确实。”
“你看看!”男警员得意了,椅子脚翘得飞起。
刘哲朝他头顶抡了一巴掌,“看个屁!滚一边儿去!”他瞟了眼一言不发的纪川,“别看了,一张照片看不出花。这王晴啊,你们以前没见过,不是说长相,但那打扮和柔柔弱弱的劲儿,可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来的……就那个,林黛玉那个……”
“弱柳扶风!”
刘哲指指陈怡,“对对,还得是大学生,贴切!就是那种……不能说大家闺秀起码也是个小家碧玉的感觉,说话也是柔声细语。”
陈怡瞪大眼睛,“就刚屋里坐着,黑眼圈黄头发那个?变化这么大?”
刘哲耸耸肩膀,“女大十八变吧。”
纪川抬起头,“那乔春盈呢?”
刘哲拖了把椅子,坐到纪川旁边,“当时走访她班同学的时候,都说乔春盈的性格跟她如出一辙,所以俩人好的不分你我。而且还有个事儿,我印象挺深。记得当时是跟小周——你可能不认识,去年调走了,去王晴家里了解情况。她爸妈是那种个体户,没在家。她家吧,虽然条件看着一般,但是非常整洁,王晴说都是她整理的。那天她给我讲了一件事儿,就是乔春盈怎么认识罗阳的。”
陈怡也坐了过来,一起听到了乔春盈跟罗阳相遇的情景。
在王晴眼里,乔春盈不但家里条件好,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唯一一点就是不爱回家。
初二的一个夏天,放学后,俩人围着学校后面一座小假山散步,却突然被两声呵斥吓得停在原地。
“钱呢?再不拿出来老子不客气了!”一个体型肥胖的高大男生,手拿带钉子的木棍一下下敲在对面的石头假山上。
另一个颧骨突出的瘦高个男生则用力推搡了一把,“跟你说话呢!别他妈装死!”
背靠假山、被围在当中的男生,白衬衫的下摆从蓝黑色的校服裤子里被扯出一截,衣襟上有个明显的黑色手印;被树枝折射的夕阳照在他汗湿的鬓角和扣得一丝不苟的衣领上。
他半边的眉宇隐在假山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听他简短答道:“没有。”
“别他妈的跟他废话了,直接抡他!”蹲在旁边的小个儿男生把烟头一扔,一跃而起冲了过去。
胖子瘦子即刻闪开!小个子拳头带风,“砰”一声捣进男生腹部!
男生只弯了下腰,并不吭声。
小个子眼看火儿了,接着一拳就朝男生头上招呼!
“等一下!”
王晴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身边的人已经冲了过去。
“你们要多少?我有!”王晴可以从背后看到,乔春盈因紧张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白色的纱裙被汗水紧紧粘在纤薄的背上,可她清脆的声音却在几个人的小空间里举重若轻,“但你们务必马上放了他。”
白衬衫男生抬起头,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定在乔春盈脸上。
“哟!还务必……哈哈哈哈!哪儿来的小妞儿?”
“霍!还是俩,磊哥,这把咱赚了!”
小个子被人打断明显不爽,但扭头看到乔春盈的脸那刻,眼神忽然变了。他立刻用胳膊肘怼了下说话的胖子,“别他妈胡说!”
没想到胖子很不服,甩了小个子一下,走到乔春盈面前,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上下打量她,“那要看美人你能给多少。”
乔春盈咬着嘴唇往后退了一步,从小挎包里掏出一张大红票,“我今天只带了这么多。”
王晴赶紧上前拉住她,“咱俩还是走吧。”
乔春盈深呼吸了一下,又试探着重新上前一步,“不行,你们得先把人放了。”
胖子趁乔春盈说话,一把抽过钞票,对着阳光弹了弹,“行啊小妞儿!人美心善,挺有货啊!”
小个子又看了眼乔春盈,用膝盖顶了下胖子的腿,“走了!”
王晴紧张地拉着乔春盈,小个子经过她们身边时,她感到火热的夕阳下乔春盈的手冷得像冰。
然而下一秒,随着“啊”的一声尖叫,王晴胳膊被抓得生疼。
她一扭头,只见一只粗糙肥大的手掌正贴在乔春盈白皙的脖子上。
她快速将乔春盈拉向自己,“你干什——”
“砰!”话没说完,耳边一声巨响,四周尘土飞扬!
她反应了几秒,才惊恐地看向旁边,只见胖子庞大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正被白衬衫男生死死抵在膝盖下面。
“我操!”小个子闻声立刻掉头往回跑。
胖子也蓄力抬起上半身,却被迎面而至的拳头击打得满口鲜血!
眼看小个子一个跳跃,朝着白衬衫男生后背就是一脚。男生迅速抓起带钢钉的木棍,回身横扫过去。
小个子见状紧急收身,面露惊恐地停在原地,明晃晃的钢钉仅离他瞳孔一寸远……
夕阳微斜,潮湿的光晕中,晶莹的汗水沿着白衬衫男生脖颈缓缓流下,延伸出去的手臂青筋根根凸起。
“他妈的!”高个瘦子说话就要上前。
小个子立刻用手拦住,退开一步。他瞥了眼满嘴是血的胖子,指着白衬衫男生,“算你走运!”带着高个一溜烟儿跑了。
白衬衫男生从胖子手里抽出那张一百元,走到乔春盈面前,“以后放学别来这种地方,早点回家。”
乔春盈没有伸手,就那么呆呆站在原地看着男生。王晴也看着男生,而她发现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终于停止了抖动。
“行了,行了,后面就是爱情小故事了。”刘哲结束了案情回放。
“呼……原来他们初中就认识了,两小无猜啊……”陈怡托着下巴感叹,“但真看不出来这罗阳这么狠!”
刘哲的陈述与纪川心里的罗阳是重合的,这并没什么意外,但乔春盈却勾起了他记忆的某个片段,他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只觉得喉咙涩涩的。
刘哲又喝了口水,“所以说,如果王晴的阐述是真的,这罗阳可不是表面看着那么安稳。当年如果真有人欺负乔春盈,或者说乔春盈不是自杀那么简单,除非他不知道,否则,就这脾气还不得撕了对方!”
刘哲说的没错,而隐忍必然有隐忍的道理。纪川忽然想到了简毓明,以及他的话,喃喃道:“人总是会变的,就比如开始他似乎打定主意不会反抗。为什么?”
“对哦,”陈怡扭过头,“难道他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纪川没有回答她,而是直起腰靠在椅背上,“所以就那个案子……后来有没有人找你们反映过其他情况?”
“嗯?”刘哲从嘴里吐出颗枸杞,“啥意思?咱收到的跟案件有关的信息都记录在案了啊。”
“哦,没事。”纪川低下头。
刘哲拍拍他,“案子是难破,但是川儿啊,咱破案还得讲证据,不能听风就是雨。我告诉你,破案这事儿啊你得……”
一种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纪川赶紧抛出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丁倩倩家那边怎么样?”
“啊?”刘哲卡了下壳,“啊,盯着呢,没动静。等会儿我找俩人去有爱市场那片儿看看。”
“行。”纪川站起身,“那个,我先出去一下,你们继续看丁倩倩家附近监控。”
刘哲长叹一声,“看什么点儿的啊?”
“就是啊,”陈怡也噘着嘴,“都不知道她啥时候失踪的,眼睛快瞎了。”
纪川思考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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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丁卫成死亡前两小时开始看。”
“啊?为啥?”陈怡不解地问。
“没有为什么,”纪川把一张纸条递给刘哲,“帮我查下这个车牌。”
“哦。”刘哲接过纸条,“对了,那个周志豪查了一下,丁卫成死亡的时候,他确实还在跟那几个狐朋狗友喝酒,那小饭店有监控。现在,睡得跟死猪似的,啥也不说。你看这人怎么弄?”
“嗯……”纪川思忖片刻,又低头看表,“先待着吧。”
望着纪川急匆匆的背影,刘哲怼怼陈怡,“他这么急干啥去?”
陈怡眨了两下眼,“之前……好像说有点儿冷,回去加件衣服。”
刘哲瞥了眼衣架上挂了一礼拜的羽绒服,“哦……那什么,张队呢?”
***
只一会儿的功夫,天就跟裂了道缝似的,大片大片的雪花被倾倒而下,世界没入一片汪洋雪海。
许默打着雾灯,走走停停将车开到了家门口,正要倒车入库,愕然发现家门竟半开着,而门口没见许锦瑟人影。
她快速熄火下车,拉开大门。
屋里一片漆黑,没灯,也没人;只有头顶的风铃在黑暗中急促撞击。
鹅毛大雪打着旋儿飞进屋里,直愣愣扑在许默背上,她猛然打了个冷战。相似的场景让她心脏失了速一般狂跳。
不,不可能!
许锦瑟回来不会不关门,况且,这也不该是她回来的时间。但,除了她和许锦瑟,没人有家门钥匙。
她脱掉高跟鞋,在一楼找了一圈,没人。犹豫片刻,轻手轻脚走上楼梯。
上了一段台阶,她突然停下脚步,蹲下去。
脚边是块黑乎乎的东西,再凑近,腥味刺鼻。她神经紧绷,挽起裤脚,猫腰上楼。
拐过缓步台,她整个人都被定在原地……
快到二楼的位置,隐约有个人影匍匐在楼梯上。
许默眯眼辨识片刻,飞奔上前,用力摇晃楼梯上的人,“许锦瑟!”
人毫无反应。而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气猛然钻进鼻腔。
她很快捕捉到异味的来源,心下惊骇。忍住干呕,用力将人拖上二楼,放平,解开衣领扣子,抓过靠垫将脚垫高,轻轻拍打脸颊,“许锦瑟!许锦瑟……”
良久,许默无力地蹲坐在地上,嗓子就快发不出声音,地上的人才悠悠转醒。
可她看清眼前的人,却疯了一般挣扎坐起,在身边胡乱摸索一番未果,又突然起身。
结果“砰”一声,再次摔倒在地。
许默半蹲在原地,冷眼看着,指了指远处散发出血腥气的东西,“找那个吗?”
许锦瑟紧紧闭着嘴巴,跌跌撞撞朝远处爬去……眼看就要够到了……
许默猛然扳住她肩膀,抬手“啪”的一记耳光甩在她脸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锦瑟牙关紧咬捂住脸颊,瞪着眼睛在黑暗中跟许默对视。
许默一把薅起她的头发,把人拖进房间,摔在地板上,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昨天不是厉害得很吗?今天怎么晕血了?”
许锦瑟满眼恨意,一声不吭。
许默松开她,慢悠悠起身,垂目看她,“你确定要这么拼命?没人教你好好保护自己吗?”
脱开力道的许锦瑟瘫坐在地,揉着头皮抹眼泪,“姑姑,姑姑,别赶我走。你早上不是接到电话了吗?”
许默顿时脸色大变,伸手就去抓地上的人……
“咚咚!”楼下突然响起敲门声。许默停住动作,低声警告:“洗澡换衣服!不许出来!”
“许默?”纪川的声音穿过无光的过道飘上来。
许默快速翻出一个密封袋,捡起地上的血衣装进去,拉开阳台门,放进门后暗柜。
她瞥了眼晾衣架,抓起一把雪打湿头发,边跑边脱下外套,擦掉地上的血污,丢进旁边的脏衣篮。想到纪川再上来几步的位置心里微沉……
纪川踏上楼梯,“许默,许——唔……”
一个带着湿气的冰冷身体从楼上猛冲下来撞进他怀里。纪川被逼得后退两步,稳住脚下才看清怀里的人。
本欲闪躲的身体不自觉环绕过来,“许……默……”
许默轻轻喘息,带着鼻音低声呢喃:“纪川,我冷。”
手掌触摸着单衣下的冰凉后背,纪川浑身血液却在沸腾,渐重的呼吸打在许默耳畔,“许默……”
后背手掌的滚烫和衬衫下紧实的肌肉,让许默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猝然松了手。
纪川手停在半空,吁出口气,“你……怎么了?”
许默低着头,声音文弱,“刚在阳台收衣服,灯突然灭了,有点……害怕。”
她拉了下纪川袖口,走下楼梯,在一个角落踮起脚,熟练地打开个小门。
纪川刚要点开手机电筒帮她照明,小门儿已经“啪嗒”关了起来,“好了。”
借着门口映入的微光,纪川狐疑地打量眼前的女人,“这么快好了?”
许默点头,“只是跳闸了。”
纪川瞥了眼楼上,“可是,二楼的灯没亮。”
许默走到门口,“砰”地关上大门!
瞬间,整幢别墅与白皑皑漫天大雪隔离开来,彻底陷入黑暗。
她慢慢靠到在狭窄的门廊里,等着纪川一步步走来。
感受到对面的呼吸,她微微仰起头,“我妈一直都告诉我,要先关灯,再去开电闸。”她低声笑了,“不然灯容易坏。”
纪川看不清她的脸,但能从她的语调中听出几分得意,仿佛这句没什么根据的话是世上最正确的真理。
光线阑珊,呼吸交错,记忆中的画面笼罩住纪川,他不自觉靠近,正听到许默轻轻唤他,“纪川……”
“嗯?”
他只觉脑袋迷迷糊糊……
“咔哒!”随着清脆的一声,门廊的灯光从头顶流泻而下。
许默有点发白却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眼前,“你说她是不是很可爱?”
冒着大雪前来,纪川心里有许多话想问。他看着许默潮湿的头发和嫣然的笑脸,忽然觉得需要重新组织语言,“嗯……可爱。”
许默抿着嘴角,背着手,像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一样,脚步轻盈地走向客厅。
纪川双手插·进风衣口袋,跟在后面,心情比早上更艰难几分,他望着着心心念念的身影,缓缓站定,“许默,你听过‘赫卡忒之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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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大雪(六)
许默仿佛完全没听到纪川问话,自顾自走到沙发坐下,直到发现纪川原地没动,才微微一笑,“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
纪川过去坐到她旁边,把想了一天的话说了:“不是。但我想先知道你为什么要加刘哲微信。”
许默迎上他的目光,“因为我是记者呀,”她弯起嘴角,“特别没有底线那种。”
纪川闹心地向后捋了两下头发,尽量让声音显得理智、冰冷,“我没开玩笑,也不想兜圈子。”
许默神色不变,也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声音,“那纪警官为什么拿出审讯的套路诓我?有话你可以直说。”
很好,纪川觉得刚刚的心理建设全白做了。算了,别整什么循序渐进了。
他心一横,看向许默,“加微信不是目的,你要的是他手机里的照片。”
许默别开视线,“什么照片?没见过。”
“刘哲手机里有丁卫成尸体的照片,既然你下午见过柯红,丁卫成我就不介绍了。”纪川放慢语速,“那张照片是死者颈处勒痕特写,形状古怪,很像古希腊传说中一种神秘的符号——‘赫卡忒之轮’。”
这次,许默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直愣愣盯着地板,沉默不语。
纪川双肘压膝,扭头看她,“你见过这种项链吗?”
许默像被定住了一般毫无反应,空气在一片安静中缓慢流动,二人的呼吸心跳成了房间最大的噪音。
“叮咚!叮咚!”一串铃声突然打破沉寂。
许默像被解了咒一样立刻翻出手机,起身绕到沙发后面,“妈……嗯,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今天,不太顺利。放心,会很快的……你那边也降温,要注意身体……”
纪川下意识看了眼楼上,又落回不停踱步的女人。
许默很快结束通话走回来。比起刚刚的温和,此刻弯着的眼角带着细微的僵硬,“纪警官,我是记者,不是收藏家。你说的项链我没见过,你也说那是希腊传说中一种神秘符号,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谁还会拿那些东西来装神弄鬼,更何况杀人!”
纪川垂头摆弄着手机,“在我们那边有起多年前的积案,就是关于赫卡忒之轮的。”
许默走动的脚步忽然停住,异样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说说。”
“一个女孩儿用有六个月牙交叠的罗盘杀死了她继父,这个罗盘与传说中对赫卡忒之轮的描述十分相似。”
许默一动不动站着,“后来呢?”
