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热切期望您的到来[无限]》
1. 穿越后她仍不是主角,在团队里逃生
我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手机也不敢玩。
因为这个密室逃脱一样的梦太可怕了。
但是,我想,作为游戏的npc,无论如何,我的心情,我的睡眠,甚至我本身都不重要。
我回来的时候世界线扭曲了,现在每夜入梦就是恐怖游戏,我不仅要逃出去,还要在里面抢夺原属主角的气运。
「因为你被玩家选中了,虽然偶尔会被他们控制,但你也很幸运了。」
这是刚刚系统告诉我的,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可我只是个很平凡的人,而且没有主角光环的现在的我比普通人还倒霉,感觉活下来都是问题。
刚刚一起下楼梯时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我疯叫着甩却被抓得更紧。
抬脚落脚都被紧紧抓着,我几乎走不稳,我感到莫大的羞辱。
这里的怪物难道还是好色的吗,哪里不握,偏偏握那里,看过的文突然涌上我脑海。
旁边的人都在惊叫,好像自己被抓住了一样。
被抓住还要跟上大伙下楼梯,我难以平衡,伸出手想要抓住谁,却发现都离我远远的。
在我几乎以为自己要完了时,怪物却自己放开了手,像是觉得没趣一样。
我这才停止问自己怎么办,匆匆跟上众人的脚步。
在这恐怖孤独的氛围里,我想找个落单的人,或者不擅长交际的人。
不然自己失踪了也不会被发现。
“我们这里是个医院吧,怎么那么瘆人呢。”有人抱着臂说。
只有排气扇嗡嗡响,我蹑手蹑脚地在满是安全通道绿光的走廊里行走,前方是一个电梯。
“这里也没有什么调查的了,我们坐电梯吧。”
“万一有危险呢。”
“没事的,在这里也找不到食物也会饿死,必须想想怎么逃出去。”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算了,我一向是集体的边缘人物,即使偶尔假装外向融入他们,也终究会暴露。
最后人们决定下去,我跟在队伍最后。
电梯里有点挤,众人勉强给我一个立足的空间。
这个电梯楼层还有地下一层二层,但从先前走廊的蓝色钴玻璃看外面,我们刚刚绝对不是在地上一层。
像是改装过的狭小电梯,哐哐作响。
电梯到达时铁门半天才拉开,它还是太旧了。
我打算走出去,哐的一下,身前受到重击。
像是体育课被飞过来的篮球砸了一样无奈。我下意识紧闭双眼。
突然想起朋友不止一次吐槽我这动作:
“你应该跑啊,跑,这么闭着眼是等着谁来救。”
我不自觉向后仰,电梯后又是一堵人墙,闷热得令我烦躁。
爹的,谁整老子,我想。
借着后面人扶着自己的力,我才不至于在本就空间不足的空间里跌倒。
冰冷的触感,硬硬的东西压在我身上,还有一种,腐臭的味道……
我睁开眼,看见一具死尸靠在我身上,脸上是尸斑还是霉菌什么的。
“啊——”我几乎叫破喉咙,成功地发出了今天的第二声尖叫。
我一把推掉身上的尸体,他被我直直推倒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声音。
幸好他不会动。
我这才发现周围的人几乎以自己为圆心扩散开来,那个一开始就不想下来的男人直接噤了声,抽抽噎噎的哭声从一位文静的女生喉间发出。
我回头看着众人,有的惊恐,有的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有的漠不关心。
我突然感觉就算自己死了也没关系,恐怖这时候才在我脑海中有了个概念,我还是恨着他们。
电梯到了,原来,负一楼就只是一个不足五平米的空间,四周都是木板,又没有能让电梯停靠的按键。
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活生生窒息或者饿死了。
我能想象他的绝望,他们说木板上还留有他抠出来的指痕。
但他又是怎么到达那里的呢?
*
打开电梯时我特意被他们围在了中间。
我一米七二的个子,到现在只能从人缝里看到外面。不是自己太矮,而是这里人实在太多,我思忖。
该说是恐怖的氛围还是这地下有风口吗,负二楼别有洞天,就像是,在这层楼基层又刨开了许多空间。
我在人群中间,这样就算有怪物来了也不会第一个锁定我。
就在众人正在慢慢向前走着的时候,从后方传来了低低的嘶吼声,听起来备受痛苦。
我转过头后,眼前的景象令我难以置信。
一个同行的人用森绿的长指甲抓挠着脖子,皮肉像是烤焦了似的,发出滋滋的烤熟般的声音。
血肉一层层剥落,他像是没有知觉似的抠着,喉咙里还发出嘶嘶的低吼。
那个人旁边的人被吓着了,他后退到墙边,却撞到了一排纸箱。
吃痛的同时,箱子倒下来发出的巨响使那个有着血红色的眼睛的怪物的头转了过来。
我已经跑了老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回头只看见他爬向人群。
他是想干什么,是想吸血缓解干渴吗?
这个想法在我脑海萌生的同时,三米高的血柱飙升,耳边只余一片惨叫。
那个怪物的头因吸了血而膨胀变大,像血红色的气球一样顶到天花板才停下。
它脱离身体,向人们滚了过来,压倒一片人的同时吞噬了他们。
因为它向我逃跑的方向滚过来,就像在追我一样。
我看见它淡红表皮下的人体碎块,它圆睁着眼咯咯笑着滚动,就像在对我笑一样。
我一方面觉得它很滑稽,另一方面出于礼貌也回了它一个笑。
走廊里有许多房间,我随便找了间门开着的就进去了。
砰地将门关上,我找着锁,这是那种打横就能锁了的转式锁扣,我赶紧将前后门都锁了。
我还是不放心,这种锁如果硬撞应该可以被砸坏。我想找点重物将门堵住,一回头来却愣住了。
像是罪人编号一样的血色漆字,印刻在仿佛能将人灵魂也锁住的冷藏柜。
热气在它运转的同时被搬运出来,伴随着嗡嗡的轰鸣。我的胸口隐隐有种空腹的恶心感。
这里尽是一张张有着单扶手的病床,每张病床前有着一个像理发店洗头用的槽盆。
我忍着恶心,将承重柱旁和摆着尸体的病床下的纸箱推到门口,再叠高。
目不转睛地通过上方是透明的门来看外面,我能看到的走廊没有任何人,不详的绿色荧光填满了视线,照在外面的蓝色玻璃上。
刚刚那么多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或许别人也在哪里躲起来了吧,我想。
蓝色玻璃很厚,外面太暗里面灯光太亮,我向外面看只能像照镜子一样看见自己和身后的一切。
我有些后悔刚刚下楼时没好好看外面。
不知为什么来到这里时我只想逃,像是被压抑的东西追着似的。我有种直觉,逃出这里也好了。
我搬了个纸箱在背后靠着,左边是一排排尸体右边是门,我还是时不时盯着左右,生怕有什么东西出来偷袭自己。
我手里握着两把箱子里找到的手术刀,刀片还是我刚刚才找到安上去的,感觉还没有自己的修眉刀锋利。
我由衷地想念起我还在学校教室里的刀,割皮下脂肪那么锋利,还是被我装饰过的漂亮的小刀,如果还在这里的话我岂不是嘎嘎乱杀?
我想,我怎么这么倒霉啊,随便找了个房间躲却到了太平间。
刚刚人都异变了,不知道尸体会不会突然活过来?
不知道自己是穿越到哪里了。不像系统说的无限游戏,没有任何任务。
但是不合常理的异变都发生了,在场的人肯定也是觉得逃出去就好了吧。
想着想着我有些困了,我将袖中的手机抽出来看了看,晚上九点三十一。
我头靠着纸箱,迷迷糊糊地想到自己居然在这种环境都能睡着,一醒来不是被杀了,就是在厕所里醒来吧。
————————————
“啊啊啊啊啊。”我在梦里就听见了惨叫,醒来真是吓了一跳。
我听见压抑的叫声,怪物哼哧哼哧的大喘气声隔老远都听得到。
“谁来救救我?”有女性的哭声。在这未亮的天日,听起来有些瘆人。
我看了看手机,六点五十八。没清净多久,就有第二个受害者了吗?
我听见咚咚的撞击声,女生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是被按着头砸了吗?
不知道他们离自己多远,总之听着就是吓人,像是按着她的头敲门似的。
我看看门前堆叠的纸箱,没有被撞的样子。
空气中弥漫着海鲜市场上冰冻柜的味道,还有像是臭鸡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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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腐烂味。
我不仅觉得胸口闷得难受,肚子也有了空腹感,想吃又想吐。
我可是早中晚三餐都吃的好孩子,一晚不吃东西有点饿了。
我看向左边的排排尸体,有的裸露的脚出来了,人的骨架却又有不正常的灰色。
突然想到饥荒时人相食的传闻,我想,自己还不止于落魄到食尸吧,而且活人也有阮病毒。
但是这些还没来得及冷藏的尸体腐烂到都发臭了,我真想把他们都推进冰棺。
我鼓起勇气,打开手机手电筒,向窗帘飘动的房间另一侧走去。这些病床上面都挂着白布,我也没有翻看尸体的兴趣。
天光微亮,混着我强烈的手电筒光,我注意到有一只手露了出来,上面挂着和医院住院一样的粉色纸质手环。
「从上面找找线索吧,至少看看这是什么医院。」
我凑近一看,这个名字?
施雨。
终于见了光的记忆,正凝视着我,莫大的讽刺。
我几乎站不稳,对那个人的恨意连同回忆一同牵连出来,带着时常忘了的痛苦。
我根本不敢掀开白布,看看这名字是否是她。人都死了,我是应该欢喜还是说句逝者安息呢。
我看向白布另一端伸直的僵硬的脚,已经有些肿大得不像是人了。
对她的恐惧,连同那些令人迷惑的崇拜浮出水面。
我几乎确信了这是施雨才缓缓掀开白布,不是睁大着眼假寐的尸体,而是安静的,合着眼皮的她。
是不是人人只要闭上眼睛了都有一种安详,不可打扰的感觉。
她怎么配?
明明昨天还坐在同一间教室的,我窒息着,她或许在笑着。
却好像很久了。那些回忆,我抱着头,无力的感觉席卷上来,几乎窒息而死。
对她所有的恨,此时都变得苍白无力,死后皆为虚无,而我还在活着,托她所赐,艰难地活着。
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原谅她,无法放下,也无法解脱。
像是无论在哪里都无法逃离注视,惊悚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只想告诉我怎样都无法逃离他们的噩梦吗?
我掀开一张张白布,扔在地上,戏剧性的,不出我所料,全是那些我恨过嫉妒过,且漠视自己的人,脖子上有着一道割痕。
那个喜欢拉踩我,却又紧紧挽过我手臂的女生;
那个三年来每年收了妈妈一笔钱,却总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因为一点事罚我的班主任;
那个看了我尽力呈现在日记本里东西的人,却仍无为的,我不知如何面对的朋友……
因为激动得动作过大了,肌肉后知后觉地酸痛,我抱着手臂坐在地上。
外面天色已经亮透了,白光透过窗帘倾洒下来,我站起来,想看看这边的窗外是怎样的。
呼吸声还是很重,像是跑完八百米一样。
我打开了一点窗子,终于透过它闻到了晨间一点清新的空气。
全世界都有的普通的鸟鸣声,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外面是重重叠叠方碑一样屹立的灰色大楼,这里大概是医院背面,还靠着山,蓊蓊郁郁的树顺着山风倾倒一个方向,然后浪花似的此起彼伏。
我原先想着逃出这里就好了,可是医院的外面还是医院。就算在山间隐居,在这里一直活下去?
也不可避免地会看到这里生命的来来去去。
也许该感到绝望?但我觉得应该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背后是比排排尸体和异性追杀的医院,是多年来我在意的他们,被自己照顾着感受的他们,比眼下的事实更可怕的他们。
在孤闭幽宅里衍生的梦魇,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还是同化,变成比一切还要恐怖的存在,发泄欲望,也许就能逃离噬人的感情漩涡。
除了我,他们现在都应该在教室里好好坐着,这些都是假的吧?
「下第一笔割伤是需要勇气的。」
我看见有一个人在箱子后面,他用手扶住箱子,露出一个头。
明明是在窥视,被我发现后却一点也不心虚,他对我投来一个灿烂的笑。
红色的瞳孔,粉色的头发。不像这个世界的人,至少不像能出现在我身边的正经人。
他是从哪里进来的?
不想在他面前输上一头,也没必要心虚,我走近了他,问:“你在这里看了多久?”
2. 共犯游戏
“有多久呢?我一直都注视着你哦。一直一直,直到你咚咚咚地往那上面划呢。”
(我什么时候划伤他们了?)
「没有吧……别管他。」
他捧着脸,装出可爱的样子。在我看来却只有违和感,脏水蔓延般粘腻。
我推倒抵住门的箱子,眼前的人躲闪不及——比他还高的箱子向他所处的狭小空间砸了下来。
装满生理盐水的箱子很重,如果被砸到会晕过去吧;
如果不幸地被尖锐的箱角磕到了头,头盖骨都会被砸烂吧,我想着。
他被埋在箱子上没了动静。我跪在不平的箱子上,倾身向前,打算用手里的刀补最后一下。
一个粉毛,在棕色的箱子里很明显。他已经不动了,我对着他的头捅了下去,我没试过手术刀能不能划开头盖骨……
被他发现了这些事。他对我不利。在他身上试试。
——在全身高涨的激素下,我决定杀人。
那时愧疚、犹豫等情绪都被我抛在脑后,我只想着一定永远封住他的口。
右手却被抓住了,在离他只差几十厘米的距离。
他的手从我胳膊肘下箱子的空隙里伸出;我右手持刀捅向握住自己手腕的他,只是毫无技巧地向下捅着。
“居然还能动,你怎么没死。”我很惊讶。
我用左手去掰开他握着自己的手,而他居然想空手从我手中抢过刀。
“放开。”
“你让放开就放开,吗?”
被握住的手腕被箍得好痛,我怀疑他要卸掉自己的手腕。
这样想着,身下的箱子开始稳不住了。我没保持好平衡,向前一摔,以大马趴的姿势向前摔倒。
额头撞到了箱子,随之传来的是右手腕脱臼般的剧痛——刀被抢去了。
我用左手肘撑住箱子起身。
像是在别人都在跳的蹦床里摔倒了,一切都令我恼火。
怕他什么时候从我身下的箱子间隙里将刀捅向我,我正打算站起来,身下的箱子被一双手从下拨开了。
又是一个猝不及防,我直接倒在他身上。
他发出了吃痛的闷哼,“你个死变态虐尸狂,是真打算杀了我啊。”
“才发现吗,有点迟……你把我的手腕扭了。”
我从左边衣服的口袋拿出另一把刀。他慌忙用右手去挡,手术刀先是划破了他的袖子。
随之是久违的刺破皮肉的感觉,沉重的血腥味扩散开来,我看见他的眼中溢出了泪花。
“不是吧,这么怕痛的吗?”我想。
我用左手不太熟练,但这种程度,还没到真脂肪层吧。
“不要杀我好吗?我绝对不会把你在这里做的事说出去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问我看了多久,但我一开始就绝对没有说出去的想法。
我真的很怕痛,而且晕血。
你看你现在如果杀了我,我的手臂会流出碗口大的血。然后会在这里流血流尽死掉的,那样子很恶心吧?
所以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杀我。我才十六岁,未成年啊,爸爸妈妈还在等我回去。
你其实也不想杀人的对吧,只要我绝对不说出去。”
他虽然说得快,但口齿不清,我感觉他都要咬到自己舌头了。
没有一个能说动我的理由。
他以后如果要说出去,我也管不到吧。
他无意看到的,但是冒犯了我的利益。
他未成年,我姑且也算是吧,在这里还没有法律给我判刑。
我其实不想杀人,吗?
虽然是第一次,但我也不清楚——因为不清楚以后的自己会怎样看待这件事。
会不会因杀了人,或害怕或愧疚得睡不着觉?
“我不知道。”额头、手腕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我从喉咙挤出字来。
他皱着眉,一直害怕又紧张地看着我,泪水还在不断从他猩红的眼球里涌出,但这又能满足谁?
被自己胡乱划开、搅大的伤口,因为隔得太近,我甚至能看清白腻手臂上的被血染红的纹路。
像是椭圆形的单眼,鲜血淋漓的它盯着身为罪魁祸首的自己。
人皮下的血肉让我反胃:干涸的血在手臂上凝成许多小球,在渗血的深紫色的皮肉周围。
让我多看一眼都是折磨,想象力过于丰富,在我眼前再现出无数条割痕。
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出现幻痛。无法呼吸,喉咙哽住了,但又想呕。
我寻思自己也不晕血啊。
“你先把抢来的我的刀给我,我再考虑。”
说完这句话,我艰难地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疤痕。
“把你的刀给你,你才能考虑吗……怎么给,像这样吗?”未到变声期的他笑得尖利,就像女孩一样。
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上了我的后背。
还是能由这尖端联想到无数被划开的横条伤口。
——看到刀就能联想到自己被划开皮肉的样子。
然后我感到疼痛,头好晕。
面前的他笑着的脸本来就离我近,夸张的笑脸无限放大。
原来他也有两副面孔……
“你说那么多都是在拖时间啊,我这就要死了?”
像是吸毒的人即将到达极乐天国,我看到了名为欲望的紫黑的血。
尽管常无所谓地提起,这仍是我长久的恐惧。
视网膜前好像只能看到流动的青,和与其对比度最大的红了。
“一直打打杀杀的都是你啊,我又没说要杀你。只是——威胁的手段罢了。”
我背后的刀被移开,习惯强迫自己挺直的背上没了东西,才感到酸痛。
然后一只手撑上我的背,躺在地上向我无顾虑笑着的人说:“我看了你那么久,只是想问,你能带我出去吗?”
“啊?是逃出这个房门吗?你自己不能出去吗?在这个恐怖游戏里,你这么厉害……你,不会是邪神吧?那被你求助的我,又是谁!”
“啊啊啊啊啊,跟你这个人真是说不通。你还问我你是谁,你敢再看着我的眼睛再问吗?”
他一把将我推开,靠着门坐着,眼睛瞪得更大了。
配合着他大得像卧蚕一样的黑眼圈,有点吓人……
“我都还没生气,你生气什么啊,痛死了。”扶着自己撞到墙上的背,我抱怨道。
“你都把我手腕折了,还想和我合作?还又用力推开我,这就看出你的不可信了。”
说完这句话,我也在地上坐好。
“那是因为你太重了啊,压在我身上。你不愿带我出去就算了,我找别人去——还有,你为什么说我是邪神啊?”
“那你是吗?”
我盯着他红色的瞳孔,在这个角度下又是淡色的绛红。
还有他的发根与发尾一致,都是樱花般的粉色。如果不是刚刚染的,都会有新长出来的头发吧。
总而言之,不像个正经人。
“不是。”他摆摆头,不再看向我。
“我说你是邪神,就是因为我把这个门堵住了,你怎么还能进来?你……真的才高一吗?”
“我一开始就被锁住在这里面了你知道吗?”突然开口的他像在酝酿着风暴。
“那你是怎么活下去的?”
“我也才被锁了一天吧,从你们在外面吵闹到现在,差不多这么久。这次醒过来的地方不太好。”
“醒过来?”
“就是你们进入这个游戏,就叫醒过来。”
“那带你出去是?”
“就是说——我们一起逃出这里吧。逃不出去的话,时间长了,就会死啦。我看你虐尸时挺变态的,应该是个很强的人吧。”
“我都才看到他们就看到了你。
不过我的记忆……也说不好——就算有,那是有原因的,你又不了解我,就不要指责我……
你之前说的对不起呢?”
“对不起。”我话音刚落,他就立马道了歉,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
见眼前的我没有回应,他又说:“我的伤这里还是好痛,你先帮我包扎下吧。”
“我的手都被你卸了,怎么包扎?”
“我才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卸掉人的手腕。你应该只是扭到了,不然那可是要做手术才能好的,就像,断肢再生那样?”
“不对吧,电视里的人都可以一下接回去,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见我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这才学会察言观色,一脸愧疚地问道:“很痛吧?”
“这不是废话吗?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也流了血。我们是为什么要在这里互相消耗啊?两个残废怎么逃出去。”
我试着扭了扭手腕,反过来也很痛,已经隐隐浮现出青紫的淤痕了,这家伙。
“你要是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了,我就杀了你。”
说完后我抬头,却撞入他眼里翻涌的赤潮。他欣喜地看着我,“真的吗,你答应带我出去了?那我们就是伙伴了。”
这小学生……
事实上那时我也是没办法才答应了他,不然我总感觉那个时候自己就要死了。
因为他天真的不谙世事的样子,与自己想要展示给他人的一样。
背后会是冲动的恶劣想法吗?
可是我这个凄惨的小丑也有灵魂,更何况面前的他是个活生生的、为生存而拼命挣扎的人?
算了,我也不了解他,我只是觉得他把刀抵住自己背后的下一步,就是竖直剖开我的皮罢了。
而我最害怕整齐的渗血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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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初,桃子的桃,初始的初。”
“我叫青莱,有草字头的莱。”
本来父母希望我像草一样生生不息,坚强有活力,步步高升。
但我想,我也只是谁随意播洒在田间垄头的草。
我本不该扬帆起航,此刻却落在了一叶小舟。
不,它是乐园似的游艇——除了和它一起浮浮沉沉,我还能长出来,这已经很棒了好吗。
满园子的风携着木叶吹过,就携我去往清风疏朗的夜。
“是这样吗。我会好好记住的。”我不知道笑着说话的桃初实际在想什么。
只是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像是跟别人讲题时说错了强圆过去,还被人一脸感动地说谢谢。
我当时也语无伦次,表达能力都下降了啊。
盘腿坐着的他捧着脸,脑袋一晃一晃的,下一秒说的话又令我无语。
“啊,你可能是第一次,但我已经玩过一次了。我们的任务是逃出去,你可不能拉我后腿啊。”
托着下巴打量着我,他补充:“毕竟,你看起来就跑得不快的样子。”
“但是我能打啊,你就别叫了吧。关键时刻我还是能跑的,我八百米都只跑了四分十五秒。”
“多少?四分——这也太慢了吧。”
“女生的标准就不同好吧。”
“男生的标准还要加两百米呢,这不一样吗?”
他们又开始互相斗嘴,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固然让我舒服,但我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闭上眼睛,就是过于强烈的被和谐了的青、与之对比度最强的红。
“出去看看吗?不能一直待着这里,太饿了。”光是说出这句话,我就感觉好像过了几年那么久,他才回话。
“出去后你有足够的能力活下去吗?”他问。
“谁知道呢?”我一般是梦到哪句说哪句,走一步算一步?
空白的间篇,前言不搭后语的剧情,仿佛再看一眼就要因眉间的睡意睡过去,然后忘掉。
他们在走廊里蹑手蹑脚地走着,虽然桃初认为没有必要,但我还是坚持着。
排气扇呼呼转着,蓝色玻璃打不开,唯有靠近天花板的雕花镂刻送来一点久违的风。
风?
