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了死对头竹马后》
1. 冤家
“啊啊啊,快跑啊,大魔头又来了!”
几个仙家弟子抱头鼠窜,街巷仿佛起了一股龙卷风,糖葫芦,簸箕,砂糖橘,全洒了一地。
哭得哭爹,喊得喊娘,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吱声的——这架势,怕又是惹了仙家的飞天蜈蚣,仙界掌门独女,黎拂雪是也。
“跑什么啊?刚不是挺有能耐的吗?再说一遍,你姑奶奶我不敢什么?”
又是一道闪亮剑光疾横,这声音清丽明亮,好似被冰水泡过的薄荷糖,清清冷冷,却让人浑身发麻。
黎拂雪勾着一抹张扬的笑,不疾不徐在空中轻点身形,手中长剑散发银银亮光。
她不耐地挽了个剑花,雪白裙裾在空中飞扬。
地上那几个弟子吓得腿都软了,听到这声音立刻跪下:“黎道友且慢,且慢啊!您贵为天骄,是我等绣花枕头一包草,不敢去那玄冥洞,是我等怂包软蛋,打不过那怪物。”
黎拂雪倨傲地俯视众人,眯了眯眼,像是个顽童,听不进去道理。
“你们只说对了一半。”她顽劣地露齿一笑,笑容竟然比那日光还要灿烂,“谁给你们的勇气,和我相提并论的?”
破空之声惊天动地,整个街巷都开始剧烈震颤,她只随意一点剑尖,便惊起裂帛声阵阵。
紧接着,就是一阵哀嚎,那些所谓的手下败将,各个哭丧着捂东遮西,慌慌张张就想逃。
黎拂雪眼睛何其锐利,立刻气冲斗牛吼道:“敢说我坏话,说谁大魔头呢?哪里跑!”
冰蓝色剑气势如破竹,恍若游龙般飞去,这便是镜心剑,上古神剑的绝对压制——
不知从何而来点点鹤羽,如飞雪落花,缠绕住她的剑气,弹指间,剑气鹤羽双双化作一缕轻烟,消弭空中。
黎拂雪立刻收起恣意的笑,小脸儿拉得老长。
“你又来做什么?!”
她一声痛斥,声波震开碍眼的烟雾,而在那袅袅炊烟后,走出一道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身影,衣袍飒飒,自带清风。
那是一个少年,高马尾在身后一摇一晃,像是迎风招展的柳枝。
他一身艳红道袍,衬得他更是肤白胜雪,自生仙风,一双眼清澈如琉璃,却又圆溜溜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显露几许萌态,唯独如同剑削过的眉峰,又令他多了几分硬朗。
他脖颈上的银项圈分外晃眼,如同将明月抱在怀中。
少年手持长枪,红缨如血,在风中猎猎,而那尖锐的枪头,正指向她眉心!
“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黎拂雪险些气背过去,她飞起一剑,打向那发难的少年。
“殷归鹤,你找死!”
“不敢当不敢当,我要死也不会找你这,就凭你这切菜一样的烂刀法,多不痛快!”
少年长枪斗地,轻轻松松化解她招数,那眼角笑意分明,偏偏多了几分衅味,句句机锋。
“你说谁烂刀法呢?这分明是剑,哎你!”
黎拂雪弩目而视,躲开他那几片飞羽,想乘胜追击那几个弟子,却被他用长枪一拦,正抵她胸口。
毛茸茸的红缨在她胸口晃动,黎拂雪登时红了脸。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忿忿道,骈指便要击向长枪。
殷归鹤笑眯眯道:“持剑当仗义天下,绝非砍瓜切菜一样伤人,不是烂刀法还能是什么?呔,收你来了,还追呢?”
黎拂雪气急,对上少年清润的眼,往事历历在目。
没错,这个坏她好事的臭小子,就是从小和她一块长大的竹马,殷归鹤,仙界魁首之一的红缨天才,一心向道,濯濯无双。
要说别人家竹马,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恨不得给女孩子捧星星捧月亮,偏偏她这儿就是另一番光景。
彼此眼里从没有爱护对方的模样,只有干死对方的决心。
说起来,就连他们二人的师尊都一样,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殷归鹤想当年沦落凡间,不过是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凭那一番好相貌入她眼,入她师尊冷玉竹门下。
明明是凡人飞升成仙,明明应尊她一声师姐,偏偏他修为猛进,而她还在原地打转,惹得师尊和父亲总是拿她和他比较。
每每她气得直掉眼泪之际,殷归鹤就会盘踞在墙头,笑得前仰后合。
“哭脸巴,哭脸巴,小苦瓜,笑哈哈。”
黎拂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个剑光扫去,他却一骨碌滚下来,嬉皮笑脸凑近她。
“你求求我,求我我就教你今日的课业。”
奇耻大辱!黎拂雪伸手就要打他,却被他灵巧避开。
“哭起来太难看了,被眼泪淹死我也不救你!”说完他就一个蹦跳上了墙,嘻嘻哈哈跑没了影。
再到后来长大些许,她虽付出惨痛的代价,却也开了窍,追上了殷归鹤境界,到了金丹境。
都说人一富起来,就会报复性消费,她有了这个狂傲的资本,便开始生了逆反心理,违抗父命,荒废学业,肆意地横行霸道,骂架揍人,专治各种不服,没人敢插手。
偏偏殷归鹤就跟吃错药了一样,天天胳膊肘往外拐。
每当她高举拳头,他便会猴一样窜出来,大声嗷嗷:“师尊要来了!嘿,我告的!”
每当她高抬腿脚,他便会鸟一样飞出来,大声嚷嚷:“不务正业没个正形,好生丢脸!”
气得她揪着他耳朵,对着屁股猛踹,打得他直趴下,可殷归鹤仍翘起嘴角,昂首奚落:“一点也不疼,黎拂雪,你就这点儿本事?身为剑修,连剑都不会用吗?真菜!”
回忆嘎嘣一下结束,只因眼前少年一抬长枪,释放流光飞雪,糊了她满脸。
耳旁炸开他银铃般笑声,好不张扬!他漂亮的五官都恣意展开,红唇飞扬,露出尖锐的虎牙。
“哈哈哈哈黎阿雪,想什么呢?剑心都不稳,还说甚么玄冥洞,猎杀甚么怪物,痴人说梦呢!”
一句话令黎拂雪如梦初醒,她捻了个除尘诀,将镜心剑一横,胳膊肘一拐,击得少年一声闷哼,随即她足尖轻点,御剑飞去。
丢下笑容凝固的少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留下。
殷归鹤立时直起腰身,不由肃穆了神色:“你这是要去玄冥洞?”
黎拂雪察觉到身后风声,忙侧身躲避,直令殷归鹤险些因为惯性,冲出个十万八千里。
“你管我!”她扬声道,“镜心,飞快点!”
殷归鹤挑眉,他扛着雪尖枪,竟然落后了她几丈远。
黎拂雪才懒得想他何故不追过来,只御剑飞行得更快了。
少年声音逆着风,带着几点笑音,好半天才传了过来——
“可以啊,我可不管你啦!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求我也没用了!悠着点,夹紧尾巴,别死在洞里了!”
镜心剑在脚下发出嗡鸣,昭示主人气炸了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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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是这样说,黎拂雪越是要去玄冥洞同那怪物一决高下。
不仅仅是因为,那几个弟子挑衅说她胆小在前,也不是因为殷归鹤多番阻挠,还有更深一层原因,那便是她的师尊。
师尊这几天一直愁眉不展,她也是偶然偷听到师尊和父亲对话,得知玄冥洞一事。
这个世界分为五界,从上至下,依次是神、仙、妖,凡、鬼,神隐居于世,无人知晓其踪,而仙便成了神的代理人,传达神谕,保四海八荒太平。
然而,掌管的仙界在近日,却异象纵横,距离仙界最远的玄冥洞,却凭白添了只怪物,父亲和师尊在凝听殿,用了各种仙术,竟然也无从得知,这怪物到底是属于五界中的哪一类。
黎拂雪闲得慌,左右都来了这附近,何不替长辈们,一探究竟?
树木堪凌云,枝桠抻天,镜心剑不便飞行,她利落收了剑,向幽幽洞口走去。
这玄冥洞,坐如洪钟,口大如巨虎,明明无风,却能闻到浓烈的腥气,裹挟一股湿冷的气息,在洞口溶烂。
莫名令人背上生寒,黎拂雪心跳陡然加快,她握紧镜心剑,召唤剑光,果断入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又岂是会打退堂鼓之辈!
滴答滴答,冰冷的水从钟乳岩上滑落,打在她发顶,渗入头皮,阴湿黏腻。
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突然,肩上一沉,一道冷气刮过她脖颈。
“还我命来……”
黎拂雪一个惊叫跳开来,挥剑乱砍:“别过来!我警告你,刀剑无眼!”
那鬼爪依然冲她伸来,口中不断唤着那四字,任由黎拂雪如何掐诀劈刃,都击不中这鬼。
怎会如此!她瞳孔地震,击不中也就罢了,偏偏那鬼释放出的冷气,好似带了无数利刺,刮骨生疼。
这回,黎拂雪是真感到怕了,唯一的洞口被这“鬼”挡住,她一横心,直往洞里钻,不要命地飞跑。
“还我命来,小娘子,我一个人在这洞中,等得好苦啊。”
“滚啊!”黎拂雪破口大骂,她吓得泪水打转,扭头就是一个剑风,双眼在剑光中发红,好似一只被猎豹追咬的雪兔。
仅仅只是这一望,就令溶洞中的水珠都落得缓了些,鬼的步伐竟然减慢了。
几息间,那可恶的鬼好似看呆了般,竟然不动了,硬生生接住了她这一剑,闷哼一声停下了追逐。
“疼死爷了……”
声音很低,可就算化成灰了她也认识,黎拂雪恨得牙根痒痒,忍得差不多了,该报复回去了。
她狠掐自己一把,一边掉眼泪,一边握紧镜心剑:“呜呜呜,仁兄,此路是你开,我这就交出买路财,你大鬼有大量,来,伸手,报价,要多少灵石就有多少。”
那团黑影当真乖乖伸出爪子:“让我想想……”
想个蛋啊!黎拂雪咬牙切齿,瞬间逼出一道剑光,凛冽如朔风过境,眩目如雷驰电闪。
“姓殷的,捉弄我,好玩吗?”
殷归鹤错愕,倒也机灵地闪身避过,还有空调笑她:“黎阿雪,这把算计得好啊,可惜没打着……”
声音戛然而止,他完全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剑光竟然还是回旋镖啊!撞得他银项圈当当作响,险些没令他眼冒金星。
黎拂雪才不给他喘息之机,如离弦之箭,飞身上前,对着他就是一脚,正中靶心——
“殷归鹤,你完了,我今日偏要剁了你!”
2. 垫背
殷归鹤仓促间一个鹞子翻身,险险躲过:“喂!至于吗?就这么点气量?”
“至于!姓殷的,我忍你很久了!”
整个石洞都跟着嗡嗡作响,石屑乱飞,砸了他满脸,可见耍剑之人怒火之盛。
“别打了,这洞要是塌了,我可不想和你葬身一处!”殷归鹤转动雪尖枪,自形旋风,将碎屑打开。
黎拂雪哪里听得他说甚么!双手掐诀,那剑身剧烈颤动,竟然摇身一晃,化出三十六把小剑,在她身后依次布阵,散发冰凉刺目的寒光,三十六剑齐齐正对殷归鹤,在一声“敕”中,飒飒袭来!
殷归鹤几乎在空中舞出一朵花儿,苦不堪言,刚持枪打落横剑,另外一把剑便划过腿间,险些将他命根子摘了去。
黎拂雪瞬间勾起恶劣的笑,勾动指尖,三十六剑立刻聚拢,如蜂群般,对准少年要害,争相扑去。
“黎阿雪!”殷归鹤面上染起薄红,不堪折辱般,跟个炮仗一样炸开了。
“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放了你!”
黎拂雪一声断喝,所有被他躲开的剑,有如回旋镖一样,卷土重来。
“你不是拿了雪尖枪吗?怎么?连枪都不会用了?都不会反击?这么废?”她势必以牙还牙,旧事重提,句句反讽。
殷归鹤飞身踩上其中一剑,竭力稳住身形,倨傲仰首,同样意有所指道:“像你这样的小菜鸡,怎可与我相提并论?我才懒得打你!”
话音刚落,他惊呼一声,从剑上摔落,忙在地上一个跟斗稳住下盘。
只见他胳膊上血痕斑斑,艳丽的大红道袍都被划破无数个口子。
“殷归鹤!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讨厌你吗?”黎拂雪手一挥,三十六剑立刻飞回她身边,上下浮动。
眼前那个狼狈的少年霎那间说不出话来,只闪烁一双眼,定定看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仿若两汪新井,干净纯澈得心惊。
黎拂雪被他看得莫名心悸。
少年喘息片刻,终于哑声道:“为何?”
此刻玄冥洞内,硝烟渐次散尽,洞内几乎是一片狼藉,只有水滴声不绝于耳。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是镜心剑劈开的巨大裂痕。
“自以为是,多管闲事,轻重不分,胳膊肘往外拐!我当初就不该让师尊救下你!”
黎拂雪涨红了一张脸,冰蓝色剑光在她脸上历历分明,一双闪烁怒气的眼,越发亮得吓人。
殷归鹤先是呆愣了几秒,随即挺直了腰背,雪尖枪重重戳地,二人无形中硝烟又起。
黎拂雪不自觉绷紧肌肉,三十六剑不安晃动,她准备好又一场恶斗。
雪花忽然漫天绽放,落了她满头,彻骨的寒凉深入骨髓,令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所有的攻势都烟消云散。
“火气那般大,给你降降温,可好?”
少年笑声如春风骀荡,雪尖枪凝聚一点白芒,激起寒霜飞雪。
“殷归鹤!我这是在跟你吵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黎拂雪气急败坏直跳脚,说完就要扬剑砍他。
殷归鹤露出一对张扬的虎牙,笑盈盈起来,耗子般四处躲避,就是不肯还手。
“得了吧,你那点嘴皮子功夫,落在小爷耳朵里,跟蚊子叫一样,也配叫吵架?”他戏谑笑道,突然剑光如雷闪,直逼他面门。
他不慌不忙,甚至反手一抓,打了黎拂雪个措手不及,少年乌泱泱双眼近在咫尺,那绝艳剑光点亮他面庞,更显人间惊鸿色。
她竟然一时忘了呼吸。
剑身一震。
“好好练练吧,本命剑都能让我握住,黎阿雪,道心不坚啊。”
他一推镜心剑,将她连人带剑往外一送,语中是无尽的意味深长,莫名让她再度红了脸。
“你胡说!我贵为仙界掌门之女,何来道心不坚一说。”
她的掩饰越发欲盖弥彰。
殷归鹤自觉好笑,圆圆的眼睛笑成月牙,晃得她几乎迷了眼。
“死鸭子嘴硬,非得要我点明你在想什么吗?”
少年清润声音戛然而止,他似笑非笑,几乎能将她一眼看穿,黎拂雪不禁闪躲视线。
这一幕幕都清晰落在殷归鹤眼中,他却只是点到为止,没再言语。
一个别过头,握紧手中剑,一个低下头,漫不经心抚平凌乱的道袍。
就在黎拂雪准备丢下他,独自向洞口深入迈进时,他终于开了口,甚至是主动叫住她。
“黎阿雪,跟我回去吧。”
殷归鹤一手持枪,一只手向她递出,嗓音冷清:“我知道,你一直心不在焉,甚至和我死犟非要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师尊吗?你想想,若是你受了伤,师尊知道了,又会如何自责。你……舍得吗?”
黎拂雪顿时止住了脚步,细细观摩他神情。
少年在笑,脖颈上的银圈反射淡光,衬得他面容忽明忽暗,笑容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黎拂雪觉得,这臭小子的笑,很牵强。
殷归鹤见她没反应,微微挑眉,手指微勾:“过来啊。”
他伸出的手比自己的大了好多,黎拂雪呆愣愣想。
她不由自主靠近少年,藏在袖中的手终于抬起——
轰隆一声巨响,黎拂雪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击到数丈远,疼得她一时直不起身子。
“黎阿雪!”殷归鹤飞身追出,道袍当风,飞燕般迅速扑到她身边。
黎拂雪憋住痛呼,一把抓住他胳膊,借力起身,一双眼直向那不明巨物瞧去。
强大的威压令她几近不能呼吸,那是绝对的强者,这是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
洞口微弱的光尽数湮灭,这庞然大物像疯狂滋长的巨木一样,展开身形。
那双赤红的眼,倒映着漆黑的竖瞳,上下左右转动着,终于锁定了他们二人。
尖锐的,刺耳的,几乎将耳膜撕裂的嚎叫声,几乎震碎了所有岩石。
“快走!”黎拂雪丝毫不敢恋战,三十六剑化作点点照明灯,飞速在前引路。
她跑得飞快,明明身上骨头还在疼,却根本不敢停下歇息一刻。
直到那股强大的威压渐远,她呼哧呼哧跑出老远,才意识到好像落了什么东西。
等会,那个吵死人的殷归鹤呢?
她这才慌了神,回头去找:“喂,殷子寻,你干甚去了?搁哪儿呢?”
“滚啊——”
骂声逼近,黝黑洞内,雪光大现,刺得她泪流不止,一股寒风从她面前疾扫而过,不待她睁开眼,怪物惊天动地的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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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声便吹乱了她所有碎发。
黎拂雪心脏狂跳,甫一睁眼,便和那怪物来了个深情对视。
大眼瞪小眼,你望我,我望你。
娘嘞!黎拂雪疯狂摆臂,镜心剑跟切菜一样到处乱砍:“滚啊,走开啊,丑八怪!”
她泪流满面地奔逃,怪物在她身后嗷嗷追杀,而在前逃命一样,将她甩出几米开外的,正是那罪魁祸首殷归鹤!
那臭小子跑得比她还快,褴褛道袍几乎能被他跑飞。
黎拂雪悲从中来,镜心剑刹那间丢弃怪物,直冲少年屁股袭去。
“姓殷的,我跟你没完!”
殷归鹤捱了她一剑,勃然大怒地回头,一双眼都疼红了:“又怪我!明明是你招惹它在先!”
“是你把它引过来的,明明我都安全了!”
“那总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洞里吧,能不能有点同伴意识?我那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洞里走不出来哭鼻子吗?”
“还狡辩!打不过它,怕了,就直说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姓殷的,我讨厌你的理由又多了一条,啊啊啊——”
黎拂雪突然一声嚎,直令殷归鹤来了个急刹,他忧惧回首,下意识就往她那儿奔去:“鬼哭狼嚎的怎么了?”