“听说因证据不足,且女孩当时只有10岁,没到入罪年龄,所以放了。也就成了积案。”
“没有其他嫌疑人吗?”许默追问。
纪川摇头,“没有线索。当晚只有他们俩在家,男人被勒颈死在自己床上;女孩儿昏倒在她房间门口,手里握着那个罗盘,经检测,上面有男人血迹。”
许默手指在身后绞着,“你是哪儿人?”
纪川抬眼看她,“吴江市。”
“吴江……”许默转身靠坐在沙发背上,“哦。”
纪川起身绕去她面前,“哦什么?现在相信有人会用那玩意杀人了吧?”
许默淡淡回他:“不信。你们最终不也没给人家定罪吗?”
“我们……那是因为……”
“因为证据不足,警官你刚才说了。”许默对着他笑。
在自己的专业领域,纪川绝不能被人拿捏,他立刻补充道:“何况,作为凶器,领带应该比一条细项链更合适。但显然,对凶手而言,不是这样,即便冒着凶器断裂的风险。”
许默忽然不再吭声。沉默许久,才又道:“丁卫成胸口有道疤吗?”
犹豫几秒,纪川如实回答:“有,有一道,应该很深,疤痕凸起明显,长度有10厘米。”
“哦。”许默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柯红告诉你的?”
许默没说话,仿佛仍在思考。
纪川双手插兜,踱步到她跟前,“柯红今天为什么找你?”
许默歪头看他,伸出食指晃晃,“纪警官,柯主任给的不是一般价格,你……大概给不起。”
什么?在他纪川眼里钱会是问题?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盯着许默的眼睛,手指差点把裤兜抠个窟窿,才终于正视自己人民警察的身份,决定维持低调的矜持。
但内心还是有点不爽。他走回去,一屁股陷进沙发,“好,我不问那么多,但丁卫成死了,丁倩倩失踪的事就很棘手。你要是知道什么,最好赶紧告诉我。知情不报,你知道后果。”
“哦。”许默立刻接收到纪警官强硬的警告,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我确实知道一些。”
纪川仰着下巴,“说。”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刘哲手机里照片的吗?”
“怎……么发现的?”
“因为他在不停翻看手机。”许默放低声音,“除了照片,他还给一个叫‘张队’的发了两条消息汇报情况;主要意思是,他正跟着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副队长,做不明所以的问询工作……他还插空发了条私人消息,可能是家里人,只有个简短的“好。”
纪警官本欲作威作福的神色瞬间消散,他没记错的话,刘哲的电话到许默手里不过几秒钟……他咬着后槽牙看许默。对面那位,眉眼温柔地弯着,但眼神流露的戏谑,暴露了她对于做个良好市民毫无兴致的内心世界。
好,很好,特别好!那就不要怪他翻脸不认人了!
他挺了挺背,正色道:“2年前,你们报社发过一篇报道乔春盈事件的文章。还记得吧?”
许默弯着的嘴角忽然没了弧度,“乔春盈?不记得。”
纪川神色笃定地翻出手机,点了两下,放到茶几上,“那么,这个人是谁?”
照片是从档案里翻出来的——乔春盈死亡现场,围观人群外围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个穿明黄色大衣戴墨镜的女人。
许默视线定在照片上,耳边嗡嗡作响,纪川的声音渐行渐远,时间在一片喧嚣中倒回那个大雪天……
鼎沸的人声,像闷雷后的余震,哭喊、责骂、嘶吼搅成一团,在她耳膜中发胀。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想要抬起头,却再次看到雪地里陡然炸开的鲜血和那双崩裂浑浊的瞳孔。
鲜红,在滢白无瑕的积雪里蔓延……剔透的雪花从楼顶坠落,不顾一切地奔赴到那团血红之中,最后混成黑紫的泥泞。干冷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血腥的燥热……
良久,她终于看向纪川,睫毛只一瞬震颤又恢复平静,“对,我是看到了。但我当时没有采编任务,只是恰巧路过。”
“能不能说下当时的情形?”
“没什么好说的,”许默起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倒进陶瓷小锅,开了煤气,“我挤进人群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现场情况你们的案卷里应该都有。但是……”
纪川走过去,靠着餐桌,注视着似乎有点僵硬的背影,没有催她。
许默盯着幽蓝的火苗,沉默许久,当牛奶的泡沫即将上涌,她“啪”地关火,一波波暗涌次第幻灭。
“我向来不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除非……”她把牛奶分做两杯,递给纪川一个托盘,“有钱赚。”
“有人委托你调查?”纪川跟着走回客厅,随手把托盘搁到茶几上,几乎是竖着耳朵听她答话。
“嗯。”许默坐到对面。
按照刘哲的讲述,乔春盈的父母是主动从警局撤回尸体的,且迅速完成了火化;那么,委托者应该不是他们。纪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罗阳,他挤着眉头,“是谁?”
热气从牛奶杯蒸腾起来,许默微笑着看纪川。
这个拒绝不够直接,但很明显。纪川烦躁地转动着托盘,耐着性子问:“那你调查到了什么?”
许默长发铺洒在沙发背上,她喝了口牛奶,用食指轻轻勾掉嘴边的奶沫,“委托人曾承诺我,调查清楚我会得到一笔钱。现在你看到了,我还要为柯主任干活儿。”
纪川审视着许默,“许记者,你可以开个价,也许我出得起。”
许默笑了,“无功不受禄。不过,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纪川心里恹恹地,一点人情味没有,还是钱好使……
“大概接受委托后一个月,应该是1月20号那天,我收到一张光盘。”
“光盘?什么内容?”
许默接着陈述:“那天刮了特别大的风,我的风铃不知怎么坏了。我翻出来之前收到的名片,找人上门来修。工人走后,我放在桌面的光盘就不见了。”
纪川摸摸脖子,环视过房间,望向门廊,仿佛听到风铃在风雪交加中剧烈撞击。那样的风铃可能坏吗?他掏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问许默:“那个工人呢?”
“我去找了维修公司,他们说根本没有我说的那个人。”
纪川倒吸一口冷气,“所以是有人早设计好的?可那人怎么知道你会收到光盘呢?”
许墨看着窗外,“也许开始的目标并不是光盘。”
大风压上窗棱,呜咽有如鬼嚎。
纪川眉头紧锁,“是谁给你寄的光盘?”
“不知道,但应该是关于乔春盈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光盘上别了一张乔春盈的小照。”许默似乎有点不解地看纪川,“你没见过那张光盘?”
纪川愣住,“我?我为什么会见过?”
“因为邮寄给我的信封可以看出涂改的痕迹,划痕下面写着‘清河分局’……”
纪川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一时哑然。这么说很可能清河分局有人收到过这个光盘。但他问过刘哲,刘哲显然不知道,难道是……
“纪川?”许默轻声叫他。
纪川定定神,“那也未必,说不定对方只是开始想寄给我们,后来又寄给了你。”
“嗯……”许默思考片刻,笑着看纪川,“难怪这么久你们分局都没有任何动作。原来如此。”
纪川被她看得直发毛,心里堵的难受,随手脱了外套,又拿起面前的牛奶喝了两口。
他稍作冷静,道:“你需要知道乔春盈死亡真相,我需要查清丁卫成死因和丁倩倩人在哪里。这三件事现在看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乔春盈的事你比我知道的多。”
许默给了他一个“所以呢”的眼神。
纪川正色道:“互相帮助,破案以后我会以私人名义再给你一笔钱。”
“哦。”许默似乎懂了,但她却淡淡看着纪川,“警察的钱我不要。但是我要……”
橙黄的灯光柔化了许默的轮廓,两人的视线在朦胧的空间里交织。许默端着牛奶坐到纪川身边,肩膀轻轻挨着他的外套。
她欠身将牛奶杯放回茶几,长发轻轻擦过纪川肩膀,一股铃兰的淡香飘进纪川鼻子。
他深呼吸一下,许默已回过身,手里拿着他的杯子,轻声道:“听你要对我说的话。有吗?”
纪川伸手去接杯子,却碰到许默的手,顿时一股热浪从身体经过,他一把握住许默的手,“有。”
他手腕翻转,再一用力,许默已被压在沙发上,“纪川……”
纪川充耳不闻,呼吸渐沉。他放下杯子握住身下人的肩膀,忽视许默的一切情绪。
下一秒,滚烫的脸颊却忽然一凉。许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脸怎么……长疹子了?”
纪川脑袋里的热血迅速冷却,下意识去摸脸颊,“不会……吧?”
许默挑眉看他,“不信给你拿镜子?”
纪川烦躁地起身,摆摆手,“不用了。”
“痒吗?”
纪川沉着脸不吭声。
许默笑意吟吟抱着手臂,“太紧张了?”
“谁……谁紧张?”纪川松开抱头的手,无奈地摊在沙发上,朝牛奶杯抬抬下巴。
“你……牛奶过敏?”许默惊讶地扭头看他,“那你为什么要喝?”
纪川心烦且有点不服地搓了下脸,又扯开衣领。可能是过敏造成的,他感觉气息都不稳了,“不是说,过敏是因为吃的少吗?吃多了都会免疫的。之前我韭菜过敏,来这边以后都吃好了。而且上次喝牛奶也没过敏。”
“哦。”许默淡淡看了他一眼,“那,还是紧张。”
“你!”
许默轻盈的腰身已飘向客厅,“给你拿点药。”
纪川扯过衣服翻找,“我有。”
“好,给你倒水。”
纪川想要跟过去,忽然一阵头晕,只好视线追随过去,无意中再次落到墙角的插座上。
许默倒了杯水,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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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川从“氯雷他定”药盒,抠出小白片,就着水吞了。
许默回到对面坐下,“丁倩倩是今天凌晨1点左右不见的。”
许默忽然的坦诚让纪川有点不适应,心道可能为了照顾他情场失意,“柯红说的?”
“嗯,怎么了?”
丁倩倩的失踪如果是杀害丁卫成的凶手干的,那么这起失踪就不应该发生在凌晨1点这样一个尴尬的时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丁倩倩的失踪只是个巧合,又或者……
纪川捏了两下眉心,还是掏出手机把信息同步给陈怡,才看向许默,“没什么,只是跟我猜想的不太一样。柯红还说什么了?”
“跟丁倩倩有关的不多,可以看出她们母女关系似乎不是很好。”许默从包里翻出电脑摆在茶几上,开始打字。
纪川斜斜靠在沙发里缓解头晕,只感觉许默的声音越来越远,而且断断续续:“她对女儿的失踪表现得……漠……她家里一共…………,现在少了两个……也没见她……恐惧……不安……”
纪川头枕着扁软的沙发扶手,合眼皱眉,似在努力回想某个记忆片段。
许默视线停留在他蜷缩的身体和有点皱了的衬衫上;衬衫刚好包裹住一看平时就训练有素的身体。
她拿起旁边略带潮湿的风衣,盖在他身上,用他的手指开了刚刚震了两下的手机。
上面是陈怡的信息:“川哥,丁倩倩昨晚11点32在距家1公里的便利店上了一辆车,具体去哪儿了还不知道。”
许默皱眉看着信息,又点纪川刚刚发送的信息:“能不能帮我再调下那个积案案卷……”
时钟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沙沙”的走动声,许默盯着这行字足有1分钟,才将手机归位。
“啪嗒!”她按动遥控器,黑暗顿时笼罩住整个房间,纪川的脸消失在眼前。
许默坐回沙发,撑着头,隔着厚厚的门板,耳边是挥之不去的风啸和看不见的漫天飞雪,还有没人能摆脱的漫长黑夜。她脱掉鞋子,把冰凉的脚底平放在地板上。
显示屏散发出幽幽白光,手指触上键盘。
开始了。她想。
“嗡嗡!嗡嗡!”
手边的电话交替弹出“方超”和“林笑”的来电,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在沉寂的房间像粗粝的砂纸在耳边打磨。
许默充耳不闻,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起落。
直到短暂的信息提示响起,她才停下动作拿起手机——上面铺着方超洋洋洒洒情真意切的小作文:“小默,稿子进展怎么样啊?有弄不过来的部分可以让笑笑帮你。你看你们一起工作也不是一两天了,平时关系也很好,你带她一起弄,自己不是也轻松很多嘛。对吧?等会儿写好了的话,我让她联系你,校对一下,这不也算你们共同完成的嘛。”
共同完成?
她觉得方主编其实没必要如此急不择言。在其位谋其职,她自然会写完手里的稿子,而他也可以再次利用主编的身份,通过各种手段置换他得意的撰稿人。其实她没那么在意,只要不影响奖金。
她合上手机,帮写好的文字加了条标题:“实验一中校长被杀,死者爱人表示,恳求学生家属放过!”
许默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将茶盏握在手里轻轻打转,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工作归工作,可如果得寸进尺,就另当别论了,要怪只能怪丁卫成死得恰到好处。
她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怎么样了?”
然而,五分钟,十分钟……对方迟迟没有回应。
她犹豫片刻,快速跑上楼,又很快回来,拿起外套,走向门口。
***
柯红将车停到一幢独栋别墅前,开了沉重的大门。
她手按开关,山茶花水晶吊灯的流苏,瞬间在乌木色地砖铺了层淡金薄纱。
她舒展双臂躺倒在沙发上,沿着眼尾上扬的眼线和粉白的双颊,仿佛一只得胜的孔雀,傲娇而难掩喜悦。
“咚!咚咚!”
猛烈的撞门声破坏了所有的和谐。但柯红并没恼,她微微弯起嘴角,坐直身体,整理了下卷发,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楼梯下面的小门。
“滴滴!”信息提示音。
柯红脚步没停。
“滴滴!”
离小门只剩两步。
“叮铃叮铃!”电话铃声响起,柯红止住脚步走回沙发。
好脸色终于殆尽,她脱下外套,丢在沙发上,翻出电话。
“柯主任,别来无恙。”沙哑又有点虚无的男声从听筒传出。
柯红哼了一声,点起根烟抽了两口,夹在指缝里。
“呵呵呵呵……”粗粝的声音磨着听筒,“不要不耐烦柯主任,为了证明自己,我给你发了张照片。我说过,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当做不知道你任何事,否则的话……”
柯红快速翻出照片,看清的瞬间,有明显的惶恐闪过瞳孔,又被她快速压了回去。她对着话筒淡声回道:“否则怎么样?”
“滴——”
别墅的落地窗忽然被一阵强光扫过,门外和听筒同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汽车鸣笛。
柯红手一抖,险些丢掉手机,目眦欲裂盯着窗外,生硬地回道:“好……我答应你。”
“呵呵呵……”沙哑的声音和鸣笛同时切断。
柯红放下手机,狠狠摁灭烟蒂,快步来到小门前,开锁,顺着楼梯下去,站在另一扇门前,直勾勾盯着门锁,诡异的笑容缓缓爬上嘴角,“听到了吗,宝贝儿?又一个不听话的……”
“呜呜——呜呜——砰砰!”伴着一阵呜咽,门被撞得乱颤。
柯红伸手按住门锁,咯咯笑着,“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不,是你和丁卫成!”