我看向窗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我所在的楼就像汪洋里的孤岛,不稳定地伫立着。
“外面好像有点奇怪呢。”
桃初凑到我身旁,与他说的话不同,他的语气是兴致勃勃的。
“我还想着大不了跳窗出去的。”我干巴巴地接着话。
“太天真了,你还不了解规则。”
“……”
“对了,我想起天快亮的时候,我在太平间听见了有间房的求救,把人哐哐往墙上撞的声音……”我示意他跟着我。
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扇门,到了像是病人等待厅的地方,我停下了。
推开门,门侧贴着以长颈鹿脖子为基准的,供儿童量身高的贴纸,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上面是小小的手留下的血印。
头顶上三个桨片的风扇转动,声响却极大——像是巨型风车一样,离他们的头又很近……
铁质的连成一排的椅子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们,然后开始快速移动,像是黑白棋盘上的暴走的象棋士兵……
这个医院的主角可不是它们啊……
为了躲避撞击,我慌不择路,膝盖还是被撞到了。我人几乎飞出去,到墙上才停住。
长椅就像把心仪的台球打进了洞而满意停下。
我感到骨裂般的疼痛,比桃初打我时还痛……
蓝色的窗帘唰的一声自动拉开,我久违地看向窗外,只看见深不见底的黑和很多双骨碌碌转动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嘻嘻哈哈的窃语声响起。
医院小小的数字钟上的12:47渗出了血,滴滴答答,像是变成了机械钟,敬业地记着数。
我几乎要被吓得灵魂出窍,这时机械的声音响起:“请青莱桃初就诊。”
“什么就诊,我要去哪里?”我这才想起来还有桃初。我四处寻找他,终于在贴有许多动物的贴纸墙那里找到他。
他两脚蹬在墙上贴着的攀岩装置,安然无恙。
“怎么不叫我一起躲?”我抱怨着,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几乎站不稳。
不肯坐在刚刚撞了自己的椅子上,我蹲了下来。
“你没事吧?”他跑过来,碰了碰我环在腿边的手臂。
“我感觉头晕眼花。”说完这句话,耳边的嬉笑声还在响着,真的很诡异。
“没办法,那我等你一会吧。”桃初也蹲了下来。
“我其实叫你了。”他有些委屈,“我一直喊,“青莱,快回来,可是你一句也没有听见。”
3. 孤院梦魇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却不知道,我也不记得自己生气的理由了。
我只是兀自抱着头,阻隔那些可怕的声音。
梦是发生过的事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梦中的记忆总若有其事呢?梦来自记忆,所以能造许多的人和事,即使你不记得了……
“不用怕啊,来,你看着我。”
被桃初一把拉起的我,听到他这样鼓励自己。
其实如果我不愿的话,他也拉不动。但我觉得表现得软弱很可耻,也就顺势起来了。
桃初拿着一把刃口很宽的刀,对着窗外的眼睛就是戳了上去。
“呃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它没有嘴巴,却尖叫出声,震得房子都在颤动,一些灰刷刷地掉了下来。
桃初却在笑着,他抓着我的手,硬塞给我一把刀。
青蛙卵般的眼睛胡乱散开,互相碰撞,合成更大的,注视着我们。
我被他带着刺中一只眼睛,汩汩的温热的血喷在我手上。
“看吧,没什么好怕的。”他眨眼笑着。
在快速闪动着红光的等候厅里,他像精灵一样的粉色头发,泛着太阳般的红光。
反而像恶灵一样呢……
“我会永远感谢你的。”我笑着把刀给他,墙上的眼睛像汽水上的泡泡一样噗噗破了。
“那么,去就诊吧。”
我们在泛着“安全通道”绿光的走廊里走着。
头顶是刺眼的白灯,隔几步就挂着有红字的数字钟,在蓝色地板的映衬下显现出奇异的肃穆感。
每走几步,钟就又跳一个数字,回头看别的钟也一样,像是催促一样。
我越走心里越慌,忍不住问:“这里原来的人呢?”
桃初有点懵,没有回答。
我沉默半晌,解释说就是一开始和我从电梯下来的那些人。
但他仍然没说话,我恍然大悟:“啊,你不知道。”
正当我打算大费口舌再解释时,他拍了下手:“是说那些很吵的人吧,我不知道,可能被传走了?”
“传走?”我重复着。
他解释着,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兴致勃勃,“嗯,理论上你们都在同一个医院——那么多人不会同时梦见一个地方。”
见我一头雾水,桃初补充:“没说清楚啊。总之就是同一个时间不同空间的地方吧,同一个空间不同时间?我也不懂。反正就是彼此看不见,也感知不到别人的存在。”
听到这个设定,我第一想法就是“好虐啊”,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对方不解,我只好又解释:
“……如果有家人、朋友、爱人,不能一起真是太虐了。”
桃初若有所思,我感觉他还是没懂。
这都不行吗?感情淡漠,说不定是个可怕的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怕。他兴致勃勃,甚至真把逃生当作游戏来玩。
「不过是个游戏人物而已……」
(这也是他人设的一环吗?贯彻得这么彻底倒是显得无趣了……)
2号诊室写着:
【主任医师:郭伶灵。就诊人:青莱。】
我敲门走进去,桃初也马上跟了上来。
医生没有脸也没有身体,整个人就像飘在雾里,灰蒙蒙的身体套着空空荡荡的白大褂。
“坐下吧。”我的声音倒是正常的。
我感到打量自己的针般的视线,密密麻麻,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医生没有眼睛,我却知道她在看着我。
身上的视线突然一轻,医生转而看向桃初:“你是病人的什么人,怎么跟着进来了?”
“我是下一位病人,也是……她的哥哥。”
我气得心脏痛,他还没我高,怎么会是我的哥哥。
气完感觉……有点困啊。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医生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说:“没事,慢慢来。”
“我才不会按你说的做!”我想着,立马掐了把大腿,保持了清醒。
“我得了什么病,医生。”我问。
“怎么说呢……现在这种情况也很少见,不是没有快速恢复的可能,但更多还是需要时间吧。”
“所以到底什么病啊?”桃初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昏昏欲睡的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准备逃跑。
但没人动身,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慢慢挪回椅子。
同时瞪了瞪桃初,示意他不要坏事。
他平时都像不在乎除自己外任何人,怎么现在要打抱不平。
“孩子,你先出去吧。你先去儿科住院部报道,你需要静养一阵子。”
“不是,我高中了,怎么住院还要去儿科呢?”
“成人床位不够了,最近流感爆发——或者你一个人住进高级病房?那就要多交钱了,你先过去吧。”
她像是要说病人还能活多久的样子,一直让我出去。
「所以这些不是你需要担心的……」
「我们已经给了你最好的条件。」
(光是活下去都不行吗?)
需要静养的明明是吵闹的桃初,而不是我啊。
我坐着的椅子突然自动后退,就像过山车一样。
我看见洁白的窗棂飘动,阳光眩目,桃初和医生的逆着光的脸模糊不清。
我一时不知是自己远去了,还是他们远去了。世界仿佛与我隔了层纱,和缓的吉他乐响起。
白色的门在空气里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无人观赏,它也咔嗒地合上了。
将我隔绝在了他们的世界之外。
他是救了我一次吗?
在外面等了很久他也没出来,我打开手机一看:15点24分。
我忍着饿等他,里面在进行着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密谋?
医生已经把他灭掉了吗?他……不会和医生是一伙的吧?
他为什么要救我?
想不出答案。
将耳朵贴在门上也感受不到任何动静,门的玻璃隔板被磨砂纸贴住,如果把它打碎?
未估量自己力量就行动的拳头被强行停住,我十分疑惑。
「不要……管。」
我本来也不敢冒险,这个想法的出现更是给了我打退堂鼓的理由。
我趿拉着鞋子向门外走去,就诊室外的空间,本空无一物,却随着我的走动延伸开来。
空荡的纯白空间里,黑白灰的色块堆叠,逐渐构成,我认知里的医院。
我看向自动扶梯前的大楼示意图,上面没标住院部。
「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吧。」
我要去儿科,儿科在这个门诊大厅的背面,那是栋老楼。
我都快忘了。
「电梯在青莱踩上去后缓缓向下移动,她在没有灯的医院大厅下了扶梯,她就像是宴会的主人……」
我喜欢高处的风景,站在这里就像能掌控一切。
「这时候你写字已经不稳了。」
你嘲笑道,却像用关心人的语气:
(要有自知之明,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
就像人的指甲在过长时断裂,你是参差的可怜的泛黄的。
在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点,做一些搞怪的事来表达不满,你以为这样就能怎么样吗?
我都想起来了,一旦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我的脚步就向自己该去的地方前进。
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还有人在等我回来。
*
我在走廊里穿行,终于到了门诊大厅。
外面的一切恍若海市蜃楼。透过蓝色的玻璃墙,我能看见草丛里蒸腾的暑气和跳动的金色斑点。
因为我很久才知道要继续这游戏,因为我长时间做着于此无关的事。
(我不想活了,在这个世界上。)
(你带我走吧。)
这是什么话?我驱掉脑子里莫名出现的对话框,纠结着看向灰暗的墙皮,里面的眼睛也正看着我。
“艹。”
我跳着后退,那人却扒开墙皮,他的皮肤是红色的,不知是烧焦了还是被剥了皮。
*
我握紧了手术刀,他却好像要与我说什么。
过了一阵子。
“你是说,让我带你走吗?”我问。
“对。可以……吗?”他缓缓说出最后一个字。
「你早该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吧——这里应该有随意散落的花。在日光里,卷曲的花瓣缓缓绽开。」
「所以,答应他吧。」
我欣赏着系统的字幕框,它呈现出非正常的紫红色。
(你还挺文艺的。)
(那么,世界该是什么样的?)
「你出去就知道了。」
“行吧,我带你出去。”用手指绕着头发的我对面前的怪说。
他眼里流露出欣喜,呈九十度弯曲的手指,更快地抠拉着墙皮。
我感到莫大的惶恐,却告诉自己不要躲开。
「青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里的刀仿佛在随时告诉男孩自己能一击毙命。」
我被这文字逗笑了,我哪有这能力。
他被我的笑声吓了一跳。
他抠墙的动作停止了,他快速地爬向我。
这扭曲的姿势,哪天该让他教教我?
唰,我的裤子上溅上了灰色不明物体。顺着我的裤腿往下滑,仿佛隔着裤子到了皮肤。
他对我贼笑着,如果我没把他狰狞的表情理解错的话。
我低头,那似乎是不明的虫卵,像小小的眼球,白色的,中间有小小的黑点。
【尸化度+5%】
(这种话就不要显示了,会让我紧张的啊。)
「哦。」
(?你可是让我打出了我最讨厌的符号啊。)
「感谢您的指正,我会吸取经验,争取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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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给我装人机啊!”
被气得叫了出来,与此同时我一刀斩断男孩的几根手指。
他也在我手背上留下抓痕。
这能算的上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刻板印象打架吗?用指甲抠。
然后我抓住他的头发,避开他另一只袭来的手,踩了上去。
他的脊椎发出嘎嘎的响声,我被他抓过的手臂连骨头都在痛。
真希望我能有一把更长一点的刀。
他不断挣扎,踩在他身上的我几乎站不稳,我狠狠踹向他的头。
对他来说,却像过家家一样。
我快要被他站起来的动作稳不住身子,不明的腥臭味传来,我感到反胃。
在我从他身上跳下来时,我顺便抓住他的头发。
按不下去他乱动的头,我就扯着头发向他面门刺去。
在这挣扎的拉锯战中,我刺了无数次,也空刀了无数次。
他的后脑勺、脖子、脸到处是血,却还是无所谓地摇头晃脑。
在我砍向他鼻子时,我甚至从他张开的嘴里看见了他玫红色的牙齿。
他用令人发怵的声音说着话,同时尖利的笑声传来,让人怀疑他有两个嘴。
「没用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会再死了。」
在听清楚他说的话的同时,我的眼前也出现了这句话,一片血红的文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下楼。
「男孩折着的脚往后一勾,门诊大厅的门便重重关上,青莱逃出的希望也破灭了。」
(不要,我不要字幕来解释现状了,它挡到我逃跑的视野了。)
通往别的楼的室内连廊里只有我跑步的声音,一开始那么多人都去哪了?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两条腿的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
我再也不敢直视男孩这个词了。
被这个想法逗笑,我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笑了出来。
巧的是他冲过来时我刚好想拐弯,他快用手抓到我时我侧身弯腰躲了过去。
但这样不是办法,我逐渐体力不支。
斜坡向下延伸,我爬进了连廊旁下面开的漆黑小洞。
里面是贮藏室,我穿行在架子和冰柜间,跑到了房间外,又是晃眼的“安全出口”标识。
冰冷的绿光伴随着我跑动摇曳着,如磁感线挥洒,心跳声越来越大。
太紧张了,我都怕自己踩漏楼梯摔死。
走廊里寒气扑面而来,我跑了这么久也不热。我压住胸口,阻止咳嗽和喉咙上涌的血气。
他身上的脓液腐蚀了我脖子的衣服和皮肤,他在我手臂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我却好像感觉不到痛,只感觉这场追逐战无穷无尽,令人绝望。
我再次推倒一个柜子,阻隔楼梯后的他。
跑到负一楼走廊的时候,旁边的柜子突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双手,把我拉了进去。
我快吓死了,仔细看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柜门被他关上,这个柜子还挺大,散发着陈腐的味道。
就好像,真的装过尸体,还装过满满的防腐的苦涩药草。
我做梦都没想过会再见到他。
我本以为我们的交集在我的一次任性后就会断掉,然后我平稳度过高三的最后三百五十四天,从此再也不见。
虽然从很久以前就各行各的路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满世界地奔跑,会帮助我的人也根本不存在,我也做梦都没想到——他还会救我。
“谢谢。”我用气音说着。
一来怕被发现,二来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啊……青莱你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不害怕吗。”
我拼命竖起食指在嘴前,示意他安静,我不方便用手捂住他的嘴。
郁生竹却一点也不会察言观色,他原本是这样的人吗?
在没靠着墙而晃动着的柜子,他脚还留在原地,身子却倾斜向前,离我越来越近。
几乎快被我遗忘了细节的脸越来越近,他原来是长这样的吗?
奇怪。
但我从来也没有勇气看他吧……我本来也不清楚。
用于卡住柜板的铁槽被他按住,我们站立的整个空间开始摇晃起来。
几乎站不稳,我的背靠到了柜子板。
“告诉我啊,你……不害怕吗?”
他用手撑住我两侧,将我整个人包围起来。
尽管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但等他把下巴靠在我肩上时,我才发现,明明两个人在这种小小的空间里,他还是很冷。
——我面前的人呼出的根本没有热气。
耳后传来声音,“找到你了。”
我的眼前同时出现了告衰的字幕:
【你被发现了。】
红色的油漆字,一直流淌到视网膜底端。
4. 幻想的繁殖
背后突然没了支撑,柜子门被打开了。
一双全黑的眼睛,从刚才起就死死盯着我们。
即使我不住向后倒,郁生竹还是整个人压在我身上。
看似柔韧的头部,却像铁锤一样重,骨头都要碎了。
我用右手把一直准备在袖子里的刀刺进他下巴,左手按住他的头往下压。
他的下巴很脆,一下就被穿透了。
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现实,暗红的血柱喷涌。
“对不起,不要用他的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
快断气的郁生竹死死盯着我让我很害怕,像是央求一般,我说道。
余光里长长的红色指甲袭来,我赶紧侧身翻滚,恰恰躲过怪物的攻击。
他似乎没想到我能躲开,所以一时没能调整攻击的方向。
他的指甲就这么嵌入灰色细石堆积的墙上,他凄厉地叫着,红色的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诶?即使是死人也有血啊。)
「你在说什么废话……」
突然,我背后的墙里出来了一只手,扯住我一边辫子,高提着我离地,头皮痛得快要撕裂。
下一秒我就被扔在地上,本就头晕目眩,还被墙里红色的手提着衣领往上面的楼梯拖着走。
“你怎么还有帮手,这不公平。”拼命挣扎的我叫着。
头还很痛,鬼使神差地,我拼命往后看去,才发现那个假的郁生竹已经离我很远了。
他瘫倒在血泊里,手脚都不动了。
杀掉和自己朋友长一张脸的人固然令我难过,但我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他的下巴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嘛,毕竟我是用手术刀刺的他,这刃口太小了。
我要是有一把大一点的刀就好了。
就能更快地结束他的痛……但我也不一定举得动刀。
第一次见到郁生竹时,他是夜里彷徨的灰虫,被我发现却被我厌恶,又出自不想一个人的私心邀请了他。
从此我的身边,除了上课,几乎时时都有他。
【升天吧,由我来拯救你。我会好好陪毁伴坏你的。】
但是装出怜悯他的样子,又显得我们的友谊很廉价。
*
我会被带到哪里去呢?
比起前面的追逐战,现在我已经不怎么恐惧了。至少现在扯着我衣服拖我走。
因为敌人和敌人的攻击方式都已经清楚了——虽然他很诡异,但也不是无懈可击的。
这次失败还是因为我能力不足,我平时整天都坐在桌上写题,我还需要锻炼。
知道了这些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我想闭着眼睛休息,又怕错过视觉能带来的信息,于是放空着大脑。
他怎么突然就暴起了?他的手怎么那么不讲理?他为什么不当场杀了我?难道是想拿我做菜,还是做实验?
想起了,过去的十八年我天天都想死。
那我为什么要拼命逃跑?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生死交给别人掌控。
我要是有把长刀就好了,弥补我的不足,弥补我永远刺不到远处的短板。
虽说我现在死了也没关系,但我承诺过的贡献,我的存在价值……
我果然还是想看看它实现的一天——虽然它注定会实现,如果我的人生没被打乱的话。
「为什么你们都要妨碍我。」
我被似手非手的肉的褶皱拖着前行。
每次经过路上被我推倒的柜子时,他都要一边烦躁地抓住我衣领,一边移开柜子。
像是午夜的白色闪回,它的出现几乎惊悚,在柜子的背后,有一把长刀。
它是那么完美,几乎与灰黑的墙融在一起。怪物大概没注意到它。
它背靠着墙,静静地等待着我。明明我刚刚跑下楼梯时都没看见它。
我用脚伸长想钩它出来,要是这个世界有飞来咒就好了。
我流着冷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哐当一声,刀因他移开柜子而摔在地上,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尽管汗如雨下,我反应还是比大脑快,扑在地上用手够住它。
抓到了!
我的手却被踩中,被碾压着。
“你原来还有脚吗,你这怪物。”我说。
他的脖子转过九十度盯着我,明明被踩的是我,他眼里却充满愤怒。
我说:“让我看一下,是肉瘤还是铆钉,居然敢踩我的手。”
刀末端变得弯曲,我的手明明还被他踩在脚下,刀像是有了生命似的弯曲向上,刺中他的脚,他吃痛地跳起来。
我随即站了起来,将他整个人顺着那长长的肉色的,大概是脚的东西刺穿,钉在墙上。
“你杀不死我的,人不可能死第二次。”他忿忿不平。
“可我现在还没死,就能折磨你了。你说我如果死了,会不会更强?”
“你这个人,我都不知道我哪里踩到你伤疤了,啊?我们本来聊得好好的,我还答应了你,要带你出去,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我光是咽下口水就喉咙就很痛,但还是接着说道。
「对于伤害我的npc你就去死吧。」
用刀在肉里打旋;用刀刺进那黏滞的肉里,再拔出来,血肉四溅;用刀捅向目光所及的每一处。
直到他被被捅成了个窟窿,我才想,这个报复会不会危害到我本身。
在后知后觉的痛楚发作前,我把他推进柜子里,顺着楼梯推。
他咕咚咕咚滚了下去,希望不要在半途中摔出来了……虽然我杀不死他。
我痛得想哭,死里逃生的感觉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慰藉。
为什么这么久没有人来救我?
然而这个想法也只持续一瞬就消失了。
我不希望任何人来救自己,我本来就不需要依靠谁就能活着。
「他们有我这么靠谱吗?」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可以战斗的,我向楼梯上方慢慢走去,视野里已经昏黄了。
(是你给我加的负面buff吗?我都说了我不需要这些,妨碍我了。)
「抱歉,但这是为了让你记住这里是个游戏。」
(……)
天国的大人物们,尊敬的领导,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螺旋楼梯真能起到缓解楼梯陡度的作用吗,它好长。
眼前的光越来越亮,我需要一些治疗。
*
医院在有猫嚎叫的夜苏醒,就像有婴儿在哭。
在高中也是那样,发情的夜,从地狱爬出的猫的灵魂虎视眈眈。
期待着降生,拼命地游动,在我眼前是蓝色或青色的东西。
这是热视图,我知道。
在嚎叫,草在风中翻滚着,在期望草与被草。
好害怕,室外是啼哭的猫,室内是还在睡的能发出同样声音的婴儿。
为什么要离开我?周围不还有空的床位吗?
不想打碎还黏在视网膜上的睡眠残像,我向对岸伸出手。
一只手握住了我。
!我立马缩回手。
睁开眼睛,是夜,深沉的夜,伤口在尖叫着,嘶吼。爱慕。被抚摸?
他的眼睛流着碗口大的血水。
我想尖叫,却被他捂住了嘴。
双手双脚反抗着他。这个房间住了八个人,他怎么敢?
“我是好人,是来帮你逃出医院的。”他说。
“我为什么要逃?你是谁?”喉咙两边撕裂般的痛。
即使肥大的扁桃体不再作祟,这场疾病也久治不愈。
「像是平常那样写字,为了舒适放弃了封闭性,自欺欺人。」
(但很有趣不是吗?)
名前他的身影反射出不稳定的纵波。
他伸长生长着,直到巨人高的小孩模样的他走到我床前。
替我盖好被子?
这个被子是不干净的,在妈妈的潜移默化下,我觉得一切家外的东西都是脏的。
他硬是将我也蒙在里面,难道他是想给我闷死?
(但即使是这样,也无法反抗……)
水下,有人说,是安全的。
在被子里,可以庇护你于鬼怪爪下。
曾经那么认为。
我在床里是安全,外面有青白生灰的手,只要不受诱惑,被几只眼睛注视都没关系。
眼前的被子突然一空,始作俑者说:“你还真是接受力良好啊。”
“那我应该做什么?”
我心里其实也是害怕的,但从刚才那刻起,自己就变成了很帅气但不受自己认可的存在。
昨天回来受了很重的伤,护士以为自己又去哪玩了,说教后给自己的伤治疗了。
「从那时就变成了这样。」
“不应该做什么吧。对不起啊,捂住你……刚才呢,出现了一些危险的东西。我是为了保护你,才这样做的。”
“危险的东西……”
像是鹦鹉学舌那般,我重复道。
我感觉半夜似乎不再发烧了,或许是护士也不在的原因吧。
「谁也不在。」
“不管怎样,谢谢你。虽然我不太信那些。但……你应该不是坏人吧?”
“嗯,我是桃初。”
“你不是地球人吧。”
“地球……欸?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的眼睛是红色的,你的发色是粉色的……”
“……”
“……真是——好好看啊,我羡慕死了。我可以成为你那样吗?怎样变成那样啊?”
桃初被我吓退了,总是嘲笑着一切的面孔出现了裂缝。
“不是,你怎么回事啊?你自己不也是黑发黑眼吗?”
我正打算找面镜子看,突然想起这个屋子都是人——几岁的小孩和他们扎着长粗麻花辫的,一样聒噪的妈妈。
他们随时守在这里,有的与自己的孩子挤在一块,有的在旁边的小椅子就是睡过去了。
「上一句开始,我就那么吵……」
此时惊恐与不可置信,出现在他们瞳中,也出现在我眼中。
在完全黑了的病房里,他们团团围在我们身边,惨白的闪电,照亮了他们长了腐败绿斑的脸。
我们那么无力,震颤着说不出一句话,天边一声惊雷代替我们打破沉默。
“喏,喏!快出去。你这妹子,怎么带了个人进来?”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不好,但不知何时起,我讨厌起了女人。
讨厌她们斥责我,或者笑着和我玩,却又嘲笑我的外貌、三观、甚至父母。
男人的话,从小学后内向的我就再没和他们说过话了,但我知道他们是多么可憎。
我的三观,被打碎重组了。时间从不等我,希望我不再像我。
「我也讨厌我自己。」
(你?可我爱着我自己。人要先自爱再爱人。)
“我……我没带人啊,我刚刚才认识他。”
我们还是被四面八方伸来的手推搡着。
过程中桃初没有反抗,像海草一样摇晃,被八爪鱼群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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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可以和你独处了。”总是无所谓笑着的他摆出了招牌表情。
“你这个人,不对劲啊……你想干吗?害得我也被赶出来。唉,好困。”
“我说了要带你逃出医院的。”
空空如也的脑海里描绘出约定的景象。
“但我的爸爸或者妈妈一早就会来——看见我不在他们会等我。”
他却承诺会将我送回来的,我勉为其难答应了。
路上我问他是高中生吗,他回答是。
他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如实回答。他在手心比划着左右结构的字。
我怀疑他没读过书就来诈骗了,我的名字又不复杂。
在夜间的医院里穿行,我介绍着。
“这里是儿科,大概……这里是二楼,是住院的地方。一楼……大概是门诊吧。”
关于医院的记忆像被擦子抹去了,明明就算躺在医院床上我也该记住的。
我只是一直喉咙痛,然后发烧……已经两周了。
小学毕业后的短暂暑假,已经快结束了,我还要去英连的好初中上学呢。
这样想着我摸着额头,而他伸手过来摸上了我的额头,我甩开了他。
“现在没发烧了,你这人不正经吧,未成年乱摸,就不犯法吗?”
