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撩陛下入禁庭》
1. 001
顺天府的一场大雪将前几日才冒出头的春意又压了下去,正值倒春寒的时节,成国公府各房的主仆屋里又烧起了炭火。
炭盆里煨着几块蔫蔫儿的木质柴炭,噼里啪啦几声,火星子扑灭,燃烬的炭盆里冒出一股股黑色的烟气。
叶知愠就是这么被呛醒的,她“唔”了一声,抱着透心凉的被褥翻个身,依稀觉出外头的天才蒙蒙亮。
“吱呀”一声,屋门开了。
“姑娘,奴婢在外头听见动静,您可是被冻醒了?”
叶知愠眼皮都抬不起来,她打了个哈欠,勉强挣开一条眼缝,说话的正是她的贴身丫鬟秋菊。
她抱着被褥在榻上滚了两圈,揉揉睡眼惺忪的眼,才不情不愿坐起来道:“不了,伺候我梳洗吧,并把这炭盆撤了。”
秋菊瞅自家姑娘将头埋进被褥里遮着鼻子,登时懂了。自家姑娘不是被冻醒就是被呛醒的,如何还能睡得着?
这木柴炭素来都是下人们屋里用的,她闻了这么多年早已闻惯,姑娘才烧了两日自是不适应。
去岁过冬时姑娘便是再不受宠再是个庶女,有老太太庇护着,也从公中得了些较好的菊花炭。
谁知一场雪过后,天儿蓦地转冷,炭盆又得烧起来。
大房的大太太掌着府上中馈,杂事甚地都由底下王顺家的去办,叫人给她们院里送了一小筐炭,哪知掀开后是下人们惯用的劣质炭。
秋菊不服,去找王顺家的说,没成想王顺家的架子摆得比主子爷太太还要大,人没露面,只遣了两个小丫鬟出来。
两个小蹄子趾高气昂,如同打发叫花子般往她怀里塞了一小兜子的木炭,施舍道:“王顺嫂子知晓六姑娘受委屈,只如今咱府上的光景,秋菊姑娘也不是不知。好的炭都先紧着老太太并太太爷们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六姑娘若不够烧,先把这些拿回去垫垫,也是王顺嫂子的一片心意。”
两个丫鬟轻蔑的语气叫秋菊噌的窜起一股火,气红了眼。
呸,好她一个一片心意。
别以为秋菊不知,这王顺家的屋里烧的就是菊花炭。
紧着各房的太太爷们少爷奶奶们就是了,怎就偏偏漏了她们姐儿?
她一个做下人的,无非是帮着大太太管家,竟就爬到主子头上了,简直世风日下!
秋菊咽不下这口气,回去还未张口,叶知愠瞥眼她怀里的兜子,捏捏她脸蛋,笑道:“谁惹我们秋菊生气了,气坏身子不值当,快洗把手坐过来暖和暖和。”
“姑娘,您是不知……”
“我知道。”叶知愠还在笑,定是那王顺家的没给秋菊好脸色。
她弯弯唇:“多大点儿事,瞧把我们秋菊气的,笑一笑多好看。索性等这场雪融了,天儿会越来越暖和,也不过难熬这两日。”
“姑娘不怕,咱们去找老太太做主,老太太素日还是对您有几分怜惜的。”秋菊是丁点都笑不出来的,偏自家姑娘不上心。
叶知愠看傻瓜似的朝秋菊看去:“笨丫头,你以为老太太当真什么都不知吗?况且我若因着这等小事去搅祖母安宁,没了一分情分不说,也会得罪那王顺家的,她到底帮着掌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婚事没有着落之前,她不想多生事,就算求祖母,也应当求得更有价值些。
秋菊耷拉着一张脸,没了声,心里头别提多疼。可怜她们姐儿,亲生的姨娘早早没了,又不得嫡母三太太待见,三老爷又是个甩手掌柜,后宅的事一应不管。
这么多年的心酸,只有自个儿知道滋味,就连婚事,也得亲自打算着。
她将炭盆撤下去,又开了扇窗户通风。待叶知愠收拾好,秋菊也去小厨房把早膳端了过来。
两个瞧见放冷硬的白馒头就白粥,还有一小碟的腌萝卜,看着就无甚大的食欲。
主仆俩刚用了没几口,叶老太太院里的丫鬟来了。她没说甚客套话,行过礼后,便开门见山:“六姑娘,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叶知愠一愣,今日没到初一十五,按理说不是请安的日子,好端端地祖母竟叫她过去说话?
她把丫鬟拉住,好声好气问道:“敢问姐姐,祖母屋里可还有旁人?”
丫鬟有些不耐烦,匆匆留下一句话:“还有大太太一家在,六姑娘若拾掇好,还是紧着些吧,莫叫老太太等久了。”
叶知愠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一连跨过几道垂花门,路过廊檐下雕着红石榴的壁画时,停了停脚步,只见上头已然掉了一角的红油漆,已是无人修缮。
曾经声名鼎盛的成国公府,由于子孙们的不争气,再无一人能科举入仕为官,现如今除了这空头的国公府爵位,再无旁的实权。
叶知愠回过神来,不敢多耽搁。
她挑过帘子,先规规矩矩朝上首的叶老太太俯了俯身:“祖母。”
随后叶知愠转头,果真瞧见了大房一家。除去国公爷大伯父和大太太大伯母,还有两人的一子一女,并大堂哥娶的发妻大奶奶。
她一一见过礼,叶老太太满意地朝她招招手,笑道:“愠姐儿,你过来,陪祖母说说话。”
叶知愠身子一僵,心里头微微诧异,祖母今日笑得叫她眼皮子直跳。
她伏到老太太膝前,对方忙拉过她的手,蹙眉道:“愠姐儿的手怎这般冰,到底是穿的单薄了些,你身上这件披风几年没做新的了。来,待会儿走时,祖母叫人给你拿件新的。”
大太太亦是关怀着:“瞧我,竟犯了这等糊涂,倒是委屈了咱们愠姐儿。只哪里用得着老祖宗破费,待会儿愠姐儿叫身边的秋菊来大伯母屋里拿。”
叶知愠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她没有一丝被两人关怀的欣喜,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柔柔与老太太道:“孙女还年轻,冻一冻不要紧的,祖母的好东西还是您自个儿留着。”
“想来王顺家的也是这般想的,才给孙女分了些木柴炭。大伯母,您说是也不是?”
叶知愠皮笑肉不笑,冲大太太眨了眨眼。
她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谁叫今日是祖母率先提起,那她也不过顺水推舟,可算不得告状。
白白得了这机会,她凭何不抓住?也算好好给秋菊出了口恶气。
叶老太太登时冷下脸来,大太太心里骂了声小贱蹄子,惯会装柔弱可怜的,忙赔笑道:“老太太放心,这王顺家的做下糊涂事,回头媳妇儿便拿她问罪,叫她给愠姐儿赔礼去。”
若非要哄着这三房庶女应下亲事,她又怎会忍气吞声。
叶老太太满意点头,她仔仔细细端详着这个孙女的脸蛋,杏眸琼鼻,柳眉朱唇,没有哪一处是生得不精致小巧的。
再往下瞧,一身白嫩的皮肉不说,前头鼓囊囊,后头也挺翘,的确是个难得的绝色美人,怨不得能得了贵人青睐。
叶知愠却被这位祖母盯的头皮发麻,她方要开口,老太太便拍拍她的手:“愠姐儿,你去岁已及笄,婚事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只你嫡母是个不顶用的,至今没给你寻个好夫家,可不赶巧的是,太后娘娘的侄儿对你有意,昨儿下朝后托你大伯父说,若你情愿,便选个日子将纳妾文书定下。”
纳妾?纳妾文书?
