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于夏》
1. 01
《不止于夏》
夏晚栀/文
2025.11.8
晋江文学城首发
年少时的暗恋,就像藏了四季的薄荷糖,剥开是清甜,咬碎是冷苦。
后来,糖过期了。
可我还是,只喜欢你。
-
八月末。
暑气被压实在地表,闷得人心里发燥。道旁梧桐枝叶蓊郁,夏末的风穿过叶梢,晃了满地的光影。
“嗤——”一声。
18路公交车吐着气,在站台边停稳。
沈芮宁随着人流下车。
她穿了一件棉白上衣,胸前印着抹淡绿色的英文,下身是条白裙,裙摆扫过细瘦的脚踝。高马尾,几缕碎发勾在耳侧,整个人像一杯温吞的清水。
干净,剔透,一股学生气。
她在站台边停下脚步,转头望去。
周围梧桐枝桠交错,视线尽头,“星海中学”几个字隐隐可见。
今天是高一的分班考。
这条梧桐小道,是所有学生必经的路。
沈芮宁看了眼腕表,八点,还早。
她看了眼路对面,有一家早餐店。
肚子也正好“咕噜”一叫。
她踱步穿过马路,走到了路对面。
这家早饭店排队的人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学生。
她在队伍末尾排好,抬眼看着上方的早餐菜单,包子、豆浆、油条,林林总总,却没有她最想吃的那样。
学校周边的店,手脚都利索,没等多久,就快轮到她了。
“小伙子要吃什么。”老板嗓门亮堂。
“饭团。”
饭团?
沈芮宁一愣,还有饭团?
她最喜欢吃的饭团,只不过刚刚没看到上面的菜单上有饭团。
此时。
前面的男生侧了侧身。
她这才看见,他身前摆着个不小的木桶,里面是热糯米。
系着围裙的老板套着塑料手套,挖起一大勺糯米饭,在保鲜膜上摊平、压实,热情地问:“加点什么?”
“油条、榨菜、里脊、肉松。”
“好嘞!”
老板娴熟的将饭团裹紧、捏实,递给男生:“来,拿好!”
接着又问沈芮宁:“小姑娘,你要什么?”
“饭团。”
“加什么?”
“油条、榨菜、肉松、还有里脊。”
老板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最后一串里脊被前面那个小伙子买走了。”
沈芮宁下意识转头。
那男生正咬了一大口手里的饭团,鼓着一边腮帮,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另一只手扶住身旁的自行车把手,长腿一跨,利落坐上车座。
车轮转动前,他回头瞥了她一眼。
目光很轻,带着点随意,甚至可能还有一丝骄傲。
就这么一眼。
沈芮宁心里微小遗憾,忽然发酵成了一丝清晰的懊恼。
“叮叮”两声,少年踩着车,朝前驶去。
看方向,也是去星海中学的。
不过他穿的不是校服,估计也是考生。
她回头轻说:“没关系,那就不要里脊了。”
-
越靠近校门,嘈杂声越响。
沈芮宁从裙袋中拿出手机,按停音乐,纤细的手指绕着耳机线,收了几圈,准备塞回包里。
刚侧过身,一边书包带子就滑了下来。
她还没来得及去拉,另一边带子也跟着不听话地往下坠。
沈芮宁有些无奈地停下脚步,顺着那点重量侧了侧肩,把带子重新拉好,而后抬眼。
就在那一瞬。
一道身影蛮横地闯进了她的视野。
浓荫里,蹲着个穿灰色短袖的男生。
只一眼,沈芮宁就认出了那件衣服,和和早餐店前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他低着头,手上摆弄着面前一辆倒地的自行车,车胎干瘪地贴附着地面。
不过姿态中,却没有考生应有的着急和狼狈。
也在这刻。
握在掌心的手机尖锐嗡鸣。
沈芮宁垂眼,屏幕上“爸爸”两个字不断闪烁。
顿了几秒,她才划过接听:“喂,爸。”
“芮芮到了吗?”
“嗯。”
“这次好好考啊!只要能冲进重点班,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好大学的门槛了,知不知道?
“……嗯”她淡淡道。
电话利落挂断。
沈芮宁慢吞收起手机,吁出一口气,目光悄无声息地,再次转向路对面。
男生依旧蹲在那里,不知何时,手机也贴在了耳边。他侧着脸,光从叶隙间切开,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他拧着眉:“行了,一个考试而已,我车胎瘪了都没急,您急什么?”
那口吻,轻松得近乎嚣张。
然后,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毫无预兆地,猛然侧首。
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抵。
隔着错乱的人群,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带着一点探究地看向她。
沈芮宁平稳的呼吸瞬间被打乱,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书包带。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中,却带着天然的温度。
烫人,又直白得不容回避。
恰时。
灼热的日光恰被流云遮掩,满地的光斑瞬间熄灭。一阵轻风袭来,擦过树梢,叶子沙沙作响,风尾扫过她的额发,黏在脸颊,掀起一阵微痒的悸动。
沈芮宁颤了颤睫,仓皇地别开脸,随即,快步隐入了校门的人流。
仿佛慢一秒,就会被那道目光,烫伤后颈。
……
校门口的宣传栏前挤满了学生,上面贴着考场安排。沈芮宁踮脚看了一眼,好在考场在一号,挺明显,一下就找到了。
考场外的走廊上已经站了不少考生,几乎人手一本书或笔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胜有声的厮杀感。
星海是市重点,能考进来的,多少都有两把刷子。
除了沈芮宁。
用她爸妈的话说,就是——
“祖坟冒青烟了。”
不过,她不想显得太格格不入,索性也拿出了一本语文书装装样子。
等到八点四十,几位监考老师面色严肃地走进了教室。
虽说是入学考,但阵仗却和中考一模一样,金属探测仪从头扫到脚,检查过后,才能进教室。
沈芮宁在队伍的尾部,进去的时候整个教室几乎都已坐满了人。
她顺着座位号找过去,刚落座,目光瞥向前方。
那个位置还空着,桌角的准考证信息模糊,只能勉强辨出是个短发。
大概率是个男生。
她正想着。
“叮——”
考试预备铃骤然打响。
她暗暗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看,低头拿出笔袋。
而下一秒,走廊外突然砸来一阵脚步声。
“咚咚咚”,又重又急,由远及近。
紧接着——
“报告!”
一道清亮、带着微喘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这一声太过突兀。
瞬间。
整个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沈芮宁也跟着抬头。
门边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臂弯里夹着只篮球,一边的书包带滑落至手肘,领口被扯得歪斜。碎发被汗濡湿,胡乱贴在眉骨上,整个人散发着运动后的热气。
他个子极高,往那儿一站,光线都暗了一半。
看样子……应该是个体育生。
沈芮宁的目光掠过他身上那件眼熟的灰色短袖,微微一怔,反应过来。
……是他?
“老师,”男生咧嘴一笑,笑容晃眼,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的抱歉,“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不算迟到吧?”
监考老师低头看了眼时间,无奈挥手:“快进来吧!”
“好!”他把篮球往门边一搁,配合着另一位老师的检查,动作不紧不慢,坦然接受着全教室的注目,丝毫不见半分窘迫。
众目睽睽下。
他视线懒懒一扫,像巡视领地,最后落在了沈芮宁正前方,那唯一空着的座位上。
他拎着个瘪瘪的笔袋走来,椅子“刺啦”一声被拉开。
身上带着热意和阳光暴晒过的味道,身影落下的瞬间,骄横地挡住了她前方一小片光线,视野骤然暗下。
沈芮宁默然垂下眼,收回了目光。
-
上午考的是文科,算是沈芮宁的强项,她写得挺顺,笔没怎么停。
可这份轻松没能撑过中午。
下午数学卷一发,画风突变。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形一股脑涌来,在她脑中盘根错节。
沈芮宁心力交瘁地托住发胀的额头,视线疲惫地向上一抬。
前面那个男生俯在桌上,袖口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直挺的鼻梁,薄唇微抿,肩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这是……睡着了?
在这种环境下能睡着,沈芮宁多多少少有点佩服。
或许,只有彻底放弃,或者拥有绝对底气的人,才能这样吧。
显然,她倾向于前者——
看来,又是个来“陪跑”的。
她唇角扯动了下,心里那点平衡感还没建立起来,就被后面的大题击碎。
她清楚,自己与他,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
考试结束后。
沈芮宁脱力地收拾好笔袋,走到走廊上,和其他人一样拿出下一门要考的课本。
刚翻开一页。
眼角余光里,一抹鲜亮的橙色在视野边缘打转。
她下意识抬眼——
又是那个男生。
他单手指尖懒懒转着篮球,步子迈得大而散漫,三两步就混入了离场的人群里。
但却格外显眼。
他们考场在一楼,旁边就是操场。
沈芮宁自己都没察觉,目光是怎么追随着那道身影出去的。
等她回过神,少年已经站在了那片被阳光浸染的球场中央。
偌大的操场上,只有他一个人。
高一还没开学,高三这个时间点也在上课。
他运球、起跳、投篮,纤长的影子在红色的塑胶地面跃动着,每一个动作都漫不经心,却又标准。
篮球脱手,在光线下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
“唰”地一声。
空心入网,网花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
西沉的太阳切开层叠的树叶,金红的光穿透了缝隙,落在了她的眼睫处,变得刺目。她下意识垂眼躲闪,视线这才不情不愿地落回摊开的书页上。
上面的符号、公式依旧如同天书。
出门前,妈妈一边给她整理着衣领,一边叮嘱道:“芮芮,好好考,争取进重点班。”
爸爸也是。
她吸了口气,指尖不自觉地用力,几乎要将薄薄的书页捏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那个男生是相似的。
不过。
却又不同。
……
傍晚,天色擦黑。
沈芮宁打开门。
“芮芮回来啦!”妈妈刘婉清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快步出来,眉眼弯起,接过她肩上的书包,“考了一天累坏了吧?感觉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三个问题同时向她抛来。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好。
沈芮宁蹲下身,借着解鞋带的动作,短暂地将自己藏了起来。
沉默拉扯了好几秒。
半晌,她抬起头,嘴角牵起一个练习过的微笑,选了个适合所有问题的答案——
“还行。”
还行。
是个她很喜欢用的词。
进可攻,退可守。
可以代表“一般”,也可以代表“不好”。
-
过了没几天。
开学考试成绩就出来了。
算是意料之中。
还行。
星海高中分AB班和普通班。
AB都是重点,其他算普通。
沈芮宁自然被分到了普通班——
高一(1)班。
刘婉清和沈谦牧看着成绩单,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了一句“高中了,要好好努力”。
那平静之下的失望,像透明的保鲜膜裹住了她,透不过气。
按学校规定,高一新生一律得住校。
开学那两天,沈芮宁的父母都抽不开身,最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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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一个人去学校。
她原本暗自庆幸,觉得自己来得够早,能有段独处的时间慢慢收拾,慢慢适应新的环境。她骨子里慢热,需要这样的缓冲。
可走到304门口,发现门虚掩着。
她慢慢推开,靠窗的下铺上已经铺好了粉白的床单,一个背影正背对着她,整理着书桌。
听见滑轮声,那女生转过身。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悄然碰上。
沈芮宁有些措手不及,却立马浮起礼貌的笑:“你好!”
女生也走到她面前:“你好!”
“我叫沈芮宁。”
“周清萤!”
周清萤长得白净,戴着一副圆框的细边眼镜,整个人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文静。
几句话聊下来,沈芮宁发现她的性格自己差不多,都不是初见就特别热络的人,却有种温水煮茶似的舒适与合拍。
后来,另外两位室友也陆续到了。
一个叫苏清允。
另外一个叫唐心怡。
四个人性格各异,相处起来却很舒服。
没有网上说的那些寝室纷扰的狗血剧情。
-
傍晚。
她们四个一起走进教室,找了个相邻的位置坐下。
教室里全是新同学的闲言碎语——
“我听说咱们班不少学霸呢!”
“学霸?在普通班?”
“喏,你旁边那个周清萤,中考全市第五!”
“我去!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哦对了,还有一个叫陈西曜的,听说也挺厉害,中考好像失误了,但这次开学考直接冲进了全校前十!”
“那他们怎么没去重点班?”
“谁知道呢,也许是想在普通班‘捏软柿子’吧?
“……”
沈芮宁低着头,耳边时不时飘进几句,像细小的风,钻进心里。
唐心怡也听到了,看向周清萤:“哇塞!姐妹,你真是中考第五啊?”
周清萤谦虚地笑了笑:“嗯,运气好。”
苏清允又问:“那你怎么不去重点班?”
“压力太大了,”周清萤说,“在普通班也挺好的。”
沈芮宁原本以为,在星海的普通班至少能喘口气。没想到,周围的同学依然个个优秀。
晚自习前的教室里,时不时能听到有人谈论自己的中考分数。
她坐在其中,像个误入鹤群的黑鹳,羽毛黯淡,格格不入。
在沈芮宁原来的初中,她不算差,甚至能排进年纪前十。
可到了这儿,却连鸡头都算不上。
充其量是个鸡尾。
她暗暗叹了口气。
也在这时。
一位穿着黑色教师装的女人走了进来,周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原本细碎的讲话声也瞬间消失。
她环视全班,神情严肃:“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姓许,”她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许明瑾”三个字,笔锋锐利,“你们可以叫我许老师。在这一年,将由我担任大家的班主任,并教授英语课……”
交代完班规,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我们先分座位。所有人到门外,按身高排成两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
沈芮宁在女生中个子最高,默默站到了队尾。分座位时,也被自然安排在了倒数第二排。
一个靠窗的位置,初秋的晚霞铺满了半张桌面。
只不过,她旁边还空着。
“座位暂时这样定。现在,请每位同学上台做自我介绍。”
沈芮宁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是个典型的I人,每次开学最怕的就是这个环节。
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去台上讲?
可终究逃不过。
她低着头,一遍遍在心里重复那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自我介绍,根本没听台上的同学说了什么,喜欢什么。
“下一个!”
许明瑾冷淡的目光扫了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讲台中央。
几十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打在她身上,脸颊和耳根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烫。
“大家好,我是沈芮宁,”她努力弯起嘴角,想让自己看起来从容,“我的爱好是……”
话音刚起——
“咚咚咚!”
几声干脆、甚至带着点肆无忌惮的敲门声,猝然打断了她的开场。
全班目光,连同她的,一起转向门口。
逆着光,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
本该规规矩矩的蓝白校服,硬是给他穿出了几分落拓随性的味道。余晖洒在少年清朗的眉眼上,神情里却掺着几分疏懒、不懈,黑发微乱,下颌瘦削,面部线条凌利。
除了那双眼睛温润了点,其他地方都透着一股与性格不符的冷硬感。
这是沈芮宁第四次见到他。
“不好意思老师,”他开口,声音清冽,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路上自行车轮胎瘪了,所以来晚了。”
又是车胎瘪了?
沈芮宁几乎要冷笑。
许明瑾的目光在他身上审视了几秒,开学第一天,终究没多说,只挥了挥手,严声道:“进来吧,下次注意时间。先找个空位坐下。”
教室里此刻只剩下两个空位。
一个在沈芮宁的右手边,另一个在教室中间的过道旁,都是后排的座位。
他站在原地,目光在两者之间短暂地巡梭了一瞬,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迈腿。
方向明确,目标精准。
径直走到了靠窗的位置——沈芮宁的旁边。
而后坐下。
被他这么一搅和,自我介绍也草草收场。
沈芮宁垂眼回到座位,端正坐好,听老师讲述新学期要注意的事情。
旁边的男生却毫不在意,低头翻着书包,窸窸窣窣的声响持续传来,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忽略。
过了一会儿,那恼人的动静终于停了。
紧接着,一只手肘忽然轻轻抵了下她的手臂。
温热,短暂,触感分明。
她转头过去。
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眸中。
少年侧身靠过来,嘴角一牵,声音像浸了晨露的薄荷叶,清泠又好听:
“你好,我叫陈西曜。”
2. 02
那时的沈芮宁并没有想到。
陈西曜。
这简简单单三个字,会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旋转木马,载着她所有不见天光的心事,在她整个高中年华里,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旋转。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不过对刚成为同桌的她来说,这名字倒也不算陌生。
刚刚听其他同学八卦时提起过,刚才贴在墙上的班级名单里也看到过。
班级第二。
陈西曜。
沈芮宁微微一怔,有些诧异。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他该是个张扬散漫的体育生。
毕竟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真正厉害的学霸,都该像周清萤那样。
沉静、专注,带着书卷气。
怎么会是这种……
考试考到一半蒙头大睡,考完试抱着篮球走到篮球场,浑身上下都写着“规矩于我如浮云”的家伙?
不过,看样子,他应该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她脸上没露什么,礼貌侧头,低声回:“沈芮宁。”
陈西曜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弯了一下,随即也转回身,学着她的样子,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姿态。
开学的第一天,讲的内容都是些老生常谈。
什么高中是人生的分水岭啦,要收心拼搏啦,要严格遵守校级校规啦。
尤其语重心长、反复强调了——
不要早恋!
不过,这些沈芮宁向来遵守。
再然后就是全班女生几乎都讨厌的——
军训。
沈芮宁也一样。
-
军训第一天,老天还算给留了几分情面。
阴天,偶尔还有些风。
虽然站久了依旧腰酸腿麻,但比起烈日炎炎,算是意外之喜。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食堂里人挤人,吵得耳朵嗡嗡响。
唐心怡扒拉着饭,脸上不见丝毫疲惫:“我跟你们说,我都没想到咱们班质量这么高!学霸扎堆儿,还一个比一个厉害,这合理吗?”
确实,一点也不合理。
沈芮宁咽下一口米饭,深以为然。
唐心怡话锋一转,胳膊肘碰了碰坐在身边的沈芮宁:“芮芮!真羡慕!”
羡慕?
这个词对沈芮宁来说有点陌生。
她抬起头,一脸懵:“羡慕我什么?”
唐心怡惊叹地说:“我打听到了,他初中就是篮球校队的王牌,带队拿过市冠军!听说奥数也拿过奖……反正拿奖拿到手软!”她单手托腮,一脸悲愤,“真是天理难容……怎么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帅,成绩又好,打球还这么厉害……”
这一刻。
仿佛陈西曜所有的优点,都成了唐心怡最好的下饭菜。
沈芮宁的视线渐渐飘忽,越过喧闹的人群,定格在食堂入口处。
偏偏就那么巧。
她恰好看到了唐心怡口中的那位“天理难容”的同桌,身边还有几个同班的男生。
虽然是同桌,但除了那句简单的自我介绍,他们再无交流。
陈西曜走在几人中间,微微侧头听着同伴说话,嘴角噙着笑意。
沈芮宁的目光,就像被什么无形的绳子勾住了,莫名其妙地,就停在了那里。
她得承认,唐心怡说得没错。
是帅的。
而且,和他早上那副带着点桀骜的散漫不同。
现在身上的校服穿的板正,透出了几分干净的少年气,像是穿透云层的曦光,明亮,晃眼,带着极强的冲击力。
但比起那份直白的好看,更让沈芮宁在意的,是唐心怡后面那句话——
“怎么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帅,成绩又好,打球还这么厉害……”
这句话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的涟漪里,泛起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不仅是对优秀的惊叹,更像是一种……隔水望月的羡慕。
她低下头,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饭。
她羡慕的,不只是他那些耀眼的光环。
而是他那种举重若轻的人生态度。
那种好像不需要怎么拼命,就能轻轻松松把什么事都做好的有模有样;还有哪怕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跑、在考场上安然入睡,也依然能稳坐班级前列的底气。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明亮又轻松地活着。
她当然明白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所有看似轻松的背后,一定都有不为人知的努力。她并非不懂事的小孩子,不会天真地以为一切成功都是凭空得来的。
可反过来想,她自己。
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总是差那么一点。
-
隔天,太阳便收起了那点可怜的温情,酷暑卷土重来。
这天的训练内容是军体拳。
沈芮宁学得认真,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做得相当标准。
对她来说,这并不难。
无非是照着教官的样子,一葫芦画瓢,将动作记熟、做规范罢了。
训练时按队列分组过关。
沈芮宁流畅地打完一套,利落转身,在原地盘腿坐下。
“做完的同学,好好看看下一组做得怎么样,找找问题!”教官喊了一嗓子。
沈芮宁抬眼。
这才发现陈西曜就站在她身后那一排。
只是,他那套拳法打得实在有点不忍直视。
动作倒是都记下了,可出拳软绵绵,转身慢悠悠,浑身一股“勉强配合”的敷衍。
看得教官眉头紧锁。
“停!”