我对这么快信了他感到后悔。
但我只是想跟他出去看看,反正医院有监控,这里是安全的。
逆光对着我的桃初开口说着什么。
听不见……
听不见!
好奇地凑上去,却感到一阵头疼。
不受控制地,我重力拉向地面,地面看着我,我若无其事地走着,忘掉了所有事。
*
被人摇醒,才发现天都没亮。我很烦地打掉那双手,看向床前的人,问:
“怎么了,这就要逃出医院了吗?”
“是的,昨天你晕倒了我就给你送了回来。现在总该走了吧。”坐在床前的他,看似提议,实际已经很急了吧。
我懂,现代人总是像被什么追杀着,在路上目不斜视地大步走着,所以他催促着我。
火灾演练的时候,在学校里的时候,火灾警报数着生命的倒计时,大家嘻嘻哈哈地笑着。
用衣袖、用纸巾、用红领巾,装模作样地捂住口鼻的时候,我就在想:
我该带走什么?
我看向隆成一团的白色被子,高高的掉了漆的艳粉色保温杯,还有摆在桌上的《金蔷薇》……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是需要我的了。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是我需要的了。
爸爸妈妈今天我要去远航,你们吵架时我跑出去就觉得心里畅快!可是,可惜只是……跑起来的过程中——后来就掉下去了。
接下来的,就是无聊的夏天。
我看着面前与我牵着的手,桃初背对着我。
他的头发是浅粉色的,发丝多么自由,不是游戏建模里,一根一根被规划起来的线,它们跳跃了起来。
呆呆的毛,呼啸的有如火车过境的风声。
就像初春时逃出学校,不,我没有逃过学,只是放学时逃出学校——心情很畅快吧?
我曾来到市政府,这里有很多粉色的花。花瓣透明又很香,在手里揉捏的感觉很好。
透明,会显现出指纹的样子,然后不知不觉被汗湿了?
花香与汗液。
哪次第一次见面就在想——事实上他很像一种花,铃铛般成串的笑声,藕断丝连般的感情。
夏天不及花的美丽,看到那种花,本该走向终结的一切也会走向永恒……
真实的花?
除去距离……
美得不可到达?
真实感。
真实?……
回忆总是那片钴蓝色的天空,说很美却又不太合适。是夜还是昼呢……
记忆在这里展开,对于习惯黑暗的人来说,这里反而太过耀眼而无人停留。
幽深高楼环抱之中空,还未变成钴蓝色的白星摇曳。我在这里遇见了他——我最好的朋友。
实际上只有砰砰的心跳声罢了。
——我之前喜欢过许多人,我在班上保持喜欢一个人,我在补习班持续喜欢一个人。
但是现在,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的话,心脏不会放任自己那么放肆地跟着谁跑的。
如果给我一个理由,我会说,给我一个理由约束我的心的他,是多么伟大呀。
喜欢写童话的我,与能够触碰愿意触碰我能触碰的他。谁渴望得到的友谊?
仿佛在海洛这座城市,能一直走下去?
被桃初拉着跑,我还是有点困,我询问目的地的话语消散在风中。
“你什么都不要做”,听我用拉长的“欸”来表示疑问,他又补充说,“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好——你在教学楼的走廊这样跑过吗?”
“跑过。”
“是追着打人吗?还是和朋友玩呢?”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说:“如果我能看到你那样子就好了,我们怎么总是不是一个学校啊。”
如果在一个学校,神秘跟踪女令我烦的时候——我就来找你!我一个人上厕所的时候也来找你。
虽然没有这样过,但我有那种感觉,我是一种跟随型灵宠。
一旦认定了谁是朋友,我们在学校里的日子真的捆绑起来了。
——在找他或我的路上,或者那人有事而要等他的过程里,我都不会表现出让人觉得我很孤独的样子。
5. 逆光花束
自信而又不含胸驼背的样子,也许就不会被妈妈骂到烦了。
(但我已经成为这样了。)
「你又在自怜什么呢?」
回忆中,谁的字幕突然吓了我一跳,这个医院果然闹鬼吧……
像是鼓励自己似的,反驳:
(你是你,我是我。)
那人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绿色紫色密密麻麻的色块。
“抱歉,我好像忘了我们刚刚在干什么”,我犹豫着说出,却懒得去回想,“现在就要跑了吗?”
“对啊——”,他的声音被拉长,在巨人般压迫着天空的高楼中,抬头,我看见夜深深的仿佛被挖了眼的一个个洞:放射科,检验室……
像是被挂在夜空的星星……
突然我们停了下来,畅快的感觉消失了,我弯下腰大喘着气。
我们终于跑出了医院。
我低着头看向夜深的街道,时而有车开上十字路口,围绕着中心的花坛绕一圈就去了不同的方向。
“这就结束了吗?”我长吁一口气问,“我们现在要干吗?不对——我穿着病服是怎么出来的,保安呢?”
“你真是,好啰嗦啊——像妈妈一样。”
“啊?”我有些生气,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自己,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真是的,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问什么问?现在的你一点也不有趣!”
突然提高的声音让我联想到暴风骤雨一般的怒骂,或者,山雨欲来的冷战——爸妈吵完会这样,各自有着冷酷的气压。
“我有不有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拐我?”
“啊呀——”,他笑了,脸上的笑意随着扩张的嘴角越来越大。
像个怪物……
“我只是看你又失忆了,用了小小的,小小的一点计谋。”
他大拇指和食指捏成了一个小鸡啄米的姿势,逗趣般的向蹲在地上的我靠近。
“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快就让我回来了,小时候的我不可爱吗?我还想让我再多处理一点事,再出来的。”
“搭档你就做点事吧。”他用幼儿园老师鼓励一般的语气对我说。
“搭档你就这么捏造一堆,欺骗小时候的我……你还没说给那个我——带我逃出来的理由呢,桃——初。”
“哎大概就是世界要毁灭了,外面也没有人——正是抢劫的好时候。你也没有待在医院的理由了吧。”
我的喉咙像是被火烧过,声音也不一样。
但他没有发现,我也不打算说,我担心这个debuff会让我没有用啊。
记忆此时也不争气地离自己远去,但我只是跟着这个人走。
[为什么呢?因为我那个时候就没有什么自我意识。即使恢复了长大的记忆,也一样的蠢——不知道人是很容易死的——不知道危险,自然也不知道怎么远离它。]
[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别那么说。]
[你这么说就好吧……]
我和桃初在夏天的街道上站着,就像我前面解释的,我本不该扬帆起航。
可我还是到了这里。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出于什么?为什么?
我只是盲目跟从着,活着?别人的脚步,别人的世界?
就像我现在也分不清夏天的时候,为什么手臂上一阵冰凉?
我看向还未变蓝的天空,没有伙伴的单薄的云在慢慢移动着。我想念它们,我曾经在哪里见过它们。
那是这副身体,在住院之前,在毕业之前,总是躺在竹质摇椅上无聊地看一整天云,放着当时或流行的歌,以放松眼睛的理由……
“快走吧,车到了。”桃初扯了扯了我的袖子,连带着我人都东倒西歪。
“啊,到了——为什么要上车?”
“我们要逃出医院,不是吗?”他笑着弹了弹我的额头,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即使上了大学,也没有这样的人,自来熟的他到底是谁?
“可是我没有钱。”
“我请你。”他就像结了一个大单子一样骄傲说道,扔进去四个硬币。
它们有的被纸币卡住了,继续搁浅在透明棺椁的彼岸。有的叮叮当当几次碰撞后下去了,这个机子还总是隔一阵子又搅动它们的尸体。
是在记数吗?我现在都没搞清机制,只记得儿时听过的声音。
“我以前就期待着没有具体终点的旅途,想在哪里下就在哪里下呢。”我说。
“是吗?”
桃初将双手背在头后,嚼着棒棒糖。他有点漫不经心,但我并没有觉得尴尬。
[我和他坐在公交车后一块的第二排,车厢后部比整个车厢要高一点,第二排又要比第一排高一点。]
[这是我提出的建议。]
[好了,不要你把游戏字幕再列在我眼前啦。这样……有点奇怪。]
「哼……」
“但是我们不是想在哪里下的哦,我有想去的地方,我觉得那就是出口。”
“这么容易的吗?嗯?感觉不太可能。”我最近越来越容易说出自己的心声了……
“总要看看的嘛,我的直觉很准,而且足够幸运。”
“嘿?不会是你的能力有关吧?话说,你的能力是什么?”
“你也没告诉我你的是什么吧。”
“大概是可以凭空造出一些东西吧。之前我和你分开,遇到一些危险时,我就是这样脱困的。”
“嘿,很不得了啊。那么你看能力说明了吗?”
“能力说明?”
“对,像这样。”他在面前的空处若有其事地写着。我凑过去一看,居然就像那个他在我眼前呈现的字幕一样。
莹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我们的脸,我瞟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清。
“因为我没开权限。”他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一样说道。
我在脑海里构造一个想要点开一个东西的念头,绿色的字就缓缓出现了。
【造梦者】
[主动能力:当愿望足够强烈时,你可以造出关于事件、物品、空间、时间的“梦”。]
[技能冷却:一天一次。]
[注意:]
1.平时情绪不要过于激动,可能会浪费你造梦的能力在不需要的地方。
2.你可以实现除找出梦的出口之外的任何“梦”。
[副作用:你过于专注于自己的愿望,你对现实中时间流动的感知不明显———你常常不知道自己此时在何处,从而导致间歇性失忆。对“梦”的欲望越强烈,你的失忆越严重。]
越看这些我头越痛,我已经看不进去中篇文本了。
我该怎么参加曾擅长的语文考试啊。
但我大概明白了这个逆天的造梦能力有不定向性,然后消耗大,冷却时间不长。
之前桃初跟我提到,我们最好要在两周内逃出梦境。不然就算不因这里异常的东西死去,也会失去记忆,被这里同化。
“也许会在这里过一辈子呢。不过,对你来说,衣食无忧都很难做到吧。”他调皮地说道。
“如果在这个梦的话,至少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我未成年时不会饿死冷死,我成年后至少能打一份不至于让自己饿死的工……”
“诶?那你还想待在这了?”
[当然不是,虽然这里我们可能有幸福,但从你看过的电视来看这样就是输了吧。即使这里很幸福,但只要外面冰冷的身体还在躺着,你在世人眼中看来就是失败了吧?]
[我没有动摇,不需要激将法。]
[毕竟我现实的生活还挺如意的……]
思绪回到现实中,他兴冲冲地问我是否打开面板了。
我点点头。
“那——能力的描述和你想得差不多吗?”
“差不多吧。”
我放空大脑,环视轰轰不断发出响声,快要散架却又不知疲倦的老旧公交车。
窗外撒下大片光影,有些闷热,这里有车和灰尘特有的味道,不是长久未打扫的味道,而是人来来往往的味道。
我想起学校科技楼三楼有很多蝴蝶标本。
上公开课时被落下了,在走廊里奔跑,想快点追上大家,又被标本吸引,蝴蝶翅膀上的眼睛斑纹一直注视着我。
那时候我坐公交车到达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建材市场,在那里为我买了连着书架和抽屉的书桌。雪白的桌子映衬出蓝色的天空,照出我天真的脸,天真的很蓝。
童年的自己经过超市门口,摇摇车好像有感应一样,说着:“小朋友,快来一起玩儿吧”
……
我怕我会忘掉那语调,连同童年的自己一起忘掉。
我总说自己找到了动力,这一次就是那些因消失而显得悲剧的童年。
我穿着小时候的衣服,刚刚从麻烦的高中回归,与桃初坐在烂得仿佛要被扔到汽车坟场的车上默默无语。
我们能不能,不往前走呢?
明明是恐怖,有些压抑的味道,却给人莫名留恋的味道。怀恋的不是一样贫困的大家,而是天真的自己,如果没有被我顶掉的话,好想听我会怎样蹦跳着问自己问题,然后顺其自然地和我成为朋友啊。
「我去哪里了呢?」
「这个问题不能想,一想就很可怕。」
“走吧,下车。”桃初停下了在座位上左右摇摆,站起身来要从我身旁出去。
“你怎么知道要在哪里下?”
“你是一点都没有注意窗外的风景啊。”
“什么!”
“我说!我们坐着公交车,一直在这个医院附近转。”
我越过他的身子往外面看,他反而凑近我说:
“看见了吗?世界外面都是雾,我们在道路中间的巨大的花坛转,没有人上下车——在这个十字路口,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不,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看到他一副蠢样,与他平时总是装得高深莫测的样子不同,我笑出声来,突然也想装一装,于是这么说了。
我跑下后排到了公交车后门处按下了停车键,车里响起嘟嘟的声音,可是又转了几圈,车也没有停下。
这辆车除了我和桃初没有别人。
我疑惑地走到司机旁,我敲了敲玻璃挡板,却看到了不知是黏膜还是饼一样的肉色东西贴在玻璃上看着自己。
说它在看着我,是因为上面有一双眼睛。
而此时透过司机防护门的孔,在我手上的,是一滩肉泥,还有上面灰紫色有着白色干皮的嘴唇。
“啊啊啊啊啊。”我尖叫着把它甩在了地上。
桃初急忙跑过来,本来还是焦急的,看到我这样子直接笑出来了。
我按着自己急剧跳动的心脏,指着司机位置:“他,他已经死了。”
他的头没了,地上鲜血直流。
他的手还握在方向盘上,但已经无法掌控方向。
公交车像疾驰的野马一样向前方的灰雾冲去,带着我们未知的命运。
“你在干什么啊——我,你杀了他。”
“没有啊,我一过来就是这样的。我真的没有——”
“够了!肯定又是你的愿望,你的愿望把一切弄得一团糟。”
他的眼睛在这种大白天像两个大电灯,散发着深红的排斥的信号。
我被他吓得心里一跳,闭上了嘴,但随即又想我为什么要怕他,他就像吼儿子一样吼我,凭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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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我于是也怒视着他。
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我们没有看向前方,我们的视线在交汇后消失了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我们扶着头上的横杠,都要站不稳了。
直到一阵剧烈的碰撞,我的头撞到了什么硬物,瞬间失去了意识。
*
我看见许多粉色的花,我想它们很可爱。
醒来时我在桃初的手臂里,被环住。他失去了温度,连同他本应温热的、满地的血……
“桃初,你没事吧。”
说是没事倒是假的,可我还是声声喊着他。
他清秀的面孔已辨认不出,头发蓬乱,额下的发丝间露出一颗黑黝黝的洞。
他的心脏被扶手立柱的断裂金属管穿透,绛色的血从肌肉纹理中缓缓沥出……
我的癫狂,映入他注水的眼眸,汇出血泪朦胧的光。
一双手,从细腻到枯槁;一双眼睛,依旧深邃而清明;一丝风声也没有,任由游戏淡去他的名字。
[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
[我决定……]
两个血淋淋的方框出现在我眼前。
【为桃初而死】
【用一些方式救桃初,比如……人工呼吸?】
让自己死也膈应我;亲一个不是恋人的人,即使只是为了渡气,也膈应我。
他这又不是溺水,谁想出的人工呼吸啊。
这些话语同时也逗笑了我,为了玩家体验,我决定先回收一个死亡结局。
[即使我会死去……也只是一时的痛。但这些都会不存在。]
于是我取下一个窗上面的安全锤,敲向自己的头部。
我并没有敲碎头骨的力气,预想中脑浆迸裂的场面没有出现。
然后只是伴随着眩目白光后的剧烈疼痛,死亡降临。
[希望这下能一次死去。]
睁眼后我仍是在桃初怀里,他笑意盈盈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
阳光终于越过了这个花坛周围的灰雾,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午后,他说:“你醒啦?”
“你受伤了吗……你现在还好吗?”我将嘴里快蹦出的“死”字就此打住。
“受伤的不是你吗?留了这么多血,真可怜啊。”
嗯,因为他总是逗我、讽刺我,我下意识向前探究地看我,看他的表情是不是讽刺。
结果倏的一下桃初的脸离我更近了,我看着他鬓角两侧的粉色头发,在小时候好像有这样的课间操——《七彩阳光》,逆着光的他的头发被这样的阳光,镀上金色的光泽。
像从林间走出一样,轻扬,飞舞,我听见了叮叮玲玲的钢琴声,我看出了神。
直到他将手放在我额头上,这个试温的动作,却抹得一把血。
他将红艳艳的手掌伸出来对我笑,我在向后躲的过程中回过神来。
“花——痴——”他说,破坏了夕日下,本文静的他的映像。
“什么啊,我也长得好看啊,你以为我要看你?”
“什么呀,你晕的时候,我还想着要不要给你人工呼吸的,现在你醒了,我光是擦掉你额头上的血,你就不肯了么?”
他学着我的语气道,这是桃初很爱干的一件事。
“什么逻辑,我晕的时候也没说要你人工呼吸!”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就像雕塑一样。连同他逆着光而显得暗淡下来的脸色。就像一二三木头人里,被夕日定住的雕塑一样。让我有了种伤害了他好意的愧疚。
同时某个疑点一闪而过。
我说:“对不起啦。总之还是谢谢你了。”
我想着刚刚的问题,无果,同时也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来着?
他察觉了我记忆的短暂缺失,说:“走吧,我们能到的地方已经不止那个医院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拨开压在我们身上的玻璃挡板,在废墟里向上伸着手的他说:
“看啊,这里有一棵很大的树。”
或许是因为桃初死过了,或许是因为我被死去的他保护了。
我们被压在公交车的玻璃挡板下,费劲地拨开它,却没受什么伤。
我头上磕到而流出的血也只是看着吓人……
又是蓊蓊郁郁的树,被风吹动,无论是树叶摇曳的样子,还是宛若身处林海般哗啦啦的声音,都像是在与旧识打招呼。
打招呼?
“我来过这里。”我用公交车窗旁的安全锤打碎玻璃,爬出去的时候说着。
“诶,那你有什么线索吗?”
“什么线索?什么什么线索……哦,你是说梦出口的线索吧!”我一拍手。
他交握双手向前看着我,眼里都要冒出火花了。
“我不知道,我不太了解出口的出现规律,如果多点样本的话或许我能想到。”
“切——”他丢下我向前走了。
被庭间阴风弄得有点害怕,我很想让他别丢下我,但只是动了动嘴皮,滑稽地张着嘴。
然后我抱怨:“还不是因为你没啥信息给我!”
“不过,这里也是个医院啊。”
他走到树前,无论是左边的挂号处,中间的大门,还是右边的走廊,都在昭示着这个事实,他似乎有些失望。
“你还以为能逃出医院啊。不过,我告诉你,这个医院和刚才那个医院是一家,只是老院新院的问题。”
“从这里能不能到那里?”
“怎么可能,隔了十几公里吧,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要搬到新院区。”
“好吧。我不太熟这个城市嘛,对了——是叫海洛吗?”
“你怎么知道的?”
他无语地指着面前爬满青藤的黄铜牌匾,“喏,海洛市人民医院。”
6. 麻痹交叠的手
“这里啊,我熟,我应该是在这里出生的。”
“诶?那你带路吧,带我去治疗。”
“就怕这里的医生也是怪物。”我带桃初拐入右边的长廊。
“没事,能治病就行了。”
由瓷砖砌成的的长廊整洁明净,面向大树的那一侧却是白色栅栏。
我们一走进来,通往大厅的门便被一阵大风带得合上。
尽管我立刻就用手抠门。还是死活打不开它。
“不管了,先去找碘伏给我,啊,还要给你治疗。”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慌不忙,只考虑自己的伤。
我随便带他进了间房,里面摆着一张床、洗手台,旁边贴着洗手七步法的示意图,以及医生问诊的桌子。
我在抽屉里摸索,翻出的碘酒味道很怪,绷带也不太干净,我撕掉外面脏的部分。
“你要用吗?”
“用,总比没有好。”
我简单为他消毒包扎,虽然他嫌弃我手艺不行,撕掉了像猪蹄一样的手上的绷带。
“这样方便保护你。”笑着说这话的他让我不知如何回应。
我将东西收回去,但下一秒就后悔了。
抽屉里有什么东西握住了我,把我往里面拉。
“救我!”我惊恐极了,向走过来的他伸出手。
墙上的石英钟咔咔倒走。发出的巨响像闹铃一样吵,已经不容轻视了。
我的身体开始缩小,这种感觉很奇妙,连着视角都变低,本来日常俨然成了巨物,林立在我们周围。
我被抽屉里的怪力吸了进去,把牵着我的桃初一起扯进来了。
我们跌坐在抽屉里,这里有巨大的几个本子、笔,与一些医疗器材,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一个旋转木马样的八音盒。
木马自动转动,机械的《天空之城》乐音响起。
“看啊,我们去上面玩玩吧。”桃初很是激动。
在抽屉里变小的人会对自己日常忽视的东西产生兴趣吗?
“我建议你不要去,很危险。”
“你不懂规则,就是要探险才能找到出口。”
“嗯……”
“去吧去吧,你想不到的出口,可能就在八音盒的木马上。”
在移动着的木马上找到支撑点很难,我大跨着腿坐上一匹高马。
整个装置开始加快转动,木马一上一下地剧烈起伏。
周围的风景成了斑斓的万花筒,我死死抓住木马的杆,像坐过山车那样放声大叫。
*
我胃痛地下了木马,想呕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吃。
“你真是坑死我了。”
“我还好啊,马车至少没有上下动。你为什么不一起坐马车?”
“因为木马好玩些……”
对于变小的我们来说,抽屉与地面成了两三层楼高的天堑。
“你先下去,然后接住我。”我指使着桃初。
“大小姐,就是我也没有办法保证接住你啊。”
“唉,就没指望你。”
我打开巨大的口罩袋子,用自己变出的刀破坏了口罩和绳子的结,取出了一条绳子。
我将一头穿过抽屉底面有的孔,一直到抽屉边缘打了个结,将它扔下去。
“长度还不够。”
我又取了条绳子,让桃初给两条绳子绑紧。
桃初先下去了,他动作十分灵活,攀着绳子、踩着每个抽屉的拉杆,就这么滑到了地。
我想快点落地,绳子打结处却断裂了。
像梦里无数次经历过的,陡然的失重感。
明明离地面近了,在落地前的短暂一秒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我屁股落下去却不痛,那是桃初接住了我。
奇怪,明明是他系的绳子,他是故意的吗?
可他颤抖着的双唇和张开的双手,不像装出来的……
【谢谢他】
【不做任何事】
(如果是因他所生的事故,被他拯救了,还要感谢他吗?)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你还好吗?快放我下来吧。”
不习惯表达感谢的我,机械从被自己压着的他身上起来。
桃初没有再环抱着我,可能用力过度了,他的手还在不断颤抖着。
趴在地上的他的眼睛像翻涌着的赤潮,海水被污染后用这种方式表达着愤怒,锈色的咒骂……
“你真的没事吗?刚刚那一幕真的超帅。不过,你受伤了吗?如果受伤了,我想我愿意强烈的话,就可以治疗你。”
“不用了。”他想从地上起来,却突然扶着腰,又倒了下去。
“你没事吧!”我很想表现出关心他的样子,马上冲过去。
几乎要潸然泪下了,俯视着他的我也被重力牵引着,是急还是怕的泪滴在他脸上。
「因为你就是我。」
我才发现自己很难过。
我双手合十,现在我最急切的愿望就是让他恢复。
他是我的同伴,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让彼此受伤。
闭上眼睛,是鲜血淋漓的死去的他的脸。
睁开眼睛,我却从注视着自己的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嫉妒?
「因为你自己常常嫉妒别人吧。」
不过这些都没给我留下心理阴影,因为被我舍弃的结局都是假的,我甚至欢欣等待着收集更多结局。
「幸福的那一天……」
提到这个词头就针刺般的痛,我对目前的现状又不太清楚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可不可靠,但即使或许将对他生出的信赖感被抹去,我也记得他的名字。
「因为他是你最近才认识的人。」
变小的我们轻松穿过了本被锁上了的白栅栏门。
庭落下着银帘般的雨,这对变小的我们来说很危险。
夏空总是变化,刚刚还是蔚蓝的天变得灰蒙蒙,像雪花屏的电视,发出令人不安的信号。
一群有着花白胡须、披着罩棚的人,向大厅前无助伫立的我们走来。
透明的雨打在蓝色玻璃窗上,回响的声音空灵。雨像在倒数,风送来泥土中万物发芽的腥湿味。
就像从童话里刚刚走出。
他们嘴里说出却是:“快去还钱,快去还钱——虽然不交这钱也没事。虽然你不乱花钱也没事,但我们还是要去。”
“而且你还需要得很多钱,不然你就要失去存在价值了。”
“啊。”他们路过时,桃初伸脚绊倒了一人。
“不好意思啊。”那人扔掉的叶片被桃初捡起。
他抓住我的手,我们在雨里奔跑。
“别跑!”