叶知愠身形一幌,险些没跌坐在地。
太后娘娘的侄子风流成性,在顺天府谁人不知,后院除去正妻,妾室都有三四十名了。家里但凡疼姑娘的,都不乐得攀这门亲。
“祖……祖母……”叶知愠嘴唇颤了颤,她强稳住心神,叶老太太便将她的话打断。
“祖母知道,太后娘娘的侄子是风流了些,只男人家,哪个婚后不是三妻四妾的,现如今他肯叫你做贵妾,已是给了咱国公府天大的体面。能与皇家攀上亲,正是你天大的福气呢。”
“是啊愠姐儿。”大太太接话:“虽说是做妾,那聘礼可都是比着旁人家娶妻的规格来的,你一个庶女,也算不得辱没。”
叶知愠浑身发抖,气得说不出话来。
眼泪如同掉线的珍珠般哗哗流,她一点都不想哭,哭是这世上最无用之事,可哭有时也是博得同情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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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叶知愠哽咽道:“祖母,我好歹是咱们国公府的姑娘,若传出去给人做妾,到底有损府上的颜面,况且我都没见过太后娘娘的侄子,是以孙女不愿。”
起初她或许还是作样子的哭,直到听见老太太的话,叶知愠是真真切切地想哭了,一颗心都凉透。
“好愠姐儿,祖母知你心中有委屈,只如今咱们国公府在朝中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实在不是祖母狠心。待你笼住对方的心,便早日生个一儿半女站稳脚跟,适当地也可提携提携家中。国公府是你的娘家,娘家好了,你在婆家也能过得更好,愠姐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知愠垂眸,抹去面上的泪,死死倔着不肯开口。
原以为这些年在府上做低伏小,忍气吞声,在祖母跟前尽孝,能得一门好亲事,没成想到头来她就是个跳梁小丑。
也是,跟国公府的荣华富贵相比,她一个小小庶女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
叶知愠抽抽搭搭吸了吸鼻子,不再哭闹,免得彻底叫这位祖母生了厌。
耳畔嗡嗡嗡的,是众人在谈论她聘礼的事。除去她丧着张脸,人人都喜气洋洋,尤其是她的三姐姐叶知婳,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松了口气的喜意。
叶知愠握紧手心,脑海里忽有什么一闪而过。
三姐姐叶知婳三年前便能出阁,只因男方要守孝三年,这才将婚事耽搁下来,近来她听秋菊说大太太已发愁她的嫁妆好些时日了。
毕竟国公爷的嫡女出嫁,总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可国公府早已入不敷出,年年都在亏空,嫁妆上哪补去?
叶知愠愤愤咬牙,上哪儿补去,原是从她的聘礼里补!
同是国公府的姑娘,可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愠姐儿,你拿个主意。你大伯父也好早日回了人家,将事情操办起来。”叶老太太皱眉,语气加重,言语间已有威逼之意。
叶知愠生生挤出一丝笑,又成了她素日的乖巧样:“方才是孙女不懂事,我都听祖母的。”
“好愠姐儿,这才是我叶家的好孩子。”
出了老太太院里,叶知愠越走越急,胸口憋闷的生疼。
跟在后头的秋菊急红了眼,她手抖着,终是没忍住哭道:“姑娘,老太太怎……怎能……”
那太后娘娘的侄子风流便罢了,后院的小妾常被他打死的亦有!
“我们该如何是好啊姑娘,您入府过去,当真会没命的,岂还能有好日子过?”
秋菊知道,她们姑娘心心念念的,是做个堂堂正正的大妇,从不是什么妾。
“我的好婳姐儿,这回你该放心了吧,母亲早说了,会叫你风风光光出嫁的。”
是大太太的声音,接着是叶知婳的娇嗔:“娘,有了六妹妹的这笔“卖身钱”,女儿可算在婆家有底气了。”
“我的小祖宗,你悄着些声儿吧,待她出阁,也能求着太后给你哥哥在朝上谋个好职位。”
叶知婳撇撇嘴:“到底是便宜她了,能与太后攀亲带故的。”
“你个眼皮子浅的,她不过是个妾,否则哪能叫她压到我们婳姐儿头上?我们婳姐儿嫁过去,可是做正头的世子夫人,她这辈子都越不过你去。”
叶知愠捂住秋菊的嘴,一把将人拉到假山后。母女俩的腌臜与算计主仆俩听的一清二楚,猜测是一回事,如今猛不丁亲耳听到,她心中那股火气更旺了,一时间气都喘不上来。
就因她是庶女,就要甘心做旁人的垫脚石吗?
叶知愠定定心神,深呼吸一口气,问气鼓鼓的秋菊道:“这顺天府的未婚公子,还有谁能比得上太后的娘家侄子?”
“显……显郡王。”秋菊怔怔,脱口而出。
显郡王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自是比太后侄子强多了。
叶知愠心神荡漾,心中生了个荒谬念头。
显郡王不止比太后侄子强多了,身份也要比三堂姐要嫁的那位世子爷贵重。
他们既无情无义,将她卖了,也休怪她做出败坏门风之事。
她的亲事,凭何要来填这偌大国公府的亏空?
2. 002
叶知愠方回自己院里,便叫秋菊去外头打听显郡王。
她素日知道的,不过九牛一毛。他是惠王爷的独子,偌大的王府也只有他母亲一位王妃,惠王夫妻的情深,不知羡煞了京城里多少的贵妇。
只可惜老天不长眼,几年前惠王妃因急症没了,惠王急火攻心一场大病后,竟生出出家的心思,自请去山上清修,为过世的王妃祈福。
昭武帝不允,然惠王爷再三在朝上请折子上奏,帝无奈,终允他去皇家道观,另封其独子为显郡王,以示隆恩。
惠王情深不寿,这事当日在顺天府传得沸沸扬扬,叶知愠平素闲来无事,除去看些正经亦或不正经的话本子解闷,就爱听街头小巷的茶余闲话,再磕点瓜子时不时点评一二,小日子别提过得有多美,赛过神仙。
是以这显郡王的身份在顺天府是顶顶尊贵的,毕竟先帝膝下那么多儿子,昔日昭武帝登基时,也只剩惠王爷这一个闲散清闲的亲兄弟了,显郡王便也成了当今昭武帝赵缙唯一的亲侄子。
说起显郡王,那相貌生得叫一个好,说是堪比谪仙都不为过,可他偏偏多年都深居简出,不愿轻易示人。
只即便如此,他流传在外的好相貌和身世,仍叫顺天府的未婚贵女们心驰神往。
叶知愠说句不知羞的,她也曾偷偷荡漾过。这般郎君,嫁过去只有享福的好日子。不过她甚有自知之明,不是她贬低自己,实在没有大的指望。
她是个庶女便罢了,还是个没落国公府的庶女,她得走多少狗屎运才能得了这门好亲事?
叶知愠遗憾长叹口气,只素日不敢想,如今情形却将她架在这里,不得不想。
要她给太后那风流侄子做妾,她还不如两腿一蹬,寻根麻绳吊死,谁要陪那头肥猪睡觉?
叶知愠斜趴在矮榻上,双手托腮望着窗外颤颤巍巍即将败落的寒梅,凋零的枝头上还挂着些未彻底融开的残雪。
秋菊的身影便这么闯了进来,她面上一喜,忙开口唤人。
待内室门窗阖好,叶知愠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急声问道:“如何?可打听到了显郡王为何至今不肯成婚?”
秋菊喘着气道:“放心吧姑娘,奴婢都给您打听好了。就是……就是……”
她吞吞吐吐的,显然有口难言。叶知愠急得团团转,想到什么,她难以置信问道:“他……他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秋菊一张脸涨得通红,小眼神幽怨着:“姑娘,您正经些。”
叶知愠偏过头去,微咳两声,咕囔道:“那你倒是说啊,可急死我了,哪能怨我不正经?”
一个成年男人,有家世有相貌还有银子,却迟迟不成婚,她可不是只能想到那隐疾上去!
“哎呀”秋菊跺跺脚,一股脑全倒出来:“就是……就是奴婢打听到显郡王不成婚,是因为心里有人,就是那几年前就已嫁人的长乐侯世子夫人,说是郡王爷忘不掉人家,这才迟迟空着不肯娶妻。”
“姑娘,这郡王爷嫁不得啊,非是您的良配!”
男人心里有人,嫁过去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谁知秋菊一抬头,自家姑娘那双眼亮得跟什么似的。
“……”
叶知愠撇撇嘴:“你家姑娘倒是恨嫁,就是单我想就能嫁过去吗?”
她捏捏秋菊的脸,催促道:“快说。还有什么?这消息到底靠谱不靠谱?”
秋菊无奈,只好继续:“保真呢姑娘,去年春花宴上,好多人都瞧见了,长乐侯世子夫人赏花时不慎崴了脚,郡王爷一把就扶了上去,接着守礼的将人松开时,那眼神情意绵绵的,半点都舍不得挪开呢。”
“呜呜呜”
“我的好姑娘啊,咱不哭,长乐侯世子夫人都嫁人多久了,这郡王爷还光天化日之下觊觎人妻,忒是可恨!大不了咱们再换个人物色?”
