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胁迫圣父谈恋爱》
1. 第 1 章
2154年9月,当那场持续了二十个小时的红雨,随着高耸至无法测量的雾影刺破云层迎来落幕时,深蓝隔离区也同步沦为死地。
幸存者在最后广播的指引下,撤离前往安全区。
次年五月。
隔离区沦陷的第二百七十六天。
整个深蓝唯一一个幸存者——林和色终于从漫长昏迷中苏醒,她正骑着她那辆黄色小电驴,穿过死寂的街道,一个甩尾,稳稳停在研究中心门口。
大门早已损坏,虚掩着,露出后面幽深昏暗的通道。
林和色拔下小电驴的钥匙,从车前的挂钩上取下一个半旧的白色塑料袋,另一只手拎起斜靠在踏板上的铁棍,撬门挤了进去。
走廊里的味道算不上好闻,一种混杂着血腥与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味道根本除不掉。尽管她之前已经费力拖洗过好几遍,但那大片大片的暗红早已浸透地砖。
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走廊,最终停在一扇双把手的门前。林和色推门进去,反手用铁棍卡死了门,这才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直憋着的那口气。
房间不大,曾是多人共用的办公室,但很干净,没有太多血渍。
几张沙发拼凑一下,就成了床。
林和色挤进椅子坐下,从塑料袋里翻找出一卷干净的纱布,另一只手掀起沾满灰尘的衣角,偏头咬住,利落地撕开旧绷带——
左侧腰肋处,一道寸许长的划伤暴露在空气中,伤口边缘还泛着新鲜的红色。
凝视着伤口,林和色眉头微蹙,随即伸出右手,掌心虚悬在伤处上方。一股微不可察的、带着清凉感的力量从她掌心溢出,缓缓拂过伤口。
这能力来得莫名其妙,她试图回想,却只有地下深处那个破裂的培养皿。
当时容器的碎片深深刺进她的腰肋,她的血与那唯一的、特制器皿中的营养液淌了一地。
而原住民,不知所踪。
异能流转,腰间的刺痛渐渐被清凉取代。
这份意外之喜,清洁异能——林和色乐观地想,又能清理灰尘,又能清理伤口,也是实现能力多样化了。
就在她拿起纱布进行包扎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突兀地从房间角落传来。
林和色动作一顿,咬着衣摆的嘴松开,纱布卷掉在腿上。她微偏过头,朝房间角落那张由几张沙发拼凑成的临时床铺睨了一眼。
昨晚,正因这个不速之客占据了那里,她才不得已趴在桌子上将就了一夜。
两声咳嗽过后,那男人就没有再吭声。恍若先前两次一样,只是病中呻吟。
她轻呼一口气,并没有回头,继续包扎:“你说,人生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话好似随口一问,也不知是自问自答、吾日三省吾身还是……在问屋内另一个。
片刻后,才有声音从角落里冒出:
“服务人民,奉献社会?”
林和色缠着纱布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才缓缓侧过脸。
她回首的动作极轻,目光与那个被她带回来的、正半倚在沙发靠背上的男人无声对上:
“挺有道理。”
“多谢姑娘救我,不过……”
男人脸上没什么血色,唇线紧抿,但两侧耳廓却泛着明显的红晕。
他身上……严格来说,没穿衣服。
之前那身浸满血污和脏污的衣物被她剥掉了,此刻只有一件还算干净的工服外套,勉强盖在胸膛至腰腹的位置。
“你为什么要……”
沈津渡声音干涩,下意识想拉高那件可怜的外套,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扫过她的腰侧。
霎时间,他脸上那点尴尬的红潮褪得干干净净,声音沉了下去:“你受伤了?”
“是啊。”林和色应得干脆,甚至没停下包扎的动作,只是抬眼瞥他,反问道:
“你不也受伤了?不过放心,我给你上过药了,没啥大问题,衣服你自己穿就行,当时伤需要上药,我没动你。”
沈津渡没有立刻接话。
受伤两个字像一道开关,让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猛地低头看向那件勉强蔽体的工服外套——准确地说,是看向外套上那颗毫不起眼的黑色塑料纽扣。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兀,林和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紧盯着纽扣时,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极其凝重的神色。
随即,那凝重变成了某种……更深的困惑?
那颗纽扣看起来平平无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绿色光源。
林和色不明所以:“怎么了?”
沈津渡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些许:“……没事。”
“……多谢。”对方低声说,语气郑重,“谢谢你救了我。”
空气一时寂静下来,只剩下林和色窸窸窣窣包扎伤口的布料摩擦声。
刚系到一半——
身后沈津渡的声音传来。
“不过,之前在大厅……”
带着明显的困惑和迟疑,他终于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咳——”
林和色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手下猛地一抖,刚系到一半的纱布狠狠勒紧了伤口。
疼得她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什么亲你?!你不要张嘴就瞎说。”她瞬间扭过头,脸上写满了惊吓和荒谬,“那是人工呼吸,你当时都没气儿了,我以为你死了。”
沈津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补充道:“我有时候就会这样,突然没气……是正常的,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哦。”
这番言论让林和色忍不住心里腹诽,没当回事。
“说起这个,我今天还没有给你上药呢。本来打算外出找,没有碘伏了,你直接吃消炎药吧。”
附近药店都被洗劫一空,更远的她没敢去,按以往早就给他用异能消毒了,但现在用,人家已经醒了,林和色不太愿意暴露。
也正是她扭回头,伸手在底下的箱子里翻着绷带和消炎药这一动作,没注意到沈津渡看向她背影的眼神里,审视多于感激,那点窘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摸到东西,沈津渡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这次带着实实在在的痛楚和迷茫:“还有……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林和色动作没停,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事实:“我打的。”
男人:“……啊?”
转过身,林和色把手里的东西抛过去,解释道:“当时突然看见研究所里多了个陌生身影,还以为是门没关好,外面的鬼东西溜进来了。条件反射,抡下去才发现是个人。”
她顿了顿,继续说,“要不是当时认出了你身上那件咱们研究所的工服,收了力度……总之对不起,你头还好吗……”
沈津渡抬手接住,却没有立刻拆开。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忽然问道:“你刚才说‘咱们研究所’?你不是附近的居民?”
“我是啊。”
林和色答得自然,一边低头给自己找吃的,一边随口道,“我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干清洁的。”
“你没有去安全区?哪怕不去安全区,去别的地方安家也好。为什么偏要留在这里?还受了伤?”
猛地被问住,林和色眨了眨眼,脸上是一片纯粹的茫然。
“什么安全区,受伤又怎么了。”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
“深蓝爆炸那天,地底关押的污染物跑了出来。为了保护民众,官方发布了紧急广播,接所有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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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安全区。”
林和色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彻底停下。火腿肠的香味在嘴里变得寡淡。
一个模糊却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现在几号?”林和色表情呆滞。
“二十五号。”沈津渡追加补刀,“2155年,二十五号。”
她手里的半根火腿肠,掉在了桌上。
“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夸张。”林和色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全是对这种事情会发生的不可思议。“我有意识的片段就是研究所爆炸,再然后,醒来,世界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她磕磕绊绊说完,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沈津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种眼神非常奇怪——不是之前的尴尬或迟钝,而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林和色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你的意思是。”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从末世降临那天起,你一个人,在已经沦陷的深蓝,污染物的隔离区,昏迷至今却安然无恙。”
醒来这几天,因为对时间没有概念,林和色还没觉得有什么。
但听男人这么一描述,她心底居然升起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敬佩感,昏迷半年,裙角微脏。什么叫天命在我——
林和色眼前全是自己天选之子的认可:“恩,我真牛掰。”
仰仰头,林和色问了个她早就该问的问题:“对了,你叫什么?”
对方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脸上那种奇怪的表情已经收敛了不少。
看着她,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露出自己工服上的铭牌。
“月弥。”他笑着回应:“我叫林月弥。”
“林月弥?名字不错。”林和色嚼着火腿肠,含糊地评价道,“我也姓林,林和色。看来咱们是本家呢。你之前也是干清洁的吗?”
说完,林和色又想起什么:“灾后这么久,你应该去安全区了吧,怎么又回来了。”
沈津渡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我是干后勤的,回来,是为取一样东西。”
“啊?”林和色愣住了。
“一份记录,多的恐无法多说。”他继续解释道,声音低沉了些,“为此安全区派了一支小队,潜回深蓝,因为我曾是深蓝的员工,所以这次行动由我做向导。但没想到只有我走到这里。”
“很奇怪,整个云城污染很重。很多成员不是被杀死的,而是感染变成了怪物。但越靠近深蓝,反正没有什么了。”
对方说这话林和色可就有同感了。这两天她骑着小电驴外出寻找食物,寻找医疗用品时,走出的范围虽没有很多,遇到感染者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好像除了安静了一点,这里比平常没有什么变化。
短暂的沉默后,沈津渡再次开口,将话题引回了她身上:“你呢?之后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可能吧。”林和色身体往椅子上一摊,来了个标准的葛优躺。
她盯着休息室天花板的吊灯,头一回真正理解了人是群居动物。以往只有她一个人声音的世界寂静的可怕:
“不过也不一定啦,我也不知道还能去哪,但一直呆在这也不是办法。附近能搜刮到的东西,快被我找干净了,再过几天怕是火腿肠都没得吃了。”
她说完,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沈津渡抓住了这短暂的、极其微妙的的停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质感:
“如果你不知道去哪,不如跟我一起。”
房间里没有立刻响起回应。
抛出苹果的人仍维持着姿态,他没有催促。指节却不自觉地微微绷紧。这几秒仿佛被无声地拉长,漫长如一个世纪。
终于——
“也行。”
林和色两手一拍,稳稳站到地面,“搁哪呆不是呆,什么时候走。”
2. 第 2 章
十分钟后,林和色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一个背包,主要是食物和水。她扔给沈津渡一件在办公室里找到的、还算干净的备用工服。
“地下三层的核心数据库是吧。”
没有丝毫犹豫,她拎起靠在门边的铁棍,率先走出房间。“走,先去拿你的任务目标。”
她的动作太快,从决定到行动没有丝毫滞涩,利落得让接住工服的沈津渡微微一怔。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她答应得太快,快得让他那些精心准备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份疑虑,在他们踏入通往地下实验室的楼梯间时,很快成了真。
通往地下的通道比楼上更昏暗,只有应急灯提供着惨绿而微弱的光源,到处可见暗赫色的斑块和不明物体。
两人捂着鼻子,小心避开阶梯上的异物,由林和色开路迈入走廊。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被放大,传出老远,又带着回音反弹回来。
除此之外,再无他响。
就在他们即将拐过转角,转入通往数据库机房的最后一条走廊时。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直坠,汇入了面前一滩污水中。
手电的光晃过那滩污水,随即,光晕调转方向,清晰照见天花板上——一团乌黑倒影吊挂。
手持手电的沈津渡瞳仁微缩,几乎是本能地上前拽住林和色的手后拉,侧身交错之际,一把抢过对方铁棍。
可腰腹间传来的撕裂剧痛让他的动作慢了致命一拍。
“低头!”
一声清叱自身侧炸响。
沈津渡下意识顺从,随即,肩头传来一阵闷重的踩踏感,视线昏暗,他只来得及听见一声:
砰!
伴随着某种骨头碎裂的细微“咔嚓”声,那团黑影撞击在墙壁上,轰然倒地。
一切结束的太快,连手里铁棍被接走他没有做任何反应。
他站在原地,听着耳畔不间断的挥棍猛砸声,只觉得后脑一阵幻痛,甚至远超腰间伤口因方才未完成的发力引起的撕裂。
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女人,只是随意地甩了甩铁棍,甚至带着点陶醉地感慨:“这种事情还得靠英明神武的本大人。”
“干清洁的”?
看着收棍而立的女人,沈津渡心底,对这个简陋的标签产生了山崩地裂般的动摇。
林和色完全没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即便有,也觉得是弱者对强者的钦佩。
用鞋尖拨弄了下死的透透的感染者,确认无误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数据库那厚重的合金门:
“别愣着,进屋了。”
数据库内,排排陈列的服务器闪烁着幽蓝的微光。沈津渡快步走到主控台前,摆弄了一下,屏幕亮起,弹出一个要求输入动态核心密钥的窗口。
他没犹豫,插入身份密钥。
林和色在旁边拄着棍等候,不时看看天,一会又盯着不停晃动的脚尖。等了好久还没见对方完工,没忍住凑上去看进度。
“还有多久……”
屏幕上的红色错误提示映入眼帘,刺眼地让她闭上了嘴。
“不行,密钥失效了。”
任务陷入僵持,林和色看对方肉眼可见拧紧了眉头,焦虑溢于言表。最终她上前一步推开对方:“我看看。”
沈津渡下意识侧身,只见她俯身到操作台前,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的却不是密码输入界面——
“这是?”
林和色头也没回,飞速浏览着那些看似天书般的代码,一边解释:“深蓝大部分安防系统共用同一套底层代码,换汤不换药,我当时还改过一轮。不过这么多年经历过迭代更新,我不敢保证……”
她一边说着,手指一边飞快敲击,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就在沈津渡以为此法不通时,她突然轻哼一声:
“诶,好像能。”
伴随滴一声响,林和色停下动作。
愣愣站在原地,沈津渡看着她熟练退出系统后台,将操作界面恢复原状。
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已变为绿色,主控台解锁的轻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你……”
沈津渡插上u盘,开始拷贝。
目光转回到她身上时,语气有些迟疑,“真的只是一名清洁工?”
“现在是。”林和色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语气轻松。
“现在?”对方立刻捕捉到了关键。
“以前是研究员,没想到吧。”林和色又记起先前沈津渡曾提过的污染物与地下隔离区,连忙撇清关系,“不过跟生物啊污染啊不沾边,我研究矿物的。”
“那你怎么不做了,反而来清洁部。”沈津渡追问,“这有什么吸引你的?”
这话可真是问到枪口上了。林和色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窜上来,越看对方那张毫无所知的脸,越是牙痒痒: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哪是我乐意下来的,遇到个人渣被贬下来的。”
沈津渡的眉毛拧了一下,嘴唇紧抿,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简直把‘同情但又怕冒犯’写在了脸上。
得,赶紧打住。
林和色可不想被他脑补成苦情剧女主角:“没有情感纠葛我提醒你。只是路上遇到耍流氓的,没忍住,下手重了点。巧了,那混蛋还是这某领导亲戚,就被流放了。”
“不能辞职另找?”
“我也想,但是当时来这签了保密协议,工作期未满五年离职要赔偿好多钱,哎……讨厌关系户。”
这想法何曾没在她心里翻腾过千百遍,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她不屑地嗤笑一声:
“清洁工就清洁工吧,五年干满姐马上走人。这个年纪我墩地都是最有劲的——进度条满啦。”
沈津渡走上前利落地拔下那枚小小的U盘,将它紧紧攥在手心。
“这到底是什么?”林和色歪头,忍不住凑过来问。
“是近百年来,深蓝对地下关押的所有污染物,最详尽的调查与研究数据。”沈津渡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和色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将那枚小小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服务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此刻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几秒后,她才像是突然回过神,那种被沉重信息压住的感觉让她这个社牛都浑身不自在,感觉心上有蚂蚁在爬:
“东西拿到了,那我们撤吗?”
……
研究中心大门外。
久违的天光刺破稀薄的云层,洒在死寂的街道上,林和色与沈津渡一前一后站着。
“你是说……”
她现在感觉有点活人微死了:“咱们得走一个多小时才能找到你的车?”
“脚程快的话,一个小时。”沈津渡纠正,他指向左前方,“只要能回到车上,就能给在附近接应的队友发送定位,他们会派人来接应。”
“主要是没有代步工具,否则还能更快。”
对方这话倒是提醒了林和色,她眼睛一亮,兴奋地拍着沈津渡肩膀,“那个,那个……”
“如果是代步工具的话,你看那个怎么样?”
手指的方向,正停着她那辆显眼的黄色小电驴,在分外灰暗的背景下,它亮得扎眼。
“也行。”对方最终吐出一个字,语气复杂难辨。
“那就好办了!”林和色瞬间眉开眼笑,几步跑过去,利落地解锁,推车。长腿一跨,稳稳坐在座垫上,拍了拍身后的空位:“上来,我带你。”
沈津渡看着那窄窄的后座,又看了看一脸坦然、仿佛只是邀请朋友兜风的林和色,一脸沉默。
林和色却没有感受到,反而自顾自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挥挥手招呼他:
“我知道你受伤了,不要怕,如果伤口难受可以靠在姐宽厚的肩膀上,姐一定会当你温暖的避风港湾的。”
沈津渡没感觉到哪里温暖避风。
他只觉得太阳穴青筋直跳,“下来,我来开车。”
“为什么?”林和色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地侧身下车。
沈津渡自然地接过车把,坐上了主位,这才侧头看她,理由给得无可挑剔:“你身手更好,坐在后面视野更开阔,能更好地应对来自后方的危险。”
这话简直说到林和色心坎里,她瞬间被说服,鼻子都快翘到天上。
美滋滋地反跨坐上了后座,还不忘肯定地拍拍沈津渡的肩膀:“有眼光!放心吧,后方安全就交给我了!”