(哼,会因为这种话停下才是笨蛋吧。)
「别人说这句话只是给自己鼓劲……」
右拐是取药口,我们直接奔向它后面的被爬山虎占领的长廊。
这里有一口井,我们攀着它爬上墙,他毫不犹豫地拉我跳了下去。
“不要!”
我以为下去后会是淹没口鼻的水,没想到井早已干涸,而且还无穷无尽。
我们离上面的光越来越远,却仍有尖箭矢掉下来。
像玩游戏一样左右躲避着,却仍有箭矢擦破了我的衣袖,我的手臂渗出血来。
“啊。”单调无意义的一声调。
漆黑的下方终于出现了一片花海,在我以为自己要摔成浆糊的时候,奇怪的向上气流让我漂浮在离地一米多的位置……
“这个世界还真温柔。居然没让我们摔死。”借着逐渐减弱的气流缓缓落地的我低声感叹道。
「不对,你再想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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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游戏面板,我的能力果然进入了冷却状态。
他说:“说不定是打算后面慢慢折磨你。”
“唉,是有可能,生活就是这么恶心。”
这里是一座水塔,我小时候见过,但还是第一次到这上面来。
比基座大了一圈的高空水池里盛满了水,因为没有光,看起来就像沉眠的黑洞。
我好像被迷惑了,本就又渴又饿,喝下了手掬起的一捧水。
【尸化度:+10%】
我一瞬感到天旋地转,扶着中心粗大水泥柱的同时看到的是身下桃初害怕的脸。
但随后他就紧抿着嘴,随后低头一口气舀了点水。
“喂,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啊。”我哭笑不得。
”你……可真是个奇妙的人啊。”
他一只手捂着胃,另一只手搭在我肩上,低头喘着气。
我立刻僵硬起来,小学后第一次与男性接触这么近,我压下上扬的嘴角,心里却不免焦躁起来。
「你到底是谁?」
(问这个问题,不如问我别的……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不存在且爱何色的人。)
「其实我也不愿这样……」
(其实,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郁生竹——你说他还好吗?)
「你也会在这么紧张的时候想起他?」
一直等桃初修整好了,我才让他带路爬下楼梯。
灰色的梯子像是无穷无尽。
“你知道吗?我以前从快两米的梯子摔下来了。”像是为了摆脱焦躁,我这样说道。
“没摔到屁股,对日常影响不大。涂了几天药,后面没管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紧抓着楼梯,迈脚时与他探究的视线撞上了。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那是我大学的事,只能故作开朗地说:“秘密——”
我发现我们好像变大了,头一阵眩晕,在面前的人扶着我背的力度下,我才没跌倒。
(他是?)
(桃初。)
因为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他,他是我才认识的,与我过去的那一堆事无关的人。
在漆黑的洞穴里走,我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路,这个时候也不想藏着掖着了。
他果然很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把手机都带进梦里了。”
「手机才是你的本体,没了它活不下去的可怜人。」
“我都拿它给你照路了,不该先感谢我吗?”我无语地横着眼。
没想到这里还是个天然的地下溶洞,洞顶是衍生的冰锥般垂吊着的钟乳石,有的甚至快与下面的乌黑潮湿的石头也连在了一起。
我们像是在灯光靓影的宫殿里走着,精致的工艺品,平静奏乐的地下河……
只是寒气逼人的空气划过我们的脸,明明是夏天……
这座宫殿像是被打碎了,在没有光的镜光棱影里伫立。
越走我越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臭味,我捂着鼻子,桃初也是皱着眉。
河里漂浮着各种彩色的垃圾,黑水几乎静止不动,白色的密密麻麻的泡沫,焦虑着沸腾,不断冒出又破裂。
仿佛再看一眼就要昏过去。
小心翼翼地攀着旁边尖利的石头,我在灰黄的岸边走着,但太滑了。
我一个踉跄,差点跌进黑水里,幸好桃初扯住了我。
“谢谢你!”我心有余悸,掉下去不一定会死但一定很脏。
我继续往前走,左手却被扯住了,他抬头看向我,我回头时右手的手电照到了他,他用左手遮挡着眼睛,问:“要牵手吗?”
“好啊。”我自然地说着,但还是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难道他就是我的男主……)
「你又是谁?你是主角吗?」
(别给我扫兴。)
7. 自怜的我梦或爱你
又走我越崩溃,垃圾都填到岸上来了,我们艰难前行。前方飘着白色的烟雾,像是到了洞口,越来越亮了。
与此同时,我也全身发冷,才发现握着我手的桃初的指尖也是冷的。
“你好虚。”这是我和朋友经常调侃对方的,我却又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
(唉,都怪你,让我憋不住心里的事。)
「这样交朋友,总比以后关系不深他抛弃你要好。」
心脏无来由地发痛,我一只手捂住胸口,本来还是笑看着桃初的表情维持不住了。
他被我突然的话弄得有些生气,现在更是不依不挠:“虚的是你吧。这一阵子你就走不动了?”
他故作惊讶地捂着嘴,我扯着他加快脚步:“快走,虚——狗——”
“慢点啊慢点啊我要摔了。”
我们到了宽阔的石壁大厅,这里烟雾缭绕,寒气逼人,石壁四周是玫红、荧绿的人造光。是谁建造了这些?
路本就狭窄,没等我看清前方,轰隆隆——石板滑动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心里一惊,手电的光柱乱晃。
一股莫名的悔意瞬间攫住了我。
只见一尊差不多三米高的,脸被磨平全黑的雕像,从面前的窄道里向我们高速平移——他全身涂满大红大绿的油彩,像刚刚从年画里走出的门神。
我光是看到就差点吓晕,马上开始跑。
「明明也是可以战斗的。」
(下辈子,下辈子一定……)
手里的触感突然消失,我惊恐地看向他,他松开我手的下一步居然是把我往岸上推。
然后,我看到他脚一蹬地,跃向那个足有两米高的雕像。桃初单手一按,便用手攀上他的肩膀。
那个脸上两团红晕的雕像,粗眉横拧,因笨重而机械抬起的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被爬上自己肩膀的桃初翻身一记猛踢,竟将手臂凌空击断。
雕像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冲去,桃初从裤子里拿出一把小刀,手起刀落,削铁如泥般的砍断了他的头,漆黑粘稠的液体喷洒开来,溅了他一身。
就在雕像土崩瓦解前一秒,他一个箭步,稳稳落在了对岸。
我目瞪口呆,赶紧踩着地下河的垃圾过去找他,“你还是人类吗太牛了,求带啊,我要一辈子跟随你。”
他大喘着气对我抛出一个笑:“多运动就是了,你也行。”
“我也行吗?”我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本来以为他是很弱的存在,因为他在车祸里轻易丧生了。而且——还被我制服过,但是他就像我看到的游戏主角一样耀眼。
本来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抛下,或者,将我这样没价值的人当肉盾……
“话说,你和我打架时……使出全力了没?”莫名后背发凉。
“没有,因为你是女的啊。”他擦着被和谐成黑色的脸上的血,盯着衣服上的血犯愁。
“因为我是女的……女的又怎样,真的是这样吗?说实话吧……”我捧起他的脸颊,认真地注视着他。
即使这样看着他了,桃初又真的给了我回应吗?
从他猩红的瞳中,我看见一双橙色的眼睛。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啊。”他叫了一声,我才发现我睫毛戳到他脸了,我的眼泪顿时出来了,低头揉着眼睛。
【主动特质(冷却中):梦惑爱你】
[当你认真注视对方的同时,你的真诚能让对方共情你急切的心情,说出你想听的话或者做出你想做的事。视每个人的意志而定,控制时间待定]
「你这是又开拓了造梦者的一个能力,可以啊!」
(我其实只是想急切知道……话说这个能力,我用主动能力不也行吗?)
「但会浪费一次机会。」
(对哦……)
“谢谢你,你又救我一次。”我猛烈摇头,驱散脑里的字幕和能力面板。
这行为在他眼里可能很怪,但他还是笑着说:“不用谢哦。你已经说过了。”
桃初说他有点累,我就撑着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他毫不客气地用全身重量压着我。
「啊啊第二天肌肉又要酸痛吧。」
我心有余悸地回头,确认那个四分五裂的雕像还在和垃圾一起躺在河里,就说着:“快了,你看啊,前面亮了。”
我没有问他他为什么那么强,他也没有问我对他做了什么。
心照不宣,但又是彼此同伴,我觉得这种关系非常奇妙。就没了朋友的我,现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却有了同伴,这算是回报吗?
前方依旧不明,我的肩膀上很重,侧过头看着半睁着眼快要睡去的他,我想要维持这样的关系。
幽暗溶洞尽头透来一线天光,如果那就是梦境出口就好了……
只是我做梦都没想到,坐车离开医院还是医院,出了洞口也是医院。医院……真是没完没了。
*
我惊恐地看着外面,洞口是盘根错节的绿枝,而在它们之外,是梦境起点的新院的山顶。
山顶有一个山洞,山洞里还有地下河,这不可能……除非有能逆流而上一百多米的水流存在。
“快看,那里有个瀑布!”桃初很是兴奋,在山顶凉亭旁的阶梯处向我挥着手。
泛着白泡的水,从灰色的石阶一泻而下,阶旁摆放着盆盆红色石竹,一直等到夏天,四处散落的花瓣,不甘随水流走,然后化作无法成真而扭曲着的猩红肉块。
夜同我们在山顶滞留,暗蓝的天空,被撕裂后显现它冷冰冰的面容。
两边的惨白路灯,没能拯救它的尴尬。它将暗的地方衬得更黑,亮的地方照得更亮。
我往下面望着,这个医院的小山不高,刚刚还是黑色的地下水,在暗灰的石板上流淌,被吸干颜色后变得透明。
这时,有几滴水滴在了我头上,我伸手确认,啊,抬起头来,就是银幕般的雨,掉进我眼里十分酸涩。
“下雨了。”我赶紧跑进山上的亭子。
“可真是突然啊。”桃初紧随其后,他打了一个喷嚏。
毕竟这是游戏嘛,我想着。
完全变黑的天,积雨云层厚重。在夜灯照射下,雨从空中迸散,像朦朦胧胧的雾漂浮。
等等,我揉了揉眼睛,“那里面是不是有东西?”我听见桃初这么喊着。
确实,待我们走近一看,雨实际上发着荧光的小球,里面是一张张人脸,笑着哭着的。我几乎吓晕,赶紧拍干净自己头上的水。
“没事吧,又不会对你有什么实际伤害。”桃初抱着臂笑着。
我恍然地退回亭子里,“对哦。”
“这个游戏就是这样,突脸或者精神污染什么,但其实不可怕。”他好整以暇说出的话,却好像安慰我一样。
“等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桃初突然警惕起来,手握着刀把。
他总是先察觉到不对,我有些不甘。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亭子四角分别摆着四个很大的坛子,东北角的坛子不安定地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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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
“去看看?”我有些害怕,示意桃初跟着我。
东南处的坛子在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棕色的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
等等,三下停了,然后又是两下。
本来想让桃初去看的,但我还是决定自己来,总感觉有种机缘。
【被动特质:梦想的繁殖】
[需要主角气运才能活下来的你,有着对对机遇十分敏感。]
呃,越想越觉得我的特质还真多啊,这一次一定能好好活下去吧。
地上散落着许多石板,像是当建筑中工人们正需要它们时,人和石板却都骤然消失了。
如今,我们把这些石板捡起来,一块块叠高。
那个大坛子堆满了橘棕色的、细如针的叶子。我让桃初扶住坛子站好,随后挥手将叶子全都扫落在地。
“这是什么?”
“松针。”他回答。
“哦哦,我知道的。”
用手抓住坛口,我费劲地。打开坛子盖子,有些害怕地看着里面。
一双荧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坛底同样害怕地看向我。在蝉声渐起的夜里,我们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青莱!”
“郁生竹。”
在怎样的夜里,你曾一遍遍地呼喊着,直到声嘶力竭,口齿噙血……
有人来救你吗?或者说……会有人察觉到你离开的事实吗?
像是笼中鸟,因有人靠近而惊惶地啼叫,又因独自伫立而感到无趣,自然而然地婉转歌唱。
“等等,我马上就救你。”
两人的故事。关于拯救与被拯救的故事,却让人觉得无聊——还忽略了一人的存在……
砰,我的站立之处坍塌,我赶紧抓住坛沿,半吊在坛沿。
可我没坚持多久,就掉了下去。
幸好坛子没被我弄翻,我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痛,睁眼看见身下郁生竹的脸痛苦地揉成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我站起身时,手肘按在他腰上,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气。
我一时尴尬极了,怎么总是发生这种事?
“喂——你没事吧?”桃初的喊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明明离我那么近,声音却像从山洞里传来,石子入湖般,激起了层层回声。
“没事——没事——没事……”想到我们就像在两座山对喊的人,我就想笑。
却被郁生竹捂住了嘴,我要挣扎,他却嘘声示意我安静。
我不停眨眼,他看懂了,没再捂着我,在我耳边悄悄说道:“别说话,这里有蛇。它们会听见的。”
“可是,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蛇没有外耳和鼓膜……”我终于能呼吸了,听他这话有些汗颜,东张西望着想将这事糊弄过去。
这里只有一点路灯的光,我什么也没看清。
突然想起自己已经站起来了,不敢出声。头上的灯突然亮了,一切黑暗都无处躲藏……
我眼前一直流血的他,手背上是血窟窿、面色惨白的他,对我勉强地笑着,下一秒就被枯黄带刺的藤蔓掩住口鼻,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同时我也被勒住脖子,开什么玩笑?这不是蛇。但是倒刺刺得我脖子好痛,我点开武器面板,空手变出我的修眉刀。
(不,不是这个。搞笑来的吗?)
白光散开后,我掏出了一把……割猪草的弯刀。
这是我高中请假赶集时买的,当时还觉得很帅来着……
8. 集体无意识事件
【主动能力:无我梦中】
【你此时对救下郁生竹的愿望的念头最强烈,占65%,盖过想回家的45%。能力使用完毕,进入冷却时间】
拿刀将眼前所见的、阻碍我的,都全部斩断。我看着窒息着的郁生竹,别担心,这次我会拯救你的。
手将带着尖刺的长条藤蔓拉直,我像感觉不到疼痛,机械地一下下砍着。
倒刺长在它们身上,即使被藤蔓抓着时感到疼痛,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实质伤害。
或许有,因为这次的伤,别人会说,你的手怎么不像女生般细腻。
但我从不在乎自己长什么样,手像什么样,只要它能握住我……
说到底,那又是谁规定的?
游戏与现实的边界在我脑海里早已模糊,每当畏手畏脚时,我都分不清是世俗限制了我,还是游戏设定影响了我。
“要砍中核心!”远处有人喊着。
我抬头,撞入桃初紧盯着我的,红色的眼睛。
那不像人类的瞳色,倒像坛口骤然升起的夏日烟火。像捕获猎物的猎人,他狡黠地笑了笑。
只剩被打断的我独自凌乱:“什么核心?又不是打游戏。”
但手好像懂了他的意思,它找到了着力点,一击斩断了藤蔓。
蚕蛹般的藤蔓层层散开,还没来得及变换表情的郁生竹精疲力尽地靠在墙上。
我看见郁生竹眼里擒着泪,事后他告诉我那是气哭的,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沉沉睡意盖过了别的所有想法,我告诉自己再支撑一会,对他们笑了。
*
夏日的某一天,蝉鸣终日不绝。
这句话本是事实,被无数悼念过去的人书写了千万遍,想着对方时,连空气都变得滚烫。
人的观念影响着事实,但是说到底,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又被高维存在侵染,只是一个由集体观念构筑的游戏罢了。
一场存在于代码中报错般的游戏罢了,登出就意味着结束——不是死了,解脱了,结束就是单纯再也没有联系了。
“你醒啦?”面前是凑到我面前的桃初放大的脸,我吓得坐了起来。
由于这本不应该孵育此地的我的妄想,只是在他的观测下从喉咙中溢出一阵呜咽之声。
“你们好吵啊,我在梦里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在聊什么呢?”我揉了揉眉间,还是感觉很困。
“我在问他是谁,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要等你醒了。”
“这样啊。他是我学校里的朋友哦,是个好人,你不用担心。”
“就你?和他……是同学?”桃初有点好笑地低头看着我。
啊,我忘了,自从进了病房后我就变成了小学的样子,比他还矮的存在。
“那是我高中时候的啦,别不信。”
(为什么我要这么心虚?)
我重新站起来走向郁生竹,对他伸出手说:“虽然来这里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很高兴见到你,郁生竹。”
他软绵绵地对我笑了,与我握手的他,被桃初在旁边起哄:“加入我们吧,所以——你的身份是什么?”
郁生竹疑惑地歪了歪头。
“啊,你果然还没有觉醒。”像是有些失望,桃初撇了撇嘴。
“觉醒什么?我一直被关在这坛子里,在家睡着了,就到了这里。”
“这些你说过啦。”桃初表示不满。
“我是说给青莱听。”郁生竹笑望着我,我脸一热。
这是与我第一次见面的他时,绝对不会做出的事。
“不要抛下我聊嘛。”桃初挤进面对面的我们,伸出双臂搭在我们肩上,“回去一起打游戏吧。”
“现充的游戏我一般不玩。”我有些尴尬地挠挠脸。
虽然我读高中前一度把那些游戏的角色故事当作信仰……一直一个人玩游戏,但从未感到孤独。
「但或许一起也不错……」
“一起玩吧,告诉我你的联系吧,希望逃出去我还能记住,不——我还是写着吧。”我找补着。
记忆又变得模糊,我努力想记住他们现在的表情,心间莫名惆怅万分。
在手上写字会给人一种珍重的感觉,因为很难写,而且笔尖陷进肉的沟回,这种触感很奇怪。
写完了我才记起我随身还带着便利贴,唉,就当是我珍视友谊吧。
他们跟我说了许多我晕时他们的发现,比如缸其实只是个砌起来的圈,底下是一个井盖,但他们没有下去——因为郁生竹受伤了。
“你现在还好吗?”我担心着说。
“完全好了,都是你的力量,太神奇了!”
我一头雾水。
「你造梦的能力……因为你当时最想救下他,所以他的伤都好了。」
「简直是个三体人,你只受一点限制,现在游戏里最强的估计就是你了。」
(可不知道我这抽奖能力会用在哪里,万一只是我很渴,就变出了水呢?)
「那也是为了让你不至于死去……」
「难道你不觉得先活下去更重要吗?」
(我的想法无所谓,他们——爸妈觉得就好……)
“走吧,”将视线转向我,他说,“我说好了,要把你送回医院。”
斜射下来的橙黄阳光,像玻璃一样切开现实与游戏边际时,我攥紧衣角直到指节发白,几乎要尖叫出来。
【关于桃初的特殊cg已收集,您可以于“水晶盒”查看。】
眼前是古早的粉玫瑰旋转绽开。
(那也只是玩家能看,我退不到主页面看啊啊啊,我只是工具人。)
「这家伙果然是特殊对象吗?」
在我眼里就像过度曝光的相片:快日落时阳光柔和,他的脸颊泛着薄红,美丽的赤瞳里流光溢彩。
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就在我身边,却没想到连他的心情都能了解。
【一定,将你送回去。】
他的影像在光晕中蒸发,只留下一抹无法对焦的、名为“他”的薄红。
在被按下静音键的空间里,他依然笑着。
记忆里谁举起场记板,拍板,咔的一声,我木讷地张开嘴,最符合我人设的话溢出唇畔:
“不是,为什么这么高兴啊。就像在拍《飞跃疯人院》一样——我没看过这个……但是给我送回医院是什么回事啊?”
“你自己说的啊,爸爸妈妈会担心的。”桃初用食指放在眼下一拉,对我做着鬼脸,却被郁生竹揍了头。
“你干吗啊!”
“别说这些了——时间紧急,还是先送她吧回去。”
*
我们看着脚下的瀑布犯了难。
“快用你万能的能力想想办法啊,青莱大人。”桃初双手合十,在我面前拜着。
“青莱大人还在冷却中。”
“切——”
我在亭后发现一个红木棺材,我叫自己别去想它的原本用处,提议搭这个棺材漂流下去。
“可是,这样不会是直接摔下去吗?”郁生竹用食指点着头,像是要我再思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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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哦,我还以为是游戏呢。”我笑着捂住了脸。
现在瀑布比起昨晚水小多了,我们决定直接走下去。
我一边死死抠着旁边的围栏,一边在湿滑的地面上下行。
脚下先是一段石头平台,紧接着就是一个斜坡。湍急的水流冲击着我,我只能缓缓地挪动脚步。
唉,果然我还是想玩激流勇进那样的漂流啊,为什么我的能力总是用来辅助别人……
想着这些,我突然踩空一级,直接跌坐在地上。
哗哗被水冲着,我无奈,不幸的万幸是我跌在较宽的平级上,而且我穿的是深色衣裤。
“你没事吧。”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奇怪,我有同伴吗?)
「你又在矫情什么?」
见我沉默着,他们都赶了过来。
视角陡然一晃,我离了地,郁生竹在我前面稍低的楼梯前蹲了下来,将我背了起来。
“啊?别这样,我真是受宠若惊,有点脸红啊。”
「又是这样,把心里话吐了个一干二净。」
(明明是只打算让你知道的,这样的我还是我吗?)
“这样吗?你跟我会脸红啊……”郁生竹侧过头来对我眨了几下眼,“下次跟我好好说说吧?”
额,玩游戏时,我其实经历过这种事很多次……而且就算再怎么害羞,我也从来不会真的脸红。
「……该害羞的是这样说话的他不是你。」
(怎么对这样不堪的我下得了手啊。)
“没事的,现在的你不重。”桃初意外地接上了我心之所想。
我服了,他总是擅长将我萌生的感情扼杀在摇篮里……
下了山我就没让他背了,他背后的衣服濡湿一片,我问,“很贵吧,没事吧?”
“没事。”郁生竹拿他黑白杠的围巾给我擦着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我能感受到他靠近我时呼出的热气,他耳后一片绯红。
不会吧,我心里警钟大作,我现在还是小学生,别搞啊。
但他让我自己用毛巾擦衣裤后,接着就低着头整理自己被弄湿的衣服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可爱,青莱。”他说。
突然叫我这个名字,我心脏好像被按住了,呼不过气。
太久没有人叫过我了——除了我的爸妈,但他们也不叫我这个名字……我一时愣住了。
我们正闲聊着走进医院,走廊里穿堂风猎猎,白窗帘被猛然掀开,里面赫然露出一个脸色惨白、身着白裙的女人。
总是惶然不安的心脏再也不堪其负,双腿自动开跑。
“青莱——你还要跑哪里去?”
我以为是他们两人叫我就没停下,等逃脱再解释好了……
但是,没了我他们不会死了吧?