秋菊心疼的不行,去扯手帕给叶知愠擦泪,没成想自家姑娘又是“哇”的一声,抽抽搭搭道:“呜呜呜,太感动了,真真是感天动地般的爱情。心爱的人早已为人妇,我却为她守着不娶,这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秋菊:“……姑娘,您还是趁早把您那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扔了吧,害人不浅!”
叶知愠眉眼得意:“你个傻丫头,见不得光的爱情才更叫人刻骨铭心!”
“您还到底想不想嫁了?”秋菊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嫁!怎么不嫁?”叶知愠眼波一转:“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那长乐侯夫人在宫宴上崴脚时,梳的什么样的发式,化的什么样的妆容,包括穿的什么样的衣衫,包括怎么崴脚的,从哪边倒,你都一一与我说个清楚。”
秋菊惊掉下巴:“您不会想学长乐侯世子夫人吧,姑娘?”
叶知愠哼着曲子笑:“怎么不行?太后娘娘每年都要举办春花宴,又不单单是去年,算算日子,今年也快了。她是显郡王的姑母,郡王爷如何都得给个面子吧,哪有去年去今年不去的道理,说不准就能偶遇呢。到时“故人”重逢,美景再现,就不信那郡王爷不动心!”
她家世上不如人,但论起美貌和身段,叶知愠半点不觉自己比旁人差。
有时她自己沐浴,瞧见都害羞呢!
秋菊苦着张脸:“我的好姑娘啊,您怎么尽是想些馊主意。那郡王爷心悦的是长乐侯世子夫人,您便是与她装扮的一模一样,也不成吧?”
“成,怎么不成?话本子上都说了……”
一听见“话本子”这三字,秋菊双眼发黑。
叶知愠磨牙哼哼着:“肯定成的。他便是再心悦又如何,对方不仅嫁了人,还早生了孩子,他要有本事就去抢,没本事就瞅瞅我啊!”
秋菊不再劝了,自家姑娘要做的事,她素来劝不动的。
她日日发愁,叶知愠却心态好得很,每日得闲便模仿起那长乐侯世子夫人,远远瞧去还当真有点神似。
秋菊看了直掉泪:“我可怜的姑娘,这是生生要被当成旁人看啊!”
叶知愠挑挑眉:“想什么呢?我且问你,是给太后侄子做妾好,还是做郡王妃好?”
再不济她就是得个侧妃,那也是大造化。至于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饭都吃不饱,她才懒得考虑,比起实实在在的银子和地位,都是虚的。
“定是郡王妃啊。”秋菊脱口而出。
叶知愠欣慰点头:“你既知这个理,便也不必替我委屈。”
虽说此法有些不要脸,机会也渺茫,可她若试都不试便认命,那才是真真无路可走。
叶知愠换上春穿时,不仅等来了纳妾的日子,府上亦等来了宫中春花宴的请帖。
嫡母三太太屋里的丫鬟将她叫过去,父亲亦在上首坐着。两侧候着的除去她的嫡兄叶五爷,另有他去岁刚迎进门的五少奶奶。
而在嫡母跟前小意捏腿奉承的少女,是叶知愠的妹妹叶知橙——国公府的七姑娘。她的姨娘曾是嫡母屋里的固宠丫鬟,是以母女俩在嫡母跟前也有几分脸面,日子过得还不错。
叶知愠很小时便试图讨好嫡母,而嫡母对她不屑一顾,冷眼相待。后来她才知,府上的人都说她生母趁父亲醉酒时爬床,是以嫡母对她很不待见。
可秋菊的娘王妈妈偷偷告诉过她,她的姨娘从来没爬过床,是父亲强迫了她。
她去找那些碎嘴的说道,反挨了人几粒小石子,自那后叶知愠便学会了伪装。
“愠姐儿,你母亲问你话,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
叶知愠回神,唤了声父亲。
三太太不悦道:“纳妾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十五,这几天我派个嬷嬷过去,好好教教你规矩。虽说是做妾,到底是我们国公府出去的姑娘,万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四月十五?
叶知愠心头凉飕飕的,如今只余一个多月,他们是多迫不及待要将她卖出去?
她俯了俯身子,抬眸道:“父亲,宫中的宴会,女儿想跟着去见见世面。”
三老爷皱眉,一拍桌子:“你如今是定了亲的女儿家,怎好再出去抛头露面?你不要脸,国公府还要脸,况且你当进宫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叶知愠偷偷翻个白眼,好好的女儿给旁人做妾,国公府还差她丢这点脸吗?
叶知橙忙倒盏茶,讨巧道:“父亲您消消气,姐姐她定不是那个意思。”
三太太冷笑,心野的小蹄子。
她道:“依咱们国公府当下的境况,能得两张帖子已是不易。你若有本事,便求老太太去。”
若不是国公府的爵位还在,指不定连宫都进不去了。
叶知愠还当真去求了叶老太太,没说旁的,只哭诉自己出阁后怕是再难进宫,毕竟她只是个太后侄子的妾,还是众多妾之一。
她是知晓自己这位祖母的,面子比天大,素来喜欢旁人把她高高捧着,一番下来果真勾起她一丝怜爱。
叶老太太当即拍板,将大儿媳叫过来说了通:“过几日宫中的春花宴,便带愠姐儿去吧。”
她心思一转,又道:“若见了太后娘娘,你多在娘娘面前提提愠姐儿。”
意思不言而喻。
大太太咬牙切齿,只能咽下。毕竟叶知愠若真能讨了太后喜欢,于她丈夫儿子只有好处。
叶知愠高高兴兴道了一番谢,叶知婳却气的饭都吃不下。
秋菊一边忙活一边幸灾乐祸,叶知愠听后,笑的肚子都疼,当日又添了一碗饭。
她是笃定叶知婳不敢大闹的,毕竟她的嫁妆可都是打得她的主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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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发虚,自是只能自己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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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十,春花宴如期而至。
叶知愠起了个大早,盥漱过后,妆容发髻皆是她亲力亲为。经过多日的模仿,她的手法已很是熟练。
至于衣裙,那位长乐侯世子夫人喜欢穿素色的,她虽没有一般无二的,只寻了差不多的颜色和款式来搭配,远远瞧着背影已有五六分相似。
叶知愠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极了。
她眨眨眼,提着裙摆转了两圈,问秋菊:“如何?可还像?”
秋菊撅着嘴,故意道:“不像。”
叶知愠如临大敌,秋菊噗嗤一声笑出来:“明明我们姑娘好看多了。”
“坏丫头。”叶知愠去揪她耳朵。
主仆俩说说笑笑,却也没忘记正事,叶知愠忧心道:“那显郡王的画像,还是打听不到吗?”
“可不是。许是身份贵重吧,那些人也不敢随意乱画。”
秋菊亦是发愁,这没画像还如何认人?
叶知愠拍拍胸口,安慰道:“没有就没吧,那般人物,想来也不难认。”
若他当真在宴会上露面,单瞅贵女们的反应便是。
再说他身边常年跟着太监,太监的声音多好认啊,又尖又细的。
待与大太太在门外的马车上汇合,大太太随意瞥了叶知愠一眼,心里道了声狐媚子!
马车渐渐行至宫门口,便有宫女太监领着贵妇们去往太后处请安。
永寿宫里说说笑笑的,热闹的很。坐在上首的太后一袭紫衣华服,头上珠光宝气,不同于常人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抬手间便威压十足。
虽然很大逆不道,叶知愠偷偷撇了两眼,只想到话本里说的天山老妖。
成国公府没落了,她与大太太的位置被安排在中后方,连太后的面容都瞧不清楚。
大太太坐立难安,想到家中婆母的叮嘱,发愁的紧。她倒想与太后攀话,可对方提都不提她,她又如何随意插话。
“贵妃,你遣个宫女去瞧瞧,显郡王这会子进宫了没?”
听太后提起显郡王,叶知愠一个激灵,登时竖起耳朵。
韩贵妃是太后的亲侄女,亦是如今后宫中位份最尊贵的女人,因着当今昭武帝并未册立皇后,是以韩贵妃代掌凤印,统理六宫之事,此次春花宴便是她代韩太后操持的。
“母后放心吧,臣妾一早就遣了人去问,郡王爷当是在陛下处呢。”韩贵妃捂嘴笑着。
说起皇帝,便有好事的贵妇们问起。
太后像个弥勒佛似的笑,韩贵妃忙道:“朝事繁忙,陛下日理万机,今日便不过来了。”
叶知愠可不管皇帝不皇帝的,一门心思都在显郡王身上。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大伯母,我想出去如厕。”
大太太蹙眉:“宫中都是贵人,你小心些行事,早点回来,真真是个不争气的。”
“您放心,我知道的,定不会乱跑。”
叶知愠一扭头,没忍住撇了撇嘴巴。
她带着秋菊往园子里走,给宫女几两碎银,问到了宫中的路,只盼能早日撞见显郡王,与他来个偶遇。
只可惜主仆俩走的脚都酸了,都没见个人影,秋菊小声丧着气道:“姑娘,时辰不早了,要么我们先回吧?”