冰蓝色剑光柔韧如柳条,将他结结实实捆住,打包一样送到怪物面前,黎拂雪撒丫子就是跑。
殷归鹤:?
“风水轮流转,今天就算阎王老子来了,也得先收你!”黎拂雪头也不回地飞奔,“死道友不死贫道,殷道友,我道心不稳,我太菜了,靠你了,多多保重!”
怪物似乎也没想到这戏剧性一幕,竟然也跟着刹了车,低头同少年来了个四目相对。
殷归鹤想挣扎出身,那剑光却缠缚得更紧,他哭笑不得,怎么会有人,为了逃命,连本命剑都可以不要了?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蚕蛹,毫无杀伤力,又散发诱人香气。
怪物涎水直流,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他。
强大的气流冲得他墨发飞扬,少年凌厉一双剑眉,星目圆睁,红唇开合:“拂千山万雪,秉地方天圆,五界有灵,听我敕令——”
怪物惨叫一声,冰凌如长龙破空,甩出惊世摆尾,贯穿它整个口腔,皮肉大开,鲜血飞溅,点点如梅绽放少年面颊,惊艳绝尘。
然而,殷归鹤却是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圆圆的杏眼黑白分明,倒映着少女娇小的身形。
黎拂雪衣袂飘飘,立于怪物头顶,那专属于他的雪尖枪,此刻却听她号召,从怪物肉身中狠狠拔出,顷刻间,一声令人肝胆俱碎的痛吼,将他们二人齐齐摔震地面。
黎拂雪一心装把大的,压根没有做好防备,几乎是脸对地砸过去,她来不及护住脸,便落入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
淡淡的血腥气,又带着好闻的冷梅香,少年低低呻/吟一声,抱住她滚了又滚。
黎拂雪意识到自己被人抱了个满怀,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手中满是怪物黏腻的血,可此刻的她,竟然不好意思顽劣地,将满手脏污顺势擦在他身上。
就在气氛拉丝,她春心蓬勃之际,殷归鹤烦闷啧出声,将她从怀中用力一推,捂住额头,又捂住脸,只露出一只眼睛忿忿看她,声音低闷。
“重死了。”
3. 小雪
一句“重死了”如雷贯耳,黎拂雪瞬间炸开了毛。
“殷归鹤!你还想不想活了?谁稀罕你救了?”
镜心剑一个打转,上好玄铁所制的剑柄重重一锤少年胸膛,疼得殷归鹤仰躺在地。
他费力坐起身,恨恨对上她的眼,不屑地擦去脸上灰尘,一哼鼻子。
“是你自己往我这儿飞的,以为我想救你吗?可别摔成个丑八怪,到时候赖上我……若真成了个调色盘,我看你以后怎么横着走。不感恩就算了,小白眼狼。”
雪花还在飘洒着,黎拂雪火冒三丈,偏偏舌头不争气,打了结一般,“你你你”了个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地上少年定定看她,看着看着,眉宇陡然一松,嘴角赫然一翘,嘻嘻哈哈就笑了起来,看她的眼神转眼间充斥起同情,春江般潮热热将她淹没。
压根说不过他的事实被他瞧破,她热血登时奔涌,被他越看越羞,干脆一脚踩上地上雪尖枪,狠狠碾压。
“疼死你!都是你的错!”
修仙法器素来和主人灵识互通,她踩上枪身,亦如践踏地上少年。
令人牙酸的金属音铮铮响起,殷归鹤鼻子一皱,好看的眉眼拧成一团,圆圆的眼睛都掐出水光。
“服不服?还不快点给本小姐道歉!”少女脚下使劲,殷归鹤又是一个战栗。
他牙关打颤,一甩头,像只倔强的小鹰:“委屈小雪又伤我,谁给你脸要我认罪?”
“小雪?!”
黎拂雪目瞪口呆,脚下险些一个不稳。
殷归鹤心口疼痛乍松,他扯唇一笑,露出尖锐虎牙,如同出山小兽,满身野气,一口调笑。
“怎么?你以为我在叫你吗?”
他随意一勾手指,笑若春晖:“小雪,还不快滚回来?我且问你,谁才是你主子?”
黎拂雪脚下的雪尖枪嗡嗡振动,仿若破土而出的参天大树,刹那间抵开所有束缚,向那红袍少年飞去。
殷归鹤笑容越发恣意,五指开合间,银色枪身已稳稳落掌。
他左手一弹枪尖:“个不听话的,再有下次,当心小爷把你溶了!”
明明是打的雪尖枪,却好似给她来了一闷棍。
黎拂雪尴尬得脖子都僵住了,接二连三的羞辱,让她恨得牙痒痒,越发想扳回一局。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小犬儿一样,敏锐嗅到破绽。
“殷子寻。”
忽然称呼其字,殷归鹤如同被蜜蜂蛰了一般,打了个激灵。
“做什么?”
黎拂雪笑嘻嘻着,一步步凑近,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他心上。
“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念咒了,你猜我记没记住?”
她生了张可爱的脸,圆鼓鼓的脸颊,在她展颜一笑之际,弧线越发莹润,惹人心中生怜。
可只有殷归鹤才知道,这人畜无害的女孩儿,是有多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谁要猜你了?就你那个脑子那点城府,也配让我猜!”
殷归鹤嗷嗷叫着,手脚却是并用着爬起,扛起雪尖枪就想跑。
黎拂雪作势一拦,鼻间擦过他胸膛:“哎,别走嘛,我听得清清楚楚!”
“不,你什么都没听见。”
殷归鹤躲瘟疫一般,一个收腹含胸,利落转身,高马尾甩了她满脸。
黎拂雪气恼,饿虎扑食一般,牢牢抱住他胳膊,扯着嗓门大喊——
“拂千山万雪,秉地方天圆,五界有灵,听我敕令——”
玄冥洞顷刻间晃动起来,石屑纷纷掉落,殷归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胳膊肘一屈,作势冲她胁下袭来,唬得黎拂雪忙撒开了手。
“不准碰我不准念!”殷归鹤怒目而视,脸上突然蔓延一片红霞,跟只灵猴一样,跳出老远。
雪尖枪似有感应,在他肩上大放奇异光芒,五颜六色,一改先前冰雪之态。
黎拂雪笑得更猖狂了,奋起直追:“跑什么?你心虚了吧!好一句拂千山万雪,这不就是我名字吗?殷子寻,你是不是故意的?说话!”
殷归鹤才不会让她捉到,泥鳅一样滑溜,两个人你追我赶,在逼仄洞口内飞速逡巡。
“殷子寻!说话啊!你不是嘴巴利索得很呢?”
“少自作多情了!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承认你说的每一句!”
几句话激得黎拂雪更是来劲,目露凶光,几个剑光甩去,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这煞气凌厉的剑风,足有切金断玉之势,一时间竟所向披靡,仿若能天崩地倾。
不知何处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像是水面炸开无数排惊雷,脚下大地也回应般,震动不已。
黎拂雪正追得起劲呢,岂料眼前那艳红身影蓦然顿足,她来不及刹车,狠狠撞上他脊背。
疼得她泪眼汪汪:“干什么呢!这回你真的要给本小姐道歉!”
殷归鹤没时间和她斗,甚至都没正眼瞧一下她,分明的下颌线紧绷。
黎拂雪这才嗅到一股反常,不由顺势看去。
他们二人原来穿过了玄冥洞,来到了另一端,而此时的天幕苍穹,竟然乌云滚滚,如同撒开的漫漫天罗,裹挟天风海雨般,沉沉向仙境逼来。
反观苍天之下,大大小小的飞禽走兽,无一不在焦灼跳动,发出吵吵闹闹的鸣叫。
一抹浅淡的青色从天际擦过,如同流星,殷归鹤眼睫颤动。
黎拂雪眼皮狂跳,紧盯少年:“这是怎么回事?”
殷归鹤尚未答复,几近同时,身后玄冥洞发出凄厉悲鸣,有如蛟龙吟海,嫠妇喑泣,一股血雾在洞口作雨作烟四溢,二人双双大撤数远。
那血雾急剧扩散开来,如同一只饕餮巨兽,将整个石洞吞吃入腹,所有的所有,都跟着化为灰烬。
一幕幕看呆了二人,黎拂雪暗道:“坏了!”
她拔剑追去,哪里还有血雾踪迹,眼前一切夷为平地,斩杀的怪物也不知所踪。
“都怪你!”黎拂雪条件反射般扭头,气鼓鼓道,“要不是你非和我吵!我早将那怪物带回师门了!现在倒好,什么都没了!”
殷归鹤气极反笑,促狭心思顿起:“黎拂雪你还好意思怪我?我告诉你,仙界出大事了。”
狂风四起,他宽大红袍如血,好似藏了无数腥风血雨。
黎拂雪心惊肉跳:“怎么可能……”
远处青鸟啼叫声声,竟自带诡谲之意,黎拂雪如遭雷击,脸色煞白,怎么会有青鸟?那可是神与仙的传信鸟,她就算再不信也得认了。
殷归鹤噗嗤一声,打破凝滞空气,笑得前仰后合:“你也知道了?都是因为你,方才那几剑真是好啊,无形催发洞中阵法,这下好了,毁天灭地。黎拂雪,你完了哈哈哈哈。”
“你胡说,明明是你,是你……”
“是我?拿了雪尖枪杀怪的是谁?大闹洞穴的,又是谁?你都知道咒语了,这不铁定了你的罪实吗?”
黎拂雪被他这样一说,心中竟然也跟着打了个突。
她已是色厉内荏:“那我能怎么办?你分明和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还笑……”
“谁和你一条船上的蚂蚱?不是你说别管别跟吗?我就是路过。你以为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吗?”少年笑得更放肆了,满是幸灾乐祸。
黎拂雪登时急红了眼,那层云席卷,不过片刻便殃及整个上空,仙界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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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失了光泽,弥开一片古怪的死气,异象破土而出,再也压制不住。
“怎么?就要哭了?几时这般娇气?还没长大呢?”殷归鹤稀罕道,笑容却是渐次收敛下去。
黎拂雪是真怕了,她自幼调皮惯了,没少惹师尊冷玉竹麻烦,纵使年轻男人次次忍让,可眼底的失望做不得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没改过自新也就罢了,偏偏今日还酿此大祸,师尊不得彻底寒心?
她真的很在乎师尊……
想到这,黎拂雪用力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头越来越低:“师尊会生气的……”
身前少年明显一愣,似是没听清,又好像不确定:“你说什么?”
她心一横,镜心剑在手中一挥,险些割断少年额发:“别靠近我。”
殷归鹤笑容尽散,讷讷不语,黎拂雪趁机跳上剑身,掐诀就要走。
“镗”的一声,雪尖枪横扫而来,敲击剑身,声如击冰碎玉。
“让开,我要见师尊!”黎拂雪催动剑诀,气势如虹。
殷归鹤急了:“你找他有什么用?你应该找我——哎你!”
黎拂雪无情挥袖,明明是柔柔的力道,风刀却险些划破他的脸,逼得殷归鹤连连后退。
镜心如飞鸿般划过长空,黎拂雪头也不回,将那碍眼少年彻底抛之脑后。
她自去请罪,她早该想明白的,为何父亲和师尊,不派人来侦查玄冥洞,她却偏偏弄巧成拙,反将玄冥洞连同怪物一道丢了影。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黎拂雪心中骄傲被拆碎作一片又一片,她赤红一双眼,飞得越来越快,穿天破云,剑身仿佛带出一线火星。
纤云袅袅,却藏着丝丝邪气,天黑得仿若要塌下,卷起阴风阵阵,嵯峨天门越放越大,黎拂雪落地,见左右却无一人把守,惶然向凝听殿奔去。
她握紧镜心剑,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声音在白玉砖上回荡。
“弟子黎拂雪,求见师尊。”
她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请,焦躁得几欲跪下认错。
红缨张牙舞爪地闯入视野,长枪一打她腰腹,直击得她挺直了腰身。
黎拂雪彻底动怒:“你到底要做什么?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我,殷归鹤,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你很碍眼?我要见师尊,关你什么事碍你什么事?”
“我……”少年嗫嚅双唇。
紫电同时撕裂天空,声势浩大,引得他二人双双侧目,天边接起无数条白线,正是那羽衣道冠之仙人,齐齐列阵,顿时剑光四起,共同汇向天之中心。
殷归鹤倏然拽住她的手,扯着她飞向那群光阵心。
“你松手!你不是不要我碰你的呢?我要见师尊!”黎拂雪劈来一记手刀,却被片片鹤羽压下。
殷归鹤也吼了一嗓子:“黎阿雪,你真的很好骗。”
黎拂雪眨了眨眼,狂风灌耳,如在雾里。
“满脑子师尊,哪里有想过我是在唬你,”少年一撇嘴角,不知在和什么较劲,拽她越发紧,“可不怪我!都是你的错,是你欺负小雪,我这是替小雪报仇。”
“我的错?”黎拂雪气笑了,镜心立时就要刺过来,雪尖枪铿锵一拦,双双缠斗。
“别吵了!冷静一点,大小姐。”他阴阳怪气着,却伸手替她抿好乱发,仿若在安抚一只猫。
黎拂雪气结,又不免心跳加速,竟真的偃旗息鼓,犹犹豫豫对上他乌泱泱眸子。
风轻轻,殷归鹤动作就是一顿,话锋随即一转,眼中又洋溢恶劣的笑。
“哭起来真丑,为师尊自乱阵脚的样子,更是不堪入目。下次别只跟着师尊学仙术了,跟着我,多长点脑子吧。”
4. 师尊
一句话气得她如鲠在喉,远处骤响霹雳一般的爆炸声,隐约可见一抹绀青色身影从高空坠落,黎拂雪霎时变了脸色。
“师尊!”她打开殷归鹤的手,御剑疾去。
殷归鹤的嗓音模糊在身后,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罡气护住金刚阵法,利如新硎之刃,然黎拂雪毫不生惧,大呵一声“镜心”,冰蓝色剑光矫若游龙,起落间缠绞所有戾气。
她如发出的箭矢,刺入天心,那抹绀青急坠直下,纷飞道袍下的手鲜血刺目,黎拂雪急急伸手,触碰冷玉竹的一瞬间,惊呼声四起,阵光大亮,世间陷入一片空茫,白得眩目。
黎拂雪护住身受重伤的冷玉竹,在空中一个趔趄,两人险些栽倒于地。
她急慌慌将冷玉竹扶起,只见他长睫都落满了血,嘴角血线长流,一身青衫都是殷红的血。
“师尊,你怎么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黎拂雪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审局的心思,当下就要打坐渡气。
“阿雪,岁星暴动,快去助掌门护阵,稳定银天星轨,别管为师,咳咳……”
冷玉竹又是一口血,勉力将她推开。
黎拂雪鼻头一酸,被迫抬头看去遥遥天际,瞳孔一滞。
那百年难见一次的岁星,竟显山露水,如硕大罗盘,流动刺目冰芒,团团红黑带血的邪云,不知从何而来,正裹挟着它,突破银天星轨,沉沉下坠。
千百道人围成圆圈,引气养阵,然泛着金光的阵法几欲被白芒吞没,而她的父亲,仙界掌门,正如盘古开天辟地般,鼎在庞然岁星下,仙气幻化出的巨臂泛起阵阵裂纹。
“快去!用为师教你的阵诀!休要让它坠入五界!”
黎拂雪满脸迷茫,赫然间被推入阵心,在那一片几欲能压碎六腑的白光中,不得不砥砺前行,十指飞花,捻诀召剑,三十六剑如莲摆开,齐齐绽光,夭矫灵灵。
众仙人同样紧闭双目,四面八方涌入各色灵气,如同经络游走,汇入阵心,亦如万江奔海般,共同莽入少女瘦小的背心。
那暴动的岁星一时不得寸进,竟愈发狂躁起来,空气嗡鸣,如百弦齐振,刺得人五脏共鸣,修为低的人已是心肝俱碎,七窍流血。
她虽已臻金丹,但到底未经如此凶险实战,又时常惫懒懈怠,哪里知道什么阵诀!一切不过是她蛮力硬扛。
千百人的真气全聚拢于她身,天灵上的邪气又如一口洪钟,几欲敲碎她的头盖骨,痛得她眼中泪意蓬发。
体内金丹的真气在迅速流失,有如沤海裂虹,再这样拼下去,她必定会亏空而亡!
“要你少揍点人,好好学本事你不听!疼死你好了!”
清亮亮一声,如同鹤唳,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张扬恣意,落在她耳中,却听得她好生头痛。
“闭嘴。”
言简意赅,殷归鹤竟然纳罕地安静下来,她来不及腹诽,这少年转瞬趺坐她身侧,口中诵诀,双手翻飞,鹤羽绕花。
一刹那,雪尖枪挟霜风、卷漠雪,同她镜心剑并立,枪剑一相逢,便是流光溢彩天下无双,气机如潮大涨,狠狠撞上那压下来的白芒。
三十六剑如沾甘霖,昂扬赳赳,齐刷刷排列布阵,众仙人的真气也得以存放,好似定海神针上的龙凤,有了主心骨,飒飒向上空扑杀而去。
黎拂雪得以喘息片刻,她咽下喉中腥甜,泪眼朦胧地看向身侧:“多谢。”
殷归鹤浑身一僵,被毒虫咬了一般,瞪大了眼:“我才不想救你呢!我只是看不惯你笨手笨脚,毁了大局!”
说完,少年双掌合十,金光大现,他流畅的眼尾竟然一并浮过胭脂色,眼中隐夹金光,惊艳如同神明降世。
惊鸿一瞥,却没有时间给她多看,黎拂雪咬紧牙关,省下口舌力气,二人当即并肩作战,身后的璀璨灵光,如蛛网,似千万长江,将他们牢牢裹缚牵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千百人的齐心协力下,那邪云激烈颤抖起来,发出诡异沙哑的哀嚎,拼命游摆着,冲击着,黎拂雪胃中翻涌,又是一口血冲上喉头。
千钧一发之际,绀青色身影划破天空,带着浓重血气,唤出道道天雷,霹雳百转千回,在他掌中凝聚成剑,赫然劈向负隅顽抗的邪云!
一声惨叫,那白芒连着邪云,竟像玻璃一样,一圈一圈裂开,岁星如舟摇晃,所有人哪敢怠慢,丹田真气四溢,仙气蓬茁,如大掌般托举那庞然岁星。
“哇”的一下,黎拂雪吐出一大口血,再也扛不住了,一个晃动,栽下云头。
“阿雪!”
“黎阿雪!”