一声洪亮的呵斥,教官几步走到了陈西曜面前,嗓门大得吓人,“你说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怎么出拳跟没吃饱饭似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报告教官!”陈西曜站得笔直,声音洪亮且理直气壮,“确实…没太吃饱!”
“……”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沈芮宁也忍不住垂下头,憋笑着。
她强忍着笑意抬起眼。
正好对上陈西曜斜睨过来的视线。
像是因为阳光太烈,那双眼睛微眯,黑睫压着,眼型狭长,漆黑的眼眸中带着点玩味的质问。
沈芮宁呼吸一滞,随即别过眼,没再继续看。
“都给我安静!!”教官厉声吼道。
他犀利的目光在队伍里扫了几个来回,最后聚焦在了沈芮宁身上。
“第三排,靠边那个女同学!”
沈芮宁茫然抬眼,愣了一瞬,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慌忙起身:“到!”
“你做得不错,动作很标准。结束后,你负责教他,务必把动作给我纠到位!”
沈芮宁:?
她下意识看向旁边站得松散的陈西曜。
教他?
迟疑了两秒。
她不得不回复:“是!”
……
傍晚结束的哨声响起,大家都解散了。
周清萤走了过来:“那芮芮我们先走了,你到时候直接回宿舍,我帮你饭打好!”
“好,谢谢!”沈芮宁回。
喧闹的人群很快散去,慢慢的,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西曜走到她面前,语气坦然:“我们现在开始?”
“……嗯。”沈芮宁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点头,“那就先从……第一个动作开始。”
她站到他身侧,摆出标准的起手式,刻意放慢了速度。
陈西曜倒也配合,依葫芦画瓢地跟着比划。
“手要伸直,腰腹发力。”沈芮宁讲解着要领。
“这样?”陈西曜照做。
“嗯,好点了。”
他本来就不笨,只是心不在焉,动作总缺了点力道。
“这里,要下沉。”
“这样?”
还是不对。
沈芮宁犹豫了几秒,将手放在他肩胛的位置。
隔着薄薄的迷彩服,能清晰地触到少年扩张的肌肉线条。
温热、甚至有些烫人。
她指尖微颤,稍稍用力:“这样。”
也在这一刻。
陈西曜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
距离倏然拉近。
他微垂着头看她。
目光再次交接。
沈芮宁颤了下睫,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少年垂着眼,双眼皮拉出一道清晰的褶,顺着眼型蔓延,眸光如夕阳般,不烫人,却也无法直视。
“你为什么做得这么认真?”他问。
刚刚在训练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这个女孩,和自己就像是两个极端。每个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出拳、转身、扎马步,干净利落,挑不出毛病。
旁边认真的人不是没有。
但她的认真里,带着种固执却又纯粹的劲儿。
他还是头一回见。
沈芮宁移开视线,按在他肩头的手指也无意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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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了蜷。
因为……
她张了张嘴,话却卡在喉咙里。
为什么呢?
好像没有什么原因。
从小到大,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做任何事都习惯性地全力以赴。
这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最后。
她垂下眼睫,小声回复:“因为不想被罚站。”
陈西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理由简单、直接,且完全符合逻辑。
他信了。
……
又反复练习了几遍,陈西曜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标准了不少,出拳带风,踏步沉稳,总算有了几分军体拳该有的强硬。
沈芮宁见差不多了,就停了指导。
她转身走到操场边缘,弯腰拿起放在操场边上的水瓶,瓶身还带着太阳炙烤后的余温。
陈西曜也拎起水,拧开瓶盖,仰头一灌。
他修长的脖颈完全伸展,喉结上下滑动,几颗水珠挣脱出来,沿着锋利的下颌线一路滑落,没入衣领。
他抬手,手背极其随意地抹了下唇角,转而看她,眼神清亮。
“今天,谢了。”
沈芮宁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淡笑摇头:“没事。”
-
回到宿舍。
其他人都抢着去洗澡了,屋里就剩沈芮宁一个。她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周清萤帮她打好的饭。
饭还温着,沈芮宁却有些食不知味,拿着筷子,半天没动几口。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想起陈西曜的那句话——
“你为什么做得这么认真?”
刚刚没想到的答案,这会儿却渐渐浮现了。
因为她没资格不认真。
从小到大,父母说得最多的话便是:
“芮芮,我们没什么大本事,以后都得靠你自己。”
“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有出息。”
“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认真,知道吗?咱们赌不起。”
她一直记得。
所以她努力学习,哪怕再不喜欢的科目,也要熬夜啃下来。
学军体拳,也是。
她必须认真,必须全力以赴。
她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长相普通,天分不够,运气平平。
除了努力。
她不知道还能凭借什么,去够到那个想要的未来。
-
军训的最后一天,有个评奖。
沈芮宁因为表现突出,被评为了“优秀标兵”。
这是她第一次在军训中得奖。
初中的时候也有一次军训,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成绩还在中流,而老师也只会让成绩好的同学去拿,算是内定。
所以她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但这次不一样。
教官选的,很公平。
对她来说,有种努力被看见的错觉。
颁奖仪式安排在下周的升旗典礼上。
沈芮宁带着一点愉悦回到家。
沈谦牧正在厨房里忙碌,抽油烟机嗡嗡作响,西红柿炒鸡蛋的味飘散了出来。
沈芮宁放下书包,走到厨房门口,语气雀跃:“爸,我军训得了优秀标兵!”
沈谦牧正翻炒着锅里的菜,闻声转过头,眼角笑出了细纹:“哎哟,真的啊?好好好!”他关掉灶火,擦了擦手走过来,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
随即,又说:“不过啊芮芮,这种荣誉呢,就是个鼓励,是老师对你态度的肯定。咱们心里得清楚,高中阶段最重要的还是学习成绩,知道吗?那才是硬道理。”
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像被风吹灭的蜡烛,无声地凝固、塌陷。
“……我知道的。”
最重要的。
是成绩。
……
桌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12:35。
沈芮宁放下笔,书本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些错题。
她起身,拉开窗帘。
城区的夜空算不得好看,没几颗星星,只有一弯清瘦的月亮,孤零零地挂着,洒下微凉的光。
也在这时——
叮!
桌角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去。
是一条好友申请,下面还跟着一行系统小字:
“通过高一(1)班班级群添加”
她指尖轻触,点开详情,验证页面上显示着三个字:
陈西曜。
3. 03
他的头像也是一片夜空。
墨蓝色的天幕,悬着一弯月,周围散着点点星子。
很美。
只不过。
精致的月色中流露出几分孤寂、清冷。
沈芮宁顿了顿,点了同意。
下一秒。
聊天框顶部就跳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随即。
一条消息跟着弹了出来,简单,直接,像他这个人:
【陈西曜】
她知道该这样备注。
沈芮宁轻点,回复同样简洁:
【沈芮宁】
消息发送成功。
对话也就此停滞。
……
周一早上,天空湛蓝如洗,阳光透过薄云洒落。
激昂的进行曲在操场上空回荡。
沈芮宁站在主席台侧边。
主席台上。
教导主任手持话筒,声音洪亮:“下面,有请在高一军训中荣获‘优秀标兵’称号的同学上台领奖!”
热烈的掌声在操场上响起。
沈芮宁微低着头,跟着前面的同学走上台。
副校长面带微笑,将奖状一份份颁到每个人手中。
而后拍影留念。
间隙,沈芮宁望向台下。
高一(1)班的队伍就在主席台左侧,很好找。
她的视线在那片蓝白校服中,短暂停留。
最后,落在了队伍末尾的身影上。
陈西曜在他们班总是很突出,一贯的闲散,校服外套拉到一半,勾出宽阔的肩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随着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手。
那副姿态,要是换个场合,多半会被当成不好招惹的“刺头”。
“同学,同学!看这边!”摄影师挥手喊道。
沈芮宁回过神,对上了摄影师的目光,脸色微红。
“对,就这样,看镜头!”
她看着镜头,满脸不自然,面容僵硬。
直到摄影师放下相机说了声“好了”,她才松了口气,恢复了自然的神态。
“好!让我们再次恭喜台上的这些获奖的同学。”
典礼结束,沈芮宁跟着队伍走下台,回到了班级队伍里。
因为个子高,她排在女生队伍的最后一个。
而陈西曜,正好是男生队伍的末尾。
她走到他旁边站好,将奖状卷好握在掌心,视线垂落,盯着脚下被踩踏过的草地出神。
恰在这时,身侧一道修长的影子微微一动,向她的影子偏了偏。
她下意识转头。
微风撩起他额前碎发,少年嘴角轻扬,嗓音清冽:“恭喜啊,同桌!”
沈芮宁微微一怔。
从小到大,每次拿奖,她听到最多的永远是“继续努力”、“不要骄傲”、“眼光放长远”。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恭喜”。
不附带任何期望与压力,仅仅只是因为她此刻的成就本身。
她抿唇,真诚含笑:“……谢谢”
-
这天下课,许明瑾走进教室。
“同学们安静一下,”她轻叩讲台,“下周一的周测,是我们这学期的第一次正式测验。虽然规模不大,但也希望各位都能认真对待。”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次考试考场就不单独安排了,按学号来。大家记得准备好涂卡笔和必备文具。”
沈芮宁无声地叹了口气。
又来了。
她早就听说过这个学校的惯例。
七天一小测,紧接着就是月考、竞赛、期中考……
万变不离考试。
……
周一早,沈芮宁和周清萤走到教室,就看到几乎人手一本语文教材。
座位已经按要求拉开了距离,排成了单人单座。沈芮宁找到自己的位置,刚坐下,唐心怡就走了过来,眼神灼灼地朝她伸出手:“芮芮,手借我一下!”
“啊?”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沈芮宁依旧乖乖伸出手。
下一秒,唐心怡就双手握紧住她的手,一脸虔诚。
沈芮宁的皮肤本就偏薄,稍微用力就会泛红,此刻已经能依稀看见指下皮肤的红痕。
她试着抽了抽手,却没抽动。
“你……这是在干嘛?”沈芮宁忍不住问道。
“网上说了,这叫‘吸欧气’!你语文那么好,我吸一吸,说不定等会儿考试就能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呢!”唐心怡睁开眼,说得振振有词。
还有这儿说法?
沈芮宁半信半疑,她怎么没听过。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带笑的男声——
“你不如直接让沈芮宁替你考算了!”
沈芮宁回过头。
宋星渡从后门走进,觉得好笑地看向唐心怡。
“你以为我不想?”唐心怡回怼,手依旧没松开。
也在这时。
陈西曜单肩背着书包,也从后门走了进来。
他显然听到了这几句对话,好奇瞥了一眼,正好看见故事的主角——沈芮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沈芮宁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别开。
只很随意说了句:“我也想。”
宋星渡:“?”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陈西曜。
这人在说什么屁话?班级第二还有这需求??
沈芮宁只模糊地听到了几个音节,但不确定,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他是在附和宋星渡的玩笑。
毕竟,年级第二……还需要她替考?
替她考还差不多。
等她想要再次回想确认时,那句话已经像风一样吹过,变得模糊不清。
她摇了摇脑袋,选择放弃深究这个荒谬的念头。
再次抬眼时。
陈西曜已经在斜前方的过道边坐下。他的学号靠后,排座位却恰好在沈芮宁的斜上方。
一个只要她一抬眼,就能轻易看到的位置。
……
考试形式和开学考差不多,甚至沈芮宁连考试状态也大差不差。
早上的一切都很顺利,可一到下午,就卡壳。
特别是化学。
她有点烦,右手撑着半边脸,指间的笔帽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一点、一点。
目光放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
停在了某个方向。
陈西曜就坐在她左前方,微低着头,写得专注。
答题纸被他放在了桌角,远远看去,每一列框都填的满满当当,好像生怕少写一个字。
没过多久,他写完最后一道大题,干脆地撂下笔,扭了扭脖子,转头,看向教室后的时钟。
像是在确认时间。
就在他收回目光的那一刹,
视线向下一掠。
毫无防备地,撞进了沈芮宁还没来得及躲开的视线。
沈芮宁呼吸一滞,连睫毛都忘了颤。
她想低头,身体却僵住,动弹不得。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了头部,烧得她无所适从。
那一秒,考场仿佛被按了静音。
窗外其他年级上体育课的喧闹、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周围写字的沙沙声、翻卷子的哗啦声全都模糊远去。
整个喧嚣的世界骤然缩小。
她的耳畔只剩下自己又重又乱的心跳声。
“咚咚咚——”
也在这时。
台上的监考老师敲了敲讲台,声音严肃:“考试期间,请同学们专注自己的试卷,不要四处张望。”
沈芮宁猛地回神,慌乱埋头。
余光中,那道身影也顿了一下,随后,缓缓转了回去。
没再回头。
……
四点半整。
监考老师抬腕看了看表,提醒道:“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需要提前交卷的同学,现在可以把试卷交上来了。”
沈芮宁抬眼。
正前方,陈西曜合上笔帽,起身,径直走向讲台,把卷子往桌角一放,插着兜走了出去。
他是第一个走出去的。
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考试后的殚精竭虑,只有轻松、自信、从容。
沈芮宁吸了一口气,仿佛周遭那些扰人的空气也随着他的离开,而重新流动。
她重新低下头,注意力终于全部回到了试卷上。
-
这个学校的老师批卷效率向来惊人,不过两三天工夫,成绩就出来了。
沈芮宁低头,看着刚发下的化学试卷。
卷面上那个红笔写的数字,让她心里稍微松了松——
63。
还好,及格了。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转念一想,心又沉了下去。
这次考试是百分制,折算下来,自己这点分数,非但没进步,反而退步了。
她正盯着那刺眼的分数发怔,旁边也传来了试卷落下的轻响。
目光飘了过去。
陈西曜的试卷就那么大剌剌地摊在桌面上,右上角那个鲜红的数字,醒目得几乎有些灼人。
97分。
也在这时。
陈西曜侧身坐下,带起一阵清冽的风。
他随手拿起试卷,眉梢一挑,弹了弹卷面,笑得肆意、张扬,显然对自己的成绩满意极了。
也是,谁能对97分不满意呢。
他放下试卷,手肘撑在桌面上,忽然侧过身,朝她这边凑近了些:“同桌,你考得怎么样?”
“我……”
沈芮宁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试卷往书本底下藏。
可他眼尖,没等她反应,视线已经落在了那个鲜红的“63”上。
“怎么才63分啊?”他脱口而出。
语气里倒没有半分嘲笑或鄙夷,更多的是纯粹的不解,仿佛这是个多么难以理解的成绩。
才……
这个字眼轻轻刺了沈芮宁一下。
她明明,已经很认真了。
陈西曜像是有所察觉,摆手:“嗐,小问题!化学其实特简单,以后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他笑得爽朗,拍了拍胸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笃定。
“包教包会。”
沈芮宁怔怔地看着他。
少年说话时,眼神总是清亮、澄澈,带着一股能劈开所有阴霾的自信与炽热。
好像在他那里,这世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后来无数次回想,她才恍然明白,那份喜欢,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
……
没一会儿,语文试卷也跟着发下来了。
沈芮宁分数不低,但这本就是她的优势科目,她心里并没多少开心。
那个化学分数,像件湿透的衣裳,沉甸地裹在她身上,脱不下,也撕不开。
“欸,你看我的!”陈西曜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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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刚发的语文试卷摆到她面前,大大方方地点着右上角的分数——92分。
“我语文刚及格!”
沈芮宁抬眼看他,那阵风带着记忆和少年暗哑的语气再次飘来——
“我也想。”
这分数,确实有必要。
只不过。
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沮丧,仿佛考砸了对他来说,就像是窗外飘过的一片云,来了,看了,也就散了。
这种状态让她莫名向往。
她期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活成他那样子,不求多耀眼,只希望可以轻松,肆意,像一阵无拘无束的风。
-
这次试卷需要家长签名。
沈芮宁有些不安地回到家,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檀木餐桌上,晚饭已经备好,冒着丝丝热气
一切都像很温暖、宁静。
却又像暴风雨前夕。
刘婉清觉察动静,拿着碗筷走了出来,看到沈芮宁回来了一笑:“芮芮,这次周测成绩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
沈芮宁心里“咯噔”一沉,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地走到餐桌旁,放下书包,从里面缓慢掏出那叠试卷。
她特意把分数好看的文科试卷摆在最上面,将那张刺眼的化学试卷压在最后,试图用这点小聪明,缓冲即将到来的风暴。
可这点心思,在父母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他们只想看到他们想看到的。
试卷直接被翻到最后一张。
随着目光扫过卷面,两人的表情一点点沉了下去,周遭的空气也渐渐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芮宁垂着头,等着最后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
沈谦牧终于抬起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全是失望:“芮芮啊,你这总分加起来才834……在班里排第几?”
沈芮宁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她磕磕巴巴地说:“……20。”
“20?!”刘婉清的声音瞬间拔高,“芮芮,你这可是在普通班啊!全班一共才三十六个人,你这都快成倒数了!你要是在A班B班排20,爸妈不知道多高兴!可你这是普通班,竞争本来就没那么激烈,你再不加把劲,以后可怎么办……”
后面的话,依旧是那些关于前途、关于竞争的,早已听过无数遍的道理。
可沈芮宁已经听不清了。
耳边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嗡鸣,像被飓风吹起的巨浪,吞没了所有声音。
她垂着头,试卷上签名潦草得不成样子,笔锋锐利,纸面被刮得发毛。
她蜷紧了拳,心里反复翻滚着一句话:
我会努力的。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
这句单薄承诺,在此刻厚重的失望面前,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
周日,又到了返校日。
对现在的沈芮宁来说,离开家回到学校,竟成了某种解脱。
晚自习。
沈芮宁订正着化学试卷。
只不过无从下手。
对于不擅长的科目,她连错在哪里都理不清。
毕竟放眼望去,处处是错。
一旁的陈西曜写完作业,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歪头,看到了沈芮宁画满红叉的试卷。
目光顿了顿,聚焦在了她冥思苦想的题干上。
他看了几眼,出声:“这道题啊,你去翻课本第五页,有个差不多的例题。”
沈芮宁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
停顿了两秒,按照他说的,翻开了化学课本的第五页。
几乎是在同时。
陈西曜挪了挪椅子,朝她靠近,修长的手指越过小小的界限,准确地点在书页的例题上。
沈芮宁呼吸一滞。
他靠得很近,温热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羽毛拂过,激起一阵战栗。
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失控,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教室太过安静。
她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也听见了。
“看这里,”他屈起指节指了指,“电子转移的路径……先找氧化剂和还原剂……”
他讲得特别细,每一个步骤都拆解得清清楚楚。
沈芮宁原本有些走神的心思,也慢慢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
一题结束,他忽地侧过头来看她,开口:“懂了没?”
沈芮宁转过脸。
距离在那一瞬骤然拉近。
她甚至能依稀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心跳快了一拍,体温也悄悄攀升。
他整个人松散地斜坐着,左手随意搭在她椅背上,像个不成型的圈。
那双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眼型细长,内眼角尖而微垂,眼皮薄薄地耷拉着。瞳孔是纯然的黑,眼睑正下方缀着一颗浅褐色的痣。五官立体、深邃,带着少年的清俊,却又多了某种隐而不发的锋利。
“我……”沈芮宁张了张嘴,没回应。
他像是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还没懂?”非但没退开,反而又凑近了些,顺手拿起她指间的笔,“那我再讲一遍,认真听啊!”