小电驴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载着两人驶入死寂的街道。沈津渡车开得很稳,速度不快不慢,恰到好处地穿梭在废弃车辆与残骸之间。
一路上出乎意料地安详,除了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异响。
然而,这种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正当小电驴驶过一排残破的临街店铺时,林和色突然感觉一种被什么东西牢牢锁定的、冰冷的危机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在屋顶。
抬头的刹那,从屋檐上疾冲下来的黑影便被她一棍子抽飞出去。
但怪异的是,一击得手,林和色却感觉棍梢传来一股强烈的粘滞感——几缕近乎透明的细丝,牢牢粘在了铁棍顶端!
与此同时,一阵熟悉而持续的鸣声,自她身后人的胸口位置传来。
音小而微弱。
紧接着,林和色便听见沈津渡的发问:“我们换个位置,那些东西……我来对付。”
他回应得极快,似乎料到后面遇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结合上次——林和色大致已琢磨明白沈津渡衣服上那枚会发光的纽扣到底是什么。
当时她就是凭着这串声音发现深蓝有外人闯入。而如今,又与这小怪物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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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许是用于探测的装置。
“开你的,一个小家伙而已。”
林和色握紧手里的棍子,手腕一扭一甩,再次将那小怪物抽飞出去——或者说,污染物。
只是这小东西颇为执着,竟还盯上他们不放了。
四下瞅了瞅,电驴在城市的废墟中穿行,此地的街道称得上是宽广。
单论体型,小怪物很占优势。
可前方再不远处又高楼耸立,满眼看去尽是断壁残垣,行至此处再动手,若其中再有其余“帮手”,恐怕于已不利。
还是在这最方便。
那小怪物似乎感觉到什么,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周身甲鳞颤栗响鸣,猛收缩细线,足翼伸张突面而来。
林和色却丝毫未躲。
手心的铁棍灵巧如无物般转了一圈,立住,然后,轻飘飘的,对着棍上缠绕的细丝,吹了一口气。
“嗡——”
极小的一声嗡动,背对着她发声的器物,突然缩回了安静中。
下一秒,刚刚还发出威胁性低吼的小东西,动作猛地一僵,然后……摔到地上,不动了。
看着棍子上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枯脱落的诡异细丝,林和色眨了眨眼,坐回去:“开车吧,它……”
微微侧过身,林和色拍了拍沈津渡的背:“被英明神武的我打晕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之后的旅程明显一帆风顺平稳许多。穿过最后一段废城区,载着两人的小电驴停在一辆越野车旁。
沈津渡下车后便迅速钻进越野车驾驶位,发送定位。林和色则在车外和她的老伙计们告别。
路上沈津渡便和她讲明,她的小电驴和趁手武器,恐怕没法带到基地去。
她正絮絮叨叨着——耳边便传来一阵车轮声,在附近停下。
随即,阴影里快步走出了三四个人,穿着统一的深色作战服,动作干练,显然训练有素。
那几人看到沈津渡,脸上立刻露出恭敬和松了口气的表情,嘴唇微动。
为首带队男人开口刚想称呼什么,沈津渡便一个极快、极凌厉的眼神扫过去,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一切发生得无声且迅速,背对着他们、正深情告别小电驴的林和色浑然未觉。
“走了。”沈津渡走过去扯住林和色的后脖领,示意她上车。
林和色这才转身,在车里刚坐稳,眼睛往车外那几个接应的人身上一扫,猛地注意到他们腰间和大腿上明显晃动的枪套与武器。
顿时眼睛一亮——枪诶。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看到真枪,长得跟玩具似的。
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怼了怼刚坐进驾驶座的沈津渡,眼神示意他看。
沈津渡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神色平静,仿佛司空见惯。
他甚至没有压低声音,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和色还戳在他胳膊上的手背,触感微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以及……某种回到了自己地盘后自然流露的掌控感:
“放心,自己人。”
并未刻意收敛的声音足以穿透整个车厢内部。
林和色嘴角抽动了一下。谁问你这个了。这孩子之前不是还挺谨小慎微的,怎么上车之后脑子被毒傻了?
手下用力掐了他胳膊,她只能用眼神疯狂示意:小心点,这不是咱地盘。
一腔用心良苦还没完全被对面突然变榆木的家伙及时接收,反而被坐在沈津渡旁边的带队男人看了个正着。
男人笑不露齿,一派文雅,只是目光扫过他俩四目而对的脸,嘴角弧度越来越大:“别担心,咱们对自己人一向友好。”
“我是谢洄。”男人余光轻轻撇过沈津渡,“是这位……先生的旧友。”
林和色点点头,问了个好。
经此一遭,她只觉得屁股下头的坐垫像长了千百个石头疙瘩,怎么坐都不舒服,急心盼着下车。
车辆很快驶离云城,约莫半小时后,驶入进一处围墙高耸的建筑群。
穿过几道哨卡,最终停在最后一道入口处。
两人下车后被引到一个窗口前。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低头处理着文件,抬头扫了一眼略过沈津渡,问林和色:“姓名?”
没等林和色开口,站在她侧后方的沈津渡却抢先一步,声音平稳清晰地报出了两个名字:
“我是这次深蓝计划的成员林月弥,她叫林和色,是我从云城带回来的。”
登记人员闻言,拿着笔的手顿了顿,终于抬起头,与旁边的同事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而后看向沈津渡,语气试探性的询问:“那么,给这位女士安排在哪一区住宿?”
这时,之前接应他们的带队男人正好走过来:“既然是林先生带回来的,把这位女士与林先生安排在一块就行。”
登记人员得令,应道:“是,谢执法官。”
3. 第 3 章
“这就是腕机?”
林和色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腕上刚由基地统一发放的黑色腕环。
指尖试探性地一点——
一道浅蓝色的光屏瞬间投射在她前方的空气。
作为直到末世前一秒还在努力干活的牛马打工人,林和色当然没见过这种高端玩意儿,新奇地对着屏幕左滑右滑,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嚯,高科技呢。”
原始机携带的东西不少,通讯,支付这些东西一样不落。
林和色还在里头看着了监测生命体征的。
自个儿抱着新电子产品琢磨了会儿,她又点进个人中心,看着余额里的数字傻乐。
现在不能叫钱了,得叫信用点。
出行吃喝全靠它,可以是跟着队伍外出找物资,也可以留在基地帮忙做工,具体干什么,自行去任务大厅选。
心里正美着,一片阴影罩了下来。沈津渡不知何时俯身,目光扫过她的屏幕。
“这点钱,用得着这么开心?”
林和色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却带着一点自然的亲昵,轻哼一声,“什么叫这点钱,五千呢……你那个u盘里的东西也太值钱了。”
沈津渡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轻轻吐出两个字:
“俗人。”
“诶,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俗人,有钱使我快乐。”林和色一点儿也不恼,甚至昂首挺胸,颇有以这个称号为荣的感觉: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是那个鬼。只要钱到位,别说是……”
“叮——”
腕机一声轻响,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新消息。
林和色手指一滑,消息展开,是一笔2000信用点的入账通知。
转款人赫然写着:【林月弥】。
空气仿佛凝滞了半秒。
林和色下意识抬头看向沈津渡,脸上绽开一个巨大无比的微笑。
“哥。”她一把抓住沈津渡的手,两只眼睛瞪得炯炯有神,“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哥。有事知会一声,铁子指哪打哪。”
她这幅毫不作伪的坦率,让沈津渡微微一愣,随即拍拍她的手,语气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真是有奶就是娘,车来了。”
走出老远,还听见她在后面说,“你要想听的话……也行,孩子可以。”
一前一后上车,两人在后排坐下。车厢在平稳地行驶中微微摇晃,像一只温柔的摇篮。
清淡的冷香在内部弥漫。
不知何时,先前还精神百倍的林和色,脑袋靠着冰凉的车窗,竟在规律的引擎嗡鸣中沉沉睡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一揽,将她整个人带离原位,最终落在了沈津渡的腿上。
确认她已睡熟,沈津渡抬眸,低声开口:
“我的血样报告出来了吗?”
前座阴影里,一个声音低声回应:“刚出来。沈先生,您现在的污染值……”
汇报者顿了顿,缓缓吐出那两个字:
“……为零。”
他虚拢在林和色发间的手指微微一僵。“确定?”
“确定。我们反复核验了三遍,您的污染值已经从危险区降回安全值。”
沈津渡沉默了,他平视着前方晃动的车厢连接处,似乎只是在出神。
指节却无意识地蹭过林和色的皮肤。
最终,以一种不容挣脱又不会惊醒她的力道,虚虚地拢住了她脆弱的脖颈。整个过程,他都没有低头。
直到——
一下。
又一下。
平稳、有力的搏动,穿透她温热的皮肤,固执地震动他的指尖。
“把谢洄叫过来。”他最终下令。
此后,车厢重新归于平静。车辆的颠簸与引擎的嗡鸣,成了林和色意识下沉的最后摇篮。
恍惚中,好像有只温热的手极其轻柔地贴了贴她的脸颊。她无意识蹭过去,那手却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
在这片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中,她彻底睡沉过去。
然后。
温度消失,气息离去,她也从深梦中醒来。
模糊的视野先是捕捉到一片陌生的米白色天花板,紧接着,感官才如同迟到的信号般纷纷归位——
身下是柔软的沙发绒布,她披着毛毯,听规律的“沙……沙……”声,从房间另一头传来。
林和色循声望去。
只见沈津渡背对着她,身上只着一件深色衬衣,袖子利落地挽至手肘,拿着一把长柄扫帚,正一下下清扫着地板角落。
“怎么没叫醒我,一个人打扫。”
揉了揉额角,她感觉后脑胀痛的厉害,没忍住晃了晃脑袋:“都怪基地,没事往接送车上放什么安神香薰,就不怕司机都睡过去。”
那规律的扫地声停了。
“什么安神香?”
“就车上那股冷香。”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回忆,“我也不知道叫啥,当时失眠,有个朋友送过我一小瓶,说是哪家公司的非卖品。我也是一觉睡醒才发现。”
目光落回他手中的扫帚,林和色掀起毯子就要下地:“我俩一块干吧……我鞋在哪?”
“不用。”沈津渡将扫帚靠墙放好,从鞋架上拿下一双粉拖鞋,“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会儿你去房间看看还缺什么,鞋是刚买的,先穿着。”
林和色趿拉着拖鞋,跟着沈津渡走进里间。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这哪里是“看看缺啥”,简直是拎包入住的样板间。
小到牙刷、梳子。大到床铺上铺好的被褥、枕头,甚至窗边还多了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懒人沙发。
屋子里的色调是统一的低饱和度,灰蓝,米白,浅咖,看着倒是清爽。
林和色自认在人情世故上不算敏锐,甚至有点迟钝,但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基地标配,而是特意出去搜罗来的。
“这……这也太麻烦你了。”
转过身,林和色看向门口那个神色如常的男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话也跟着有点磕巴:“要不……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最实际的办法能表达一下谢意。
沈津渡靠在门框上,目光在她略显局促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并没有客套地拒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你亲自下厨吗。”
“也行啊。”林和色倒没有过多犹豫,人家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儿,她自己下厨回人家一顿饭又怎么了,“你喜欢吃什么,牛肉羊肉,咸口还是辣口,甜品有喜欢……”
窗外一阵隐隐的喧闹突然打断她的话。
好几拨人,有男有女,都兴冲冲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林和色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好奇地扒着窗户往外看:“他们这是干啥去?”
“那个方向是种植园,他们应该是接了养护的活,最近有批果树快到成熟期了。”沈津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要去看看吗?”
“这里还有种植园?”心里那点小好奇被勾了起来。但看着窗外陌生的人群和环境,林和色那点好奇又很快被“人生地不熟”和“不想再麻烦人”的念头压下去。
她收回目光,摆了摆手:“算了,不去了,人挺多的。”
最后两个字刚脱口,一个黑影就朝她兜头飞了过来。
林和色手忙脚乱地接住,是一件薄外套。
沈津渡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侧过头来看她:“去吧,正好带你认认路。”
林和色捏着手里柔软的外套,愣了一下,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声音柔和,悄无声息地渗进心里:“免得你以后自己在这儿转晕了,找不到回来的门。”
“哦。”她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小小地弯了一下,动作利落地把外套穿上,“那……走吧。”
来之前,林和色以为所谓的种植区,顶多也就是个放大版的阳台菜园。
可当她真正跟着人流站在那片开阔地的边缘时,才发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穹顶天光下,是望不到头的井然绿意,从鲜嫩叶菜到挂果藤蔓,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生命的芬芳。
人们穿梭在田垄间,检查水培管道,记录生长数据。
“这里还真挺生机盎然的。”林和色指着这一大片颜色,和沈津渡说,“怎么反而外头一片绿叶子都看不见,黄沙满天,满眼的荒凉孤寂。”
“因为土地被污染了。”
“污染?”
沈津渡似乎对这里很熟,带着她穿过几条小径,在一个番茄栽培架前停下,熟稔地摘下一颗饱满红润的果子,递给她:
“尝尝。”
“等等……这能随便摘吗?”
林和色两只手捧着,掌心传来果实微凉的触感,心里却有点打鼓。
“这一片是实验田,也是公共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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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看着她那有点做贼似的样子,沈津渡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所有成熟作物,最终都会按需分配到各家。定期开放,允许自行采摘品尝。”
即便他这么说了,林和色还是觉得手中的番茄像是个烫手山芋似的。
虚虚在手心里握着,没敢动。
“红雨之后,土地就种不出能吃的作物了。”沈津渡看着她这幅拘谨样,继续解释道,“我还记得那时植物在城市里成片死去,反倒是在无人荒野里因为污染……开始疯长,并与污染物彼此依存,形成了天然的死亡屏障。”
“污染?”林和色悄摸摸举起一只手,问,“我好像听见你说这个很多遍了,这个污染到底是什么概念。”
“一种变异吧。它扭曲生命形态,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沈津渡边说着,给自己也摘了一颗:
“最早的一批幸存者,很多人……没死在怪物手里,而因为污染食物异变,死在了同胞手上。”
林和色正眼巴巴听故事的脸突然耷下来。
眼神凝住——
“别担心,有了它之后就好很多了。”沈津渡拍了拍林和色的脑袋,向天空指了指。
林和色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向头顶那层几乎感觉不到的透明屏障。
“天穹,它隔开了外界的污染,而这些植物……”他的视线落回那些充满生机的绿叶上,“是研究人员没日没夜,在模拟的无污染环境中,一代代筛选、培育出来的。尝尝看,安全的。”
林和色低头看着掌心那颗沉甸甸的果实,心似乎也被这一段历史悄然融化了些。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在那完美的果皮上咬了一小口。
下一秒,她秀气的眉头死死拧紧,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好酸!”
林和色下意识抬眼想抱怨,却正撞见沈津渡微微弯起的唇角,笑容很浅,却莫名的,她觉得有些苦涩。
那到嘴边的突然就出不出口了。
看着手中那颗不争气的果子,结合着这段历史——新培育的,总有些毛病。
随即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两人回到宿舍时,天色已晚。
林和色站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布置得舒适温馨的小空间,忍不住张开手臂,仰头栽倒进被褥里。
温暖、蓬松,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
这些天发生的经历在脑中模糊地旋转,最终搅拌成一片混沌而安宁的睡意,温柔地拖拽着她的意识下坠。
就在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
啪嗒。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像一滴冰冷的水珠,砸在她朦胧的感知边缘。
林和色在枕头上不安地动了动,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困意如同厚重的绒毯,依旧包裹着她。
只是……有点冷。
一股莫名的、粘腻的寒气,不知从何处渗了出来,缠绕上她的脚踝。
“什么破物业,水管也不修,供暖也不管。每年交那么多钱……”
摸索着扯过被子角,胡乱盖过头顶,林和色蜷缩起身子,另一只手伸向床头去找电热毯的开关,却摸了个空。
等等——
一把掀开被子,床上的人猛地弹坐起来,
她不是已经在基地里吗?
扫视了一圈儿,这是新家没错啊。怎么新家也漏水?
赤着脚踩上地板,林和色猫着腰想找滴水声的来源。
但,一片寂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残留的错觉,只有刺骨的寒意仍无比真实的残留在身体里,冻得她牙打颤。
“咋突然这么冷啊。”
捂着脸打了个哈欠,林和色走过去关窗。
指尖触碰到窗帘布料的一刹那。她半眯的眼透过掀开的一点缝隙,看见——玻璃窗外,粘稠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猩红液体正从天幕中无声飘洒。浓密如雾,无声无息。
而在这片浓稠血雾中,影影绰绰地悬浮着数个难以名状的巨大轮廓。
正缓缓地翻滚、游动。
林和色骇得差点心跳骤停,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她猛地甩开窗帘,双手扒着冰凉的玻璃,指甲几乎要抠进窗框,只想确认外面那景象是真是假。
但——干干净净的玻璃映出她自己苍白惊惶的脸。
窗外月色清明,哪还有什么血雨怪物。
4. 第 4 章
第二天清晨,林和色几乎是扶着墙一步拆两步从房间里蹭出来的,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揍了两拳,全身上下都刻着生人勿近。
她像个游魂一样飘到客厅,然后“噗通”一声把自己栽进沙发。
“你这造型……”
刚出房间的沈津渡端着水杯,目光扫过她那头鸡窝发,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昨晚没睡好?”