她模模糊糊听见两道惊呼,率先扑来的,竟然是那红道袍的少年,他从云端跳下,衣袍大展,竟如大鹏之翼。
有点帅,可恶啊,又被他装到了。
黎拂雪胡思乱想着,也压不住浑身疼意,不会吧不会吧,她不会筋脉尽毁吧,完了完了,命不久矣。
那赤红“大鹏”将她牢牢接住,黎拂雪心乱如麻,如同落水之人抱住那救命稻草,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我还不想死啊,我都没养一屋子小白脸,没有把那些人都打趴下……”
殷归鹤抱住胡言乱语的少女,刚还慌乱的神色立刻沉了下来。
这怀中人嘴角都在流血,纵使眼皮紧闭,泪水仍哗哗直淌,止不住一点,像是真的万般不甘心。
殷归鹤:……
“师兄师姐!”几个小弟子急急奔来,“快,快去传仙医。”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黎拂雪便不得而知了。
等她再次转醒,已是在自己殿中。
黎拂雪迷茫眨眼,她这是怎么回事?
对了,岁星暴动,她不敌万钧灵气,跌落战场,一只大红鸟接住她,还有师尊的呼唤……
师尊!
黎拂雪双眼立刻聚焦,她跳将下床,一路奔到凝听殿。
“师尊呢?我要见师尊!”
几个仙娥面面相觑,刚想作答,便被一清润嗓音打断。
“不必了,师尊这,有我伺候。”
殷归鹤一身红袍,在浮动花光中踱步而出,手中还端着一个梨花木托盘。
黎拂雪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夺他的药碗:“凭什么?我也是他弟子,凭什么你不让我进?”
殷归鹤乌泱泱眸子一动,审视般道:“当时是谁抱着我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的?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你就活蹦乱跳了?有功夫关心旁人了?黎大小姐真是神之中人也。”
他绕道一走,绿荫垂落他腰际,留下一片阴影:“弱鸡一个,回去好好躺着吧,不然以后怎么养一屋子小白脸,怎么去骂架揍人?”
黎拂雪不可置信地杵在原地,温度腾升,这臭小子!
“站住!不准跑!”她咬牙切齿追上去,一把拦在跟前,双目瞪如铜铃,恨不得将他钉在树上,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殷归鹤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眉头一扭,下巴昂得老高,像只骄傲的小公鸡,咕咕个没完。
“做什么看我?没错,是我救的你,怎么,你要跟我说谢谢?大可不必好吗?我救的人多了去了,最不缺的就是谢词——别以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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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就是想着溜须拍马,好去见师尊……”
黎拂雪左耳进右耳冒,表情变化莫测,恰恰不是因为对他的感恩戴德,而是因为,她觉得古怪离奇至极。
她分明记得当时那一瞥,殷归鹤眼底的金光,她怎么可能看错!
可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她而今再想追寻,却寻不见任何端倪。就连他那琉璃一样的大眼睛,都黑漆漆不见一点异样光彩。
殷归鹤说得唇舌发干,谁知她仍没有收敛之势,一双眼都要黏他身上了,整个人越贴越近。
他心脏狂跳,耳尖都染上薄红了,躲开她视线,心慌气乱地抬脚就走,马尾一晃一晃:“莫名其妙,我知道我好看,别浪费小爷时间。”
黎拂雪满脑子都是那点金光,她曾经在古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到底是什么来着?
书到用时方恨少,可恨她不好好读书,现在却只能道一声只是当时已惘然,黎拂雪回过神之际,哪里还有殷归鹤身影。
她收了疑心,施了个术法,悄悄遁入凝听殿内。说起来,这可是师尊为了哄她开心,躲猫猫途中,偶然间传授她的作弊之法。
待黎拂雪真成功入殿,她才撇嘴,不对啊,她明明强势进殿就行了,做什么和贼一样,偷偷摸摸呢?
“谁?”
纱幔随风而起,冷涩的药香遥遥传来,又带着仙人特有的衣香,黎拂雪咕咚咽了一下口水。
她小心翼翼打帘而入:“徒儿拜见师尊。”
“出去!”
这一声如石子惊入水面,激荡阵阵涟漪水花。
黎拂雪目瞪口呆,脸儿通红,那榻前跪坐着一貌美男人,露出大片肩胛后背,白皙如凝脂,只可惜伤痕遍布,美玉掺瑕,殷红的血渗透零碎的白纱。
冷玉竹同样脸上飞红,他仓促揽过长发,遮住裸露的后背,冷艳出尘的眸子泛着嗔怒之意。
黎拂雪可以说是看呆了,她膝盖发软,差点就要跪下,好半天才跟只呆头鹅一样转身,摇摇摆摆走出帘外。
此时的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看见了些什么,那可是她的师尊啊!
她羞愧地捂住脸,烫如火烧。
那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却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师尊,青鸾传来神谕,掌门业已通传天下,事关重大,请您过目……”
殷归鹤戛然而止,他急匆匆步履就是一顿。
黎拂雪出于本能地抬头,同他两两对视。
她满脸春色落入他眸中,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女孩儿瑟缩了一瞬,想瞪他又红着脸,将脖颈慢慢缩入衣领,哼道:“想不到吧,我还是进来了,能奈我何?”
殷归鹤刚想发作,冷玉竹便已然穿好缥色道袍,跣足而出:“岁星暂且稳住了,但银天星轨迸裂,碎片不知所踪,恐五界遭其力量反噬,激发七恶……”
“正是,所以神界呼吁仙门速速遣人,去各界搜寻碎片,以求重回正轨。”殷归鹤转移目光,神情肃穆,态度端正,完全一副公事公办大义凛然之貌。
然而,这宽袍博带的清冷师尊,却好似压根没听见他所言一般,一双眼漫不经心盯着下方。
殷归鹤心中莫名不安:“师尊?”
冷玉竹淡淡“恩”了声,殷归鹤顺着他视线望去,一时忘却呼吸。
他的师尊,竟然在看黎拂雪,少女耳尖红得仿若能滴血,跟只缩头乌龟一样,像是察觉到他们视线一般,头越埋越低。
殷归鹤再观冷玉竹,却与之视线碰了个正着,一时间火星四溅。
他心中打了个突。
5. 成双
黎拂雪又如何不知他二人视线,越发如坐针毡,想走,却听殷归鹤冷冷道。
“还望师尊明示。”
明示?她困惑抬头,这才惊觉自己夹在他二人之间,而那冰清仙人和恣意少年正双双对视,如龙虎相斗,竟生出一种诡异的修罗场之感。
黎拂雪待不住了:“抱歉师尊,徒儿这就走,不打扰你二人商榷。”
转瞬腾地一下站起,受了惊的小耗子一样,呲溜一下跑出老远。
“慢着。”
两个人竟然异口同声。
雪尖枪斜刺里飞出,将她一拦,随即头尾一调,粗钝的枪尾竟然怼在她胸口,将她一寸一寸往回逼。
凉飕飕紧贴她肌肤,黎拂雪脸儿通红,一抓枪身,扭头就要问罪:“殷归鹤!”到底想要她怎样!
一道青影猝然闪过,惊起婉转啼鸣,打断她作妖,掐灭战火。
怎么是青鸾?
却见那大鸟扑棱棱落定冷玉竹臂上,一段鎏金小字顿出,冷玉竹神色陡变。
“师尊?”殷归鹤觉察异样。
金字如水波消散,冷玉竹恢复淡静:“神骤传旨意,需至少两名金丹真人。子寻,你既为仙界魁首之一,责无旁贷,岁星又关乎神力,保天下福泽太平,这重任便托付于你了。”
黎拂雪心中预感不妙,果然,师尊视线沉沉落来头顶。
“阿雪,你同为金丹一阶,此行你也必须去。”
黎拂雪裂了:“我不要!”
殷归鹤炸了:“我不要!”
黎拂雪瞪大了眼睛,却见那臭小子比她还激动——
“徒儿才不想和她一块儿,她就是个拖油瓶。”
“姓殷的你……”
冷玉竹剃了她眼,黎拂雪自知失礼,灵机一动,眨巴眨巴眼睛,顿时泪蒙蒙起来,直看得冷玉竹眉心直跳。
她的好师尊叹了口气,微带怒意:“子寻你言重了,阿雪已无大碍,如何是拖油瓶?且青鸾神谕也写明要金丹两名,怎能抗旨?你怎能如此不懂事?”
殷归鹤这才别扭地扒拉起衣袖,小媳妇一样磨磨唧唧,瞄瞄冷玉竹,又瞅瞅她,支支吾吾,受了莫大委屈般,极其不情愿。
“是徒儿错了,师尊教训得是。这,我,好吧……徒儿……”
黎拂雪遭不住了,铛地一下打开雪尖枪,兔儿一样蹦到两人面前!
“我不同意!金丹真人不缺我一个!徒儿不想去,徒儿不想离开仙门,不想离开师尊。才不要殷归鹤!徒儿只想和师尊在一起!”
她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语速飞快,毫不在意僵住的殷归鹤。
冷玉竹在仙门活了上万年,早已堪透人世,淡泊疏冷,却偏偏对她百般纵容,菩萨心肠。
黎拂雪早年丧母,父亲又贵为掌门,无暇照顾她,能陪伴她的,只有这么一个师尊,叫她如何舍得离开冷玉竹身边?
更何况,冷玉竹他帅啊,是那种高悬明月的风华绝代,放眼五界,天下无双。
果然,只要她一撒娇,冷玉竹态度就软和下来:“阿雪,既然你不想去……”
“师尊!今日一役,足可见黎阿雪匮乏实战经验,与其让她活在庇佑下,日益胡作非为,不如放还长空,劳其筋骨,不然何成大丈夫?”
殷归鹤眉飞色舞,只差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黎拂雪差点气撅过去,死小子一直在挑衅她!到底为什么要拆散她和师尊!
“我不要和他为伍!师尊,要么他去,要么我去!我才不想和他绑在一块儿!”黎拂雪一挥手,镜心剑便划破空气,在她周身游走。
殷归鹤大叱:“放肆,师尊面前怎敢无礼?”
剑声嗡嗡,冷玉竹神情无奈,黎拂雪这才恨恨收了剑,梗着脖子道:“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左右我都必然赴命,黎师姐不想去,何必找那么多滑头?”却听殷归鹤一声讥嘲,“你以为,我很想和你为伍吗?”
“瞧瞧你这一身软骨头,今日若不是有上古神剑加持,你早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了,现如今竟然还想着偷懒,躲在师尊庇护伞下,我都替你感到不齿。”
她气得发抖:“看我不惯,觉得丢脸,那你今日就别救我啊!让我死在那里算了,反正你就是这般讨厌我,你呢?你也不过是个事儿妈,狗一样爱拿耗子!”
冷玉竹被他们吵得头痛,退避三舍,自顾自叹息。
殷归鹤一怔,黎拂雪还没打算放过他,一个劲地继续刺激:“本大小姐才不需要你这条狗!也用不着你操心,凡人果然就是凡人,我和你根本说不清楚!”
说完,她才猛然发现,自己言重了。
殷归鹤乃凡人飞升成仙,因着身世受尽欺辱,那就是他心头刺,他们二人自幼一块长大,她又如何不知这点。
可作为最亲近的人,她却说出这般话来,这枚刺倏然化作最利的剑,狠狠剜下他心头肉。
殷归鹤瞬间红了眼。
黎拂雪此时才后悔莫及,又奈何自尊心作祟,竟然就是这样呆呆望着,句话也再说不出。
冷玉竹捂脸长叹,正要解围,殷归鹤却握紧雪尖枪,主动上前,对他躬身一拜,言辞激烈。
“徒儿定将不忘师尊所托,将银天星轨找回,至于黎师姐安危,不经风雨,何以破境!师尊更不必担心,徒儿定将严阵看守,此次历练若无所获,誓不必还。”
少年郎虽眼尾挑红,但薄怒之下的容色,却更显坚定郑重,大有一番踏破山缺之气概,冷玉竹又有什么好拒绝的?
“那便翌日启程。”
红色身影如夭夭红梅,少年再度打了个长躬,随即大踏步转身离殿。
黎拂雪又如何不知这是他刻意报复!气急又自知理亏,又满是愧疚,竟然忍了这口气,甚至别扭地嗫嚅嘴唇,上前几步,想同殷归鹤弥补几句。
少年却是目不斜视,带过一阵冷风,径自从她面前擦过。
叮叮当当的水晶帘拂起又落下,那抹绮丽的身影再无踪迹,黎拂雪讪讪地停留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最后一天陪着为师了,阿雪别露出这种表情嘛。”冷玉竹轻轻走到她身边。
黎拂雪一见师尊,更是委屈上心头,得罪了竹马又失了师尊,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已经很害怕失去了……
她咬着嘴唇憋住泪意,千奇百怪的情绪在肺腑中搅动,好半天就只能憋出一个“嗯”字。
冷玉竹抬眼,水晶帘还在轻轻晃动,就像少女摇摆不定的心,他这个过来人又如何不知。
但他只是绷紧了唇线,到底是一句劝解话也没说,由着他二人不欢而散去了。
次日,巨大的楼船在仙门洞府前,桨橹排开,如鸟之双翼,不断扇动着,这便是豪华版的飞舟。送行、搭讪巴结之人络绎不绝。
“早啊,黎师姐怎么也来了?”
“黎师姐,怎么没睡好?小的有一瓶补气膏……”
她顶着眼下青黑,心中苦笑,以为她想来吗?
一双眼恨恨搜寻那罪魁祸首。
姓殷的,不在楼头,也不在船尾,哪儿去了?
“小师弟的房间在那儿。”少年声如黄鹂,在这熙攘嘈杂中分外突出。
黎拂雪终于定位少年,好啊,殷归鹤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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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地绽放笑容,给人当引路狗。
她走得快了点,直到临近船舷,才故意放缓脚步,轻轻咳了一声,然而殷归鹤跟没听见一样,丢给她一个无情后脑勺。
黎拂雪吃了瘪,火冒三丈:“喂,我住哪儿?!”
几个老实的弟子立刻打着哈哈上前:“在那儿,黎师姐……”
“滚滚滚,没问你们!”黎拂雪伸手就要抓那鲜红道袍,殷归鹤肩头一动,悄然躲开。
“你!”黎拂雪跺脚,想骂人,殷归鹤却好巧不巧回头,那双圆溜溜杏眼和她打了个正着。
他一声冷笑。
阳光下,他面庞白腻如雪,正拢手而立,宽大袖袍曳地,红艳艳衣裳同银项圈交相辉映,闪烁灿烂的金光,暖洋洋带着太阳香,只是他面上神情过于冷淡,嘴角的弧度也像锋利的钩子,扎得人生疼。
黎拂雪抿起唇角,气恼地回瞪他,表情在日光下自是说不出的灵动。
殷归鹤睫羽颤抖,随即收回视线,如同陌生人般淡道:“你的房间,在那里。”
黎拂雪昂首看去,但他只留下个红色背影,等也不等她,她不得不快步跟上。
想了想又觉自己确实过分了,黎拂雪软下心,不由主动道:“殷子寻,看在同一个师尊的份上,虽然昨日是我……”
殷归鹤拉住一过往弟子:“你方才不是说郝师弟找不见钥匙吗?我现在就去找他。”
弟子困惑,殷归鹤歉然却决绝:“劳烦你带黎师姐一程,殷某告辞。”
黎拂雪哪里反应得过来,刚想给人叫住,只见他莹白发带飘飘,消失得比她张嘴还快。
徒留弟子与她面面相觑。
“黎师姐,这边走。”
她这才后知后觉,怒火中烧起来。
*
“该死的殷归鹤,你就是故意不想理我!本小姐才不愿意低三下四……”
回到房中,对着被子就是一顿痛打,也难解她次次碰壁的心头之恨。
这份怒火拖到夜幕降临才得以发泄——
妖怪竟然奇袭,打了众人个猝不及防。黎拂雪手起剑落,可谓是大开杀戒。
待她冷静下来,回望船板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才觉察异样。
“妖族不是一直与仙族盟友关系吗?怎生得主动攻击我等?”
立在她身边的,是她刚结交没多久的少女慕长歌,筑基一阶。
慕长歌:“料想与星轨碎片有关,看样子,今夜又得加强阵法,以免午夜入梦时分遭其偷袭。”
黎拂雪刚想称是,下一秒,一只大狐妖被重重锤入她房中,门板破裂,就连她的床榻都嘎嘣一下断成两截。
“小雪,枪法第三式,擒!”
红影矫捷,长枪快成凌厉一线,这一声断喝下,又是轰隆一道巨响,黎拂雪傻站在原地,亲眼见证,她的梳妆台,她的小圆桌,她的珠宝衣裳,是如何缺胳膊断腿,满地乱爬的。
骨碌碌,断掉的翡翠珠子滚落她脚边,她刚肉疼地想捡起,但见华丽白芒飞溅,流矢一般擦过她指尖,咔嚓一声脆响,翡翠珠子在她手下碎成了渣渣。
黎拂雪闭上眼不忍直视,气息紊乱,拳头发抖——这可是师,尊,给,她,买的!
殷归鹤正揪住那狐妖后颈皮,意气风发笑弯了眼,待要严惩,头上突然一凉,只听“咚”的一声,给他砸得眼冒金星。
“嗷”的一声痛叫,少年一蹦三尺高,怒冲冲转头锁定歹徒。
歹徒黎拂雪同样愠气勃发,她发髻尽散,双眉戟张,手中银梳寒光闪闪,剑拔弩张间,那凶器带着滔天怒火冲他再度袭来!
6. 反咬
银梳在空中飞转,殷归鹤一手提着狐妖后颈皮,一手凝指一屈,轻松弹开她暗器。
他艳红袖袍鼓动,说不尽的写意风流,看过来的目光更是桀骜放肆。
“黎师姐,连妖怪都打不准吗?也是,这里用不着你瞎操心。”殷归鹤嗤笑道,目中无人的态度更是激怒了黎拂雪。
“我他妈打的就是你!”黎拂雪提剑直上,气场大开。
殷归鹤闪身避过,将狐妖一甩,狐狸嘤嘤哭叫,黎拂雪不得不掣肘收剑,避开那大团狐狸。
“那你打得赢我吗?”