叶知愠绞着手帕,属实不甘心:“再走一会儿。”
她精心准备了许久,如今连人都见不到,回头若再寻不到机会叫他怜爱自己,助她脱离苦海,她岂不是当真要给那头肥猪做妾?
索性她人微言轻,估摸着就是不在,都没人来寻。
主仆俩说话格外小心,生怕在宫中隔墙有耳,只说些有的没的。
姑娘家灵动的叽叽喳喳声飘上二楼的竹阁,比百灵鸟的声音还好听,就是在这片静竹中颇有些喧嚣吵闹。
议事的两位主子爷忽而都止了声。
李怀安朝外头瞥了眼,上前道:“陛下,许是今日入宫来春花宴上的贵女,就是不知哪家的姑娘,这般没规矩,老奴这便下去将人赶远些。”
昭武帝将手中执的棋子丢进棋盘里,他略略偏过头去,望着窗下小径上气鼓鼓的姑娘。
许是因着生气,她脚步都有些虚浮,白嫩的面颊泛着层浅浅的红晕,灵动又娇俏。
李怀安悄悄抬头,见陛下不语,目光却在那姑娘身上多停了一瞬,显郡王赵景亦瞧出几分意思,识趣地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我便不打扰陛下,这就去太后处请安。”
昭武帝收回视线,淡淡应了声。
下头的姑娘似是走远,隐隐约约没了声,李怀安心头揣摩着帝意,忽而提议道:“春光正好,陛下可也要下去赏赏花?”
3. 003【小修】
叶知愠没精打采的,她都快要听秋菊的放弃了,蓦地听见前头有宫女唤了声郡王爷。
她掐自己一把,登时精神不少。
叶知愠丢下秋菊,直直往前走,除去方才听见的宫女,水榭处传来的声音分明是太监的,又尖又细,她绝不会听错。
拐过竹林一角,她神情倏然呆住,朱唇微张。
叶知愠眸底映照出的男人负手而立,一身玄色的锦袍,背影挺拔如松,如山岳峙。
仅仅半张侧脸,便能叫人心神荡漾。
叶知愠直勾勾盯过去,没由来口干舌燥。
她觉得老天爷还是待她不薄的,生得这幅好相貌,身边还有个鸭子似的老太监,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显郡王还能是谁?
“姑娘。”
秋菊小喘着气,可算追过来,她偷偷戳了两下叶知愠,面上大喜。
叶知愠的长指往她唇上点了点,眨眨眼,示意她悄声,那双灵动清润的杏眸里是掩不住的小雀跃。
真是没白白叫她寻了半天。
两人不愧是多年主仆,秋菊识趣的很,止住脚步,她若跟过去,哪还有那显郡王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
叶知愠将稀碎的鬓发别到耳后,装作是无意间来赏花的女客,若无其事上前。
一步,两步,三步——
余光瞥见她与显郡王的身影越来越近,叶知愠没由来有些紧张,白嫩的手心里也出了层薄薄的细汗。
长这么大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勾搭男人呢!
她悄悄换了两次气,宽慰着自己,她生得这般美,今日又如此像他的心上人,他便是再铁石心肠,心头应当也会有丝波动吧。
当叶知愠绣着小雏菊的素白袖口近乎擦过男人腰身上的绸缎玉带时,她阖上眼,心一横,就是这时候了。
如何自然而又美观的崴脚,包括从哪边崴,崴脚的力度以及面上如何恰到好处的惊呼,这些时日她已熟练于心。
叶知愠来时还拍着胸脯和秋菊打包票,她定不会出差错的,只有时候话说太满,往往就是要出差错的。
脚踝一歪,酸酸麻麻的痛楚席卷全身,叫叶知愠下意识地蹙起柳眉,她没有预想中轻轻一摔跌到显郡王的怀里,反而身体失重,直直朝后倒去。
她咬唇,恨不得登时晕过去,真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她现下定是丑得不能看,今日过后她妄想嫁进郡王府的美梦怕是要立马破碎!
而更叫叶知愠恨得牙痒痒的是,就算她摔的没那么好,她这么个大美人跌在他面前,他竟当真跟个榆木疙瘩似的,都不说来扶一把!
叶知愠委屈地嘟了嘟嘴巴,是她学得不像吗?是她不够美吗?
只可惜她没法继续想了,怕是要脑袋着地,小命都要丢在勾搭男人的路上,她都没脸去与阎王爷分说。
叶知愠越想越气恼,她已经顾不得自己此刻美与不美,狠狠抬起眸子朝那不解风情的显郡王瞪去,只瞥到他凌厉分明的下颌线。
她几乎没过大脑,下意识伸手抓住男人的一角衣袍。她才不要脑袋开花,血溅当场,便是去见阎王爷也要美美的。
叶知愠丝毫不知她此刻羞恼的神色有多生动勾人,就在她不抱期待心里狠狠骂人时,猝不及防间一双干燥灼热的大掌稳稳当当地托在她的纤腰上,烫的她心窝一颤。
下一瞬,她被男人勾到怀里。
叶知愠呆呆的,一只素白的手搭在他手臂上,纤细的五指无意识轻轻揪着他的衣袖。
她仰着脖颈,一时看失了神,竟忘了接下来练过千百次的词。
这显郡王果真如传闻中说得那般俊美,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只五官轮廓与叶知愠想象中的温润不同,而是更偏向硬朗凌厉。
直到不远处传来秋菊一阵阵的咳嗽声,她方回过神来。
叶知愠怯生生地颤了颤长睫,她眼波流转,用甜得发腻的嗓子,柔声道:“是我走路不慎,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站稳了吗?”
叶知愠不明所以,低低嗯了声。
她面上发热,春风拂过,仍觉脸蛋烫的紧。
显郡王的声音也很好听呢!
总之无论哪哪方面,她都不亏。
直到男人收回自己的手,叶知愠才方知他为何问自己。
“不过一桩小事,不必言谢。”
昭武帝目光沉静,收回视线。
叶知愠弯弯唇,羞涩一笑:“要的。公子若不出手相救,我还不定怎么着呢。公子在此也是赏花吗?”
她话落,男人久久无言。她一颗心高高悬着,没忍住悄悄抬眸撇他两眼,只瞧见显郡王那双淡漠的眸子,似是见了她这般美人,都无波无澜。
叶知愠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她自认一颦一笑皆能叫男人心生怜惜。况且她从头到脚,哪哪都是照着他心上人的模样来的,他到底还有哪里不满?
一时间她只觉这男人是真真难伺候,难搞极了,半点没有外头传闻中说的温润如玉。
叶知愠掐了把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忍,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只她皮笑肉不笑的,说话间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话虽如此,然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救了我,我理当回报,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昭武帝敛眉,目光落在叶知愠微微擦过雪白颈子的流苏耳坠上,自上而下地审视。
李怀安悄摸瞅了瞅帝王神色,上前笑着道:“姑娘,这是我们家三爷,姓赵。”
“原来是赵三爷。”叶知愠见显郡王没反驳,她面上笑着,实则早已暗暗磨牙。
呸,这男人跟他的老太监净是胡扯,赵姓倒是真真切切,可他哪来得排行第三,惠王府可就他一个独子。
叶知愠还在笑:“不知后日申时三爷可得闲,我想邀你去秦园听戏,也算还了三爷今日的恩情。”
她悬着颗心,成败就在此一举了。他若不肯应,日后她还得费尽心思寻旁的时机。
只她没多少时日,定要在一个月将这显郡王勾的神魂颠倒。
叶知愠期期艾艾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眸子如山林间迷路的小鹿。
须臾,她听见男人“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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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道:“可。”
叶知愠偏头掩嘴笑着,肩膀都在发颤,生怕自己大笑出声露了馅。
“嗯,既如此,那后日申时秦园见,我便不再打扰三爷了。”
她话落,俯身行礼告辞。
叶知愠转过身子走路时,步调轻快,却又生生压着,走出一种矫揉造作之态。
待拐过墙角,确信声音也不会再传过去。她一把拉过秋菊,扬眉问她:“如何?你家姑娘方才表现的可还算好?”