“差不多吧。”她眼皮都没力气抬,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濒死的讪笑,“一宿没睡。”
“啊?”
林和色焦躁地抓了把头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声音都带着干涩的沙哑,
“昨晚冻死我了,不知道哪漏风,一晚上屋里跟冰窖似的。还有那个漏水声,滴滴答答,我的找遍了搁哪呢……”
闻言,沈津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然今天你睡我这,我找工人来看看。”
“那你呢。”林和色挑眉冲他笑。
对方拄着下巴思索了下,回复她:“我睡沙发,或者去朋友那睡一天。”
“不用啦。”林和色连忙摆手,看着对方这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坏笑着搓了搓手,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指腹传来的触感柔软,虽没有肉嘟嘟的脸好捏,但对方的表情却异常好品。
那双总是显得过分沉静清明的眼睛,此刻难以置信地微微震颤,脸上不经意透出的无措和茫然,让他像是被揪住了后颈皮的大猫。
威严尚在,却莫名透出一股任人拿捏的傻气。
林和色强忍着才没笑出声,迅速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背在身后,轻咳一声,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
“我打算一会儿出去买个电热毯,顺便把给你做大餐的材料也一块买了,你有什么忌口吗?或者特别喜欢吃的。”
沈津渡似乎终于从当机的状态中重启。他没有回答,反而微微眯起了眼,语气慢悠悠地抛出致命一问:
“我的事情……只是‘顺便’?”
坏了,秋后算账来了。
林和色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立刻堆起最真诚的笑,连忙认输摆手:“口误。”
她飞快改口,用哄小孩般的语气找补:“我是说,我去买做大餐的材料,顺便买个电热毯,这下好了嘛?”
“当然可以。”沈津渡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过,在出门之前,我们两个之间,好像还有一件事没完。”
还有一件事?
林和色困惑地皱起眉头:“什么……”
事字还没出口,她就看见沈津渡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搓了搓手。
对方话还没出口,这边林和色就已经跑出去三米远,隔着一个茶几对着男人小手一指,持续挑衅:
“你是三岁小孩吗?不就捏一下你的脸,小月……你的心眼眼有点小小哦。”
“不要瞎叫。”
“身为好朋友怎么能那么生分呢,小月,小月~”
别看林和色人欠欠的,技能栏里早把嘴上功夫和躲避点满了,一对一稳稳站上风。
甚至还不忘记持续输出:“小月你是累了吗,累了就休息呀,当然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实在是这么英明神武的我是没有人能打败的——哎呀我去。”
玩心大发,她完全没注意脚下,忽然被什么一绊,整个人直直朝沈津渡扑去——
伴随着噗通一声,林和色摔在地上。
当然,她没有撞到地板。
不过沈津渡有没有就难说了。
但直到摔倒前,对方还不忘死死钳制住她,狠狠过了一把手瘾报了仇。
两人双双倒在地上,做叠叠乐。
林和色躺在上面不起来,也停不下笑,头埋进沈津渡的颈窝身子直抖。
“笑够了吗?”
声音从耳边传来,也带着未尽的笑意。林和色忙点点头,却在屈膝起身的一瞬间——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热度,以及……那之下,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
一声声,清晰地震动着她的耳膜。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机会千载难逢,林和色赶紧变换姿势,不让他有一点逃走的可能,昂首挺胸指着沈津渡乱跳的胸口说:
“……心跳这么快。你在勾引我吗。”
沈津渡被问扑得猝不及防,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但这错愕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化为了更深的笑意。他甚至没有试图挣脱,就这么顺势躺在地上,任由她得意洋洋地压制着自己,声音暗哑:
“如果我说是呢?”
这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但没能惊起林和色心里的涟漪。
闻言她非但没有脸红心跳,反而像只斗胜的小公鸡,唰地一下从他身上弹了起来,动作利落地拍了拍衣服。
脸上全是“果然如此”的灿烂笑容。
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躺在地上的沈津渡,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就知道我人见人爱,你眼光不错。”
沈津渡:“……”
看着她那副全然沉浸在“个人魅力”中的得意模样,那句试探性的、带着暧昧拉扯意味的话,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本想借此将那份微妙的关系往前推一小步,结果对方直接开着推土机,从另一个方向把路给铲平了。
只好无奈地失笑,摇了摇头,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相较于沈津渡的进攻无效,林和色防守就强的很了,刚从地上爬起来不久就拍拍屁股、昂首挺胸的出屋子买菜去。
直到半个小时后,她走在基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左手拎着电热毯,右手提着装满果蔬肉类的袋子时,才品出一点不对味来。
那个对话……还有那个姿势……她微微蹙起眉,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别扭感。
“诶,奶茶!”
视线不经意间瞥过街角,一家新开的奶茶店瞬间攫取了林和色全部的注意力,刚刚那点纠结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拎着大包小包,她立刻调转方向,脚步轻快地朝着那飘着甜香的方向“蹦跶”了过去。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一股寒意掠过皮肤。
林和色愣在门口,有限的视野被无数诡异艳丽的花朵彻底淹没。它们从墙壁、天花板、乃至地板的缝隙中疯狂钻出,花瓣的颜色浓烈得不似人间,形态扭曲,旖丽异常。
这好像不是卖奶茶的……吧。
“走错了?”她嘀咕着,下意识回头。可看到的不是来时熙攘的街道,而是一片停滞的、灰蒙蒙的浓雾。
林和色脸皮抽了抽,见鬼了?
“这位客人,你觉得我的花,美吗?”
慢吞吞地扭头,林和色只见一位穿着素雅长裙的女人缓缓站起身,女人无疑长得极美,却满面病态肤色瓷白,唯有唇一抹嫣红,色极浓。
似山野志怪、精鬼妖邪。
但不像人。
见对方发问,林和色顾忌着女人手里那把半人高,刃边锐利留有猩红的花剪。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顺势走近两步,手指刚落在那片开得最盛的“花束”上,准备客套几句。
“还……”
“行”字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她聚焦视线的一刹那,那束“花”的模样在她眼中骤然扭曲、变形——
哪里还有所谓“盛放的鲜花”,那分明由一颗颗缩小、扭曲、面色青白的人头紧密簇拥而成。它们紧闭双眼,表情痛苦,发丝纠缠如同根茎,脖颈断裂处还残留着暗红的痕迹,被精心地捆绑、装饰,伪装成花束的模样。
她碰了花
而花是人头……
一想到这,林和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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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忍不住喉咙的异物感,捂着嘴猛地回头,却发现整扇玻璃门已被荆棘藤蔓爬满,毫无落手之处。
林和色:“……”
这怪物也不怕有人受不住场景的冲击吐她屋里。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花……美吗?”
花女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只是她如今已再看不出人类的姿态。
鲜红的玫瑰藤蔓如同活物般从她的眼眶中钻出、缠绕、盛放,正因为狩猎的兴奋微微震颤着。
然后她听见:
“不好看。”
霎时间,所有微颤的花叶全部钉在原地。
花女,亦是如此。
她所见的误入者大多在极致的恐惧中崩溃,或哀求,或尖叫,谁敢如此直白且带着嫌弃的否定。
“就是丑。”然而,对面那女孩还在继续说,“丑你知道咋写不?一横一竖一横一竖又一横那个。你这个丑爆了,要美感没美感,要创意没创意,路边随便哪个弄的都比你强。”
僵持的瞬间,一股更为浓烈的怒意在她体内窜动——那是她精心设计的“完美艺术品”,怎能被如此贬低!
“你根本就不懂……”
它听到自己扭曲的声音发出尖利的挑衅。那玫瑰藤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怎么不懂。”林和色撸起袖子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恶心的人头花束,又落回怪物身上那些妖艳的玫瑰。“看什么看,材料给我!你身上那些,对,就那个,也给我!不给我怎么做?”
怪物似乎被她的理直气壮镇住了,竟真的下意识地、甚至带着一丝茫然地,配合着递过一些“花材”。
甚至任由林和色伸手,有些粗鲁地从它脸颊、手臂缠绕的藤蔓上,硬生生拽下了几朵开得最盛的玫瑰。
顾不上脏不脏、会不会。
林和色全凭一股劲儿和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杂乱无章的构图,抓起那些诡异的花材,凭着对美的认知插弄、捆绑起来。
动作毫无章法,甚至堪称粗暴。
花女原本愤怒地看着她糟蹋自己的“藏品”,但渐渐地,她眼中的专注和纯粹……却让她回想起一个极其久远的、属于它还被称为“人”时的片段——
阳光从玻璃花房顶棚洒下,她笨拙却开心地摆弄着刚采来的野花,不在乎技巧,只在乎那份随心所欲的美丽。
眼前这个女孩胡乱弄出来的东西,丑吗?反正算不上精致。
但却有一种,它早已遗失的“不完美”
它竟然……有点喜欢。
这个灵魂,杀掉,太浪费了。
可对方毫无畏惧心智坚定,没有破绽可寻。她做出了令自己欢喜的花束,理论上,她得放走对方才叫公平。
不过,怪物世界哪有公平。
那镶嵌在花女眼中花蕊的宝石骤然闪烁,幽光流转。
它开始窥探林和色的内心——只要有缝隙,有阴影,它就能将其钩出、放大,让坚固的心防在自身情绪的洪流中崩塌。
啊……在这。
花女狂喜着发动能力,瑰丽的香气如同无数无形的触须,缠绕上那片阴影。
然后,在那一片幽深无法见底黑暗中,花女看到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
睁开,缓缓锁定她。
下一秒,无法理解的剧痛从它存在的每一个角落爆发!
“呃啊——!”
花女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手臂、每一寸躯体——无数娇艳欲滴、闪烁着宝石般光泽的鲜花,正从它的皮肤、肌肉中破土、绽放。
作为力量源泉的心脏,硬生生从体内抽离。
视线最后聚焦的,是“祂”不知何时抬起的手。那里托着自己那颗仍在微微搏动的红宝石般玫瑰。
“祂”低头看了看掌心那朵“玫瑰”,偏了偏头,然后,在花女彻底涣散的意识前,张开嘴——
“咔嚓。”
5. 第 5 章
林和色趴在洗手池边,又是一阵干呕。
胃里早已空空如也,但那股感觉还在——一想到这,灼热的胃酸便往上涌,呛得她眼泪直流。
吐完了,人还缓不过来。
后退几步瘫坐在瓷砖地上,她背靠着浴缸,听见墙上挂着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工作人员的问候,询问用不用为她拿来药物或橘子水缓解。
林和色拒绝了,对着顶角监控摆摆手,扶着墙慢慢挪回卧室,躺下来。
这是她被勒令休息的第三天。
说是休息,其实和监禁也没大差别,只是呆的不是牢房,而是很舒适的套间,吃喝一应俱全,喊一声就会有人从门外进来。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便一直留在这里,接受各类检查。所有来往的人都说,她能活下来实属幸运——
毕竟,那可是A级污染物。
这三天来也有好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来见她,询问当时她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其实林和色也并不清楚。
她模糊的记忆直到插完花结束,然后花女似乎做了别的事情……让她意识好像陷入了沉睡。
等她再度恢复意识,就已经躺在了这个房间的床上。
负责她的医护人员告诉她,是当时在基地东侧巡逻的特遣队发现了昏迷的她,以及那座凭空出现、又迅速枯萎的诡异花房。
但最关键的污染物本体,却不知所踪。基地上层的推论是,那东西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被迫放弃了狩猎,暂时逃离了基地。
可……为什么?
最开始林和色也想不通,直到面板的出现让她了解到污染物似乎有规则限制,而对方因为违背了规则,反而被她……
“呕——”
那个“吃”字的联想一旦浮现,伴随着记忆中那“咔嚓”的脆响,强烈的生理不适再次席卷而来。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再次冲向了洗手间。
就在她伏在洗手台前,因干呕而浑身颤抖、视线模糊时,身后房间的门传来“嘀”的一声轻响,被从外面打开了。
对方极快冲到她身边,用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谢谢。”
沙哑着嗓子道谢,等到能扶着对方的手慢慢站稳后,她肩膀上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林和色面露不解地低下头。
垂眸的瞬间,视线不期然地直直撞上了防护面罩后,一双正望着她的眼睛。
没有丝毫属于陌生医官的冰冷,反而漾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如同阳光穿透林叶的光斑般,跳跃又温暖的笑意。
随后,那双眼睛朝她轻轻一眨。
“小月?”
看着眼前被包裹严密的“太空人”笑着点点头,林和色心中如同被飓风过镇一样,惊喜又有些后怕。
“你怎么进来的?”她下意识伸手去推沈津渡的肩膀,“我还在观察期呢,来这你不怕有危险?”
相较于她的惊慌失措,沈津渡却显得过分淡定。甚至反过来拍了拍她的肩:“遇到这种事,怕你害怕的哭出来。塞了点信用点,顶了今天值班医生的班。”
他解释地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了见你,我可是煞费苦心,感动吧。”
“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林和色下意思想去捏沈津渡的脸。
但可惜隔着一层玻璃,她只好隔着男人的面罩戳了戳。
“我可没这么大胆。”林和色碰不到沈津渡,但并不代表沈津渡不行。他隔着手套揉揉林和色的头,说:“别担心,来之前我看了眼你的检查报告,所有指标完全正常,没有任何感染或变异的迹象。”
“你就皮吧。”
林和色这次没组织沈津渡的动作,任由他在自己头顶揉了个爽,双手环抱别过脸,努力控制着眼角的泪光。
“感动啦。”沈津渡盯着她,“不过……你没事怎么都不惊讶的,你早就知道了?”
猛地的问住,林和色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沈津渡头顶。她的确早就知道了,但要怎么让她和人家说——
其实你头顶现在有字。
这个字都快把你底裤颜色暴露干净了。
【请注意,这个男人叫小月,目前处于被污染状态,污染值27,不高不低安全区,别看他穿了一身白,但底裤……】
林和色赶紧收回目光,谁能告诉她技能咱自由开关?她要没脸生活在地球了。
“算是吧,基地的医疗人员告诉过我。”
她的谎言沈津渡了然于心,不过这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沈津渡身体微微后靠,嘴角噙着笑,随口一提:“所以,有什么独门小窍门吗?分享一下?”
“小窍门?”林和色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小窍门?”
“能在那种情况下全身而退。”抬了抬下巴,他目光似笑非笑地锁住她,“这概率,低得可以买彩票了。说实话……你该不会是一棍子把人打跑的吧?”
“我能有啥招。”一棍子把人打跑,林和色倒是想,临了她忽然想起面板上显示的规则限制,便将她知道的,与自己猜测的与对方说了。
“当时她一直在问花好不好看,所以我想,能活下来是不是因为我我出了让她满意的插花……”
“别管了,活下来就好。”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沈津渡笑着从身后摸出一个本夹,“公事公办——我顶了人家的班,总得把人家工作完成。”
清了清嗓子,他照着屏幕念道:“根据流程,我需要确认一下,隔离期间,你是否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比如……”
听完,林和色挺直腰板,配合地举起三根手指:“报告医官,没有。”
“嗯,还不错。”沈津渡在屏幕上装模作样地记录着,“看来是真没事了。我估计,这份报告交上去,流程走完,他们最多再观察你一天,就得把这尊活蹦乱跳的‘大佛’请出去了。”
事实证明。
沈津渡的预估准得出奇。
甚至没等到第二天,就在当天傍晚,那名为她办理隔离手续的行政员去而复返,用与来时别无二致的公式化口吻,在门口宣布:隔离解除。
通知完毕,便像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任务,转身离去。
几秒的怔愣后,林和色才试探着迈出。
踏入主干道的瞬间,一片光晕投落在她身上——明黄色的、如同融化了的琥珀一样,温润地包裹住她的皮肤。
林和色伸出手,打开腕机,先看了眼剩余的余额——
然后伸着懒腰,往外走。
宿舍的感应门在身后合拢,林和色踩着拖鞋,将一袋子沉甸甸的、装着新鲜番茄和牛肉的袋子放到餐桌上。
厨房的门帘一动,沈津渡闻声探出身。
胸前挂着一条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深色围裙,手上还沾着水珠。“回来了?比我想的要早……”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她身后那抹鲜活的绿色上。
林和色的动作也僵住了。
视线越过他,恰好能瞥见厨房里料理台上,同样摊开着几种包装精致的食材。
“你这是……”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顿住。
火红的番茄向上抛了抛,最后稳稳落回手心里,林和色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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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挑了挑眉:
“本来就欠着某人一顿大餐,结果那人又挥霍了三个月津贴。看在他这么破费的份上,我大发慈悲给他补补。”
“巧了,”沈津渡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厨房,“我也正想着,某人关了好几天,出来得吃点好的压压惊。”
他侧身让开通道,同时挽了个夸张的“请”的手势,“不然……一起?”
本就不算宽敞的厨房,因挤进两个人更显局促。
胳膊肘不时轻撞,转身都需错身而过。
可洗菜的水声,刀刃与食材、案板接触的轻响,或是偶尔掺杂的几句互相调侃……这一切都让林和色觉得有一种不同于外界的、莫名的温暖和心安。
直到一阵急促的蜂鸣打破了这片温情。
拍拍切肉的沈津渡,林和色垂手指指他手腕上的黑环,“小月,通讯器。”
沈津渡擦擦手,点开腕机屏幕神色立刻凝重起来。
“临时工作?”