少年疾如雷电,声音如影随形,任她如何环视搜寻,都无法捕风捉影。
身后突然一热,裹挟好闻的冷梅香气,她来不及反应,手中剑就被打落在地。
这是一个暧昧的姿势,在这电光火石一瞬间,她几乎是被他圈在了怀中,他遒劲有力的胯,险些顶在她后腰,紧绷的肌肉堪堪擦过她腰臀,那独特的少年气息,潮润润侵袭她肩颈。
黎拂雪浑身如过电,一个弹跳拉开距离,镜心发出一声悲鸣,竟是不小心被她狠狠踩在了脚下。
殷归鹤哈哈大笑起来,跳将到她面前,两颗小虎牙耀武扬威隐现:“太菜了,输得连剑都丢了,黎师姐,可别怪我没让着你,我们凡人资质驽钝,所以是你自己没本事。”
“殷归鹤,你就是故意的!你得赔我!”黎拂雪恼羞成怒之下,竟忽视了他的夹枪带棒,答非所问。
她心里只有师尊,只有翡翠了。
“什么?”殷归鹤诧异。
“其一,这是我的房间,其二,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你就是挑准了我房间,蓄意报复我对不对!”她指向地上碎片,手指都在颤抖,“好,你做得很好!可你知不知道,那是师尊送我的生辰礼物?”
妖血遍地,绫罗绸缎都乌糟糟一团,跟破抹布无甚区别,狼藉遍地,若不仔细找,根本无法发现那碎成渣渣的翡翠,反显得场面愈发惨不忍睹。
她情绪激动,全然不愿听他解释,句句不离师尊,言辞激烈,如同狂浪拍岸。
殷归鹤脸色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想开口辩解,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她打断。
“把你的房间给我!”最后,黎拂雪一锤定音,一寸寸逼近他,近乎威胁。
她明明比他矮了一个头,看人都要扬起脑袋,可在那样盛怒的注视下,殷归鹤竟然向后退了几步。
他视线不自觉闪躲,只好别扭地将头撇过去:“谁有那个心情针对你?少自作多情了好吗?是我让着你,给就给,谁怕谁!”
他被她逼退至门口,一个不察,踩在了那一滩翡翠碎渣上,嘎吱嘎吱,黎拂雪眼中又是一痛。
她想起自己被迫和这冤家绑在一起,背井离乡,再也看不见师尊,又想起几经他欺辱,还失了最心爱的翡翠,鼻头忽然一酸,禁不住抽噎出声。
殷归鹤慌张纵跃,跳离那一地碎翡翠,赫然间,两个大黑脚印映在碧绿翡翠上,简直就是惨上加惨,黎拂雪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感受到少年探询的目光,她只觉羞耻,奋力憋住呼吸,不让眼泪落下,偏偏掉得更多了,几经丢脸下,眼泪更加汹涌,如同大江东去,冲毁所有堤坝。
那泪痕晶莹,直让殷归鹤不知所措,他眉宇中笼起复杂的情绪,竟无言伸手,默默靠近她。
“阿雪,我……”
“滚开!都是因为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黎拂雪一把打开他的手,捂住脆弱,抹着眼泪逃离了破败的房间。
他手上顿时红了一片,这份疼好像延及他心底,殷归鹤失魂落魄地站在残渣前,亲眼看见她被一群人簇拥着,四面八方关心着,挤挤挨挨,没有一点他的位置。
他们众星捧月般,带着女孩儿消失在转角。
“殷师兄,你和黎师姐大晚上的,这是怎么了?”郝一鸣挠着脑袋,小心翼翼凑过来。
殷归鹤抿唇,圆溜溜杏眼藏在黑暗中,狼狈地藏匿其中落寞。
“妖族为何来犯?”他沉吟片刻,却是避而不答。
郝一鸣也收起八卦心思:“尸首上遍布可疑红黑花纹,这纹路古怪蹊跷,我等从未见过,一时查不出具体原因。”
狼牙月高悬天际,惨白的月光打落船板,照在妖怪尸体上,那鲜血的颜色更加狰狞可怖起来,殷归鹤眼皮狂跳。
“鱼形针指向可有着落?”
鱼形针乃探查星轨的法器,从登船起,它便一直没有反应。
“正对妖界。”
殷归鹤脸色越发凝重:“终于有方向了。是星轨碎片,才一日功夫,想不到蔓延速度如此之快,妖界已遭岁星力量反噬了,我们得快马加鞭,连夜赶路,恐妖界大乱。”
“那我来守这楼船吧,刚好我……”
殷归鹤打断道:“不用,今夜,我睡不着,我来吧。”
郝一鸣还想再说些什么,殷归鹤却不欲多言,心事重重地驭轻功而去。
殷归鹤的房间在楼船顶层,拥有着最广阔的视角和最俏丽的风景。
那几个狗腿子弟子,为了讨好黎拂雪,特意将窗牖打开,好让外头溶溶月色走进房内,纾解她心头沉郁。
黎拂雪坐在窗边,才平复好心情,余光就察觉异样,窗边好似闪过了一道红影。
她唯恐是妖族潜入,忙屏气凝神,悄然出了房门,往船顶看去。
却见一红袍少年,高坐于她屋顶,身披月华,银项圈发出清脆响动,煞是好听。
他高高束起的马尾在背后轻扬,精瘦的腰身在夜色下若隐若现,说不出的绮丽勾魂。
莹白发带也跟着摇曳,在风中孤零零,冷清清。
黎拂雪拢了拢衣襟,才觉深夜微凉。
她不自在地拧起眉头,这臭小子,傻坐在屋顶上做什么?
似乎为了解答她的疑惑,喑喑鸣啼,四下里突然飞来几只惊鸟,夹杂着夜晚寒风,跌跌撞撞,就要撞入她窗牖中,少年忙唤出几片飞羽,悄无声息地将它们赶走。
月光皎洁,楼船又恢复一片平宁寂静。
他就那样孤守着,不知疲惫般,一次又一次赶走捣乱的生灵,看得黎拂雪险些忘却了时间。
她顿觉不快。
“切,自作多情,马后炮,有什么用?还是师尊好。”
黎拂雪小声讥讽,收起乱七八糟的心绪,猫儿一样潜入夜色,决绝离去。
殷归鹤耳尖微动,他眸光闪烁着,悄悄侧过脸颊,用余光留意声音方向。
空荡荡的,只有凉凉的夜风打在他脸上。
他这才彻底转过头来,不死心地四下环望,这偌大阁台前,哪里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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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影?
殷归鹤自嘲一笑,重新坐稳于屋顶,心绪难宁。
接下来的几天,楼船疾速下行,仙界的灵域从一线变为一点,终于在今日,彻底消逝不见。
黎拂雪像是走投无路的小兽,越发焦躁起来,凝望天边的时间越来越久,满心满眼的仙门和师尊。
这份烦躁不由迁怒到殷归鹤身上,哪怕他二人碰面甚少,黎拂雪也抓紧所有机会,对他颐指气使。
“喂,站住,你那房间什么寒酸布置?床板硌得我几天没睡好觉!”
殷归鹤凉凉剜了她眼,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当真好脾气地入了房中,给她好声好气铺床。
她这一拳就像是打在棉花上,黎拂雪一腔怒火憋得更加难受。
“你床尾怎么铺的?重来!”
小床明明铺得整洁干净,不见一丝褶皱,殷归鹤握紧了拳头,脸上红晕都胜过了衣裳颜色。
黎拂雪扬眉,镜心剑也助威般,围在少女左右不住晃动,一副不服就干的状态。
殷归鹤却罕见地没有持枪同她硬碰硬,当真垂下眸子,为她重新铺就。
这回黎拂雪可就瞪大了眼睛,稀奇之下越发刁难了。
可殷归鹤竟然就这样,忍气吞声,心甘情愿跟头老黄牛一样,任由她呼使。
若是真气狠了,也只是背过身装聋作哑,冷暴力她,再过个把时辰,又回过头给她勤恳耕地。
黎拂雪觉得有趣,无形中竟然只想着和他斗,哪里还记得要去那楼船顶上,心心念念旧人故里。
殷归鹤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舒了口气,又拢拳于唇边,不住轻咳。
眼尾水红,咳得越来越烈,这一幕被郝一鸣看得清清楚楚。
饶是着凉如此,他也固执地跳上船顶,日日夜夜守在少女附近,吹彻夜风,暗杀了不知道多少妖怪。
妖界终于到了。
不同于仙界的飘飘卓绝,妖界荼蘼无度,各色各样的花儿争奇斗艳,装点得整个妖域都像是花街柳巷。
黎拂雪慨叹这淫靡场景,慕长歌也啧啧称奇。
青楼几乎是百步内就有一家,数不清的妖小姐吃吃笑着,没骨头一样倚靠门前,扭动万种风情,冲她们勾动香帕。
“来嘛,小仙子,奴家这儿,什么样的花郎都有,来瞧瞧嘛。”
黎拂雪来了兴致,这模样果断让妖姬们大献殷勤,几个模样甚俏的小郎君就被推了出来。
“小仙子,瞧瞧这精悍的腰身,摸一下都不要钱……”
一犬妖被女人们挑起衣衫,蜜色腰腹便大展春光,黎拂雪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向那魔窟靠近。
后脖颈一凉,黎拂雪惊呼一声,双脚便离了地。
“黎师姐好兴致,离了你的好好师尊,又想着不务正业了,是吗?”
少年嗓音清泠泠的,听上去却好似充斥淡淡火气。
黎拂雪翻掌劈来:“你管我!”
掌风所到处,猝然闪动璀璨绿光,她不得不停手。
却见他摊开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一串绿翡翠,通透如玉,甚至还有灵气潺湲其中,日光下越显晶莹可爱。
黎拂雪被他轻轻放于地上,殷归鹤霎时高昂头颅,乜斜眼睛看她,瓮声瓮气。
“还不接过去么?再不拿走,就是我的了。”
7. 翡翠
他的银项圈闪烁日光,一时间,黎拂雪竟然觉得,这光比他手中翡翠还夺目。
她敛下所有锐气,尴尬和愧疚纷至沓来。
心中好像被猫挠了一下,黎拂雪闷头触过他掌心:“多谢。”
少年的手掌似乎干燥且温热,温度竟然染上她整个面庞。
殷归鹤却是眸光一跳,古怪地压下眉峰,握拳于背后,恢复那冷淡模样:“不务正业!往后少来这种烟柳之地,别磨叽,快跟我回去。”
不远处,随行而来的仙家弟子一改等待模样,刹那间整齐划一坐好,个个跟向日葵一样,脸盘儿对准她二人。
黎拂雪越发羞赧,立刻塌下脸:“老古董,跟你在一起,好生无趣!”
骂得可大声,那几个弟子立时笑出声,无疑激怒了殷归鹤,两个人拉拉扯扯,骂得不可开交。
那几个妖小姐一开始还作壁上观,稍有忌惮这新来的少年。
妖怪拥有这世上最特殊的眼睛,这是它们作为飞禽走兽时,活下去的筹码。
她们看见的殷归鹤,周身都笼罩一层极淡的金光,淡到周边都发白,同其他仙人的色泽,完全不一样,古怪离奇。
见到这两人内讧,狐妖姬和众妖使了个眼色,摇着花扇,笑嘻嘻迎上前。
“哎,这位公子,奴家看你龙章凤姿少年风流,想来定然是没尝过这个中滋味,不妨来试嘛,若是伺候得不舒服,不收你灵石,如何?”
如此直白露骨的话,殷归鹤这个童子鸡何曾听过,脸红得跟个番茄一样。
“抱歉,仙门自立规矩,某当谨记祖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贵楼还是另寻人罢。”说着就拎起黎拂雪后衣领,转身就要走。
黎拂雪急了。
狐妖姬来劲了。
“哎,这位小仙子是公子心上人罢?是奴家没眼力见,不若只是进来喝个茶罢,妖族不是一直同仙门交好么?小公子,不会连这个脸都不给吧。”
黎拂雪疯狂点头,想去得紧,转瞬意识到不对劲,拳打脚踢起来。
“谁是他心上人!本大小姐……”
殷归鹤一掐她后颈,疼得她就是一拳砸在他腹上,两个人又开始打了起来。
“你点什么头啊!你也配当小爷心上人?我永远都不可能有喜欢的人。”
“好啊,童子鸡老顽固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当个丁克,姓殷的,你还是男人吗?”
就在众妖一筹莫展,看着楼前乌烟瘴气之际,一衣袂飘飘的仙人来到,正是郝一鸣。
郝一鸣施施然对狐妖姬一笑,却是隔空密音传话道:“鱼形针动了,指的就是这青楼。”
黎拂雪惊讶,拳头就是一顿,不待她问话,殷归鹤的声音便落来耳畔,义正言辞响当当——
“对,我们是那种关系,阁下所言极是。这不过是我们二人相处日常,阁下切莫介怀,某恭敬不如从命,请。”
妖怪们狡黠一双眼,吃吃笑起来。狐妖姬麻溜地侧身一让:“各位仙长,请。”
殷归鹤从善如流,丢下黎拂雪一个人,大喇喇自顾自往前走。
黎拂雪见他坦然又疏离,不由更是来火。
这青楼高达十八层,呈“回”字形构造,真是五彩斑斓,锦绣交辉,只一眼,就让人深刻感受到何所谓纸醉金迷。
黎拂雪一路不言不语,那颠三倒四的臭小子,正在前方开路,同潮水般涌上来的妖姬们斡旋。
那狐妖姬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间或轻笑出声,柔柔媚媚,自是酥软不可言。
她拽着翡翠串,脸儿都拉得老长。
慕长歌和郝一鸣伴她左右,其余几个弱些的弟子都回了客栈布置妥当行礼。
四周吵吵嚷嚷,歌舞不绝,郝一鸣的说话声就像一缕轻烟,飘飘欲绝。
“黎师姐,你可知,殷师兄他很在乎你?”
黎拂雪冷哼:“怎么可能!”
郝一鸣神秘兮兮:“真的!他都着凉风寒数日了,却天天守在你屋顶,生怕那妖怪来犯。”
他凑近黎拂雪,神情微妙:“我看他啊,每天笑容都少了,一问,就是什么翡翠,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你手上这串啊,哎哟,这可是他一落地,就去给你精挑细选来的呢。”
黎拂雪手指一颤,顿觉翡翠滚热起来,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殷子寻虽说嘴欠,但近来对她确实是百分百服帖,任她一直刁难,明明她之前还戳了他伤疤……
刚想再问点,半路赫然杀出个大腹便便的虎妖,行路极快,咚的一下撞了上来。
翡翠手串掉落在地,珠子颗颗散开,黎拂雪登时心疼地皱起眉毛。虎妖连连道歉,等到她施法捡起所有珠子,再度抬头之际,哪里还有殷归鹤同那狐妖姬的踪迹?
她一颗心陡然下沉,环顾四周,竟然连慕长歌也不见了,郝一鸣正从涌过来的人群中跻身而出:“黎师姐!我在这儿!”
“他们不见了,这地方有问题,所有妖怪都有问题。”黎拂雪握紧翡翠珠子,脸色难看至极。
“鱼形针可还在?”
“磁场紊乱,指向在东南和西南方向横跳。”
“我们走。”
黎拂雪铁青一张脸,懊恼自己的大意,好巧不巧,越来越多的妖怪围聚过来,吵嚷一片。
“小仙子,尝尝嘛,新酿的玉液酒。”
“小仙子,来玩嘛,新来的西域美男。”
“小仙子……”
黎拂雪喘不过气,她终于意识到,妖怪们看似在热情款待,实则在包抄他们二人!
镜心“刺啦”一声出鞘,剑光就是一扫,如翻江倒海,妖怪们惊叫连连,有的还被打回原型,蹬着四条腿儿吱吱乱跑。
“郝师弟,你先走!我殿后。”黎拂雪腾空而起,气场凛冽如刃。
郝一鸣担忧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随即疾速奔向豁口,消逝在尽头。
黎拂雪沉心应战,一肚子火全都发泄出来!
“本来我还不想和你们闹将一场,是你们接二连三惹老娘不快!现在求爷爷告奶奶都无用了!”又是一阵狂风扫过,打得那些扑上前的小妖满地滚爬。
黎拂雪心中鄙夷,虾兵蟹将,不过尔尔。
“老娘问你,你们那个狐狸精,把我相公,带哪儿去了!”
黎拂雪食指一勾,一只兔妖在空中吱哇哇乱叫:“我不知道啊,小的不知道,我等只负责拆散你夫妻二人,还请仙长饶命……”
“饶命?饶的,到底应该是谁的命?”一道娇俏声音响彻青楼。
齿轮咔咔转动,黎拂雪忙抬头看去,却见一硕大铁笼破开天花板,从十八顶楼飞速而降,她刚想飞身躲避,却被一道掌风狠狠击中胸口,偷袭卑鄙至极。
痛得她一个趔趄,腹中气机大乱,喉中腥甜滚滚,一个分心,那铁笼顿时落地,将她牢牢困住了。
黎拂雪想施展仙术,却发现通体乏力,甚至连镜心剑,都失了冰蓝色剑气。
她咬牙,怎么又大意了。
笑声四起,一双长且细的白花花腿儿珊珊迈进,来人有着一双纤细的脚,脚腕上的金铃一步一响,直撞入人心里去。
是个美人,黎拂雪紧张地抬眼望去,不见那美人脸,却先见一根黑红烟杆,熟悉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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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她心中一惊。
随即,那美人吞云吐雾,对她的脸儿就是一喷,香烟袅袅,迷得黎拂雪流下泪来。
“你们杀了我三弟,我这个做长姐的,如何能轻饶了你!”
黎拂雪头晕目眩,那股烟有毒,她晃动身体,在逐一散开的烟雾后,终于窥见了那美人模样。
俏生生芙蓉面,上挑狐狸眼,檀口胭脂如血,竟同那狐妖姬生有七八分像。
那殷归鹤,岂不是也完了。
黎拂雪朦朦胧胧想着,脑中嗡鸣,气力不支,终于倒地,昏昏然睡去。
等她再次醒来,却意外地没有陷身阴暗的监狱。
相反的,此地还乳烟绵绵,淫/乱奢靡,入目皆是白花花,赤果果的肉/体。
她瞪圆了眼睛,想动弹,却发现手上,脚上,都被牢牢捆缚,越挣扎,反被囚困得越紧。
“别作无畏抵抗了,这可是捆仙索。”是那狐美人,她噙着勾魂的笑,款款停在黎拂雪面前。
“忘了自我介绍,小仙子,我可是这青楼大老板,胡霖娇。”
语气好不傲慢。
“你把我带到哪?”黎拂雪心中唾弃,确是冷静异常,面上毫无惧色。
胡霖娇吃了一惊,兴趣更为浓厚起来。
“你也看见了,那些裸/体人肉,这不明知故问吗?”她咧嘴大笑,露出森森白牙和血红舌头,“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窟,你们,都是我们的食物呀。”
她扣住黎拂雪手腕,湿哒哒的唾液化作一根银线,滴落在少女肌肤上。
“仙人的肉,更是大补。怎么?你在抖?”