她转身靠在身后的墙上,指甲一下下刮着墙皮。良久,仰头吐了口气,“我也不想的,你不要怪妈妈了。”
她随手关掉壁灯,将“砰砰砰”的撞门声留在黑暗的地下室,快步回到客厅,脱下高跟鞋,光着脚走上二楼,在一扇巨大的红木雕花对开门面前停下。
她一步步移动到门前,将手掌轻压在两块狮形把手上。她微微低下头,闭上眼,口中轻喃:“跟你说了,一定会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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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大雪(七)
一夜间,世界仿佛被雪埋了。
白茫茫的屋顶连着铅灰色的天,整个城市都沉在漂浮的雪雾之中。未被碾压的积雪,散发着冷硬的灰白,映着渐明的天光。起风的灌木丛,雪被上几枚凹陷的猫爪被吹得晃晃悠悠,雪沫子打着滚儿飘进空气。
“啪嗒!”一串雪白的树挂落在车顶,沿着风挡玻璃缓缓滑落。
纪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赶紧双手抱胸挺直腰杆儿,表示外面这点点温度都是小意思。他紧盯着头顶,感觉自己就是另外一支摇摇欲坠的树挂,但凡现在让他踏出车门半步,都将以枝毁人亡的惨烈结局收场。
他照着镜子梳理了下有点睡歪的发型,手掌隔着衣服,在尚且健在的腹肌上过了一下,很怕两顿没吃的肚子突然做出什么不理智行为。
他不想看旁边的人,仿佛这样就可以忘掉昨天的不堪。要不是意气用事喝了那杯牛奶就不会过敏,不过敏就不会吃了药直接睡死在人家,如果不睡死在那儿就不会早早被拎起来蹲点儿。
但他还是及时原谅了自己;这次跟那次绝对不一样,他也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他还隐约记得,睡梦中,有人叫了他几次,但他就是睁不开眼,后来又好像听到一阵争吵,并伴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欸!你别站这儿啊!”
“对啊!一会儿车子来了没地儿停,我看你采谁去!”
“你怎么说话呢?”
“行行!你别管别人怎么说话了,往后撤撤,挡着道儿了……”
纪川透过风挡玻璃,看着被乌泱泱记者挡去一半的清河区教育局门牌,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就有人攒了这么大个局。他翻开手机把屏幕举到许默眼前,“这个你发的?”
手机页面的报道来自柳陵日报,标题赫然写着:实验一中校长被杀,死者爱人表示,求学生家属放过!
许默神情寡淡,目不转睛盯着门前的大路,“上面有署名。”
被迫承认眼瞎的某人又象征性看了眼手机,“嗯……林笑。你同事?”
“算是吧。”
算是?这同事还有算不算的?
纪川看着脸色不怎么样的人,“许记者昨天没收钱?”
“好了,好了,大家别吵了。来了!”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年轻美女从人群中冲出来,抢在最前面去拦黑色奥迪。
熟悉的声音跳入耳中,白色羽绒服晃得许默眼睛难受,她微微眯了下眼。
车辆驶到门前,人群跟马蜂觅食般一拥而上,死死黏在驾驶位两边车窗上。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金属麦克风一下下敲打在车窗上。冰天雪地里,脆生生的撞击声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玻璃窗就会壮烈牺牲。
眼见车里的人全无下车之意,一个身材壮实的女记者首当其冲,隔着玻璃开始发问:“柯主任,请您回答下,您的意思丁校长的死与学生家属有关吗?那个学生,是跳楼自杀的乔春盈吗?”
白色羽绒服美女被绊了一下,好不容易又挤了上去,“让让,新闻我报的,我来问!您好,柯主任,请问您现在是否受到了人身威胁?”
她的做法和提问立刻引起了大家强烈不满,一个人高马大的胳膊一拐,“欸!拿开你的三脚架!柯主任,问下你的‘求放过’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直接把白羽绒服挤到了后面,面红耳赤地把话筒怼住车窗,“柯主任,你一句‘求放过’说得简单,如果学生不是自杀,你们不该负责吗?”
后面顿时有人大声打断,“自杀也不行,学校不该负责吗?”
这时候,一个手持单反的男记者被挤得一个趔趄撞到了车门上,对后面骂了句娘,开始用力拍打车窗,“柯主任,你躲在里面算什么?倒是出来说句话啊!你爱人的命是命,学生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另一个举着录音笔的也从人群中钻出来,戴着棉手套拍车门,“柯主任,作为教育局领导,请您出来给我们解释一下,当初是否隐瞒了乔春盈坠楼的真相?而且你这样说话,是不是有意在引导警方调查方向?”
……
保安上前意图拉开拥堵的人群,怎奈记者阵容过于庞大,起不到任何效果,连架在车前的摄像机都没撼动半分。
纪川盯着外面焦灼的情况,从目前核查到的情况看,柯红之前提供的证词多与事实不符,包括丁倩倩离家时间。而且昨晚在她家也没蹲到人。现在想带走柯红,不是不可以,但也只能是配合调查范畴问询,她继续坚持原来的说法或辩称自己记错了,事情就变得毫无意义。手机在纪川手里被颠来倒去。
“叮咚,叮咚!”许默的电话忽然响了。她示意纪川禁声。
电话接通,柯红的声音阴冷中带着嘲讽,“许记者,拿了钱就这么办事的?”
纪川:“……”
“嘘!”许默远远看着水泄不通的门口,“柯主任,被那么多话筒怼着,你最好小声一点。”
柯红机敏地问:“你在哪儿?”
许默没吭声。
柯红也很识趣,“好,我问你,为什么跟昨天谈好的不一样?”
许默轻笑一声,“你也说了,我是个小人物,新闻这种东西你懂的,主编要求怎么报就怎么报,他让谁报谁才能报。署名你看得到,人也送上门了,柯主任应该明白谁报道谁负责的道理。”
柯红沉默着,电话里不时传来“砰砰砰”的拍打声和接连不断的提问。片刻她才冷哼一声,“早该知道你不简单!”
许默面无表情看了眼手机弹出的“方超”来电,视线又转回人群,眼看白羽绒服正气呼呼地在外圈踮脚。平静地回道:“没关系,你慢慢想,刚刚7点25分,来得及。”
再过5分钟,就将迎来教育局上班高峰期。这次柯红只犹豫了一秒,就认清了形势,压低声音问:“什么条件?”
许默微微皱着眉头,依然盯着白羽绒服,“第一,我要听实话,关于乔春盈死亡真相;第二,我要一样东西;第三,你的怒气不该发到我身上。”
柯红立刻捕捉到了最大的难点,“什么东西?”
“你一定有的东西,它现在对你而言毫无用处,东西给了我你也不会有半分损失。”
“我有就一定要给你吗?”柯红冷声道:“哼!许记者,你很会借刀杀人啊!钱打水漂了,还没跟你算账,你的事我又凭什么帮你处理?”
许默不恼,淡淡答话:“柯主任,不要言过其实,这么点小事离杀人太远了。不过,你的事,近在眼前。”
柯红沉默片刻,咬着牙道:“一个小小的记者当然不在话下,但我要计划一下,现在不是时候。”
纪川看到许默没有表情的嘴角轻轻弯了起来,“我可以等,但我相信柯主任的现场解题能力。”
柯红立即被激怒,“许默,这么紧急的时候,你让我有什么办法!单纯谴责她几句有用吗?还是当场抽她耳光?”
“那倒是不必,柯主任可以继续保持你的优雅。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可以。”
“砰砰砰!”拍打声还在继续,记者的提问声此起彼伏。
柯红迟疑着没吭声。
许默笑道:“不相信我?忘了你昨天怎么摆脱警察的了?”
旁边坐着的警察:“……”这么个大活人是空气吗?
柯红长出口气,“我怎么做?”
许默扫了纪川一眼,“很简单,但需要柯主任的一点勇气,以及……一点点牺牲。”
***
远处一辆黑色越野车里,简毓明简短地回了消息,熄灭手机屏。
旁边的短发女人微微皱着眉,将一杯咖啡递给他,“柯主任这次是不是有麻烦了?”
简毓明没伸手,仍旧看着窗外,“她自己能处理。”
女人抿着嘴,“这些当记者的怎么能乱说话呢?丁校长死得本来就蹊跷,他们又这样乱报道会给大家带来很多困扰的。”
简毓明把车窗开了个缝儿,“丁卫成做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给他这样的死法不算过分。”
“可是……”
“姜老师想说什么?”简毓明扭头看她。
姜琰的视线落到男人脸上。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冷白的肤色在雪景映衬下更甚几分,墨色的眼眸像猜不透的深潭。
姜琰对上简毓明的眼神,只一秒便垂下眼帘,盖住了水汪汪的杏眼,“没什么。只不过……”她瞥了眼外面,“记者太尖锐了。万一她迫于压力,把那件事情说出去——”
“哪件事?”简毓明原本舒展的眉眼立即布满阴霾,狭窄的空间里,音量厚重得让姜琰肩膀一颤。
她的话噎在喉咙里,嘴唇半张看着男人,手指用力绞着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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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围巾,“我是说,这件事显然别人有备而来,如果她没办法怎么办?”
简毓明神色淡漠地转向窗外,“大早上带我来过来,你就跟我说这个?”
姜琰面色暗淡,“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这么没用?”
简毓明忽然沉默半晌,一字一句道:“我倒想问你,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只是个摆设?”
姜琰一惊,“什么意思?”
“上个月8号晚上,你去哪儿了?”简毓明声音平缓,却有如惊雷在姜琰耳边炸开,“有些事,你不说,我不说,你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这对你是最好的结果。”
冷气从脚底抽入心脏,姜琰整个人抖了一下,猛然抬头看身边的男人。简毓明却神态自若,仿佛并没说过刚刚的话,他甚至拿过姜琰攥着的小药瓶摆弄了下,关切地问:“上次拿的头疼药好用吗?”
这是简毓明近年来对她的一贯态度。
姜琰绞围巾的手慢慢松了力道,她开了点窗,吐出口浊气,“还……行。”
“出来了!”
“出来了!”
只见人群向后退开,柯红推开车门站了出来。
霎时间,闪光灯的强光照亮了阴霾的天色,所有的话筒排列成一个金属方阵陈列在她面前。
柯红身穿黑色正装,外面罩着亮灰色羊毛大衣,她微仰着下巴,举止文雅地压了压面前的话筒,“刚刚大家的提问我都听到了,早上的新闻我也看了,还请发表这篇文章的柳陵日报记者不要捏造事实,为了热度制造不必要的舆论混乱。杀人案并非小事,有的记者说得非常好,所有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尤其是学生的性命。丁卫成生前虽然是我爱人,但我不能对他所有的行为负责,更不会对他的死亡进行任何不切实际的猜测。如果,他生前真的有任何不法行为,我也跟大家一样,支持法律对他的审判。”
记者们忽然被柯红一番立场鲜明的侃侃而谈镇住了。
姜琰抿嘴看简毓明,“不愧是柯主任,给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简毓明眯着眼睛审视柯红,刚要弯起的嘴角又垂下来。他的余光不经意扫到东南角,一个身影快速穿进了人群。
柯红停顿了片刻,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肩膀轻微起伏,似乎沉了口气,“另外……借这个机会,我想说明一下,上周清河二中发生的斗殴事件,我们已经派专人介入调查,并承诺严肃处理责任人,而不是之前柳陵日报报道的那样,仅仅让校方调解私了此事。没记错的话,当时的报道也是那位林笑记者发的。我代表清河教育部门在这里呼吁,教育无小事,媒体是群众的眼睛、耳朵,是互助沟通的桥梁,抹黑造谣、以及严重失实的报道,只能极大增加社会矛盾,扰乱社会安定。对于此种行为,应该强烈予以抵制。”
“什么?”
“怎么回事!”
……
下面顿时一阵骚动!
清河二中的事件确实是柳陵日报率先曝出的,随后多家报社都跟风一样进行了相关报道。现在教育局出面辟谣,给各大媒体的脸都打了一遍。柯红的话一出,大批记者开始交头接耳找人,最后,一堆人纷纷隔着人群怒视着手足无措的林笑。
而此时,远处车里的简毓明,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冷的冰霜。姜琰偷眼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两个记者刚要发问,忽然其他人都开始陆续翻看手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四处张望,人群开始松动。
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在那儿呢!”
大部分人乌央一下,开始涌向另一个方向;剩下几个不明所以的也跟着朝那边张望。
而简毓明的眼神还死死盯着刚刚潜入人群的身影,只见那人趁乱快速拉开柯红的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几秒的光景车子动了。
围着的记者回过神就要去拦柯红,而柯红已经迅速闪入驾驶位后面的车门。
车子猛然向后摆了个尾,找准空隙疾速冲了出去,将人群甩在后面。
“柯红呢?”姜琰的位置只能看到奥迪车身,隔着窗子眺望,“那些记者怎么回事?”
简毓明却目不转睛盯着远去的车身,手掌在方向盘下面握了松、松了握,最后慢慢放到膝盖上擦了擦,深吸口气,踩下油门。
__________________
8. 第八章 大雪(八)
纪川感觉自己只眨了下眼睛,全副武装的许默就没了影儿。
紧接着,眼睛都顾不得眨了,成群的记者就呼啦一下扑到了自己车子旁边。不,确切地讲,是许默的车。
“纪警官,有人认识吗?”
“不,不太认识,看着眼生,新来的吧?”
前排几个有点犹豫。
“就是这辆,没问题。”有人低声肯定。
“是,车牌号对,应该没错。”
“对,对……”
附和声逐渐增多,前排的胆子大起来,开始扒车窗,“纪警官吗?纪警官好,请问能说下丁校长案件调查进展吗?”
“纪警官,听说死亡现场情况非常惨烈,您觉得是仇杀吗?”
“纪警官,丁卫成和乔春盈恰巧都死在大雪这天,请问两起案件有没有关联呢?”
……
被围堵的纪警官忽然明白过来,许默对柯红说“一点点牺牲”这几个字的时候为什么看自己了。而且出卖得叫一个彻底!纪警官,纪警官的!怎么不连名一起告诉别人!他盯着看不见的人群后面,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冒火!人确实是美的,但也真没人性啊!
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引擎声,他彻底绝望了。原来从凌晨到现在熬成个乌眼鸡,都是为别人作嫁衣裳!
纪川忍住情场职场双失意的心痛,掏出手机给许默发了条恶狠狠的信息,“许默,你最好把人给我好好带回来,不然你知道后果!”
这次气势上绝不能输!发完他用力摁灭手机。太生气了!
“咚咚咚!”
“纪警官,您能出来说说情况吗?发生了命案,你们公职机关得给百姓一个交代吧!”
看着车窗外铜墙铁壁般的麦克风和大炮筒,纪川只好暂时放下跟某人的恩怨,冷静下来。一早上的事发生得太快,他定了定思绪,快速给陈怡发了条消息:“帮我查查上个月清河二中打架斗殴怎么回事。”
陈怡很快回过来,“好。我让刘哥问问属地派出所。”
纪川放下手机,找到瓶矿泉水,终于让不听话的头发都归了位,立起风衣衣领,屏住口气推开了车门。
零下二十度气温夹带的冷风,吹开衣领,打在单薄的衬衫上。他一动不动站着,环视众人。
吵杂的人群一下安静了,出来的人确实眼生,不像往日义正词严的张队,也不像老干部做派的刘警官。
这人没穿警服,长得也并不魁梧,周身有种公子哥的帅气和懒散,深陷的眼窝下目光却很有穿透力。可能被大家吵烦了,此刻脸色有点儿阴沉。
只见他双手插兜,看向大家,“我是清河分局刑侦队的纪川,负责调查丁卫成的案件。”
记者们一下回过神,呼啦围拢上来。
“警官,嫌疑人有范围了吗?有没有可能是学生家属?”
“丁校长是清河区明星人物,他的死到底是仇杀还是情杀?”
“纪警官,据说凶手没留下任何痕迹,你们有把握破案吗?”
纪川举手示意,“我知道大家想问的很多,但我先说明一点,目前案件的调查细节并不适合对外公布,所以,我不会回答你们任何问题。”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有人窃窃私语:“这小警察新来的吧,口气这么大!”
“这看着蔫不唧的,话儿挺硬啊!”
有胆儿大敢说的:“警官!你们张队也没这么说话啊!”
旁边人怼他,“行了,先听听怎么说。”
“但是,”纪川扫视人群,“我会概述一些与案件有关的情况,大家同意我就说。”他一手压住车门,“如果有异议,你们也拦不住我。”
说话儿就要坐回车里。
嚯!还有这样的?