我猝然回头,一张脸毫无预兆出现地在面前。
它没有五官,只是像瓷器一样苍白,我能看清上面每一层褶皱。
与此同时,一只粗糙的如铁钳般攥住了我,硬是将我定在了原地,身上每个细胞都颤栗着。
「这里的人怎么都是控制狂。」
「不,虐待狂……」
“啊啊啊啊你放开我。”
这种情况下,说这句话,就跟追别人时喊“别跑”一样搞笑……
在那短短一秒里,我被紧紧抱住了。
远方向我奔来的郁生竹,靠着墙看不清表情的桃初……
在我的视线里都变得模糊,因为我的眼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
9. 声音那么脆
就像灵魂漫游时被一把攫住,被粗暴地搓圆、重塑,再随手塞回这具依然不合身的躯壳……
“妈,你怎么才来?”我崩溃大哭。
「其实我不想这样的。」
离世的痛苦,在人世的挣扎,我受过的伤,与人的冲突,每一次跌倒,都与我无关。被封存于一具与我无关的旧日躯壳里哀嚎。我是这样想的,我的行为与我的思想始终合一。
(它们,他们从未背叛我……)
啊,如果可以,多想重回“你”的身体。世界将我撕裂,将你剖开大口,再次打开归去的血路……我愿做你心间沉眠的种子,等待剥落那身种皮、再见天日的那天到来。
或是当世界又让我在半夜害怕的时候、我撒娇的时候,我只愿撞向你怀中,如腹下宫室般彻底溃散。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就好了,我将是一个多么爱谁的人啊。
“宝宝,你跑哪里去了?我和你爸爸一直在找你。还以为你被人拐去了,我喊他们一定要给我找——所以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她为什么一直重复有句话?」
(别说了,至少这下,别再吓我了……)
闭着的眼睛无法容纳更多泪水,我睁开双眼想看清一切,却首先注意到我妈哥特风格的浓黑眼周。
那张脸,拙劣的建模,稍一动弹就频繁穿模,白色的棕褐的像素点凹凸不平,乱跳着。
她的眼球是两个巨大的红色灯泡,我不是开玩笑,真是两个大灯泡子……
衬得她因欣喜而笑着的脸,那么虚假,那么惊悚……
但她是这个世界唯一爱我的人了,哦,还有爸爸,但他像我一样沉湎在别的东西,虽然总是笨拙地表达关心,虽然只有想起来时才有我的存在——也就是说,没有那么爱。
(哈哈,游戏这么敷衍。我妈就长这样?我肯定更是丑得不像样了。)
「我也不在乎我长什么样……」
通过拥抱确认彼此确实是彼此,不是通过女性的身体曲线确定的,也不是重叠的心跳什么的……用我姑姑的话来说,大概是血浓于水。
我早该认出她的,那件衣服不是她总爱穿,印着黑色大头女人像,总是吓到我的那件吗?
“宝宝,你跑哪里去了?他们——是谁?”
“啊,我去医院的后山玩了,他们……”
“阿姨,我是和青莱一个小学的,在医院见到就和她一起玩了一下。她说她要回家了,我们把她送了回来。”桃初微微弯腰、单手行了个礼。
何必这么讨好,这种谦恭表情第一次在他面具般的面孔出现。
「那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的能力。」
(我知道……)
“是的,只是她不小心跌倒了……我是她的同学。”
“废话,我要带女儿回去了——请你们离开。宝宝,你喉咙不痛了吧?”我妈的眼周乌黑,当她看向我时,眼里射出红色的细细激光。就这么将我扯走了。
我咽了咽口水,“不痛了。”
「她怎么知道?」
她就那样看着我,狂乱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怜爱和挣扎。
“他们有不有迷晕你?没有脱你衣服吧?你有没有失去意识但他们醒着的时候?你的手机还在吗?”
对她撒谎很难,因为我妈自称是我肚里的蛔虫,况且我总会因为自己编的圆不回来的谎言笑出声……
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是,但是没有人会对这样的我下得去手……我又不好看。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有这种事,也不是好看的人的错……
「你又犯病了?」
现实中已经过了很久,我拿出电剩的不多的手机对我妈笑着点点头,感觉她忍着想要掐我脖子质问的怒火,牵着我手去坐公交车。
「全市公交车不是都撞坏了么?」
母亲这时候还很美,她栗色的波浪长发,身上散发的自然的馨香,她很会穿搭,她这时候在故乡绮连,仍是被很多人爱着的存在。
走在路上,会有人对她吹口哨;下班时分,无数人想邀她共进晚餐;和她一起有好处,在女性中,也是很受欢迎的存在……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纯粹喜爱的,自信人才能散发出的光芒。
只是后来,妈妈这个称呼,在网络上,成了代表女性气质的那某种代名词,让我害怕。这些东西,果然与我无关吧……
(我想永远活在童年里……)
现实生活太烦扰了,回忆里我听见谁的声音,双手合十,在教堂光芒无法到达的地方垂泪祈祷。
声音那么脆,声音如同金属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像舞台的帷幕升起之前的预响。
「即使回到那里也不是自己了。」
(回忆时希望你能坚强地笑着。)
「我最……喜欢你笑了。」
眼前出现两个选项。
【顺从妈妈】
【沉沉睡去】
能做选择实际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不如就睡了吧。
在颠簸的车上,车颠簸着驶过了一个橙色的凸处,像坐过山车一样快乐,心脏在陡然升高后又回到原处,我的脑袋自然而然地靠在她肩上。随后是一双光滑无暇的手按在我左耳。
在一泻而下的金色阳光里。
*
写完今天的作业,我终于可以玩4399了。今天开机速度战胜了88%的电脑,但还是很慢啊。
我无聊地叉掉360的这个框,随之又弹出来的一个新闻吸引了我。
【僵尸女孩:照片里的她已经死了。】
我看那人睁着眼啊,结果一看解释:
“女孩与四位朋友组成五人小队,去雪林里探险。然而迎来团灭,当搜寻者找到他们时,遗体都惨不忍睹。搜寻者发现一台手机,上面记录了五人的合影,每隔一个小时后的合影都会少一人,最后一张照片只有这位女孩。她的笑容灿烂,就好像无事发生。在这次搜寻中只有她一人的遗体未被找到。”
额,好暗黑……迫不及待地点开,评论更是骇人。说她的眼睛无神,脸上毫无血色,嘴角也很僵硬,就像有人给她摆成这样的。
死后怎么掰开她的眼睛,摆出笑容……还能有一只手拍照,什么鬼啊。
看照片是女孩杀了所有人的胜利笑容吗?那新闻里说她死了又是谁传出来的啊。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我总感觉后面有人看我,心脏跳得很快,我迅速回头,没有人。
毕竟我家的横条木地板有点断裂,一踩上去就会吱嘎响。
我手贱地又点了“猜你喜欢”:一张毕业照,所有女生都背对着镜头。
我没觉得不对,就是评论有人说,有人的影子或脚消失了……
我瞬间觉得这些黑发或许都只是头发在前,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身子不动拍的照呢?
我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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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冷,今天电脑就玩到这里吧,却发现叉掉这个新闻后电脑卡死了,屏幕那个女孩笑着的照片像是有了生命,她的脸放大、向前凸起,空气里全是雪的味道,她即将跌出屏幕,我握着鼠标的手甚至碰到她的刘海。
「为什么,无法逃离?」
我耳畔是呼啸的风声,余光瞥见一抹银月般的弧光,自我头顶破空而来,一柄弯曲的刀直直刺中照片,电脑屏幕顿时四分五裂,黑红的血从中喷涌,咔擦一下,我的心脏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的黑色发丝被斩断,还在我手上,融化的雪水冰凉,让我回过神来。
“啊。”
我的眼睛被捂住,“不要看,好吗?”有人对我说。
我强行一根根地掰开那人的手指,他就那么从天而降一样,我能感受到他落地瞬间,手撑在我肩上的重量。
完全是从高处坠地才会有的冲击,怎么回事?
我回头,看见我家靠近阳台天花板的地方,有黑洞一样的三角空间,光是看着就感觉要被吸进去了。
看到那个空间的同时,我的视角突然变高,刚刚还要仰视着的他,变得比我矮一点点。我站起来,垫一点脚就能看见他的头顶。
苏醒的那刻,秒针重新走动的那刻,抹杀自我迎来新我的那刻,我将童年记忆收回万花筒。
左脚还留在小学低矮的卷闸门内,我的右脚却已迈进高中校园。
【你被认识你的人找到了,失忆状态将于5秒后解除】
(变回了高中的我,但是妈妈还能认我吗?)
「我们身体的细胞无时不刻不在更新改变,分裂分化?但我之所以是我,并不在于我的躯体,而在于我的思想。如果我忘记一切,那么我将不再是我,我和一年前的我不是一个人。」
(所以你认为她不会认我?啊……现实生活太烦扰了。)
我圈起拇指和食指,蓄力,弹向他的爱心形呆毛,果然十分Q弹,一下又回弹回来了。
我又弹了几下,弥补一开始见面就想做却没做的遗憾。
“你干吗啊?”他打掉我的手。
“你干吗把我家电脑打烂了?”
“这是,这是,为了救你啊……不然你就会变成郁生竹那样。”
“郁生竹又怎么了?”
一个人从我电脑桌旁的一排书柜走出,空间被扭曲,就像潮水一样分开一条路供他行走,他看过来的眼神很难描述,既有见花开的喜悦,又有想象它凋谢的哀伤。
「但你是草哦。」
(那我也是校草!)
梦里谁那么说着,继我与那人聊天后对他说着:“哇,你也有一个很帅的能力了!你的身份是什么?”
“边缘人。”似是很难开口,良久后他说。
“这是透明人的意思吗?那你是不是能大摇大摆进入银行金库拿东西出来?”桃初说的话让我俩都沉默了。
“或许,或许,这样也不错啊。”我挤着匮乏的词汇量,想安慰他,“我们不要被一个名字约束了。不过你想啊,边界线上的人,说不定能突破什么呢。”
难道我又搞砸了?无法忍受这沉默,我转移话题:“对了,郁生竹,是他说你坏话的,不是我!”
“你尸化度高我还说不得吗?你还没告诉她的。”
桃初有点累了,把头靠我肩膀上,我忍住想跳起来的冲动,还是害羞?他左侧的小麻花辫扎得我脖子痒痒的。
10. 真红的丝线
“我是打算之后和她说,又不是要隐瞒。”
郁生竹抱着臂,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相信他】
【不相信】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应该可以相信他吧?
事实上,我也是为了加好感才这么做的,我的想法不重要,就算我相信他,也可能会违背他。
我的生活并不是他们所说的游戏,会因为一个错误选项就坠入深渊。
就算会,我也会握紧缰绳,将马拽回正道。
“看吧,离他远点吧,或者行动小心点,不然你也会被异化的。”
远处传来呼啸声,厨房的木门轴吱嘎一响,妈妈来了。
“又是你,你是怎么到我们家的——青莱,你放他进来的吗?”
我看向郁生竹在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像是安抚一样,他微凉的手捏了捏我指尖。
很诡异不是吗?
“我只是想和他玩……”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不行,妈妈也不想干预你交朋友,但是,他太不对劲了。”
*
然而没过多久,我们就和乐融融地围在桌旁吃着饭。
“阿姨,你炒的菜实在太神了,都可以开餐馆了。”
桃初两眼放光的说着,真是的,他吃菜的速度比我快多了,对每次吃饭要一小时的我来说,根本抢不赢……
从桃初家世到我们的相遇,再到我在学校的事,他们无话不聊。
我妈一贯以得体的社交手段闻名,此刻竟也与他聊得有来有回。
我没成为我妈那样健谈的人,虽然知道她不会因为这点就不爱我,但我还是畏惧社交达人。
谁说光一定会吸引暗,让暗甘愿俯首在祂剑尖所指之处颤栗着。
墨在清水里一味地坠落,也只是因其没能吸收所有颜色、未成至深的黑。
光越是照耀,我愈是憎恶、嫉妒其存在,这样的心情不可抑制……
「那何色呢?」
(……他是个怪胎,也是个意外。)
我们的相遇他都能编,他的家世是不是也能编?
他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父母从事艺术,从不用世俗的期望束缚他,所以他谈吐自然,这么快就能与人相处融洽……
我盯着他,试图从那副即将合上而变得严丝合缝的面具上,找到一点他强颜欢笑的裂痕。
看不到,不可见,我的视线也只是融化在他透明的放空的眼底。
这样的他转过头,看着我说:“青莱真的是很优秀的人呢,在各种获奖名单经常看见她的名字,又这么有特色,我就记住了。”
他怎么知道的?经常有人对我这么说,不如说,这是大家对没有脸仅有名字的我的印象——聪明的好学生,唯一也是第一印象。
不过,我每次也只是混个数学三等奖,而我擅长的语文英语,不受重视……
这时我兜里的手机响了,我看看,一个好友申请:
“最爱的屑:我来加你了,青莱。”
“一轮草:你是谁?”
“最爱的屑:我是郁生竹,你叫桃初解释我的身份。”
这怎么做啊,我直到吃完饭才跟桃初说这事,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糊弄完我妈,说和我出去玩。
“好啊,青莱你和桃初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买,我先给你钱。”
五十块钱,对那时的我来说数目不菲。
我看向窗外开得正烈的海棠,茉莉由紫褪白——这是我最爱的花。
现在只能不甘地看到自己被别人超越,但在我心中它不会被超越,我小时候一直爱它……
紫色的花香浓烈,白色的花香淡雅,居于其中的,是假花般精致的小孔。五片花瓣傍它而生,层层叠叠,像人工组成的花圈。
“走了。”我在换鞋时频繁看向另一边的客厅的窗外,像是忍不住似的,桃初催着我。
我们在折线下降的外置楼梯走着,每一层都离天花板很远,被切割成层叠三角的天空,缓慢地转为墨色,与云的流动一样微不可查。
腹部臃肿的各色鱼群在空中游弋,玻璃糖纸般易碎,它们不时转动着篮球大的眼睛,空洞的视线放在我周身。
「这不是……你家的金鱼吗?」
已经没有想看外面车水马龙的想法了,我只感到无比疲倦。
虽然在家里也没有太多慰藉。有些东西一经道破,被认识清楚,便顿失所有魔力。
或许是天气转热了,光是在外面走上几分钟,手臂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即使笼门大敞,笼中鸟也懒得飞出去了,并不是它眷恋被人养着的生活。
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发生了改变,但我不敢去确认,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走了回去。
一步一级,动作变成了跑,像是怕被追上似的,我一脚跨过两三个台阶,但又不敢发出大的声响。
压抑着变得紊乱的呼吸,掉在他身后很远的我,一会儿就到了家门。
家门居然没关,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一个人又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的时候,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看向我。
妈妈一直在向外看,我再也顾不上要小声点了,尖叫着向后仰。
腹部奇痛无比,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我衣服掩藏下的红线,另一端连向她肚脐的位置。
「因为我们……本是一体啊!」
虽然没有五官,但我知道她温婉地笑了。
红线在她指尖翻飞,我闻到鲜血的味道,不受控制做出各种滑稽姿势的我这才发现,红线很粗且凹凸不平、带有倒刺。
「告诉你个秘密,这是和谐过的版本,其实原版是脐带哦。」
(下次这事不用说了。)
这幅身体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她,四肢抽搐着,并不能好好走回家。
又平躺着被往人拖了,家里没开灯,窗帘全拉着。
“青莱,你要去哪里玩呀?”她问。
我不知道,没思考这事。
她却没有不耐烦,在我面前蹲下:“妈妈来陪你玩翻花绳”,红线在她手里变换,“来,你来挑线。”
眼前闪过一个场景,我还没看清,头便感到剧痛。
我左右手一勾,线却在我手上缠成了一团。
我感知世界的一切方式——听觉、触觉、视觉,甚至牵引着我的重力,唯一能让我感受自己存在,我站在地面上的下坠感,也消失了。
【游戏失败】
【但你没有复活的机会了,就这么继续下去吧。】
【真是有人带着都带不动你啊,你这头猪。】
*
“你再不听话,我就养洗衣机宝宝去,再也不要你了。”
“什么啊,他算什么东西。有我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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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吗?有我听话吗?有我成绩好吗?”
“当然了,洗衣机宝宝又听话,成绩又好,还从不骂妈妈,他跟我说了要当我宝宝的。”
对他的怜惜转为对他的恨,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僵立在洗衣机旁的白阶,按动面板上所有按钮。
我吊在上面,拼命将手臂探入下面。
无论你是什么,被我看见了你就要死。
无论你是什么,被我抓住了你就要死。
你又算什么东西?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被一个“游戏配角”就否定。我用钱和汗水砸出来的成绩,提前学的知识,就被笑嘻嘻的你们就那么踏平、追上?
还有朋友陪着你们……
眼泪大滴砸进机器内筒,视线里一片模糊。我哭得一抽一抽的,肺像破烂的风箱般艰难地进着气。泪倒呛进鼻腔,流到喉咙,感到酸涩和呛痛,我剧烈咳嗽着。
“那你就去死吧,杂种。”
我被说这话的人揪住衣领,就那么被扔进洗衣机里,我的嘴狠狠磕在底部的衣服,人倒栽其中,身躯竟还高出滚筒一截。
随后挨了一脚,腿便折叠着一个奇怪的角度,我整个人被完整收纳进去了。
盖子关上,内筒高速旋转,我被反复抛掷、四处碰壁,水不停灌入,身下的衣服化作改活物,死死缠绕着我口鼻,脸着地的我被磕得鼻青脸肿。
「没有时间哭了。」
我无法呼吸,在弥漫洗衣粉馨香的水里睁不开眼,四周的涡轮竟化作无数回旋的利刃,将我剐了个干净。
【梦的最终式发动】
[技能说明:云之彼岸,约定之地。]
我拼命挣着眼睛,甚至掐着自己眼皮强迫睁眼。谁知梦很狡猾,一个梦外还裹了很多梦,每次都让我以为醒了过来。
在别人看着,我像是疯狂眨眼,重复了十几次才醒过来。
我躺在客厅沙发上,大喘着气。
即使高中压力最大时,我也从未做过杀人和被杀的梦……怎么会这样,真是讨厌。
现在我承认,被鬼压床,或是做清醒梦时,整个背从脖子到尾脊骨窜过的抽搐感,都比那好多了。
窗帘拉着,外面下着雨,我感到有些冷,才发现地上是被我蹬掉的空调被。
有时醒来会害怕这种情况,父母突然消失了。
他们可能在厕所里洗菜,或者厨房里做饭,但没开灯,他们的存在就没被证明;
【欢迎来到梦的第二层】
随着叮咚的提示声响起,我的大脑被彻底抽干,像海绵一样多孔空泛……
*
今天我要去朋友家给她庆生。
蝉鸣声是一直都有的,只不过没有出门,就离它们远了起来。
不热的夏季,台风肆虐,只热了不过两周,后面便消下来了。
有那么一段记忆,我从巷子里穿过,是一样的小区楼,停车场,却有着不同的绿意。
大人着急责怪我们乱跑,我却只看见厕所处隐隐烁烁的灯。
我还到过一次无尽幽深的坪坝,为人庆祝生日。
不管是第一次见面的还是相识已久的,谁都没有忽略谁,我们玩了那个年纪最流行的全员加速中。
被谁给拽得气喘吁吁,又是在谁追赶而来的时候迅速分开。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我呀,在一个没有人愿意涉足的地方待着。
11. 不被认可的女人与被人夺舍的男人
小区公园里游乐器材都是少不了的,但是那里照不进太阳。
只有由青脆变成紫黑的小果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那里有人一跃而下,他就像在青涩的年纪里污黑了的果实。
我急忙跑出厕所。
他躺在地上,阳光在他脸上刻蚀出斑驳的光斑,树叶层层叠叠,他在地上搁浅,艰难地一呼一吸。
就像幻化成鱼,长出鳞片,一片片美丽而忧伤的鳞。
我俯视着他,那张原本空无一物的面孔上,晕开一层薄红。
并非出于害羞,而是愤怒——长久以来他对我的积怨。
在这里看见何色我很高兴,我已经两年没见我暗恋七年的他了。
再见他让我无限怀念,虽然我知道他的人生永远有人陪着。
「不缺你一个。」
(不缺我的簇拥……是的。)
花吻般的光斑落在他锁骨上,及肩的白色头发柔软。
明明是他轻生坠地,缓缓睁开双眼的瞬间,他却仍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霁色天空碧蓝如洗,就差对我说“早安”了,我不禁脸红心跳,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牵起他的手,鬼使神差地,如行吻手礼般低头一吻。我不懂……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碰,明明是夏天,被那份冰凉吓到停下了。
如果说现实与梦境同时存在的话,我应该是在笑吧。
在噩梦对不可触碰的现实中的他做了这种事。被我塑造得过分美好的他的形象,在我眼前骤然龟裂,内里红色的是肉,白色的是筋脉。
没错,自初次听到他诉说自己爱好起,我就认出我们是同类。而现在的我们是商品——若不及时被保鲜膜封存进盒子里,就会丧失生命的肉。
「即使这样,也不可原谅……」
【游戏男主——何色的人物信息记录下来了。】
【你可以于“水晶盒”查看】
【警告,警告!你的身份只是配角,无权对男主做出违背他意愿的事。】
我缓缓将握着他的手放下。曾经期望在他生命中留下一点印痕——如此虚伪,只是少年时期的。就这么被破坏了啊。
「都是你的错啊。」
(可他居然是主角,我果然没看错……)
「你什么也没有错,过……」
目睹此景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很奇怪啊。
我眼中的绮景散去,他有些恼怒地看着我,“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吗?你有病吧?”
“我是怎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但你需要帮助吗?我想帮你。”
认真说着的话却被他当作挑衅,他转身就走。我皱眉,我们难道此生都无法互相理解了吗?
我从未了解过你是怎样的人就爱着你了,即使你是个空壳,我也想让你了解我。
在封闭世界里因共同利益、相伴前行中,能萌生出爱吗?
“等等,何色。”我追了上去。
在他前方拦住他要走的路时,他不悦地皱起眉,忍着想捏爆他头的冲动,我想,女性这样追着一个男性是不知廉耻的吗?
我不知道,现在早就不是那种时代。
但我和谁都这样,无论男女——仿佛都隔着双层玻璃。我无法抓住能让我们产生真实联结的红线。
(我听不见,他们的心在哭喊着啊。)
「虽然你总是倾听的角色,笑着被倒了一堆苦水也不知道。」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开和何色的红线了。像热血番主角一样叉腰立誓。
心脏像被一双手攥紧了,“啊。”我双腿一软,倒在了大树旁的草丛里。
然而他,依旧没有回头。
你这个贱种……
或许是我又无意识造梦了,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短短几秒内追上了快走出小区大门的他,对他大吼:“何色,你要死了你知道吗?”
说出这话感到畅快的同时,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自说自话的神经。
“我知道,我知道。”他直视着我,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幅度,皮笑肉不笑。他注视着我。
可当他终于注视着我时,他霁色的眼睛,却像吞噬了百余人的海啸,或是墓地里浅吟低唱的鬼火。
心脏剧烈地进行起伏,为我供气,可我被人掐住了脖子,人甚至离地了。
「他那么瘦弱,他居然可以,他居然敢……」
他就像一个疯子,此时顾不上对他的爱意,双手双脚都攻击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眼前一片花白。
怎么办,怎么办?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讽刺的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在天堂般的一片洁白中,不知是视网膜还是心间的映像,两个选项居然还能出现在我眼前……
【杀死何色(成功概率:10%)】
【迷惑何色,让他放过自己】
决不能放过这个死家暴变态男,就算他是游戏主角,就算我应该喜欢他,也不能放过他……
我伸出中指,对外界也是对他,用指甲按了选项。
【主动能力:无我梦中】
[你此时对杀死何色的愿望的念头最强烈,占90%,盖过想找回其他两位同伴的40%,想恢复记忆的20%]
[能力使用完毕,进入冷却时间]
何色的喉间猛地涌出一股鲜血,我与他同时倒在地上,断线木偶般倒下的他在我身上咳出一大口血。
我的胸口一阵温热,黏腻中混杂着些许肉块的触感,什么也看不见的我又惊又怕,终于能呼吸的我,连接我们的只有温暖的触觉。
“我都知道啊。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黑暗中只能听见谁在哭泣,对不起对不起,有人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
好不容易从黑暗中抽身出来,他的脸近在咫尺。
他长长的白色睫羽轻轻颤抖,闭上眼的他很安静。
“今天的我不能救你,明天的我再救你。”对他生出的莫名恨意烟消云散,我决定用明天的许愿机会来治愈他。
即使到了明天,我心中最强烈的愿望也还会是治疗他吧?
「即使明天会有让你丧命的危险?」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他,穿过栋栋居民楼,直到有一个阳光普照的转角,它扫去了几层楼的阴翳。
记起来了,我曾攀爬无数楼梯,在陌生的楼道奔跑,躲避轮到抓人的伙伴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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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鲜血的味道可能吸引来别人】
[触发限时任务:躲避他们的追捕,在全员加速中获胜。]
现在是我能力的真空期,还拖着个人,事已至此我还是玩会手机吧。
玩着玩着,膝上的他动了动脑袋,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每当回想起未知的名字时,那双蒙着雾气的瞳孔,都如湖水无端被掷入石子,泛起层层难以捉摸的涟漪……
在奇异的七彩阳光撩动下变得活跃的霁色湖水,那双眼睛尤其多变。
变幻着奇妙的光色的双瞳,下面是马里亚纳海沟底的波涛、全球变暖下濒临融化的冰、无人踏足过的异次雪原……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在短暂的懵懂后,迅速找到了落点——我。看清了这一点,他迅速坐起身来,扭过头想摆脱我紧盯着他的视线。
“这是,青莱……青莱?你对我做了什么?”