黎拂雪确实在抖,但她不是害怕,而是感到恶心。
胡霖娇长长的指甲轻划,点在黎拂雪下巴:“别害怕嘛小仙子,下个死的,就是你。很快就好哦。”
黎拂雪一口就要咬下去,胡霖娇大惊,忙缩了手。
“我可没说过我想死。”黎拂雪扯唇谩笑,“独独对我用着捆仙索,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是了,像你这样的卑鄙货色,丢到仙界,给本小姐提鞋都不配!”
“个小贱人!”
一道巴掌扇来,黎拂雪弩目而视,无形威压尽显,久居上位的贵气令人无法逼视。胡霖娇竟露了一丝怯,巴掌悬而未决。
黎拂雪哂笑,下巴一抬:“不若趁早放了我,省得我出去后,将你们青楼夷为平地。”
“想得到美,你可知我们食难果腹?进来的,哪有活着出去的道理?”
黎拂雪心中困惑,食难果腹?何来这一说?
放眼四周,无数口大锅沸水滚滚,那些沦为鱼肉的人类们,下饺子一样,一个接着一个被推入滚水中,滋滋声大响,说不尽的糜烂与焦臭侵袭鼻腔。
妖怪们无一不是口流涎水,那些肉都没被煮熟,就被他们捞出来,饿死鬼投胎一样撕食,腥气弥漫,骨肉飞溅。
她听见胡霖娇咽了口唾沫,不由头皮发麻,心中打了个突,他们吃的,总不能是殷归鹤吧!
胡霖娇一抬指尖,迫不及待:“把她给我拖下去,炖了!”
黎拂雪被人高高抬起,也就在这一瞬间,她清楚看见,胡霖娇的手臂上,浮现可怖的红黑花纹。
花纹如同一条毒蛇,将胡霖娇整条手臂包裹,汩汩蠕动着,似乎扎根于肌理之下,将所有的筋脉血管取而代之。
黎拂雪脸色陡变,心生一计,说得是声泪俱下。
“等等!是我不对,胡老板,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求你了,让我见我相公最后一面罢,我要死也得和我相公在一起!相公,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8. 相公
眼泪淅淅沥沥,黎拂雪本就生了张娇俏脸,伤心怯意起来,双眸亮晶晶,水汪汪的,更是如同一朵挂满露珠的小花儿,谁人见了都要唏嘘几分。
胡霖娇生性爱美,见此景难免动容。
黎拂雪眼眶红红:“我就只想见我相公最后一面,左右你们也是要饱餐一顿的,何不成人之美,再多加他一个人头?”
她刻意添了点内力,导致最后一句声震千里,所有妖怪都听见了,顿时,肉也不吃了,汤也不熬了,各个蹦跶过来,围着胡霖娇嚷嚷。
野猪妖挟剑道:“老大,这小妮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左右那小子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一个仙人,和我们妖王能有什么瓜葛……”
黎拂雪心生困惑,什么妖王?
胡霖娇一个眼刀飞去,堵住了悠悠众口。
她一挑黎拂雪下巴:“好,我答应你,把你那相公带来,只不过,你别想耍什么花招!他一来我就沸水滚了你俩!”
那野猪妖如同一道黑旋风跑没了影,不多时,扛着一团火红,风风火火回来。
肩上那团东西,正是殷归鹤,手上还缠了一圈捆仙索。
“相公!”黎拂雪叫得分外动情,眼泪又开始噼里啪啦掉。
殷归鹤刚被丢在地上,就听见这一声肉麻呼唤,眉头都跳起舞来。
黎拂雪才不管那么多,跟条毛毛虫一样,蹦跶到他怀中,放声大哭。
“呜呜呜相公,我好想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你说咱家里的丹顶鹤,家里的小雪兔,怎么办啊,还有菜园子……”
她一个埋头,将所有眼泪都擦在少年肩上:“我要死了,我好害怕,相公你说句话啊,我怕。”
看得所有妖怪都心生怜悯,有的也跟着哭起来:“媳妇儿,我都几百年不曾见你一面了……”
殷归鹤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这戏剧性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还吵架冷战闹别扭来着?
她毛茸茸发顶蹭在他颊侧,痒丝丝,还带着好闻的女儿香,撞得他心口大钟反复回响。
黎拂雪一直在哭,还主动喊他……相公?
哄她?
殷归鹤如遭雷轰电掣,整个人都麻了半边身子,她哭声细弱,自己心脏也跟着抽疼起来。
少年慢腾腾低下头,生涩地凑近她耳畔,近得仿佛能吻上去。
“黎阿雪,我在这里,你别哭了。”
他的气息喷洒她脸庞,黎拂雪立时止住了哭,浑身如电流走过,脸儿埋得更深了。
胡霖娇使了个眼色,妖怪们立刻去拾柴烧水。
趁着这个机会,黎拂雪用气音道:“那狐老大,胡霖娇,身上有星轨碎片,我们得想办法夺回来。”
殷归鹤却明显僵住了,半天不搭话,急得黎拂雪用力掐他:“相公呜呜呜……说句话啊!”
胡霖娇肚子咕咕叫,再也忍不住了:“够了!还要叽叽歪歪到什么时候!等下了地府,再郎情妾意也不迟。来人!”
黎拂雪登时被野猪妖扣住肩膀,拔萝卜一样离了少年怀抱。
黎拂雪,伸出捆在一起的手,泪洒衣襟:“相公,下辈子,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殷归鹤,向前跑了几步,哽咽着要去抓她的手:“娘子,且再等一世吧,下辈子没有那就下下辈子……”
黎拂雪:。。。
胡霖娇眯着眼,正当她纳闷夫妻俩怎么那么多戏时,那红袍少年竟然骈指点去,正中野猪妖后/穴,转瞬化点为拳,狠狠将他砸入青花地底。
电光火石间,殷归鹤身手迅速,夺剑遁起,以快刀斩乱麻之势,竟然将黎拂雪身上的捆仙索,全斫了个干净!
“怎么可能!”胡霖娇连连后退,“这可是捆仙索,你怎么可能砍得断!你和我们妖王……你到底是什么人?”
黎拂雪来了个利落的鹞子翻身,腾空飞出,一脚踹去:“当然是,取你狗命的人!”
胡霖娇闪身避过,怒发冲冠:“别熬你们那些破汤了!还不快点杀了这俩黄毛小儿!”
妖怪们这才如梦初醒,叽叽呱呱地涌上前,黎拂雪和殷归鹤交换眼色,兵分两路,两个人擦肩而过,双双快成两道鸿影。
“把碎片交出来。”黎拂雪召唤气剑,三十六气剑如同冰凌,直冲胡霖娇要害刺去。
“什么碎片,闻所未闻。”胡霖娇根本没时间细思,指爪大张,长长的锐甲竟然直接向气剑划去。
黎拂雪攻势不减:“岁星被邪云侵蚀,星轨惨遭迸裂,你臂上分明有红黑花纹,还狡辩!看我不生擒了你这偷儿!”
胡霖娇错愕:“岁星?莫说什么星轨碎片,就连你们仙人我都见得甚少,何来偷窃一说?”
“还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分明是你杀我三弟在先,现如今反倒要算我的账!好啊,你们这些修仙的,真是人模狗样!”
一声狐嚣,火红狐尾如同软鞭,冲黎拂雪面门袭来。
她刚想闪躲,四面八方又飞出数条尾巴,居然是只五尾妖狐。
眼见着躲不过,黎拂雪运转真气,刚想护住全身穴道之际,一只脏兮兮的红狐狸破空而入。
“黎阿雪,接稳了!”
少年声音远远响起,原来,这曾经砸断她床榻的罪魁祸首,就是胡霖娇的三弟。
但黎拂雪哪有余裕去接,红狐狸滑稽地摆动四肢,在他即将坠地的那一刻,所有攻向黎拂雪的尾巴,悉数撤回,化作最柔软的垫子,接住了他。
胡霖娇泪光闪烁,扑将上去,牢牢抱住红狐狸:“三弟,你居然还活着……”
“喂喂喂,我们没杀你三弟,还凭白受这一遭,胡老板,是不是得收手止戈?”黎拂雪回首看那殷归鹤,少年打得正酣,热汗淋漓。
红狐狸呦呦叫着,胡霖娇露出狐耳,细细谛听,此时才冷冷抬起眼皮:“都给我停下。”
硝烟停息,众妖瘪着肚皮,各个面带愠色。
“老大,那我们不白耗了一场吗?本来就饿,真是的……”
胡霖娇一扫全场,满腹牢骚的妖怪们不敢怨声载道了,悻悻退开来,拖着口涎,远远观望那比肩而立的少年少女。
“胡老板,我们和平谈判吧,只要你交出星轨碎片,我们就饶了你这青楼。”
黎拂雪转着气剑,殷归鹤手中长剑还在淌血,两个人凑在一处,竟是风流意气,好生登对,锐不可当,胡霖娇又听罢三弟一番哭诉,对这二人越发忌惮起来。
只是:“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星轨碎片,两位仙长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胡霖娇使了个术法,天花板上暗格洞开:“罢了,化干戈为玉帛,俩俩抵消,二位仙长就此离去吧,我也不和你们计较了。”
黎拂雪可没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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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剑暴起,倏然划去,胡霖娇脸色陡变,闪身躲避,却刚刚好,被气剑挑起了衣袖。
红黑花纹在肌肤下,若隐若现。
“这就是星轨碎片。”黎拂雪凛然,“你既然说你没见过,那你体内异样,又是从何而来?”
这一轻佻举动惹怒了胡霖娇,她吼道:“好没规矩!我哪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说是星轨碎片,它就真是了吗?我天天接触那么多东西,碰过的毒物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黎拂雪火气直窜,殷归鹤却上前一步,抢先道:“胡老板,是晚辈无礼,但这实乃星轨碎片无疑。在下且问你,近日是否偶感异样?”
他声音清越好听,礼数也周到,比起黎拂雪要谦和得多,胡霖娇不由熄了几分怒火。
“经常感到饿,可算?”
言罢,她舔了舔嘴唇,一双眼又被远处新端盘的人肉吸去了目光。
而她臂上花纹赫然清晰了许多,血管一样鼓胀,扭曲蠕动起来。
黎拂雪操起气剑就要偷袭,殷归鹤对着她脑门就是一弹,痛得她对着少年就是一脚。
动静之大,惹得胡霖娇收回注意力:“二位仙长?”
殷归鹤捂住侧腰,疼得站不直身子,强颜欢笑道:“无妨,在下只是观老板过久,惹得爱妻吃醋,在下挨打,应该的应该的。”
又是一记当头落下,揍得殷归鹤脑瓜子嗡嗡。
“谁吃醋了?谁是你爱妻?再胡说拔了你舌头。”黎拂雪面红耳赤,怒目圆睁。
“好了好了,娘子稍安勿躁,我就同胡老板说几句。”殷归鹤软下声,噙着薄薄雾气,抬眸乖巧地看向少女,说不出的软语温存。
二人先前的隔阂刹那间消弭于无形。
黎拂雪目光一跳,真静了下来。
胡霖娇挑眉,自恃美貌绝伦的她难免心中窃喜,不由放松了对他二人的防备。
“胡老板,想来是星轨碎片误入你体内,而它拥有着太过强大的神力,凡夫俗子无能匹敌,故而必定遭其反噬。胡老板之所以会经常腹中空空,想来也是这星轨所致。
“七宗罪其中有一,名唤‘暴食’,它所激发的,也就是此罪了,正巧对得上你之结症。”
殷归鹤不疾不徐,说得也是胸有成竹,胡霖娇就算再疑心,也信了个七七八八。
“敢问仙长,接下来该当如何?”胡霖娇左思右想,妥协了,“反正这神力我也驾驭不了,留着也没用。”
黎拂雪心中诧异,打量起殷归鹤背影来。这就成了?想不到,这死对头,在正事面前,还挺好使的?
却听他嗓音淡静,可说出的话好生瘆人:“剔骨剜肉,生取。”
黎拂雪打了个寒颤,胡霖娇惊惧得一弓身子:“不行!我可不想留疤!而且你还是个男人,我不取了。”
殷归鹤一愣:“可这碎片不取出来,后患无穷,暴饮暴食下去,小心爆体而亡。”
胡霖娇说什么也不肯了,甚至因着殷归鹤再三劝阻,再度恼怒,扬言再不走就要炖了他二人。
黎拂雪默默撤回殷归鹤好使这句话,拉住少年,母鸡护崽一样,挡在他身前。
殷归鹤呆住,不自觉挣扎,反被她握得更紧,他脸颊滚热,却听黎拂雪铿锵有力道——
“是我相公无用,脑子空空满嘴冒犯,我回头管教他便是。胡老板,我倒有个好主意。”
9. 怦怦
相公……殷归鹤愣了神。
胡霖娇打起十二分警惕:“你有什么法子?”
黎拂雪狡狯一笑。
日头偏移,却见杨柳依依,池畔青青,空气中还弥留好闻的花香,少年少女在溪水中,相映成趣,倒真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雅趣。
只可惜,总有那么一声恼怒斥骂,打断这份平宁——
“黎阿雪!你又把水溅我身上!练过的轻功都白学吗?”
“黎阿雪!你怎么这么笨?自己也弄得一身湿!避水诀都不会吗?”
“黎阿雪!你到底会不会捉鱼啊?不会你出什么瞎主意?我很需要你的帮助吗?”
“黎阿雪……”
没错,黎拂雪说的好办法,就是笨办法,捉鱼。
水至阴至柔,天生吸引邪祟,这条河可是妖界唯一的神来之水,鱼肉肥美多汁,用来引出“暴食”碎片再合适不过。
在这风和日丽下,黎拂雪裤腿挽得老高,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一点大小姐架子,仿佛真化身一渔民,拿着一把泛着红锈的剑,在这清溪中,或东或西,满世界抓鱼。
胡霖娇信不过她,是以没有归还镜心剑,替了把锈剑。毕竟,她一个剑修,只有用剑,才可以将扑杀技艺发挥到极致——
少女莽撞跳水的身形如同一只扑食小鹰,说不出的潇洒放肆,仿若是出来玩儿的。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篓筐,居然是零哎。
殷归鹤捂脸,不忍直视。
又是一声断喝,殷归鹤饱含希冀抬眼,只见少女气势铺天盖地,有如山洪降世……
冰凉砸了他满脸,真如山洪般,洪水滴答滴答,顺着他下颚线直淌,道袍都湿透了,紧贴他一身。
殷归鹤深呼吸一口气,双眸紧闭,眼睫不住颤抖。
黎拂雪心虚地直起腰身,终于对上他怒气冲冲,陡然大开的眼。
果不其然,他张口就骂:“黎阿雪,驽钝至极!瞎折腾又跟个落水狗一样,没个正形!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她吐了吐舌头,搅动凉凉溪水,不答反问:“哟,殷小公子不喊我黎师姐啦?”
殷归鹤喉中一梗,脸上蹭的一下红了。
黎拂雪狡黠一笑:“相公,先前不是还和我闹别扭冷战的呢?现如今,是谁一直在我身边嚷嚷,狗儿一样打转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是我!我才不是你相公!积点口德吧!”他满脸薄怒地飞速后跳,唯恐避她不及,惹得银项圈铛铛作响。
黎拂雪有心逗逗他,竟也不恼,反而笑出声。
“好,那我问你,当时是谁摔碎师尊送我的翡翠?”
殷归鹤如同挨了一闷棍,低下头去。
“是我。”
“那又是谁生擒那狐三弟,装入芥子囊,惹了我等一身麻烦?”
“是我。”
“又是谁当面喊我爱妻,由着我叫相公的?”
“是我。”
黎拂雪心中激动,不由捧腹大笑,花枝乱颤起来,幅度之大,脚下就是一滑,猝然跌坐在溪水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笑个不停,险些岔了气。
殷归鹤:???
殷归鹤:!!!
“你你你!你居然套我话,不务正业,不务正业,尽学些坏的!”殷归鹤气急败坏,犹如被惹怒的小鹿,一蹦三尺高。
黎拂雪确信了,他先前火气已消了泰半,不由开怀,笑得肚子都疼了,哎哟了半天,想站起来,又因着腹痛屁股疼,如何也直不起身子。
“喂,姓殷的,还不快来帮帮本大小姐。哈哈哈哈哈,快点!”
殷归鹤见她又哭又笑,说不出的荒诞放纵,自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徘徊再三才小心靠近,提着她后衣领,一把拉离水面。
一阵凉风袭过,此时日头偏西,竟让她感到一丝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不舒服地揉了揉鼻子,殷归鹤提着她,蹚水过河,两个人不一会儿就上了岸。
“阿嚏,怎么办,都这个时候了,阿嚏,一条也没捉到,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黎拂雪吸溜一下鼻子,本来她是想借着自己高超御剑天赋,将半条河的鱼给捞出来的,结果非常完美地失败了。
殷归鹤却不答,两个人湿漉漉的,无言中双双对视。
天边燃起火烧云,或红或紫,又带着漂亮的玫瑰金,余晖落在少年脸上,越发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瑰丽。
他眉睫上存留水珠,闪烁着亮晶晶夕阳,整个人都裹上糖人一样蜜泽泽的边儿。
黎拂雪看得久了,不自觉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少年嫌弃地躲开来。
他骂骂咧咧着,伸手就要脱掉自己外袍。
“笨死了,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学,一事无成,还惹得自己一身水,离了师尊没点自理能力,我看谁惯着你?”