大家面面相觑……
不过,毕竟警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确实不能硬拦。
人群几乎在一秒钟内统一了答案:
“同,同意!”
“同意!”
“同意!”
……
纪川站回原地,寒风把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头顶的树挂颠簸着跌入快速流动的冷空气,冻僵的雪粒扑在脸上刀割一样。
纪川头发被吹乱,声音却十分笃定:“案发第一现场警方已确认,死者死因已固定,并且……”他放慢语速,“凶手在现场遗留了一样关键证据。”
“啊?什么证据?”
“纪警官,能不能展开说说?”
“哼!关键证据,早干嘛来的!”一句十分微弱的吐槽,隔着人墙却被纪川捕捉到。
他迅速定位到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伙儿——头带黑色鸭舌帽,一手举着录音笔,一手夹个烟屁股,皮夹克的袖口印着两道明显的压痕,耳后翘起一撮炸毛的干发。
纪川视线穿过人群,沉声道:“你,哪个报社的?”
小伙儿发现纪川眼睛定定看着自己,愣了两秒,往上扯了扯围巾,后退半步,却撞上人墙,后面的人群把他抵得死死的。
纪川朝他摆手,“过来。”
小伙儿丢下烟屁股,用鞋尖捻灭,挤过前排,围巾包住脸,压低帽檐走上前。
纪川叫他附耳过来,摁住他肩膀,低声道:“跟了一宿还不累?”
小伙儿一惊,肩膀猛地用力去挣!却被死死摁在原地,一动不能动。他难以置信地抬眼看纪川。
“不要质疑任何一名刑警。”纪川压低声音,“刚带头说我在车里的也是你,对吧?”他伸出另一只手,帮小伙儿轻轻掸掉衣领的雪沫,“再说一句我不想听的,我可能会忍不住告诉他们——你根本不是记者。”
惊诧的表情在小伙儿眼中一闪而过,他正了下帽檐轻哼一声,扭头冲出人群。
大家对小伙儿并不感冒,注意力都锁定在纪川身上,“警官,按照你的说法,是掌握了作案工具吗?”
“还是有了嫌疑人线索啊?”
“嗡嗡嗡……”纪川手机忽然震起来。
他看向七嘴八舌的人群,“我说了,不会回答你们任何问题。但希望你们明确一点:清河区没有破不了的命案。”
纪川说完立刻坐回车里掏出手机,“喂?老刘?”
刘哲语气急促,“川儿,你在哪儿?”
纪川只思考了0.1秒,决定掩盖自己不堪的经历,“那个……怎么了?”
“赶紧回来!”
纪川挂断电话,翻出一个号码,开始打字:“帮我查下这两个人的信息……”
***
大小不一的人头,在许默的视线里渐渐模糊,最后,在雪白的后车窗上拖成一条条暗沉的黑线。
“那个林笑恐怕以后没法在大报社待了。都是同事,小丫头,你这手段没必要这么恶毒吧!”柯红仰靠在后排座椅上,仍旧拿出一个没有标识的小瓶一饮而尽。
许默想了想林笑给人的印象,自来熟,有时心细入微,偶尔真诚甜美;关键时刻,可以撒娇,能坐大腿。本来确实没有必要,但人有时就是不能犯错,尤其那种致命的错误。
柯红对着化妆镜开始补妆,“事儿帮你办完了,前面左转,给我送到青林大街36号的咖啡厅。”
许默摁灭兜里嗡嗡的手机,懒得搭理柯红的阴阳怪气和假装失忆,一打轮拐上了二环高架桥。
“你要去哪儿?”口红一下滑出唇线,柯红秀眉倒立。
这次许默答得很爽快,“兑现你的承诺。”
柯红斜睨着许默,“什么承诺?你还当真了!你说的什么东西,我没有!有也不可能给你!”
许默看着前方,全速行进,全做没听到。
哪知后脖颈突然被死死抓住,锋利的指甲陷入皮肤,钝痛钻心,“许默,你有病吧?当我不知道?清河二中的事件根本不是什么林笑采的,跟现场的一直是你!今天你非要反咬一口,让我承诺重新调查,到底想干什么?你怎么就那么跟我过不去!”
许默没动,柯红却毫不手软,仿佛要将一早上的怒气全部发泄出来。颈部的疼痛一下重似一下,反胃的感觉陡然袭来,她浑身打了个寒颤,用力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
“看来柯主任对清河二中的事了如指掌。那我想听听调查这件事是怎么跟你过不去的?”许默冷淡压抑的声线夹杂在陡然增大的发动机噪音里,奥迪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在飘着雪沫儿的湿滑路面飞驰起来。
路边的景致渐渐失去原有的形状,被飞速挤压到身后。路面变窄,车头右摆,快速驶向盘山道。
柯红被惯性力狠摔到座椅上,怒气中带着颤音,“许默!你疯了!慢点儿!”
呕吐的感觉在胃里翻腾,恰到弯道,许默难耐地干呕了一下,脚底下意识带住刹车,车尾霎时横漂出去。柯红来不及扶稳,一下被甩到座椅另一侧,脑袋“砰”的撞上车窗。
车身擦着隔离带的金属护栏发出刺耳尖叫!
“啊!”柯红抓起电话,慌忙摁下快捷键,“你再不来我快死了!”
许默瞥了眼车载地图,蛇形弯道还剩300米。她给足油门,再带刹车!车尾猛然朝另一边摆去,保险杠“砰”地撞上隔离带,车身沿着冰雪路面,不受控制地疾速漂移出去。金属护栏顿时火花四起!
“啊!”柯红又被甩到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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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紧抱头,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许,许默你听我说,乔春盈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追着她的事不放呢?好好当你的记者,拿钱办事,好吗?你,你开个价儿,只要我拿的出!啊!……好,好不好?”
许默浑身微颤,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眼见岔路,她忍住干呕,换挡加速,驶入上坡岔路,奥迪冲向紧邻悬崖的盘山道。
柯红一阵乱扑腾,总算够到安全带,绑到身上。她无意中瞥到路牌,慌张的神色再次遮住娇容,“不!你要去哪儿?不能去!”
许默注视着前方摇摇欲坠的黑云,心里沉甸甸的,“原来你知道去哪儿。”
柯红脸色煞白,“不,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说不能去?”
“不,就是不能!”柯红不敢解开安全带,只能原地咆哮。
突然,一震猛烈的引擎声盖过二人声线,许默快速瞥向后视镜,心里一惊!一辆黑色越野车不知何时已来到奥迪左侧,与它贴身而行。
她油门踩到底,却被越野反超,压了半头。越野车向右带轮,企图逼停奥迪。
许默减速右靠,越野车也同频降速。奥迪被挤压着贴向崖壁,右车身擦着岩石飞驰,一瞬间车门变形,车窗被震得稀碎。
“啊!”柯红花容失色,用靠垫遮挡,“你给我停车!快停下啊!”
许默手腕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割破,剧烈的呕吐感顺着喉咙上涌,她浑身汗湿,看不清前路。
越野车再度挤压过来,掉落的碎石飞入车内,方向盘不停震颤。许默终于踩住刹车,缓缓减速,从夹缝中退了出来,停在崖边。
她快速推开车门,下车,扶着崖壁,呕吐起来。
这一吐,翻江倒海,天旋地转,直把眼泪都干呕出来。她紧紧抓着凸起的石块,冰霜上印下一片带血的印痕,印痕很快被风干,巨大的崖壁上,徒留一双通红的手,握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在上面。
“给,擦擦。”许默双手撑着崖壁,耳边嗡嗡作响之时,一道温柔的声音穿过所有杂音在耳畔响起。
她猛然起身,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短发配上她的瓜子脸,显得温柔乖巧,眼尾的泪痣初见便让人心生爱怜。
纸巾被大风吹落,像遍山的枯草一样廉价。短发女子忘了收手,一眨不眨看着她。许默不言,而是望向远处。
柯红靠在黑色越野车上嘤嘤啼啼,用手帕捂着额头。旁边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单手插兜,正在努力劝慰。
许默走回奥迪,从包里抽出纸巾擦拭手腕的血。顺便给纪川回了信息,“什么后果?说来听听。”
“许默!”以为她要开车走,柯红一改柔弱之相,猛冲过来拽住她衣领。
刚被抓伤的颈部立刻暴露在寒风中,一股锥心的难受顶上喉咙。许默借着拉扯的力道回过身,一个巴掌甩在柯红脸上。
柯红震惊地捂住脸颊,再看到手指上的血,又是一声惊呼:“毓明!血!”
短发女人抱着手臂,轻声道:“是她的血。”
男人神色晦暗地站在原地盯着许默。
柯红显然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不由分说就要上去抓人。
“好了。”男人垂手站在旁边,低声开口,“没事就好,回去吧。”
话虽简短,却格外管用。
柯红瘪了下嘴,轻声道,“都听你的。”但手指还不甘心地在脸颊摩挲,她狠狠横了眼许默,“不要一天总想着让别人兑现承诺,昨天的谈话我有录音,事情办不好,倒霉的不会是我,而是你!”
许默轻轻笑了,“每次都需要找人帮忙解围的人,有什么脸威胁别人?”
柯红刚要走,又愤愤倒回两步,隔空点着许默,“记住,管好你的笔和你的嘴!乔春盈和清河二中都与你无关!”
许默仰起头,望向远处低云下黑压压的山脉,“乔春盈死在如花的年纪,她,需要一个真相。”
山风卷着雪粒扑簌而下,柯红捋了下披散开的卷发,掸了掸肩头残雪,“笑话,死人需要什么真相?”
许默依旧淡淡望着远方,声音被寒风吹得飘忽不定,“你说的是乔春盈,还是丁卫成?”
三对行进的脚步陡然定在雪地上。
柯红脸色骤沉,“许记者,找你之前我也做过功课,你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别演戏了,你这种人会关心别人的事?说那么好听,不就是想要钱嘛!”
许默终于收回视线看向柯红,她淡淡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还是柯主任懂我。所以,你最好听听我下面的话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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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大雪(九)
纪川刚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
没出外勤的都在伏案奋战,笔耕不辍;没有面红耳赤,没有窃窃私语,更离谱的是——没人让他请咖啡。
这种情形发生在刑侦支队……一时有点无法判断是吉是凶。
纪川也当无事发生,走到自己工位,把手机充上电,掏出口袋里的东西,去衣架换了件羽绒服。
手机屏幕被电源点亮,刘哲的目光在手机画面停留了几秒,扭头夹着嗓子蛐蛐纪川,“欸!你干嘛去了?平时不都第一个来吗?今天咋那么晚?”
秉着“让暴风雨来得晚一秒是一秒”的强烈信念,纪川继续隐瞒自己的糟心事儿,“你那么急叫我有事?”
“可不有事儿嘛!”刘哲脑袋歪过来,用手指勾他,“张队来了。早上把大伙儿都骂了一通儿。”
“嗯?张队会骂人?”纪川半点儿不信。
“不,麻烦你睁眼看看,那小郭,刚子,还有……小丁儿……都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吗?”
“嗯……”纪川不得不承认,证据确凿,且相当有说服力。刚刘哲点那几位,属于只要不捅娄子基本不会出现在工位的存在。他把椅子往刘哲近前拖了一把,“那到底为啥?”
“为啥?”刘哲横起眉毛,“还不是因为你!”
纪川脑袋迅速检索出关键词:“清河二中?”
刘哲哼了一声,“我问清河东路派出所一哥们儿要材料,人正给我翻呢,被他们所长逮个正着,完了张队就接到了他们所长电话。”
“嗯……”纪川思考了两秒,“有什么问题?流程不对?无非简化了点儿。”
“无非?那就不是简不简化的问题!他们王所长跟俺们张队一直不对付。那是针尖儿对上了麦芒!”刘哲闹心地直拍脑袋,“王所长以前是没机会,这把可叫他逮着了,说话那叫一难听!”
“你咋知道难听?”
“我……你没看见,咱老大那万年不变的脸都变色了!你说那话能好听?他今天可说了,以后不许我们任何人私下问清河东路要材料!”
“哦。”总算听明白了,“翻资料被所长逮到……还是死对头要材料。唉!太不幸了!”
刘哲痛心疾首,“谁说不是呢!”
纪川拄着下巴,“所以材料到手没有?”
刘哲俩眼珠子差点儿飞出来,“你是一点儿不关心兄弟死活啊!”
纪川一看没戏,决定不再继续听八卦,凳子也撤走了,手机也刷起来了,拿起桌上的水杯开始润喉。
没一会儿手机收到一条微信,“这是事件大概情况,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可做好保密啊,别害了我那小兄弟。对了,张队叫你找他一趟。”
随后耳边响起拧保温杯盖子的声音和一声冷哼,“没人性!”
纪川没空理刘哲,因为手机里又来了条信息,“什么后果?说来听听。”他也心里哼了一声,没人性?比我没人性的你是真没见过啊!
他立刻回过去,“你人在哪儿?我来找你。”
等待许默的回复总是漫长的。
纪川放下手机,靠着椅背看斜对角那扇门,跟他以前的队长比,张超斯文多了,身材虽然有着北方人的高大魁梧,但每天上下班夹着公文包,寡言少语,论说话,比队里所有男性都文明有礼。虽然自己目前是个副队长,但张超跟他单独谈话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他唯一能判断的就是这个人心思缜密,非常细致。除此之外,他完全看不透这人。
纪川走过去敲开门,张超坐在办公桌后面,短背头、银框眼镜。纪川一直觉得在北方人里他算是显年轻的,46岁的年龄看着还没有41岁的刘哲沧桑,刘哲的脸上都是岁月的痕迹,而张超始终意气风发。
“来纪川,坐。”
面前摆着茶杯。他示意,“给你的。案子进展怎么样,顺利吗?”
茶的温度刚刚好。纪川转动着茶杯,“顺利。”
张超点头,“你是高材生,破案不用我教,我只提示一点——细节。”
纪川定睛看着张超,两人目光相撞。很快,纪川低头苦笑,“哼,什么高材生!”
张超靠到座椅上看对面的人,“这个案子现场条件很差,第一现场很难固定,没说错的话,到目前为止,我们基本没掌握任何有力证据。但刚才,你没跟我提要求,只说了俩字儿——顺利。”
纪川喝了口茶,仍低头不语。
“你呀,别跟老纪置气了。”
纪川心里一颤,老纪?那么遥远的人,谁爱想谁想,反正他想不起来。他喝光杯子里的茶,想不起来何来置气?哼!
张超起身给他倒水,“真的没什么想说的?”
纪川礼貌性地扶着杯子,他看着微小的气泡在漩涡里快速打转,上升,又慢慢消失,忽然改变了主意,“有。”
“哦?”张超坐回原位,“你说。”
他定定看着张超,“如果你不被相信的时候,会怎么做?”
张超微弯的嘴角慢慢放平,思考了片刻,“跟你一样。”
纪川不解,微微蹙眉。
“沉默。”张超看着他,“就像你刚才那样。”
纪川也看着他,“你是说,等真相自己浮出水面?”
张超指着泡沫消失殆尽的茶杯,“不,沉默的,才是最完整的真相。”
纪川愣愣看着张超,毫无情绪波动的面容,瞬间拿捏对方的思辨力——揣度这个人,太难了。
“嗡嗡!嗡嗡!”手机的震动打破了尴尬的宁静。刘哲的信息:“周志豪验血结果出来了。”
门口同步响起敲门声。
……
纪川硬生生被从张超办公室薅出来。他看着手里的报告,感觉今天凌晨开始,他的整个人生就是被人支配的。
刘哲指着上面的数据:“周志豪,血液酒精浓度0.17g/100mL,虽然达不到醉酒,但这是第二天早上测的了。说明这小子头天晚上确实没少喝。你再看这个,磷脂酰乙醇173ng/mL!”