他手臂搁在课桌边缘,手肘微弯,不经意形成一个狭小,却令人无法忽视的空间。
沈芮宁没再多看,睫羽轻颤着移回视线,盯着试卷,点了点头。
其实她,听懂了。
只是。
再听一遍也未尝不可。
4. 04
周一的午后,日光灼烈,阳光把塑胶跑道晒得发烫。
体育课的第一项例行公事就是绕场两圈。沈芮宁的体育其实不算差,中考时甚至拿了满分,两圈慢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只是单纯怕晒。
男女两队并排跑着。
她依旧在女生队伍的末尾。
“喂,同桌!”一道清冽的嗓音从身侧响起。
沈芮宁一怔。
随后才想起来,陈西曜跟自己一样都是在最后一个。
“昨天那道题,真懂了?”他问。
她侧过头,不得不承认,这人骨相生得太好,眉骨鼻梁都挺拔,从哪个角度看都挑不出毛病。
“嗯,”她点头,“懂了,谢谢你。”
“还挺聪明!”他语调轻快,带着点戏谑。
沈芮宁怔了一瞬。
什么意思?她看起来很笨吗?
陈西曜像是读懂了她的表情,嘴角一勾,接着说:“别误会。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同学,我一道题反反复复教了十几遍,他硬是没搞明白。”
“也是同桌?”她顺着问。
“嗯,”他笑,“铁哥们。”
沈芮宁点头:“那他八成是故意整你的。”
陈西曜轻笑一声。
“这么说来,”他挑眉看她,“我还挺幸运?”
“啊?”
他没回答,加快了两步,超到了她前面。宽大的校服外套瞬间被风鼓满,猎猎作响。
只留下一句带着笑的话,飘散在风里:
“有一个一教就会,还特别乖的同桌!”
话落,他已经跑在了沈芮宁前面。
风吹过操场,扬起少年额前的碎发。
……
自由休息的时候。
沈芮宁和周清萤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
男生在一边打篮球。
不知怎的。
沈芮宁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穿着蓝白短袖的身影。
陈西曜个子高挑,动作舒展,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她看不懂篮球。
只记得初中体育课教过最基础的三步上篮。
唯一能确定的,是球进了,就算他得分。
就像现在——
少年纵身跃起,手腕一抖。
“唰”的一声轻响。
又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三分球。
周清萤在她耳边感叹:“陈西曜今天手感真好啊。”
沈芮宁看着球场上跃动的背影,嘴角扬了扬,点头:“确实,挺好的。”
……
“西曜!这边!”
“好嘞!”
陈西曜应声而动,一个灵巧的转身摆脱防守,手腕一翻,篮球迅速传到队友手中。
那个男生快速运了几步,连着虚晃两枪,对方却没吃假动作。
最后,他只好硬着头皮起跳出手——
“砰!”
篮球在篮筐边缘重重一砸。
球没进。
反而受巨大的撞击力高高弹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又高又陡的弧线,直直朝着场边树荫下的方向飞去。
“小心——”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沈芮宁只听见一声模糊的警示,还没等她弄明白怎么回事,眼前就猛地一黑。
“嘭!”
一声闷响在她眉眼炸开,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剧痛。
她下意识地痛呼出声,猛地低下头,捂住眼。
眼眶中,温热的生理性泪水根本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混着眉骨处灼烧般的痛感。
真倒霉……
周清萤急着问:“芮芮!你怎么样?”
沈芮宁摇了摇头,想说话。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左眼皮在迅速肿胀、发烫,沉重得几乎睁不开。
“别动别动!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周清萤看着她瞬间肿起的眼眶,急忙扶住她的胳膊。
沈芮白着脸,只能点点头。
-
医务室内,空调运转发出微弱的声响。
沈芮宁坐在病床边缘,捂着眼睛,眼泪擦干了又湿,脸上狼狈一片。
“同学,别紧张,手放下来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校医声音很温和。
她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放下手,露出又红又肿、挂着泪珠的右眼。
校医俯身仔细检查,松了口气:“还好,眼球没事,就是眼眶周围撞了一下,软组织挫伤。”她转身从冰箱取出冰袋,用干净纱布裹好,“用这个冷敷,能消肿止痛。记住啊,这几天千万别用手揉。”
“谢谢老师。”
沈芮宁接过冰袋,敷在肿痛的地方,冰凉触感麻痹了灼痛,她终于喘过一口气。
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
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那个失手砸出篮球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沈芮宁,你、你怎么样?”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
门外光影一晃,又一道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陈西曜站在那儿,蓝白校服被汗浸得深一块浅一块,紧贴在身上,目光越过校医,落在沈芮宁那双肿红的眼睛上,唇线抿得有些紧。
沈芮宁下意识地摇头,冰袋还捂在眼睛上,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没事。”
说完,刺痛再次袭来。
她拧了拧眉。
这一切都被陈西曜看在眼里。
“……”
……
回到教室。
她敷着冰袋,安静地坐在位子上。
旁边的椅子忽然被拉开。
陈西曜侧身坐下,手肘撑在课桌边沿,朝她倾近了些:“真没事?”
“……嗯。”她低着头。
他没再说话,视线扫过少女湿漉的脸颊,鼻尖泛红泛着一点红,像只受了伤又强撑着的小兔。
嘴硬。
他收回视线,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巾,撕开抽出,递到她面前:“擦擦吧。”
“……谢谢。”沈芮宁接过。
可生理性眼泪哪是说停就停的。刚抹掉,新的泪珠又滚下来,像坏掉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没完没了。
陈西曜看着,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虽说不是他砸到的,可终究跟他有关。
他在校服口袋里摸了摸,又拿出一颗糖,放在她桌上。
沈芮宁用左眼瞥见,微微一怔。
“喏,吃点甜的。”陈西曜解释道,语气随意,“你们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不都喜欢吃这个?”
你们……
他经常这样哄女孩子吗?
不过此刻,沈芮宁没力气多想。
她伸手拿起那颗糖,绿白相间的糖纸在掌心窸窣作响。
是青柠薄荷味的。
“谢…谢。”
-
到了晚自习,沈芮宁右眼的肿胀已经消下去不少,虽然还能感觉到明显的酸胀,但至少能慢慢睁开了。
她把早已不冰的冰袋塞进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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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曜的视线又一次落过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整个下午,沈芮宁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自己,像午后晒得让人发痒的阳光。
她不由得觉得,这人道德感也太强了吧?
明明球不是他砸的,他却一副“我也有责任”的样子。
“我真没事了。”她转过头,正好捉住他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
他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转着笔,随口说:“哦。”
“不过,”沈芮宁用笔尾点了点桌上摊开的习题册,“这道题目不会。”
除了真不会外,她也想借这个由头,打消他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愧疚”。
陈西曜利落地挪过椅子靠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干净的皂香,混合着清冽的薄荷味悄然漫了过来
沈芮宁放轻了呼吸。
也是奇怪。
对于化学老师上课讲的那些内容,她更能听懂他的。
甚至觉得有点意思。
那一刻,沈芮宁觉得被篮球砸的不是眼睛。
而是脑子。
他讲得认真,她也听得专注。
在这时。
一道模糊的人影自窗外晃过,移动的阴影短暂掠过摊开的书页。
沈芮宁下意识抬眸,视线追随那暗影一闪而过。
她回过视线,不期然地,落在了陈西曜的侧脸上。
少年垂着头,鼻梁边留着淡淡的阴影,碎发半掩着利落削切的眉骨。侧脸精致、流畅,疏懒的眼睛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沉静,薄唇一开一合,清晰地念出那些化学公式。
“所以,这个地方应该……”他恰好转过头,想确认她有没有跟上。
刹那间,两双眼对在了一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深邃的眼眸一怔,睫毛快速眨动了两下,喉结滑动着。
沈芮宁蜷起手指,全身的血液疯狂地燃烧起来,连着后脖还有耳根。
复杂的化学公式在脑中瞬间蒸发,只剩下右眼的肿胀,还有左胸腔里那片汹涌、且熟悉的悸动。
他的喉结再次滑动了一下。
随后,率先移开视线。
面前的纸页上,不知何时晕开了一个突兀而醒目的墨点。
他挪开笔,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低了点,有些暗哑:
“这里……”笔尖虚虚点着纸面,“要记得……氯元素是守恒的……”
沈芮宁也慌忙将视线一回草稿纸上。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注意力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抓不回来。
“你……你先自己做做看。”他少见地流露出几分局促。
沈芮宁讷讷点头,伸手去拿他刚放下的笔。
可指腹一触,笔杆温温热热,残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
心跳再次失控。
原来被砸中的,还有心。
……
晚上,回到宿舍。
沈芮宁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那颗薄荷糖。
绿白相间的糖纸在小灯下,泛着莹光,像夏夜里的萤火。
不知不觉。
少年那张散漫笑意的脸,伴随着清朗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耳边——
“你们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不都喜欢吃糖?”
只不过。
这份好,应该不止对她一个人。
他那样的人,大概对谁都会这样……
更多的,应该是他所认为的愧疚。
5. 05
隔天清晨。
沈芮宁低着头,默背着今天要抽查的古诗,声音很轻,混在班级的背诵声中。
也在这时,前门的光线倏地一暗。
陈西曜单肩挎着包,大步地走了进来。校服外套随意披着,拉链敞开着,黑发带着晨起的凌乱,眉眼耷拉着,像是没睡醒。
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永远是焦点。
沈芮宁抬眸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眼,拿起笔,进行默写。
他在她身边坐下,带起一阵清爽的微风。刚放下书包,就侧过头,目光自然地落在她脸上:“眼睛怎么样了?”
“好多了。”她轻声应着,笔尖未停。
陈西曜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把书包塞进抽屉,抽出语文书往桌上一摊,胳膊肘支着桌面,掌心托着半边脸,依然是那副惯常散漫的姿态。
他侧目,瞥了一眼她的默写本:“今天默什么?”
沈芮宁将摊开的书本给他看,指尖在标题上一点:“《梦游天姥吟留别》。”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不是默,是抽查背诵。”
“那你默它干嘛?”他挑眉,似乎有些不解。
沈芮宁的视线落回自己工整的字迹上:“怕考试考到,到时候写错……”
如果,连语文都抓不住分。
她还能抓住什么呢?
……
第一节就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是姓杜,说话不疾不徐,带着文学熏陶出的书卷气。
她拍了拍讲台:“好,我们现在轮流背诵,一人一段。课上没被抽到的同学,课后要主动去组长那里背。要是课上被点到却背不出来的……”她微微停顿,“下课就留下来,先去组长那儿过关,再单独来我办公室背。”
沈芮宁坐在最靠左边的那一列。
按照老师们一贯的习惯,抽查总是从靠门或者靠窗的这列开始。
果不其然。
“从这边开始吧。”杜老师的手指向他们这个方向。
她背得很熟,所以不慌。
只不过,余光里,旁边的那个人似乎没那么从容了。
……
“下一个!”
陈西曜站起身:“烈缺霹雳,丘峦崩摧。通天……”
“什么?!”杜老师眉头一皱。
沈芮宁抿住嘴,肩膀轻颤。
她将手支在摊开的课本旁,指尖微蜷,佯装扶额,手指半遮着脸,小声提醒:“洞天。”
“哦。洞天石扉……”陈西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上,“青冥……”
然后,不出意料地又卡住了。
沈芮宁再次压低声音提醒:“浩荡不见底。”
“旁边那位女同学!”
杜老师抬高声调,敲了敲讲台,“再提醒,就请你和他一起背了!”
沈芮宁心底一颤,血色迅速漫过全脸。
全班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全部聚焦在她身上,像无数盏追打灯,照得她无地自容,再不敢出声。
陈西曜也彻底卡壳,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没了下文。
杜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下课找组长重背!”
“是——”他拖长语调应声,坐回座位,脸上却不见半分窘迫,反而顺手理了理额前碎发。
沈芮宁偷偷看了他一眼。
如果是她……
大概会羞红脸,然后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不再多背几遍。
对她来说,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无知或不足,是一件极其羞耻的事情。
那种被所有人注视着、评判着的感觉,在陈西曜看来,或许稀疏平常,甚至是一种享受。
但对她。
无疑是一场公开的、缓慢的刑罚。
-
下课后。
杜老师很快分配了各组的背诵组长。
不出所料,沈芮宁的名字又在名单之列。
从小学到初中,她当背诵组长的次数多到数不清,这个身份熟悉得像呼吸一样。
到最后,只剩下陈西曜还没来背书。
她转过头,陈西曜趴在桌上,语文课本盖在脸上,姿态悠闲得像在度假。
“背得怎么样了?”她问。
课本往下滑了半寸,露出那双好看、带笑的眼睛:“真羡慕你啊,同桌。”
“羡慕我?”沈芮宁微微一怔。
她有什么可羡慕的?
“羡慕你背书这么厉害啊,”他直起身,把课本往桌上一丢,“我最烦背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了,跟念经似的,无聊透顶。”
沈芮宁垂眼一笑,指腹划过课本上深浅的凹痕。
顺畅,是因为她在高中开学前就开始背了。
谁会真心喜欢背书?
不过是在一无是处的惶恐中,拼命抓住一件简单、易行,至少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平庸的事罢了。
“其实……”她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多背几遍,谁都可以。”
这话说得轻巧。
是啊,谁都可以。
只要愿意付出成倍的时间。
……
上午第三节课后。
沈芮宁刚放下笔,旁边,陈西曜就用笔尾戳了戳她的手臂。
“喂,组长,”他歪着头,把语文书推到她面前,唇角微扬,“我好了。”
那么快?
沈芮宁半信半疑地合上他的书本,转头看向他:“开始吧。”
他闲适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闲闲地转着笔,那些艰涩的古诗文却一字不差地从他嘴里说出。没有半分迟疑,一处错漏,流畅得不像是两节课内背出来的。
或许。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本质的不同。
她需要提前预习,反复咀嚼,花上好几天才能达到的效果。
而他,只需要几节课的功夫,就能轻松掌握。
该羡慕的人是她才对。
羡慕他天生就能发光,羡慕他由内而外的自信,羡慕他面对任何事都能保持的乐观……
他拥有的一切。
都让她心向往之。
她悄悄侧过脸,窗背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打在他身上。光线在他墨色的发梢跳跃,在摊开的课本上流淌,连空气中那些微不足道的浮尘,都被镀上了一层碎金。
可偏偏她坐的这处,像是被光影遗忘的角落。
陈西曜。
你身上多余的光,能不能……也分我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
-
国庆节前夕,学校要举办为期两天的秋季运动会。
按照惯例,高一、高二每个班都要准备开幕式表演。
唐心怡是班里的文娱委员,她跳舞好,就打算排练一个舞蹈。
沈芮宁自然也被拉进了队伍里。
接连好几天,午休时间和晚自习结束后,她们都要赶到艺术楼那间宽敞的舞蹈教室排练。
沈芮宁学什么都认真,可舞蹈和军体拳终究不一样。
它需要柔韧性、协调性。
偏偏这两样,她都没有。
记忆里,小时候妈妈也曾给她报过舞蹈班。但很快,因为上小学,就被大大小小的补课班填满了。
细细算来,她已经有近十年不跳舞了。
而唐心怡却像是为舞蹈而生的。
沈芮宁记得她说过,她从小练舞,还在市里拿过奖,本来是想走艺术生路线的,后来父母觉得出路窄,才作罢。
她身材比例极好,长手长脚,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美感。
沈芮宁掠过她,看向前面的镜子。
镜子中的自己动作拘谨,肢体僵硬,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毫无美感。
可她生来要强。
既然做得不够好,那就花更多时间去练。
毕竟,这是代表整个班级的节目。
要是演砸了,丢的是全班的脸。
唐心怡也极有耐心,常常陪她加练,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纠正,反复示范。
……
运动会前一天,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班上一群男生吵吵嚷嚷地结伴涌到艺术楼,挤在舞蹈教室门外。
陈西曜也在其中。
舞蹈教室的门上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几个男生挤在窗前朝里张望——
“哇,唐心怡跳得是真好看!”
“那可不,人家是专业的!区里舞蹈比赛还得过第一呢!”
“楚瑶也不错啊,跳舞虽然一般,但架不住脸好看啊!”
“……”
“诶!”宋星渡拍了下身旁的陈西曜,“西曜,你觉得呢?”
他没说话。
目光越过前面晃动的人头,停落在了靠墙壁那一角。
宋星渡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了然地笑了:“是吧!你也觉得楚瑶不错吧!”
他嘴角一勾:“确实跳得很好。”
也就在这时。
沈芮宁一个转身,视线一瞥,也注意到了门口攒动的人影。
越过窗前嬉笑的男生们,视线很自主地落在了倚在走廊栏杆旁的陈西曜。
少年姿态闲散,倚靠着栏杆,目光看的是她这个方向。
却不是她。
她顺着他的视线稍稍侧头,看到了她旁边的楚瑶。
楚瑶是公认的班花,甚至不少人觉得她能算校花。
五官精致,明艳大气,一身薄荷绿的舞蹈服更衬得她肌肤莹白,身段窈窕。
和陈西曜一样,都是焦点。
沈芮宁默默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唐心怡的教学上。
她跟着节拍继续练习,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悄悄漫上一层薄雾,不再如先前那般澄澈平静。
-
运动会开幕式当天,后台化妆间里闹哄哄挤满了人。
这也是沈芮宁第一次化妆。
微湿的粉扑在脸上一顿拍,带着陌生的凉意,让她有点不习惯。
“别动芮芮,很快就好了。”唐心怡手法轻柔,一顿夸赞,“你的皮肤真的好白啊,都不用涂粉底。底子也好,要是平时多打扮打扮,肯定特别好看。”
好看……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个词夸过她。
大家最多说她长得乖巧,是标准的好学生模样。
沈芮宁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
暖黄灯下,镜中的女孩睫毛卷翘,眼线勾出微挑的眼尾,眼睛又大又亮,水盈盈的。修容粉轻轻一扫,五官顿时立体精致起来,透着她从未见过的明媚。
有点,不像她。
“搞定!”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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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满意地收起口红,捏着她的下巴,歪着头欣赏自己的杰作,“咱们芮芮真好看!”
沈芮宁轻轻抿出一个笑。
也在此时。
周清萤也化完妆走了过来:“芮芮,我们一起拍张照吧!”
“好!”
唐心怡也凑过来:“加我一个,”她转头朝另一个方向招招手,“清允,快过来!”
“来啦来啦!”
……
等换好表演服回到教室,沈芮宁小心翼翼地提着过长的裙摆坐下,生怕弄脏了。
恰在这时。
“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陈西曜从后门走了进来,在她边上坐下。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即勾起嘴角:“挺好看啊,干嘛一直低着头?”
沈芮宁一怔。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一直低着头。
这是她第一次化妆,脸上扑的粉底、粘的睫毛都陌生得让她无所适从。
更别说身上这件缀满亮片的表演服。
这一切过于精致的装扮,都让她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
所以,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藏起来。
真的,好看吗?
耳边又传来了几声赞美——
“芮芮,真好看!”
……
“挺好看啊,干嘛一直低着头?”