黎拂雪默默掐了个除水诀,一身襦裙恢复如初。
只有这咋咋呼呼的红衣少年,浑身冒着水汽,脱衣动作就是一顿,一双圆溜溜杏眼同她呆呆对视。
他湿透了,衣带却好巧不巧地解开。
二人脸颊俱是一红,默契地避开脸去。
好半天,才听见少女低低的,沁凉又柔软的声音,细细散入风里。
“你才笨,除水决,都忘了。”
黎拂雪转瞬一捻食指,殷归鹤也一改湿哒哒模样,两个人都暖融融的,像是毛茸茸小动物,安安静静,共浴斜阳下。
她不再多言,而是躲开殷归鹤,捡起地上的剑,重振旗鼓下水,一心一意捉鱼。
殷归鹤跟个愣头青一样,久久未回神,只杵在岸边,观她动作。
少女雪白小臂露出一截,脆生生,嫩津津,像是从湖里捞出来的新藕。
她动作轻盈,一把锈剑,在她手中却能舞出一片清华,轻灵速走,一剑好似生了无数剑,几个刺挑劈削,惊起水花片片,而那湖水下竟然真的有了动静。
水花越来越大,不是她磅礴的剑气,而是她真的抓到了很多很多条鱼。
那一剑扫过去,竟好像刮起一道疾风,生生荡过他整个心境。
黎拂雪抡起胳膊,一道绝艳的弧线划过天际,无数尾银鱼蹦跶着,击鼓奏乐般,咚咚着,纷纷落入篓筐。
她扬起小脸儿,五官明艳艳展开,神飞眸动,比河水还纯澈动人。
“殷子寻,我这回抓到啦!本大小姐厉害不?你可得夸我!走啊,我们去找胡霖娇罢。”
他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好似不再属于自己。
黎拂雪一丢锈剑,提起篓筐,留下一地湿痕,披着余晖凑近他:“做什么呢?还想和我冷战啊?这回我可不允许了。”
殷归鹤这才回神,他神情古怪,想躲开却被少女一拦。
黎拂雪蓦地展开左手,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枚鱼鳞,流动七彩神光,颜色瞬息万变,妙不可言。
“送你了,之前是我不好,揭你伤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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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几番为难你,本大小姐,勉为其难,给你道歉。”
似是从未对什么人低下身段,黎拂雪也不等他回应,便强势一塞他手心,不忘牢牢将他手一握,好拿稳了那小小鱼鳞。
她提着鱼篓转身就走,小小的身影越走越快。
殷归鹤僵在原地,手里的鱼鳞扎手又炽热,并不舒服,而她的背影在眼中越来越小……
篓筐中的鱼还在挣扎,黎拂雪只觉篓筐摇晃个不停,又颠又沉,她也不知是紧张还是鱼太健壮有力,险些打翻这篓筐。
好丢脸啊,她道歉就罢了,这殷归鹤竟然句话也不回,好生难为情!
“黎师姐!你们怎么在这?”
黎拂雪陡然抬头,居然是郝一鸣,他身边站着的娉婷少女,正是慕长歌。
大家都没事!黎拂雪身心一轻,嘴角噙笑就要奔去。
殷归鹤的嗓音突然落来耳畔,手中就是一空,红衣少年抢过鱼篓,在阳光下,笑出两颗小虎牙,直令人目眩神迷。
“小爷我接受你的道歉,黎阿雪,若是再有下次,可不是一枚破烂鱼鳞就能算清的!”
他突然伸出手,她一时看呆来不及躲避,头上一重,这臭小子撸猫一样,瞬间把她发型弄乱,哪有同她和好的样子?
黎拂雪热血翻涌,顶着一个鸡窝头,乱发纷飞,直追着那笑声如铃的少年,骂声惊得鸟群四起。
“殷归鹤,我他妈真要杀了你!”
*
原来这银天星轨,盛启岁星亿万年,早已染上神力,一朝碎裂,任何生灵都不敌银天星轨之力,只能遭其反噬,随即激发心中七宗罪其一。
而这七宗罪,又具体分为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第一枚碎片,暴食,却是落到了胡霖娇的体内,以她为核心,涟漪一般扩散开七罪影响。
胡霖娇正身陷阵法中,那大阵由赤红朱砂所绘,梵文箴言涓涓流动其中,而她等得焦灼不堪,在这牢笼里左右踱步。
这是用来压制邪祟的阵法,由黎拂雪亲自绘制,暴食是暂时压制了,然而,这个阵法也只是抑制了胡霖娇的食欲,治标不治本,肚子又咕咕叫唤起来。
臂上的花纹仍在肌肤底下游走,欲求不满般躁动不安,随时都有破体而出的意思。她四肢百骸都开始传来细微的痒意……
“姓殷的,你给我站住!”
“嚯,你叫我停我就停?你好大的脸面。”
终于,少年少女的打闹声传了过来。
黎拂雪追着殷归鹤跑了一路,那少年郎提着一篓子沉甸甸的鱼,高马尾在日光下忽高忽低,蝶儿一样翻飞,身手矫捷,她竟然追不上!
她气恼不过,眼睁睁见着那臭小子,提着她的劳动成果,比那篓中鱼儿蹦得还欢,小公鸡一样扑腾至胡霖娇面前,翘起他的大尾巴,摇摇鱼篓。
胡霖娇眼睛陡然一亮,口涎直流:“哟,小仙长这般有本事呢?”
黎拂雪气得握紧拳头:“殷归鹤……”
殷归鹤却是端形凝立,汗珠滴答着,冲她一抬下巴,似笑非笑,嗓音又亮又清。
“可不是嘛,我怎么不算有本事呢?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明是自个儿钓的鱼,却害得小爷辛辛苦苦了一路!胡老板这声夸赞,必须由我受了,可不能就此便宜了她!”
黎拂雪指尖瑟缩,恍然发觉手上浅淡的勒痕早已消逝。殷归鹤正脏兮兮地擦去额角汗水,而她的视线竟然移不开了。
10. 应激
胡霖娇露出原型,尖尖的狐嘴就要咬那鲜活的鱼。
殷归鹤一夺鱼篓:“呔!不可!这碎片都还没取出呢,吃什么吃?”
一人一狐争斗不休,黎拂雪遥遥看着,半天没有动作。
殷归鹤纳罕扭过头,少女的眼睛又黑又亮,明目张胆的视线仅闪躲一瞬,又大大方方看了过来。
女孩儿的脸庞都染上天边的玫瑰红,说不出的娇憨绮丽。
他的心跳竟然也漏了几拍。
两个人视线交接不过片刻,竟默契地双双蹙眉,却都端的个坦然自若,一抬下巴,直比谁先移开眼。
胡霖娇恼了:“够了!老娘等得花儿都谢了,饿得肚皮都贴脊梁骨!你们倒好,新婚燕尔的,有什么话被窝里说去,非得在我面前叽叽歪歪!还取不取了,不取我就送客!”
黎拂雪心中一惊,红着脸,大发雷霆起来——
“胡说什么!还有,若不是你本性贪婪,又怎会让碎片得逞,大放暴食贪欲?有没有想过,不取碎片,痛的还是你自己。”
胡霖娇大为不满,黎拂雪才不给她辩驳机会,秃噜一把狐狸头,恶狠狠道:“我要施法了,你给我受着!先前捱了你那一掌,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你的报应回来了!”
言罢,朔风四起,那银鱼竟然像生了翅膀似的,依次飞出鱼篓,裹挟腥气,围着阵法飞速转动。
那刺鼻的,潮湿的鱼腥味,令人作呕,却让胡霖娇的手臂不可控地扭动起来。
“我的手!”胡霖娇一声惊叫,却见臂上的红黑花纹似有感应般,急剧蠕动鼓胀着,那雪白的肌肤竟然薄如蝉翼,即将破裂开来。
痛得胡霖娇汗出如浆,不得不由着那凸起的“血管”,牵引自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撞向阵法护罩,去够那一圈圈银鱼。
胡霖娇心中大骇,死命挣扎,大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动着,到最后竟然只剩两丸眼白,头一歪,理智全无。
五尾妖狐乍现,发出凄厉的狐嚣,一双眼闪烁饥馑绿光,涎水如瀑,走火入魔般猛烈扑击阵法护罩,砰砰声不绝于耳。
阵法不敌,只见蓝光大动,激发最后一道防线,打得五尾妖狐惨叫连连,狐爪下的攻势却一次比一次迅猛。
黎拂雪蹙眉,骈指在前,阖眼念咒,弹指间,阵法嗡嗡,绽开一片霜花,锋利花瓣直刺狐爪。
红黑邪气立时游走如电,可偏偏不脱离那狐妖身体,同黎拂雪拉锯一般,直磨得狐毛飞旋,狐血遍地。
黎拂雪本意并非伤害胡霖娇,手势急变,霜花消融,翩翩仙气从阵底渗出,袅袅如云,化作一朵巨大白莲,将整个阵法包裹。
花瓣大开大合,将那狐妖身上的红黑色邪气,抽丝剥茧吸海垂虹般,丝丝缕缕吞吸入肚。
邪气显然察觉危险,竟生了灵智般,拼命蠕动,想钻回寄主体内,胡霖娇痛苦嚎叫着,在阵法中拼命打滚,撞得阵法一次又一次颤动。
黎拂雪也不好受,四肢百骸都是密密麻麻的疼,只得咬紧牙关,逼出丹田所有真气。
两股势力相击,缠斗,剿杀,刮擦出刺耳的金属音,而那阵法疯狂运转,几乎擦出火星。
“急急如律令!银天星轨,还不速速回我仙门!”黎拂雪破开嗓子,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有如排山倒海之势,将在场四人全都震出数丈之外。
慕长歌和郝一鸣哇的吐出几口血,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黎拂雪喉中翻涌,忍住那暴走的气机,稳住下盘看去,但见硝烟四起,那朱砂所绘的梵文箴言,竟如流沙般飞速逝去。
她瞳孔猛缩,而那红黑邪气突然破开胡霖娇身体,直冲自己袭来!
“镜心!”黎拂雪浑身刺痛,危急关头,出于本能地呼唤本命剑。
可镜心早就被胡霖娇扣押,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上捆仙索,哪能救场?
红黑邪气在眼前无限放大,逐渐幻化出一只巨大的妖兽,那血盆大口,上下翻滚的眼睛,正是玄冥洞中杀死的怪物,却大上了数百万倍!可这次她什么法器都没有!
无尽的惊骇潮水般扑来,黎拂雪呆愣在原地,竟然觉得时间流速都变得很慢很慢。
她想起来了,是她耽误课业,才画错了学过的阵法,才功亏一篑放出邪气……
腥臭的气息近在咫尺,她能感受到,那尖锐的咆哮,是怎样刮过她面门,险些震碎她耳膜的。
“黎阿雪!你是不是傻的?跑啊!”
鹤羽纷纷,如鹅毛大雪,擦过她脸颊,柔软轻盈,却在落至她胸口的一瞬间,飒飒凝结,无限延伸,化作最坚实的盾,同那怪物轰隆相击!
红衣少年翩然落地,如天降惊鸿,明明他也是赤手空拳,可他却能矫若游龙,不断掐指捻诀,冰、水、风,无所不能,招法七十二变,快如风急如电,打得那怪物步步掣肘。
黎拂雪两手空空,傻愣愣站在鹤羽盾牌后,却什么法诀也想不起来。
“走啊!把慕长歌还有郝一鸣都带走!”殷归鹤腾空而起,挡在她身前,黎拂雪登时红了眼,不可言说的耻辱感打得她脸颊生疼。
“我不走,我要帮你……”她倔强地捧起一颗自尊心,“此次历练,就你我二人是金丹修士,我怎能弃你而去?”
她凝聚气剑,可所有的仙气在散发邪气的怪物面前,竟然如同渺渺云烟般,悉数散去。
红黑邪气大涨,殷归鹤险险擦过腥风,她急如烈火烹油。
一定还有办法的,师尊曾经教过的口诀,可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竟一个也想不起来,她甚至能看见,殷归鹤眼中的希望也在一点一点暗下去。
那怪物发出叽叽格格的笑声,好似也在嘲笑自己,转瞬炼出一把血色利箭,破空刺来。
“黎阿雪!”殷归鹤脚尖一动,那怪物趁机闪至他身后,无声扑将下来。
黎拂雪一个格挡,将利箭打开:“小心——”
殷归鹤匆忙打滚避过,而那怪物如泰山般,再度压来,咬他死死,血气弥漫。
黎拂雪迷茫地眨了眨眼,满腔热血凝固了般,心中就是一痛。
她突然意识到,离开仙界,离开师尊,没了上古神剑,没了法器,腹中空空,一身软骨头,在强大的敌人面前,自己确确实实就是朵温室里的娇花。
黎拂雪茫然地看着少年同怪物交手,只觉自己也像那被迫卷起的,缥缈的风,毫无定所。
脑海中闪烁无数画面,有师尊失望的眼神,有母亲绝望的面孔,还有年幼的自己,也是那样,茫然地站在一地鲜血前,什么也做不了……
黎拂雪手脚冰凉,想发出声音,却一个字也呼唤不出来,所有的气剑都粉碎成冰。
那怪物越来越暴躁,又狡诈至极,瞄准了黎拂雪这个弱点,不住切换身位,殷归鹤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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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改变攻势,一度分心,只为护住恍惚的少女。
黎拂雪的异样全落入他眼中,他心急如焚。
“黎阿雪你到底在做什么?还不快带着慕师妹和郝师弟走!这里交给我。”
他的身影和记忆中冷玉竹的身影重叠,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你走!这里交给我。”
黎拂雪惨白一张脸,喉中微哽,这一次竟然出奇的安静,没有一点反抗,戚戚然消逝在余烬荡头。
场中再无干预,殷归鹤长舒一口气,眉眼间金光明明灭灭,带着几分被激怒的戾气,鹤羽竟然化作最为尖利的刃,横削过来!将那怪物的头颅生生割断!
鲜血喷洒,漫天红雨,他眼睫都染上瑰丽的胭脂色,带着几丝疯意,而那怪物的尸体,化云变雾,悉数吹拂了过来。
殷归鹤双目陡然清明,想躲却为时已晚,一股恶臭钻入肺腑,他脸色大变,可仔细感受,又觉通体并无异样。
地上赫然躺着一枚碎片,是一枚小小的水晶,其中灵力蓬勃,他小心拾起。
几乎是同时,妖界在这一刹那地动山摇,青楼里的妖怪们惊慌惨叫着,不知发生何事。
野猪妖操起剑,向声源奔去:“老大出事了,定是那群仙人所为,我们快去阵法那,救老大!”
却说黎拂雪刚退离战场,安顿好慕长歌二人,便听见这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嚣,心中对殷归鹤的担忧更甚,可她去只能让殷归鹤分心……
眼前模糊一片,她竟然生出一丝无助感,自我厌弃下,一时间竟想逃回仙界。
郝一鸣此时幽幽睁眼,却见黎拂雪眼眶殷红,眸中似有泪花闪烁。
他跟见鬼了一样弹起:“黎师姐?这是?”
黎拂雪恨恨一抹眼泪,将头撇过:“眼睛进沙子了。”
郝一鸣心中狐疑,但不敢再问,四下张望:“殷师兄呢?”
不说还好,一说黎拂雪就更是难过,她闷头不语,直抓得裙裾泛出褶皱。
“黎师姐,你别哭啊,是那邪气太强,才毁了阵法,让那邪气有机可乘……”
“咚”的一声,黎拂雪心中更是崩溃,对着大地就是猛猛一锤,力道之大,可把慕长歌也给吓醒了,郝一鸣登时噤若寒蝉。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在这?黎师姐,你怎么了?”
“我,你们,殷归鹤……”头脑中的一幕幕如同炸开的玻璃片,割得黎拂雪每根神经都在疼,她几近崩溃,“师尊,母亲……”
“黎阿雪,哭什么?小爷我有那么弱,会死在里面?”少年郎恣意的笑声破空而来。
黎拂雪一个颤抖,反将头埋得更低,殷归鹤一个眼风扫去,郝一鸣二人识相地溜了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死。”他还在笑,还有心情说笑。
黎拂雪自责悲恸至极,兀自缩成一团,不做理会。
殷归鹤沉默了很久,终于递来一只帕子,上面绣了一只小白胖鸟,憨态可掬,仔细看头顶还有一点红,原来是只丹顶鹤。
黎拂雪眸光一动,这才接过,悄悄看了他一眼。
少年不再露出可爱的虎牙,眼中也并无奚落,只有她看不懂的,深切的情愫,可接下来的一言一语,却是如此的犀利。
“阵法口诀都不会,觉得很丢脸,不好意思?反悔了?想回去?想师尊?想当缩头乌龟?你就这点本事?”
11. 虫茧
被说中了的黎拂雪双唇紧闭,倔强地撇过脸,而他全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怎么?哑巴了?平常骂我不是挺大声的呢?”
他哼笑一声,很轻很淡,却偏偏像根刺儿扎进她心底。
愤懑和委屈化作焚天大火,她从前有多恣意,现在就有多狼狈,可他有没有想过,这都是拜他所赐——
“不要你管我!我本来就不想随行,我本来就不想被迫和你绑在一起!”黎拂雪猝然抬头,手中帕子就是一甩,不轻不重砸了他满脸。
她通红一张脸,话中满是哭腔:“如果我没来,就不会有今日的功亏一篑,如果师尊在这里,我压根就不会受这些磨难委屈!”
洁白帕子掉落在地,那只小白胖鸟很快染上灰尘。
殷归鹤冷寂的双眸逐一显现,他轻飘飘看了眼帕子,又扫视回来,凝视着啜泣的少女,仿佛在审视一个哭闹的孩童。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因着感冒,嗓音嘶哑,说出的话却伤人分明。
黎拂雪如鲠在喉,不由更是难过,可她如何搜肠刮肚也无言以对:“我……因为阵法……”
对啊,她有什么好委屈的,该委屈的,不应该是被她连累的人吗?就像很久以前一样……
黎拂雪难堪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头越来越低。
殷归鹤却步步紧逼,命令般不容置疑。
“黎阿雪,抬起头来,看着我。”
少年很平静,仅此一句,却如淡风过隙,似有魔力般让她一点一点地抬起下巴。
她警惕地瞄了眼殷归鹤,视线闪躲着,像是只走投无路的幼兽,然而,温暖的触感比责骂先到。
殷归鹤素来毒舌,古董,严厉,看不惯她的骄纵任性和不学无术,可此时的他,却只是抿着唇,为她擦去眼泪。
他的指腹有茧,刮在她脸上有点疼,又有点痒,直往她心里钻去,黎拂雪羞愧交加下,不禁垂下眼,向后瑟缩几寸。
少年眸光一凝,黎拂雪侧过头,周遭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也幽幽打着旋儿,沉甸甸落了下来,压得人不能呼吸。
良久,殷归鹤才打破岑寂:“你既跟了我,就别再想着师尊打退堂鼓,以我为师,好好修习,悟道,破境便是,矫情什么?又想拒绝?但凭你这本事,由得了你?”
她赌气似的抱住膝盖,不置一词,显然在反抗。
两个倔强的人再度陷入僵持。
殷归鹤好像叹了口气。
他起身,喑哑声音沉沉落地——
“身负神谕,就得有顶天立地之风骨,哪怕是深陷泥泞,也得拼命向上爬。轻轻摔了一跤,何至于跟只丧家犬一样丢盔弃甲?今日是我赢了,可往后呢?若是我死了,你难道第一时间,也只知道哭吗?”