秋菊一脸后怕的拍着胸口:“姑娘,您方才摔倒可吓死奴婢了,奴婢是恨不得冲过去!”
她本以为自家姑娘不过轻轻一摔,那显郡王便会识趣地搂上,谁家自家姑娘是狠狠一摔,那显郡王也不知道早早去扶,叫她惊出一身冷汗!
叶知愠哼了哼:“我的好秋菊,索性你没过去坏了你家姑娘的好事,不然今日回去罚你少吃一碗饭。”
“姑娘的计划,怎跟来时说得不一样?”秋菊好奇。
叶知愠讪讪摸了摸鼻子,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出差错的,反正最后结果是好的,她便敷衍道:“这你便不懂了吧,计划赶不上变化,都是我的策略。”
秋菊:“……”
真的吗?她怎么有点不信呢?
_
“陛下?”
李怀安上前,低低唤了两声。
那胆大包天的姑娘和她的丫鬟早已没了影儿,赵缙嗯了声,收回视线。
李怀安心里头琢磨着,一时间已猜出个大概。
自陛下登基以来,后宫虽不说佳丽三千,可美人也是不少的,陛下面上雨露均沾,他却知陛下心里的苦,仅有的几个后妃不是太后塞过来的,便都是家中依附太后一党的,陛下能待见才怪。
李怀安心疼啊,也日日盼着陛下身边能出现个可心的娇人。
只陛下于房事和女色上颇为寡淡,至今瞧着没个能下嘴的。
可方才却姑娘却不一样,是真真有戏。
陛下若真不喜,一早便会叫他出言呵斥赶远,当也不会下来赏花,更不会放任那姑娘过来,且配合她拙劣的搭讪,临了竟还应下对方的邀约,简直是叫他无处可惊。
就连他都能看出来的作戏,他不信陛下分毫不知?
李怀安收回思绪,试着问道:“陛下,要再走着瞧瞧吗?”
“不必,回去吧。”赵缙淡淡应道。
后宫里的春花宴热闹非凡,李怀安却在前殿伺候着昭武帝批了一下午折子,不知不觉外头天色黯淡下来。
御书房内灯火如昼,红色的宫烛在蟠龙金烛台上无声点着,一缕缕龙涎香从紫檀玉炉中袅袅吐纳,候着的宫女太监惧都低头垂目,静谧无声,安静地无端叫人觉出一股压抑。
李怀安叫小太监奉茶,上前劝慰道:“陛下,老奴忧心您损伤龙体,可要用盏茶歇歇?”
他话方落,守在门外的干儿子来喜忽而低声禀着:“陛下,贵妃娘娘求见,说是给您送了养生汤。”
李怀安心头咯噔,他抬头看去,果真瞧见年轻帝王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耐。
4. 004【小修】
“叫她回去。”赵缙蹙着眉头,撂下手中折子。
李怀安眼观鼻鼻观心,心道果真如此。
陛下政事勤勉,于女色上属实寡淡。如今后宫嫔妃们并不算多,满打满算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除去位份最高的韩贵妃,另有德妃和淑妃帮着协理六宫,两妃之下,嫔位上只有安嫔一人。这四位娘娘各自皆是占了一座主殿,乃一宫主位。
其中韩贵妃偏殿里有位姜婕妤,德妃宫里住着马才人,季美人在安嫔宫里。淑妃霸道,当初分殿时便闹着要独住一殿。
宫里头这几个女人不多也不少,昭武帝却只有一个,以一月来算,陛下有大半个月都独自歇在乾清宫里,余下的日头还算雨露均沾。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李怀安暗暗摇头叹了口气,她们仍是空守活寡罢了。
他应了声,陛下忽而将他叫住:“就说朕还在忙,把汤留下,叫她人回去。”
李怀安得了圣意,他推门出去,瞧见韩贵妃带着宫女在廊檐下站着。
他忙上前,恭恭敬敬笑着行礼道:“老奴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吧李公公,这些虚礼便不必了。”韩贵妃瞧着十分和善,又道:“陛下如何说?可有唤本宫进去?”
李怀安腰弯得更甚。
“陛下正为朝事头疼呢,这会儿子怕是没法得空见娘娘。不过陛下说了,叫老奴将娘娘送来的养生汤好生收下,娘娘这便请回吧。”
昏黄的宫灯照在这位年轻贵妃的面容上,李怀安没瞧见对方皱一丝眉头,她仍旧笑着说:“既如此,那便有劳李公公了。”
韩贵妃示意贴身宫女将食盒递给李怀安,另又叫人往他怀里塞了一锭金裸子。
李怀安目送韩贵妃主仆离去,他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渐渐直起腰背。
啧,瞧瞧咱们这位贵妃娘娘,面上是丝毫都不露声色啊,没由来地他想起今日那莽撞的姑娘,便是勾搭人的手段都拙劣青涩的很,若是日后当真有幸入宫,恐叫这些娘娘们吃得渣都不剩。
“人送走了?”赵缙抬抬眼皮,撇向李怀安手里提着的食盒。
李怀安点点头,试着问:“御膳房的晚膳还要一会儿,陛下可要先喝碗汤垫垫?”
“不必,倒了罢。”
帝王言简意赅,又批上折子,李怀安没有大的惊讶。
毕竟韩贵妃是韩太后的侄女,陛下不过维护着些明面上的面子,哪会真的喜欢?
_
叶知愠舒舒服服睡了通好觉,晨起时她瞧着铜镜里的自己,面色都要红润不少。
她哼着小曲,由着秋菊伺候她梳洗,好心情不言而喻,毕竟今日她可是要同那显郡王私会呢。
这孤男寡女呢,你来我往间,待显郡王对她生了情愫,她便有意无意提起自己在家中的境况,但凡是个真男人,应当都不能眼睁睁瞧着她给旁人做妾吧。
秋菊手巧,一边给叶知愠梳发,一边问道:“姑娘,奴婢不明白,您前日怎没与那显郡王说,您是成国公府的六姑娘?还有就是,这事这么急,您怎将时辰定在了半下午?”
叶知愠回眸,“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若早早说了,那还有甚意思?说不准他还疑我别有用心呢,倒不如今日听戏过后,天儿正好也暗下来,我正好有由头叫他送我回府,再顺势道出自己的身份,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秋菊登时亮了亮眼,夸道:“我们姑娘真聪明!”
好在国公府的女儿做妾,并不是甚光彩事,除去两家人,并未在外头肆意宣扬。只待日子到了,韩家的一顶小轿将叶知愠接走。
叶知愠哼哼唧唧两声,与秋菊道:“你若多看些话本子,也能如我这般聪明。”
秋菊:“……”
她看自家姑娘是当真将那不正经的话本子当成金科玉律来供着了!
从早膳等到午膳,叶知愠懒懒翻了几页话本子解闷。快到申时,她便偷摸着带上秋菊从西侧的小后门出去,主仆俩直奔秦园。
秦园是顺天府主打听戏的园子,只要交够足两的银钱,除去点戏还能喝茶吃些瓜果,一番下来花出去个三五十文钱不在话下。
叶知愠是个庶女,每月的月例银子只有二两,她日日都要掰着指头数着花。
她虽爱听戏,却也只能一年奢靡一次,是以邀显郡王来秦园真真是在往她身上割肉,毕竟因着对方的身份,她也不能将人往百姓们常去的小茶肆带。
再说那种小地方连个厢房都没有,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还如何谈情说爱?
叶知愠宽慰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咬咬牙,一次性付了五十文钱,被人领着去上好的厢房,并遣秋菊在门外等着接应。
只可惜快申时二刻了,秋菊气鼓鼓上来两回,小二亦期期艾艾问她何时点戏,叶知愠早没了来时的好兴致,仍是蔫蔫儿道:“再等等吧,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茶盏里的茶水添了又添,叶知愠往净房跑了两三趟,这回不止秋菊生闷气,她自个儿都开始耷着张脸,心头憋闷。
在今日之前,她自觉显郡王是个守诺的君子,现下却对他的德行有了质疑。
叶知愠开始胡思乱想,显郡王是忘了她的邀约还是当真被事情绊住了脚?亦或是他那日应下后悔了,不过随意调侃自己而已。
怪自己傻,怪自己蠢,竟还当了真!
叶知愠快将手里的帕子给绞碎了,她将秋菊叫上来,拍板冷笑道:“不等了,他爱来不来,咱们自个儿也能听戏。”
方才白等这半个时辰,都不知没了多少文钱,她又不是钱多的烧得慌!