……
她攥着裙摆的手指微微松动,然后很慢、很慢地,像是破茧的蝶终于挣开了束缚,展开了翅膀,抬起了头。
-
过了一会儿,班级人到齐了,许明瑾就带着大家去了操场。
操场上人声鼎沸,蓝白校服与各式精致的表演服交织成一片流动的色彩,看台上坐满了前来观礼的师生。每个班级方阵的最前方,都站着精心打扮的表演队伍。
按照年级顺序,高一年级最先入场。
沈芮宁所在的一班排在AB班前面,是第三个出场的班级。
她安静地站在队伍里,捻着裙边,反复过着每一个动作细节。
一遍遍祈祷,千万别出错、别丢脸。
当脑海中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前面的B班刚好表演完毕,队伍开始移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秋日微凉的空气涌入胸腔,带着青草与阳光的气息。
主席台上的播报声透过麦克风传来,在她耳畔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隔了一层水幕。
队伍缓缓移动至主席台正前方,站定。
短暂的寂静后,音乐骤然切换。
沈芮宁随着队员们迅速变换队形。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表演。
初中、小学,她向来甘愿做个不起眼的小透明,躲在人群里才觉得安心。
此刻站在队伍中央,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台上台下无数道目光汇聚而来的重量,像夏日的阳光一样灼热,让她很不习惯。
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黏腻又冰凉。
音乐正式进入。
强大的肌肉记忆带着她流畅地完成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抬手。起初的紧张感,也在行云流水的动作间慢慢被风吹散了。
当最后一组节拍落下,她稳稳定格在了结束动作上。
掌声四面涌来。
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还好。
没出错,没丢脸。
……
表演结束,她随着班级队伍退场,慢慢走到指定的草坪区域。
起初队伍还保持着整齐的队列,可随着后续表演班级陆续进场,热闹的气氛让原本板正的阵型很快就松散了下来。同学们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三三两两聚成小团,伸着脖子望向跑道中央。
沈芮宁也和周清萤挽着手往前走了几步,视线漫无目的地滑过操场。
进行曲音乐再次响起。
她刚要转向新入场的队伍,眼角余光却不由地被前面一道身影攫住。
陈西曜站在不远处的看台边缘,双手抱胸,斜倚着一棵树边上,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将蓝白衬衫粘上明暗的光晕。
而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楚瑶。
两人并肩站着,少年英挺,少女明媚。
阳光太盛,刺得她眼眶发酸。
唐心怡也在这时发现了这两人,开口惊叹:“我去!这两人……有情况啊!”
另外一个女生也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昨天就看见陈西曜跟楚瑶一起去吃饭。”
“不过说真的,”唐心怡看着远处那对身影,客观地评价道,“他俩站在一起,确实挺配的。妥妥男帅女美!”
“芮芮,你觉得呢?”
沈芮宁没有移开视线。
少年恰好偏过头,风掠过他额前的碎发,遮眼的黑发向后贴去,露出周正的眉眼,笑容明亮松弛,如同被阳光洗礼。
而一边的楚瑶也是。
精致的妆容与她的气质完美契合。长发披在肩前,笑靥如花,宛若盛放到极致的蔷薇,娇艳欲滴。
两人站在一处笑着搭话,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一阵风适时吹过,卷起跑道边的几片树叶,在阳光下打着旋儿,又轻轻落在草坪上。
沈芮宁看着那片最终落定的叶子,低低应了一声“嗯”。
6. 06
日头渐渐西斜,午后的热气重新蒸腾起来,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
运动会第一天每个同学都像是被赶鸭子上架,都必须参加体能项目。
第一项就是立定跳远。
这是沈芮宁擅长的,她个子高,腿也长,弹跳力向来不错,中考时这项还拿了满分。
她走到起跳线后,微微屈膝,手臂前后摇晃蓄力,深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
阳光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睛,集中全身力气往前一跃——
或许是太想跳好,她用力过猛,落地时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砰!”的一声。
右膝盖重重擦在粗糙的跑道上。
“嘶——”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右膝盖擦破了一大片,细小的沙砾嵌在破皮的伤口里,血珠正慢慢渗出来,火辣辣地疼。
她看着那片狰狞的伤口,突然觉得倒霉透了。
前几天刚被篮球砸中眼睛,肿了好几天才消,现在又摔成这样。
这运气,真是跟她杠上了,专挑这种显眼的地方下手。
“芮芮!没事吧?”周清萤从她身后跑过来。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身影也快步走近。
陈西曜在她面前蹲下,两人一左一右小心扶起她。
“我送她去医务室。”陈西曜对周清萤说。
“我刚跳完,我也一起去!”周清萤立刻接话。
算起来,开学这短短一段时间,沈芮宁觉得自己恐怕已经把星海中学的医务室摸得比教学楼还熟了。
她一瘸一拐地被两人搀扶着往前走,每走一步,膝盖就传来撕裂般的刺痛。
……
推开医务室的门。
里面已经坐了几个同样挂彩的同学。
还是那个校医。
一抬头看到沈芮宁,脸上写满了惊讶:“同学,怎么又是你啊!”
是啊。
怎么又是她……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频率高得有点离谱了。
她无奈地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西曜扶着她在一旁的空病床坐下,挑眉一笑:“老师,我们这位同学啊,估计是想在您这儿发展成VIP客户。”他偏过头,懒懒地靠在墙上,双手插兜,“不过同学,医务室可不搞促销活动。”
沈芮宁耳根一热,窘得别过脸去。
却看见周清萤也在拼命抿嘴憋笑。
真是……太丢人了。
校医也被逗笑,取出碘伏棉签:“运动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啊!伤口最近可千万别碰水啊,记得每天来换药。”
“……谢谢老师。”她小声应着,脸颊通红。
……
等处理完,两人又一左一右地扶着她走了出来。
“芮芮,要不我直接送你回寝室休息吧!反正你现在这样,肯定是跑不了步了。”
沈芮宁转头看向她,眼里还有些犹豫,毕竟运动会是集体活动。
“是啊,回去歇着吧。”陈西曜在一旁搭腔,“难不成你还真想瘸着这条腿,去跑个八百米,争取个‘身残志坚’奖?”
“……”
她低头看向隐隐作痛的伤口,认命地点头。
-
到了宿舍楼门口,陈西曜松开了搀着她的手。校服袖口从她衣角边轻轻擦过去,带起一阵微小的风,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记得伤口别碰水。”他朝医务室方向抬了抬下巴,“再去几次,校医怕是要认你当干女儿了。”
沈芮宁低头:“……知道了,谢谢。”
她没动,直到陈西曜转身离开,才慢慢抬起头。
那道蓝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她一直望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过身对身边的周清萤说:“萤萤,你也回去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你真可以吗?”
“嗯,”她点点头,“反正有电梯,没问题的。你不是还有别的项目要测吗?快回去吧。”
周清萤犹豫了片刻,终于松口:“那好吧,要是有哪里不舒服,记得找宿管阿姨!”
“好。”
看着周清萤跑远,沈芮宁才扶着墙,慢慢走进宿舍楼,每走一步,右膝盖就传来一阵牵扯着的刺痛。
好不容易磨蹭到寝室门口,她长长舒了口气。
宿舍里没开窗,显得有些闷热。
她脱下校服外套,正准备挂起来——
“啪嗒。”
一声轻响。
一颗糖从外套口袋里滑下,落在她脚边。
沈芮宁低头,不由得一愣。
她慢慢俯身,捡起。
依然是颗薄荷糖,透明糖纸在光线下泛着浅绿。
她明明记得,上次那颗糖已经放在抽屉里了……
怎么还有一颗?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顿了下,单脚跳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了里面的那个小盒子。
打开盒盖,之前那颗一模一样的薄荷糖在里面。
她没记错。
沈芮宁的视线在两颗一模一样的糖果间来回游移。
难道是他的?
可他什么时候放的?
正想着,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她扶着床沿,单脚跳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下。
宿舍楼就在操场后方,从这个角度望出去,能看到操场上欢腾的人群。
他们班的休息区安排在小树林旁边的阴凉处,沈芮宁目光找了一会儿,先看到了班主任,然后慢慢在人群中搜寻。
慢慢地,目光终于定格,找到那个想找的人。
不过看来,今天运气不好的不止她一个。
陈西曜搀扶着另一个同样挂了彩的女生,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她收回视线,窗外的喧闹仿佛瞬间被隔绝。
她低下头,摊开掌心,看着那颗糖。
不由得疑问——
这次又是为什么?
-
等到所有人测完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左右了。
沈芮宁在宿舍闷了半天,实在无聊,便跟着周清萤她们慢悠悠地走到了操场。
运动会的夜晚格外热闹,暑气散去,晚风习习,整个操场被灯光照得通明瓦亮,像被罩在一个柔光的玻璃罩子里。
和军训时一样,不少同学自发地在操场中央围成圈,表演节目。
沈芮宁她们找了块干净的草坪坐下,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快快快,下一个节目!谁来?”一个女生拿着话筒在场地中央热情地号召着。
众人都互相看了看,一时有些冷场。
“我来吧!”一道清甜的嗓音响起,不高,却在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沈芮宁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楚瑶。
她换了一身夏季校服,扎着清爽的丸子头,脸上还带着白天的妆,在操场柔和的光晕下,整个人像是会发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就唱一首《等你下课》吧。”她接过话筒,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忸怩。
沈芮宁看着她,心里又想到了开幕式的那一幕。
一个念头就此冒出:
如果楚瑶在,
那……陈西曜是不是也……
她转过头,看向楚瑶刚才起身的方向。
果不其然。
他在。
他身边空着一个位置,显然是留给谁的。
半首歌下来,视线有一半时间,都落在了同一个方向。
秋夜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拂过草坪。
沈芮宁将手伸进校服口袋,指尖一下就触到了一颗棱角分明的硬物。
她捏着那颗糖,心里越来越好奇,陈西曜为什么要这样,偷偷地塞一颗糖给她?
上一次被篮球砸到,硬要算的话,或许还能和他扯上点关系——
他传的球,队友失误,她无辜遭殃。
那份歉意,在他那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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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也算“顺理成章”。
可这次,完全是她自己不小心。
纷乱的思绪,缠着楚瑶温柔的歌声,在她心里越绕越紧。
-
隔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教室。
沈芮宁慢慢挪到自己的座位。
膝盖的伤还没好全,动作比平时笨重了点,但至少不用再一瘸一拐地当“显眼包”了。
她坐下发了会儿呆,旁边的位置还空着。
过了好一会儿,陈西曜才来。
他拉开椅子,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在她旁边坐下,随口问:“膝盖怎么样了?还疼么?”
“好多了。”她小声应着。
陈西曜“嗯”了声,算是回应。
随即,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打起来。
她余光微侧。
少年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部分眉眼,看不清神情。
视线回转时,刚好看到了坐在斜前方的楚瑶身上。
她也正低着头,按着手机。
心里那点念头又适时冒出。
沈芮宁犹豫了一瞬,问道:“那颗薄荷糖,你的?”
陈西曜的动作顿了一瞬,转过头来,语气随意:“嗯。”
“为什么……要给我?”
他挑了挑眉,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看你最近太倒霉了,分你点好运。我这个人啊,从小运气就特别好。”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上次语文课你不还偷偷提醒我来着,谢了啊。”
“……没事。”
沈芮宁低下头。
原来是这样。
一份看她可怜才给的好运,一次顺便的还人情。
不过。
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对谁都很好。
……
上午运动会结束后,沈芮宁就和周清萤一起去吃了中饭。
只不过。
或许是真的水逆,运气差到离谱。
吃完饭经过小卖部时,她又看到了陈西曜和楚瑶。
透明的玻璃门内,他们并肩站在冰柜前。
陈西曜手里拿着两瓶水,侧着头,似乎在听楚瑶说话,嘴角带笑。楚瑶也微微仰着脸,午后阳光洒在她带笑的眉眼间,明媚动人。
画面像极了青春片里男女主角的定格镜头。
周清萤显然也看见了,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着“这两有情况”。
沈芮宁嘴角勉强地扯了扯,垂下眼,拉着周清萤离开。
她不受控制地越走越快,可受伤的膝盖偏偏在这时不配合地传来一阵刺痛。
她眉头一皱,不得不慢下来。
那刺痛是清晰的、短暂的。
却远不及心底无声漫开的那片涩意,来得绵长磨人。
沈芮宁盯着脚下被阳光晒得发亮的水泥地砖。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她冷静地问自己。
他给一颗糖,只是顺手,只是礼貌,只是看她“太倒霉”了。他甚至还记得语文课上那微不足道的一次提醒,这反而证明了他只是……记性好。
而且,不想欠谁。
她明明知道,自己连一点点失落的资格都没有。
可心里还是像被摇晃后打开的柠檬气泡水,不断发出滋滋的轻响。
不剧烈,不撕心裂肺,却无休无止,密密麻麻地啃噬着。
……
回到教室,她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薄荷糖,撕开,放入口中。
清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带着强烈的薄荷冲击,很快充斥了整个口腔。
糖块在温热中渐渐融化成小小的一粒。
沈芮宁垂眸,将那张被撕开的镭射糖纸摊在桌面上。
午后的阳光斜洒进来,在糖纸上折出零星的光点,像眼泪,又像碎钻,散落在原木色的桌面上。
虚假又绚烂。
她看着淡笑。
原来,有些糖初尝时是清凉甜美,却会让人在回味的时候,更清楚地尝到之后的冷苦。
7. 07
运动会结束后,就是国庆长假。
放学的时候,唐心怡提议国庆一起出去。
沈芮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
虽然她心里清楚,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回到家,她先试探着跟母亲提起这件事。
比起父亲,母亲总是更好说话些。
只不过,她或许一切想得过于天真。
刘婉清正在摘菜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芮芮啊,不是妈妈非要拦着你和同学出去玩。只是现在上了高中,不比从前,学习才是头等大事。”她擦了擦手,“这样吧,咱们定个目标。只要你答应妈妈下次考试能考到900分,妈妈就答应你出去,好不好?”
“900分?!”沈芮宁抬眼她。
她拼死拼活,最多考到850分左右。
900分,这跟登天,没什么区别了。
可看着母亲不容商量的表情。
她唇瓣动了动,所有辩解的话都咽了回去,只剩下低低一声:“……好。”
-
出门那天,微风不燥,天光澄澈。
沈芮宁也难得地将那些分数和期望暂时搁置。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像是打翻的橘子汽水。
几人商量着去坐过山车。
沈芮宁起初是犹豫的,她从没坐过,心里本能地发怵。但最后又觉得,什么事情都得尝试一下,还是一起去了。
虽然已经是节日尾巴,但人依旧很多,队伍排了足足二十分钟,还没排到。
沈芮宁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观望。
忽地,视线被远处的一个缀着彩灯的冰激凌车抓住了。
夜幕初垂,那儿的灯光已经亮起,星星点点,在渐深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梦幻。
车旁站着一个男生,身影挺拔落拓,有些熟悉。而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穿浅色连衣裙的女生。
只不过,距离太远,她没看清。
很快,店员给了他们两一人一个冰激凌球,两人接过,转身走入了另一条道。
沈芮宁的视线也跟着追随了片刻。
女生像是仰头对他笑了,在暮色的灯光下,透着一股亲昵。
“芮芮,到我们啦!”
唐心怡的声音将她从怔忡中拉回。
“来了!”她匆匆收回视线,没再多想。
一坐上过山车,她就死死安全压杆。
对于这种完全无法预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的事情,她向来心存畏惧。
过山车缓缓启动,发出“咔哒、咔哒”的齿轮啮合声。
她看过很多片段,知道下一秒会是急速俯冲。
可不知道,它究竟什么时候来临。
心跳一下重过一下,几乎要撞破肋骨。
下一秒——
“哗——!”
过山车猛地俯冲而下。
她条件反射地紧紧闭上双眼,猛烈的风撕扯着她的长发,带着尖锐的呼啸,刮过耳畔。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可奇怪的是。
在一次次心跳失序的尖叫中,她竟莫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放肆的畅快。
当过山车缓缓停稳,她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我们……再坐一次吧?”她轻声提议。
其他人都玩得正起劲,自然一口答应。
于是她们又排了一次队,而这一次,沈芮宁在过山车冲下的瞬间,试着睁开了眼睛。
但只一秒,就又被强烈的失重感逼得紧紧闭上。
-
晚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游乐园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像打翻的星河倾泻在人间。
唐心怡松开挽着沈芮宁的手:“那我先走啦!”
“嗯,路上小心。”沈芮宁笑着点头。
接着,她又一一送走了周清萤和苏清允。
转眼间,热闹的浪潮退去,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游乐园门口。
她低头,在手机上打车。
只是假期末的夜晚,车还是比较难打,等了十多分钟,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就在这时
一道清甜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走了!”
紧接着。
是一道回应的男声,嗓音清冽——
“嗯。”
沈芮宁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
这个声音,她熟悉。
是陈西曜。
下一秒。
那个穿着浅色连衣裙的女生从她面前翩然走过,裙摆微扬,带起一阵清甜的果香。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此刻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视线越过身旁熙攘的人影——
果然。
陈西曜就站在几步开外,低头按着手上的手机,金灿的余晖打在他身上,周身都被点亮。
也在这时。
他抬起头,也看见了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哟!同桌!?”他走了过来,“这么巧!”
是啊……
好巧。
只是,为什么…
偏偏每次都能被她碰到。
一阵晚风适时拂过,带着秋夜的凉意,像是在帮她冷却脸上、心上的灼热。
她抬起头,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轻快:“是啊,好巧……”
只不过。
这种巧合,可不可以放过她。
她又说:“你也在这儿玩?”和楚瑶一起。
“昂!”他答得干脆。
“……”
她看着已经走远的身影垂下了头,没再说话。
也在这时——
“嗡!”
手机在掌心一震。
屏幕亮起,映亮了她低垂的眉眼。
【司机已接单,距离您153米,预计1分钟到达。】
这个信息就像是救命稻草,她肩膀微松。
平时在学校,除了偶尔晚自习或是上课,她和陈西曜的交集实在不多。
她本就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性格,面对女生还好,可对着男生,特别是陈西曜,在此时此刻,她挤不出一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幸好。
车来了。
她看向他,一笑:“我打的车到了,先走了。”
陈西曜点头:“行,注意安全。拜拜。”
“……拜拜。”
-
国庆节的路上很堵。
她看着窗外的人群,来来去去,视线渐渐失焦,变得模糊、空洞。
车窗开了一道口,沁凉的秋风钻进来,吹起她的发丝,轻轻飘起。
刚刚的一幕又被风清扫,送入脑中。
他们看起来关系挺好的。
他…是喜欢楚瑶吗?
这个问题缠绕了她一路,直至走到家门口才停止了思考。
她将钥匙插入锁孔,还未转动。
屋内已经传来爸妈的声音——
“你说芮芮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几点了!”
“你也真是,明明知道孩子成绩不上不下的,还纵着她出去玩!”
“我这不是看她这七天假期反正那么长,出去一天放松一下也没什么。而且她不是答应下次月考考到九百分了吗?”
“九百分?哼!”父亲冷哼一声,“她现在撑死了也就八百三、四十分的水平,九百分?你想想现实吗!简直是白日做梦!”
“……”
所有字眼都像细密的针,一点一点刺进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她眼眶一热,瞬间浮起湿意,变得雾蒙蒙。
黑暗的楼道里,终是没忍住,一滴温热的泪悄然滑落,滴落在水泥地面上。
她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慢慢蹲下身来,将脸埋进臂弯里。
在黑暗处,眼泪开始肆意奔涌,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洇湿了袖口。
她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知道父母是为她好。
也知道自己很差。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也会累,她只是想有个喘息,喘息而已……
黑暗中,意识仿佛不受控制。
陈西曜和楚瑶并肩的身影,又不合时宜地浮现。
他们……一定没有这样的烦恼吧?
他们那样的人,生来就站在光里。
被爱慕,被捧着,被寄予厚望是不是也不会觉得是负担……
她也好想……
好想,变成那样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
蹲麻的双腿传来刺痛,肩膀终于停止了颤抖,眼泪也止住了。
她抬手,用力抹掉脸上的湿痕,皮肤被蹭得隐隐发红。
哭够了。
也只能哭这么一会儿。
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理了理衣服,又用手指理了下头发。最后,对着手机漆黑的屏幕,努力牵动嘴角,挤出轻松自然的微笑。
她转动钥匙,“咔哒!”一声,推开了屋内的门。
“爸妈!我回来了!”她笑着,“今天路上太堵了,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嗯。”沈谦牧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快洗手吃饭吧。”
她乖巧点头,换了鞋走进屋内洗手,而后坐下。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沈谦牧将筷子放下,认真地看着她:“你妈妈跟我说,你下次月考……打算考到九百分?”