看着他两头为难的脸色,林和色就猜到还有别的事要忙,大度地摆摆手,“去吧,等你回来就能吃到我主掌的美食佳肴了。”
沈津渡离开后,宿舍重归寂静。
看着料理台上刚刚备好、还带着水珠的食材,林和色长叹了口气,继续处理食材。
就在这时——
叩。叩叩。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
林和色应了一声,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转身去开门。
感应门滑开,在门外站着的是一位肩带袖章的女人,天穹折射下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发丝都是金灿灿的。
她手里拎着两个纸袋,看见有人开门,便笑容洋溢的迎上去:“这是基地这一批成熟的水果和蔬菜,都是统一发放。”
林和色连忙接过,往袋子里瞥了一眼。
蔬菜水果的种类很多,几乎包含了当下所有的常见种类,每一种分的不多,但加在一块儿,却硬生生塞满了袋子。
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街道上还有其他带着同样袖章的工作人员,正在挨家挨户分放。
这些人似乎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隔壁的门也开着,屋主是一位老人。上了年岁,耳朵应该是不太清晰,但仍捧着分发来的食材郑重的道谢。
他的声音是沙哑低沉的,却仍穿透了距离的限制,传入她耳中。
整个街道都弥漫着平和安宁的气息。
“谢谢。”林和色说。
抱着两个纸袋回到厨房,林和色看看袋里新发的食材,想了想,挑出几个红菌切片,一并放在汤里下锅。
随着温度升高,一股异常浓郁醇厚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它与普通菌汤的鲜味不同,却仍勾得她胃里微微一动。
听到门禁划开时,其他几道菜也陆续好了。
沈津渡走到跟前,往餐桌看了一眼,又笑:“哇,林小姐才艺双全啊。”
“你知道就好。”回怼声先行一步,林和色拉开椅子入座。
看着对方夹起块牛腩。
她也舀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
和昨日的番茄一样,菌菇的味道并没有末世前食材的鲜美,反而略显口感略有生涩。
她握着汤勺,动作微微停了一小会儿。
“怎么了?”沈津渡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瞬间的迟疑,“是基地发的食材……味道不太好吗?”
“不是。”林和色抬起眼,目光不经意地投向门口,仿佛透过橡白色的门,看见了那片天穹下的世界。
“我只是觉得……这里的生活,真的很好。”
6. 第 6 章
浴室里,花洒的水声渐歇,只余下零星的水滴敲打着瓷砖。
氤氲的雾气中,一阵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光裸的足底踩在微湿的地面上,留下湿漉漉的足迹。
最终,停驻在镜前。
微微抬起的手,指尖还缀着将落未落的水珠,轻轻抹过蒙着雾气的镜面,拭开一小片清明。
林和色身体微微前倾,指尖穿过微湿的长发,就这那一小块清晰灵巧地一转一挽,便固定好一个松散的丸子头。
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几缕散落的碎发黏在颈侧,脸颊被热气蒸得绯红。
没忍住,用指尖戳了戳自己水润的脸。
有点Q……
这动作她做起来心里毫无羞赧,反倒理直气壮地想:这么好的一张脸,当然要她自己欣赏,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她往前凑了凑,虎口卡着自己的下巴,准备对镜再细细欣赏一番。
就在她贴近的瞬间,镜中的影像,嘴角忽然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而后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牵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林和色笑意一凝,自我欣赏的乐趣被打断,兴致缺缺地耷拉下嘴角:
“滚。”
镜中的影像却并没有因此收敛,反而因得到了对面的注视,放肆的直勾勾回望向她。
原本与她一般无二的精致五官,此刻在笑容的拉扯下开始扭曲变形,眼角不自然地吊起,嘴角几乎裂到耳根。
林和色什么也没说,只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轻轻叹息一声。
低下头,一点点挽起袖子。
镜中那扭曲的影像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非人的笑容里得意更甚。
一镜之隔,它料定猎物无计可施。
直到,它看见镜外那只刚挽好袖子的手,毫无阻碍的穿透了镜面……
沈津渡坐在客厅沙发上,指尖夹着的烟卷刚燃过半,就听见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停歇。
心道里面的人也快出来了。
最后吐出一口烟雾,沈津渡起身在烟缸里掐灭烟卷,准备去端早餐。
没走出两步。
水龙头的声又开始稀里哗啦。
沈津渡:“?”
水声响了半分钟之久,等他端着早餐回来,正好看见浴室的门被推开。
林和色周身裹着未散的热气,眉头却紧紧拧着,正用毛巾一下又一下的较着劲擦手。
“怎么了?”
林和色闻声抬头,一抬眼,就看见沈津渡大剌剌地歪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遇到点脏东西,这大清早的真害心情。”
沈津渡看她瞪着眼睛,连指缝都没落下的仔细样,笑:“看来真的很脏了。”
林和色轻哼一声,把放进放回挂钩上,随口问:“你坐这儿干嘛?”
“等你喽。”他回得理所当然,目光在她还泛着粉晕的脸上打了个转,眉梢微挑,“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有什么高兴的事?”
“别找事,我不刚跟你说遇到脏东西了。哪来的高兴的事。”林和色小眼神瞥了他一眼。
“谁说这个了。我是说你一大清早又是泡澡又是化妆,整个人活力充沛光芒四射的。”
林和色听他话音一顿,心头就莫名一跳,扭头看见沈津渡手支着额角,正眯着眼瞧她,嘴角那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可太熟悉了——
每回他憋着点不着调的话时,就是这副德行。
她抱起手臂,静候高论。
果然,下一秒就听他拖着腔调问道:“……不会是,背着我谈恋爱了吧?”
“化-妆。”
林和色对这两个字颇有微词,她本想捏着自己的脸让这个瞎眼东西看看清楚,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少折腾自己,多折腾别人。
于是,她腾出一只手掐着沈津渡的衣领,把人薅到自己跟前:“半大小伙子不会说话,难怪你没对象,看清楚,哪化了。”
沈津渡被拿捏,连忙举手投降:“林小姐天生丽质,是在下眼拙了。”
她手下的动作一松,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迟来的夸赞,都是违心之词——没诚意。”
“所以你真谈恋爱了?”
林和色还真没想到这男人能在这个问题上这么较真,本想故作严肃的脸还是没憋得住笑:“我跟谁谈恋爱啊,是你想谈恋爱了吧小月。”
“再说了,人就一定要谈恋爱?谈恋爱是人生的必修之课不成?”
林和色以此作为话题结束语,她也没想要对方的回应,自个拉开椅子坐下,将分好的小粥挪到自己跟前。
拿起勺子,低头轻轻吹散粥面的热气,然后小心地尝了一口。
温热的粥刚滑过喉咙,一个认真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其实,某种角度来说,的确如此。”
林和色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抬眼。
只见沈津渡不知何时已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满是认真严谨:“你想,从古至今,诗词歌赋、戏剧小说,百分之九十都在谈论这件问题;从物种起源到社会发展,文明得以也是必须至今,离不开这两个字。”
他双手一摊,做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所以,这不是个人选择的问题,而是人类社会运作的底层逻辑之一,也称得上是……必修课。”
林和色听得怔住,缓缓眨了眨眼,下意识地重复:“原来……是这样的吗……”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林和色整个大脑全被这番理论入侵了,无暇思索其他。
洗完碗筷,拿着墙上的纸巾擦擦手,林和色便回房间拿了外套,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就要去推大门。
“你这是?”沈津渡见她要走,问。
林和色脚步没停,大脑还是混的,只抬起手,指了指腕上的腕机,回答:“接了个活,服务人民,奉献社会去。”
这种懵逼不伤脑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林和色来到工作区,帮助基地医护救助伤员。学了简单的包扎技巧后就上位忙碌了。
受伤的是个小姑娘,特遣队的一员,外出寻找物资时不幸受伤,但幸运的救助及时没有感染。
林和色拆下旧绷带,喷隔离药,包扎。
她效率极高,动作精准无误,眉毛却拧着,满脸都写着“我不理解”,逗乐了被她包扎的伤员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圆脸小姑娘拍拍她的肩膀,“怎么看着愁眉苦脸的?”
林和色用一种探讨终极命题的严肃口吻低声回应:“没什么。只是在思考,人活着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小姑娘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了:“哇,不是吧,这么深奥?你也太哲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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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引起了旁边几人的注意,大家纷纷笑了起来。
林和色却环视了一圈他们,眼神格外认真,顺势就将盘旋在脑海的问题抛了出来:“那你们觉得,人生最主要的事,是什么?”
“活着啊,末世哪还能想其他的。”
“那如果没有末世呢?”
“没有末世的话……”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刚才还说着“活着就好”的姑娘们,眼睛一下子都亮了起来。
“那当然是谈恋爱啊!谈它个十个八个的,把没见过的帅哥全谈个遍!”
“庸俗。”她身旁的同伴立刻挥手否决,眼中闪着光,“要我说,得先吃遍天下美食!没有好吃的,谈恋爱都得减分!”
“要天天躺着,摆烂到下个世纪”
“要去冒险……”
“要一步步成就自我,其他的都往后靠……”
五花八门的答案像无数道射向空中的烟花,各自绚烂,却找不到一个共同的落点。林和色站在中间,头都晕了。
她挑了最开始的一个,问:“那,谈恋爱要怎么谈呢?”
几个姑娘被她问得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没谈过恋爱?”
林和色实诚的摇摇头。
旁边几个姑娘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想解释,却发现这事儿说起来比做起来难。
憋了半天,还是圆脸姑娘一拍大腿:“你得先找个你喜欢的人,然后表白!”
“表白?”
“就是……就是直接去问他!”圆脸姑娘双手比划着,试图增加说服力,“你就说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和我谈恋爱?”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点总结陈词的意味:
“如果他答应了,你们就是恋人关系了,然后就可以一起吃饭、散步、出任务……反正就是在一起了!”
林和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又问:“那,他要是拒绝怎么办?”
“拒绝?!”圆脸姑娘眉毛一竖,瞪眼了眼睛,做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敢拒绝我?威逼!利诱!打死他!不跟我谈,他还想跟谁谈?!”
这番“悍匪”发言让林和色瞳孔地震,她沉默半晌,才小心地、带着点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震撼问:“这……也行吗……”
她这明显把玩笑当真的反应,吓得几个姑娘倒抽一口冷气,七手八脚地赶紧解释:
“开个玩笑,要是真被拒绝了,那就换个人喜欢呗!两条腿的男人不多得是?末世里活下来都不容易,谁还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不管结果怎么样,总之林和色吸收到了好多关于恋爱的新知识。
找个喜欢的、去问、不答应就换。
流程清晰,步骤明确。
那么,又有了一个新问题——什么是“喜欢”?
带着一脑袋由新问题衍生出来的更复杂的疑问,林和色结束了下午的工作。
回到住处推开门时,沈津渡正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往门口瞥了一眼。
“回来了?”
“不要说话,你打扰到我烧烤了。”
沈津渡听着她带回来的新词汇,笑意难掩,问她:“好,那你在烧烤什么,说来听听?”
林和色郑重其事的摇摇头:
“这是秘密。”
7. 第 7 章
沈津渡埋首于办公桌前,揉着酸涩的眼角,被手下交来的几份漏洞百出的文件搅得头昏脑胀
只觉得再多看一行,自己的理智与这群下属的脑子,就得有一个先被挖出来看看。
几页纸的报告,通篇胡言乱语词不达意,翻来覆去尽是--不知道。
解开腕机,沈津渡准备联系谢洄,将此事交由他去办,刚点进他的通讯页,最近一行消息便率先弹了出来:
[老大,有事外出]
手指再往上一翻,一连三天,尽是如此,竟没有一条除此外乎的信息。
沈津渡不由蹙眉。
还没想清楚最近自己这位得力干将在做什么,又听见一墙之隔,自己的好邻居出了卧室门,脚步声直冲门口。
他拉开门抬脚迈出时,果然看见林和色正在门口换鞋,穿戴整齐,俨然一副要出去的模样。
这一连好几天,林和色也总不着家。
不过这个去了哪儿他有所闻,今个接了任务外出,明儿又去做志愿服务。倒是比他这个正儿八经的执法官还忙。
“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在外忙?”他问道,“我记得你手里不是有七千积分,用没了?”
“没。”
扶着柜门穿好鞋,林和色扭过身,又对着门口她新添置的等身镜理了理头上用夹子固定好的贝雷帽,镜子里映出她精致的脸。
她今天化了妆,薄薄一层,看不太明显,但该有的流程一个没少,还特意打了卷,与她身上这身,很相配。
林和色满意地对镜点点头,才终于腾出功夫回应:“积分没花完,但人哪有嫌钱多的。不过我今天可不是去做任务……”
“那是去做什么?”
林和色俏皮地眨一下眼,并不明说,反而故作神秘,“去培养一下感情喽。”
对面那男人立在原地,眉毛拧起来,低着头,也不说话。
得过了好几秒后,他才好似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什么似地,整张面颊舒展开,问:“是你最近提起的‘小芒’吗,你和她要去哪?”
食指抬起,左右摆了摆,手指的主人公也跟着小幅度晃了晃脑。
“不是哦。”
林和色唇角堆着笑,她有意拉长了声,字却一个一个往外蹦,板正的很。可眼底却早漾开了一圈涟漪。
“我和谢洄出去玩。”
沈津渡点点头,脑子里正翻找着这名字又是林和色认识的哪位姑娘,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这个谢洄,好像——
是他的下属。
而且这个家伙,最近也请了不少假……
脑子里才回过弯,还没等他叫住林和色,耳边便传来“砰”的一声。
他转过身,可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小邻居,眼前就剩下一堵棕褐色的门。
沈津渡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只留下一片死寂,与他划出一道无形屏障来。
眼前这一扇门,似乎将他与林和色隔绝开了似的。
在原地又站了几秒,沈津渡才转身回屋。他踱步回办公桌前,没有坐下,掌心挨着胸口,不明白为什么这颗小东西突然乱燥起来。
他抬起手腕,指尖在腕机上敲了敲。
屏幕亮起,页面再次停留在熄灭时的通讯页面,页面上连着三行,皆毫不避讳的扎入沈津渡眼中。
[老大,有事外出]
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只有寥寥几个字,他的手指悬在发送框上,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你和林和色什么关系?]
盯着这行字,沈津渡却迟疑了,又删掉,重打一行,语气委婉很多,好像只是朋友叙旧。
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沈津渡咂咂嘴,越觉得欲盖弥彰。
他似乎没有立场,去插手对方的事。
最终,他什么也没发出去。
坐下继续工作,但这次桌上的文件,他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至于林和色与谢洄是什么关系。
前脚刚从卖花童手里买完花,后脚就眉眼带笑的将其插入谢洄衣领的林和色,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追求关系。
她,追求对方。
自从得知了“恋爱必修课”这一理论后,林和色便开始着眼于如何动手实践。
她先后咨询了小芒,安琵等恋爱大师,已取得真经,但苦于没有实施对象,难以下手——
她也考虑过沈津渡,两人毕竟相识。
但有古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林和色当然谨遵教诲。如此一来,加之她自己又眼光毒辣,又搁浅数日。
直到前日清晨她外出采购,偶然碰到随行特遣队巡街的谢洄,相伴同行。
这才发觉,其谈吐气质都不失为一个可供教学的人。
“说是出来玩,原来只是要我做苦力啊。”清澈的男声自耳边响起,音色低沉,似带笑,“你的邻居可真幸运,这些……是有他一份?”
闻言,林和色回过神,顺着谢洄斜睨的方向看过去,是她检完价被装袋的货品,已经装了满满一大袋子。
而摊主计价器上跳出的数字,更是来到了三百七十积分。
这个数字一出,谢洄更是发出惊嘘声,调侃道:“不知若是换做我是林小姐的邻居,能不能有此福分了。”
这话林和色没有做回应。
抬起手腕,将腕机贴近感应区。
“嘀——”
一声轻响,她这一段时间的忙碌,便被尽数划走了。
“小妹儿买这些东西是做饼干吗?”
摊主刚刚狠赚了她一笔积分,现如今眼角笑得堆出了花,一边将袋子递过来,一边搭话。
“恩。”
“自己吃?”
“不是。”林和色摇摇头,话中却好似有未尽之意,“是送人的。”
“哦……”摊主懂了,眼睛笑成了两条缝,“是送给男朋友的?”
林和色头一扭,摊手轻轻往边上一指,声调平常,对视片刻,眸中却好像又有春水流转:
“是送给这位。”
摊主“哦——”了一声,尾音拉得老长,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林,林小姐。”
这三个字,谢洄数不清磕绊了几回才说清。
林和色对男人的猝不及防和羞涩——他的耳朵红得彻底,这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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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与沈津渡相似。这两种迅速切换的情绪她并不意外。
反而,理当如此。
毕竟她可是学习了全套恋爱大全,从几位恋爱大师里脱颖而出的天之骄子,这门课她修定了。
“林什么。”她弯起眼睛,轻飘飘撇了一下柜台上的袋子,“不做邻居就能让你体会到甜品,不知足?”
谢洄几乎是下意识接过袋子,那重量让他掌心一沉,也让他从片刻前的局促中惊醒。
他跟着林和色的脚步,脑海里还回映着她含笑的眼,几乎脱口而出:
“我……”
话还没说完,一股蛮力猛地从侧面撞来!