秋菊讪讪问:“那……那这可如何是好啊?姑娘要放弃吗?”
“先不管他,既已花了银子定好厢房,那便不能白来一遭,咱们也好好享受一番,别为个臭男人影响心情。”
至于放弃,绝不可能。
显郡王是叶知愠至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若放弃便意味着她只能认命。
叶知愠拾掇好心情,把小二叫来,小二点头哈腰,极力与她说当下备受顺天府贵女们青睐的《西厢记》和《牡丹亭》。
这两出戏好是好,只她今日偏要反行其道,点了出没怎么听过的《琵琶记》。
一男一女两个怜人在台上唱的情真意切,叶知愠在下头听得全神贯注。
这出戏说得是一个姓蔡的举子进京赶考,独留下发妻赵五娘在老家支撑门户,没料一朝公婆去世,赵五娘背着琵琶上京寻夫,却发现丈夫已娶了牛丞相之女。
她日日在乡下吃糠咽菜时,丈夫却在丞相府吃香喝辣。
待叶五娘知晓丈夫是因丞相之威被迫抛弃糟糠之妻时,先是感动丞相之女,再由皇帝下旨与丈夫回乡团圆。
世人皆赞叶五娘乃女子楷模,孝敬公婆,宽恕丈夫,是个真真正正的好媳妇,叶知愠心觉这都是歪理屁话。
她同情赵五娘却不理解她的做法,至于那姓蔡的,就是个无可辩驳的负心汉。苦头都是赵五娘吃的,名与福气凭何都归于姓蔡的头上。
男人就没个好东西,个个都是负心汉。
叶知愠莫名想到放她鸽子的显郡王,许是她听着入了戏,将显郡王当成了蔡举子,越想越来气,红着眼睛抽抽搭搭起来。
“姑娘,您也哭了?”
秋菊抹了把泪,呜呜咽咽的。
“这牛丞相真是个坏蛋,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好在赵五娘与蔡举子终是团圆过上了好日子。”
叶知愠:“……”
她登时止住眼泪,清醒不少。
算了,她也懒得费心思与秋菊掰扯,秋菊只会觉得她中了话本子的毒。
一出大戏唱完,已近乎快过去半个时辰,外头的天色瞧着阴沉沉的,乌云密布。
秋菊去支开一扇窗户吹风,她探出脑袋,倏而回头惊呼道:“姑娘,外头好似下雨了,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出来时也没带把伞。”
“是吗?这雨势瞧着,也不知待会儿会不会下大?”
叶知愠小跑到窗边,她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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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白嫩的手臂感受着。
还好,是淅淅沥沥的绵绵小雨。
包了一个时辰的厢房已经过去,便是下雨主仆俩也不能死皮赖脸地不走,除非再花银子续上,慢慢等着雨停。
只出府许久,再拖拉着不回去,怕是要被旁人察觉。
叶知愠叫秋菊打起精神:“索性下的还不甚大,大不了咱们去伞铺买两把伞,怎么都能回府的。”
秋菊叹口气,点点头。
她叫叶知愠在楼下廊檐边等着,自己冒雨冲进街道,回头冲她挥挥手:“姑娘您自个儿待着,奴婢去买伞,去去就回。”
秋菊可舍不得叫自家姑娘淋一点雨水,别回头发起热来,再生一场大病。
_
“李怀安,朕脸上有东西?”赵缙用了盏茶,抬眸望去。
尚在走神的李怀安一个激灵,如鲤鱼打挺般利索直起身子。
他挠挠头,讪讪笑道:“陛下说笑了。”
赵缙扯着唇角:“既没有,你一直盯着朕欲言又止,是为何意?”
李怀安嘿嘿一笑,提醒道:“陛下,您莫不是忘了,现下已申时三刻。”
赵缙神色怔了一瞬,耳畔蓦地记起姑娘家比百灵鸟还要甜的发腻的嗓音——后日申时秦园见。
那日他随口应下,的确没太放在心上。
“陛下,那姑娘是成国公府的六姑娘,一个庶女,不遭嫡母待见,父亲也不甚疼爱。”
李怀安边说边看昭武帝的脸色,想到接下来的话,他忐忑出声:“也不知怎地,六姑娘竟被太后娘娘那混账侄子看上了,成国公府一再没落,想攀附这门亲,便应下韩家叫六姑娘上门去做妾……”
后头的话他没再说,意思不言而喻。这六姑娘定是不甘心给韩家侄子做妾,才想着在宫宴上另攀高枝。
照理说这般不纯粹的女人,他是难叫其近陛下身的。
可六姑娘天真烂漫,也不过有些女儿家的小心思,明面上一看便知,再加之她也是被迫无奈,一个花一般的姑娘,李怀安便有些同情了。
这般娇俏人,合该在陛下身边。
“李怀安,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揣摩朕的心思?”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然抬手间威压便如风雨欲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李怀安心头一咯噔,忙跪下磕头请罪。
他屏着气,伏地道:“都怪老奴自作主张,胡乱揣摩陛下的意思。老奴知错,还望陛下恕罪。那什么捞子的六姑娘,干陛下何事?”
殿内静得人发慌,廊檐下滴滴答答的积雨声顺着窗户缝隙飘进来,裹携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须臾过后,帝王似嗤了一声,笑道:“你个老滑头,起身罢。”
李怀安擦了擦额上的汗,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伴君如伴虎啊,不论揣摩的对错,皆是他之过。
“外头何时下得雨?”
李怀安战战兢兢道:“已有一阵子,老奴瞧着这雨势是越发大了。”
话落,他又低声多嘴:“也不知叶六姑娘带伞了没,半下午那会儿子天还晴着。姑娘家身子弱,那淋了雨可不了得。”
赵缙起身,抬起脚步立于阶前。
方盛开没几日的桃花,被春雨浇透的蔫蔫儿,零零散散铺了满地。枝头上仍倔强挺挺绽放的粉色花苞,吸饱雨汁后嫩生生的。
姑娘家粉嫩的双颊浮于眼前,比花苞还要嫩,仿佛轻轻一掐便能出水。
那截无意间搂到的细腰,更是纤细的要命,他都用不上几分力,就能将其折断。
赵缙顿了一瞬,忽而问道:“李怀安你说,这个时辰,她可还在?”
“这……老奴不敢妄言。”李怀安的腰俯得更低。
距离邀约的时辰已经快过了,再加之雨天,他也说不准,更不敢给陛下拿主意。
半响后,他见帝王转身,提步入殿:“罢了。”
不过一个稍许有些姿色,妄图攀高枝的姑娘,小心思忒多,赵缙扯扯唇角,他莫不是昏了头。
5. 005【大修】
叶知愠与秋菊哆哆嗦嗦抱在一处,主仆俩终是冒雨赶回府上,一路上边躲雨边走,走走停停回去时天色已黯。
概因秋菊去伞铺买伞,前头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她也实在倒霉,到她时最后一把伞恰恰叫她前头的人买走了。
叶知愠也觉倒霉的很,而这种霉运就是显郡王带给她的,若她能勾搭上也罢,偏偏男人还放了她鸽子。
她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
什么温润如玉,君子之风,分明就是个背信弃义,不守诺的小人。
主仆俩背着门房悄悄溜回院落,三房静悄悄的,无人在意两人晚归。
叶知愠捂住鼻子,倏然打了个喷嚏,秋菊忙扯方白色巾子,给她擦拭头发,忧心道:“姑娘身子骨本也算不得好,这淋了场雨,怕不是要大病。奴婢先去小厨房给您煮碗姜汤,再烧热水叫您泡泡身子。”
“不急,你先过来,一并擦擦身上。”
秋菊要躲,叶知愠一把将她拽过来,将干巾子裹到她头上。
“听话。否则你若病了,谁来照顾我?”
这么多年,叶知愠身边也只有秋菊这么一个全心全意为她好的傻丫头,她是知好歹的,默默将这份情记着,在她心里头,秋菊从不是什么普通的丫鬟。
秋菊红着眼,重重点头,旋即又破涕为笑:“姑娘放心好了,奴婢定把您照顾的好好的。”
她煮好姜汤,主仆俩一人喝了满满一大碗。暖暖的汤水下肚,胃里已经暖和不少。
叶知愠在浴桶里泡着热水澡,秋菊旁边伺候,她想起今日下午跑了个空,愁道:“姑娘,咱们今儿连显郡王的面都没见着,这可如何是好啊?”