沈芮宁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刚入口的米饭瞬间如同沙砾般难以下咽。
那语气里除了疑问,更多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怀疑。
不过,也正常。
毕竟,她自己也不相信她能考到900分。
她垂下眼睫,极轻的“嗯”了一声。
沈谦牧点点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一定重量:“好,既然你自己答应了。那爸爸和妈妈……就等着看你的成绩了。”
话轻飘飘的。
却想一块极重的石头。
“咚”地一声。
坠入湖中,沉入湖底。
-
“通知一个重要安排,”许明瑾站在讲台上说,“这周三,我们将进行我们高中阶段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学校这次会实行轮班制,普通班成绩优异的同学将有机会进入重点班学习。相应的,重点班的同学如果成绩不理想,也可能会调整到普通班。所以,希望大家认真对待,全力备考。”
话音落下,教室里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沈芮宁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一边的陈西曜。
他也察觉了目光,转过头来:“别看我,我可不去。”
沈芮宁微微一怔,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陈西曜扯嘴笑了笑:“因为…重点班估计都是群书呆子,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多无聊。哪有在咱们班自在。”
沈芮宁没再继续问。
对他而言,“自在”远比所谓的“前途”更重要。
这种底气,是她无法想象的。
许明瑾又补充道:“哦,对了!这次采用网上阅卷,答题卡必须使用2B铅笔规范填涂。谁要是考试当天忘了带,”她严厉地环视一圈,“可没地方借,后果自负。”
沈芮宁在笔记本上记下“周三期中考试”和“2B铅笔”,笔尖顿了顿,留下了一个浓重的点。
考试。
9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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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来说这次的考场安排。”许明瑾翻开手中的名单,依照学号,一个个名字念了下去。
沈芮宁写着化学作业。
周围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每当念到关系要好的同学分在同一个考场,总能引起一阵小小的、压抑着的骚动。
“沈芮宁——10号考场。”
她是10号考场的第一个。
10考场设在校区的电子机房,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环境倒是比教室安静许多。
不过。
她对这种考场想来不在意,反正都一样,又不是去一个从考场就会做了。
紧接着,没过几个名字——
“楚瑶,10号考场!”
直到名单接近尾声,耳边许明瑾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西曜,10号考场!”
沈芮宁的笔尖猛地顿住。
她垂下眼,心里泛起一丝无奈的涩意。
还真是……
连一场考试,都不肯轻易放过她。
也在这刻。
陈西曜开口:“哟,咱们这缘分……这么巧!”
她嘴角僵硬地向上一弯,点头,继续书写。
是……挺巧的。
-
考试那天,沈芮宁特意提前去了考场。
陈西曜问过她要不要一起,但她立马拒绝了。
一个人,总比二加一来的好。
沈芮宁走到考场门口,仰头看着座位号。
她的座位是10。
看完后,视线却有意识地往下搜寻——
陈西曜,19。
她转头看向教室里的座位排序。
一列七个,10和19刚好是在同一排。
他们刚好坐一起。
沈芮宁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默默翻开语文书,指尖摩挲着书页边缘。
刚默念到“携来百侣曾游”,门口就传来一阵笑闹的对话声——
“陈西曜!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管我?”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经晃了进来。
少年校服外套大敞着,衣摆被风带起,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头发刚剃过,短而利落,露出浓烈、锋利的五官,眉眼间流转着无所顾忌的张扬。
随后,楚瑶也跟了进来。
一到教室,两人便各自安静下来,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陈西曜刚坐下没多久,又站起身,长腿一迈,绕过讲台走到了另一侧,停在了楚瑶的座位旁。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铅笔,放到了她桌上,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
距离太远,再加上周围还有声响,沈芮宁一个字也没听清。
只知道,最后两人都笑着。
-
不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沈芮宁一到正式考试,只要期间没有干扰,就能把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清空。
回到教室,又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卷子,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对着答案。
陈西曜和周清萤都在人群的中心。
一个班级第一。
一个班级第二。
被同学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还有一个楚瑶——
班级第三。
她偶尔会轻声补充几句,思路清晰,言辞精准,总能引来周围一片恍然大悟的附和。
沈芮宁就那样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每次考完试都是这样,说不出具体是好是坏,总觉得大概、差不多也就那样吧。没有那种“稳了”的笃定,但也没有预感到特别糟糕的打击。
可偏偏每一次,当卷子发下来、分数在眼前出现的那一瞬间,她才会真切地意识到——
原来,自己考得这么差。
等到下午,答案对得差不多了,教室里的喧闹才渐渐平息。
……
隔天语文课照例讲评试卷。
不过高中老师不像初中时那样逐题细讲,多半只拎拎文学常识,文言文,再点拨下作文思路。
讲到这一块,陈西曜干脆利落地趴下睡了。
靠窗这个位置确实得天独厚。
既是后排,又有窗框半掩着,老师轻易不会留意,他便这么舒舒服服地睡了,毫无心理负担。
沈芮宁也没多听,前面基础题她核对过,几乎全对。
唯独作文这种主观题,好坏都由老师一念之间。
她托起腮,视线往旁边一偏,外面的阳光刚好洒在陈西曜的脸上。
少年的皮肤干净通透,阳光底下能看清脸颊上细软的绒毛。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睡颜安静,右边脸颊被胳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耳边老师的讲课声渐渐模糊、远去。
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窗外的树叶还在微风里轻轻摇曳,发出梦呓般的“沙沙”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偏移方向,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它。他脸上那圈暖黄色的光晕,一点点跟着褪去。
他眼睑微动,随即,掀起了眼皮。
四目相对。
陈西曜显然也没料到会撞上她的目光,怔了一瞬。
沈芮宁屏住呼吸,满脑子都是被抓包的尴尬。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解释。
可好像任何理由都说不通。
她就是在看他。
过了几秒。
陈西曜微微起身,低眼看她,脸上很快挂起散漫的笑意,低声问:
“看我干嘛?”
8. 08
沈芮宁顿时回神,慌忙别开视线。
他还想再问什么。
下一秒。
讲台上的杜老师目光扫过,冷不丁点了名:“陈西曜,你来重复一下我刚刚讲的内容!”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
陈西曜明显顿了下,站起身。
他垂眼,视线向左偏移,落在沈芮宁身上。
沈芮宁心软,趁老师低头的瞬间,将自己摊开的试卷往他那边挪了挪,指尖在正确答案上极快一点,随即收回。
陈西曜照着她试卷上的答案,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
声线平稳,听不出半点心虚。
杜老师听完,看了他两秒,终究没多说什么,只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以后上课认真听讲!”
“是!”他应得干脆。
刚落座,沈芮宁便想将试卷挪回来。
她悄悄用力,试卷却纹丝不动。
侧目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在试卷边缘,力道不轻,指节有些泛白,青筋在冷白的皮肤下略微浮起。
陈西曜侧身靠着墙,嘴角勾着坏笑,旧话重提:“刚才看我干嘛?”
沈芮宁眉头轻皱。
怎么还问。
刚刚给他,就是为了让他别问了。
早知道就不心软了……
“我……”沈芮宁心虚地垂下眼睫,脑子里闪过无数借口,却乱糟糟地抓不住一个。
也在这时。
杜老师的声音又再次回到了耳畔,开始讲下一题。
她像是找到了浮木,眉眼松了松:“我没有……就是刚刚老师在看你了,所以……所以想提醒你一下……”她极轻地应着,视线飘忽。
陈西曜盯着她看了两秒,嘴角噙着笑,没再继续追问。
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哦。”
他松开了手。
沈芮宁见状立刻把试卷抽了回来,紧紧按在手下。
指尖的脉搏依旧迅速抽动着。
她垂下头,拿起笔开始认真记笔记,可眼角却忍不住向一侧瞥去。
陈西曜也和她一样,低这头在试卷上书写,神情认真,一副专心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看他这模样……
应该是……信了吧?
-
直到下课后,沈芮宁的心跳才恢复了平常的频率。
教室里的空气活络起来,靠走廊的窗户被人“哗啦”一声推开,宋星渡探进半个身子,嗓门清亮:“西曜,走,吃饭去!”
沈芮宁起身让他。
宋星渡勾着陈西曜的肩,两人随着人流朝食堂走去。
陈西曜随手拿过餐盘,排在队伍后面。
宋星渡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我说,你那小同桌可真够认真的啊!我刚瞄了一眼,书上笔记记得密密麻麻,跟印刷体似的!”
“认真?”陈西曜侧过头,眉梢微挑,又想起了刚刚课上时的样子。
少女脸色绯红,像熟透的桃子,五官算不上惊艳,却生得小巧秀气,标准的鹅蛋脸,配着一双水润的杏眼,眼底清澈干净,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过于温顺的长相。
而且,很笨。
连装模作样都不会,心思全写在脸上。
不过,认真?
这个词,用在她身上,还真算不上贴切。
“可能就是表面认真吧!”他扯了扯嘴角。
……
另一边。
沈芮宁等着周清萤写完笔记也一起去了食堂。
她们去的晚,菜不多了。不过,两人也不算胃口很好的,刚刚够吃。
这个点,食堂人满为患,座位很少。
她们端着餐盘,目光在拥挤的桌椅间来回搜寻。
忽地,沈芮宁脚步顿了顿。
不远处。
陈西曜和他几个朋友占了一张长桌,而他正前方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她扯了扯周清萤的衣角:“萤萤,那边好像还有个空位,我们坐那儿吧?”
“好。”
两人小心地从人群缝隙间侧身挤过去,尽量不碰到旁人。
经过陈西曜身边时,沈芮宁没敢抬眼,视线低垂,只有余光暴露了她的心思。
不过,他应该没发现。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
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吃这么点?”
沈芮宁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坐在旁边的周清萤也听见了,下意识地侧过脸,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够……够了。”她声音轻细。
陈西曜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后放下筷子,从她身后绕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宋星渡一脸促狭,拍了拍他:“你跟你那小同桌这么熟啊!”
陈西曜脚步放缓,侧过半张脸。
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
仅仅一秒。
甚至不到一秒。
沈芮宁便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移开了。
陈西曜也跟着转回头,回:“一般,”
走出几步后,又补了句,“互帮互助的关系。”
-
成绩在下一周周六的早上出来了,正好是放假回家的日子。
只不过,这次排名发生了一个小变化。
周清萤还是第一。
但,但陈西曜掉到了第三。
他这次语文又创下了新纪录——
89分。
连及格线的边都没摸到。
可其他科目却照样门门第一,强势得毫无道理。
第二变成了楚瑶。
班主任念完前三名,顿了几秒,提高了音量:“特别要表扬的是,楚瑶同学这次以943分的总成绩,达到了进入重点班的标准!从下周开始,她就不在咱们班上课了!”
沈芮宁一愣,下意识就转头看向身边的陈西曜。
陈西曜再次觉察到她的目光,侧头:“看我干嘛?”
沈芮宁仔细瞧着他的表情,那张脸上找不到半点失落或难过,甚至连一丝不舍都没有。
虽说还在同一个学校,可毕竟不是抬头就能看见的距离了。
她小声问:“你……不难过啊?”
“我难过什么?”
难过你喜欢的人要走了啊!
“重点班那种地方,请我我都不去。”他懒散地向后一靠,“累死个人,谁爱卷谁卷去。”
他撇了撇嘴,又说,“不过,我妈那边估计要唠叨我了。”
沈芮宁没明白这其中的逻辑,问:“为什么?”
“她肯定又要说,‘看看你姐考得多好,你再看看你,才、第、三!’”
“姐?!”沈芮宁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陈西曜应了一声点头,朝着楚瑶的方向扬了下下巴:“就楚瑶啊,我表姐。”
沈芮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中了,瞳孔骤缩,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楚瑶……是他表姐?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喜欢的人,也不是什么暧昧对象?!
只是因为是表姐,所以看起来比较亲昵。
陈西曜看着她愣怔的模样,微微皱眉:“你这什么表情!”
下一秒。
沈芮宁不自觉地唇角上扬,绽开一个清晰、甜润的笑。
这表情,在她脸上是极少见的。
陈西曜眉头皱得更紧了,带着点被冒犯的不爽:“喂,我考了第三,你好像很高兴?”
“啊!?”她看向他,眨了眨眼摇头。
那双眼眸中,薄雾被风吹散,阳光从云层中逃出,顿时亮了起来。
她试图收敛笑意,可眼底的光彩却怎么藏也藏不住。
陈西曜坐直身子:“我看明明就是。”
沈芮宁没再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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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是,就是吧。
反正。
她确实高兴。
但这份隐秘的高兴还没持续几秒,就被讲台上的声音打断了。
“这次还要特别表扬沈芮宁同学,进步很大,851分,班级第16名。”
这个分数在意料之中。
却依然像块石头砸进心里。
若是放在从前,她一定会为这个进步开心。
可现在……
她已经能想象下午回到家,要面对怎样的对话。
陈西曜侧目看她:“进步四名还不高兴?”
“也就……四名而已。”
“也就?”他轻笑出声,“我都退步了一名。”
她垂下眼睫,可你退步一名,也还有940。
沈芮宁心里清楚。
他要是肯在语文上稍微用点心,哪怕只是多背几篇课文,970分都不在话下,甚至冲得更高。
可她不一样。
哪怕踮起脚尖拼命伸手,也够不到他随意站着的高度。
-
回到家,沈芮宁坐在书桌前。
桌上摊着九张试卷,成绩单上刺眼的“851”让她心里开始慢慢发麻。
也在这时。
“哒哒哒——”
门外出现了一个脚步声。
紧接着——
“芮芮!妈妈回来啦!”
沈芮宁心里一紧。
刘婉清拖着拖鞋走了过来,象征性地敲门,推门进来,笑着走到沈芮宁边上。目光一扫,立马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沓试卷:“期中成绩出来啦,怎么样?有没有考到900分?”
沈芮宁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
“我……”
她抬眼看向刘婉清:“妈……我…尽力了……”
刘婉清笑容一僵,板起脸来:“成绩单给我!”
沈芮宁照做,递上。
刘婉清没有看其他栏,径直将视线挪到了总分那一栏。
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好几秒,重重叹了口气。
“851分就叫尽力?这才进步了多少!”她摇头,语气懊恼,“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答应让你出去玩!就考成这样,还好意思出去玩?”
她又接连说了许多,一句比一句重。
沈芮宁耳边不断嗡鸣,再也听不下去。
她本来拼命忍着眼泪,可自责一股脑袭来,淹没了所有防线。
对不起,又让你…失望了……
-
晚上沈谦牧到家后,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
为此还和刘婉清大吵了一架。
沈芮宁蹲在房门口,听着那些谩骂,不断抽泣——
“你看看你惯的!才考那么点分!”
“怪我?你自己管过女儿一下吗?”
“我每天起早贪黑的,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才考851,也好意思说!”
“……”
所有的话语像冰雹,打得她遍体鳞伤。
她甚至希望他们能直接骂她。
而不是这样,每一次都因为她的不够优秀,将这个家拖入硝烟弥漫的战场。
……
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的争吵声也渐渐停息了。
屋子里只有外面街灯幽幽地照进一小片吝啬的光晕,像是施舍。
沈芮宁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眼神空洞地看向墙壁。
就在这时——
“叮!”
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一道冷白的光刺破了黑暗。
她睫毛颤动了一下,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
好一会儿,她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慢慢伸手,拿过手机。
屏幕光太过刺目,她下意识眯起眼,黑睫沉沉压下,透过缝隙,只看到一行字——
[陈西曜发来一条信息]
9. 09
沈芮宁怔了下,眼眶中还蒙着一层未干的湿雾,屏幕被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她用力眨了眨眼,水汽被碾碎在睫间,那几个字连同那个熟悉的名字,才艰难地聚焦。
他怎么……
沈芮宁划开屏幕,解锁了那条信息——
陈西曜:【同桌,你语文试卷带回去了吗?我忘带了,错题没法抄,方便拍给我看看不?】
沈芮宁愣了一秒,随即回复:【好,等我一下。】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书桌前,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从那叠试卷中翻出了语文卷子,平整地摊开。
漆黑的卧室里,闪光灯闪了一下。
她轻点发送。
很快,陈西曜那边就收到了。
他点开大图。
整张试卷卷面整洁,字迹娟秀工整,横线上几乎都填满了答案,没什么红笔补充的点。
他翻开手边的本子,对照着图片开始抄写错题。
双指放大,刚要继续往下写。
却忽地顿住。
他视线落在了试卷下方,一片略显深色的水渍在暗黄的试卷上格外明显。
他将图片继续放大,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手机的锐化,让试卷上面因湿润而微微绽开的纤维毛边更加清晰。
“哭了?”
他有些愕然。
“都考139了还哭?”
不知不觉间。
他又想起今天放学的时候沈芮宁的模样——垂丧着头,小脸苍白,整个人没什么精神。还有她那句轻飘飘的,可他却不能理解的自嘲——
“也就……四名而已。”
“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干嘛……”他不理解的摇摇头,低声自语,“不累么?”
顿了三秒。
他放下笔,垂眸看着两人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片刻,打道:
【语文考那么高,要不下回你帮我补补?顺便,我帮你补理科?咱们互利共赢,怎么样?】
他犹豫了一秒,点了发送。
下一秒。
沉寂了许久的手机,又在沈芮宁身边亮起,幽白的光再次点亮了昏暗的房间,像一颗骤然浮现的星子。
看到消息的瞬间,沈芮宁呼吸微滞。
简单直接的文字,带着他松散、随意的口吻,却像一颗骤然划破厚重云层的星子,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光亮。
恍惚间,就像是他在她耳边诉说。
眼眶又有些发酸,她唇角忍不住微扬,指尖发颤地回了一个“好”。
她放下手机,眼泪比之前更加汹涌地盈满了眼眸,而后慢慢滑落至唇边。
却尝不到一丝咸涩。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
一天半的假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踏进校门的那一刻,沈芮宁才觉得胸口那股闷气终于散了些。
在这个学校起码有几个朋友。
还有……他。
周日的晚自习,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教室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暖。
按照之前和陈西曜说好的“交易”,第一节晚自习轮到他给她讲化学。
内容还是一样让人头大。
可当少年清冽的嗓音传来,带着他自己那套独特的解题思路慢慢拆解时,那些原本纠缠不清的公式和原理,也变得有条起来。
陈西曜:“那你再看看这道题,按刚才的思路。”
沈芮宁看了他一眼,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笔刚落下,一个身影悄然停在了她课桌旁。
“陈西曜,能帮我看下这道数学题吗?”顾言絮站在一侧,将摊开的习题册放在他们中间。
她和沈芮宁一样都是文科见长的类型。但综合成绩却要好上不少,上次月考,沈芮宁有点印象,她排在第六。
沈芮宁下意识瞟了一眼,又很快垂落。
纸页上那些化学符号,忽然又变得陌生起来,失去了条理。
陈西曜偏头扫了眼题目,顺手拿起笔,在桌角低声讲解。
沈芮宁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可那些压低的交谈声,却像有了生命般,固执地钻进她的耳朵。密密地缠绕在周围的空气里,像雨后的蛛网,纤细、闹人,黏在身上。
她还是没忍住,偷偷抬起眼,瞥向陈西曜的侧脸。
他像被顾言絮的某个回答逗笑了,眼角弯起,连带着眼睑下方的那颗褐色的痣。
“谢了!”
“没事!”