借着眼角余光,谢洄其实瞥见了那道冲撞的身影,以他的反应神经,本可以轻易闪开。
然而,就在他肌肉即将绷紧发力的瞬间,一只微凉的手却抢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猛地朝反方向一拉!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带得踉跄一步,肩膀重重陷进一片甜香。
霎时间,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思绪和反应能力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贴近炸得灰飞烟灭。
也就在这意识空白的刹那,他只觉得手上一轻——
只见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穿着不合身的宽大旧外套,像只猴子般灵巧,抓着塑料袋,头也不回地扎进前方杂乱的巷道里。
“糟了!”
谢洄心头一凛,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道歉或补救的行动,就听见被他半靠着的林和色暗骂一句“兔崽子,抢到你姑奶奶我头上来了”。
便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往旁边的墙柱上一推,让他靠稳。
谢洄只听见她冷冰冰抛下一句“在这呆着”后,拔腿就追。
那抢包的小孩身形瘦小,却异常灵活,像条泥鳅般在拥挤嘈杂的市场通道里钻来钻去,利用行人和货摊作为掩护,几次都险些从林和色的视线里消失。
终于,在一个灯光灰暗的小巷,小孩被绊了一下,速度稍减。林和色抓住机会,一个猛扑,死死抓住了对方那件宽大外套的后襟!
“抓到你了!”
她气喘吁吁,用力将小孩拽了回来,一把夺过被紧紧攥着的布包。
东西失而复得,她心头一松,这才有空抬起头喘息。
这一看,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她正站在一条极其狭窄、弥漫着浓重霉味和垃圾腐臭的巷道里。
两旁是歪歪扭扭、用废旧板材和篷布勉强搭建起来的窝棚,看不到任何熟悉的核心区标识和监控探头。
手里攥着的那片破旧衣料一松,林和色下意识低头,却发现——
那小孩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她的钳制,正安静地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既不逃跑,也不惊慌,直勾勾地盯着她。
旁边那些原本看似寂静无人的、低矮破败的窝棚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冒出了一个个身影。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容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们手中垂落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
但那一双双投过来的眼睛,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冰冷,甚至隐隐的凶光。
8. 第 8 章
他们沉默地从门洞后、垃圾堆旁缓缓走出,不紧不慢地,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却堵住了所有去路的包围圈,将她困在了中间。
林和色心脏猛地停跳一拍,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全身。
好消息,抢劫应该用不到这么大阵仗。
人家不在乎你这仨瓜俩枣。
但坏消息是,这个阵仗,林和色感觉被堵的人马上也用不上这仨瓜俩枣了。
然而,故事却没有照林和色预想中发展,那小孩非但没有指挥众人一拥而上,反而毫无征兆地、像一颗小炮弹般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林和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下意识侧身一躲。小孩收势不及,重重摔在她脚边的泥泞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立刻用膝盖撑着地面,企图去抓林和色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嘶喊道: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吧,他被污染物感染了,就要死了。”
林和色下意识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扑空的小孩伏在地面上,不断发出沉闷的哭声,紧接着开始一下下地磕头。
他不是做做样子,额头撞在坚硬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吓人。
林和色紧抿着唇,抱着布包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见她毫无反应,小孩磕头的动作更加用力,频率也越来越快,那“咚咚”声几乎像是在勾魂的鼓声。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和色终于忍不住,声音冷硬地开口。
磕头声戛然而止。
小孩的动作顿住了,但他依然没有抬头,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只是用一种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清晰的语调低声说:“救我哥哥。”
良久,没有人说话。
巷子里死寂一片。
林和色站在原地,巷口漏下的一线光,恰巧将她和跪伏的阴影切割开来。
两人均站在阴影里。
一个瑟瑟发抖,另一个垂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巷子里的阴影重重压下,剥夺了她最后一点面容的温和。
终于,这漫长的沉寂被一阵叹息声打破,林和色眸中似有弧光流转,重回清明:
“带我去看看吧。”
小孩的家在这片地区的最深处,七扭八绕走了很久。
这里比外界还要荒凉,设施老旧,连路灯也摇摇欲坠,林和色一路走来,看到大多数人都席地而睡,或是在哪个建筑废墟边缘躺下。
“这里是什么地方,基地里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存在?”
“这里并不属于基地。”
小孩的回答让林和色一愣,随即疑问出声:“可我明明是在基地的交易区遇见你的?”
“末世之前,这片叫小柳巷。”小孩走在她前头,走路一瘸一歪,灰扑扑的手臂上有很多旧伤,“基地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老弱病残,又没有傍身本领,留我们,难道吃白饭吗?”
“你……”
“我没觉得基地的选择是错的。”小孩扭过头,他的额头上还有未干的血渍,他笑,“每个基地也就那么大,容纳的人有限,这能容纳我们自由进出,去进行交易,已经很满足了——到了。”
林和色闻言抬头,也是一间半塌的屋子,小孩上前拉开门,侧身让开通往门内的通道。
没再犹豫,她弯腰踏进了这间屋子。
就在她脚步没入屋中阴影的瞬间,小孩盯着她向屋内四处张望的背影,悄无声息地,锁上门。
“这是我哥哥。”
他两三步走到头前儿,将人引入里屋,里面空间不大,有限的地方里有张用被褥夹着草席裹成的“床”,小孩的哥哥躺在上面。
林和色走上前去看,只见那个男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手脚已经能看见骨头的形状,时而呼吸微弱不可闻,时而又像破风箱般发出难捱的“嗬嗬”声。
“我上前去看看。”和那小孩说明后,林和色上前两步,又对床榻上躺着已神志不清的男人说了声“冒犯”后,掀开被子一角。
被褥下的身体更加糟糕,男人的胸骨呈剧烈凹陷,浑身呈雪白色。
林和色去翻他眼皮,却见眼白赤红,眼球突出,瞳仁如米粒般大小,种种迹象都说明——
“我没办法,他已经异变了。”
“怎么可能异变,异变会变成怪物的,我见过那些怪物,那些家伙没有神智的,但我哥哥有……”
小孩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似要去抓她的衣裳,却又顾及着什么,只好冲床边大喊,“哥,哥你说句话。”
距床之外,两步之隔。
林和色站着,听着无望的嘶喊,竟也有些低落,偏在此时,那小孩突然扭过头来。
不哭不闹,却反而笑起来,额头上的伤因剧烈的动作而再次流血,一路抹过脸颊:
“你听到了吗?我哥哥说话了。”
“那是你的错觉。”思索片刻,林和色又说,“就算真的有声音,那也不是——床上那家伙他已经不是你哥哥了,那是污染物!”
“不,那就是。”小孩的声音清晰又明确,“哥哥说,是有办法的,雪魔的感染任何人都有办法。”
林和色的呼吸骤然停滞。
在小孩提到这个名字的刹那,她便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雪魔是极特殊的污染物,被他污染的人不会立即异化,而被污染的人,只要将自己的污染传染给其他人,便可以延长自己异化的时间。
小孩的头再次深深低下去,重重磕了两下,这次,比在外面还要重。
林和色看着这小孩头顶扭曲的发旋:“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
深深埋着头的小孩,动作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所以,你是不愿意帮我了……”
那不祥的预感在此刻炸开!
小孩眼中凶光暴涨,一直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抽出,握着一截前端削尖、沾染着黑红污秽的木棍,狠辣无比地直刺林和色腹部!
林和色早有防备,一脚狠狠踹向对方心口!
小孩被踹得向后翻滚,手中的冰锥也脱手飞出。
他捂着被踢中的胸口,抬起脸,那张稚嫩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一种扭曲的、混合着痛苦和极度怨恨的表情。
声音尖利得破音:“你怎么这么自私?!”
他几乎是嘶吼着,眼神疯狂地扫过林和色:“我只是想救我哥哥!我找了那么多人……我问他们愿不愿意帮我?,有人点头了,有人说‘是’了!他们明明都那么大方!”
“可偏偏总有像你这样的!”
他猛地伸手指向林和色,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明明能救人,却吝啬得要命,不就是要你帮帮忙,又不是要你的命,像你这中冷血恶毒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荒谬至极的指责将林和色气笑了。
那么多人,这孩子口中的那么多人是什么意思?
林和色第一次,情绪有如此大的波动,他看向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却觉得看到了魔鬼一般。
而小孩在发出这番疯狂的质问后,眼中的凶光几乎凝成实质。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木棍,额头上留出的血糊住了他的脸,只有那双裸露在外的双眸,明亮的吓人。
“你还杀过多少人。”
这番质问的话,小孩却否认了。
他哭的可怜兮兮,眼泪与血水混合着从下巴滴下来:“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只是求他们救我哥哥的命,他们大部分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林和色两只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不知何时抽出刀的恶童,只是笑:“你还想杀我不成。”
小孩却不答,只是一味持刀朝她刺过来,他速度很快,动作间毫无章法,下手却狠,招招冲着要害。
林和色试探性地躲了两下,也懒得与他再较劲儿,趁着男孩正得意时,一脚踢掉他的匕首。
一抓一拽,便将人牢牢抓在手里。
见这人还不老实,妄图挣脱,林和色毫不留情扇了几个耳光上去。
小孩被这几个耳光打得头晕耳鸣,林和色下了力气,只见他半边脸打的肿胀起来。
如此力量悬殊,他也不再敢挣扎,低头用袖子抹了抹脸,蹭掉了血迹,眼泪哗地流淌下来:“姐姐,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为救哥哥走了错路,姐姐放过我吧。”
林和色两耳不闻,眼神生冷。
见这情形,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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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也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蔓延开,只觉得双腿颤栗。
“姐,姐姐。”
他瑟缩着身子,言语磕绊,不知多久才将这两个字说清楚,看着林和色朝他头顶抓来的手,若不是被制住,恐怕早已瘫软在地:“你想做什么……”
“给你洗洗脑子。”林和色如是说。
小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手离自己的头顶越来越近。他拼命想挣扎,身体却被牢牢制住。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落在他头顶。
……
“吱呀。”
歪斜的木门被从里面推开,林和色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手带上了门。
几乎是在她踏出门槛的瞬间,原本或在废墟旁躺卧、或在不远处窥探的人们,像是闻到了气味的鬣狗,缓缓地、沉默地围拢了上来。
他们的人数比之前更多,眼神浑浊,绝望麻木,却又有一丝无比贪婪的希冀。
人群将她隐隐围在中间,一个抱着婴儿、面色蜡黄的女人率先开口,声音干涩:
“你……你帮了那小子?”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和色,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那你……能不能也帮帮我儿子,救人救到底。”
“菩萨在世。”另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附和道,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也帮帮小老儿吧。”
他们说着请求,可一举一动,却恨不得将他这个人都吃抹干净才算。
林和色在里面打量了一圈。
这一群人肤色蜡黄,很瘦,瞳仁黑黝黝的却空洞,里面或许有被坑害进来的人,又进而去坑害别人。
“好,我帮你们。”
林和色面无表情,眼神平淡,她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往前走。
没有人阻拦她。
整个过程安静极了,最开始还有声响,越到后来,越是安静祥和。
她走得很慢,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张张写满贪婪与苦难的脸。
最开始还有细碎的哀求与试探的声响,然而,随着她一步步前行,那些声音奇异地低落、消散下去。
越到后来,越是安静。
一种近乎祥和的、绝对的寂静,温柔地笼罩了整个巷道。
快走出巷口时,林和色回头看了一眼。
巷子里,下起了雪。
这些是被彻底异化的人所化成的,比如幼童的哥哥,比如女人襁褓中的幼儿。
成雪,漫天的雪,是雪魔的归宿。
那些从天而降的冰雪,细密、柔软,悄无声息地覆盖了他们的身体,好像进行了最后一次拥抱。
这些人静静地站着,脸上所有的狡黠、贪婪、痛苦与疯狂都消失了,只剩下婴儿般的空白与安详。
没有罪恶,没有疯狂。
就好像回到了刚刚出生的样子,一切都是纯白的,林和色感慨着,真好。
只是……
“人类……”林和色回头看着,喃喃自语,这个词在她舌尖变得陌生而矛盾,“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转身,融入了巷外的光亮里……
墙角,一处阴影中。
谢洄目送林和色离开,走出老远,才松开憋着的一口气,将眼前所见一五一十禀告给通讯的另一人。
腕机另一头——
公寓的厨房里,沈津渡正将切好的配菜滑入热油锅中。
“刺啦”一声,香气弥漫开来。
听着锅内食材与热油碰撞的交响,他神色如常,只对着空气,极轻地应了一声:
“不要外传,先把那群人押到实验室,做个检查。”
通讯切断。
他手下动作未停,翻炒,调味,勾芡,一气呵成。不多时,一道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的菜肴便已出锅、装盘。
几乎就在他将盘子放在料理台上的同时,公寓门外传来了轻微的电子解锁声,紧接着是门轴转动的细响。
沈津渡端起那盘刚出锅、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菜,步履平稳地走出厨房。正看到林和色有些魂不守舍地站在玄关,脸色略显苍白,发丝也有些凌乱。
他将盘子放在餐桌上,发出清脆的轻响,声音平静如常,听不出丝毫异样:
“回来了?正好,吃饭。”
9. 第 9 章
回去的路上,林和色抱着那个失而复得、却感觉格外沉重的布包,脚步越来越慢。
怒火在到达顶点后,理智又开始重新占领高地。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愤怒”这种情绪,老实来讲,林和色觉得——很新奇。
就好像她第一次伸出手,感受到阳光洒在指尖时的模样,有点灼热,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了一口。
都是无比乐趣的体验。
但……
林和色一手托着包,另一只手捧着下颚,眉毛紧锁,整张脸都快皱在一起,虽说她体会到了愤怒,却仍不理解为什么那个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明明床上那个是怪物的寄生体,除了和人像一点,已经不是人类了。
居然还要救他,甚至去害别人。
两手捧着头用力晃了晃脑袋,林和色深呼吸一口气。
算了,不想了。
他只是一个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家伙,干嘛要想这种复杂的事情呢,没有必要的。
终于走到了熟悉的宿舍门口,林和色大步迈上台阶,抬手刷开了门禁。
门滑开的瞬间,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香气一起涌出。
林和色脚步顿住,有些怔然地抬眼。
视野中,沈津渡正端着一盘色泽诱人的菜,从厨房里稳步走出,动作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稳定感。
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丝毫异样:
“回来了?正好,吃饭。”
“这些……”林和色围着桌子转了一圈,看着桌上几种菜样,嘴角忍不住的笑,“都是你做的,你还很贤惠嘛。”
不得不说,沈津渡做的菜卖相极佳,色彩搭配和谐,摆盘也带着他一贯的利落规整,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不错不错,看着有点东西啊。”接着拿起筷子,夹向那盘看起来最是鲜嫩诱人的清炒时蔬。
然而,牙齿咬下的瞬间,林和色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她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脸上原本轻松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困惑。
视线几经周折,最终落回到盘中那依旧色泽翠绿、形态完美的菜肴上。
然后又抬起眼,投向对面一脸平静的沈津渡。
对方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问道:“口味怎么样?”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习惯了新菜品的味道,没想到……”林和色摊手,对着这桌菜品,意味深长:“百年难见。”
沈津渡闻言,眉梢微挑,似乎有些自得。
他拿起另一双干净的筷子,也夹了一筷同样的菜:“是么?那让我也鉴赏一下自己手艺。”
菜入口,他咀嚼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随即,整个人的姿态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僵硬。
那双总是笑语盈盈的眼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崩裂。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甚至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用力嚼了两下,才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林和色见他吃蔫,原本维持着冷静淡然的表情也被撕裂,伏在桌上笑得毫不避讳。
沈津渡看着她笑得肩膀微颤,几乎要伏到桌子底下的模样,那双刚刚经历了一场“味觉风暴”却依旧强装镇定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混合着无奈与纵容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场面,语气带着点强词夺理的固执:
“看来我们口味很一致。我也觉得…颇具特色,回味悠长。下次,我还这么弄。”
这一听,林和色立刻从桌上直起身子,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泪花:“尽管沈大厨手艺惊人,但哪有让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的道理。”
她收敛了笑意,换上一种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语气,赶紧接话道:“下次……下次还是我们一起弄吧,我给你打下手。”
沈津渡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又强自收敛说着要一起下厨的模样,眼底那点无奈的笑意更深了些。
施施然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随即他状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今天遇到什么事了么?刚进门时,看你脸色不太好。”
林和色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
然后陷入了沉思,她进门时有脸色不好吗,她分明记得她进来时脸上还是带笑的,别提多灿烂了。
难道只是心里灿烂吗?