“冷静点,冷静!其实,我也记不清了。”
“哈?”
等等,我们没有那么熟吧,别对我做出这种责备质问的表情,我会内疚的。
既然这样我就跟你说了,一要组织语言,我的脑子就断片,但我还是好好说出来了。
“你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吧?而我只是一个陪衬,我真的,真的好不甘。我多想成为你,本来你幸福我也会幸福……但我的人生失败太久了,我真的不甘,为什么我千辛万苦成为了这样的自己。”
只是干巴巴地说着。我无法感受到自己的不甘,只是将以前的想法说出来。
他依然愣着,他从不会对我的话有什么反应。
“多想对你说,我一直喜欢你,从我们小学在一个补习班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加你好友时这样想着,坐在你旁边时这样想着,孤独一人时这样想着。”
“可是……”他呈现出动摇的样子,很是不解,低着头像是拒绝我。
“你也别想那么多。我感觉我也只是把爱你当执念了。毕竟我也不了解你是怎样的人,我可能也只是暗恋幻想中完美的你,我想成为的开朗理科好的你吧。”
「爱着他,却未把他当成男性吗?」
(是的,我从未想过和他发生什么事,我只是单纯喜欢他的脸,他的性格……他拥有的一切。我一直过于幼稚。)
「你?你还幼稚……」
“所以,我们能从现在,重新开始认识对方吗?”向他伸出双手,终于将十几年来没能说的话说了出来,一开始我紧张得想发抖。
「重新开始?你们谈过吗?」
(……)
我看着他冰冷的侧脸,他一定想着有个舔狗也不错吧,很遗憾我不是这样的人,他面无表情地握上了我伸出的手,然后松开。
“毕竟,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黄昏中的他笑得勉强。
多想拥抱这样的你。
记得毕业了我还在全校同学一起的回忆录里,在文档里写了:
“你的生活,无论怎样都会变好的”,“对我来说,你的存在,提醒我,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你要做的事情也还没有变吧,何色。”
那时候真感觉自己是苦情剧女主,我绞尽脑汁地装出善解人意的样子。
12. 点染天空
透过楼道间的无数个孔,我看向外面:
天空要暗不暗,黛紫天空沉沉压下,橙色路灯渐次亮起。
每盏路灯下,都有一团白或灰的虫子,云雾般缭绕,反复碰撞灯罩。
这时,小孩的嬉闹声越来越大,往下看去,却只有一个黑色瞳孔没有眼白的小孩。
他将手围成喇叭形状呼喊:“你们都在哪里啊——我真找不到啊。”
他走路无声,带着笑容径直走向草丛,揪出一个女孩,“找到你了。”
女孩扎着双马尾,脑后那条赤道般的分界线,在浓密的黑发间白得刺眼。
就在那一瞬,像是受到无声的指引,伴随着脑海中一声清脆的“啪”,我看到她的头颅自动打开,那个男孩抱着她的头吸食脑髓?
我按捺住想尖叫的心脏,赶紧将何色的脸转向那边。
“快看,那是什么?”我用气音说着,不习惯憋着声音说话,喉咙痛得要死。
“不知道,快躲起来吧。”他压住我的头强制我们一起蹲下。
可惜这面半圆瓦片砌合的墙根本遮不住我们。那双眼睛看向我们所在的楼,瞳孔扩张,眼白几乎消失
“对了,青莱去哪了。没有人看到她。”虚伪笑着的男孩为了看向我们,脖子折成九十度。
“我看到了,我躲的时候看到了,只有我知道——青莱就在那边。”
声音像是风铃碰撞,空洞透亮,那个女孩开口,她始终背对着我们。
“他们好像要来抓我们了。”我抓着何色就是跑。
在楼上被楼下的人追杀该怎么办,我想只能跑向楼上。
我不是在玩全员加速中吗,怎么像是捉迷藏,那个男孩还能请场外的吗?
“等等,等等,你跑那么有什么用。”我已经气喘吁吁了,何色却还有余力质问我。
管他呢,我跑上天台,将门栓带上。
「能安全吗?」
楼上有着几个坛子,我掀开盖子察看,何色捏着鼻子,看着它们一言不发。
“事已至此你就别嫌弃了吧。”我一把将他推进去。
“诶!你干吗?”
我看了看坛子里剩下的空间……虽然很想和他独处,但分开才不至于团灭吧。
我闪身躲进另一个坛子,拉上盖子,一股腌菜般的酸味扑鼻而来,呃,我理解了何色的不情愿。
目之所及一片黑暗,听觉无限被放大,小孩把木门敲得哐哐响,随即变成不耐烦的捶打,最后对女孩说:“算了,你来。”
转而是大刀劈柴般的咔咔声,门没坚持几下就轰然倒下了。
“在哪里呢?”恶童甜腻的低语,贴着耳廓,在黑暗中逼近。
雨是否已经落下……先是一阵窸窣,继而化为轰鸣。落下的有雨水,也有血有灰。落地时携刺鼻的铁锈与焦糊味,舔舐着地面,激荡起一万种压抑的哽咽声。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停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却又感到兴奋,我捂着嘴才没笑出来。
「那是,血浓于水的感觉。」
(就算找到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花了一百秒思考被抓后怎么办,但在一百零一秒时,我听见盖子哐当落地的声音。
不是我头上的。
是何色站了起来,“我真是受不了这里面的空气,喂,你们要干吗?”
「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在找青莱。只要抓到她,游戏就结束了。”
“还有她一人没被找到。”女孩木然地补充着。
“我带你们找她,我知道。”
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世界安静了。
等了很久,几乎要睡去了。我掀开盖子,对上一人血红的眼睛。
“桃初!你别吓我。”
我撞倒了坛子,自己也躺倒在地,像是壳着地的乌龟,怎么都站不起来。
他将我牵了起来,我看到他后有点安心,同时又觉得无力。
这不就和被郭医生问诊一样,我又被人保护了。明明有那么强的能力,却没能做任何事。
我永远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帮我,上一次和桃初分开又是为什么呢?
我在没装什么东西的大脑里搜寻,找到了他和妈妈对话谈笑的记忆,却没看见有我。
有人拍了拍我背,“等等。我再想一下。”
“——哦,想起来了,我要和你逃出去的,但我好像被夺舍了,又回到了家。”
郁生竹再次从我背后的灰墙里走出,他走出来后墙面的凹陷瞬间恢复如初,我看呆了,“哇,哥们你这招好帅。”
他点了点头,说:“就是你尸化度度高了,才会和我一样,偶尔出现这种情况。”
“你怎么了?”我努力在脑内搜寻无果。
听他们说,是我与怪物打多了,或者和奇怪的家人待在一起久了,尸化度就高了。
他们认为我妈也是怪物,因为她的脸很吓人。
“她现在的脸恢复正常了。”我笑着抛出了这个事实。
看着仍然表示不信的他们,我接着说:“现在是梦境的第二层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尸化度进行了讨论,郁生竹说今年是玛雅人预言的2012年,所以大家都会死,只是走向灭亡的速率不同。
桃初则表示不屑,说它只是游戏数值,因为我们出生在医院,而尸化与医院有关。
“反正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出口,逃出去是吧?”
大家对我的说话表示认可。
“但是这个任务太空泛了,我们需要具体的分步的任务。”
“这个我倒是有,我才发现,我来这里第一个愿望不是拿到我的刀,而是逃出去——”
“所以呢?”桃初打断我说。
“我有一个个任务,你们来和我做吧。”
实际看向他们的我看见的是面前新的红色文本框:
【主线任务(一):回朋友家为她庆祝生日。】
【任务奖励:逃出副本的线索(一)】
*
我们现在前往的楼,是呼啦闪着人造灯光的,能被孩子们的嬉笑撞破的,却照不进阳光的楼。
我们走在通往它的折线形铁梯上,“亏过了这么久,我还能记得……”
“什么?”即使是我的感慨,郁生竹也在接话……不过人一多他就变得高冷起来。
“我以前来过这里。”
“那当然了,因为那是你的朋友啊。”桃初手背在身后,指间捻着刚从道旁树上摘下的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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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意地将它扔了出去。
“……”
喘不过气,这声音曾被当成笑柄,可荒谬可笑的又是谁?
「没事的,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白噪音。」
(仿佛马上就能助我睡去。)
还有八层楼就到了,我咬牙坚持。
我听见谁的啜泣声,声音很小,但我可是能在人满为患的大街上听见电话响的人。
“嘘”,我暗示他们安静。
一步步走下楼梯,像是怕着会翩然飞去的自由鸟儿,我向他走去。
老实说,我很难理解。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还有人哭?哭能感觉更轻松吗,也不能改变现状。在没有人注视着的情况,哭毫无价值。
而那个我做梦都不会再梦见的何色,那个狂妄的自由人,在楼梯角,在我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虽然打扰你很不好,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没回答我,我向他伸出两根手指,“那换个问题,这是几?”
他一巴掌打掉了我的手。
唉,瞧我激动的,我还以为是第一次再次见到他,明明前不久他还要杀了我。
却和桃初一样,莫名其妙的,做出了保护我的行动。
「因为故事he的要诀,就是女主角获得幸福。」
(什么鬼,女主角,是说……我,吗?我不是npc吗?)
「自你将身体交给我的那一刻,你就……你现在的任务是供玩家代入。玩家会愿意当npc吗,你傻啊?还有你做的不好的时候,关键节点的时候,玩家会接替你。」
(你现在的任务是小升初,哼!)
即使拒绝沟通,眼前还在不断弹出跳动的文本框,心告诉我要随它远去,喉咙深处传来的脉搏声越来越大,起伏着。
卧槽,好诡异,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像自己,睁开眼时文本框的残像也还在眼前,甚至自己的情绪表露都不能控制,被迫的哭……反复确认才感觉自己可能是自己?
我才不想成为别人情绪的载体……可是你告诉我,过去就忘了吧,它是一场梦?
睁开眼时所感受到的微妙不真实感,还有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这些都是梦中事物的具像???我才不信。但是想想,却连梦的内容也记不清了,像浮云一样轻飘飘地被天空抹去。
但都无所谓,我总不能既要又要的,npc当了女主就很好了。
死者已无暇叹息,生者仍在哭喊不公,只要活着就一直有希望不是吗,不然连和你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现在有多少人看着我犯蠢呢,我世界的人,与屏幕外的你?
如果你能幸福的话,会有多少人先流出幸福的泪?
你是被大奖突然选中的茫然之人,我是决定放弃你的人,再见你发自心底的笑容时,一切都好。
“你也和我一样得知了真相吗,不就是打掉了你的手吗,为什么要哭呢?”
远处的世界传来声音,我被剧烈摇晃着,随即紧紧与谁相拥。不对,我的手没有抱住他,只是他在抱着我一样。
像是雏鸟破壳,或是蝴蝶破茧的那一天,每一天世界在我身上准点刷新,它教给我新的事情。我睁开眼睛,所有感官就此回归。
卧槽他怎么抱着我啊?
13. 可否将我拐走
感受到眼前的场景:穿堂风推开长满白菇的潮湿木门,到达废弃空楼的时候,泛黄的灯管滋滋作响,不堪电费的重负,熄灭的刹那——污浊了的板条窗户哭花了眼,同样的泪从楼道口生锈水管里渗出。
别哭了好吗何色,我会因氛围如此而哭的。
就像树在快速发育的叛逆期夭折,裂为两半的它成为孩子们手中的弹弓。
手指一拉一弹——发射,根蛮横地从墙壁里穿出。
借着它破洞时的光,我看到了外面落了一地踩上去会沙沙作响的松软松针。
“你站起来的时候,我从坛子的裂隙,看你像螃蟹一样走着,横冲直撞,直接平移过去了……”怕别人听到,我凑到何色耳边说。
他的耳廓泛起了红,我接着说:“我当时要被吓死了,所以你是被玩家操控了吧,我也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既是同学又是同类,我们合作吧。”
“你不问我的身份吗?”
“这种东西以后再说,先去和我给朋友过生日吧,有线索奖励的。”
我拍了拍他的背,竟将他瘦削的背拍得翻转起来。
在他人眼中踉跄几下的他,我却看见一张纸片飞旋起来的样子,转了几下,甚至露出了没来得及绘制的空白背面。
只能干笑,我带他们走到了记忆中路汀的家,古旧的对联被抠去一些。
我望向那扇带有绿色围栏的门,正想敲门,却听见咔哒一声——锁从里面被打开了。
我们一拥而入,在这家中,快乐作为大本营第一次被播放。
换鞋的时候路汀问我看过这一期吗。
“好像还没有,但我很喜欢节目,几乎每一期都看——这是最新一期吗?”
“这是第二季的第一期,你不会这个都没看过吧。”
已化为陶瓷娃娃的她,陶瓷的白底上,浮着两团粉色的惊悚的脸,有点哀怨地看着我。
“啊哈哈哈,我可能忘了吧。”
我不追综艺真是抱歉呢,从小我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是说嘉宾在强颜欢笑,就是我……从小就能看见镜头下他们脸上的斑纹、假笑时嘴角不自然的肌肉。
同样尬笑着坐下,发现我们迟了一点,大家都开始吃了。
路汀婆婆烹饪的鲜香的菜肴,我不敢站起夹菜,只是光扒着有些干了的米饭,吃久了也有甜味。
我始终觉得圆桌的设计就不合理,起身衣袖会碰到菜,会挡到别人夹菜。
没错,我很拘谨,曾经一起玩耍的他们现在对我无异于陌生人。
“你们别光吃菜,还有蛋糕呢。”婆婆话音刚落,几只碗就被放下,期望的视线黏在透明塑料壳下的蛋糕。
它足有三层,因碰撞不太有型了,粉色的八音盒压在上面。
我看了桃初一眼,激动地几乎要指过去了。那个——不就是医院抽屉里的八音盒吗?
他对我比了个耶,然后做了个孔雀般的ok手势。嗯,我们势必把它拿到。
婆婆取下八音盒,擦净奶油放在桌边,桃初站在旁边,微不可察地笑了。
蛋糕被划分成很多黏腻塌陷的小块,怀揣着甜蜜的心情吃下,我端着自己的碟子,慢慢挪向他们所在的桌子。
桃初轻佻地吹着口哨,左手将奶油送入口中,露出享受的笑容,右手已若无其事地将八音盒纳入了白西装的内口袋。
只是他的衣服因此略微鼓起,不过在我们三人身形的遮挡下,没人注意这里。
何色几乎憋不住笑,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眼珠狡黠地一转,他对我笑了,像威胁着我要将此事说出来。
郁生竹送上一个无语的白眼,拉起了外套帽子——外檐是黑白色毛边。他双手插兜,跟着耳机里音乐哼唱着。
下一秒,一块蛋糕猛然拍在我脸上,我的鼻子眼睛都全是奶油,我缺乏与人玩闹的幽默感,当即就想发火。
回头撞上一张笑嘻嘻的脸——居然是那个众星捧月的茗雪,对我做这种事,却表现得像是对我的赏赐一样。
我有段时间还以为和她玩得挺好了,可惜后来不是一个初中感情就淡了。
我笑着,顺手将吃了一点的蛋糕糊上她的脸,抢走了桃初的蛋糕我还要来,她叫着跳开,在桌子旁和我玩起了“秦王绕柱”。
眼前只有她旋转着的身影和被我撞倒的杂物,糊不到脸就往她身上扔去,结果这场混战吸引了别人。奶油黏满衣服,蛋糕摔碎一地。
真是的,我和有些人又不熟,怎么好意思做这事的。
谁开始争抢起奶油多的、有水果的、巧克力片在上的几块,最后没被奶油腻到的郁生竹伸着叉子将蛋糕一扫而空。
这里除了我的伙伴三人外都是女生,桃初不是我们学校的,何色不是我们班的,但他们很快打成了一片。
黯然神伤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来找我了,我跟在茗雪后面跑,却追不上运动细胞发达的她。
“嗨!”随着一声招呼,一块草莓蛋糕在我脸上开了花,耳朵也遭受了奶油的夹击。
将脸上的奶油一把抹掉,我甩着手指,看到何色坏笑的脸,他的眉毛得意地上扬。
回到了我们初见状态的他,不学习时无忧无虑的他,像是白日撞鬼,这次和他自然而然玩到一起的……是我?
「你们不熟吧,他怎么能?」
(就是,看我不弄他。)
桃初还在击掌庆祝他们热血沸腾的组合技,便被我的蛋糕狙击中,何色你也给我等着。
忘掉了对系统、对何色的纷杂心绪,我肆意地笑了,脸部肌肉感到酸痛。
风灌满笑闹着的胸腔,脚步轻盈,我在满室银铃般的童声里漫步。
*
婆婆犯难地为我们擦着头发、衣服和脸,奇怪啊,为什么照顾人到这地步。
我无法理解社交上很多要点,被擦着的头左右摇摆。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照顾别人?」
看电视久了,我们被要求休息眼睛。
幽闭的走廊,在人人家里都是一样的。
他们只顾着看盒子里扑棱着翅膀的蛾子,灰色的,大大斑纹如眼睛般注视着你的蛾子。
不禁有人凑近脸后又猛地向后一跳,好像真的被咬了似的惊惧。
路汀只是淡淡笑着,婆婆向来将他们照顾得很好,都是从街头卖的小小的蚕宝宝长成的,只不过大多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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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能力也不被允许养它们到这么大。
想必不久后它们就会结成彩色的茧,各自飞去吧。
忘了是怎么回去的,肯定每个人在爸爸妈妈来接前都尽情玩乐以至忘了时间吧。
当你置身于这种氛围中,即使之前是出于礼节不情不愿来的,也会各得其所,忘掉在陌生环境的尴尬吧。
对夏天最初的印象就起于这里。
“明天见”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们如候鸟般等待家长来。
剩下的孩子还在欢笑,实际眼睛已经到处乱瞟了。
“其实待多久都可以啊。”路汀在大家面前笑着。
“接下来怎么办?”从一开始就玩得不尽兴的郁生竹抛着花生,小声问我们。
“都跟我回家。”
我说这话只是为了合作,反正那也不是我的家了,我都做好了用能力的准备了,看到他们惊讶的眼神,脸一热,想啥呢,就回个家。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信息就传开了。」
「信息越传越乱,背离初衷,扭曲成奇怪的结。」
“何色、郁生竹,你们在海洛姑且有自己的家,但你们知道回去会面临什么吗?”
不敢说出我被红线操控的事,我会因此变得没用,又害怕他们也被操控,我只是耐心解释着。
“不用说这些,这次梦的主角是你,所以才会衍生出你的朋友、你的父母。但他们,他们的家人,甚至家的存在,都可能不存在。”
桃初用手描绘出一个圈,指向我。
“啊哈哈这样啊。”听别人这样说自己,自己成了关键的存在,吗?
如果可以,我不想被看见,不想被任何人注意,这份心情,渐渐与课本中那些隐士的想法重叠。
我掏出手机,想问妈妈多久来,却只找到一个小电子游戏机。
嗯?上面是星舰探索的游戏,我没剩几个心了。这个游戏又难又无聊。
我笨拙地操纵着战舰,但还没弄清键位,随着最后一个心消失后,黑白屏显示“Youdie.”
烦躁地将游戏机扔在沙发上,它却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爆裂巨响,我吓得一抖。
不,不是游戏机爆裂,而是天花板爆裂了。
这里是?顶楼?就这么被袭击了,我的目光穿过天花板的破洞。
外面一片黑,不见星星,紧接着,一只持着叉子的红色手臂伸入,那尖锐的顶端,正对准了我。
我没有因恐慌而愣住,奋力向旁滚去,堪堪躲开了。
那叉子瞬时刺穿了我所在的沙发与地板,东西哐啷坠下,我盯着空洞,惊魂未定。
对巨物的恐惧,让我感觉我们不可能战胜它,就像蚂蚁对上大象。
可那双手加快了频率,发疯般向我们刺着。
啊,刺中了婆婆的头,气球般爆开,连带她的身躯都被瞬间压入深渊;刺穿了我朋友的腹部,来不及哭喊,将满腔肝胆袒露在我们眼前……
“青莱,你还在干什么?”
我俯视着众人的第三视角被强行打断,灵魂从高空归位了。
我眼前画卷般展开的mv,明明是斥资不菲,番茄酱满溢的大片。
14. 眼,鼻,嘴
市场总要迎合看客,所以,所以这样……刚刚拾起的旧谊,在我脑海里变得清晰的身影,下一秒就被笔者用钢笔钉子死在白纸上,像蚊子被拍死一样随处可见,肮脏弱小的我们啊……
「即使他们没有名字,你也不能那么随意对他们……」
总有对生活不满的人,比如我,渴望一场爆破,掀翻这机械的、按部就班的世界。
思想的青绿菌丝,爬满了谁的大脑,封闭的世界是必然的产物,在蚌壳里醒来,我们是附赠品,生活变成了这样……
我以前好像说过,只要能摆脱这无趣的牢笼,让我做什么都行。
也只是幼稚的不考虑世界的宣言罢了……
犯罪滋生,恶意彰显,黄暴赌毒,源自我这样的人的妄言。
郁生竹抱着我,穿梭在如遭陨石坠击的楼梯。
他紫绿异色的双眼动摇着,正因那一瞬的犹疑,泪水弃他而去,在重力的牵引下直直坠落。
周围的世界在颠簸中模糊,轰鸣声在我耳边炸开。
像是在看电影,正好坐在银幕最大、音效最好的地方。耳朵眼睛急于向我邀功。
「看啊,我们是正常的!」
过了几秒,滚烫的泪砸在我脸上。
奇怪,怎样的情况下,我好像都没见过他哭过。
知道吗,你对我来说,就像我的孪生灵魂一样,你就是我自己。
膝盖以下传来剧痛,能感知到神经信号:电流般窜过,从小腿到膝盖到腰腹到胸腔到脖子到大脑。
“小腿,好痛。”我小声嘀咕着。
即使它已经不在了,这股幻痛……原来被叉子刺中了啊。我这白痴,在这种情况发呆。没死都算好的了。
有人会羡慕对痛觉不敏感的人,想象他们能成为战神的样子——嗜血的所向披靡的战斗机器。现在的我只是连受伤都后知后觉的可怜人。
啊啊啊啊从小陪我长大的肉啊,即使那种情况,它们也没受过伤,这次居然这么残忍地离我而去。
失血过多也没晕,我抱着他的脖子叫道:“好痛啊——”
“快发动你万能的能力啊。”
郁生竹咬着牙,他飞檐走壁、快速穿梭于许多空间的时候,我的下肢一路撒着血。这果然是游戏吧?我这都没死。
【???的能力:我什么时候都不认为自己死了】
【能力说明:正是你这绝望的生活,成了你躲避死神的安全屋。你下意识以为自己“什么时候”都不会死去。你为了父母逃出去的心愿如此强烈。听过克隆技术吗?——那就是你。即使你只剩一颗牙齿,一块腐肉、一滴血液,只要你的基因还在,且被他人带出去,你就能活着。出去后记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继续下去生活吧,只要活着就一直有希望。】
「啊,这是什么,逆天了。」
(确定这种能力不会让我,被疯狂科学家抓去无限切割、研究吗?我很慌啊。)
但是,昨天碰过谁的手,今天又重置了。我悲伤地看着掌纹——如果每一天都能被你的触感记住,我就会一直是我了。
所以再生的身体除了延续期望毫无意义,因为它们没有与你的记忆,不知道你是什么触感,不知道你曾是多好的人。
「所以,我也不再是我。」
双腿就这么断了,不能行走的我?
这不是我,我不认可!这具躯体无法反抗,被他抱着,他纵身跳下破洞,沿窗外蜿蜒的树干向下滑行。
我紧箍着他的脖子嘶喊,膝盖以下的断裂处,肉傍生白骨再生,肉结爆开,像动画里魔法变身,待白光散尽,我的双腿赫然如初。
【主动能力:无我梦中】
【你此时对恢复自己的念头最强烈,占80%,盖过想回家的55%。能力使用完毕,进入冷却时间】
可惜我的裤子和鞋没长出来。
我让他放下我,再次踏上大地的时候,树伸出枝桠,绿色的巨叶停靠在我们所在的楼梯,来时的景象变得遥远,无尽的螺旋楼梯。
我携郁生竹滑下,抬头时看见何色、桃初已经乘上了额外的枝叶,我放心下来。
叶子在靠近地面时微微弯下,我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就下去了。
我的妈妈就等在下面,她对我的出现并无感到意外,她说:“走吧。”
“等等?”我盯着她的眼睛。
【主动特质:梦惑爱你】
【对方对你比较信任,认为你是个偶尔让她头疼的孩子。成功概率:99.?%】
拜托了,成功吧,我对她说着拙劣的谎言:“我的朋友们想来我们家玩,可以吗?”