“嗯。”纪川认同地点头,“说明周志豪近期多次大量饮酒,但这个磷脂酰乙醇指标并没有超过210,且他长期大量饮酒,主观上,行为耐受可能增强,至于昨天喝的酒能不能致使他神志不清遗忘了当时发生的事,不能确定。除非还有其他指标……”
“有,有!”刘哲把另一张纸递过来,“在周志豪血液中检测到了少量咪达唑仑。”
“咪达唑仑属苯二氮?类药物,”站在刘哲后面一个小姑娘朗声解释,“此类药物通常在服药后2到30分钟内起效,持续时长1至6小时,具体取决于剂量与半衰期。药物通过增强GABA-A受体活性,抑制海马区记忆编码与巩固。因此,服用者常会产生顺行性遗忘情况,即新信息无法从短期记忆转入长期记忆。这种遗忘只体现在给药后发生的事件上,给药前的记忆不会受到影响。其他的知识点都很基础,纪副队应该都知道,就不多做解释了。”
小姑娘言简意赅结束讲解,拿出签收本,把笔递给纪川,“请您签个字。”
纪川快速签完,目送小姑娘出了刑侦队。
小郭感叹,“看看,人常主任那儿全精英啊!”
陈怡不乐意了,“欸?你啥意思?我们这儿咋不精了?”
刘哲给了小郭一脚,“滚那边儿去!还想挨训?”
纪川继续低头看手里的纸,“周志豪问了吗?”
“还没。”刘哲拉过来把椅子,“这么看就说得通了。有人给周志豪下了药?”
纪川点头,“有可能。她刚才说只对给药后的记忆产生影响,而且周志豪的磷脂酰乙醇水平只有173。也就是说……”
“服药前发生的事儿他记得!”刘哲一激灵站起来,巴掌落在桌面,“这孙子!捂得够死!”
纪川摁住刘哲,“首先要搞清楚他服药的时间点。”
***
5分钟后,纪川一边关注着手机上的小红点,一边看向单向玻璃后面。
周志豪胡子又长长了不少,但脸色比在丁卫成死亡现场好看多了。他听到动静,抬起惺忪的睡眼看对面的刘哲和陈怡,“警官,有没有饭吃啊?”
刘哲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桌上,“饿了,想吃饭?行啊。回答两个问题,答出来一个吃土豆丝儿,答出来俩,给你溜肉段!怎么样?”
周志豪眼瞅着往回缩了一下,“啥,啥问题啊?”
刘哲两手对握,“简单!第一个,你平时有失眠吗?”
“我?”周志豪晃晃脑袋秒回,“没有。”
刘哲点头,“嗯。第二个,你前天晚上喝完酒是自己回工地的吗?”
这次,周志豪眨了两下眼睛,“是啊。”
“嗯。”刘哲摸着下巴,“然后……”
“等,等会儿,警官。不是说俩问题吗?我都回答完了。而且,我那天真喝断片儿了,啥也不记得了。”
刘哲为难地抓抓头,“哦。但是……你的验血结果显示,你没喝多少啊……”他走过去贴近周志豪耳朵,“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人给你酒里下药了啊?”
“不可能!酒都是老子……是,是我起开的!绝对不可能!”周志豪忽然张着嘴,愣了几秒,随后朝地上吐了一口,“呸!他妈的!”
“欸?周志豪!你干嘛呢?”陈怡立刻发出警告。
刘哲却笑了,手掌压在周志豪脖子上,“吐谁呢?”
“没,没谁。”周志豪扭了扭脖子,咽下一口口水。
“吐给你下药的人呢吧?”刘哲转到他面前,“告诉我他在哪儿?”
周志豪别开视线,“说了没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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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哲挑挑眉毛,“不想吃溜肉段了?”
周志豪咽了咽口水,“有,有锅包肉最好了。”
陈怡:“你!”
“不是,我真喝多了,不记得别的了。”周志豪撸起袖子,“你们看这身上摔的,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啪!”刘哲狠拍桌子,“那你怎么记得喝完酒是自己回去的?”
周志豪肩膀一抖,“我,打车以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而且……跟他们喝酒从来没人送过我啊!顶多给我打一车。”
刘哲单手压住周志豪肩膀,周志豪肌肉紧张得一抽,“那他们那天给你打的什么车?”
“让我想想,他们……就是……”
“不用编了。”刘哲打断他,坐回陈怡旁边,敲了敲桌子,“放他回去,时间快到了。”
陈怡:“哦。”
“啊?别呀!”周志豪立刻发出强烈抗议。
“那你还不快说!”陈怡苦口婆心,“酒馆门口监控我们早看了,根本没人帮你叫车,你是自己走的。你到底在哪儿打的车?什么车?”
周志豪两只手抱头揉搓,就在脑袋即将被抓成鸟窝之前,他挤出个蚊子声:“酒馆后身那条小道朝北边儿走几百米,再往西走一段儿有个小超市儿,超市儿旁边胡同穿出去,那个路口。车……红车吧好像。”
刘哲一听,眼睛都立起来了,用手指着他,“行啊,周志豪,挺能绕啊!怎么不绕半个地球呢你!谁教你的?啊?”
“没,没人教,我,我买烟。”周志豪脑袋直往边儿上躲,“警官,警官别的我真不知道了,能说的我都说了。那,锅包肉还有吗?我快饿死了。”
刘哲趁着自己还有口气儿赶紧往出走,他朝陈怡摆手,“弄好笔录给周老板上菜!”
一出门儿,就看纪川靠在门口等他,他叹了口气往刑侦支队走,“你都听到了,还是不说。”
“嗯。”纪川手插在兜里摩挲手机。
“行。”刘哲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样子至少上车之前是清醒的。你说会不会是那司机?”
纪川没坐,挨着刘哲的桌沿站着,一只手仍插在口袋里,“可以推测有一个令他产生恐惧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下药的人。如果是那个司机,他不会把真正的上车地点告诉我们,任我们去查。”
刘哲挤着眉毛,“操!这么说他觉着我们不可能通过这司机摸到那人?”
纪川点头,伸手拍拍刘哲肩膀,“没关系,他又不是你。去超市看看,先找到人和车。”
明显刘警官对这话很受用,端起保温杯仰着脖儿,“既然你知道我不是他,有些事儿就不该瞒我……”
“对了,那个车牌号查到了吗?”纪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语气有点急促。
刘哲从保温杯里顺出一颗红枣放进嘴里,斜了纪川一眼,一把拉过来旁边儿的椅子,“你坐着啊。”
“没事儿。”纪川走过去,单手扶着椅背,仍然没坐。
“查了,丁卫成的。你哪儿知道的这车牌号?之前问柯红的时候她报的丁卫成的车可不是这个号。昨天去他家搜查,也没看到这个号的车。从车管所登记的信息看,是辆黑色奔驰。”
纪川一手握着椅背,一手在兜里把手机颠过来倒过去。
过了几秒,他低声道:“这就对了。那个……调监控的时候顺便看下去年7月3号晚上5点到9点实验一中各个校门口的监控,核实一下丁卫成的行踪。”
“去年?7月3号?”刘哲显然需要确认一下,这么离谱的话有没有听错。
“对。”纪川抓起座位上的羽绒服大步走向门口。
“欸!欸!你把话说明白啊……还有那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事儿!”
“啥,啥事儿?”陈怡跟纪川在门口擦肩而过。
眼尖的刘哲一下注意到她手里白色的纸奔着自己而来,身子立马歪开,“手里啥玩儿楞?”
“发票啊!”陈怡朝门外瘪了下嘴,“你还给他点那么丰盛的菜……”
“丰盛?”刘哲脑中立马警铃大作,捕捉白纸上的数字,“一百二!为啥?”
陈怡眨眨眼,“因为他又点了俩菜,他说自己一共回答了四个问题。”
刘哲脑瓜子嗡嗡的,嗓子眼里冒出好几缕白烟儿,“你哪只耳朵听我说回答四个问题可以点四个菜了……”
陈怡来刑侦支队小半年,对她刘哥的为人深有见地。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一招……
她小步挪到刘哲旁边,贴耳低声道:“纪副队又去哪儿了?他啥事儿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我跟你说……”刘哲食指抵住嘴唇,刚准备开讲又忽然觉得哪儿不对,把手机往桌上一搁,“讲什么讲,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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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十章 大雪(十)
冒烟雪从谷底被卷起,霎那间,黑黢黢的山涧发出凄厉的惨叫。凛冽的风刀打落崖壁的积雪,露出嶙峋狰狞的岩面。
柯红紧紧抓着简毓明的胳膊,飞起的裤脚下是来回晃动的高跟鞋。但她气势不减,迎着狂风嗤笑,“吓唬谁呢你!”
许默摸出皮筋,挽起吹乱的长发,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腕抵在衣服上止痛,“看来你们都不是外人,那我就说了。12月6号晚上,11点50分,你在哪儿?”
柯红手背挡着嘴,咳嗽两声,“谁能记清每天发生的事啊!你能吗?”
许默看着她,笑了,“那我就帮你回忆一下。12月6日晚,你老公丁卫成在西郊壹号别墅门口的工地上遇害了。”她的目光在另外两人脸上过了一遍,最后看向柯红,“当晚的11点50分,你的车子就停在案发现场附近。”
“呼——”
山风猛然从坡上掀过,许默用力抓住车门,仍然滑出去两步。
“你胡说!那破地方根本不是案发现场!”眼见柯红身体一抖,脱口而出。
另外两人的脸也骤然沉浸在周遭的阴森之中。
姜琰紧紧裹住围巾看向简毓明,简毓明则将视线从许默脸上转向柯红。
柯红的手仍用力拽着她不想放开的胳膊,“毓明,你听我说,不是我。不,我是说,我没有,没有杀他!”
简毓明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伸出手,试图将柯红的手拿开。
许默远远看着,拉紧衣领,换了个方向,好让风不再从冻僵的那边脸上刮过。她吐出口气,“这么说,柯主任知道哪里是案发现场?”
柯红猛然看向许默,眼底恨意交加,“没有证据的废话我劝你少说!”
许默晃晃手里的录音笔,“千万别对一名合格的记者说‘没证据’三个字。”
“你找死!”柯红怒不可遏,转身就要奔向许默,手腕却被简毓明一把拽住,“我说了,让你回去。”
“我……”
“姜琰,带她回车里。”
姜琰一秒没耽搁,挎住柯红胳膊就往越野车走。
柯红坐在副驾驶,目光死死锁定车外的情况。姜琰则一眨不眨看着后视镜。
风浪一波强似一波,她们听不清二人说话,只能勉强辨认动作。
简毓明的脚步稳且快,丝毫未受风雪影响。他几步来到许默面前。大风吹开他的围巾,他没动,站了许久才对许默说了句话。
白雪落在许默头发上,长长的睫毛结了细碎的冰花。她轻轻眯了下眼,晶莹的雪花就染湿了睫毛。
简毓明站在原地静静看她,直到许默发髻再度被风吹散,他才掏出一只黑莓手机,利落地摁了几下。
许默终于开口对他说了句什么,伸手递出了录音笔。
简毓明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立刻接过来,而是将手机揣进口袋,摘掉手套,才缓缓伸出手。
“他俩干什么呢,那么久?”简毓明没有按照柯红的预想速战速决,他久久没有转身,引起柯红的强烈不满,“许默这个贱女人!真会见缝插针!”
姜琰则目不转睛盯着后视镜,她看到简毓明把录音笔装入衣襟里怀,低头走向越野车。直到车门打开,姜琰的视线还一动不动停在后视镜上。
柯红则立刻递过毛巾,才注意到简毓明通红的手,“你摘手套干什么?多冷啊!”
毛巾悬在半空,简毓明直接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删东西。”
一听为了自己,柯红高兴了,“你听了?删掉了?”
简毓明看她一眼,没吭声。
“那个……”柯红往后躲了一下,“你给了她多少?”
“5万。”
柯红撇撇嘴,“哼!跟个要饭的一样!昨天10万,今天5万的!”
车子缓缓起步,姜琰仿佛刚回过神,轻声问:“那车是不是不能开了,她怎么办?”
柯红回头剜了姜琰一眼,“你心疼她,你陪她啊?多管闲事!”
“可是……”姜琰看着浑身冷意的简毓明,深吸口气再度争取,“这种天气,她一个人太危险了。要不然……”
柯红彻底火儿了,“你是不是有病!”
车到转弯处,简毓明缓缓带住刹车,看向后视镜。外面已经没了那抹白色的身影,应该是回到了车里。黑色的奥迪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渐渐与黢黑的山石连城一体。
他踩下油门,开过转弯,任由来路消失在身后。
许默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看着黑屏的手机和打不着火的车,一声叹息,人倒霉了,搞不好有钱都没地儿花。她瞄着后视镜,越野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呕吐的感觉再度袭来,她从包里翻出个手绢,包住手腕的伤,盯着看了几秒,手指用力戳了上去……
姜琰终于死心地靠到椅背上,难以置信简毓明的冷酷。她闭起眼睛,声音不大不小,“我没有病。柯主任,你的命是我们救回来的,我们是一个整体,”她停顿了一下,“缺一不可。刚毓明为了救你,甚至差点搭上我的命。”
柯红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姜琰的意思,冷哼一声,“所以你要记住,别坐自己不该坐的位置。”
话音未落,车子突然向右一晃,车头“砰”地撞上山体,顺着崖壁向前摩擦,右后视镜顿时被撞击得粉碎!
“啊!”柯红抱住脑袋惊呼。
姜琰立刻抓紧扶手。
简毓明稳住方向盘,看向后方。一辆白色轿车一路向后飞驰,眼看不见了踪影。
“一个不会开车的。没事了。”简毓明松了口气,握紧方向盘,加快车速。
“不会开还开那么快!这不害人嘛!”柯红放下还在发抖的胳膊抱怨。
姜琰看了会儿后视镜,再次闭起眼睛。
***
纪川觉得有时人生的考验来得就是那么突然,都没见过几次雪的人,居然上来就要挑战高难度的冰雪路面,而且还是在盘山道上。
更糟心的是,许默的手机根本打不通,山里信号又不好,他只能根据那条内容贫瘠的信息摸索,之前开的十几公里甚至不知道对不对。确切地讲,他每开出去一步,都不知道是离许默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心急如焚,只是一种表象,在他内心深处是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和紧张。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除了被老爸发配到这里以外,都过得顺风顺水,哪怕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几乎可以称作众星捧月,日子过得顺遂无忧。但眼下他找不到的这个女人,却是他解不开的心结,他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她。此刻他特别后悔,昨晚为什么要问那些有的没的,重要的一句没说。
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张超的话,或许,此生他从未想过要用一种合适的方式进行一场完整的情感表达。
意识到这个问题,纪川大脑忽然空白了两秒,脑中快速闪过纪宏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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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愣神的功夫,一辆越野车出现在前方视野。他放缓速度,看清来车,向左靠了过去。
车上没有许默,他猛地向左摆了下车头!狭窄的空间立刻将对车挤压去崖壁。纪川脚踩油门,贴着越野车疾驰而去。
简毓明的车技比他想象得要好,只在崖壁上擦了一下,就稳稳地开走了。他望着远去的后车,早上停在教育局附近的时候,他确实没想到那是简毓明的车。
雪片落在本就湿滑的路面,许默的后驱宝马更是让纪川如履薄冰。他咬紧牙关,开上弯道,祈求在下一段路上能找到心念之人。
雾灯终于绕过转角,穿过雪雾,照向岔路另一边的世界。
漫天匝地的雪帘后,隐约可见崖壁边白色的突出物,露出黑黑的边角。
纪川心跳加速,飞快来到近前,跳下车去拉车门。
狂风猛地灌进车里,他立刻伸展双臂挡住风雪。
“许默!许默!”
车里的人没有给他回应,嘴唇发白,倒在座椅上,手腕处一片殷红。
纪川迅速脱下羽绒服,包住冰冷的人,抱起她冲向宝马。
他调降风速,把许默外套衣襟拉开,让暖风循序渐进温暖她。之后,掏出自己的小药盒,轻轻打开手绢,将药粉撒了上去。
可是,一切处理对许默来讲仿佛都无济于事,她的脸上依然没有半分血色。
纪川的手在手机按键上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放下。他扣好两边安全带,沉了口气,准备下山……
“嗡嗡!”