黎拂雪浑身一颤,仰头惶然看着他。
殷归鹤很高,以至于一张脸都陷在照不见的阴影中。
他居高临下,目光温柔又残忍,距离很近又很远,像是缥缈的鬼影。
银项圈闪烁冰凉的光,红衣如血,一切令她眩晕,又在眼前无限放大,恍惚间,似乎又看见那倾天暴雨之下,惨叫连连,腥风阵阵,小木屋颤抖着的血腥场景。
冷玉竹提剑,伤痕累累,砍杀了不知道多少只怪物,母亲抱着年幼的她,在尸山中仓皇奔逃。
怪物穷追不舍,越来越近,终于张开可怖的獠牙,那猩红的舌头都贴上她的面颊。
她想喊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毕竟那时的自己,是被父母隐藏起来的,天资驽钝的,孤僻寡言的废物。
她不明白,像自己这样一个卑微的芥子,为什么值得母亲推开她,舍命相救,任由自己被怪物拦腰咬断。
雨下得很大,可血怎么也冲刷不掉,也是那样的鲜红,也是那样的刺目。
明明她手中拿了剑,可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哀哀哭泣。
怪物们贪婪吞食着,红的是血,白的是肉,它们翻滚着尸体,剖皮开腹,敲脑吸髓,直到,母亲空洞的眼珠终于被狠狠扒出,骨碌碌沾染碎肉草屑,滚落她脚旁——
那一刻,她终于握紧了镜心剑,哭喊出声,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无边的悲恸令她丧失了理智,迫使她扑上前,砍断怪物的根根筋脉血管,甚至将那五脏六腑生生剖开,镜心喝干了鲜血,上古神剑刹那间,绽放出乾坤郎朗的蓝光。
她大杀四方,一代天骄从此声震仙门。
可只有她才知道,那是用母亲的死,换来的觉醒。
从此她被父亲接回仙门,成了家族的荣耀,可父亲却从未悼念过母亲一次。
父亲的眼里只有荣耀和权力,逼迫她修仙破境,她变得暴躁任性,将所有的赏赐摔碎在地,甚至迁怒于其他仙家子弟,将所有曾经笑话过她母女的,全都狠狠揍了一遍。
所有人都开始惧怕她,如她所愿,再没人敢看轻她,她终于活成了母亲想要的样子。
可她不需要这些,她不想修仙,不想在一次次破境中,重温母亲惨死的过去,她逃了无数次课,挨了无数次打,可天下之大,她又能找谁哭诉?
往事一幕幕堆叠重演,黎拂雪却好似当头挨了一棒,茫然地看着那审判一样的少年。
殷归鹤不知这所谓过去,冥冥中却拿他自己和母亲类比,用死来规劝,甚至义正言辞指责她,这又何其残忍?
可她又怎敢重蹈覆辙,一样地失去他?
耳畔又响起少年郎吵闹的声音。
“我认识的黎阿雪,不该像现在这般怨天尤人,胆小怯懦,活在死去的过去!
“不就是荒废了几年学业吗?不就是画错阵法,没了神剑蔽体,阵法口诀都不会吗?不就是受了一次挫吗?至于跟丢了坟一样,又哭又闹?黎阿雪,平常和我斗的骨气呢?都他妈喂狗了?”
“你不懂。”黎拂雪长睫扑簌,艰涩开口,几乎找不见自己声音。
“好,是我不懂!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是个大人了!面对错误,好好修习,从此规避一样的结果,这很难吗?”
轻飘飘的一句,却让她喘着气,心跳骤停。是啊,她已经是个大人了,为什么要活在过去?为什么要逃避现实?
她不想重温一样的结果,就应该成长起来,而不是哭着回到师尊身边,甚至以此为由,不思进取来躲开残酷现实。
她不应用荒废学业来报复父亲,一遍遍惩戒心中幼时的自己,更不该在累及无辜后,却又矛盾且自私地不想改过,继续荒废虚度光阴。
黎拂雪咬牙,狠狠擦过面颊,将所有丢人的泪痕都抹杀干净。
她竭力挣扎着,终于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了,我跟你好好学便是!”
没有人回答她。
黎拂雪心中一慌,忙站起来四下张望。
殷归鹤竟然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徒留地上一角雪白,孤零零的小帕子。
黎拂雪小心捡起,好巧不巧,帕子白净依旧,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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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只有那只胖乎乎的小丹顶鹤。
殷归鹤……
她心中不是滋味地低下了头,帕子在手中皱成了一团。
外头是吵吵嚷嚷一片,野猪妖举着长剑,后面是乌压压一群妖怪。
“淫贼!敢伤我们老大!今日就把你们都炖了!”
四面八方响起无尽应和。
慕长歌和郝一鸣嘴都磨破了皮,那群妖怪反而越来越愤怒,只差动手。
“发生什么事了?”
殷归鹤终于现身,妖怪们瞬间安静,俩人如蒙大赦。
他听完后,不慌不忙,三言两语主动揽责,就让妖怪们冷静下来,甚至愿意跟随其后,寻至残败的阵法中,接回胡霖娇。
五尾妖狐昏倒在阵心,地上的痕迹无一不在告诉人们,战斗何其激烈。
不待野猪妖痛声诘问,殷归鹤就主动上前,坐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打坐渡气。
郝一鸣和慕长歌也纷纷坐阵,添把手。
黎拂雪跟着妖群,甫一来到阵前,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明明是她造成的烂摊子,同伴们却主动担责,为她处理这些麻烦事。
她脸上都火辣辣的疼,沉声步上前。
殷归鹤长睫微动,对上了黎拂雪的视线。
女孩儿没有回避,而是大胆迎接他的目光,甚至是主动坐在了他的身侧。
殷归鹤唇线紧绷,不着痕迹地挪开寸许。
四个人齐心协力,狐狸很快恢复了人形,身上的伤口也逐一愈合。
醒来的胡霖娇第一时间看向自己手臂,光洁如初,哪里还有什么红黑花纹。她这一好,连带着所有妖怪都失去了腹中饥苦感,所有人都喜上眉梢。
胡霖娇深深:“各位仙长简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快快快,摆宴!”
刚刚还沉重肃杀的气氛立时活络了过来,野猪妖也含着歉色上前,对着他们躬身一拜。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仙长,真是愧怍至极。各位真不愧是神之信使,降下福泽,真是神明在上,青天有眼,我神显灵!”
“不敢当不敢当。小兄弟不必介怀,只要多上几壶美酒,连着一番通畅下去,最后全都尘归尘土归土,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殷归鹤露齿一笑,话糙理不糙,惹得妖怪们哄堂大笑,野猪妖甚至拍着他肩胛,转瞬就称兄道弟了起来,热热闹闹一片。
黎拂雪习惯了世人畏惧的目光,哪怕是敬仰,也多带了几分恐惧。
现如今,面临这么多道视线,或亲切,或羞赧,或艳羡,唯独没有惧怕,反倒让她不自在起来。
“喏,你的剑。”胡霖娇将她从角落里拉出,潇洒一挥手,一道蓝光便急不可耐出现,飞扑到黎拂雪面前。
黎拂雪眼睛一亮:“多谢。”
镜心欢快地围绕着她,忽高忽低,或东或西,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黎拂雪抚上剑身,上古神剑嗡嗡鸣响,与她心有灵犀。
只有拿到剑的这一刻,她才有了站稳脚跟的感觉,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的不足。
殷归鹤说过的话回响耳畔。
“今日若不是有上古神剑加持,你早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她反将镜心握得更紧,心跳砰砰有声,越发坚定了离开师尊庇护,向殷归鹤取经的决心。
黎拂雪想主动和殷归鹤说话,然而,那红衣翩翩美少年,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别过脑袋,躲开了她。
12. 追逐
“黎师姐,怎么一直闷闷不乐的?”
郝一鸣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慕长歌也跟着簇拥上前。
“对啊,阿雪,最开始你还哭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有什么事和我们说说嘛。”慕长歌露出温柔的笑。
他们的眸光里闪烁几分忌惮,但又流露出几分真情。
这忌惮的是什么呢?黎拂雪瘪唇,早知道从前就少揍几个人屁股了。
“碎片已经成功拿回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他们见她没有生气,越发七嘴八舌起来。黎拂雪被人害怕久了,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场面,突然的关心反而让她舌头都不利索了。
鼻头就是一酸,骄傲如她,又只得摇摇头:“没事。”
郝一鸣和慕长歌面面相觑,显然不信她说的。
妖怪们欢呼着,声震雷霆,酒筵歌席莫辞频,琼浆玉液在空中飞舞,却又能做到不沾人衣。
欢乐之下,衬得少女越发落寞起来,就连眼眶都还有点红。
“诸位仙长,请。”堂倌示意他们也走,慕长歌和郝一鸣下意识走了几步。
黎拂雪一见他们要走,忙小步跟上,终于扯着衣摆,憋出一声:“对不起。”
他们双双停下,大惊失色,险些就要跪下:“万万使不得啊,黎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黎拂雪急了:“我是认真的,阵法是我画错的,你们受伤也是我连累的……”
越说脸越红,声音也越来越小。
慕长歌和郝一鸣目瞪口呆,随即莞尔。
“这有什么,马有失蹄人有失手,黎师姐那般厉害,下次定能一雪前耻!”
“什么一雪前耻啊,芝麻大点事,这对阿雪来讲,压根算不得耻辱好吗?”
同伴们相视一笑,哪里有责怪置气的意思,情绪说时迟那时快,上头猛猛蛄蛹着,黎拂雪忍不住喉头哽咽,呜呜呜就要哭出来。
但是好丢人啊!
那么多人都看过来做什么啊!
这千万道视线里,也存了一份少年郎的目光,复杂而深邃。
郝一鸣给她干净的帕子,慕长歌给她拍背,妖怪们变着法儿给她好看好玩的,直把黎拂雪哄得又哭又笑,偏偏一张脸可爱娇俏,红晕晕的,怎么看都惹人生怜。
殷归鹤收回视线,为自己这个想法而感到怪异。
但他还是在怀中摸了摸,空荡荡的。
心口空荡荡的。
他怎么能忘了,他把帕子丢了。
心情大好的黎拂雪又恢复了从前张扬的模样,有了朋友们陪伴左右,话也叽里咕噜说个没完。
自然而然把殷归鹤给忽略了。
青梅竹马似乎泾渭分明,一桌之隔,迢迢之外。
一顿饕餮盛宴下来,狐老板,狐妖姬和狐三弟,都醉得两眼迷离,尤其是狐三弟,哪怕是家中藏了多少私房钱,都能跟你掏心窝子地道出,所有人都扯着嘴,好不快活。
又是夸赞仙门,又是歌颂神明,黎拂雪百无聊赖地翻动碗中饭粒。
郝一鸣给黎拂雪悄悄施了个术法,一只可爱的小雪兔落入她怀中,慕长歌也有样学样,还给小雪兔变出了一个小毛领。
“这只小雪兔很像你。”他们竟然逗她开心。
明明是仙界百姓家里常见的术法,哄孩子用的,黎拂雪又是羞又是恼。
但小兔子太可爱了,她一颗心也毛茸茸起来。
礼尚往来,黎拂雪爽快地从袖口中拿出两枚闪闪发光的鱼鳞。
“我可不会亏欠别人什么,郝师弟,长歌,送你们了。虽然不起眼,但等我回到仙门,本大小姐一定给你们最好的,应有尽有,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给你们。”
她高兴得一扬脑袋,又是一堆夸赞,直将她捧上了天,真真是半点不快都没了影。
黎拂雪爽利了,殷归鹤可就悒郁了。
他黑着一张脸,又是一杯酒,喉结滑动着喝尽。
“给仙长赔罪了。”胡霖娇以为他好饮,忙又新添一杯,好不热情。
殷归鹤有些醉了,音量不可控地放大:“赔罪?此话怎讲?”
一干人悉数看来,黎拂雪飞快瞄了几眼少年,却正好对上他的眼。
少年脸颊生晕,却又似醉非醉,正直勾勾地看她,濯濯杏眼噙着水汽,像盈盈秋水,竟然划过几分悲伤和嗔恚,转瞬又被薄雾拢上,瞧不真切。
殷归鹤红唇染着酒液,银项圈叮叮当当,勾得人心间发痒,正应了那句谁家年少足风流。
他似乎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别开脸,像只生气的小猫。
黎拂雪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仓皇错开眼,又端端正正坐好,自顾自摆弄衣襟。
不让她看,她不看就是。瞪谁呢臭小子。
胡霖娇娓娓道来,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干净,这妖族之所以主动攻击楼船,也是受了七罪蛊惑,是原始的饥饿本能驱使妖怪。
众人大彻大悟,笑说无碍,又是一番酒酣耳热,却听一小妖惶惶来报。
“老大,粮库亏空啊,这菜畦都结不出果了,您看……”
“怎么可能?我不是叫你们筹备粮食,省吃俭用的吗?”胡霖娇拍案而起。
小妖苦不堪言:“可本来就颗粒无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大您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殷归鹤淡淡看来:“什么叫颗粒无收?”
这会,本来还满堂喧闹的青楼内,顿时止住了笙箫歌舞,所有人都闪过一丝哀色。
青楼背后,山水环抱,本是一片郁郁葱葱,如今在暮色下,却只剩光秃秃的土地,愈发显得萧瑟凄凉。
就连那河水,都不再清澈,肉眼可见的污浊正顺着水势,迟迟漫开。
“正如尔等所见,我之妖界,保持这种状态多时了。”胡霖娇立在水边,声音散在风里。
“为何?”黎拂雪不解。
胡霖娇叹了口气:“是水有问题。现在就只有神来之水清澈如昨了。可这又如何是个办法?”
原来这条小河,是连通妖凡两界之河,而凡人将生活用水排放于此,妖族也曾想过交涉,却被凡人以目不识丁,胡言乱语为由,赶出凡界。
他们妖怪也不可能动武伤人,几番和平谈判无果,又想着从内部出发,采取补救措施,可违背了自然规律,从下/流治水,只能是治标不治本,不过是延缓了恶化时间。
妖王闭关多时,他们这些老百姓,满腹怨言又如何上达天听,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也于事无补。
栽种的蔬果很快枯萎,灵气也在疾速衰竭,就在他们饿得两眼昏昏之际,一抹流星擦过天际,被胡霖娇接了个满怀。
再然后的事情,便是黎拂雪他们所见。
胡霖娇愧疚道:“说来惭愧,我等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道,杀食异族,等妖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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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我自会去领罚。”
晚风吹拂而过,带过淡淡的腐臭气息,所有人的心情都如沉水之石。
家园生态被破坏,罪魁祸首却逍遥自在,而统治者还两耳不闻窗外事,本来良善的老百姓们,被迫残杀只求温饱,这到底应该怪星轨碎片激发七罪,还是应该怪这个冷酷的世道?
黎拂雪握紧了拳头,此时此刻,她非常想为妖怪们做点什么。
冷风送来几声轻咳,她循声望去,殷归鹤不知何时避开人群,在无人处拢拳于唇边,不住低嗽。
他饱经一役,又贪杯伤身,使得本就没好的风寒更是雪上加霜。
红色道袍在风中鼓动,少年郎的高马尾也不住摇晃,背影纤纤,却笔直如竹。
黎拂雪一颗心都好似被大手揪住了一样,千奇百怪的情绪搅得她肺腑生疼。
自她把他气走后,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黎拂雪怀揣愧疚,这一次终鼓足勇气,主动走向他,语气虽仍然骄矜,却不自觉放缓了语调。
“你不是要当我半个师父吗?本大小姐允许了,净化修复的法诀,教我。”
少年郎的咳嗽就是一顿,殷归鹤淡淡看来。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带着几分媚色,可眼中却闪过几分乖戾。
“哟,不当缩头乌龟了?哈,你拜师的诚意就这点?给小爷打牙祭呢?”
黎拂雪有点懵。
殷归鹤脸上染开病态的红,他懒懒倚靠树边,月光洒落他一身。
他笑了,小虎牙尖尖的:“这次,我可不要你那破烂鱼鳞了,别人稀罕,小爷我可瞧不上,黎大小姐,你能不能有点诚意啊?”
黎拂雪早就忍他这句“破烂鱼鳞”很久了!
“好说,你不喜欢,那你还我。你先教我净化的法诀,拜师礼我下次给你更好的便是。”她忍,大丈夫能屈能伸。
殷归鹤收了笑,挺着一身铁骨,堪堪睥睨她。
月色下,他顶着一张冰雪花貌,冷清清开了口。
“是独独给我一个,还是什么郝师弟,好师弟之类的都有?”
凉风习习,还能听到郝一鸣他们的说话声,胡霖娇似是要带他们回去,此时正隐隐呼唤她名字。
黎拂雪不禁回头看去。
殷归鹤眸光一沉。
“喂,你既然要拜我为师,又怎可分心?黎拂雪,你也太没规矩了吧,成何体统?”
少年郎身上的酒气侵袭而来,黎拂雪眼睛都圆了,连忙扭头,欢天喜地压根没发现陡然拉近的距离:“你同意了?殷归鹤?”
殷归鹤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喜不自胜的少女,耳畔又响起不合时宜的心跳声。
他面色古怪,见鬼了一样,一把推开了她。
“小爷我只是喝酒喝糊涂了,又不是傻的!我哪里同意了!我只是给你追我,看我能不能回心转意的机会。真是,给你一点阳光你就灿烂,好脸色给多了是吗?”
殷归鹤走得飞快,逃之夭夭般:“明日在此会面,若是敢睡懒觉,你可别想从我这里再讨得半点好。”
黎拂雪心中一喜,毫不计较,甚至有意激他,御剑追去。
她陡然凑近少年耳旁,清亮嗓音绵延,吹得他鬓发拂动,带着浓浓的戏谑。
“可是我追到你了哎,你是不是得当我半个师父?”
殷归鹤浑身就是一个激灵。
“黎阿雪!!”
13. 傲娇
翌日天蒙蒙亮,黎拂雪便早早等候在河畔。
她特意将长发盘了起来,干净利落,只待东风。
那抹红色的身影披着冷冷的朝露,人未至,那清脆的项圈碰撞声,便送入耳中。
叮叮当,叮叮当,像是小狗的铃铛。
黎拂雪抱剑而立,视线磁石一般地被他吸引。
少年郎换了身红色劲装,黑革带束出劲峭腰身,手中长枪好似沾染皑皑天上雪,又飘着绮丽红缨,鲜明的撞色直刺得人眯起双眼,清冽气息几乎要扑面而来。
“殷小师父!我可守约得很……”黎拂雪促狭上前,不待她捧高踩低,后面又冒出好几个人头。
“早啊,黎师姐。”
“早啊,阿雪。”
一叠声的问候密匝匝涌来,黎拂雪两眼一黑,哪来这么大阵仗!什么郝一鸣,慕长歌,胡家三子,野猪妖,全来了。
“殷归鹤,你什么意思?”