对话结束,陈西曜收回身,又歪头。
她慌忙敛下眼眸。
“做得怎么样了?”他问。
沈芮宁的视线落回自己的草稿纸上,上面只孤零零地写了一道题的第一个步骤。
她抿了抿唇:“还……没。”
“真慢。”他随口评价道。
确实挺慢。
-
第一节课下课。
周清萤就让沈芮宁陪着去灌水。
沈芮宁点点头,刚拿起桌上的水杯站起身——
几乎是同一时刻。
顾言絮又走了过来,带笑说:“沈芮宁,能借你的座位坐一会儿吗?我有个题想请教一下陈西曜。”
“就一会儿,可以吗?”她又补充了一句,目光恳切。
沈芮宁张了张嘴,吐出一句:“嗯,你坐吧。”
她默默让到一边,看着顾言絮在她座位上坐下,和陈西曜很快凑近了讨论起来。
他一直都这样,对谁都很好。
会给任何人讲题。
明明是很正常、很普通的事情。
可每次看到,心里总会泛起一丝难以言述的涟漪,像梅雨季的乌云。
没风没雨,却也难以忽略。
“走吧,芮芮!”周清萤挽住她的手臂,轻轻拉了她一下。
她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抱着水杯走了出去。
……
饮水机前。
沈芮宁出神地望着水流注入杯中,冲击着杯底,溅起细小的水花,思绪又飘回了教室。
想到了陈西曜给顾言絮讲题时,还有他的那个笑。
不自觉地,她又垂下了眼。
“芮芮!芮芮!”周清萤叫她。
“啊?”她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关掉水阀。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愣了一秒,随即弯起一个笑:“没什么,就是刚刚那道化学题……有点绕。”
“这有什么好愁的,”周清萤笑着说,“你旁边不就坐着个现成的化学大神嘛,回去问他呗!实在不行问我也行,虽然没他好,但起码是班级第一!”
沈芮宁唇角弯了弯,轻轻点头。
是啊,近水楼台。
可这“楼台”,并非只离她一人而近。
-
回到教室,顾言絮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沈芮宁默默走过去,放下水杯,坐下。
桌上还放着几张草稿纸,应该是两人讲题的时候留下的。
她拢齐,放到了陈西曜的桌上。
“干嘛?”他抬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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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的东西你自己处理。”
他轻笑一声:“又不是我的?!”
“你们俩一起的,”她声音平静,“也算。”
他舔了下嘴角,嘴角勾起,点了点头,没再争辩,将那几张纸随手塞进了抽屉。
上课铃也在这时响起。
陈西曜瞥了她一眼,低头翻了下抽屉,拿出了上次的月考试卷,不由分说地展开,直接推到了她面前。
沈芮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转过脸看他:“干嘛?”
“补课!”
她这才恍然想起他们之间那个“互利共赢”的约定。
只不过。
她指了指试卷:“可是……这套卷子,杜老师上课不是已经讲评过了吗?”
“没听。”他说得理直气壮,没有丝毫惭愧。
沈芮宁也没再继续跟他扯,知道再争辩也是徒劳。
她暗暗叹了口气,在抽屉里找出自己的那张试卷,摊开,给他讲解。
“从这里开始,”她点向选择题,“‘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这句话里,有个‘日’字。我们先想想,平常说话时,‘日’最常见的意思是什么?”
“不知道。”他懒散地靠在墙边。
“……”
沈芮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它是不是‘天’、‘每天’的意思?”
“昂。”他敷衍地应了一声。
“你看,在这里,”她耐着性子,用笔划着那个关键词,“‘日’字后面紧跟着动词‘参省’,意思是‘检查反省’。一个表示时间的名词,直接放在了动词前面,用来修饰这个动作发生的频率。”
她抬起眼,试着找一个他能理解的例子:“这就好像我们说‘他天天向上’,‘天天’修饰‘向上’,表示每天都这么做。”
“古人就是麻烦,”他突然打断,眉头微蹙,“每天都反省,不累吗?”
“……”
“这不是重点!”沈芮宁耐着性子,继续讲,“重点是,在这边,是什么词类活用?”
“什么?”
不是我在问你吗?!
刚刚解释了那么多?白解释了?
她保持着微笑,一字一句地引导:“我刚刚说了,‘每天’是个名词,那么‘每天都怎么做’的行为,在这里充当什么词性?”
“反正不是动词,名词……”他歪着头想了想,“状词?”
她微微一笑。
你懵的吧?
沈芮宁点头:“对,那所以说,就是名做状。”
她又点了点试卷:“那其他选项都是名词作动词,所以这里选C。”她试探着问,“这下听懂了吗?”
“差不多吧。”
“……”
讲到最后。
沈芮宁发现,她不仅高估了自己的耐心,更高估了陈西曜在语文上的理解力。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写篇文章用那么多‘之’字干嘛?意思还都不一样!”
“还有这议论文,明明五百字就能说明白的事,非要扯一堆名人来凑字数?”
“……”
问题一个接一个,让她头皮发麻。
但,尽管如此。
她依旧是开心的。
下课铃响后。
他利落地收起试卷,整理桌面,几乎随意的脱口而出——
“明天继续哈!”
她微微一怔,侧过脸,看向已经背起书包离开的背影,唇角慢慢扬起。
我好像……
离他近了一点点。
10. 10
星海的冬天总是与别的省份不一样,气温降得很快,从二十度到十度只花了一个星期,叶子还没落尽,寒风已经刮得人脸生疼。
冬至一过,就是元旦。
按照惯例,每年学校都会举办一个元旦汇演,高一高二每个班都得准备一个节目。
只不过,这次沈芮宁没再参与。
今年春节来得早,元旦后半个月就是期末。为了能踏踏实实过个年,她只能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到学习上。
但陈西曜参与了。
不过不是表演,而是主持人。往年的主持人都是高二的,这次为了给新生机会,便都改成高一的了。
他形象好,普通话也标准,自然而然就被老师推荐去了。
自从他去当了主持人,他们之间那场“互利共赢”的补习,也就中断了。
沈芮宁只好拿着他以前教过自己的草稿一张一张看下来,跟着学。
思路倒是能勉强跟上,公式也还认得。
只是,身边突然少一个人,总让她觉得,这晚自习的教室,莫名变得有些空旷,也有些安静得过分。
汇演前两天的晚自习,班里只剩下没几人,空旷得有些寂寞。
沈芮宁停下笔,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教学楼对面那栋就是文艺楼。
抬眼望去,顶层演播室室内亮黄的光晕透过窗帘微微露出,在漆黑的夜幕中格外明显。
陈西曜也就在那排练。
这个认知像羽毛一样搔挠着她的心。
她低头瞥了眼手表,离下课还有十多分钟。
念头在胸腔里左冲右撞,愈演愈烈。
犹豫了片刻,她放下笔,走到了许明瑾面前。
“老师,”她捏着衣角有些紧张,“我…想去上个厕所。”
上节课,有几个男生借口去厕所溜出去,被许明瑾抓个正着,狠狠训了一顿。
她知道这个借口不是最好的,但是眼下,也只有这个借口。
好在,在所有老师眼里,沈芮宁一直是那个安静、乖巧、从不会惹是生非的学生。成绩不算最好,但绝对让人省心。
许明瑾抬眼看了看她,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沈芮宁暗自松了口气,嘴角一弯:“谢谢老师。”
她朝着厕所的方向快步走出一段,又心虚地回头望了一眼。确认没人后,像一只灵巧的猫,小跑着下了楼,奔向了对面的文艺楼。
-
晚上文艺楼的一楼没开灯,只有校园路灯照进来的微光穿过玻璃门透在了瓷砖地面。
她借着安全通道幽绿的指示标,摸索到电梯口,按了上行键。
电梯从五楼缓缓降下。
“叮”的一声,门在她面前静静打开。
她走进去,按下“5”。
密闭的空间开始上升,心跳声混着金属摩擦声在耳边格外清晰,一时间,分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
电梯很快到达。
门开的瞬间,排练的声音就隐隐传来。
演播厅的大门紧闭着,只有一丝极细的光线从门底缝隙漏出。
沈芮宁走了过去。
一首伴奏歌曲刚好落幕。
短暂的寂静后。
另一首节奏明快的歌曲前奏响起。
沈芮宁走到紧闭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慢慢抬手,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她凑近,眯起眼往里张望。
光线昏暗的观众席区域空着,视线上移,在舞台边看到了唐心怡她们。
可扫视一圈,就是没看到陈西曜。
“人呢?”她喃喃。
也在这时。
身后传来了一道低醇的嗓音,带着点随心的玩味——
“你在这儿干嘛呢?”
沈芮宁心里一震,大脑嗡嗡一片。
那个声音像是刻入骨髓,没有转身,她已经辨别。
她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屏着气,一点点挪动脚步,转过身。
陈西曜站在她身后,离得很近,黑暗的环境下眼眸又黑又沉,看不出什么情绪,脸上留着一道从门缝流露的浅淡光线,割裂在冷硬的五官上,无端带来一股压迫。
他嘴角扯了扯,往前走了几步,视线轻易就越过她单薄的肩膀,看到了那道被打开的门缝。
他轻嗤:“偷看啊?”
沈芮宁一下就烧了起来,热意迅速蔓延发红。
她有些懊恼地抿住唇,微微皱眉。
怎么每次都能碰到他。
他不是在排练吗?怎么在这儿?
“没,”她第一反应就是否认,颤颤回,“我刚、刚出来。”
这借口拙劣得她自己都不信。
“你来这儿干嘛?”他又问,丝毫不放过她。
沈芮宁咬了咬唇内侧,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唐心怡说这有点冷,我来送个外套。”她声音越说越小,湮灭在音乐声里。
陈西曜挑眉:“那送完了?”
“……嗯。”
沈芮宁敛下眸,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抿了抿唇说,“我先走了。”
说完,没等陈西曜开口,她已经侧身从他旁边绕过,小跑到电梯口,用力摁了下行键。
电梯门打开,她快步踏了进去,站在了最里面。
门缓缓合上,在即将隔绝内外视线的最后一瞬,沈芮宁还是情不自禁地抬了下眼。
陈西曜还侧着身,姿态松散地站在门边,目光似乎还落在电梯的方向,昏暗的光线下,脸上的神情模糊难辨。
只一秒,她就低下头,避开了那可能的对视。
直到那扇门“啪”地一声合上,陈西曜才回过眼,唇角有意无意地扯了扯,推开门走了进去。
宋星渡正巧看到他,从舞台边跑了过来:“阿曜,你怎么拿个电池拿那么久!”
陈西曜转身,看向了那道紧闭的大门,又想到刚刚门口的那一幕。少女贴着门缝,扶着门把手,那张望的样子像做贼,连身后多了个人也没察觉。
他笑了笑:“太黑了,没找到。”
-
元旦前一天,沈芮宁随着班级的队伍来到了演播厅。
因为是高一新生,座位被安排在了靠前的区域,她恰好坐在第五排正中央的位置。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运气没那么糟糕。
全场灯光熄灭后,墨绿色的幕布缓缓拉开。
四束灯光“啪”地亮起,定格在舞台中央,光柱中浮尘游弋。
紧接着,四道身影从左侧幕布后走出。
沈芮宁的心跳随着那渐近的人影不自觉加快。
她下意识地坐直,视线紧追着舞台。
四个人走到了灯光下被点亮了
也在这一瞬。
她看到了他,从左往右数,第二个位置。
陈西曜梳着三七分的短发,发丝蓬松,打理得利落成熟。舞台的强光倾泻而下,勾出清晰立体的面部轮廓。灯光下,少年眼眸清亮,嘴角微扬,带着从容的笑意。
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肩线宽阔,腰身劲瘦,轮廓硬朗挺拔。右侧领口还别着一枚胸针,银色的花式缀着细钻,折射出碎光,整个人带着几分矜贵。
和她想象中的分毫不差。
他抬手,拿起话筒,嗓音清醇:“大家好,我是高一一班,陈西曜。”
台下立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周围也开始窸窸窣窣一片——
“这个新生也太帅了吧!”
“我敢说这届元旦晚会,绝对是天花板级别!”
“确实,而且听说他学习还很好!”
“……”
灯光下的少年仿佛自带磁场,连空气中都浮动着因他而起的悸动。
这些话语清晰地钻进沈芮宁的耳中,像一颗放入柠檬水中的冰糖,她尝到了那份因他而起的悸动,是清甜的,可尾调却是无能为力的涩。
她知道,对这样的人产生好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她不特别,也不唯一。
……
高一一班的节目排在前面,是个节奏轻快的女团舞,正好活跃气氛。唐心怡依旧站在中心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美感,笑容灿烂。
等她们的表演结束,沈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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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这才离开了座位。
唐心怡刚才一下台就给她发了信息,说后台冷得不行。演播厅里虽然开了空调,但场地太大,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依旧很冷。
沈芮宁拿着提前准备好的外套去了后台。
刚打开后台的门,就一眼看见唐心怡抱着手臂不断搓揉,缩在角落的台阶座位上。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沈芮宁像是看到了冬日里出升的暖阳,一下子跑了回去。
“芮芮!你可算来了,我要被冻死了!”
沈芮宁赶紧把怀里的外套递给她:“快穿上,别感冒了!”
“呜呜呜谢谢!”她忙不迭地接过外套穿上,裹紧,满足地喟叹,“艾玛,活过来了!”
一边的周清萤听见声音也走了过来,摇了摇手里的拍立得:“芮芮,要不要一起拍张照?”
沈芮宁点了点头。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是该留下点什么。
她走到周清萤身边,唐心怡和苏清允也笑着围拢过来。四个女孩不约而同的比着“耶”,笑容美好。
“咔嚓——”
快门声落,相纸缓缓吐出。
唐心怡好奇地抽出来,本想焐热加速显影,但发现自己的手的温度还没它高,干脆放在了一边。
“芮芮快,给你单独来一张!”周清萤又说道。
沈芮宁正要答应,视线却无意间越过人群,落在了对面幕布后的那道身影上。
陈西曜站在阴影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台词卡,唇瓣开合着,像是在准备。
上一个是报幕的是女生。
那下一个。
应该就是他。
她收回目光,对周清萤浅浅一笑:“我先给你拍吧!我找找感觉,下一个再拍。”
周清萤点了点头,觉得都一样,立马应了:“也行!”
……
歌声渐息。
舞台上的灯光再次收拢,只留下一道柔和的追光,像月光般铺在台面上。
陈西曜走上了台。
也在这时。
沈芮宁给周清萤拍完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台上那道身影吸引,又很快收回,轻声说道:“萤萤,现在帮我拍吧!”
“好!”周清萤接过拍立得,调整着角度和焦距。
沈芮宁往后一瞥,不着痕迹地挪动脚步。
找了一个既能拍到他,又能拍到自己的位置。
台上少年正在报幕。
周清萤透过取景器看了看,有些犹豫:“芮芮,这里光线有点暗,要不我们换个亮点的地方?”
“不用!”沈芮宁立马拒绝了,“就在这吧!”
周清萤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
“3!”
“2!”
“1!”
咔嚓——
闪光灯骤亮,照在了沈芮宁微微泛红的脸上。
等了三秒。
她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相机里取出相纸,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捂住。
每一秒的等待都显得格外漫长,她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看见成像。
她有些紧张。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虽然,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还是希望能拍好。
……
照片在手心慢慢成像,色彩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晰。
只不过后台灯光实在太暗,看不太清。
沈芮宁趁着她们拍照的间隙,悄悄走到门外。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瞬间洒落,将相纸照得透亮。
照片中。
少女的皮肤白皙,眼尾弯起,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笑容是从来没有过得明媚、灿烂。
而在她后面,偏左的位置。
少年站在舞台追光下,侧影发着淡淡的亮光。虽然隔了点距离,但还是能隐约看清他的侧面轮廓,锋利的下颌却因为拍立得的原因柔化了棱角,整个人多了点温润的气质。
是张成功的合照。
有她。
也有他。
11. 11
等演出结束,天色已经黯淡。
沈芮宁站在洗手间外的走廊里,等着唐心怡她们换衣服。过堂风裹着凛冽的寒意穿廊而过,夹杂着寒冬的冷意,她下意识拢了拢了外套,将手伸进口袋,往洗手间里面站了站。
抬眼看去。
一个披着冬季校服的背影,从前面的后台门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生。
“你好同学,可以方便加个微信吗?”其中一个女生试探地拿出手机。
也在这时。
唐心怡从厕所里面走了出来:“走吧!”
沈芮宁怔了一秒,还没挪开视线。
唐心怡也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陈西曜。
她撇撇嘴,搭上沈芮宁的肩:“我跟你讲,我刚在后台就看见好几拨女生找他要微信了,还有另外一个高一的也是,不过陈西曜学习好,要微信的最多。”
“那他……加了吗?”沈芮宁听到自己轻声问。
没等唐心怡回复。
她就看到了陈西曜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随意划了几下,屏幕中就亮出了一个二维码。
刺目的冷光在昏暗的廊灯下格外明显。
“嗐,这还用问嘛!”唐心怡拍了拍沈芮宁的肩,“我瞧着,他几乎是来者不拒!”
来者不拒……
沈芮宁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寒风还在空气中吹着,刺骨的凉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颊,耳朵已经冻得通红。树叶在耳畔“沙沙”地交头接耳,而后一片接一片,轻飘飘地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只有口袋中的那张拍立得开始温温热热。
和周围的寒意,格格不入。
-
洗完澡后,沈芮宁锁上房门,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了那张拍立得。
亮暖的台灯照在拍立得中央,隐隐映出了她的神情,与相纸中女孩截然不同。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神色。
好像想想,这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是在再常不过的。
她起身,在抽屉、书柜上翻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本还没有用过的本子。
本子有点旧,边角微微起毛,她隐约记得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买的。
她拍了拍,翻开第一页,从笔筒里取出一枚银色回形针,将拍立得别在纸页上。
目光再次落回照片。
由于拍摄角度,相片中的两人离得很近很近,好像触手可及。
她拧开一支黑色水笔,俯下身。
笔尖在米黄色的纸页上方停顿片刻,缓缓落下——
[2013.12.31晴
这是和你的第一张合照。虽然,有点模糊,但还很开心,这是我第一次离你那么近,尽管这份距离只存在于相纸上…
陈西曜,元旦快乐!]
笔落,桌上的时间变成了00;00。
窗外烟花不断,声响不断。
桌上的手机也开始不停震动,屏幕一次次被消息点亮。
她合上本子,拿起手机。
信息列表上都是一些祝福语,看起来像是群发。
指尖慢慢下滑,最后停在了的那个夜晚星空的头像上。
我……要不要也给他发一句?
反正大家都在发,他应该不会特别注意吧……
她犹豫了一下,点开了那个头像。
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删删改改,最后缓缓打下——
【陈西曜,元旦快乐!】
迟疑了一秒,点了发送。
时间恰好转为00:01。
而后。
仿佛为了掩盖刚才那点小心思,她一一将其他的祝福消息统一发送——
【元旦快乐!】
红色的未读标识终于全部消失。
她刚要摁熄屏幕,微信一条信息弹出,星空头像跳到了最上面——
陈西曜:【元旦快乐,同桌!】
沈芮宁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像窗外最亮的那束烟火在心中炸开,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不是群发,
是他单独发的。
-
越到年底,天气就越冷,只不过,不下雪,只有霜,南方的冬天向来是吝啬雪的。
沈芮宁细细回想,上一次下雪,都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期末考试过后就是寒假。
只是,这也意味着她有将近半个多月看不见他了。
更何况,这次期末考,她考得并不算好。
虽说成绩一直在缓慢进步,只不过,一直没达到父母眼里的期望值。
她大概能想象到,这个假期在家将会是怎样的沉闷。
思绪飘忽间。
她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目光悄悄落在身旁。
少年正趴在桌上,细碎的黑发长长了很多,压着睫毛,睡颜安静。
这是她第一次,期盼着不放假,期盼着可以上学。
期盼着每天都能看见他。
周六早上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也是这学期最后一次课程。
陈西曜停下笔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侧过脸,看着一边低头的沈芮宁。
他低头,在抽屉里找了片刻,拿出了一本化学笔记推了过来,滑到她手边:“诺,给你!”