“还能如何?”叶知愠恨得牙痒痒,冷笑:“明日你再出去打听打听,看他近日是否要出门,我就不信他会一直闭门不出,一打听到咱们便寻着去偶遇。”
事到如今,她更是没有退缩的道理。
秋菊虽心疼自家姑娘,可也没旁的法子,只能点头应下。
为叫叶知愠早日安心,她次日一早便出门打听消息。
晌午时秋菊回来,兴高采烈道:“姑娘,过几日是惠王爷的生辰,显郡王素来纯孝,他阖府上下的仆从们都知道,每年那日他都会前往道观给惠王爷庆生,咱们去道观等着,定能守株待兔。”
叶知愠一听,登时从榻上坐起来,又重新打起精神。
这才哪儿到哪儿,她万不能因一次受挫,早早泄了这口气。
_
春雨如丝,如同在天地间织了张网,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然接连下了几日。
惠王爷生辰,骤雨初歇,然早起的天儿仍旧雾蒙蒙的,叶知愠看眼窗外,嘱咐秋菊:“老天爷忒坏,还是带把伞为好,这雨不定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
秋菊连连点头:“可不是,若再淋一场,姑娘怕是铁打的身子骨都受不住。”
主仆俩用过早膳,不敢多耽搁时间,悄悄溜出门雇了辆马车直奔皇家道观。
她们去得太早,道观的每扇门都是紧闭的。
好在叶知愠心理早有准备,马夫走了,她与秋菊便在一侧的小道上守着,那里有扇西侧门,若显郡王拜访入观,定会从此路经过。
估摸着半个时辰过去,西侧门从里悄悄打开一条细缝,接着门口露出一张年轻小道士的俊俏脸庞。他左顾右盼,不慎与叶知愠的目光直直撞上。
叶知愠等不及,上前问道:“小道士,敢问显郡王今日会何时入观?”
眼前的姑娘容貌过于艳丽,小道士红了耳尖,他忙挪开视线,好心提醒道:“女居士,此乃皇家道观,闲杂人等不可逗留,您若无事,还是趁早离去为好。”
叶知愠讪讪,她哪里不知?
只这等了大半天,仍旧不见显郡王的影儿,还真真是如传闻中说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又上前两步,继续套近乎:“若是有事寻郡王爷呢?”
小道士怔了一瞬,这姑娘莫非也是爱慕郡王爷的贵女之一,都追到道观来了?
那他便更不能实话实说了,免得郡王爷怪罪下来。
他劝说道:“不知女居士从哪儿得的信儿,今日郡王爷不入观,居士还是快快离去吧。”
说罢,那小道士复将门关上,看的叶知愠眼皮子一跳。
秋菊心急,咬牙呸了一口:“不可能的姑娘,惠王爷的生辰,郡王爷这个当儿子的怎么会连个面都不露?这小道士定是嫌我们在这杵着,方才胡扯半天。”
叶知愠一时也拿不准主意,恹恹道:“咱们站远些,再等一会儿,说甚晌午前总能碰上面吧。”
可老天爷偏不叫她如意似的,她这一等没等来显郡王,反倒等来场瓢泼大雨。
秋菊急着撑开伞,脸色难看:“姑娘,这不怕都要晌午了,现下雨又这般大……”
叶知愠知晓秋菊未说出口的话,只那显郡王是真真不会来了吗?
她素日心态再好,对着这接二连三的“无缘”,叶知愠的心情也难免如这烟雾朦胧的天儿一般沉甸甸的,就连强颜欢笑也是勉强。
老天爷是用这种法子告诉她,叫她安安分分给太后侄子做妾吗?
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叶知愠扯了扯酸麻的腿脚,她轻叹道:“索性道观前头还有座小寺庙,咱们先去里头避避雨,用些斋饭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待主仆俩敲门寻去,裤脚和绣鞋被溅了一地泥点,爱美爱俏的叶知愠已然“心如死灰”。
接待她们的是个六七岁的小沙弥,他双手合十,有模有样道:“阿弥陀福,两位施主先去厢房里歇息片刻,小僧这便打水送些斋饭过来。”
秋菊客客气气道:“那便有劳了。”
_
“账本定是连夜被韩国公那个老贼给转移了,臣昨儿去韩府夜探,仔仔细细将那老贼的书房搜查了两遍,竟未见半点端倪。”
赵景心头沉重,伏地道:“只这私下泄秘给韩国公递信儿的人,臣还尚未将人给揪出来。臣失职,望陛下责罚。”
赵缙叫他起身,神色不明道:“韩国公比活了千年的老狐狸还要狡猾,不是个好对付的。韩家势力又多年在朝上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又岂非你我以一时之力能拔得动的?元初不必过于愧疚。”
元初是赵景的表字。
“臣多谢陛下宽恕,那被转走的账本,我定会尽快搜寻下落。”
赵景握紧了拳头。
一月前,先帝成祖皇帝的陵寝于夜半塌陷一角,守陵的人吓破胆子,次日一早便上报朝廷,满朝文武皆惊。
先帝的陵墓塌陷,这事传出去皇家还有什么颜面?
帝震怒,当即遣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司共同查案,这事倒也好查,不过几日功夫便得出是当日修建时所用的砖石,木料和灰浆皆是偷工减料,乃材木多朽,工而不精导致陵寝塌陷。
那么问题来了,帝王陵寝乃身后大事,没有哪位皇帝会在此事上模糊,修建时惧是拨了巨万款项,然如今偷工减料,拨下去的银子都去了哪里?
当年乃户部拨款,工部督办修建。
不料帝尚未问罪,工部尚书连夜于府中畏罪自杀,留下一封自请认罪的血书,并在其别院内搜出几十大箱的金条。
朝上户部尚书口口声声称将银两一分不少的拨给工部,至于旁的他概不知情,如今看来,定是工部尚书良心难安,这才畏罪自杀。
帝已证据不足为由,并未结案,反将参与修建的一众人等全部压入大牢候审,就连户部尚书这个拨款的也暂被请了进去。
先帝还在世时,户部尚书就曾是靠韩国舅的赏识一手提拔上去的。如今他在牢里日日喊冤,要求面圣。
三司之中亦不知被安插了多少韩国舅的人手,不知是年头久远不好查证还是这些人故意拖着,总之案子僵持在那里,以韩国舅为首的一众人等还日日在朝上向帝施压结案。
可帝王若轻易妥协,那便不是赵缙。
赵景甘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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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手里最趁手的那把刀,他自小便由衷地钦佩这位擅隐忍谋略的亲皇叔。
何况他赵家的江山,只能在赵家人手里,如何轮得到他韩国舅把持朝纲?
是以那能叫韩国舅自断一臂的账本,赵景拼命都得给他皇叔一个交代。
赵缙颔首,他拍拍赵景的肩膀:“元初乃朕亲信,又是朕的亲侄子,事情交给你办,朕自是信得过。”
他偏头望向窗外,雨势渐小。
“时辰不早,朕也不再留你,元初快去道观看看你父王吧。”
“是,多谢陛下,臣告退。”
待显郡王走后,李怀安上前伺候着:“陛下,斋饭清淡,现下可要回宫用膳?”
“李怀安。”
“哎,老奴在。”
半响后,赵缙倏然出声。
“你可知遇上灾年,还有多少百姓连饭都吃不饱?”
李怀安头垂得更低,不敢应声,只听帝王又道:“而他韩家肆意挥霍,如今就连皇室的陵墓都敢下手,更遑论百姓,还有什么是他韩庭国不敢的?”
帝王神色一般,而他却从这微沉的语调中听出不满与愠怒。
这怒是冲着韩家的,亦可是对着韩太后或是韩贵妃。
李怀安战战兢兢道:“陛下心怀天下,是百姓之福。”
至于那作恶多端的韩家,自会恶有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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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饭清淡,做的味道却极好,叶知愠吃饱喝足,又稍稍梳洗一番,整理衣妆。
秋菊望着外头还在下的雨,发愁:“姑娘先在寺庙避会儿雨吧,奴婢去道观门口等,若瞧见那显郡王,立马紧着回来与姑娘说。”
叶知愠摇摇头:“不用,还是我与你一道去等吧。”
她既不忍心大雨天叫秋菊一人出去受罪,又怕秋菊回来传信的功夫生生与显郡王错过。
秋菊说服不了叶知愠,无奈应下。
不成想两人走得急,竟将一方白色巾子落在厢房。虽不是甚贵重的,却是个贴身物件儿,不好落在旁人手里。
秋菊撑伞回去拿,叶知愠在廊檐下避雨。她听着耳畔滴滴答答的雨声,竟无端心中生出一股烦闷来。
若换成往日,她是巴不得下雨呢,且早舒舒服服趴在榻上看话本子了。
脚下积雨过多,叶知愠的绣鞋又被打湿,她心头那股烦闷愈演愈烈。
别瞧她在秋菊面前笑得轻松,实则她没底的很,不过是强撑做个主心骨。
显郡王的行踪不是那么好打听的,日子却在一日日流逝,她若一次两次都抓不住机会,还谈何将人勾搭的神魂颠倒?