“刘哲”两个字跳出来那刻,他几乎是0.1秒就接通了电话。
“跟人跟得怎么样了纪副队,需要帮助吗?我这边儿可进展神速啊!”
刘哲洋洋自得的声音让纪川一直狂跳的心终于有了稍许安稳。
他缓缓开动车子,“需要,帮我找家急诊好的医院,要能输血的。”
“啊,啊?医院?谁受伤了?你还是嫌疑人?怎么还需要输血啊?”
纪川盯着转角缓缓拐过来的救援车,轻轻握住了许默的手,“好了告诉我。尽快。”
***
“喂?喂!操!”刘哲一指头摁灭电话,“就没一次能把话说完的!”
“咋了刘哥?”陈怡一脸疑惑。
“啊。没事儿!看你的!周志豪这小子再说谎,我扒了他的皮!”刘哲指着屏幕。
陈怡:“……”都是那一百二惹的祸……
她觑着眼睛看屏幕,“这儿呢,这角度可以确认打车的就是周志豪。”
旁边一个男民警接话,“没毛病,滨河西路是大路,摄像头很清晰,”他摁下暂停键,“你看车牌号有了。”
刘哲一拍警员肩膀,“兄弟受累了,回头请你火锅!帮看下哪个出租公司的。”
“没问题。”
刘哲把陈怡拉到一边儿叮嘱,“联系好了,你跟小郭先去找人,留个口供。完了有啥进展告诉我。”
“我……跟他呀?”陈怡犹犹豫豫的,“那你干啥去?”
“那么多问题呢!”刘哲一招手,“小郭儿,来!”
“好吧。”陈怡得令而去,临走回头瞥了眼蹲在地上嘀嘀咕咕的刘哲。
只见这位正在跟自己的手机较劲儿,“嘶——啥情况?怎么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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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一章 大雪(十一)
三甲医院的急诊,比纪川印象中更加令人头皮发麻。所有可称之为“过道”的地方都被高矮不齐的临时床和陪护家属挤得满满当当,其中还堆放着形状各异的氧气瓶和不断报警的监护仪。
上次去急诊,还是带着小混混半夜去做尿检,恍惚已是很久前的事。那时纪川刚上班,当时的地段医院偶尔也会拥挤,却不见如此“盛况”。
许默被紧急处理后,他们也只能租借临时床,挤在一个角落。纪川担忧地看着床上的人,轻声喊她:“许默,许默。”
“行了,别喊了。针缝完了都没醒,你喊就醒了?”刘哲叹了口气。
纪川一把抓住刚好经过的医生,“医生,麻烦问下她什么情况,怎么还没醒?”
女医生,短发戴眼镜,穿着无菌服。她看了眼刘哲,“刚孙然打电话那个?”
刘哲赶紧点头,“对,对,他是家属。”
“刚在手术室做了气道检查,好在没有呕吐物堵塞。所以先带氧气面罩,不用插管。血项……电解质有点紊乱,给她上了液体。CT没问题,”女医生看了眼监护仪,“现在生命体征也还可以,伤口已经做了清创、缝合止血。嘶……但她这伤口……”
纪川:“怎么了?”
医生托了下眼镜框,“患者你送来的?”
纪川点头。
医生的笔在病历卡上敲了两下,“刚手外医生给她缝合的时候说伤口有撕裂痕迹,以及多点渗血。如果按你们之前的说法是被车玻璃割伤,伤口不可能是这样的。怎么回事,你说说。”
纪川看了眼许默,放在兜里的拳头轻轻握起,没有接话。
刘哲看纪川不吭声,把他往旁边一扒拉,“那个,可能自己包扎时候不小心弄的,不太可能是故意的。”
女医生白了纪川一眼,“你们年轻人可别玩太大了。要不是人为撕裂,这个伤口原本没那么深,也不会血肿扩散。哼!现在知道急了,人命关天,是瞎闹着玩的吗?”
“对,对。以后一定注意。”刘哲赶紧答。
“她什么时候能醒?”
女医生半个身子已经做出即将离开的姿势,又被纪川的话拽了回来,“可能性很多。先补液,观察。”
纪川指着不停滴滴的监护仪,“心率105上下,已经持续半小时了,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吗?能给她输血吗?”
“是,也不完全是,还要进一步排除其他病史。”医生瞟了眼纪川,仿佛彻底失去了耐心,跨出去一步:“没有血。”
“什么意思?”纪川立刻跟上去一步,“低于70符合输血指征,这是你们刚说的。现在,什么叫没有?”
“我也没办法。”女医生说完转身就走,没给纪川任何追问的机会。
“好了,好了。你医院来少了。”刘哲赶紧拉住纪川,“跟你说,急诊都这样,态度好的那叫‘稀有物种’。但你放心,有没有血不是他们说了算。你别急,你嫂子她姐是输血科的,马上到。但是……”他搂住纪川肩膀,“态度归态度,人家刚才的诊断你听到了。你了解这许默吗?她还有啥病没有?另外,她那伤口到底怎么回事?”
纪川脸上的神情忽然凝滞几秒,又快速恢复如常。他没回答,而是转身蹲在床边。许默的手依旧冰冷,纪川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帮她捂热液体流经的血管。
他了解许默吗?纪川想着户籍科给他回复的信息……事实是不太了解,但也了解一部分。
此时此刻,他只想她能快点醒过来。他的手缓缓在她冰冷的小臂上移动。许默一定也希望自己能醒过来,不然她就不会给他回那条信息。
纪川长舒口气,看向嘈杂的周遭,心情缓缓下沉。
如果人心里仅剩最后一道光,那么,磨灭那道光的很可能就是这个地方。
“爸!爸!”嘈杂的人群后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嚎。
声音穿过人墙,纪川的心跟着颤了一下。他立刻站起身,手仍紧紧握着许默。他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掠过,最后在遥远的对角线处锁定了声源。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挤压到逼仄的角落,渐渐淹没在移动床的滚轮声和监护仪的提示音。
人太多了,多到一个小小的空间被割裂成无数各不相通的世界。
似乎除了他和刘哲,其他人对刚刚那样的喊声提不起任何情绪,多数人连头都没抬一下。
或许,这里的每个人心底都住着一个叫做“崩溃”的魔鬼,必须时刻由坚强的意志所镇压,避免那场歇斯底里过早地到来。否则,生活可能瞬间溃如潮水——他们将再也无法承受旷日持久的精神压力,无法扮演坚强的自己,无法面对病重的亲人,甚至,无法体面地与他们进行最后的告别。
纪川忽然意识到,身在此处,冷静,是唯一的选择。
刘哲走过来拍他肩膀,“不知道也没关系,要不给她家人打个电话问问?她有啥亲人知道不?”
纪川摇头,“我只听她给她妈打过电话。”
“哦,那还是算了,”刘哲双手插兜,“别给老太太弄着急了。许锦瑟那孩子也不行。欸?那她哥呢?”
“算了,我先在这吧。队里有你,问题不大。”
刘哲瞟了眼许默的胳膊,“哥提醒你,别整单相思啊!那玩儿意损人不利己,尤其对来历不明的人。”
纪川放开许默,从钱包里拿出2000块塞给刘哲。
“干啥?”刘哲立刻推回来。
纪川换了个方向,顺势塞进刘哲衣兜,“这边的规矩陈怡给我讲过,等会儿给输血科和急诊科买点儿水。”
“买水?”刘哲的手尴尬地卡在衣兜边缘,明白了纪川的意思,“哦。是,是得买。但也不用这么多吧?”
“陈怡和小郭录口供没问题,我还是想让你亲自去看下那出租车。血来了你就走。”纪川揉揉鼻子,“晚上带大家吃点儿好的,听说你刚损失了一百二。”
“啊?啊……这死丫头!”刘哲说话就要往出掏钱,“别听她胡说,我能被那孙子忽悠了嘛……”
纪川捂住刘哲的手,示意他别让人看见。
“嗒嗒嗒!”纪川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就看刚刚的女医生笑容可掬地从拐角另一侧办公室出来,而高跟鞋的声音却越来越远,去了另一个方向。
“刘哲!赶紧的!”
一个短卷发中年女医生,手提蓝色保温箱,从拐角处转出来,正好挡住纪川视线,朝刘哲招手。
“欸!”刘哲挤开人群跑过去,才回头告诉纪川,“血来了,等我啊!”
纪川本想让他看看高跟鞋,嘴还没来得及张,人已经没了影儿。
***
急诊大厅门口垂着厚厚的门帘。柯红扭着婀娜的腰身刚要掀帘,就被电话的震动叫停在门口。
她回走几步,退入大厅,高跟鞋一步一步踱在地砖上。
她冷哼一声接通电话,脸上堆起笑容,“哦,你好。但是我真的没有时间……昨天也是临时有事,你们既然能确定是丁卫成,那就正常解剖好了。好好好,有空我一定过来签。”
切断电话,表情没来得及调整,手机又震了起来。
这次,她迟疑了半晌才接起电话。
“放心,清河二中那点事儿掀不起什么风浪。”她在地面蹭了两下鞋跟儿,看着外面天地连成一片的铅灰色。“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面,那件事如果暴露了,谁都别想好。”
对方低沉地笑了,“姓许的记者跟你很久了,你还是先自求多福吧。”
柯红脸色一阵发白,挂断电话。沉思片刻,她冷哼一声,那女人是死时活还说不定呢!
她包好围巾,掀开门帘走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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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心头的气恼在看到等她的越野车时全散了。
车里的人也正抬起眼睛看她,耳边是纪川接受采访的声音。
姜琰看着车载屏,“这位纪警官还挺厉害的,看来很快就能破案。”
简毓明淡淡看了眼屏幕,“我看未必。”
姜琰打开瓶水,喝了两口,“他不是说找到关键证据了嘛。”
简毓明忽然皱眉,紧盯着屏幕,“之前未必有,但也许很快就有了。”
“什么?”姜琰一愣,顾不得拧瓶盖,去看屏幕,结果只看到一片漆黑。
柯红已走到近前,简毓明开了车锁,“没什么。”
***
许默以为自己是被输液报警器叫醒的,但手上传来的痛感好像更能牵动她的神经。她的手指被人紧紧攥着,单薄的衬衫包裹在那人拱起的背上,他的羽绒服正盖在自己腿上。这样的姿势一定很难受。
许默扯掉氧气面罩,下意识去摸衣服口袋,手就停在了那里。她躺在原处默默看着伏在床沿的男人。
在许默看来,纪川虽然长相俊逸甚至有点乖巧,却有着一颗雷打不动的心。她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呢?至少要比他认识自己早很多。
那天他正在跟一个叫老纪的人打电话。从神情上可以看出来,他很生气,但是他并没有发作,也没有把压抑的情绪发泄到地面的石子或周遭的任何事物上,他只是静静站着。对方讲了很久,他始终没有回应,也不反驳,却在谈话结尾一锤定音。他说:“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你和我都一样。难受,也只有一条路——忍着。”
车膜颜色太深,她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人就已经转身离去。摆动的枝叶后,只隐约捕捉到一个高大挺括的背影……
“快点儿,快点儿,这边儿!”
有人从过道推床经过,正好刮到纪川后背,刺痛使他猛然惊醒,人被撞得半跪在地上。但他没去管,却赶紧看向许默。
输液已经从红细胞变成了氯化钠,而一双大眼睛正在一眨不眨看他。
纪川一激灵撤回自己的手,想了两秒又硬着头皮放回去,“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默看着他没说话,拿掉身上的衣服,坐了起来。
纪川扶着她,“头晕吗?还想吐吗?”
许默眼神立刻定在纪川脸上,“你怎么知道我想吐?”
纪川立刻给她披上衣服,“上次你也吐了。”
许默紧绷的肩膀微微下沉,胳膊架着膝盖,揉揉太阳穴,闷声道:“上次我是喝多了。”
纪川低头看她,“那这次呢?”
许默不再否认,埋着头,久久没有回应。
纪川坐在床沿,把人拉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往她手里塞了个保温杯,“喝水。”
保温杯在许默手里握了很久,蒸腾的热气在睫毛打转,她感觉连眉毛都快湿了,才扭头对上始终盯着自己的目光,“后果很严重?”
许默感觉靠着的身体忽然绷紧了,那种怒而不发的神色再次在身边那人脸上出现,但他目光仍是淡淡的,轻声回答:“对。”
许默把保温杯递还给纪川,手仍停在半空,“我的东西呢?”
纪川沉默地看她。
许默微微蹙眉,“我是诓她的,你听不出来?”
纪川坐在床边,放好杯子扭头看她,“我还没听。”
许默倒吸一口冷气,一定是撞车把头撞坏了,没听的话,刚刚他那是什么表情?她对纪川弯起眼睛,把手往前递了递。
纪川站起身,“我不是说了还没听嘛,许明月同学。”
许默的动作蓦然顿住,眼神紧紧锁在男人脸上。
纪川却不紧不慢帮她穿好衣服,“让医生看看,没事了我们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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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十二章 大雪(十二)
纪川刚进刑侦支队的门儿,忽然被人挡住去路。
“纪警官,能不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采访经验不足的丁记者,纸质麦克风差点儿怼到纪警官脸上。
“不能。我想说就说,不想说,你们谁也拦不住我!”刚子一个错步漂移到小丁面前,单手盖住麦克风,隔空抽了他几个嘴巴。
“啊!”小丁夸张地倒向一边。
刚子下巴上扬,趾高气昂,“告诉你们,在清河区,没有破不了的命案……哎呦……”
话音没落就被陈怡从背后狠狠掐了一下,“川,川哥,你回来了?”
俩人不知道陈怡抽什么风,这么客气!齐齐扭头看去,只见纪川身后跟进来个女人。女人?不,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个美女!
俩人“斯哈”两声,同时后退半步,在他们内容匮乏的词库里迅速检索……
小丁:好看,漂亮,那个……花……容月貌!
刚子:身材好,盘亮条正,不不……风情万种!
最后,还是陈怡保存了应有的理智,她上前一步把手机递给纪川,“川哥,这下你出名了。”
纪川把视频倍速拖了一遍,揉揉太阳穴,回头看许默。
这位始作俑者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然后也低头,开始揉太阳穴。
纪川:“……”
他赶紧拉过来把椅子,扶着人坐下,“你先休息一会儿。”
“欸?回来了?”刘哲总算听到动静,从会议室跑了过来,他看了眼许默,“欸?醒了?”
许默抬起头,“你好,刘警官。”
这一抬头,刘哲心里忽悠一下,刚睡着就不说了,这醒了以后……哪怕眉骨处有一道擦伤,右手腕包成个萝卜,都丝毫没影响她的美。尤其那张脸,是真好看啊。他瞥了眼纪川,难怪!这哪个年轻小伙儿顶得住?
“啊,你好。你咋来了?”他往后撤了半步,双手插兜。
许默不答,纪川也不说话。
眼看还差一秒,房间就将陷入诡异的尴尬。
刘哲赶紧往旁边一指,“那个,陈怡,带许记者到会客室歇会儿,给倒点儿热水啊!”
“记者?”刚子和小丁对视一眼,立马围住纪川,压低声音,“川儿哥,你咋跟记者扯一块儿了?虽说长得好看,那多危险啊!”
小丁赶紧附和,“可不是咋地……虽说长得不像记者哈?”
“记者长啥样儿?”刘哲飞起一脚,“滚会议室去!”
“记者像机器,她像仙女儿啊……”小丁捂着屁股还不忘申诉。
刘哲一把拉过纪川,“来,你看看!”