沈芮宁怔了怔,抬起头侧过脸,有些懵:“……什么?”
“报酬。”
“?”
陈西曜见她没明白,又说:“多亏了你,我这次语文上了九十,还不错。这本笔记借给你咯。不是说好了要互利共赢嘛!”
他说得云淡风轻。
沈芮宁却接得郑重。
她垂眼看了眼笔记本,封面上“陈西曜”三个字写得遒劲有力。
几秒后,又抬眼看向他:“…谢谢。”
她小心地翻开。
里面是他上课时随手记的重点,还有他自己补充的拓展内容。
她忍不住又问:“那你呢?不用吗?”
陈西曜垂着头,转着笔,随口回应:“这上面的东西我都能背下来了,用不着。”
她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
下课铃响起,也代表着高一上彻底结束了。
寒假要来了。
沈芮宁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盼着,这最后一点在校时光,能再拖得久一些。
陈西曜也在旁边收拾,动作利落。
桌面、抽屉渐渐被整空。
他拉上书包拉链,随意往肩上一挎,站起身。
刚走出一步,似是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他开口,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下学期见!”
略略停顿,他又补了两个字:“同桌。”
沈芮宁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
少年站在教室后门,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和她第一次见他时很像。发丝被走廊窜进来的冷风吹起,薄唇微张,唇边呼出浅浅的白气。
她反应过来,浅浅一笑:“……下学期见!”
陈西曜。
……
回到宿舍,沈芮宁整理完所有东西,吭哧吭哧地拖着那一大箱东西往外走。
宿舍虽然有电梯,只是这个时间点,等电梯的人实在太多,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走楼梯。
走到校门口,她张望了一圈,没看到沈谦牧的人影,只好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
“喂,爸,我到校门口了,你什么时候到啊?”
电话那头喇叭声此起彼伏,沈谦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快了快了,最后一公里,堵着呢,你再等一会儿啊。”
“好。”
挂掉电话。
她走到旁边的公交站台边,把箱子靠在腿边,站着等。
就在这时。
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公交站旁的斑马线,一个身影蓦地撞入视线中心——
陈西曜拖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走了过去。
身侧还跟着一位穿着深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提着几个看起来不小的行李袋。
沈芮宁起初以为那是他爸爸。
可没过一会儿,当两人走到马路对面,另一对男女迎了上来。
男人身形微胖,穿着极为考究的深色西装,神情严肃,手上还带着一块金表,周身带着一种不经意的锐利,有种不易亲近的疏离感。而身旁的女人却截然不同,气质文雅、温婉,卷发披在肩头,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款大衣,看起来也价值不菲,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温柔又得体。
这两人的气质实在太过出众,与周遭的人群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界限。
沈芮宁也一下猜到了,这才是他的父母。
而刚刚那个,应该是司机。
女人自然地挽过陈西曜的手臂。
四个人说了几句话,走到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旁,停下脚步。
车门缓缓滑开。
陈西曜弯腰先坐了进去,而后,女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车子启动,拐过了十字路口,消失在了视野中。
与此同时。
一辆熟悉的黑色小轿车停在了面前。
车窗降下,沈谦牧伸了伸脖子,喊了一声:“芮芮,上车!”
她这才回过视线,迟钝的“嗯”了一声。
沈谦牧打开后备箱门。
沈芮宁吃力地将所有的行李都拖上了后备箱,再用力地关上,绕道副驾驶,打开车门坐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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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没多久。
沈谦牧便开口问道:“芮芮,这次期末考试怎么样啊?”
“……比上次好一点。”
“几分啊?排名多少?你们这次还有全校排名是不是?”
三个问题接连抛来。
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问话节奏,很平静地回答:“864分,班级第15,全校264名。”
沈谦牧目视着前方,微微转动方向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毕竟这个成绩还没有达到他的理想线。
他什么都没说,但沈芮宁也什么都听懂了。
……
车厢另一侧。
陈西曜懒散地陷在真皮座椅里,长腿交叠,划着手机。
对面,陈峥远正专注地看着平板上的英文文件。
他目光没离开屏幕,声音平直地切入空气:“这次期末考怎么样?”
陈西曜划着屏幕的指尖没停。
“全班第一。”
他这次各科发挥得都不错,连一向拖后腿的语文也破天荒地及格了,名次和总分直接水涨船高。
陈峥远的视线从平板上抬起一秒,淡淡掠过他脸上,没什么情绪,继续问:“全校呢?”
“十五。”
“嗯。”陈峥远低下头,继续处理着邮件,“前面还有十四个人,不能松懈。”
“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后。
陈峥远像是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听你妈说,你语文不太好?”
“……嗯。”
“正好今年过年去你姐那儿,她文科好,让她给你系统补补。”陈峥远顿了顿,语重心长,“时间要花在刀刃上。”
陈西曜指尖一动,按熄了手机屏幕,转头望向窗外。
流光掠影般的街景不断向后飞逝。
他静了好几秒,才低低应声:“知道了。”
-
放假的第二天。
沈芮宁赶早去了趟学校附近的书店,打算买几本高一下的教材书。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气温早已下了零度,街上的店面玻璃上都结满了霜花。
她拉长衣袖,裹着手,推开了书店的门。
一股暖意迎面扑来,冻得发僵的四肢像被温热的水浸过一样,渐渐舒展开来。
店员走来过来,问道:“同学,要买什么吗?”
沈芮宁在周围看了看,说道:“我想买一下高一下的教材。”
“哦,往里走第三列就是。”
沈芮宁顺着店员指的方向看去,回过头礼貌地弯了弯眼睛:“谢谢。”
“不客气!”
说完。
她朝着里面走去。
视线最先聚集到中间的一排上,都是些理科的教材,但已经卖光了不少。
她的指尖一本本掠过书脊,最后停在分类架上的化学教材前。
她取下一本,捧在手心,一页一页翻过。
上面的化学符号对她来说不陌生,但是联合着中文放在一起,就一脸懵。
她靠在一角,正翻着,忽然想起高一下学期,就要分科了。
她动作顿了顿,手指停在某一页,视线慢慢偏离到了地面。
陈西曜……应该会选理科吧。
那她?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她还想继续和他做同桌。
可文理分科意味着要按成绩分班,以她现在的化学成绩,想和他分到同一个班,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的书页。
也在这时。
店员的声音再次响起:“同学,要买什么书吗?”
随着传来的是一道清朗又耳熟的男声,懒懒地回应——
“随便看看。”
沈芮宁一怔。
这个声音……
她合上书,走到柜子最边上,探头看了看。
果然是他。
陈西曜穿了件黑色外套,里头搭着件白色卫衣,帽子松松地露在外面,脖子上围了条灰色围巾,头上戴着一副耳机。
和穿校服的样子不太一样。
校服多多少少会收敛他身上的张扬,而这身打扮,反倒衬得他更加洒脱,还带着点冷淡。
他回完店员,转头。
视线恰好与她撞上。
沈芮宁呼吸一滞,睫毛乱颤了几下。
“这么巧?”他嘴角微扬。
沈芮宁还没完全回过神,他已经朝她走来。
直到那道高高的身影落定在她面前,她才真正有了实感。
陈西曜低眸看她,头发被风吹的往一边歪斜,几缕碎发散落在英挺的眉骨前,黑睫下压,薄唇勾起一抹散漫的笑。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好巧。”
12. 12
沈芮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她还以为……下一次见面,要等到开学后了。
“来买书?”他问。
沈芮宁看着他,有些愣神地点了点头。
陈西曜视线向下移去,落在她手里那本化学教材上,眉梢微挑:“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化学了?”
沈芮宁也跟着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书,一时沉默。
不喜欢。
只是,只有学好它,才能继续和你做同桌。
才能,离你更近一点。
几秒后。
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没,就想提前预习一下。开学不是还有考试嘛,老师说可能会涉及到下册的内容。”
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书架:“我给你的看过了吗?”
“看了一些。”
他再次点头,从她身侧走过,绕到了她身后的书架前:“先把我给你的那本笔记看完,都是基础内容,还有些简单的拓展。想学好一门课,得先把基础打牢,再学别的。”
她也转过身,与他并肩站着。
“我知道。”
话落。
身旁就传来了细微的翻书声。
沈芮宁侧目看去,微微一怔。
他手里拿着一本《高中语文高分作文精选》。
破天荒了。
居然能在他手里看到语文类的书,还是本作文精选。
他不是最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吗?
她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突然喜欢语文了?”
陈西曜动作一顿。
过了几秒,才淡声答:“随便看看。”
沈芮宁收回视线,小声说:“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把文学常识和文言文背熟比较好。”
陈西曜眉头轻皱:“?”
她解释:“你你现在作文分数其实还行,主要是基础部分丢分太多了。”她转过脸看向他,眼眸透亮、认真,“你说的,要学好一本课,得先把基础打好,再学别的……”她声音越说越轻。
陈西曜张了张嘴,想反驳,又找不出话来。
到最后,嘴角微扬,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沈芮宁,”
沈芮宁心蓦的一紧。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不再是“同桌”或是“喂”。
而是字正腔圆的——
“沈芮宁”。
声音里带了点警告和分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太多了。
但,也是事实。
“我语文再差,”少年声音里带着不服气的倔强,微微俯身,拉近了一点距离,“也是全班第一。”
“那你语文……”她低下头,小声嘟囔,“不还是年级倒一嘛。”
“……”
她偷偷用余光瞥他。
只见陈西曜默了几秒,脸上表情变了又变,随后竟真的把那本作文书塞回了书架。
他转过头来看她,嘴角瘪了瘪:“那你说,我该买哪本?”
沈芮宁闻言,朝他靠近了一小步,仰起脸在书架上认真寻找。
陈西曜不自觉地垂眸看她。
少女皮肤细嫩、白皙,睫毛很翘,一眨一眨。一双眼睛明亮又干净,像是浸过水的黑葡萄。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应该是被冻的。唇上抹了层透明的唇膏,在灯光下泛着荧光。
最重要的是。
她极为认真地在给他找书。
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什么书才最适合他。
陈西曜一时有些怔忪,他很少会被这样对待。
从小到大,父母总会给他安排最好的一切,从日常穿戴到学业规划,从不过问他是否需要,是否合适。
像她现在这样,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什么东西才是真正适合他的。
是第一个。
不过,细细想来也正常。
毕竟是他亲口说的要互利共赢。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最后,沈芮宁指尖落在一本《文言文解析与实战》上,轻轻点了点。
“这个吧。有讲解,有练习,比较适合打基础。”
陈西曜拿下那本书,在手里掂了掂,点头:“行,谢了!”
“……没事。”
他侧身从她身旁走过,带起一阵轻微的气流,混着一点清冽的雪松香。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又转过身来,目光在化学教材区停留片刻,手指一抽,取下一本书递到她面前。
沈芮宁微微一怔,转过脸,抬眸看他。
“有来有往。”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这是,替她选的?
见她还愣着,他又将书往前送了送。
沈芮宁反应过来,双手接过。
“谢……”
话还没说完。
一道温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阿曜,选好了吗?”
陈西曜转过身,林薇站在收银台那。
他应了一声:“好了。”
“那走吧。”林薇说着,视线不经意掠过他身旁的女孩,随即自然地收回,唇角弯了弯。
“嗯。”
他应道,又侧目看了她一眼,声音极轻:“下学期见。”
沈芮宁捏着手里的书,慢慢转过身,看着他走向收银台的背影,看着他付钱,又看着他走到门口,直到背影消失。
她抱着书,小声呢喃:“…下学期见!”
……
陈西曜推开书店的玻璃门,和林薇一起走了出去。
林薇看了眼他,又想起刚刚书店里那个清秀安静的女生,温和问:“刚刚那个女孩……是你同学?看你们挺熟的。”
陈西曜在车旁停下脚步,默了几秒,回道,“同班同学,”他顿了顿,补充,“不算熟,刚好碰上。”
“那她成绩怎么样?”
这句话瞬间勾起了陈西曜的记忆。
在小时候,每每他交新朋友,母亲总会这样问过,然后用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
“阿曜,你要多和学习好的同学来往,近朱者赤,知道吗?”
他知道母亲想听到什么。
虽然沈芮宁的成绩绝对算不上差,但他明白,在母亲那套标准里,所谓的“好”,至少需要与他并肩,甚至比他出色,这样才有交往的价值。
冬日的凉风拂过面颊,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目光平静,语气依旧淡淡的:“很好,特别是语文,全校前十。”
-
今年过年,沈芮宁是在爷爷奶奶家过的,那里有她最贪恋的温暖。
不会有人一遍遍问她考了几分,也不会有人总把“你爸妈不容易”挂在嘴边。
爷爷奶奶只会笑呵呵地摸着她的头,说:
“我们芮芮又长高啦!”
“芮芮真棒!”
“芮芮要开心,想做什么就去做,爷爷奶奶永远支持你。”
所以,几乎每次节假日,沈芮宁都喜欢在爷爷奶奶家多待几天。
今年也不例外。
爸妈一放假,她就过来了,这里和学校一样,让她感到难得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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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
热闹的团圆饭过后,她一个人悄悄走上了天台的阳台。
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是自建房。
小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在顶楼的阳台看云卷云舒,等星星缀满夜空。
她在老旧的藤编吊椅上坐下,手里拿着那本化学笔记本,不断地翻看着那些笔记。有些内容她还很熟悉,甚至看到过陈西曜是什么时候做得笔记。
甚至还能回想起来他当时的样子。
压着课本,低着头,一边看着板书,一边看课本,然后把所有的内容写进去,还时不时交换着不同颜色的笔。
远处的喧嚣渐渐静了下去。
她看得入了神。
我是不是应该也要给他点什么。
虽然只是借的。
但……
正思忖着。
天空中“砰砰”响起,黑暗的夜空中被不断点亮。
沈芮宁抬眼望去。
农村和城市不一样,乡下的年味总比城里浓,烟花也放得更肆意。
她又低头看了眼手机:23:57。
快零点了。
她举起手机,对着夜空轻轻一按。
镜头里盛着漫天碎金,两三疏星,还有一弯清月。
她指尖轻点,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新年快乐!】
卡着零点,点了发送。
而就在下一秒。
一条新点赞弹了出来。
头像与图片相似——
【陈西曜赞了你】
沈芮宁怔怔地望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名字,还有底下那一行小小的系统提示。
一个轻巧的爱心,撞破了她原本平静的除夕夜。
他是第一个点赞的……
是刚好刷到吗?
还是他也和自己一样,准备发朋友圈,结果刚好看见了她的了?
“砰——哗——”
天空中,越来越多的烟火在空中盛放,将她的脸颊映得忽明忽暗。
她摩挲着手机边框,一种微浓的喜悦从心口细细蔓延,像慢慢化开的麦芽糖,越来越浓,越来越黏,缠住了所有感官。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
是连他一个轻飘飘的点赞,哪怕只是偶然,也足够你在心里开心好久。
她垂下眼眸,轻轻下拉,刷新页面。
随即,陈西曜的朋友圈也映入眼帘。
果然。
他是刚巧看见的。
陈西曜:【新年快乐!】
他发的图片与她很像。
不过,除夕夜基本都是发烟花的,而且本就是同一片夜空,差不多也很正常。
她点了赞。
没过几秒。
他那条动态底下,就陆陆续续出现了好几条“新年快乐”的评论。
沈芮宁攥着手机,犹豫着。
我要不要也评论一下?
反正这么多人都说了,多我一条,也不会被注意到……
就像…元旦那天一样。
只是…祝福。
又迟疑了一秒,她点亮快熄灭的屏幕,轻点了一下键盘,输入——
【新年快乐!】
心跳还没平复,他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和回复前面几条评论一样,简洁而一致——
【新年快乐!】
但却足以让她满足。
沈芮宁扬了扬嘴角,双手抓着阳台的护栏,仰起脸,看向那片绚烂的夜景。
“陈西曜,”
“新年快乐!”
13. 13
惊蛰过后,天气依旧没有任何转暖的迹象。
整个寒假,沈芮宁几乎每天都窝在家里写作业。高中的作业量和初中没法比,试卷一堆,直到开学前一个星期,她才总算写完。
之后,她便开始翻看陈西曜的笔记本,还有他在书店为她挑的那本辅导书。
只是……
只要看到这些熟悉的字,她总会忍不住猜想,他这个寒假都在做些什么?
反正,肯定不会像她一样,成天写作业……
沈芮宁慢慢拉开抽屉,拿出那本皮革的笔记本。
翻开的第一页,就是那张合照。
她指腹抚过合照边缘,唇角轻扬。
不过好在,马上就要开学了。
“还有……”
她拿起手机,点开日历——3月8号。
“两天。”
刚退出,手指习惯性地点开了微信。
她那点强迫症实在看不得未读消息的小红点,一个个点干净之后,又转而点开了同样亮着红点的“发现”页。
指尖懒懒下滑。
大部分都是同学出去玩的朋友圈。
一条条动态从眼前掠过。
忽然,熟悉的名字露出。
她视线一顿,心跳似乎也跟着停了一拍。
陈西曜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是一张雪景照。
不过,一看就知道不是星海,这座南方城市,从不会下这样大的雪。
她点开图片,仔细看着。
少年穿着一件黑色长款大衣背对白雪覆盖的山峦,身形颀长,脖子上围了一条蓝色的围巾,在白茫茫中格外醒目。发梢和肩头都落着细碎的雪粒,周围还能隐约看到雪花飘下的样子,肆意、自由。
再次轻点,照片缩小。
她往下看着——
宋星渡:【阿曜,去哪儿玩了?】
陈西曜:【京海。】
怪不得。
今年新闻里总在报道北方的雪,说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很美很值得去。照片里的景象,确实和报道里说的一模一样。
或许,去京海上大学也不错。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从小到大,除了星海,她没去过别的地方。
虽然星海很大,但是外面的世界,那个存在于他照片里的世界,总是令人心生向往和好奇。
-
开学那天,沈芮宁去的很早,这次是她一个人先到了宿舍。而后周清萤她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宿舍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晚自习前。
沈芮宁莫名感到一丝紧张和激动。
她们几个到教室时,里面还没什么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同学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聊着假期去了哪里玩。
不过,沈芮宁的座位在靠后排,再加上这个假期她只去了“题海”这一个景点,那些热闹似乎都与她无关,想了想便没凑上前,一门心思的准备着开学考。
又过了十五分钟。
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
可陈西曜还是没来。
他向来动作慢,又总爱踩着铃声进教室。
这一点,沈芮宁是知道的,便也没再多想,继续写题。
上课铃准时响起,可旁边的那个座位依旧空着。
沈芮宁抬头,前面的位子已经全部坐满了,就连往常跟他一起来的宋星渡也来了。
他怎么还……
这个念头还未闪过。
一道清冽中带着懒散的嗓音便从身旁传来——
“让让!”
沈芮宁心跳蓦地加快了几拍,呼吸一滞。
她慢半拍地仰起脸。
少年站在她座位旁,微低着头,单肩挂着书包,另一只手插在兜里。黑发比寒假前长了些,凌乱地搭在眼睫上,衬得那双眼睛更黑、更深,下颌俊冷流畅,嘴角好似勾着,看不出什么太多情绪。
但,还是那副她熟悉的模样。
可,他怎么不从前门走?
“……哦。”
沈芮宁应了一声,站起身,往过道挪了挪,给他腾出空间。
陈西曜侧身挤了进去,低头看了眼她桌上的化学本,扬了下眉:“呦!这么认真,都学到能量变化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书包随手搁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沈芮宁也跟着坐回位置。
他拉开书包,半开玩笑地瞥她:“你别告诉我,你这一个寒假全去学化学了!”