“遇到了一点让人生气的事而已。”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已经解决了。”
饭后,林和色主动包揽了收拾的活计。
挥舞着手,在厨房里叮叮当当,手指一撇,水槽里的碗碟便干净如初了。在一抬,餐桌也被抹得铮亮。
她靠在椅子上,玩的不亦乐乎。
真是美好的一天呢。
林和色小手一掐,指挥着鸡毛掸子擦打扫天花板,心绪却总是不宁,总觉得身上空落落的,好像忘了什么。
她拄着下巴想了好久,没想起来。
而一墙之隔,坐在卧室书桌前的沈津渡刚撂下通讯,便听见厨房传来啪的一声巨响,随即便是林和色慌乱的尖叫和脚步声。
但这点动静没有能惊动执法官。
他腕机的光屏亮着,屏幕上,检查报告密密麻麻的字快要被那双眼盯穿。
报告的字很多,蚂蚁一样挤在一起,但通篇大论,逐字汇总最重要的无非是那条。
只有短短一行字:
小柳巷一干人等污染值归零,记忆全失,其心智神态如同幼儿。
沈津渡低下头,伸手揉揉了酸胀的眼角。
他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结果。
这句不是假话,是事实,尽管之前已经检查出来过他污染值的异常降低,他也只是疑心,并没有真正将原因归咎于这个女人身上。
毕竟,这太可怕了。
据谢洄所说,小柳巷大多数人都有轻度到中度的感染——并且,即便他们没有被感染,可普通人的体内也存在污染,只是程度高低罢了。
远远达不到零这个水准。
他盯着报告上,这个准确到精准的数字,只觉得屋子里冷极了,就连抬起腕机的手腕都抖个不停。
一百一十八人。
一夜之间,居然都安然无恙了。
如果他们可以,那么基地里的、穿着防护服外出随时可能陷入危险的,是不是也……
“叮。”
一条视频打进来,是谢洄的。
沈津渡犹豫两秒,不知道他好好的文字不发,突然打起视频,这么想着他按下接通键。
谢洄的声音比画面的显现更早弹出,几乎急得要跳起来:“长官,研究院的宗老先生,他一直在问那份报告,我要顶不住了。”
“宗老先生,他怎么知道?”
对面男人的声音紧接着他回答,“研究院里他是主领人,怎么可能瞒得住……而且这一次人员数额这么大……”
“先拖住。”
视频另一头的谢洄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沈津渡抬起头,说:“让我找机会,验证一下。”
事情没过两天,这个“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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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机便出现了。
两天后,有一只前往莫里亚茨基地的队伍,他们前往那里交流技术并换取物资。
车程两天。
这外出的行程,发生什么都未可知。沈津渡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机会。
于是当天晚上,林和色便从腕机上收到一则基地应召外出的通知。
得到这条消息时,她还在基地义务劳动。听见声响,还以为是沈津渡给她发了消息。她腕机好友不多,一只手都数得清。
屏幕亮起,林和色看着这张格外正经的公文通知,仍没忍住拧着眉挠了挠头。
旁边几个搭伙做活的凑过来看,也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外出这种事这么危险,不找特遣队,找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去干什么。”
小芒看见报告也赞同:“虽然不是外出打怪做任务,但两天时间也太长了。”
对这份任务,林和色却没有太大的抵触或反应,打着哈欠,快速将这份任务从头至尾扫了一遍:
“公告上说随机挑的,按地区划分的吧……上面说跟这次同行的还有西伽小队呢。”
林和色侧过手腕给她看报告上另一个名字,“你看,我附近好多邻居都在上面,我好朋友也被选进来了。”
“西伽小队?”小芒尖叫出声,“你们和西伽小队一起去!”
“是滴。”林和色点点头。
对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因此也不理解,为什么刚提起西伽小队,小芒就突然跳起来,其余几个姑娘也是,七嘴八舌的说着:
“不是吧。”
“那可是西伽小队诶,在咱们基地可仅次于沈执法官麾下的阿尔法小队……”
“怪不得你无所谓呢,有西伽小队在安全感满满呢……”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大堆,林和色从里头挑挑拣拣,大致拼出了他们如此激动的原因。
这个队伍很厉害,很厉害,非常厉害。
小芒三两步蹭到她身边,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冲她挑眉使眼色:“这下好了,你可以好好享福了。”
听他们这些描述,林和色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最近的恋爱指南学的怎么样了?”
聊完了突如其来的任务,这群小姐妹又把话题转回到林和色身上,开始打探起她最近的感情进展来。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温漆铜的脸都鼓起来,两只手虚虚握着拄着下巴,除了叹息还是叹息,活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苦瓜。
“他最近突然不理我了。”
“啊?怎么会呢。”离她最近一个小姐妹先扑到她面前,问,“你们这两天聊的不是很好,怎么突然……”
小苦瓜摇了摇头。
苦瓜不懂,苦瓜也想知道。
“有一天上街买东西遇到贼了,我去抓贼,回来的时候好像把他落在集市了,我也道过歉了……”
林和色往桌面上一摊,指尖戳着大理石台面,“但他之后就不理我了,消息也不回,我不是故意的。”
几个小姐妹一听这话哪能忍得住,不就是把人落在集市了,用得着信息也不回人也不见,又不是没有原因,还是不是男人。
另一位恋爱大师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安抚道:“这种人不要也罢,咱们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其他小姐妹一众附和:“就是,别管他。”
林和色毫无形象的摊在桌面上,僵硬点了点头,但对于这份人生修行并不抱希望。
没想到这份机会还真很快就出现了。
10. 第 10 章
出发前往莫比亚茨基地那天,林和色起了个早,倒不是她有多勤劳——一宿没睡罢了。
想她每天白天去接各种任务赚外快,晚上又去做志愿劳动,出发前一天因为医疗小队缺人手,她甚至忙了一整天。
就这,居然还失眠了?
跟着沈津渡登上前往基地外的汽车时,林和色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整个路程都紧贴着对方后背磨蹭,中途差点儿一脚栽倒到他肩头睡死过去。
本来以为等上了车就好了。
车子启动时一悠一悠的,和摇篮差不多,正好可以让她补补昨天的睡眠。
没想到屁股刚挨到坐垫儿,困意就不翼而飞了。
“不困了?”
看着林和色骤然清明的双眼,连头都不点地儿了,沈津渡笑着问她,“你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迷糊成这样,走在路上我都怕你一脚崴下去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了。”
“劳动后不是应该睡得很快吗,人类的道理怎么能不管用呢。”林和色双目无神,形如龟速的摇了摇头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捂着脸打了个哈欠,她目光又瞥向窗外。
盯着外面的建筑、土地,世界在她眼中嗖嗖后退,好像有没有止境一样。
盯久了,看得人眼睛也疼,林和色摸不清现在什么时间,总觉得已经过了好久。
但看着车里几个人都正襟危坐,连动作都没变过,她又怀疑是不是才刚过几分钟。
正打算点开腕机看看时间时,车停了。
林和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他们车里两个西伽小队的队员先后了下车。
“这……”
她手指着窗外,话还没问出口,副驾驶坐着的男生就回头解释:
“这是经停点。”
“经停点?”林和色扫了一眼眯着眼睛睡觉的沈津渡,声低下来,“咱们不直接到地方啊?”
“两天呢,怎么能直接到。”
“那他们这是?”
林和色指的是西伽小队,他们下车后就围坐在附近。
说话的尾音还没拖干净,对方就眼也不眨地回答:“他们在做重规划。”
“哦……”
虽然某人啥也不懂,但她也不想知道。她本来是不困的,但看着沈津渡眯着眼昏昏欲睡她那股困意居然也席卷而来了。
于是有样学样,准备补个浅觉。
可眼睛还没闭上,人就被一股巨力晃醒了。
林和色虚虚打着哈欠,睁开眼,看见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还有前座赖君华差点抻出二里地的脖子。
他眼睛亮滋滋的:“你知道为什么要做重规划吗?”
林和色没先开口说话,一直盯着赖君华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等那人注意到,尴尬地露出八颗牙标准笑把手缩回去,才说:“不知道。”
“我知道。”
他激动的挥着手,要林和色往前坐,大有林和色不动地方他就一直挥的架势——
林和色还真想让他一直挥。
被莫名其妙拉入科普的林和色只能挤出一丝笑容,洗耳恭听。
科普是真无聊。
一句[为了防止突发情况,每隔三个小时重新规划一次行进路线,顺便给人休息和方便的时间]硬是被他讲成了长篇大论。
从末世降临讲到世界异变,从过往惨痛史讲到现代进行时。
给她都听困了。
最可气的是,这家伙不会累吗?那群西伽小队还不准备出发吗?都二十分钟了!?
好不容易从这段时间熬出了头。听了这段长篇巨作,现在她的困意更加浓烈了。
林和色裹好衣服,安心靠在椅背上,刚准备去找梦里的周公,看能不能拉同在梦境的沈津渡共同下场棋。
“小-妹-”
毫不犹豫,林和色封闭了听觉,继续睡觉。
下一秒,她就被推醒了。
林和色真恨不得拿发动机当火箭引擎把这小子发射了,她七扭八歪,像条没骨头的蛇一样从座位上扭起来:“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叫赖君华,小妹你叫啥?”
听着耳边的声音,林和色觉得当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她笑:“林和色。”
“小妹,末世之前你是哪儿人啊?”
“云城的。”
“我是渭阳的,就这,我家乡,小妹你往窗户外看看,左手边那有一个特别高的塔,叫归来塔,老有名了。你那边也有这样的标志性地标吗?”
林和色眯着眼往他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一座异常高的塔。
耳边,赖君华还在喋喋不休:“这塔当时是渭阳的大家一起筹资建的,寓意是等看到了这座塔,就要到家了。”
“这样……”林和色点点头,又看向窗外。
其实窗外的世界不止止有归来塔,他们这次的经停点是在一处空地,很空旷,从这往外看一览无余。
说来有趣,自她在深蓝醒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了外面世界的模样。
“这里和云城不太一样。”林和色说
“云城什么样?”赖君华问。
“云城……”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将。苏醒后她见到的云城描绘出,“很多血,很多尸体,有动物的也有人的,那里的水是红的。”
这里不一样。
什么也没有,没有鲜血、也没有堆成山的尸体。它甚至没有一片合格的废墟,远处建筑仍保持着末世前高楼大厦的模样,耸立在原地。
地上沙土的颜色不是血染的猩红,一些石板路也是干干净净的。好像除了缺少树木花草,一切与以往并没有两样。
“云城是末世爆发的起点,污染值异常,没人进得去,自然没办法做清扫。”
没有人提起末世前能笑着出声,赖君华这个天然自来熟也不例外,“其实这里也是一样的,最开始时,到处是血和断肢,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老大救回来的。”
情难自已,林和色也听见了某些词。
她没理会。
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在基地呆久了,看惯了里面的绿叶鲜花,如今再把目光投向到这个真实的世界里,
……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贴合着胸口。
不理解——
掌心下那颗小小的脏器并没有出问题,林和色换了个位置,备用的也没有。
那为什么会不舒服呢?
“你怎么了?”
耳边的声音依旧是聒噪的,她却不知为何觉得没有之前那么吵闹了:“只是觉得很怪,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这座城市只是睡着了。”
感慨还没有抒发完,就被打断了。
还是那个聒噪的少年:“什么睡着了?城市死掉了。”
破坏气氛——叉走!
林和色一把抓起沈津渡盖在放在腿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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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套,蒙在自己脸上,强制休眠。
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没过两秒,那个家伙又说话了:“这附近以前有个小广场,挺有趣的,趁现在要不要去看看?”
林和色想也不想就答:“你知道恐怖片里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什么?”
掰着手指头,林和色蒙着脸一一列举:“胆大的,手欠的,还有擅自离队的。”
赖君华被噎了一下,下意识转头,求助似的望向坐在林和色旁边、看似一直闭目养神的沈津渡。
沈津渡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并未睁开眼,但那微蹙的眉心却传递出一丝不耐。
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随意地垂着,食指却极有节奏地、轻轻在膝头点了两下。
——那是“继续”的意思。
“其实。”赖君华哪还知道怎么继续,但将军寄予厚望,士兵怎么言败,只能硬着头皮编,“其实,那里有个传说……广场有十二根柱子,如果有人能找到第十三个跟,神就会实现他的愿望。”
林和色一把扯下蒙头的衣服,身子猛地坐直,拉开车门。
赖君华见状大喜,以为她终于被说动,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你同意啦?”
谁知林和色看也没看他,仰着脖对前往正围坐一团的西伽小队说:“队长大人,赖同志想去小广场寻找什么不存在的第十三根柱子,申请您陪同。”
说完,她扭过头,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已经彻底石化的赖君华的肩膀:
“去吧,我相信你。”
小队队长席更珂脸色黑得能与锅底媲美:“给我过来。”
没过十分钟,去探寻奥秘的赖君华就哭唧唧回来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扭头就要向沈津渡告状,视线再一瞥,林和色披着大衣,看这架势早已睡上几个来回了。
“老大……”
赖君华掐着兰花指指她,“我刚才被一顿骂,说我不学物理化学八卦,你要给我做主啊。”
老大没搭理他。
而是抬手在腕机上打出一行字:有点正形。
沈津渡继续打:这项任务对人类至关重要,尽力而为。
说是尽力而为,整个九个小时,赖君华嘴皮子都磨烂了,就差脱.光了给人跳个舞助助兴。
就这仍然没能得到林和色一点宽慰。
直到——
“你是说,你之所以说这么多……”林和色手指指着几乎要瑟缩成一团的赖君华,身体一转,指尖倒像旁边的沈津渡,“是因为他,想去,但是不敢说,所以……”
赖君华毫不犹豫:“是!”
“他想去附近那个游乐场,去看星星?”林和色拉长了声,目光狐疑,“你确定?”
“我确定。”赖君华梅开二度。
林和色目光转向沈津渡,企图求证。
在对视上林和色诧异的目光时,沈津渡是真心拒绝的,他真不想承认这个蠢到家的理由。
可余光里,赖君华正在一旁疯狂使眼色,也只能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是。”
这下轮到林和色怀疑人生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她一句话没说,眼睛从沈津渡瞟到赖君华,又从他身上游移回来。
最后木讷地说:“那——行吧。”
等了好一会儿,林和色转过头,她不懂人类的乐趣,但也只是磕磕绊绊地说:“我会保护你的,你就安心看你的星星吧。”
11. 第 11 章
夜晚的游乐场没有灯光,很暗,那其中有些庞然大物失去了光彩色泽,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黑影时,还真让人有点腿软。
其实直到走进这座游乐园,林和色也没理解这里的星光和外面有什么区别。
中途她也几次抬头往天空看,想找出它到底有什么奇特奥秘,可她左看右看,天上星星还是星星,月亮还是月亮。
这种东西,在车里看不也是一样的?
林和色趁着没人注意,悄摸摸瞥了一眼沈津渡,着重是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的,还没她的色鲜艳。难道就因为颜色不同所以看到的东西也不同吗?
林和色百思不得其解,鼓着脸挠了挠头,刚准备把视线收回来,就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又谨慎又大胆的声音:
“林姐……”男人声压得极低,话头却一点闲不住,“你怎么一直盯着月弥哥看啊。”
本来就是趁黑悄摸瞅一眼,这下好了,一下被某个讨厌鬼捅到明面上,林和色看着沈津渡投过来的眼神,抿着嘴回以一个微笑。
然后扭过头狠狠瞥了多嘴的赖君华一眼:“你怎么也跟来了,你又不看星星。”
“嘿嘿。”赖君华傻笑两声,“我这不也是好奇嘛,林姐你刚才为啥盯着月弥哥,咋了。”
“好奇而已。”林和色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
沈津渡和赖君华两人慢悠悠跟在后头,他俩挨得很近,沈津渡走在后头,看似随意地虚扶着他的后背,指尖却在他肩胛骨下方轻轻敲击。
[布好诱饵了吗]
赖君华会意,右手背到身后,在沈津渡的手腕上迅速回应。
[一切准备完毕]
得到确认,沈津渡心下稍安,正欲与赖君华拉开距离,谁知赖君华非但没走开,反而一个转身,突然又黏了回来
他抓着沈津渡的手腕,指尖带着点慌乱的急促,再次敲击起来。
[可是老大]
这只有半吊子的传话让沈津渡眉头微蹙,疑惑地看向他,在昏暗的月光下,看到一张写满了“大事不妙”的脸。
下一秒,急促的敲击再次传来。
[咱们好像把林姐跟丢了]
沈津渡猛地抬头,扫向前方。
却发现视线里,已经完全找不见林和色的身影了。
自从末世后,天总是黑得很快,月亮的光辉聊胜于无。
这样的环境,没有任何手电及照明设备几乎寸步难行,何况沈津渡与赖君华两人都佩戴了专业的隐形镜来勘察环境,尽管这样,却仍被林和色远远甩在后头。
沈津渡立在原地,一阵麻感几乎走遍全身。他不敢想象是不是林和色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不管不顾趁着机会甩掉他们走了。
好在没等他们脑中惊雷太久,林和色就自己走回来了,比她的身影更先进入两人视听内的,是她打着哈欠的抱怨声:
“你们到底在干嘛,我一回头就突然不见了,害得我还得回来找你们。”
“找着看星星的地了吗?”她边走边打着哈欠,脚步平稳,精准朝着他俩的方向而来,“我说你们还真是麻烦,星星不是哪里都一样,偏要跑到这来。”
赖君华看到林和色出现,真如看见了亲奶奶在世般,满面热泪,虽然找到人的场景与他二人所想有出入。
但能回来就是大好人啊。
“怎么不说话?”林和色在这两人面前伸手挥了挥,“也是看得见我的,怎么一个个都愣住了。你们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来这啊,难道你们眼中的星星和我眼中的不一样吗?”