纪川来不及看一眼许默就被拉进了会议室。幕布投影上是不太清楚的视频画面。
刘哲坐到位置上,把笔录纸摊到纪川面前,“这是出租司机的口供,他自述,前天晚上只拉了周志豪一个,上车的时候人就醉醺醺的。快到地儿了还差点儿吐他车上。这车啊,我们带痕检兄弟一起去的,车上没什么可疑物品和痕迹,所幸啊发现了这个。”刘哲指着视频画面,“你回来之前刚看到一半儿,来,一起瞅瞅。”
纪川点头,看向投影。
陈怡点开视频,“这是从出租车行车记录仪调出来的。他的车说是三个月前被撬过,后来就装了这个,记录仪还比较新,但这款式只能拍到车头前面的影像,而且像素有限。我从头儿放一下。”
视频里,一个头发半遮着脸的男人,晃晃悠悠从车头经过了一下,又走回来,在车的右后方消失了。人是周志豪没错。
“当时,这司机的车是顺着新陵中路停的,右手边就是别墅门口的工地。车头停的有点儿歪,能看到一部分工地入口。”刘哲指着画面解释,“司机当时想放放车上的味儿,而且那地儿没摄像头,正好看到天桥那边有面馆儿,就到马路对过吃面去了。走之前还跟旁边尿尿的周志豪打了声招呼。”
司机从左侧下车,并不能经过车头的位置,属于记录仪盲区,画面没有显示。
“看,这是方便完回来了。”刘哲指着屏幕。
只见周志豪再次晃进画面,往工地入口走。从背影辨识,他似乎正在从棉衣兜里掏什么东西,随即举起了右臂。
“水?”刘哲一惊。
“倒回去。”纪川紧盯着屏幕。
画面从头播放……
“停,放大。”周志豪第一次去而复返,从右前方转身回来的时候几乎可以拍看到整个上半身,纪川指着屏幕,“这时候,他衣襟是平坦的,至少兜里没有这瓶水。”
“是这么回事儿。”刘哲站起来坐在会议桌上,指尖不停敲打桌面,“这么说他不是去尿尿,司机说谎?”
纪川摇头,“如果他想说谎,我们根本拿不到这个视频记录。”
刘哲敲打桌面的动作缓缓停下,“就是说,有人躲在暗处,一直在等周志豪,并给了他那瓶水。这个人他铁定认识。”
画面里的周志豪喝完水,脚步似乎更加飘忽,踉踉跄跄拐进工地入口,不见了。
小郭儿皱着眉头,“不对呀!他要就这么直愣愣走进去遇到了丁卫成的尸体,然后就睡死过去了,那,咱可没在现场找到水瓶啊!”
刘哲盯着放完的画面,“不是不对,是不可能,他即使是回到临建房里,我们也能找到那瓶子。更何况,如果药真下在这瓶水里,他根本走不到楼上!”
纪川盯着画面,“倒回去,再看一遍。”
视频重新播放,最后停在司机再次回到车里调转车头的地方。
刘哲揉揉眼睛,叹了口气。
“倒回去5秒。”纪川一下站了起来,“好,停。你们看画面是不是晃了一下?”
刘哲接过遥控器,来回切换,“好像是晃了一下。应该是忽然来了阵大风,那车窗不是开了半截嘛。欸?”他突然按下暂停看纪川,“这……”
纪川点头,“对。”
刘哲赶紧拿过遥控器来回倒,放大又缩小,“操!看不清,也就只能这样了。”他指着画面右上角的位置,“就那角儿白了一块儿,这也说明不了啥呀!不过,倒是像有人从那儿经过。”
纪川看着屏幕,“至少肯定不是周志豪,他穿的是黑衣服。”
“嗯,对,”刘哲拧开保温杯,“你说都那点儿了,谁大半夜不睡觉乱跑呢?”
陈怡:“冬天穿白衣服,是不是大部分都是女生啊?”
大家视线在屋里绕了一圈,未置可否。最后,视线都落到纪川脸上。纪川指指小郭,“你说。”
小郭:“工地上那几个口供都问过,那点儿人家都睡了。没人说出过门。别墅里的,谁能没事儿往那地儿去,三更半夜的,更别说女的了,除非……是凶手。”
刘哲看着画面定格的时间,“嘶……12点07,别说,时间上倒也说得通。”
纪川看了下表,“老刘,先给大家弄点儿吃的,休息一会儿。”
说完转身要走。
“欸!等会儿,这还没分析完呢!”
纪川脚步没停,只留下一句话,“那不是凶手。”
会议室的人都大眼瞪小眼……
为啥?
咋看出来的?
刘哲不信邪地眯眼看屏幕,突然拿起纸卷给小郭脑袋来了一下,“那可是凶手!看到现场没有?精心设计的现场!这种人,看到门口有辆车,不知道车里有没有人,就往外冲?”
“哦……”大伙儿恍然大悟。
小郭揉着脑袋:刚你不也说时间上说得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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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默靠在沙发里,手腕的疼痛终于取代了呕吐的窒息感,舒服了很多。就是,半梦半醒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看自己。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只银色录音笔恰在视线之内。
她顺着手臂往上看,就触碰到了某人意味不明的眼神。许默权衡了下敌我双方的战力,慢悠悠坐直了身体,把萝卜手摆在了膝盖最显眼的位置。
纪川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但声音还是冷的,“是我说,还是你说?”
“我提供证据,当然我说。但是……”许默弯着眼角,伸出手指勾纪川。
纪警官好不容易摆出的冰冷姿态只维持了不到两秒,就快速瞟了眼门外,不由自主坐了过去。
许默在他耳边轻声吐气,“我收了钱的,你既然听完了就还给我,千万不能作为证据上交。否则……”她举起左手,对着自己脖子抹了一下。
“哦……”这逻辑关系成立吗?收了钱,证据还在手里?
纪川无语地看着对面的人,“这次收了多少?”
许默显然一秒读懂纪川对她的怀疑,拔掉充电线拿过手机,点开到账信息给他看。
时间确实对得上,金额……50万!
真敢要啊!当记者都这么赚钱吗?
纪川眯眼看着身边的女人,“不是柯红转给你的吧?”
许默不置可否。
“简毓明跟柯红什么关系?”
许默皱眉,“简毓明?”
纪川看着她的眼睛,“难道不是他给你转的钱?”
“哦,那个人啊……不清楚。”许默从纪川手里抽回手机,勾了下嘴角,“但,根据金额判断,关系应该不一般。”
纪川不知道许默到底有什么困难,长得如花似玉,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怎么每天跟钻钱眼儿里了似的!
他把录音笔收进衣兜,跟许默保持一定距离,“不上交也不是不可以,但我那儿有许记者的口供笔录,没记错的话,你说案发时……你在睡觉。”
许默缓缓靠进沙发,“确实如此。所以我说我是诓她的。”
“但柯红只说她没有杀人,却从来没有否认她当晚出现在西郊壹号别墅。”纪川目不转睛盯着她。
许默脸色忽然泛白,沉默片刻扭头看纪川,“那纪警官就要问柯红了,”她停顿了一下,“你知道我不可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对——我知道……”纪川憋住一口气,“你是不可能回答我,比如你要带柯红去哪儿,你为什么现在叫许默而不是许明月,还有,昨天为什么在我杯子里……”
纪川看着慢慢垂下眼眸的许默,声音戛然而止。刘哲问他的话犹在耳边,他烦躁地扯开衣领,单手撑着额头,揉眼眶,脑袋里一会儿是奥迪车里许默毫无血色的脸,一会儿是视频白色的一角。
沉寂,像台风过境后的萧瑟,无法面对,又无处躲避。
良久,纪川察觉许默缓缓移过来的目光。
他直起腰,靠在沙发上,声音很沉,“前天凌晨有人出现在案发现场,”他皱眉看向许默,“而且,是个女人……”
许默当即垂下头,忽然开始关注自己的萝卜手。
“川哥!”陈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能不能来一下?”
纪川看了一眼许默,从兜里掏出录音笔放在茶几上,走向门口。
“……纪川……”
许默的声音很轻,但一个人一直在等待的声音,哪怕再轻,一旦出现,那个人浑身的细胞都会被立即唤醒。
他没转身,但凝神静气站在原地,确保可以一字不落听到许默的话。
许默起身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纪川……送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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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十三章 大雪(十三)
夜幕沉寂,街灯昏黄扭曲,万千羽白,扑簌坠落。
经过两天的沉浸式体验,纪川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刘哲嘴里的鬼天气。整个柳陵市仿佛被摁下了慢放键,冰雪路面再叠层雪,湿滑只是基本要素,尺高的积雪占据了道路半壁江山。十里长街,风雪迷离,人车都成了黏在纱布上模糊不清的缩影,只能缓慢蠕动。
他隔着来回摆动而徒劳无功的雨刮器,看远处空地,给了许默一个疑问的眼神。
许默十分笃定地点头。
纪川:“你确定那辆车里有我要的东西?”
许默郑重摇头,“不确定。”
纪川咬着牙,“许记者,就算福尔摩斯来了也没办法在这片汪洋大海里捞到你要那根针。”
许默点头,“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纪警官,这就要看你破案的决心了。”
纪川:“……”
什么决心?半夜偷车?还是这种盖着雪顶面目全非的车……
纪川太生气了,这一整天,心都要折腾出来了,一点儿好处没捞着,说好的送回家,半路又拐弯来偷车。他一动不动坐着,表达无声的抗议。
许默看着他逐渐变黑的脸,叹了口气,“算了,帮你一次。”
“等一下。”纪川拉住她高度怀疑这种幸运绝不可能落到自己头上,“我能不能先问问谁的车?”
许默对着纪川笑,“放心,被抓了我就说不认识你。”
纪川:“……”
车门应声打开。纪川没半丝犹豫,推门下车跟在后面。
眼前白茫茫一片,停车场显然无人管理,停的七零八落,每辆车都被裹得豆腐块儿一样,车牌遮得严严实实。
俩人借着微弱的光在雪中缓慢前行,好在有风声遮挡脚步,踏雪的声音不慎明显。
纪川皱眉,“行车记录仪多数安装在后视镜附近。看这个停车场的环境,安装这个的车应该不多,行车记录仪工作时会有LED灯闪烁。我们可以……”
话音未落,远处车灯突然一闪!
平生第一次当贼的纪川,比出任务反应还灵敏,立刻拉住许默闪到就近车辆后。
许默被挤在雪堆上动弹不得,好久才吁出口气,凑到纪川耳边,“不用那么麻烦,纪警官。”
纪川一愣,视线顺着许默胳膊下移,伸手从她口袋里摸出把车钥匙。
许默即刻接收到一个“给我解释”的眼神。她拉住纪川袖子,走向紧邻灌木丛的一辆车,声音飘在风雪里,“礼尚往来。”
俩人清理了鞋底,很快坐进车里。许墨轻车熟路找到行车记录仪,拆下sd卡,并把兜里备用的卡装了进去。
纪川盯着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的某人,“林笑的车?”
许默侧眸,“你怎么知道?”
纪川指了下刚加载完毕的车载导航,常用地址栏里除了报社地址就是许默家住址,“你俩的恩怨,已经到了要互相跟踪的程度?”
许默不接话,快速掏出个手机扩展槽,装入SD卡,注视着正在读取的进度条,声音平淡,“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给你下药的?”
狭窄的车厢里,许默语气自然得好像在问“你今天有没有吃饭”。
纪川眉头深锁,看着她,“现在。”
“哦……”许默操作手机动作依旧很连贯,“没关系,量很小,你都没喝出来嘛。”
“我……我没喝出来……那是因为混合了药的苦味,而不是量小。大部分安眠药都带有一定的苦味,而寻求几十秒内迅速溶解的类型,苦味一般更加明显……你胆子可真大。”纪川停顿了一下,呼出口气,换了个姿势,“我可以不怪你,但你要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牛奶过敏。”
与刚刚不同,许默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扭头看纪川,“难道不是你告诉我的?”
纪川双手撑住许默的座椅,身体压了过去,跟她脸对脸,“可我昨天根本没有过敏。”
许默没有后退,眨着大眼睛看他,“你主动喝了牛奶,自己说过敏,自己吃的药……要不你先自己捋捋,警官?你这逻辑……想冤枉人可不行。”
纪川:“……”
他好久没有吃氯雷他定,不确定会不会由于身体原因产生嗜睡。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以往的过敏反应不会那么快消失。
他与许默对视良久,终还是坐回自己位置,仰头靠着椅背,声音沉沉的,“许默,有事你可以说,只要我能做到。不需要这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纪警官。难道你想说,你很相信我?”
纪川:“我……”
他看着如花美貌的某人,很想问她做过一件让人相信的事吗?
复制结束,许墨在纪川的注视下,把SD卡递了过来,“先看看。”
复制视频开始播放。
12月7日,0点06分36秒,西郊壹号别墅门口,漆黑的画面忽然闪入一道白色背影,形体看是女性,她猫腰跑进工地,消失在画面里。
07分29秒,白色身影再度出现,不同的是这次是正面。
纪川一下凑近手机,放大。
画面捕捉到对方的容貌,虽不是很清楚,但显然是个女孩,而且……长发,马尾。
“丁倩倩?”纪川脱口而出,倒回去又看了一遍。
许默点指屏幕,“她跑进别墅了。”
纪川眼神一动不动,神色凝重,“她手里拿的什么?”
画面再次恢复原有的漆黑,许默关掉手机,“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还在不在园区里。”
纪川立刻掏出手机,“喂,老刘,你跟张队……算了,你带一组人马上到西郊壹号别墅,最好多几个兄弟。那个,让陈怡一起过来……别问了,到了再说。”
许默勾起嘴角看纪川,“怎么,不信你们张队啊?”
纪川刚要回话,忽然发现远处风雪中隐约出现一个人影,他立刻把车熄火。
一扭头,许默已敏捷地从门缝溜了下去。
纪川:“……”原来是这么个不认识我……
眼看人影逼近,直奔这边过来。纪川在驾驶位侧不能下车。只好勉强跨到副驾,也顺着门缝溜了出去。
狂风伴着大雪,灌木丛上结冰的雪粒一股脑掉进衣领,寒意瘆人。俩人不敢移动,都背靠灌木丛半趴在雪地上。纪川搂着许默,为她挡雪。
很快耳边响起开锁声,随即后车门被打开,正对纪川的位置。避免被看到,他只好压下身体,脸朝灌木丛趴在地上。
然而只一瞬,肩膀忽然被人挤住,一道温柔的声音飘进耳朵,“纪警官,刺激不刺激?跟你出任务比。”
纪川赶紧伸手压下她的头。
刺激不刺激?还有比这更刺激的吗?堂堂刑警,大半夜被人吓得趴在雪地里大气儿不敢出。而且刚刚干的事儿一旦被发现,他在警队就得彻底出名,到时候就可以提前告老还乡了。
他冷着脸不吭声,不明白那么美的脸怎么能在此情此景说出如此妖魔鬼怪的胡言乱语。
许默却对他微微一笑,“不用谢。”
纪川本就压着的前胸更喘不上气儿了,冷冷甩出一句,“你为什么帮我?”
此时车门忽然响起落锁声,随后是由近及远的脚步。
看来林笑只是回来拿东西,纪川总算松了口气。
许默慢慢起身,对他举起了萝卜手,“扯平了呀!”
***
西郊一号别墅。
常年供电不足一样的园区门口,黑压压站着几排人。
纪川到的时候,刘哲已将警员和小区保安编队完毕,整装待发。
二人简短交流过后,刘哲确认视频里的就是丁倩倩。他单手插兜,望着黑黢黢的园区深处,“碰碰运气吧,两天了,人还在不在很难说。前后门都找人看着了,先找找。”
纪川赞同,“但其他地方没见到人,这条线索不能错过。另外,”他放低声音,“画面看,她是自己主动跑进别墅的,但两天没见到人了……”
“明白!刚告诉他们了,都悄咪咪的,见到嫌犯一并给摁了。”刘哲瞟了眼身后,点了下小丁,“主要是你,给我低调点儿!”