沈芮宁一怔,抿着嘴唇浅浅笑了下:“没有。”
身边的动静开始渐渐变小。
她微微侧头,少年已经端坐好,拿着笔,手下压的是一张寒假的语文作业。
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两本书。
顿了顿,犹豫一瞬,轻轻将书推到他桌沿。
粗糙的书本边缘微微擦过他的皮肤,陈西曜转过头,目光落在凭空多出来的本子上,愣了一下。
沈芮宁抢先开口:“你的笔记本。”
“我知道,”他掀开上面那本他自己的黑色笔记本,露出底下那本蓝白渐变封面的,指尖点了点,“我是想问这本…是什么?”
“……”
为这份回礼,沈芮宁纠结了整个寒假,感觉以他那样的家境,好像什么也不缺。
而且她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直到开学前几天的晚上,她又一次翻开了他借给她的那本笔记。少年洒脱不羁的字迹跃然纸上,就在那一瞬,一条微信如流星般在脑中一划而过——
【语文考那么高,要不下回你帮我补补?顺便,我帮你补理科?咱们互利共赢,怎么样?】
既然他给了自己笔记,那她要不也给他写一本?
这个想法成立。
而且只有送这个不会显得太刻意。
还有一个现成的、谁也说不出不对的理由。
沈芮宁视线微垂,舔了下干涩的唇角,声音清细:“语文、笔记。”
说完,她抬眼看他。
“你寒假写的?”
“不是!”沈芮宁急忙否认,眼睫颤了颤,又说,“就…平时课后摘的。”
陈西曜点了点头,翻开。
里面密密麻麻、工工整整,还细心地编了目录,从字词到文言文,从易错点到作文要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
字迹娟秀、端正,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他不由得在心里啧了一声。
怪不得语文这么好。
他笑着抬眼:“谢了同桌!”
沈芮宁弯起眼角,摇了摇头:“没事。”能帮到你就好。
……
自习课第二节时,许明瑾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估计是开学考试的信息。
她站到讲台上,抽出一张名单,说道:“我们开学考试呢就在周二和周三这两天。现在我来公布一下各位的考场和座位号,大家可以记一下。”
对于考场的这个事情,沈芮宁向来是随便的。
可这一次,她的心却被讲台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牵动着。
她微垂着眼,余光瞥向右侧。
要是能跟他分到一个考场就好了……
“唐心怡,四号考场。”
……
“沈芮宁,四号考场。”
……
“陈西曜,”
沈芮宁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指尖微微蜷缩。
“四号考场。”
笔尖在化学笔记本上一顿,洇开一小团深色的墨迹,像少女凝结的心事。
她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起。
几乎是同时。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么巧,又一起!”
“嗯。”沈芮宁点头。
真巧、真好。
他们在一个考场。
-
这次在四号考场的人特别多,考场就在三楼,一班教室的楼下。
早自习结束后,沈芮宁便和唐心怡一起去了考场。
巧的是,两人的座位离得特别近,一前一后。
唐心怡转过头来,神秘兮兮地捂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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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芮芮快看!上学期的年级第二也在这个考场!”
“年级第二?”
沈芮宁平时很少关注这些,毕竟她的成绩在班级里不算拔尖,竞争压力也主要来自班内同学。但唐心怡不一样,她对年级里的“风云人物”了如指掌。。
“哪儿?”她小声问。
“喏,你左边。”唐心怡用手半遮着脸,悄悄指了个方向。
沈芮宁顺着看去。
男生低着头,面容清瘦,桌上放着书本,看得极其认真,对周围的喧嚣置若罔闻。
不过,她对他有点印象。
之前在语文老师办公室,那个时候她去交作业,偶然看到他正和老师讨论着什么。
只知道他是A班的,原来还是个年级第二。
视线掠过他摊开的书本,落在桌角贴着的准考证上——
[陆知谦]
唐心怡也跟着瞥了一眼,摇头咂舌,用气声感慨:“考神都这么拼……我听说他们这次寒假光是试卷就比普通班多了一倍!”她摇了摇头,“这压力我可顶不住!”
她说着,拍了拍沈芮宁的手背:“不聊了,我也要去临时抱抱佛脚!”
沈芮宁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她也跟着拿出了语文书,摊开。
不过,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对于数理化,临时抱佛脚或许还能硬记下几个公式。
但语文,还是算了吧。
她托着腮,视线从文言文上飘走,落在教室门口。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进来,她心不在焉地张望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检阅。
直到几分钟后,那个她悄悄期待了许久的身影,终于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出现在走廊光影里,随后走进。
陈西曜手里拿着几本书和几支笔,一脸困意,眼睑懒懒地耷拉着,像是随时能闭上,表情很淡。
他走到了第二列的第三个位置坐下。
在周清萤旁边,她的斜前方。
令她意外的是。
今天他居然没有像往常那样趴下就睡,而是慢吞吞地、带着点不情愿地掏出了语文书,摊在了桌上。
难得有了点要认真对待的样子。
不过,至于看没看进去,就不知道了。
……
这次语文试卷不难,唯一有点难的就是篇文言文。沈芮宁全部写完后,才刚过十点十五分,离交卷还有二十分钟。
这是她写得最快的一次。
沈芮宁放下笔,将答题卡和试卷整理好,叠放在桌角。
而后,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托住半侧脸颊,眼角的余光无比自然地、悄悄投向了斜侧方。
陈西曜躬着身,一只手压着试卷,头垂得很低,只能看到一个利落的发顶,和一点点侧脸轮廓。
她隐约能瞥见试卷的页面,应该是在写作文。
她眼睫轻颤,重新拿起涂卡笔,翻到试题卷背面作文要求下方。
那里有一小片留白,往常提前写完时,她总会随手涂涂画画来打发时间。
笔尖轻轻落下,凭着感觉勾勒起来。
她画画并不好,只有幼儿园水平,不过画个背影绰绰有余。
涂卡笔尖锐一端的线条细细描摹出一个微躬着背的少年轮廓,侧着头,脖颈到肩膀的线条略显青涩。
接着。
又加了几笔,勾勒出校服的褶皱。
一个熟悉的背影跃然纸上。
虽然简单,却有了最真实的轮廓。
她看着上面的画,抿着唇笑。
…还挺像那么回事。
再抬眼时,墙上的时钟指向了5。
还有十多分钟。
手中的笔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又在其他空白处一遍遍写下那三个字——
陈西曜。
字迹有时工整,有时随性潦草。
后来。
几乎在她的每一张试卷不起眼的角落,都留下过这三个字的痕迹。
那是她整个青春里,最盛大、最隐蔽的心事。
也是唯一的宣泄口。
14. 14
最近几天都下雨。
冷风挟着细密的雨丝挂在窗户上,外面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早上六点看着跟晚上九点没什么区别。
开学考结束后,班级重新调动了座位。
这一次,沈芮宁坐到了窗边,陈西曜则坐在了靠过道的那侧。
她头靠在微凉的墙面上,看着手上的英语单词,跟着大家木木地念。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轻,眼皮沉沉地往下坠,几乎要合拢。
昨晚全宿舍都在偷摸背着今天早上要听写的英语单词,熬到凌晨才睡,再加上打雷,根本没睡好,这会儿实在困到不行。
陈西曜拎着书包从后门进来。
冬日的早晨,每个人都带着几分没睡醒的慵懒。他习惯性地走到原来的座位边,揉了揉眼睛,愣了愣,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变了样。
过了几秒,记忆回笼,这才想起来换座位这件事。而后,又慢悠悠地绕到教室另一头。
他撂下书包坐下,一偏头,就看到了旁边的沈芮宁,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
少女眼睫低垂,只剩两条细缝,长睫要抬不抬地颤着,嘴里一张一张,眼神放空,满脸的生无可恋。
他还是头一回见她困成这样。
他嘴角一扬,饶有兴致地凑近:“喂,这么困啊?”
沈芮宁勉强掀了掀眼皮,点头。
“困就睡会儿呗,”他说,“反正你现在坐这儿,睡觉也没人发现。”
沈芮宁扯了个干巴巴的笑。
确实没人发现。
周围的同学总是习惯把书本堆在课桌上,像一道道矮墙,成了绝佳的屏障。再加上她现在的这个位子,窗外面不是过道,睡觉也不怕被巡查的老师发现,又坐在最后面,想发现都难。
“睡呗!”陈西曜又说,“我帮你看着,要是有老师,我就叫你!”
她犹豫了几秒。
到最后,眼皮实在撑不住了,才放弃挣扎,点点头,嗓音软绵:“谢谢。”
……
可刚趴下没两分钟,英语老师就进来准备听写了。
她只好强打着精神直起身。
不过,昨晚的夜到底没白熬。
单词听写的时候写的很顺畅,每一个单词、词组都从混沌的脑海里挣扎出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纸上。
至少,免去了下课还要跑去办公室订正背诵的麻烦。
-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沈芮宁跟着教室里一半的同学,齐刷刷地趴倒在了课桌上。
果然,没人能逃过早自习的困倦。
直到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起,她才跟着缓缓睁眼、直起身。
“来,大家把开学考的卷子拿出来,”化学老师说,“这次试卷难度感觉怎么样啊?”
底下传来稀稀拉拉的回应。
沈芮宁也慢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了试卷。
“都感觉还行是吧,行,那到时候看你们都能考几分,”老师将试卷拿出,摊开放在讲台桌上,双手撑着桌沿,“先从选择题开始,哪些题需要讲的?”
对于这种情况,沈芮宁向来不主动开口,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其他同学提问。反正难题就那几道,大家错得也差不多,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空调在身后呼呼地吹着暖风,温热的气流配上外面阴沉沉的天气,让她更昏沉了。
她手支着头,使劲撑开快要黏住的眼皮,勉强盯着黑板上的板书,努力的集中着注意力。
但那些死板的文字,配上老师平稳无波的讲解声。
简直像催眠曲一样,困上加困。
早知道,下课就该去洗把冷水脸的。
在自己不擅长的科目课堂上打瞌睡,是她原则上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陈西曜侧过头,盯着她看了两秒,想起什么,伸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个小绿瓶,放在她摊开的卷子旁。
沈芮宁一怔,眨了眨眼。
风油精?
他还带这个?
“闻一下,保证清醒。”
“……谢谢。”
她拿过来,拧开盖子,一股强烈又凛冽的清凉气息直冲上来,刺入太阳穴。
霎时间,蒙在脑子里的那层雾被一阵强风吹散,整个人豁然清朗。
“怎么样,好用吧?”他嘴角弯了弯。
沈芮宁点了点头:“嗯。”
他带这个,难不成也怕自己睡着?
想想也是。
现在他坐在过道,想趴下偷个懒,确实没之前那么容易。
她将盖子拧紧,递还给他,连手指上也都是那股冲脑门的薄荷味。
她又低低补了句:“……谢谢。”
也在这时。
台上的化学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下来,敲了敲前排同学的桌子:“沈芮宁,你来重复一下,我刚才讲了什么。”
沈芮宁呼吸骤然停滞,慢吞吞站起来。
刚刚那几分钟,她完全神游天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根本不知道讲到了哪里。
她紧紧捏着试卷,指甲透过纸张掐进食指指腹,心跳一声重过一声。身后的暖风还在呼呼吹着,烘得她脸颊发烫、通红,耳朵里嗡嗡作响。
过了几秒。
老师看着她这副模样,摇了摇头:“坐下吧。”
“……谢谢老师。”她垂着睫坐下。
“上课还是要专心点,”老师的目光在她和陈西曜之间转了转,“人家陈西曜都提醒你了,还没听见。”
沈芮宁呼吸一滞,转头看向身旁那个正低着头的人。
班里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声。
坐在前面的宋星渡更是转过头来,挤眉弄眼,还发出“滋滋”的窃笑。
沈芮宁的脸更红了,几乎能滴血。
陈西曜冷着脸抬眸,眼神冷冽如冬日的冰镐。
宋星渡立马噤声,转了回去。
“好了好了!”化学老师回到讲台,拍了拍桌子,“知道你们早上第一节课容易犯困,但课不能不听!有些人别以为单科好就万事大吉!别忘了,你们才高一,还没到分科的时候呢!!”
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当然,也不止她一个。
只不过。
偏偏是她被抓了个正着。
等到课堂重新步入正轨。
陈西曜才又转头看她,淡声:“困得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她抬起还有些发红的脸颊,看了他一眼,有点委屈。
她是真没听见!
他什么时候提醒了?!
-
“好!那这节课就到这,如果还有什么地方不会的,直接来办公室找我就行。”化学老师说完就走了。
沈芮宁松了口气,耸了耸肩膀。
这节课,她听得过于认真,生怕一个走神,又被叫起来回答什么问题。
宋星渡转过身来,扒着椅背:“西曜,走,陪我灌水去!”
挨了一节课的陈西曜,也困到不行,没什么好气地回怼:“你小学生吗?灌个水还要人陪?自己去!”
“哎呀,走了走了!”宋星渡根本不听,直接起身走到他身边,上手拽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沈芮宁下意识转头,只看见陈西曜一脸不耐地被拉走的背影。
还有空气中那声还没消散的“啧”。
她收回视线,从书包里拿出水杯,拧开盖子,仰头想喝,却一滴未落。
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太急,还没灌水。
她握着杯子也走了出去。
刚出教室,就看见宋星渡勾着陈西曜的肩,站在不远处的饮水机前。
她放慢脚步,视线一次,两次看向远处正在灌水的两人。
宋星渡按下热水开关,咕噜噜的水声响起,白色水汽氤氲升腾,又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他斜睨着看陈西曜,笑得有些欠:“诶,西曜,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
“有屁快放!”陈西曜脸上带着被强制性拉来的烦躁。
“喜欢沈芮宁?”
“……”
沈芮宁步子一顿,连带着呼吸都被那一个问题带走。
她抬眼,视线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个被询问的人,整颗心悬浮着。
陈西曜垂眼,热气再次模糊了少年的脸颊,看不清神色。
过了几秒。
只有三个干净利落,不带任何情绪的字眼飘了过来。
“想多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狠狠地将沈芮宁的心按回了原位。
她不自觉地拢了拢手指,指尖抠紧了杯壁,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宋星渡还是穷追不舍:“那你为什么又给人家补化学,还老是照顾人家?”
陈西曜像是被问得烦了,冷冷地回:“同桌之间,互帮互助,有问题吗?”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坦荡直白。
“就只是…同桌?”
“不然呢?”
沈芮宁倏地垂下眼,用力捏紧了手中冰凉的保温杯,指节发白。
她转身,朝着走廊另一头的饮水机走去。
早知道,就不该喝水的。
热水灌入杯中,滚烫的蒸汽模糊了她的视线,耳畔再次清晰地传来陈西曜的声音——
“元旦快乐,同桌!”
……
“下学期见!同桌!”
……
“同桌,互帮互助,有问题吗?”
……
这就是他们关系所有的定义。
只是…
同桌。
沈芮宁吸了一口气,冷气传入肺腑,带来一阵细微又真切的刺痛。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说不出到底是因为那句“同桌”还是那句“不喜欢”难过。
视线终究是模糊了。
不过,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他不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
你们之间,从一开始就说好了,只是互利共赢而已。
这个认知像一把被冰浸过的钝刀,一下,一下,缓慢而清晰地割开她心底那些不该有的期待。
她早就知道的。
知道他的帮助多半出于礼貌,他的靠近止于同桌的本分。
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存了那么一丝奢望。
但奢望,终究也只是奢望。
-
直到铃响,沈芮宁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
这节课是语文课,杜老师抱着一沓刚批改完的试卷进来,随手点了几个同学帮忙分发。
试卷沙沙地传递着,不一会儿,前后桌的同学都拿到了试卷,陈西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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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卷也发了下来。
沈芮宁没刻意去看,只是余光轻轻一带,102分。
比起以前,还算可以。
看来他这个寒假确实有认真学。
前排的宋星渡拿到试卷也转头过来:“考几分?”
陈西曜故意板正地将卷子往他眼前一推,下巴微抬,挑眉,一脸骄傲。
“呦呵!咱们阿曜终于上三位数啦!”
“滚!”陈西曜笑骂,“什么叫终于,我中考不也100多?”
沈芮宁收回视线。
等了两分钟,发试卷的同学已经坐下,而她却还没有拿到试卷。
陈西曜也注意到了,目光在她空荡荡的桌面上停顿了一秒。
老师在讲台上抬头问:“还有没有人没拿到试卷?”
沈芮宁小幅度地举了下手。
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巡睃一圈,才看到了藏在角落的她身上,脸上顿时漾开笑意:“哦,对了!沈芮宁啊!你的试卷在A班呢!”
“我们这次开学考,沈芮宁同学可是我们全年级的语文第一,考了141分!”
沈芮宁惊诧了一下。
虽然语文确实是她的强项,但以往最好也就是班级第一。
年级第一……还是头一回。
身旁,陈西曜也侧过脸看她。
“尤其是沈芮宁同学的作文,”老师继续说着,“写得特别好,逻辑严谨,文笔细腻,很有深度。我上一节在A班讲评作文,你的卷子被我留在那儿给他们传阅学习了,估计中午左右就能还回来。”
沈芮宁点点头。
“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去看看沈芮宁同学的作文,好好学学人家的思路!”等说完,老师就转身开始讲题。
也在这时。
身旁的少年侧过头,压低声音,带笑轻说:“恭喜啊,同桌!”
沈芮宁脸上笑容微僵。
又是“同桌”。
明明再寻常不过的称呼。
可从他口中听见,却像一阵不合时宜的风,带起她刚才敛下的所有情绪。
她淡笑:“……谢谢。”
说完,那抹强牵的笑意便迅速从脸上褪去,沉进眼底,不见痕迹。
-
中午吃完饭,沈芮宁刚在座位上坐下没一会儿。
同班同学就走了过来,说道:“沈芮宁,门口有人找你。”
沈芮宁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找我?”
“嗯。”
她放下笔起身往外走。
教室门外,一个清瘦的男生倚在栏杆前,手里拿着一张卷子,微微垂眸看着。
沈芮宁认出了他。
是上次考试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
那个年级第二。
A班的。
听到声音,男生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试探地问道:“你就是沈芮宁?”
沈芮宁点头:“嗯。”
“我是来还试卷,”他将卷子递过来,礼貌地笑,“我是A班的陆知谦。”
沈芮宁接过试卷:“我知道。”
“你的作文写得真好,”陆知谦说,“杜老师整整夸了你一节课。我本来想上午就还你的,但又没忍住,仔细读了几遍,学习了一下,就拖到现在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的。”
他又说了许多赞赏的话,沈芮宁也只是微微笑着回应。
她和他本就不熟,面对这样直白、一连串的夸奖,沈芮宁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
与此同时。
陈西曜和宋星渡也刚打完球,一身热汗地往教室走。
刚要迈进教室后门,就听到前门传来一阵交谈声。
熟悉、又陌生。
陈西曜脚步下意识一顿,侧头朝前门看去。
“对了,你文中这个观点是怎么想到的?”陆知谦指着沈芮宁手中的试卷问道。
沈芮宁垂眸看着试卷,耐心地解释起来。
正午的阳光打在她身上,脸颊被照的发亮,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莹透,垂在两边的发丝被晕染成浅棕色。少女讲得认真,语速轻柔,神情专注,脸颊两边时不时还会漾起两个不太明显的梨涡。
只不过旁边的?
谁?
他没见过。
这时,跟在后面的宋星渡也走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呦!这不是A班那个年级第二吗?!”
“年级第二?”
“对啊,就陆知谦,打球时候见过两次,”宋星渡啧啧两声,“可以啊,连年级第二都特地跑来向沈芮宁请教问题了!”
他说完,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哦对,我差点忘了,沈芮宁这次是语文年级第一来着……”
陈西曜没接话,只是微微蹙起眉。
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肩头,莫名有些发烫。
一边宋星渡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陆知谦的事,语气热烈,生怕他错过了什么重点似的。
陈西曜斜睨了他一眼,心底没来由地窜起一丝烦躁。
“我跟你讲……”
宋星渡还想继续说,直接被陈西曜打断,冷声道:“你是不是跟村口大妈聊天聊多了?”
“什么意思?”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