“当然,你可从来没带过朋友来——但是,他们是男生吧。”
“跟你说个事吧,妈妈爸爸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就先跟着姑姑吧。”
“我不!”眼前的空间变换,我跪在棕色的我家大门,抱着她的大腿。玫红行李箱已经摆在门外了,她为难地笑着。
“你如果真走,我就会讨厌你的。”
只是笑着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大人的力量不容置喙。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在我面前缓缓合上的门。
“这样不更好了?我们有更多时间讨论作战计划。”
桃初摊开双手,虽然看出了他不会安慰人,但苦笑着的他,看起来比我更窘迫,那样子更气人了。
我站起来,寻找姑姑的身影无果。还以为她过会才来,一抬眼却看到青绿窗户上映照出她的脸。
就像相框里的遗照,被限制在其中的她的脸。我走上前,还能看到粘在窗户上的蜘蛛网,蚊虫尸体,都与她的面容重叠。
室内过亮,外面太黑,窗户悬立的,在市中心的半空中,完全倒映出我家的布局,就像空中的小家,我走不到那里去,只能看到那上面也有我姑姑的脸。
“青莱,还不快去洗漱?都九点了还不睡。”
依然看不到她的身体,她的声音从客厅的四角响起,仿佛这间房间就像个扬声器。
「怎么不是呢?故事——在藤条编成的木箱里上演,声音从这里也传达给玩家。」
(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他们也听不见我们真正,是怎么呼喊的。)
何色笑着调侃:“你这姑姑,可真带派的啊。”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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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和姑姑交流只能走到窗前,幸好她忽略里屋内的其他三人。
我走到洗漱台前,刷牙还好,洗澡,要从哪里开始来着?
完了,我的大脑技能被重置到了小学版本,那时的我还是个被事事包办的巨婴……
反正都洗一遍就行了,准备洗才记起没带浴帽,一双手递给了我。
结束后我咳个不停,我的发烧debuff还在,但我可是烧到39度照样玩游戏的人,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也没关系。
“所以,跟着她就行,这个梦是关于她的。”桃初站起来指手画脚,见我来时说,“对了,你说跟着你有任务,任务完成了吗?”
“我看看。”像玩全息游戏一样我伸出手指,面板上邮箱处有个红点。
【恭喜你完成了主线任务(一)!任务奖励已下发。】
【逃出副本的线索(一):
记忆和遗忘的法制被改写,往事是烙在我们电子生命上的刺青;遗忘是意外,而记忆却成了我们的宿命。
个人与社会的遗忘,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种个人及社会修复和更新的机制。
将记忆置于阁楼,偶尔翻看这本厚重的书,从中学到的东西,即使是想象的未来,也让我们更好地面对现实,而不仅仅被过去的记忆所束缚……
起初,我的梦里还有大片大片的黑玫瑰。
黑夜,我在幽林里毫无目的地奔跑。感受呼啸的风和地上凝固的红。皮肉被荆棘穿破,倒刺将裸露的小腿染上斑驳。
沉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袭来,洪水猛兽般追捕着我。后来,我的梦里只剩一片漆黑。淹没人心的黑,我在其中待得安然。
曾有人在其中蛰伏,伤时拭血,死后裹尸。
时至今日,当我融入黑夜时,仍会想起抬头仰望韶光的远去的夜。
不要靠近那个走廊,就算闯入了,也不要打开那扇门;就算打开了,也不要被他发现;就算被抓了,也不要让月光照亮你的面容。】
我念出了这些,补充:“还真是意识流啊,难道是在走廊?我印象的起初就是医院的走廊,还是我朋友家的走廊,还是我在地下河的?那也算个走廊吧——你们觉得呢?”
他们沉默了,像是不愿破坏我的不知所云的虚言,这时郁生竹缓缓举手说:“所以,你一直在失忆?”
“你怎么发现的?”
“这点很明显吧,和记忆断片的人说话,她的言行举止在前后一秒都变得不同。”桃初说。
何色混血的面容在顶灯的照射下,雕塑般沉默着,他的面部轮廓尖锐,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先跟我们说一下你之前的事吧?”
你怎么不跟我说遇见我之前你身上的事呢,有点不满,但那些事几乎都是我和桃初经历的,我不说他也会说的。
时针指到十二点,因为我的不善言辞和啰嗦的口水话,讲到了这个点。我家附近的钟楼准点报时,钟声在空荡的夜回响。
窗上姑姑的笑脸僵硬,感觉她下一秒就要发火了,我一向很怕这个牛高马大的女人,她当体育老师时很爱体罚学生。
赶紧回房锁上门,“你们自便。”我对门外喊道。
15. 削去削去
我又不是这个家的主人,没有义务安排住宿,嘿嘿,他们自己找去吧,我要休息了。
在床头板的缝隙里划着,手沾出里面满满的灰。
今天我也在这里哦,我标记了这里,哼唱快要忘掉的儿歌,《鲁冰花》、《虫儿飞》、《小白船》什么的都一齐上演。
“你是一个没妈的孩子。”我乱哼着。
床头板传来哐哐的敲击声,三下。
“你是谁?要干吗?”
在医院病房,我就发现不能睁眼,不然秽物就会实体化,所以我只是问着。
它有间隔地敲着,我不会解摩斯密码。
这间主卧位于我家最北端。楼道是左右对称的两户设计,而我的背后,这面墙外,本该是空中。
我不存在的邻居,不可能在背后,和我头对头呼吸着的家伙还在敲着。
我紧张得心脏又不好了,可这次我听到枕头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
因为我是伸直手脚,整个人正面向下趴着睡的姿势,所以这心跳格外明显。
我将手伸进枕头下,什么也没有。
一双冰凉的手摸上我眼皮,要把它强行掰开。我拼命地控制所有眼部肌肉闭着,它长长的指甲划痛了我。
像是自知无用它松手了。我正放心地喘口气,脚踝却猛地一紧!下一刻,天旋地转,我已被拖下了床。
怎么能这样!我睁开眼,看见许多猿人一样畸形的脸,黑瞳仁缩得极小,深黑的眼眶周围,密布着道道黑色纹路,就像燃至最后、化为黑洞的太阳。
他们足有两三米,在我床前双手合十,嘴唇快速开合,诵经声已连成一片,神经质的,不绝于耳。
我徒劳地抱着头,床却自动飞了出去,直冲着窗边的全身镜,镜子里我看不见自己的脸,我现在到底长什么样呢?
向镜子伸出手,竟如水面般通透,镜中有双冰凉的手,比我手小一圈,反手抓住我手腕。床垫直接弹起,将我送了出去。
醒来时在绿色的草坪上,我躺在上面,想泄愤我扯着草,却发现那只是假草。
“你醒啦?没事吧,青莱!”一群人围住了我,夏日的阳光不再照在我身上。
“对不起!”有个同学滑跪在我面前,“我的足球踢到了你。”
“这样啊,没事没事。”我被几人拉住胳膊,坐了起来。
“对了,你还玩游戏吗?”
游戏,哈哈,原来一切都是噩梦啊,谢谢你们叫醒了我。
出于警惕我还是问他们是什么游戏,原来是家庭扮演啊。
我现在都记得,因为都是女生,所以只有妈妈,别的人都是小宠物,有灵猫、凤凰、小熊。
我扮演的是什么来着?我当时心智还没开化,没什么想法,特别的动物被几个人的买断了,我就当了狗。
感觉到后颈被注视,我回头,看见了封洁,她又在远处看着我。
别跟着我了,为什么不一起玩呢?
然后大家一起玩了起来,扮演妈妈的隋厢厢摸着我的头,我们在走廊里,望着会议室空洞的空间,那些红色的软席,在当时的我看来都高级得不可思议。
医务室就在里面,我让人陪我进去,皱着眉装出痛苦的样子,医生让我撸起裤管,在上面涂上了碘酒。
那时候受的伤吗,还是什么时候?春风化雨般,碘酒让疼痛模糊了,青紫色的瘀伤都好了。
“体育课下了,快去上陶艺课吧。”
每次这时候都要分组,不知怎的,那时候我就找不到组,一来没有和我绑定的人拉我进组,二来我也没有那么多熟悉的人组成新组。
我踏上石板,
反正这种一学期一次,受一次呢。
我在一个都是男生的组,他们将工具都拿走了,我在快速旋转的圆盘上放上一团泥,用手摸着它们,变成花瓶的模样,瓶口较宽,瓶身变细,最下面是臃肿的底座。
「明明刚刚还在和别人一起玩,现在怎么最好的朋友都没有。」
有的啊,我想在别桌寻找封洁的身影,她的黑粗马尾很长,前面是古代女子一样一丝不苟梳着的髻,身上散发着衣服没晒干、长时间摆在另一边的奇怪气味。
本来是我的朋友,却总是被更活泼的人吸引走,明明我才是唯一接受寒酸的你的人,觉得你给我丢脸,不得不让你跟着……
抬头时蓝色的窗帘掀起糊住我的脸,我能看见许多公式、无聊的传话:谁喜欢谁、谁是大帝之类的。
我却感到被侮辱般的尴尬,手上的泥还在堆叠,它被我削去削去,泥条泥片留在我手上。已经干了的或是成了黄沙般的背景,或是成了痘痘斑垢一样堆积。
我将头包在里面,这样就看不见我的脸,虽然这个蓝色小偷在他人更明显了。
「你为什么不见了呢?」
手上的泥还在堆积,手边摸到谁放下的压泥板,我用它在手上剐蹭,试着锋利程度,没想到刮出了血。
同时我看向园外,发呆时总喜欢这样装清高,不在乎他人的看法?陷入自己的世界?其实我从未做到过这样。
古色古香的庭院,是因为我很矮吗,我看向一切都觉得像是一个缩小的小小乐园,就像世界缩小了,童趣的小小象鼻子滑梯,而你习惯自己看向世界的高高视角,看向窗外的我们真的在看向他们吗?
他们踢球,从满是假草的小操场踢到陶艺园,根本追不上球的节奏,那个球上面是追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的脸,因摩擦碰撞而痛苦尖叫着,黑白色的牙齿、波浪形的嘴巴。
球直直撞向了我的方向,但是有窗户的保护我不担心,树上的同学的脸嘲笑着我。
我看向外界的眼镜被撞碎了,减缓了脸的冲击。我低头揉着眼睛,玻璃渣子——不知是窗户的还是眼睛的,飞旋的时候染上夏日的光晕,我就像水下看着它们一样,扣掉自己眼里的玻璃糖渣,角膜受损,医生拿着小小手灯,细细的光线射向我眼睛,用镊子细细挑出它们。
她逆着光的嘴一开一合,看不清她的嘴型,将耳里的钢针拔出来时,畅快的抽出来的感觉很好,可她刚好没说话了。倒映在窗户里妈妈的口型里我看懂了,反转,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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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翻转。
我不知哪来的愤怒,愤怒让我掀翻了桌子,坐我对面的人被桌子压着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拳头双手伸来,而我在桌子的正下方,我坐着位置的正下方,看见了那个苍白的脸皮,像是擀面杖磨平的,像是谁将嚼完的口香糖粘在上面,像是外界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对上那果冻般剔透的粉眸:“你……你一直在看着我?监视我!”
下一秒房间四角的灯亮起,所有同学的头变成了单眼,蝌蚪般密密麻麻,不,并非所有,还有何色、桃初、郁生竹。
怎么可能,这是我们班的课,即使有时候会和别的班一起,但是我和何色的班序号差太多了,我,唯独不想让那人看到这些……
还有那人——李行忆的脸。
所有单眼看向他,眼白如白光笼罩,眼黑化为浓黑的雾气,两种色流缠绕,像华尔兹乐曲下越跳越快,兴奋融合的男女,最后诞出那个身影。
——他本是蓝绿色、热视图、天边高悬的彩虹,我见过他,之前,在那里浮现出他的面容,从脚到头。
他穿着日本高中生那样的立领校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他粉色的瞳孔就像救赎,像他衣领周围散落的樱花,衬得他像是花精。
红杏出墙,但只是粉色花枝突破了窗户,剑般凛然刺到我们面前,我眼中的他,先是模糊不清。
镜头像是古旧的得还要自己手动对焦,逐渐看清那支花枝,花冠般耸立在他的头上,懵懂看着我的他看着的我是否也是佩戴花圈的模样。
我无所可知,他整了整衣领,飘落的花瓣让他的眼睛有点痒,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我咽着口水,有点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要不是我便是你。
要不是我被花枝隔住了,向前倾着的我一定是要平地摔了吧,然后自然而然地扑倒他,他摘下我发间的花瓣,无奈笑道:“你真是个笨蛋。”
「……」
(没办法,我们就是被人推着看着,动物园里、斗兽场里的只剩繁衍本能的animal?)
「如果封闭关系,本敌对关系,能够萌生出爱恋,这世界不至于如此灰暗了吧?这也是看客想看到的。」
(男女之间只能这样,我和你呢,就这样?)
「我只希望能再看到你……」
事实上他对我说的是更牛逼,更触动我心的话语。毕竟是艰难求生嘛,不是什么少女漫,他说:“你找到了我,谢谢你——我能被人看到了。”
“嗯?这样嘛。可是——你好吓人啊,候诊室窗边的眼睛是你吧,住院病房我眼前再现的热视图也是你吧?而刚刚那些,还是你?你终于也不做人了吗?”
他苦笑着拂去他身上的花瓣,他犯了难,他有点激动,他看上去有点疑惑,他如再临世间般大口呼吸着空气。
“这是梦根据我的性格给我分配的能力,又不是我想这样的,你不也是一样吗?”
他看着你时,会有一种珍视的感觉,好像看着你时他就不再想着他人了,好像虔诚地将珍贵的你捧在手心上。
16. 以前?回想只会惭愧不已
配合着他粉色妖异的瞳色,勾魂摄魄,引诱着在梦里什么都瞒不出的我说出事实。
但,能够迷惑别人的人,不是我吗?我的“梦惑爱你”能力……
“要合作吗?”我直视他的眼睛伸出手,如果对方握回来,是正握还是反握呢?他的眼睛里有着镜像翻转的小小的我,他没见过小时候的我,绝对,但还是认出了我,我和以前的我长得那么像吗?我不知道,因为天天都能见到自己,微笑被时光沙漏磨蚀的差别,我当然是无从发现的,我的爸妈也是一样。说好的女大十八变呢?
他的瞳孔实际上,就像盲人一样,什么都没看见,因为没看向任何事,呈现出澄澈的惊人的色泽,就像散发着蔷薇花香的苏打水,澄净而清明地,显现出我的面容?
暗色灰调的不知是紫还是蓝的双马尾?与之对比色开到最大的橙色瞳孔?
说他注视着我却没看向我是有点不礼貌,但我也是这样的人哦。有时候会开小差。
我不太懂画画的方面,但他的立绘是黑色瞳仁很浅的,山水墨画般晕染开的。几乎全瞳都是粉色,无光是就像海上沉沉的笼罩一切的云霞,火烧云。
指间传来触感,我想起我们在校内未完结的接触,下意识想抽回,但他很快交握了上来,阻止了我中断意识,去做点别的事情。
嘿,我还以为是前后桌传作业,不小心碰到他手指了,怎么那么羞涩?
我想成为妈妈那样女强人的样子吗,不知道?我只是说:“我们小队已经有……我数数,一、二、三,加我四个人,你来吗?”
“好啊。”
“唉,忘了跟你说了,我该跟每个人说的,很不幸我们在这里相遇了,因为在这里见面,就意味着,你也陷入了这场噩梦。”
夏日依旧悠长,耳边仿佛响起了海螺的呼号,不,海洛这没有海,只是个内陆山区,但我还是听见了。
(人数这么多,我们能成功的吧?)
「你没发现除了你,都是男的吗?我真是懒得说你了。」
(我靠,说什么?难道我是那种媚男厌女的存在吗?这只是偶然,偶然!)
「好好好。」
下一秒他便散去,同花枝、我耳里的钢针。
我手中机械的摩挲,手上干了一圈灰色棕色的泥,袖子上都是干结的土块,我涕泗横流。
削去削去削去,你们就是这么残忍,将我的存在价值,我过去的所有价值,我原好的神经、肝肺,全部削去,如今只有一个空壳,一个讨好、虚与委蛇的小丑,光环全给你们,给你们,我愿做陪衬的野草,一把火被烧光,残渣永远匍匐在地上仰望着你们的高度,合你们意了吗?
「世界的天之骄子?」
“什么啊,她脑子有问题。”
削去削去,本来胖胖的瓶子被我摩成高脚杯,我恨不得将它捅破,让猩红色液体流出来,让我站在上面转啊转啊,时代的车轮在后面碾着我,两条腿的怎么能比得过把脸和尊严都在地上摩擦的东西,我随即也成了这样的东西。
我的木椅翘起,将我倒扣在地上,我脸着地,成了它的坐骑,被它推着去给陶器烧制。
我在地上满脸陪笑:“老师,可以给我的作品烧一下吗?”
“都说了一个小组一个作品,等下再来。”忙不过来的老师转过身来,看到我的脸,脸上的斑纹的横肉一起笑了,“你啊,可以,拿过来吧。”
趴在地上的我双手捧起那个没剩多少材料的杯子,抬起头在人群里,果然,没有何色,没有那些人,那就好。
一下就烧好了。我将它顶在头上,走了出去。
*
午休到了,小学的我们都精力旺盛,即使被老师盯着,桌下也有各种课外书,也在侧着头用气音与同桌聊着。
——好像在这时睡去,生命的长度就会缩去一样。
没错这样就是亏了,我也没有睡,我还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但是小学的我擅长什么,我刚好坐在窗边,侧着头看着红瓦白砖的校园,那里是姑姑办公室、领导办公室、我给班上充水的地方。
“天山脚下,恰布河旁,我愿就在??…??..一线*的成?长。”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想睡却睡不着,再不睡就没时间睡了,下午整个人飘在屋里,与周围有层罩子的感觉真不好。快睡!快睡去。我以为一直不动,身体便会满满从脚到头,切断对外界的感知,我把手麻的感觉当作睡去的证据。可为什么我睡去了,我还能像这样思考呢?
「为什么睡了,眼前没有出现梦呢?」
哪个蠢货上厕所时撞到了笨重的铁质讲台,这蠢笨如猪的大块头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明明只是一次碰撞,却还在因那短暂的碰触而从上而下震颤不已。
趴着的我快睡着了,瞬间清醒过来。
额头还是好痛,我扶着还在梦境里没醒过来的头,却看到老师一个箭步走过来,下意识还会心悸,我一向在父母老师面前唯唯诺诺的像个孙子。
“就是你在吵吧,青莱。”
满口否认的自己什么也改不了,我突然觉得委屈,向老师借了电话说自己很不舒服,要我妈接回我回来。
这看起来像是我落跑的理由,老师的冰冷镜片里反着光,她让在教室后面被罚站的我离开。
同桌不情不愿地挪着椅子,勉强挤进挤出取到了书包。
没想到我爸我妈都来了,马路对面爸爸呼喊着我:“宝——”
他总是那么不在乎场合,说出来的时候脸上一红,但他心里一直把我当成个宝宝,我妈在外面就只会叫我名字。
在呼啸的像是火车穿过隧道的声音里,我跑过马路,我其实注意过的,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亮着红灯,我看见了那辆摩托车,为什么?
我听见女人尖叫的声音,人从摩托车下来的声音,有人奔向我的声音,拳拳到肉——很是震撼的打斗声,哐镗的什么物体清楚落地的声音,因为离我极近,所以还在地上反弹了几下,在我耳边震动着,在沙砾路上。
直到鲜血将我唤醒,我闻到苦涩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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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难道是我?我立刻坐了起来,看见爸爸在打一个人,妈妈抱着我,盯向他们的目光冰冷得可怕。
好像在说,快!快把他打死!
她察觉到我醒了,将我抱了起来,垂下的腿很痛,奇怪,我被车撞了?
地上是长长的拖曳的血红线,看起来触目惊心,却只是染红了表面。
难道是因为我的书包太重了,所以抵挡住了冲击了?
“他看到你时减速了,所以成了这样。”看出我的困惑,她说。
【主动能力:我什么时候都不认为自己死了】
【你受到外界的伤害,腿部断裂。在他人眼里呈现出膝盖的摩伤,继续活着!或者找到治疗你的医生】
【能力使用完毕,进入冷却时间】
在我眼里爸爸打着那人的样子很可怕,像头暴怒的狮子,我害怕那样子有一天对准我。我喜欢与人争斗。每当听到过大的爆炸声,或者谁训斥谁的声音,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我的胸腔会快速升高,在他人眼里表现出疯了一般的,一惊一乍的行径。
这时也是一样,妈妈赶快喊住爸爸,他们要一起给我送到医院。
怎么又要去医院啊,那个人也被爸爸扯上了的士,我感到身上很冷,虽然我不会死,但身体上的痛无法屏蔽,在此时就像世界末日一般,配合着父母可怕的沉默,这时的我还从未想过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一只粗糙的手抚上我额头,上面满是茧、眼睛般大的裂口,碰到水会很痛,碰到洗洁精会像被万虫噬咬般难受,碰上我最爱的辣椒会痛到哭出来。
但就是这样的手,来自我妈,一只手光滑,一只手粗糙,就像基因开得玩笑,并非是后来的磨砺摧残手至此,奇怪的基因就像昭示着恶魔的降生,半人半马的东西,人们害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再见医院,我有一瞬希望再见我的伙伴们,但没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说不定他们已经放弃我了,逃出了这个世界,在醒过来的世界里好好生活吧。
那我就在这里,再把童年过一次,从现在开始好好做人,携着我断了的腿,怎么样呢?
「你开心就好……」
父母在门诊挂号,在打印处等待单子、片子,在骨科为我拿了些擦伤的药后,与眼科医生争执着,在之前的科室,我是个不可多得的奇迹,“那样的车撞了都没事!”
我以为我能成为阅读理解里被水果刀刺穿心脏却为女儿存活三日的名为父亲的奇迹,父亲,叫我这个名字不错。但是我一直怀疑文章的真实性,因为这违背科学,不是吗?那在那三日里笑着的父亲又算什么,能动的干尸吗?
「是啊,心脏停了,一切都会结束了。爱、亲情,这些都很伟大,但不足以支撑破裂的心脏继续涌动。」
(对啊,所以说再见吧。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我的膝盖谴责我,很快将我平时吃下去的胶原蛋白吐了出来。快速结出来的橙色琥珀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你确定要将我为你受的苦,当成奇迹宣传出去吗?」
17. 自言自语
我皱着眉,确实,我一直觉得全身的细胞还在为我工作着,那我凭什么放弃它们,放弃生命?
如果宇宙有着许多星星,我们身体里的细胞是不是也能类比星星,被抛弃了,被巨噬细胞清除了,就像燃尽了的星星化为黑洞,暴戾地将所有不幸的捕获者吸入——让他们一起死!
这样挺耸人听闻的,你想,手上每一寸肌肤都有细胞,宇宙每一处星系都有星星,我们是不是也活在某个巨人的体内,作为勤恳的细胞生活着呢?工作,是为了获得钱财活下去,更高尚的来说,为了获得存在价值。
但是它告诉我,世界只是一个游戏,但是也需要很大的算力吧,什么规模的计算机能演算出我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呢?比如我,我做了个二选一的选项,衍生出两处可能,不同的宇宙,接下来再做n次,就有2的n次方个世界,2的n次方的生命,2的n次方不止的细胞……
「但其实世界只演算出主角的可能吧,你们都是背景板……事实上你们都是被定好的,已经录好的胶片无法改变,只能滚下去不然就会卡住;划烂胶片,你们的未来也会坠入深渊,没有人哭喊,就那么消失,好吗?你们只是孤独之人跨年时放的春节联欢晚会,听到你们就是背景喧哗的bgm;看着你们就是搭好的舞台;碰触你们就是幸运观众与演员握手了懂吗?」
(不懂。)
为了气它,我在医院外等候的时候拔着青草,这次是真草了。
长长的很扎人,躺在上面也不舒服,就像针刺般,没有软绵绵的想象的感觉,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还在阳光明媚的草丛里跑着闹着。
我还能跑吗?试着动着双腿,先是活动自如,然后飞了起来,我跑到有石块的地方,才发现手里的草已经被我捏出了浆水。
草很尖不好榨汁,所以选择叶子吧。
将草与叶子放在平整的石面上,用尖锐的石头在上面砸,明明是同类却互相伤害着,在中间艰难求生的叶脉终被损毁,幽绿的眼泪渗出,像是洞穴里恶龙的眼睛。
“这个,很有意思吗?”