他走近一步拉住纪川,“你那身体就别上了,今天又抱人又干啥的,折腾够呛。”
纪川摆手,“早好了。”
刘哲哼了一声,挨近他低语,“欸,视频哪儿来的?这三更半夜的,程序正义吗?”
此情此景,“程序正义”几个字让纪川觉得肩上的警衔都在摇摇欲坠。他用胳膊肘催促刘哲,“快去吧,我马上就来。每户都别漏掉。”
“得嘞!”刘哲走出去两步,又回头,“记住大夫的话,年轻人别瞎玩儿!”
纪川揉着太阳穴看许默,“走吧,先送你回家。”
二人与刘哲背向而行。
许默的门廊边堆着尺高积雪,门廊里,雪粒打转,风铃乱撞,毫无章法的铃音在无光的夜色中急促慌乱,拨人心弦。“105A”的铜色门牌上暗影晃动。
大门打开,许默回头看纪川。
寒风中,一双眼眸迷离地眯着,卷曲的长发贴着她的脸颊摆动。
纪川想回答她在车里的问话,手指在口袋里攥得僵硬发麻,却只是默默注视她,没有上前一步。
许默也不吭声,只是看他。
“那个……你一个人可以吗?”纪川看向屋里。
许默轻轻弯了下唇角,“晚安,纪川。”
“晚……”纪川话没出口,一道黑影飞速从他背后闪过,带着寒光的匕首直戳许默面门。
纪川急忙伸手揽住许默,往身前一带,肩膀外套顿时被匕首刺穿。
一串细碎的血珠“倏”地飞溅到许默脸上,她一声惊呼:“纪川!”
纪川快速扭转身体,将许默挡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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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
对方黑布蒙面,带着毛线帽,遮挡严实,辨不出容貌。后退一步,吐出几个字:“许记者,以后别再多管闲事!”
纪川不想听一句废话,伸手直取对方咽喉。
不想蒙面人动作极快,一个闪身到侧面,手里匕首直指许默。
纪川迅速将许默压后,右臂横摆,一记擒拿手扣住对方手腕。蒙面人居然力大惊人,手腕一勾,向上反拧,刀尖直戳纪川右肋。
纪川一愣,快速转身格挡,刀尖离右肋仅寸余,纪川猛然抬头与其视线相撞。
志在必得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冷哼一声,匕首前压。纪川立刻回转身体,一个肘击落在对方左肋。
对方退后两步,突然看向许默……
“叮铃!叮铃铃……”一阵猛烈的狂风刮过,头顶铃声大作!
蒙面人不知看见了什么,动作忽然停顿了一瞬。
纪川趁机跨步上前,他猛然回神,手腕一抖,匕首飞出,直奔许默肩膀。
纪川回身去抓,眼看来不及,只好伸展手掌,刀尖划破指腹,却被他死死攥住。
对方立即撤回一步,摸向口袋。纪川眼疾手快,带血的匕首“嗖”的一声划空而至。
蒙面人未及躲闪,手臂一下被刺穿,捂着胳膊靠在墙上。
纪川脚步已到近前,一记重拳迎面而去!
“姑姑!”许锦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挽住许默手臂,一下把她撞了出去。
许默下意识躲避,蒙面人却捡起匕首,横跨一步擒住了许锦瑟,刀尖毫不犹豫抵在她颈部,目光阴沉地扫过来。
“啊!救命!”
纪川展臂挡住许默,“你先进去!”
劲风卷着雪沫在门廊里盘旋,脚下的积雪血迹斑斑。对峙双方毫不退让。
良久,许默轻轻拉住纪川手臂,走到他旁边,目不转睛盯着蒙面人,“别为别人拼命,不值得。”
对面的人眼神似乎闪烁了下,没吭声。
“还有,回去告诉你老板,血债就要血偿,谁也躲不掉。”
说完,她拉起纪川走向门口,看都没看一眼瑟瑟发抖的许锦瑟,“至于她,你随意。”
“许记者……”对方仿佛很怕许默走进去,赶紧上前一步,“我还是那句话,不要一意孤行,否则……你会付出代价!”
“啊!”许锦瑟被蒙面人狠狠一推,撞在门廊上。
纪川再一回头,廊下已空无一人。
许锦瑟捂着额头对纪川抱怨:“大哥哥,你怎么不去抓他?”
许默伸手抓住许锦瑟,往屋里带,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用力抓住许默胳膊,眼神却落在许默受伤的手上,“姑姑,你的手……”
许默冷冷看着她,“去给纪叔叔拿纱布和止血药。”
“纪叔叔?哦……”
纪川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
许默远远看着他,肩膀衣服上的血已经凝固,应无大碍;手掌还在渗血,但对纪川健壮的身体而言并不是很大的麻烦。可他脸色却格外难看。
许默接过纱布,“给你包一下?”
纪川就像许默眼见的一样,随意抬了下手,“没事,皮外伤。我先过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许默微微皱眉,站在原地。
许锦瑟却一下追了出去,“大哥……纪叔叔,你走了我们不会有危险吧?”
纪川回头,再次对上许默视线。额角的冷汗在许默眼中清晰可见,但她却缓缓低下了头。
很快,纪川看回许锦瑟,“园区封了,待在屋里,很安全。”
背影消失在门口,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许默才一步步走过去,无力地靠在门背上。
她只是静静靠着,纪川走了,但柯红、简毓明还有另一个女人的脸相继在眼前出现……
沉闷,仿佛一堵高墙,将她四面围堵。此刻才感觉手腕钻心的疼,她低着头……叮铃!叮铃!时隐时现的风铃声突然灌满耳朵。她伸手抵住额头,那声音却越发难以躲避,尖鸣刺耳……眼前事物忽然斗转……
“吧嗒!”玻璃杯撞击桌面的声音像个开关,陡然弹开困住许默的牢笼,所有噪音戛然而消。
“姑姑?姑姑?”
许默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
“姑姑,你喝水吗?”
她扶着门背站直身体,待视线逐渐清晰,一步步走了过去。
许锦瑟一脸懵懂,“你怎么了?”
许默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你就那么急着弄死我吗?”
“啊?”许锦瑟步步后退,“姑姑你不要老疑神疑鬼好不好?我害怕。”
许默停住脚步,直勾勾盯着许锦瑟的方向,“是我疑神疑鬼,还是你装神弄鬼?锦瑟,告诉姑姑,你刚从哪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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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四章
大雪,像一场显化牢笼的魔法仪式,让每一步的禁锢越发坚不可摧。
蒙面人扯下面部遮挡,抖落残雪,开启房门。
他捂着手臂,靠在门口发出几声冷笑。
他会厌恶替人卖命的生活?不,这就是他要的生活,井井有条,不允许任何人打乱。
他缓缓脱下外套,丢进垃圾桶,走进洗漱间。
衣服一件件褪下,镜子反射出还在滴血的赤·裸手臂,还有,上面密密麻麻一道道的陈年伤疤。
他没去理会伤口,只顾对着水池冲洗那把匕首。
匕首的光折射到阴沉的脸上,他忽然笑了。匕首是好东西,用它来杀人就显得太过愚蠢,但如果剜掉某些重要的东西,让失去的人痛不欲生,那就是物尽其用。
他拿出酒精,将匕首认认真真清洗了一番。然后,挨着手臂最后一条旧疤狠狠割了下去……
***
别墅区109B后身,纪川很快找到了刘哲电话所指位置。
远远地,一个女人正对着小区保安疯狂输出,质问声在呼呼的大风中依然尖锐刺耳:“为什么,啊?你们告诉我!怎么会有这种事?”
纪川走近,女人瞟了眼打招呼的陈怡,立刻冲上去抓住纪川,“警官!你倒是给评评理呀!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纪川试图拉开女人的手,她却变本加厉,两手交握死死扣住纪川胳膊,用力拉扯。
刘哲飞步而来,“干什么你!松开!”
女人显然更惧怕刘哲,被他一扒拉就松了手。但刘哲立刻察觉出纪川脸色不对,再看身上,神情立马变了,“怎么了你?”
纪川摆手,“没事。”
“什么没事!跟谁?人呢?”
纪川没理会,继续往前走。
刘哲一下拦住去路,问都没问,强行拉开他衣襟。
纪川没穿毛衣,只见内里的衬衫渗出一滩血迹。
刘哲犀利的目光瞪视着纪川,“到底怎么回事?”
纪川扣好衣襟,“行了,晚点跟你说。”
刘哲回过头,目光如炬盯着女人:“你们俩都没解除嫌疑,老实待着!”
“我——”女人哼了一声,瞪着眼睛站在原地,不敢再吭声。
刘哲转身喊陈怡,“药箱拿过来!”
纪川立刻摆手,“没那么娇贵。赶紧说情况,丁倩倩人呢?”
“里面呢,你来。”
技术人员蹲在地上正在采集足印。刘哲指着敞开的门,“下面,是间地下室。别看现在门儿开了,你瞅瞅这儿。”
纪川借着刘哲手里的电筒,仰头看。门上没有任何把手,造型的设计与楼体融为一体,甚至连花纹都拼接得一丝不苟。从别墅二楼垂下的藤蔓虽已干枯,但却起到了很好的遮挡作用。
刘哲冷哼一声,“要不是我们扒开藤蔓,那儿,你看,上面有个锁孔,根本不可能发现这是个门儿!”
纪川审视着地上的足印,“跟着脚印找到的?”
“嗯,但就这么几个,”刘哲指着旁边的甬道,“在那儿断了,主要的路上都撒了盐,地上泥了吧唧的,啥也看不出来。”他又瞅了眼远处喋喋不休的女人,“那矮个儿的是她老公,这别墅平时就他们夫妻俩住。我们发现这地儿的时候先问的他们有没有钥匙,结果,别说钥匙,他们根本不知道后面有个暗门。”
纪川远远观察着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男人,个子不高,两颊凹陷,脸上挂着没睡醒的郁郁之色。他转身走向门口,“也就是说,他们不认识丁倩倩?”
“对,不认识。你说奇怪不奇怪?等会儿带回去问问。”刘哲指着楼梯,“走,下面。”
沿着洞开的门,是向下的半层楼梯,往里走,是一间地下室。迎面而来的暖意让纪川愣了一下,里面大概四米见方的样子,灯光昏暗。
丁倩倩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地上有斑驳的血迹,已被立上标签保护起来。
电筒的辅助光扫过去,床上的人穿着T恤,手腕处印着斑驳的捆绑痕迹,她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纪川瞳孔骤缩,蓦然停住脚步——昏黄的光晕下,一个跟丁卫成死亡时脖子上一模一样的印记,正安静地躺在丁倩倩白皙的脖颈上——那个贺卡忒之轮,又出现了。
纪川迅速从刘哲手里抽出手电筒上前查看。
刘哲从后面拍了下他肩膀,“人还活着,别急。”
“救护车呢?”纪川立刻问。
“路上,但道儿不好走,没那么快。”刘哲怼怼他,瞟了眼后面没人,低声道:“看到了吧,诡异吧?一模一样啊!”
纪川蹲在床前,一眨不眨盯着印痕,“确实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深浅有些差异。”
刘哲:“嗯,那也正常。毕竟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纪川:“门口的脚印虽然不多,但从步距、行走方向上看比较凌乱,上面的积雪也不多。”
刘哲点头,“对,很有可能是慌乱之中刚刚逃离,两边门都没什么消息,说不定人还在园区。”
刚跟蒙面人打斗的情形突然闪现在脑海,但纪川仅用一秒钟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抛开足印是否吻合问题,蒙面人出现时气定神闲,无一丝慌乱,显然是专门在等许默,那么就不可能是仓促从这边逃离过去的。何况,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杀害丁倩倩,那么在结果不确定的前提下一般不会给自己安排第二个如此近距离的高风险任务。
但是……纪川心里一惊,如果他已经等待很久,为什么要在他跟许默道别的时候动手呢?
纪川捏了两下太阳穴,快速走向楼梯,“叫增援,找人。”
“啊?叫,叫了已经,小丁带人搜呢。”刘哲赶紧跟上,“但这么大园区,哪儿那么快啊,你赶紧处理下你那伤口……欸,你等会儿!”
纪川两步出了门,沉默地站在空地上,望向周边。雪小了很多,大风依旧,几米开外的路灯忽明忽暗。如此天气,有人在严寒中等待刺杀许默,有人不明原因昏倒在陌生人家里的地下室,而那个手持贺卡忒之轮项链的人下落不明。
他在一处较为清晰的脚印旁蹲下,“鞋码确定了吗?”
负责的警员走过来,“是,大概是39码,运动鞋,因为持续下雪,花纹不太清楚,这种雪地……磨损程度很难辨认。步距……大概69.5厘米。”
“嗯,”纪川缓缓起身,“这样的话,这个人身高可能在一米六九左右,但这只是理想情况下。”
“唉。”刘哲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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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点指地上,“说的就是,你看看这凌乱劲儿,说不定比平常大出个十几厘米都有可能。”
纪川脑中忽然闪过一段记忆,他眉头深锁,“但雪地跑动难度增大,也有可能会缩短步距——小丁他们在B区?”
刘哲:“嗯。”
纪川:“走。”
刘哲:“哪儿去啊?人还没到呢。还有,你那伤口……”
“A区,我俩先去。陈怡、刚子留下,催下救护车,一定救活她。”话音没落,人已经走了出去。
***
许锦瑟怯怯地站在门廊,提着滴水的运动鞋,“姑姑,求你了,帮帮我。”
许默淡淡看着她,“你想怎么帮?”
许锦瑟一激动,提着鞋子就往屋里跑。看到许默冷冷的眼神,又倒退回去,把鞋子规规矩矩放在地上。
她绞着手指坐在许默对面,“很简单。我可以把鞋子收起来,收到隐秘的地方,他们找不到就可以了。”
许默看她,“为什么?”
许锦瑟一脸惊异,“不然他们万一找来,要比对鞋子,到时候把我带走……”她带着哭腔偷眼瞟许默,“姑姑求你了。我爸肯定不希望我出事。对不对?”
许默站起身,走到许锦瑟面前,低头看她,“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许锦瑟突然脸色发白,身体后撤了一截,“什,什么条件?”
“别害怕,很简单。”许默笑着举起手机,“告诉我这个东西哪儿来的。”
许锦瑟顿时大惊失色,“蹭”地站起来,“这是什么?我不知道!”
许默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看她,一秒,两秒,三秒……许锦瑟笔直的身体慢慢瘫软下去,跌回沙发里,她直愣愣望着门口,狠狠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嘟嘟!嘟嘟!”门铃声仿佛一道惊雷让许锦瑟瞬间清醒过来,“我,我说!”
“嘘……”许默制止了她的答话,笑着退开,坐在沙发上端起茶碗,“记住,骗我的结果不会好受。现在,脚垫拿到卫生间冲洗,鞋子放回原处。擦好地板,上楼洗澡。还有,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无条件按我说的做。”
许锦瑟面露犹豫之色,“可是,那不是被发现了吗?”
许默低头拿起茶壶,水柱缓缓流入茶碗,“那只是你以为。”
再次经历在许默门前一遍遍摁门铃无人应答,刘哲满肚子的牢骚憋都憋不住,“你每次来,她开门也这么慢吗?”
纪川:我每次来?不就两次嘛?一次门没关,一次遇到刺客关不上……
他没心情听刘哲抱怨,因为他惊奇地发现,临走时脏乱不堪的门廊此刻竟整洁如新,除了地面一层薄雪,完全看不出刚刚打斗的任何痕迹,更没有一丝血迹。
只不过30分钟的时间……
“我跟你讲,这可是咱俩这边儿最后一户了。”刘哲觑着纪川,“你觉得她家会不会有问题啊?”
想到刚刚突然出现的许锦瑟和久久未开的大门,纪川内心一阵慌乱。
“欸?你不是刚把人送回来嘛,该不会俩人畏罪潜逃了……”
刘哲的声音戛然而止,大门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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