殷归鹤大大方方侧身一让,言简意赅:“净水,众人拾柴火焰高。”
众人也纷纷附和:“对啊对啊,这荒芜一片,可是个大工程。且说这口诀引子为何吧。”
殷归鹤拇指中指一掐,笑眯眯扫视众人:“先是起势,来,跟我学……”
再然后说的什么,黎拂雪全听不进去了。
她垮下一张脸,现在严重怀疑,这殷归鹤就是在跟她对着干。
虽然她确实挺过分的,最开始对他的收徒橄榄枝爱理不理,拂了他面子,但他也不至于如此锱铢必较吧!
“黎道友,你这有没有好好听课?手势都是错的。”
一阵凛风扫面,黎拂雪慌慌张张跳开来,雪尖枪凝聚一点白芒,又是一阵风刀横削!
“姓殷的,你就是故意的!”
“那你说,我又是哪里故意?”
“你故意骗我,不应该是一对一教学吗?你不应该是我……”
所有人耳朵竖起,齐齐看来,黎拂雪脸色顿时红得能滴血,竟然羞于启齿。
枪尖点地,殷归鹤轻哂:“是你什么?恩?”
他不认账!
“哦~”
不知是谁起的头,跟着一片起哄调笑的声音。
郝一鸣戳了戳慕长歌,疯狂眼神示意。
慕长歌心领神会,眨眨眼,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滚啊!”黎拂雪恼羞成怒,镜心赫然出鞘,冲他刺去。
结果当然是邪不压正,黎拂雪迫于正事,又被一群人拉架,不得不掐灭战火,老老实实归队,跟着上起大课堂。
最后,污水被涤荡了大半,代价是,黎拂雪早就唇舌发干,都熬成了一张苦瓜脸。
她悻悻退到光秃秃树下,烈日当头,更觉得命苦了。
我不想努力了啊啊啊!殷归鹤非人哉,恨不得将她榨干,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
“黎师姐,你的剑穗似乎要掉了。”郝一鸣将水囊递了过来,冲她的镜心怒了努嘴。
黎拂雪顺势看去,果然,漂亮的白色剑穗和剑尾藕断丝连,一看断口就知道,是被利器划的,一定是殷归鹤的雪尖枪!
“我这儿刚好有一条剑穗,黎师姐,你若不嫌弃,干脆用我这条吧,还是仙门最流行的款式呢。”
郝一鸣变戏法似的,又翻出一条莲花结,黎拂雪眼前一亮,而他主动为她别在剑上,莲花瞬间活灵活现。
镜心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立即欢快地转起了圈圈。
“多谢,很漂亮。”黎拂雪爽朗一笑,明艳艳的,郝一鸣脸颊就是一红。
“这有什么,以后还要烦请黎师姐多多关照呢。”
“那是自然,我贵为掌门之女,绝对会保护好你……”
“你们在做什么?”殷归鹤冷不丁插了进来,不苟言笑,暖洋洋的气氛立刻变得冷若冰霜。
郝一鸣赶紧开溜,加入慕长歌,一并巩固净水诀去了。
“你为什么要换他的剑穗?”殷归鹤一本正经,严厉得好似真成了她师父。
黎拂雪将镜心挡在身后:“明明就是你挑断的,还好意思问。”
“我弄坏的?”他气笑了,想怼几句,喉咙就是一痒。
又是一阵急火攻心,殷归鹤更是不住低咳,黎拂雪刚还趾高气扬的,看他咳得实在难受,一时也不计较伤剑之仇了。
她从芥子囊里翻出一个药瓶,拔了木塞,苦涩涩药香弥漫开来。
“殷子寻,吃药。”
她贴心地倒出几粒药丸,白嫩嫩掌心就是一递。
殷归鹤顺从地接过,自然而然往嘴里就是一送。
他怎么这么听话?黎拂雪都感到诧异。
河畔响起同伴们的说笑声,胡妖姬和胡三弟甚至变回原型,毛茸茸的两只狐狸打打闹闹,四周热热闹闹的,惹得黎拂雪心情如走云端,轻飘飘的。
她发誓,她高兴,才不是因为殷归鹤乖乖听她的话呢!
似乎很苦,殷归鹤眉峰蹙成一团,像是一座小山,他飞快嚼巴着,跟只小仓鼠一样,努力吞咽。
黎拂雪忍不住笑出声:“这才对嘛,好好吃药才好得快,这才是好孩子。”
嘎吱嘎吱声乍停,殷归鹤神色古怪,直愣愣看着她。
黎拂雪挠了挠脸颊:“怎么了?”
她脸庞圆圆的,此时头微微歪斜,呆呆看他,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殷归鹤嗫嚅双唇,竟然怼不出口。
好半天才撇唇烦闷问道:“你这是什么药?小爷我怎么没有?”
“哦,这个啊,是我昨日特意找胡老板要的呢,可不是仙门发放的。”
她红唇勾出浅浅弧度,全然没意识到语气有多亲昵。
殷归鹤突然觉得药也没那么苦了。
不对,他咕咚咽下,只觉唇舌滚烫。
在她的注视下,少年的耳根子越来越红,风都无法消退他面上那股燥热,这很不对。
殷归鹤抿唇道:“你特意要的?”
黎拂雪感到奇怪:“对啊,本大小姐难得用心啊。”
“你……”殷归鹤突然向后退了几步,“好热!你给我吃了什么?不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以后都不会吃你这药了!”
他扛起雪尖枪,转身就要走。
黎拂雪险些没气背过去:“殷子寻,我这是担心你,看你为我着凉,又为了保护我受了内伤,我好心求药,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就是脑子发烧了,快给我滚回来!”
殷归鹤语塞,摸了摸额头,不烫,但他严重怀疑她是在骂人。
他瞪了眼少女:“对,我就是发烧了,药是没问题,又怎样呢?总之我才不是为了你!我受这些苦难,是男子汉应该的,我都是为了神明,为了仙门,为了顾全大局,总之不可能是为了你。”
殷归鹤别扭地低头:“虽然还是很感谢你,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硬扛,以后这药,你都不用给我送来了。”
黎拂雪气笑了,一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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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语凝噎,她没看错吧,眼前这个故作姿态,甚至咬死男子荣耀在上的人,是殷归鹤?
殷归鹤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高马尾一甩,丢下一句:“还有,我可不是小孩,小爷吃药,才不需要你哄呢。”
“你是不是有病?”
黎拂雪将药瓶一丢,正中红心,打得殷归鹤捂住脑袋,忿忿回瞪。
“给你吃你拿着就是,谁允许你拒绝本大小姐了!”
说完她就气呼呼走了。
望着她咋呼呼背影,殷归鹤竟然不可控地跟了几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更觉荒唐!
白色药瓶静静躺在草地里,殷归鹤鬼使神差挪不动视线。
殷归鹤咽了口唾沫。
他开始做贼一样,小心环顾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注意到之后,才光速捡起药瓶,塞进里衣。
草叶窸窸窣窣,草环啪嗒落地。
郝一鸣拍了拍身上的草木灰,鬼鬼祟祟地从枯草堆里探出身子,和慕长歌交换眼色。
“他们两个,是不是不对劲?”
“再观察几天,我看不简单。”
两个人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频频点头。
成功收集到银天星轨的第一枚碎片后,鱼形针暂且没有新动静。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短暂休憩一阵子。
胡霖娇自然百般欢迎,扬言要趁机带他们游览妖界大好风光。
只是殷归鹤伤痛风寒尚未好全,游玩一事不得不拖了几天。
而在这几天里,殷归鹤总是能收到一些“惊喜”。
什么糖葫芦,什么桂花糕,甚至鸡汤都有。
黎拂雪的裙角也总是一闪而过。
殷归鹤感到很无奈,他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
直到他终于开始喝鸡汤,顺便吃糖葫芦、桂花糕之际,蛰伏许久的黎拂雪终于蹦了出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不许生气了!现在就当本大小姐的半个师父吧!”
殷归鹤一口鸡汤直接喷了出来。
“阴险狡诈卑鄙至极!不学无术之辈!”
黎拂雪被狠狠批了一顿,如果她有铺盖,肯定被殷归鹤驴打滚一样,卷成饼儿一道丢出门外。
碰了一鼻子灰的她快气炸了。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殷归鹤心甘情愿拜倒她裙下?
这日,她又开始徘徊在殷归鹤厢房附近。
落花如雪,芳草茵茵,妖界的春天又回来了。
金铃声响,胡霖娇赤着脚,笑眯眯走了过来。
“好巧啊,小仙子在这里做什么?”
黎拂雪没有想到会碰到胡霖娇:“胡老板又是?”
狐狸眼一眯,一个硕大的花环便悄然落在黎拂雪头顶。
“今年花胜去年红,来为你们送花儿,去去晦气。今世带花,来世漂亮。”
黎拂雪洒脱一笑:“原是如此,胡老板有心了。”
胡霖娇施施然一笑,辞别以后,袅袅婷婷地叩门。
殷归鹤恼怒的声音响起。
“黎阿雪,都说了我不见你!我不需要你对我好!”
少年一拉门板,怒气冲冲,却对上胡霖娇尴尬的脸。
他就是一愣,随即黎拂雪哈哈笑出声,殷归鹤这才定位少女身形,目光却是一滞。
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这烦了他数日的心绪和情感,在见到她灿烂笑容的那一刻,破胸而出,几乎将他淹没。
14. 剑穗
不待黎拂雪笑完,小木门“砰”的一下重重关上。
“殷子寻,本小姐先放过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回答她的,只有摇摇洒洒的桃花,落在她肩上,黏在她裙角,香得她直打了两个喷嚏。
木屋内,胡霖娇勾起意味不明的笑:“二位感情甚好。”
殷归鹤不语,只一味倒茶。
茶瓯递出:“不知胡老板来,所为何事?”
胡霖娇眯着眼,先是娇俏一笑。
“多谢仙长奉神谕救了我等,小仙长年纪轻轻,本事就已如此斐然,实在是后生可畏。王上祂求贤若渴,且仙妖一直交好,小仙长也刚巧得尽了礼数,不若同我一道面圣。”
殷归鹤浅笑:“胡老板谬赞了,王上尚且闭关,某身负神谕,决定不了明日去向,等碎片收集完毕,自会登门致歉。”
胡霖娇费尽了口舌,殷归鹤也都礼貌地拒绝,满心满眼的神明和银天星轨,她只好款款离去。
胡霖娇自然是不快的,殷归鹤谜团重重,身上的金光隐隐绰绰,她今日一见,那金光竟然又深了几分。按道理来说她不会关心这些,可她偏偏撞见了殷归鹤屠杀怪物的那一幕。
当时她昏厥于阵心,曾中途醒来过一次,只见那红衣少年浑身戾气,又夹杂几分不可逼视的神性,那金光几乎将她的双眸灼瞎。力量强大得让人胆战心惊。
仙族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白光蔽体,像这种金,她也只曾在妖王身上见过。
可妖王闭关多年,不曾出世,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殷归鹤送走了胡霖娇,视线落在了那篮子花上。
硕大的花瓣,看上去就像一捧绣球,芬芳馥郁。
他将花儿摆在了床头。
看花瓣摇曳,他一时恍惚,竟然又想到了桃花树下,顾盼生姿,笑盈盈的少女。
然而,这说了会回来的少女,今日却再没出现过。
夜色深沉,月华如水,从地板又爬到床沿,像挥之不去的忧愁,咬定了人就断不松口。
殷归鹤辗转反侧,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了,竟然会频频想起她。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个清冷冷的梦。
梦里,有无数只丹顶鹤,或翔或立,姿态逸逸,在高高的草坡下,高歌鹤唳。
他躺在柔软的草堆中,头顶是无极的碧落,望着无垠天空,他竟然也萌生一种想拥抱劲风,声清四野的冲动。
鹤群注意到了他,它们高抬优雅的脖颈,唱着他听不懂的歌,一只羽毛最为光滑的丹顶鹤率先展开翅膀,扬扬飞来。
无数洁白也紧随其后,如千叠雪浪,压过他胸膛,带动他心跳,羽毛扑了他满怀,那一刻,他似乎也变成了一只丹顶鹤,也成了那自由自在的莹莹琼雪。
他为什么会变成丹顶鹤?
“你错啦,剑花才不是这样挽的,我教你!”
这一声比鹤唳还要清晰,是黎拂雪的声音。
殷归鹤顿时惊醒,此时屋内窗明几净,竟已天光大亮。
黎拂雪立在桃花树下,看着笨手笨脚的郝一鸣,几分不耐烦怦然勃发。
“不对!”她一扣郝一鸣手腕,向里一掰,“说了多少次,是往里绕,第一圈你往外翻做什么?”
郝一鸣委屈巴巴:“好的黎师姐。”
“咳咳。”少年郎清了清嗓子,一时拉走了二人注意力。
落英缤纷,杏眼也含了几分春色,倒映着他们过近的身形。
“你们很吵知道吗?”然而,这美少年却是言辞犀利,好不难听。
黎拂雪张嘴就要戗,被郝一鸣拉住了。
“抱歉殷师兄,我们这就换个地方练。”郝一鸣疯狂使眼色,让黎拂雪跟他走。
黎拂雪不悦,殷归鹤更是沉起一张脸:“你们?”
“够了,本小姐可是有正事的。”黎拂雪拍拍郝一鸣肩膀,“下次再教你。”
郝一鸣滴溜溜一双眼,逡巡几遍二人,转而飞速跑了。
大早上的,殷归鹤斜倚门框,项圈晃眼,红色外氅都滑落了半个肩膀,露出霜白里衣,单薄可见肉色,精致的锁骨都隐约分明。
他就那样冷浸浸凝视自己,但眸光闪烁个不停。
黎拂雪被他看得心跳如擂鼓,好半天才摸出一角帕子:“喏,还给你。”
帕子上的小白胖鸟干干净净,头上的一点红更是鲜明如许。
殷归鹤甫一见到这帕子,眉头就是一扭。
他没有动:“你大早上吵我睡觉,就是为了这个?”
“我好歹给你洗过了,花了时间心血,你什么态度?”黎拂雪不想和他拌嘴,“好吧,是我不对,你满意了?”
殷归鹤看着那丹顶鹤,似乎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思。
镜心调皮地接了一身桃花,闪身到黎拂雪和殷归鹤头顶,小狗一样疯狂抖动,花瓣漫天,落于双肩,二人在一片粉色中,讷讷对望。
黎拂雪心跳加快,忍不住就是一吼:“做什么呢镜心,下来。”
镜心这才悻悻落地,莲花剑穗一摇一晃,像小狗耷拉下来的尾巴。
殷归鹤掸落一身花瓣,几乎是夺过少女手中的帕子。
所有肢体接触都被他巧妙避过,黎拂雪反应过来时,他又退回到门槛边,保持一段距离。
“你若是想用这个办法讨好我,从而拜我为师,那大可不必。”殷归鹤攥紧帕子,高高在上地睥睨她。
黎拂雪气极,决定把话和他说清楚。
“我分明就是物归原主……算了,当时我不该拂你心意,还甩你脸色,是我不对。”
她顿了顿,终于道:“我知道的,你带我历练,也是为了我好,虽然你拆散我和师尊这一点,确实很讨厌!但本大小姐决定不跟你计较了,所以我才会送你那些吃的。
“还有,本大小姐才不是讨好、功利之人!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更何况,你还是个病人,还是因为我,我更要关照你。”
“我说完了。”黎拂雪一踢脚下杂草,低下头闷闷道,“你爱信不信。”
殷归鹤错愕,鹦鹉学舌般:“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黎拂雪:“对啊,师尊教过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对你好?”
黎拂雪愣住了:“难道不是吗?你很在乎我,我知道的……”
“谁在乎你了?谁对你好了?”他应激般,面带愠色,“我就是看不惯你不学无术的死样而已!想把你掰回正轨而已,师尊做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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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做而已!”
“还有,不要天天念着你那个师尊,不要再送我东西,也离郝一鸣远点!”
黎拂雪被他陡然一凶,整个人都懵了。
镜心也被吓到了,嗡嗡直叫,晃动着就要躲在她背后。
殷归鹤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
可他就是抑制不住的抗拒,甚至是恐惧,他讨厌这种被摸透,甚至被撞开心扉,逐一逼近的感觉。
黎拂雪先是瞪圆了眼睛,随即眼尾逐渐耷拉下来,甚至开始泛起红。
眼前少年脸上也荡开潮红,可她根本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他而感到委屈,明明她才是让别人感到委屈的人!
“殷归鹤,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也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好呢?”
黎拂雪忍住喉中酸涩:“但我愿意接受,我愿意听你的去改,我都很罕见地让步了,可你现在又是什么态度?你真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送药也好,送帕子也好,改过自新也好,为什么一定得是我去迁就你呢?”
黎拂雪深呼吸一口气,再也不想多说,转身就走。
“等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殷归鹤挡在了面前,红色的外氅都掉落在地。
黎拂雪不肯抬头,殷归鹤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我……”
“是你自己什么?”她抬起头,泪水打转。
殷归鹤更是捋不直舌头,他难堪道:“我,我也不知道……但你别走。”
黎拂雪觉得他真的有病。
她打开他的手,然而却被他用力拉住,险些栽进他怀里。
“你到底要做什么?”
殷归鹤变出几片鹤羽,又飞速串成一朵莲花,花瓣尖有着几簇浓墨重彩的黑,这是一朵新奇的白莲。
他献宝一样,笨拙地塞到她手中,温暖的手掌就是一握她的手。
“这个送你,是剑穗,比他的好。”
黎拂雪吸了吸鼻子,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剑穗,甚至是独一无二,别出心裁的剑穗。
镜心探出脑袋,似乎非常喜欢,却又不敢表现,只焦躁地不停晃动。
黎拂雪抽出自己的手,在日光下细细打量莲花鹤羽穗,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羽毛。
“这是你的赔罪礼?”她带着几分讥嘲,咬音极重。
殷归鹤垂下手,收拢指尖:“嗯……”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再说几句:“这个剑穗更好,里面还有我的灵力,遇到危险了还可以保护你,你那么菜,不,我是说,你运气那么差,也不是……”
黎拂雪冷冷剃过来,殷归鹤抿起嘴,别过头,竟然不敢看她。
他紧绷唇线,再也不说一句话,只有耳朵尖泛起越来越深的红。
此时此刻,似乎所有的硝烟都随风散去,只有鹤羽剑穗一摇一晃,一摇一晃。
远处,高踞树上的郝一鸣险些栽下去,还是慕长歌将他拉住。
慕长歌皱眉:“你能不能稳重点?”
郝一鸣眼睛亮晶晶的,惹得慕长歌也止不住嘴角上扬。
“殷师兄绝对喜欢黎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