我的影子被一个更大的影子笼罩,因为站着所以格外狰狞,它衣袍猎猎,有五只手和巨大的羽翼,因为阳光被遮住了一下都黑下去了,呈现出世界末日的样子。
我转过头去,发现了一个陌生人,她扎着两根短短的麻花辫,头发很有个性,发尾层层叠叠,反翘着,脸颊两侧垂着长长的碎发。
我儿时天天在市政府玩,在公园玩,还从未有人对我玩的好奇呢?
「真的是这样吗?」
(我忘了花萱……但这也是我强加给她的。)
“很好玩的,你也来试试吧。这是砸出叶绿素的游戏。”
不知为何她嗤嗤笑着,“啊,抱歉。”
唉,我知道那不是叶绿素啦,怎么可能给那玩意弄出来。但这样叫有点魔法的意思不是吗?
她接过我给她的石头,对准满是窟窿的叶子,我期待地看着,那块巨大的看似能永远伫立在那里的石头,碎裂了?
嘴巴张成o形,说不出话,因为她嘲笑地看着我,顿时生出不甘。什么啊,你是来跟我玩的,还是来打我的脸的?
“你怎么每次,只有我找到你,才能恢复记忆啊?”
那时却感觉童年好像被打破了,我所信的事实——人能坐上去的石头不可能崩塌,就像我的世界一样。
午后的阳光眩目,就像从海底看一切一样,没想到这里也能呼吸啊,还能看到泡沫、鱼吐出的泡泡、游动时鱼畸变暴凸的眼珠反射着光,我浮到岸上,看清了他嘲笑着我的脸。
“这是何等的孽缘啊……”
随后将我按了回去?
我是不断呕吐的浮标,被按着一上一下;又或许是我自身的密度和水的密度差不多,水阻几乎为零,我只是随波逐流着,在弯曲的海岸线上仰泳,我看着蓝得耀眼,包容一切云朵的天空。
云朵也会动。当你看久了。就发现它们在远离天空的拥抱,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隔半天才挪一点点脚。
懦弱的我,在父母打造的天真的梦活下去的我,第一次看到金色鸟笼的边缘。
诶,我发现手可以伸出那缝隙呢?如果我足够瘦,是不是都能挤出去?
「没事的,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不要想着节食这样的事了。」
(我也没想这样的事啊,只是打个比方,你知道我不会做出虐待“我”身体的事的。)
一个人奋不顾身地向我游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明明我只是她朋友的女儿,明明我们之后没怎么见过也没什么事了……
几乎被拎起来了,我快速远离水面,水一上一下夸张的黏腻的吸力离我远去,站起来的时候水从胶状防水的衣服上尽数褪去。
游泳圈漏气了,她怎么不会游泳啊、我没想到、她那么久没出过声,这样的话语不绝于耳,我意识到了现状。
再回头看向溺水的那片水域,桃初的笑脸在那片晚霞映红的水面,有点诡异,是郁生竹扭曲了时空做成了这样啊。
小时候的我怎么把他认成了女生啊,我无奈抚脸。
不知道赫漫妈妈怎么发现溺水的我,我与之前一样心悸,这是现实的我第一次离死那么近,但反应过来后我还是和赫漫一起玩着贴纸书。
我们在大桥下的河里游着泳,说是游泳,对我来说只是玩水罢了,我喜欢捧起水来那种清亮的色泽,那干净的触感,洒在身上与众生命一同欢悦的银铃般的声音。
小时候的我盯久了水会看到水黾般快速跳动的黑点,我将它称为暗物质,以为可以发现什么大科学家都没能发现的秘密,世界里不变的定律。
兴致勃勃地查了很多资料,不知道是不是急于表现自己,急于获得认同,连自己都欺骗了,我发现自己真能看懂某些东西。
长大的我依然不会游泳,父母笑着说,没事的,溺死的也往往是会游泳的,他们对自己的能力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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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所以造成了悲剧。
这是何等不公平的歪理,可我也点点头,自愿被它束缚住了。不会游泳就不会靠近水,那如果水找上你了该怎么办,面对危险愕然不已,等着被吞没,在地狱里再去后悔吗?
我回家后就再没说过话了,一开始还没惹出什么事,因为有时即使在父母面前,我也只是个沉默的孩子。
他们在饭桌前笑着,时不时对新闻里的大人物点评几句,因为拯救婚姻、寻找亲人的那些综艺而热泪盈眶,失望地看着对方,仿佛从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爱已无力,只剩对彼此?对孩子的责任,与不想改变习惯的日子的麻木感。
但在我看来我的家庭很正常啦,没有家暴,没有出轨,只是我吃饭很慢,又吃了一个多小时。
看这种节目他们自然也不会问我感想,遇上男女激动和好的场面,还会挪揄地问我看得懂吗,答案是否都要捂住我的影子。
我一想说话饭粒顺着气流呛到气管了,我低下头开始咳嗽,明明喉咙有气流通过,我的背都因力度过大而颤动了。我却好像被摁下了静音键,我听不见自己咳嗽的声音,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听见。
父母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视,我也就此作罢了。
直到晚上十点多爸爸睡了,我和妈妈看着别的综艺,她从灰色的一个保温箱里拿出了一袋有着医院味道的袋子将它放入腹侧,用衣服保住。
我贪婪地吸着那温暖的味道,像是小鸡孵化了,毛茸茸热乎乎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感到清洁,仿佛能忘掉洁癖什么的倒地就睡了。
她拿来那个医院用来打吊针的高高架子,上面挂了一个冰冷的袋子,与她衣服里的不同,透明的线连接着它们,黄色、透明的液体交替流动。
我无端想起了她与我开始相连的那条红线、被和谐的脐带,现在它们还在那里吗?如果你也能操控我,让我随着你意志而活着,那你和玩家谁的操纵优先级更高?
她摸着我的头说:“暑假到了吧,你还没有去绮连的,妈妈先把你送过去,高兴吗?你又可以和花萱玩了。”
高兴是高兴,但你为什么又丢下我了?上一次即使我跪下求她,抱着她腿也抵挡不住大人离开的力量。
现在的我是十七岁的我了,在之后一个妈妈失而复返的日子里,她告诉我她那次是换肾去了,好不容易得到了肾源,那一定不能放弃了。
「“这样我们一家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是的,她是这样说的。)
但现在为什么要丢下我,我那时还是个被溺爱得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孩子吧,你是怎么放下心来的?
即使她说了那么多话,我也没有说一句话,一开始还可以说是孩子的别扭,伤心得说不出话?她记起我回来还没说过话,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但直到第二天告别时我也没说话她崩溃了,疯狂摇着我的肩膀,卷曲的头发暴风雨般打在我脸上很痛,我很想说点什么,集中精神,这次发现嘴巴都开不了
18. 误入了这个幸福的小镇
“既然你也不想和妈妈告别那就算了吧。”她砰然关上的门很重,集中精神的我回过神,用手按着门看着猫眼。上面是一片混沌的血红,就像血染当场泼溅上去的。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发生流血事件了吗?我唯独无法忍受我的家人经历这种事。急得要命的我仍是自私的,不敢开门怕遇到危险。
「没错。隔着东西,被子包裹着你,大门隔绝着你,他们保护着你,你就能活下去。」
一种无比后悔又无比怀念的情感涌上心头,好像失去了什么,再次见到它就是这种感觉。
门再次打开,我载入那人把我的揽住的怀抱,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完了,你怎么疯了。难道你的魂还在水里?你为什么不说话?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句话吧。不然妈妈不知道你是生气到不想说话还是病了。”
挣扎着张嘴,嘴巴能动了,发出的声音被吞噬了,那人还在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她说我生气了。反正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发生过了,童年的当时的我都不是很生气,因为这是夏日旅行啊,我为什么会生气?
我空空地看着关上的门,良久过后鼓起勇气开门走出去,一点血都没有,那我看到的什么?回过头原来是“福”字啊,怎么把猫眼挡了。
回过头发现家里挤满了人,桃初在门缝里探出一只眼,看着我笑着。
“我天,你能不能别出现得那么突然。”
我已经做好家里被这些男的弄得一团糟的准备了,没想到家里什么区别都没有。
“我们只有你能看见。”郁生竹垂下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我们在你的家人、朋友面前都看不见。”
何色说这是不是因为他边缘人的特性,自己也去街上转了一圈,发现没人能看见他。
“那很奇怪诶,不过,刚好你们和我上车走吧。”
开往绮连的车一天只有一趟,早上六点我们就到达了,大家打着哈欠,随意坐在没人坐的位置上,这个车上有很重的皮革味,我看着门被拉杆拉住慢慢合上,心里感到难受。
颠簸过一条条减速带,他们因为剧烈的震荡叫着,可这样很奇怪不是吗,只有我们互相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虽然说街上很多人都很奇怪,是因为我们和他们本质上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吗?他们四人有感到不安吗?为什么要从我这里获得存在感呢?
旁边的李行忆已经睡去了,因为他和他们都不太熟所以和我坐在一起,奇怪他不是很擅长社交的人吗?怎么在这里没有精力呢。我对着天边不断变换的风景默念着,再见海洛,我一定会回来的。
肩上突然一重,原来是李行忆的头靠了过来,他看上去很累,闭上眼睛也皱着眉。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心疼你啊,我一下僵硬起来,脖子肩膀都感到酸痛。
原地伫立住的我心里满是对他的咒骂,但即使如此,也动不了,直到被桃初发现了,“哎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额,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好动吧。”
被他们挪揄了半天了我也没有动,突然发现我能说话了,而且自言自语的声音能被别人听到。
直到我们穿过那条比这大班车还高的芦苇荡,我们的车开进了河里,除了我们的惊呼,周围的或睡了的或玩着手机的人都转过头,对我们坐着“嘘”的姿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双手合十。
害怕水进到车里,但这也是徒劳的担忧,我们的车在水里激流勇进,拨开飞着芦花的芦苇,我回到了这个小镇上。
穿过这个小桥,接下来就是一个隧洞,好想,注视着梦境的样子,下一秒白光照亮隧道,照亮青苔,照亮我。因刺激眼球而伸出手来遮挡。
「回到。」
我回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就在想,长辈们常说我们绮连不是最富有的,也不是最有政治意义的,也不是风景最美的,也不是最自由的也和宗教沾不上边,但她们举例说这里最好时最喜欢说的却是,这里是气候最好的。
平原因为没有遮挡冬天太冷夏天太热,而这里因为依着倾斜的山峦(盆地?)长着的密林,和许多依此地形而建的塔为我们隔绝了风和雨,尽管这里的土地不够肥沃……
我温暖地想着,面前好像展现了故乡的模样。
听说隧道另一边是一个小溪,车上的人喧闹,我为了避开旁边人注视到我脸上而侧目看窗外。
我身边还有人,我奇怪地注视着李行忆,因为我要看窗外许久不见的东西,他只是我附带看见的。
他看起来很困了,窗外的光很亮,他透明的睫羽欲振,与睡意挣扎着。
既然困了睡了不久好吗,又没有事是什么重要的。
掠过他呼吸时一起一伏的身躯,我看见花在慢慢绽放,树上的,这种像百合一样长而卷的光滑花面,正慢慢绽开,像是一呼一吸中奏长音律,我感到无比怀念。
只有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呼吸,无论过了多久。
从我爷爷辈的时候就有了,或许更早,自这瘴毒之地被光芒温暖包围的时候。
但是这里既没有成为旅游胜地,也没有成为教徒们感叹万物有灵的朝圣地,它只是慢慢存在着,慢慢为人所知,然后被所有人忘掉,这是它的魔力。
我也只是偶然想起它,就从学校里出来,回到我的家乡。
我看到油质的画面慢慢变真实,连同我的呼吸,都变得真实可闻,刚刚还像纸片一样单薄的花瓣,现在就变得不再焦躁,我感觉我可以触碰到它。
【触碰花】
【什么都不做】
我的眼前出现了字,伴随着桥下粼粼的溪水,我当然是伸出了手,车离那枝很长了的花很近了,我伸出手去,车身似乎驶过一个凹坑而重重颠簸了一下。
在被抛出去的失重感前的,我碰到了花,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转瞬即逝这个词,不懂得它的意思。刚开放的花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指间是轻快的柔软与雀跃,与温热感。我的手上是斑驳的血痕。花在我手中跳动着。
“啊……”
花此时正在我手中握着,它静静沉睡着,生长之地被夺走了,它无知无觉。
即使它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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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也能活下去。
花在触碰着我,是在表达着它的喜爱之情吗?
一支花枝在我手上,上面点缀了许多尚前被小小的窗,小小的他挡住的花,像是附赠品,我先前没有注意到它们。
和花一样放大在眼前的是他透明的眼瞳,他无声地对我表达着不满。眼中淡淡的粉红旋转着,像是锦簇的花团汇集在一起了,浅得像我手中折下菱枝末段小小的花朵,它们还没有开放。
“你醒了。”
“嗯……”
“为什么折下这一整枝花?”
“睡觉时有什么划过了我的脸,下意识就。”
“花离开那里了……”
他没有话来回答我。
「它还会回到那里,只要它想,一直都可以。」
「如果有一天,一切都可逆。回到了老家,有的人说这个时候回来的你不恰当。也有人说,你回来的刚刚好。也许,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还是随着风消散。请调查事件的真相。」
头晕,恶心,耳鸣,我想伸回手来,被差不多大小,同样柔软的手包裹住,像徜徉进绿色的海洋,我感到凉爽,钢琴声在高音阶,在极窄的音域里敲打,叮叮泠泠,架子鼓的鼓点不重,吉他配合得刚刚好。
在哪里演奏出和谐的旋律,让我驱散开眼前的文字。我睁开眼。
“这样啊,又是开局遇见你啊……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你没事就好,怎么每次都不适应啊。”他像是想到了自圆其说的理由,另一只手托住下巴,笑了,“你果然还是适合做梦啊。刚刚从梦里醒过来不太能适应吗?”
“刚刚还在睡的不是你吗?”我无奈地看着他,但在旅途中让他靠在我肩上的,陌生的我,倒像是在由着他的小脾气了。算了,既然是潜意识,那也是我,我不再追究了。
“你看你,把这花给折下来了。在梦里攻击力也是强的啊。”
“某人趁我半醒半睡的时候把手放我脸上……揩油。”
“你再说一句试试。”我伸着花杖对着他,他举手做出投降状。
“好好,我错了。但是一睁开眼睛你就离我好近……还伸着手。”他责怪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出后半句,“谁知道你想干吗……”
“什么?”
这句话也只淹没在尖锐的爆鸣声中,头顶置物架的箱子向我这里坠了下来,带着尖锐的角,这次势必要让我的头开花?
“我去。”我不耐地啧了一声,随后就被李行忆揽了过去,我靠在他身上,花枝落在地上,我勉强躲过了右边那人。
“唉,又见鬼了。”我说。
“这不是鬼,是谁在车上安了炸弹。我们撞见这种事的机率真大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了窗,我随即跳了出去。然后他无师自通地,在下面伸出手接住了我,将我掩在身下了,将爆炸一刻产生的瓦砾和木屑隔在我们面前。
“干得好!”
“这还是个有魔法的世界。”他后知后觉说道。
不是副本,而是世界,吗?
19. 梦境第三层
我和构成我的一切,并不是由我决定的。
这令我非常不爽,虽然我不讨厌这个小镇,但也不会在别处特地想起它,所以现在被带到这个旧地,还是在我并没有主动提出想来的时候,才感叹路途的辛苦。
总而言之,我还是回到了这个小镇,我从未沾染过这个民族的气息,我只有在回到它的时候才会怀念它,其他时候我都在麻痹自己。
我看见小时候常常玩水的河,看见通往山头的路,就仿佛看见上面的泉水,然后我看见,仿佛能打开下一片天地的隧道。
我喜欢散步,这比乘坐别的交通工具,更能感受到交替更迭的空间:哪里又拔地而起了一座竹子搭成的空架子,哪个黄金地段的店子又倒闭了,匆匆忙忙换上横幅,进行着主人的交替……
而不是坐着车发呆,一抬头发现已经驶远了。
三姨和外公不在家,我将这三层楼的房间分配了,回到自己房间,外面的月大大地对着窗户,越来越近。
我发现我对这里的记忆已经淡了,但家的记忆是不需要人在场才能打开的,我不需要打开“水晶盒”就能轻而易举地用手比划出他们笑时,嘴角的弧度。
刷牙时我看见窗外的花开了。
像是偶然放假,短暂在家里歇息的中学生活,虽然现在是时间倒退了,是小升初最后时候之前生活——我的三年级。
【欢迎来到梦的第三层】
「得亏你这脑子能发现时间倒退了,没错,你又变小了。」
(变弱小了……我又怎么了吗?)
月亮的光芒仿佛在一闪一闪,回来得已经很晚了我打算睡了。
睡前我胡乱想着会不会有人想起我,但觉得现在想这种事,就算有,也无所谓了,况且那个等待的人该想得多辛苦啊。
脑中出现了这句话:
【你梦见了谁?】
我选择了忽视,将抛锚的想法逐出脑内。
这个世界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我睡到早上九点起来,巷子里有人在大呼小叫什么,他们争相呼告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我耳里,这个世界快要毁灭了。
怎样才算是毁灭,如果不是即刻而亡,也没有发生地震,国家政权依然稳固,我的房子也还在,战争在远方发生了吗,我起身想问问下面的人。
我拉开窗帘,我窗外的藤依旧攀得茂盛,像没理干净的杂发,匆匆披洒在肩后。或许是我怀着早早被吵醒的不满,拉开窗帘的声音太大,三姨在楼下的坪坝对我打招呼,“你终于起床了吗?”
我怀着一些还穿着睡衣的尴尬,以前我是不会这样的,是不是在别处待久了呢,那些人居然也能影响到我的思想……我笑着对她打招呼,“早上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世界昨天还不是这样的,它怎么突然变了?”有一个人涕泗横流地跑过街道,抓着自己的头发。
哈哈,我不禁想笑,昨天虽晚,但我还是也到达了绮连,怎么我就没发现呢。但我还是问道:“真是这样吗,三姨。”
“啊……怎么说,这个小镇正在变得奇怪,青莱你也不该回来的,昨天你来的时候我睡了,不然肯定劝你启程回去啊。这么大的事,还没有传到吗?”
“没有啊,大概消息封锁了?这么大的事,还能藏得住啊……话说绮连昨天是怎样的呢?”
我耳边突然响起了繁杂又连续的钢琴声,一开始还像悬疑剧,后面节奏加快,越来越像舞曲了。
我无奈,我这大脑抽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感觉有些激动,但我撇下嘴角向三姨询问。
“世界就像被神注视后摆弄一样,许多建筑坍塌了,许多建筑又迅速在远处拔地而起了。况且你忘了吗,我们的小镇,原本是个怎样的地方吗?”她越说越激动,浑浊的眼球死死地盯住我。
神?神的说法都来了,无聊。但总感觉不回答对有点危险啊,我将自己从书上看到的带了点感情说了出来。
“和谐的、与世隔绝的小镇。”
她在楼下对我点了点头。“不错,看来你没有忘记自己的根。”
她好像考核课业的老师啊,但是也好糊弄,我不禁想道。
但又觉得讽刺,根,什么是根,我又不是植物,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些感情化的东西,能称作根的话,它总该有种引力该紧紧牵住我。
而我这么多年有的只是,四处奔波……
“你自己去看看这个世界吧,只要在这里待上几天就行了,你就能看到,世界再次开始变换。”
那不是挺好玩的,我没有说出来。
匆匆拉上窗帘换上出门衣服后,我走到楼下大厅。
因为我刚刚搬回来住,这里什么都没有,失去了生活痕迹的家,好像失去了颜色,我推开门,白茫茫的光泄了进来。
我看见凋零的白塔,最上面作为穹顶的花已经谢了,红色的暗河从幽暗的山洞里涌了出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过之处没有被河水粘湿,也没有泥泞的河床,它只是静静地,在白瓷地板上流淌。
我捡起地上零零散散的黑纸笺,旁边有黑紫色的羽毛笔,我试着写了下字,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蓝紫相间的花幽幽地开着,颜色像是牵牛花,里面是宝蓝色,外面渐染着墨紫色。花瓣却是大大地展开。
白塔外面是层层叠叠的楼梯,穿行错落成了蜂巢般漂亮的几何形图案,无数白光飘扬,忙进忙出。我害怕伸出手或者走动面前的一切就会消失,我只是静静地站着,将一切刻进心里,直到闭眼后视网膜也留下这些。
然后迈出一步,一切就变成一个个色块,崩溃着向我眼中飞进来,我听见缓缓流淌的圣歌,等最后一块碎块进入我眼睛后,我看见街上乱成一团。
菜篮被踢倒,街上有人在奔跑,焦急的脸庞。我一边捡起地上的土豆和胡萝卜,一边看向四周,只见有人用水果刀捅进了自己,血像是开了花,在空中暂停了一刻,然后飞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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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人群散开,甚至有人趁乱踩到了我的手,我生气地揪住了那个人裤腿,站起来,“跑什么跑,你踩到我了,还有这菜都被你踩坏了。”
旁边的婆婆一脸无奈:“没事的,抱歉啊,还让你被踩到了。”
现在又变得和善了起来。
那个人却对我说道:“当时大家都在跑,抱歉啊我没看路。”
“好吧。但你要赔医药费。”
“啊?我真没有钱。”
“没钱就别凑热闹,我的手真是要断了,那是我的惯用手,以后干不了活了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给你想办法怎么治好。”
我无视了他,看还有些人凑在尸体旁边,便也过去了,一团烂肉,明明只捅了一刀,他却迅速腐化了,心口红色的血洞长出了绿色的霉,他在一点点消失。
“他是为什么要自杀呢?”我自顾自地说。
旁边的人们却像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前往更好的世界了,他是一位勇士。”
啊?我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小镇怎么也从古代迷信变成现代迷信了呢。
“你们信的是哪位神?”
没有人回答我,我第一次被人那么嫌弃,只好离开那里,背后仍能感受到他们的仇视,我戴上了帽衫。
“你不是这个小镇的人吗?”之前踩到我的人步步紧逼地问。
“我才回来,好了,没你事了快走吧。”
我回到家里吃着饭,桃初他们为何在我家?
误入了这个幸福的小镇,车总是拥堵,人行道也是堵得水泄不通,地上也有人乱扔的垃圾,却非常的、热闹,我可以说。
像是路边的这栋四层楼的小房子,蓝色的玻璃作为门,你在里面做的事外面的人都看得见,像是晶莹剔透的小小空间,将人的生活展示给外面活在真空中的不了解现实的人看,但大多数只是行色匆匆走过,没有人有窥探一家生活的兴趣。
但这时就很危险了,我们在屋里,外面的行人消失了,只有海洋生物黏在门上,刺球一样的吸盘,咕唧转动的发出令人牙酸声音的眼球。
我下意识看向李行忆,他举起双手说:“我还没说过我的身份吧?我是“注视者”——”
感受着我的视线开始游离,他拍了拍我,“又走神了?”
“不好意思。”我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玩着手,不同时做几件事我就不痛快,虽然这样会将每件事都弄得很糟。
并没有表示不高兴的他继续说:“我可以从世界上的“瞳孔”——他人的眼睛、摄像头、一些异物,看到那些视角。虽然这会让我自己不被看到,调试许多视角也很麻烦……”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吃起了饭,大姨二姨三姨外公他们看不见其他人的存在,也看不见门外潜藏的危险。
我把筷子伸进霉豆腐里面,却只是蘸了些味,依旧光嚼着米饭嚼到嘴里满是干巴巴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