问题刚问出口,就像小石子掉进了水里,没了声响。
林和色自个也纳闷,怎么这两个人今天总爱愣神,但没关系,山人自有妙计,她聪明的三个小脑袋瓜自有一套处理的办法。
“你。”林和色指一直往沈津渡那瞟的赖君华,“平时话挺多,怎么现在歇麦了,你说说为啥?”
骤然被点名的赖君华快把手掐住印子来了:“这个嘛……这个星星……”
他疯狂地朝沈津渡使眼色,星星当然是一样的,但总不能让他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眼看着沈津渡向他回应来的眼神裹满了爱莫能助,小手隐晦一推让他自由发挥。
赖君华一咧嘴,露出八颗锃亮的大白牙——要这么干他可就有招了:“其实星星当然是星星,但地点……有一个词叫借景抒情。”
听见这个开头形制,沈津渡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见赖君华说:“这个景吧,没啥,重要的是情。月弥哥从小就没有母亲,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父亲一直忙碌又对他疏于照顾……”
“赖君华!”沈津渡低声斥责制止。
“不要吵,讳疾忌医是大忌。”林和色小瞪他一眼,拍赖君华的肩膀,“你继续说。”
“等等哈,我腕机响了,回个消息。”赖君华摆了摆手,稍微弯过身子发了一条信息。
就在赖君华低头打字时,沈津渡的腕机在袖口遮掩下,轻微震动。他借着侧身避开林和色目光的姿势,垂眸快速一瞥。
屏幕上,是赖君华发来的信息:
「老大,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沈津渡沉默地抬眸,看向这个显然在拿他开涮的赖君华,眼神冷得要冻死人。
但这家伙显然没有要征求他意见的模样,发完消息后便绘声绘色的精讲起来。
“月弥哥的父亲末世前在研究院工作,对哥缺少关照,但对于当时院里其他研究人员的儿女却很喜爱。”
讲得情到深处,赖君华还抹几滴眼泪:“你知道吗,像游乐园,电影院这类地方,月弥哥从来没去过。唯一去的一次,就是哥还在大院时,跟着其他小朋友的母亲去的。”
他抬头仰望天空,看着天上数不尽的星星:“那次是在晚上,也是这么多星星,哥就坐在那对母子身边,听那位母亲给孩子讲着故事。”
“当时哥才七岁,看着别的孩子在父母身边享童年乐趣,自己却孤苦伶仃,还要看着父亲哄着别的孩子,林姐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
“所以……”
林和色露出一小段停顿,等着这二人其中之一接上下文。
给予回应的还是赖君华,沈津渡的脸微微扭着,没进了黝黑的夜色里:
“所以月弥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能有人陪着,实现一回儿时的梦想。”
听他讲完这一段过往,林和色大致明白他俩想干啥了:“所以你们是想……”
她指指自己,又缓慢的抬起手,指向一直没肯开口说话的沈津渡,“让我当当他妈妈吗?”
语不惊人死不休。
沈津渡这次转头比他人生中如何一次都要快,他甚至无法理解事情是怎么从这个角度跳到那个部分的。
张了张嘴,却发现他都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样的意见。
可他这番不言语,却动作幅度剧烈的模样,却让林和色印证了心中所想。
一时间,沉默了三个人。
“当妈这个事,我恋爱都没谈过,实在接受不了这么大一个儿子。”可让朋友伤心,她林和色做不到,思来想去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这样吧,你叫我一声祖宗,我勉强认了吧。”
“叫祖宗就合适了?”另一个人咬着牙回复。
“当然。”林和色义正言辞,“我比你大那么多。”
赖君华本以为事情的走向已经够离奇,没想到居然还能奇上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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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算什么,超级加辈吗?
眼看自家老大的脸已经跟调色盘一样色彩缤纷,赖君华赶紧进来打圆场:“林姐林姐,我们去那吧,那个小转杯里,队长之前说不让耽搁太久的。”
“行。”林和色应下,她倒是不在乎去哪看星星月亮,在原地等了今天的主角跟上来后,她背着某位在前头领路的小子说悄悄话:
“别伤心了好小月,你要是实在想,我这个天下第一好朋友也能勉强当当临时的,但长久的……”
话还没撂干净,身旁这道影子二话没说,突然箭似的冲出去。
只留下林和色在后头喊:“诶你跑什么。”
几个人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看到了那个巨大的、彩漆精致,浮雕环身的转杯前。
“就这了……”赖君华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话音刚落,突然浑身一哆嗦,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拐着弯儿的尖叫:
“啊——!”
他手指着前方,夸张地踉跄着后退,“那有东西!”
只见前方一只野猫大小的甲壳类生物,正从转杯底座的阴影里缓缓爬出来。
看着从地上振翅一跃而起的巨型甲虫,赖君华一边后退,一边慌乱地退到沈津渡身侧。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他们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脸上哪有什么惊慌,甚至迫不及待地对沈津渡挑眉。
可算演到这儿了。
这可是他们专门从实验室带来的特型嘉宾,去除了感染毒牙,在重型卡车上关了一路,总算用上了。
赖君华心跳得极快,等着看林和色中招暴露。
下一秒,就眼睁睁看着一只手,猝不及防伸进他视野范围内,死死掐住了那甲虫的头。
赖君华:“……”
他扭过头看向同样围观这一幕的沈津渡,却发现对方脸上也是一态茫然,随即,又转化为一种顿悟和惊恐。
就好像曾经也发过类似的事。
“别怕,大惊小怪的。”林和色掐着甲虫的脖颈甩它身底下庞大笨重的壳,“这东西就长得唬人,没啥真本事。”
她摁着甲虫的脖狠狠往栏杆上一磕,不消片刻,甲片碎了一地,“他们的壳其实才是本体,你瞧,这就死了。”
“那你直接碰它……”
“我可没直接碰。”林和色还是挺高兴自己这个新得的乖崽的关心的,两只手摊开,“我还带了手套呢。”
赖君华咬咬牙,敲了敲耳麦,大不了再来一次。
等待勘探隐形镜里出现数个闪烁红点后,赖君华又大喊一声,“那那那……来了一群怎么办。”
“群”字话音刚落,空气中便炸开一声清脆的枪响。
“砰!”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枪声急促而稳定,如同死神的节拍器,在空旷的游乐场里精准地敲响了五次。
五秒,仅仅五秒。
赖君华隐形镜片上那些代表危险、正在高速逼近的闪烁红点,如同被掐灭的烟头,瞬间齐齐黯淡、消失。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没看清子弹从哪里来。
直到林和色慢条斯理地将一把造型精巧的手枪收回后腰,他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刚才那阵精准点射来自何方。
“现在知道了吧?”林和色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像在教导两个不成器的后辈,“没事不要外出。如果非要外出,也得借个这东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甲虫的残骸,语气带着一种基于海量实战经验的淡然:
“毕竟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火力不足。”
林和色慢条斯理地走过地上这摊碎片,走进转杯内部坐下,朝二人挥挥手:“小月快来,给你讲故事。”
12. 第 12 章
从基地启程莫比亚茨,整整两天的车程,四分之一浪费在启动林和色这份“程序”上,其中又有四分之一花费在睡眠等方面。
真正留给他们揭秘林和色身上所藏真相的,也仅有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里,每三时停一路,休息个把时间,再细分下去,便就更少了。
虽然赖沈二人已经掌握了林和色的正确开启方式——但这姑娘文能妙笔珠玑字字不留缺口,武又高攻高防。
赖君华嘴皮子都磨破了,车拉来的表演嘉宾也辛勤奉献了一路,眼看即将进入目的地区域,他们竟一点没得到有关净化污染的线索。
进入莫比亚茨前最后一站经停点已经停了十分钟,车上没有林和色,刚停靠时,她就和另一辆车上的几个女生手拉着手找公厕去了。
只留下她这一卡丁车人,面若乌云笼罩,个个垂头丧气,全然没了刚出发时的叽叽喳喳。
沉重的寂静被一声叹息打破。
坐在前排的一个队员耷拉着脑袋:“老大,是我没用。”
有一个开头的,车内顿时响起一片心有戚戚焉的附和声。
他旁边的人立刻接上:“唉,本来以为对付这么天真的小姑娘哪用花力气,没想到是块难啃的骨头。”
“谁能想到她油盐不进还身手过硬?”
赖君华也加入进来,一拍大腿,苦水哗啦啦地往外倒。“老大最后几次都想英雄救美故意负伤博同情了,也没成功,反被人救了。”
“别气馁。”
一直闭目养神的沈津渡缓缓睁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我们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从她所表现出的,她的确不对劲。”
“对。”偶像发话,赖君华第一时间附和,“来日方长!”
等到林和色回来,没过一会儿,车子也缓缓起步,朝着目的地驶去。
这女人刚一回到车上,就蒙着沈津渡的大衣睡着了,倒也不是真的想睡,只是实在被这些家伙搞烦了,企图装睡混个清静罢了。
也不知道这些个人究竟哪来的这么多闲心和好奇,这个人刚和她说完话,那个人又冒过来,同样的问题非要一个人问一遍才好。
好不容易等到经停站可以休息,她新得的小崽儿沈津渡又开始闹腾起来
昨晚上明明刚遇见了危险,今天居然记吃不记打,连带着话唠成精赖君华一起,又准备去各个地方来场一日游。
她林和色作为长辈,也只好迁就。
但这两个弱鸡也太废物了,救救沈津渡就暂且不提,毕竟二人之间也是有着羁绊相连的,可那赖君华又没给她雇佣费,怎么也这么莽撞不怕死?
想她白天晚上的忙,忙着当情绪导师又忙着打怪,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也没人递口吃的。
林和色索性就躲在大衣下面装死,她可不跟这两人瞎忙活了,宠孩子也不是这么宠的。
这一装睡还真有成效,直到走到天黑也没人打扰她。
车辆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行驶,车子内部却是悠悠的,感觉不到颠簸。里面其他人有时低声交谈说话。
恐是见她睡着了,有意压低了声音。
对方这么知趣儿,林和色自然也不客气,安安静静在大衣底下眯着眼浅眠。
直到——
“诶,我们到莫比亚茨基地了。”
声音清晰地穿透衣料的隔绝,落入耳中。下一秒,林和色就伸手把蒙在头上的大衣扯下来,挺直了腰坐起来,贴着车窗往外看。
果然就如他们所说,那同样高耸的基地围墙,已距离他们不远了。
“林……林姐。”
林和色正贴着车窗往外看时,在她身前突然传来一个怯弱的声音。
回头时正看见赖君华瞪着两颗大眼睛看他,光是叫她的名字也不说话,反而脸色异常苍白,手搁在腿上还抖个不停:“你没睡呀?”
“我睡了。”林和色眼也不眨张口就来,反问他,“你很冷吗,一直抖个不停。”
现在还哪管她说什么,对面赖君华都一秒接下,双手环住肩膀不停点头,一边说着:“哈哈,车里有点冷。”
看见这女人一把掀掉老大大衣时他魂都吓没了,看当时动作的利落程度不像刚醒。
如果她醒了有一会或者说根本没睡,那刚刚在车上……赖君华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他们有没有谈论过大逆不道的事。
无计可施,他只好把目光投向沈津渡。
好在,林和色只是好奇问了一嘴,之后就没继续搭理,扭过头又往窗外望去。
她刚接到任务时就听小芒她们科普莫比亚茨基地,目前这些大型庇护所里它建立最晚,几乎其他基地都开始稳定了,它才慢悠悠冒出头角。
也因如此,很多方面都略显逊色。
但唯独农作物与天穹技术,在众基地里居高不下,尤其是天穹,组织构造奇特,多次阻挡污染物空袭。
车子很快行至基地入口,与他们那里不同,这里大门亦是一座与围墙齐高的厚重铁板,与其严密契合,看上去分外威严森重。
不消片刻,大门敞开。
驾着车一路畅通无阻的驶入基地,从后视镜里林和色看见,身后铁门已缓缓落下。
第一次来到外面的世界,林和色好奇心满满,扒着窗户四处打量。
里面很安宁,就好像他们那里一样,有花圃和草坪——不过可惜是假的,就算其中混有几颗真的也才刚刚冒出芽尖。
车子一路向南,拐过几条街道,最终停在一座建筑前。
车里的小队成员先行下车,在队长蒋韫指示下将各车后备箱的铁箱子搬出来。
其余人也没闲着,纷纷下车帮忙,只是这一行十几个人坐了两天两夜的车,此时早已腰酸背痛,头重脚轻,有几个迈出车门时都小腿一软,还是附近其他小队队员扶起来的。
其中摔得最狠的当属柳银,下车时一脚踩空直接趴在地上了,被扶起来时还捂着脸,不敢看对方的表情:
“我这本来是想帮忙的,没想到反而添了麻烦,抱歉……”
“这有什么。”
说话的是个清澈的男声,听上去年岁不大,却阳光明朗,“进了咱们基地那就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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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说什么抱不抱歉的。”
林和色闻声看过去时,正看见其他几个也走过来,抬起面罩挡板朝他耍帅挑眉,你一声我一声此起彼伏地说着“就是”“就是。”
伸手颠了颠铁箱子重量,林和色估摸着抱起两个,朝摆放箱子的街东走。
有几个小队成员看见她抱着两个箱子走,都赶紧围上去要帮忙:“你怎么也不找个人帮你,还两个……这东西沉,万一脱手砸到你就遭了。”
林和色一个侧身躲过,稳稳将箱子托在怀里,视线扫过他们青涩稚嫩的脸,问他们:“你们都多大了?”
“十九。”
“二十了。”
“我比他俩大一点,我二十二呢……”
听着这群小孩互相爆出年龄,林和色没忍住一笑:“哇,都是英雄出少年啊。”她颠了颠箱子往出走,一边说,“不过姐姐比你们都大,这种活让大人来干就好啦。”
几个队员拗不过她,又怕对方总是躲闪反而容易失手,只是团团围在她身边,等放到了地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这样的场景多来几次后,这群孩子也明白过来林和色大概天生神力,也都安心忙自己的事了。
箱子搬完约莫五十个,整整齐齐叠在路边。清点好数量后,蒋韫便准备带着两名队员去与首领交付。
临行前联想到毕竟奔波了两天,现在又以临近半晚,眼下这一干人等都以精疲力尽无精打采,便决定现在才留宿一晚。明早再整顿出发。
众人对此都没意见,西伽小队的人连续坐了两天也不耽误他们挺直腰背坐得绷直,便是一声令下即刻出发也无所谓。
但毕竟有些只是刚到二十的孩子,还没练好板脸功,欢喜难掩。
而随机应召的普通居民却是几乎要欢愉地跳起来呜呼,还是有人提醒现已半夜会扰民才安宁。
大家各自在附近找了石阶坐下,林和色亦是如此,在沈津渡身边坐着四处张望。
“林姐,在车上睡了这么久,晚上你还眯得着吗?”赖君华夹着嗓子隔人传话。
林和色一刻没停留秒回:“睡得着。”
“我听说这里芒果很有名,味道是和末世前一模一样的,各种饮品芒果奶昔,芒果干……晚上也开门。”
要说这个那谁还困啊,林和色可扭过头隔空传话,“我突然睡不着了。”
“你俩——”
林和色眼前突然横插进一只手来,将她往后推,她抬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手主人扬起的脖颈和优越下颚线。
对方斜睨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满腹无畏,眉眼却始终没离开过她半寸:
“非得夹着人说话,干脆坐到一起好了。”
林和色转念一想还真是如此,也方便她询问今日出行的时间,于是起身准备换到赖君华身边。
刚走两步,西伽小队队长便带着两名队员出来了,队长蒋韫脸色紧张:“首领办公室,没有人。”
众人皆先是一愣,彼此脸上皆一片茫然,未解其意。
“或者说。”队长缓缓又道,“整栋楼,一个人也没有。”
13. 第 13 章
待探查了附近各相邻街道后众人才发现,哪里是这栋楼无人,分明整座基地都空了。
挨家挨户,遍寻附近找不到一个活物的影,有些院子灯还亮着,门窗大敞,唯独人不知去处。
先前他们驱车直入停在楼前,搬运箱子交谈时,没见到听到附近哪家突然开灯,哪户又传来抱怨,还以为是脚步音量控制的好——
竟不想是本就无人听见。
今天的夜黑得令人心中生怯。
一如当初那个夜晚。
在那场灾难里活下来的没有幸运儿,只是幸存者。
很多居民来到基地后成宿成宿的做噩梦,梦到末世刚降临的日子,等到生活安稳起来,他们还以为忘记了黑夜的恐怖。
可没想到如今再见这万家灯火,明烛暖灯,却寂静寥然犹如死城之景象,冷意不减当日。
“我们先回车上,回基地禀明情况。”
队长蒋韫说完,一马当先护在队伍前面,而西伽小队成员则自发围成圈,将没有武力值的普通居民紧紧包裹在身后。
一行人先后上了车,车上有空调,西伽小队的队员罗林为了安抚居民情绪,刚坐上驾驶位就摁开暖风。
热热的风吹在身上,很快便这一方密闭地充斥。
可惜沈津渡这一卡丁车,除了吓得“花容失色”的赖君华,没人需要被安抚,就连中间夹着的最需要被照顾的普通人林和色,也并不普通。
莫比亚斯基地突然变成无人之城,都没惊扰到她心志半分,仍然无所顾忌地望向窗外,不知道看向何方。
眼前的路按着来时的方向快速飞驰,车外或明或暗的小窗子也逐渐退出车内人的视野,很快就看到那座标志性大门。
驶出这道门便是回程路,可车里的人却始终安不下心。
这道铁门很厚……又高又厚,与那高耸的围墙一起,犹如不可逾越之屏障。
等到靠近铁门十米、五米,大门上的电子眼,发出莹莹蓝光,仍在运行,却始终没有一点开门的姿态,
门,没有像来时一样自行滑开。
这次车在门前停了许久,久到……拄着脸在窗外看风景的林和色都感觉漫长,视线从外面那些刚冒出新芽儿的小草上收回来。
扭过头轻轻去扯沈津渡的袖子,等到对方视线转向他时靠近对方小心问:“怎么了?”
沈津渡脸色难看:“咱们出不去了。”
不光是他脸色难看,纵观整个车上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全都一派沉闷。
他们都猜到了这个结果。
唯独林和色这个刚接触末世的基地半吊子不明白,苦着脸摸了摸耳朵,问:“那咱们不能从小门走吗?”
她记得云城基地就有好几个侧门。
“林姑娘,莫比亚茨跟咱们那不一样……”坐在主驾驶位上的罗林回她,“他们这只有一个主门。”
“那咱们从城墙上走呢?”
这墙面虽高,但却不也是不可逾越,像她,借力爬两下就上去了。
这个想法刚提出就被否决,城墙虽高了点,如果借助工具也能上去,但可惜问题并不出在城墙高度。
赖君华指了指天空提醒:“林姐,不只有城墙,上面还有天穹呢。”
罗林也说天穹僵硬,莫比亚茨基地的天穹更是首屈一指,即便重型武器,想打破天穹也可能性甚微。
这时罗林的小组通讯器里传来队长声音,想来他们那边也具体讨论过,车里哑然无声。
最终蒋韫决定:先回首领楼暂留一日,等天亮再想办法。
众人无奈,只得驱车返回那栋最为坚固的首领大楼
……
凌晨,首领办公区一楼大厅。
外界浅淡的月光被堵在门口的沙发桌椅挡住,只有几缕从上方的玻璃透进来
屋子里偶尔充斥着短暂微薄的风声。
屋子里睡倒一片,有的倚靠着墙壁,有的直接蜷曲在铺了外套的地板上。剩下几个守夜的靠在大厅台柱上,头也一点一点,越点越低。
林和色靠着台柱站着,上半夜守夜原本没有她,只是她看被安排来守夜的西伽小队队员——当时还想帮她搬箱子的宋随春不停打着哈欠,便和他换了。
对方原本是不同意的,队长也不许,但在林和色强烈要求下还是换了,如今已抱着膝盖蜷在角落里,呼吸绵长。
守夜的时间实在缓慢,不少人也已经昏昏欲睡,只强撑着睁眼。
也有个不困的,但可惜是因为人有三急,此时正小声嚷嚷着要另一人和他同行去厕所。
另个被拉扯的男人冷冰冰说不去,可人家那管他,拽着人就一路飞奔走了。
队长蒋韫倒是很精神。
看着林和色也精神抖擞,走过来搭话:“困吗?守夜是不是很无聊?”
林和色刚想笑着回他“还好啦”,却突然有一抹极轻的香味钻进鼻腔。
下意识耸了耸鼻子,去寻那突如其来的气味。味道很淡,可捕捉到它时却骤然变得浓郁,迷的人晕晕乎乎。
林和色甩了甩脑袋。
“怎么了?”她探头探脑的动作引起了蒋韫的注意。
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来源,林和色摇摇头,“有股香味,不知道哪来的。”
“香味?”蒋韫也去嗅闻,“什么香味,我没闻到。”
“就是一种……”她仰起头,正苦恼着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这种香气,却又突然嗅到那香气,且离她极近!
林和色大步走到熟睡的人群中间,在沈津渡身前停下,指尖轻蹭过脖子,两指并拢向地下一投。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没有吵到任何人。
“怎么了?”
从看见她突然不言而走,蒋韫就开始发问。
太吵,林和色只好蹲下来,抓起地上断裂的半截东西高高举起,那赫然是根手指粗细的绿藤。
待看清那东西的模样,蒋韫脸色一变,立马迈步过来。要知道在这里,看见植物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比蒋韫先到林和色附近的,是沈津渡的头。
他原本好好睡着,中途却突然感觉有谁大力抓起他的脚腕把他的腿拽了起来。他猛然惊醒想要反击,却磕到了林和色的背。
被来自后背突然袭击的林和色撞得往前冲了一下,好在身体前后一晃,稳定住了。
“你怎么醒了?”
林和色不解回头,第一个冲进她眼的,是沈津渡微抬起的腿,第二个,是缠绕上沈津渡的脚腕的翠绿色枝条。
枝条的另一端……
林和色顺着望过去,看见了自己高高抬起的手。
“抱歉。”
意识到自己是打扰孩子睡觉的元凶,林和色的手一松,枝条从掌心滑落,连带着沈津渡的腿一起。
砰的一声,这下是真的抱歉了。
不过好在不论是被抱歉的沈津渡本人,还是无关紧要的蒋韫,都没在意这点小事,两颗心全都贴在这节枝条上,问:
“你从哪发现的?”
林和色手指了指地面,回答,“瓷砖缝。”
蒋韫脸色瞬间变了,猛地蹲下身,指尖触碰到那截断裂的藤蔓,触感粗糙却没有熟悉的青草香,凑近闻能闻到一股隐秘有极浓烈的香气。
就像是用来引诱猎物的诱饵。
“不对……”他低吼一声,刚要抬头呼喊所有人戒备——
“啊!!!”
一声变调的惨叫,突然从大厅西北角刺来,是厕所的方向。
熟睡中的人们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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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惨叫惊得弹坐起来。
“戒备!”蒋韫的吼声紧跟着响起,压下了瞬间升起的骚动。
他和沈津渡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朝着惨叫传来的方向冲去。
其他几名队员迅速组织起刚刚惊醒、惊魂未定的人们,往厕所方向叹去。
厕所的门虚掩着,亮着光,惨叫声不断从中传来,蒋韫一脚踹开门,却看见——
无数的、翠绿浓郁的藤蔓,几乎挤满整个空间。
而被拽走的队员正被藤蔓拉扯着飞快向后退,他大半个身子已被裹成了茧子,只剩一只手臂还在奋力挣扎。
“李伏!”一名冲在前面的队员见状目眦欲裂,拔出枪就扑了上去。
子弹穿透了主藤,绿色的汁液溅出。
然而,更多的藤蔓仿佛被激怒般,从窗口、从管道缝隙中疯狂涌出,瞬间反卷过来。
“小心!”沈津渡急喝,想将他拽回,但已经晚了。
两三根藤蔓已经缠住了他的身体,顷刻之间便将人牢牢裹住。
蒋韫等人见此一幕纷纷举枪射击,但霰弹,麻痹……乃至冷冻弹都无法让紧紧收缩的茧子松散。
它们根本无心恋战,拥挤满屋的枝条柳叶紧紧裹着猎物收山之势般缩回,从破开的窗户退了出去,迅速没入了办公楼外一片绿化带的泥土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见着不仅没有救下那两个人,还白白损失了一名队友,蒋韫低下头,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一拳狠狠砸向墙壁。
刚经历了那可怕的一幕,群众好不容易安抚下的心又再次鼓动起来。
恐慌开始在内部延续:
“所以这里消失的人,都被这些鬼东西拖入地底了吗?”
“那我们要报告基地吗?”
“怎么报告基地?我们连莫比亚茨的大门都出不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和这儿的居民一个下场了……”
“闭嘴!”一声厉喝震碎了在人群中蔓延的惊恐碎语,蒋韫第一时间站出来,身形挺直面无惧色,“这些植物不算多,所以大家要冷静,不要乱了心神……”
蒋韫的厉喝还悬在半空,一声来自人群的、更加凄厉的惨叫便将其斩断。
所有人,几乎是本能地,顺着那瘫坐在地的女人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
此时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混沌的光线驱散了部分夜色,却也照亮了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
视线所及,不再是熟悉的基地院落、街道或远方的围墙。
是绿色。
无边无际、疯狂滋长的绿色。
无数粗壮如巨蟒的藤蔓破土而出,直冲天际,扭曲盘结;粗壮的树冠在天空中绞杀,将天空撕成碎片。然后就没有太阳了,就算抬起头,只能看见一片化不开的绿。
茂密得遮天蔽日的宽大叶片层层叠叠,形成了一道望不到尽头的活体壁垒。
“这……这是什么……”有人失声喃喃,被碾碎的认知恐惧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就在众人被窗外景象惊得失神之际——
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
“地、地动了?!”
沈津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扭过头,向身后林和色的方向纵身一跃——
下一秒,坚硬的瓷砖地板在崩裂声中寸寸龟裂,比之先前数量庞大十倍、百倍的翠绿藤蔓从每条裂缝中疯狂喷涌而出。
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在这样庞大的原始种群前,建筑在下陷。
整个地面,连同其上的所有,都在被拖拽着,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
然后又静静地归于平静。
天光大亮,没有任何遮挡的投向地面,亦如曾经,只是城市中心少了一柱瞩目显眼的建筑。
14. 第 14 章
“有找到林和色吗?”
兀然被拽入地下时,沈津渡并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窒息感,相反——这里大的离谱。
无数巨大空腔通过天然隧道,发光藤蔓网络连接成天然的复合体,抬头望去,“天空”是遥远的,有些地方甚至看不清顶壁,只有垂下的巨大发光水晶伞菇。
醒来后,他沿着发光河流的流向先后找到了安随春、赖君华等人,可林和色……当时他们没能抓住对方的手。
好像也正是因为这个,到现在,她也没找到对方的踪迹。
“老大别担心了,林姐那么厉害,肯定没事,老大你想想前几次。”
赖君华倒是没有像他这样忧心忡忡,他对林和色的实力很放心,前那几次试探,他都游刃有余。这一次虽然危险,但以她的能力自保是没问题的。
他大胆猜测:“说不准人家早就上去了,正在找我们呢。”
沈津渡沉默没说话,不知道信了没信。
没一会,像是觉得没人说话气氛吓人,安随春仰着头打量所处的地方随口说:
“没想到莫比亚茨基地地下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奇特的地貌,都空成这样了地表却还能保持稳定,神奇。”
这个可涉及到赖君华知识区了:“应该是这个空间外表存在着一层晶层壳,坚固富有弹性,分散了来自上方的压力,前两年地理新知识。”
“末世后的世界还能用地理还合理化吗?”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赖君华手搭在安随春肩膀上,歪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贼亮地眯成一条缝,“为啥叫地理,怎么没天理。”
安随春还以为是什么大道理,结果这就。
于是眯起眼,一大一小地瞥他,脖子后缩的老远。
但谁叫趣味相投——也没别人了。
两人又就这各种奇也怪哉的东西各种激情讨论,说巨型发光蘑菇林,说脚下发光苔藓,一会又说起这里比外面的世界更像地球。
沈津渡不好奇,不想参与,只觉得他们太天马行空,想离他们远些怕影响智商。
“老大”
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静谥着的沈津渡,突然听见周围本叽叽喳喳的空间静下来。
随后,赖君华轻轻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很轻,从遇到他至今没听过这么平,没有起伏的语调。
沈津渡的心突然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
他抬起头,对上那两双各不相同,却又都带有一点苦闷的脸,他们眼里有难耐和探求,同问:“老大,等咱们找到林姐,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净化异能啊……”赖君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老大,我们之所以把林姐安排进这次任务,不就是为了验证它的存在吗?”
沈津渡的目光扫过两人紧张的面孔,语气平静无波:“如果她真的有,那就按流程招编吸纳呗。”
“那万一……”安随春忍不住插话,语气急切,“她要去别的基地怎么办……”
沈津渡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去哪里是人家的自由,我们不能强逼。更何况,我们拉拢她的初衷,是希望她的能力能够改善现状,甚至……改变末世。只要她愿意为此出力,她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短暂的寂静笼罩下来。
赖君华与安随春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赖君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直愣愣看着他的眼睛,抛出了那个最关键问题。
“那如果。”他停顿许久,才说出后面的字,“林和色她……就是污染物呢?”
赖君华的目光紧紧锁住沈津渡,吐字清晰,“老大,你真的会按照首领的命令……”
问题像一块巨石砸入深潭,瞬间破坏了持于表面的平静。
这几秒,在几人的一呼一吸间,被拉得格外漫长,安随春与赖君华眼睛也不敢眨,屏息等待着沈津渡的回答。
可在场,不只有他们两个在等——
还有第三个人也在等。
几步之遥,一株红色巨型伞菇的后面,林和色背靠着洁白湿润的伞杆,也很好奇这个回答。
她是刚不久才从变异植物的树茧里醒来的,真是失策,像她这么英明神武天资卓越,居然也会被这拙劣的诱饵蛊惑,被这些东西包成了粽子吊了起来。
不过在茧子里,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慵懒的梦。
梦的大体已经不记得了,好像是一个宁静的午后,水波纹轻轻漾过皮肤,高悬直照的太阳光穿透水面轻轻照在她身上。
她伏在谁的膝头摇头晃脑,听着对方和她说些已经记不清的话。
然后她就醒了。
那时她迷迷糊糊感觉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倒置着吊在高处,这种感觉让她不是很舒服。但周围很暖,又暖又香,熟悉的异香从四周浸透过来,亲密包裹住身体每一个角落。
林和色费了好大劲才从这种安逸犹如过往的幻梦中清醒过来,手掌微勾,指尖从下至上划过。
身体便从破开的缝隙中坠落下去,毫无阻力的重新站回到地面。
脚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土,不像是站在地面时那样实,浓厚的湿气伴随着附近的余香,同步钻进了她的鼻中。
是头顶那些茧子发出来的。
抬起头时所能见的整片“天空”都被这些无数垂落的、微微搏动的茧所覆盖。
它们像葡萄串般簇拥着,挤挤挨挨,严丝合缝,数量多得像一堵正在缓慢呼吸的、活着的墙,沉甸甸地从上方倾轧下来。
林和色不是没有尝试救下他们,但可惜当她并指如刀,小心翼翼朝着茧壁径直刺入时,没有遇到预想中的阻力。
她的手掌,如同穿透一道虚幻的光影,毫无阻滞地没入了茧中。
一连四五个,皆是如此。
那时,她才明白她们虽然近在咫尺,却置身于截然不同的空间层次——这可不是变异植物会有的能力。
估计还有什么别的她没见过的东西躲在暗处。
在这之后,林和色就离开那里,一路寻找沈津渡和西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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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队的踪迹,顺便沿途救救可能遇到的被裹在茧子里的倒霉蛋。
找到沈津渡时,林和色正在地核湖附近转圈,她分明听见对方的声音,正跟赖君华两个询问有没有找到她,她当时脸热的差点孔雀开屏,只想找到对方。
可走遍附近,却不见人影。
那声音,她在附近来回环绕,走了很久,都能听见它从附近每个角落传出来。
等凿穿了上下两层她才发现,原来这群家伙在她地下一层,她兴致冲冲的往下跳,想要和他们会和,却猝不及防听见那句问话。
现在——
赖君华在等,安随春在等。
她也在等。
然后,她等到了沈津渡的回答。
对方语气平常,就像是在谈论天气:“我会杀了她。”
声音落下的瞬间,林和色感觉自己的听觉似乎出现了一瞬的故障,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她不难过的。
对这个答案,她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生气,小一辈更有天赋,更有野心和能力,想杀掉前一辈,这很正常。
她只是,胸口里那颗鬼东西又坏了,弄得她笑不出来。
眼睛也好难受……
在她准备撕开胸口重新换一颗好用器件时,前面又弹出一个声音,是赖君华的:
“哪怕林姐什么也没做吗?”
那颗小东西突然又弹起来,她往旁边挪了两步,身体像不受控一样,贴到蘑菇杆上,小心看了一眼赖君华。
比她的视线更先到□□君华身上的,是沈津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赖君华,你心软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错觉的失望。
被点名的赖君华肩膀猛地一颤。他抬起头,脸上不再是平日的眉飞色舞,那双总是闪着狡黠亮光的眼睛此刻微微发红:“我以为,你会心软的。”
他声音干涩,“毕竟你和林姐相处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会……”
林和色的视线又跳回到沈津渡身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走,还突然很想听对方的回答。
这种情况她听别人见过,大概是疯了。
“污染物与人类,终究不是一个阵营。”沈津渡终于再次开口,亦如赖君华当初询问,轻轻吐出,重重砸下。
“这不一样,林姐她从来没有……”
“闭嘴。”沈津渡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毫不留情截断他的话,他那双浅灰色的双眸凝视着情绪失控的赖君华,反问,
“老虎在不吃人的时候,也是友好可爱的物种,如果她是污染物,你敢保证她在唱过人血、人肉的情况下,不会变成被本能驱使的牲口吗?”
他微微停顿,直视着赖君华越来越颤抖的眼,然后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补上最后一句:“被情绪牵着走是大忌,你犯错了。”
林和色不想再听下去了。
孩子既然决定独立,那就让他今后自己前进吧。
林和色沉默地转过身,没有在看身后的人一眼,径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