叶知愠想起不守诺的显郡王,又想起府中逼她做妾的寒心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怨怼哪个。
她绞着手帕,神色愤愤。
_
“陛下,那廊檐下站着的,莫不是叶家六姑娘?”
晌午凑合用些斋饭,李怀安便伺候帝王去外头亭子里转转。
寺庙本就清幽,再加之雨天香客也少,庙里更是雅致,最适合陛下独自散心。
不料他一转头的功夫,竟瞧见不得了的。
闭目养神的赵缙倏而睁开眸子,他侧目,抬了抬眼皮。
李怀安瞧了瞧陛下神色,笑眯眯道:“还真是六姑娘,到底与陛下有缘。”
赵缙不置可否,他目光沉沉,视线落在那身形娇俏的姑娘身上。
与初见相比,她今日的小脾气可谓见长不少。
细细的眉蹙着,红润的嘴巴高高撅起,就连生起气来都生动活泼,虽抓牙舞爪的,却叫人生不起气来,赏心悦目的紧。
她今穿了身素色缠枝莲纹的立领对襟薄衫,下头配一条样式简单大方的松花色马面裙,这样一身清新的绿,在春日里穿着格外的生机俏皮。
姑娘的裙摆被雨水溅了零星几点,她蹙着眉,低头扯着。
下一瞬,她倏而直起身子,抬眸朝亭子里望过来。隔着一层雨幕,两人的视线生生撞上。
6. 006
“嘶。”
叶知愠恍惚以为自己大白日做了痴心梦,她掐一把手心,难以置信盯着雨中男人那挺拔又可恨的身影。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她眸中又惊又喜。
两人只对视一瞬,显郡王便淡淡移开视线。
叶知愠挥挥手,喜气洋洋道:“赵三爷留步。”
李怀安瞅着笑了笑:“瞧六姑娘撞见陛下,隔着这么远,老奴都能觉出她身上的欢喜来。”
欢喜么?
赵缙下唇微掀,似是轻轻嗤了声,不以为意。
李怀安忽而又拿不准帝王心思了,这六姑娘虽是为了摆脱太后那混账侄子而另攀高枝,但她实打实不知陛下身份,无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在他看来这的的确确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他试问:“那依陛下看来,可要老奴再仔细查查这六姑娘去?”
“不必。”赵缙神色淡淡。
一个闺阁女子,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一眼便能将她看透。
姑娘似咬了咬唇,她提着裙摆,冒着小雨朝亭子里跑过来。
“三爷。”
她到了跟前,脆生生唤他一声。
叶知愠小脸红扑扑的,小巧的鼻尖上沁了滴水珠,虽稍显狼狈,却仍不掩其殊色。
姑娘小嘴微张,轻轻喘着气。一声三爷唤的柔情似水,抬眸间她嗔过来,除去几分隐隐的埋怨,赵缙还听出些许撒娇的意味。
“三爷怎地不说话,莫非不记得我了?”
叶知愠眼波流转,哼哼唧唧问着。
她悄悄深呼吸两口气,强逼自己将心头那股憋闷气给压下去。
郡王妃的位子尚未坐稳前,她万不能将此人给得罪狠了,可要叶知愠没一点小脾气,那也是不可能的,否则这男人定觉她是个软柿子好拿捏,更加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我若说不记得了,你又如何?”赵缙斜睨叶知愠两眼,淡淡出声。
姑娘那双清润灵动的眸子缓缓睁大,可见受惊不小。
叶知愠恨的牙痒痒,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他简直是胡言乱语,跟放屁一样。
她生得这般美,才堪堪过去几日,他怎会将她忘了?
叶知愠别过脸去,她低眉垂眸间,已然哭的梨花带雨,低低呜咽着。
“三爷若不想与我打交道,直说便是,那日又何苦好心救我,干脆叫我生生摔倒好了。你应下我的邀约又失信于我,今日又是说出这般不记得的话,三爷要真心厌我,我也不是那死缠烂打的性子,无非是想报恩罢了,三爷何必躲我跟躲仇人似的?倒是无端伤了人的心。”
姑娘家眼圈泛红,字字句句皆是指控。
就连李怀安这个没根的,都生出一丝怜惜之心,只可惜自家陛下这颗铁树就跟不会开花似的,瞧着无波无澜。
赵缙心中不免好笑,分明是她另有可图,一番话却说的可怜巴巴,不知情的,还道他如何欺了她去。
他抬抬眼皮,道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家。”
叶知愠:“……”
她眨了眨眼,一时无言以对,这显郡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搞定。
“姑娘,奴婢……”秋菊取巾子回来,远远瞧见这一幕,睁大了眼。
虽然她不知本该在道观出现的显郡王怎会在寺庙,但既已撞见,便是大好的时机,她默默退到一边,不敢给自家姑娘拖后腿。
“怎了?方才不是还很能说?”赵缙扯扯唇角。
“既不会死缠烂打,现下又是作何?”
叶知愠:“……”
她不过随口一说,意思下下。如今可倒好,没勾起他的怜惜不说,竟被对方反将一军,忒是不解风情。
这般没有情趣的男人,无趣至极,怨不得长乐侯世子夫人会舍了皇家郡王妃的泼天富贵。
多么俊美的脸,偏偏生了这样一张嘴。
叶知愠忍了又忍,才没挥出自己的小拳头。
她皮笑肉不笑:“三爷这话便不对了,我不过来庙里上香,恰恰撞上你而已。只忽地记起你上回爽约一事,这才想叫你留步问个清楚。”
“哦?是么?”男人仿佛来了兴致,眉梢上挑。
他定定望过来,那双漆黑狭长的凤眸里意味不明,叶知愠看不透,半点都看不透。她甚至有一瞬以为这男人早已看破她勾人的心思,一时间紧张到心跳不由加快。
可再细细瞧去,他眸底只有淡漠,旁的什么都看不出。
叶知愠松了口气,也是,他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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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自个儿吓自个儿罢了。
“是啊。三爷以为除了这个,还有哪个?”
她抽抽搭搭两下,声音哽咽:“我那日在秦园生生等了三爷一个时辰,不巧后头赶了场雨,我来时又没带伞,是淋着雨回去的。我便想问三爷一句为何爽约,也不成么?竟也成了死缠烂打?”
赵缙神色恍恍,那日是下了场漂泊大雨。
不过这姑娘嘴里的话,也不能全然信她,还不知有几分作戏的成分在里头。
李怀安讨着巧:“我们三爷一时有事绊住了脚,这才误了去秦园的时辰,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陛下嘴上不说,他却能看出几分苗头,要真对叶家六姑娘不曾上半点心,早叫他将人撵走了,哪还有兴致在这说道。
叶知愠一噎,她倒是想往心里去,她敢吗?
她蓦地上前两步,拽住男人的一角袖口,期期艾艾抬眸看去:“是这样吗?三爷。”
赵缙垂眸,目光落在姑娘家那只素白纤细的玉手上。
再往上,她仰着颈子,楚楚可怜地盯着他看。
对上这双湿漉漉的杏眸,赵缙偏过头去,没由来“唔”了一声,算是应下。
“既如此,三爷想来也不是故意的,那我就不再多计较了。”
不论这由头是不是胡乱编的,叶知愠也见好就收,顺势给对方台阶下。
连绵的小雨将庙里凋零的残花拍打一地,她低低叹口气,试着问道:“雨下得这样大,想来山脚也不好雇辆马车回城,不知三爷可否捎我们主仆一程?”
赵缙撇她一眼,淡声道:“不可。”
叶知愠嘴角的笑登时僵在原地,她觉得再多一瞬,她是半点体面都要维持不住。
她垂下脑袋,没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她现下可不是单纯要勾搭他,而是恐她与秋菊当真回不去。
这人倒好,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
叶知愠正心里蛐蛐着对方,丝毫不知她的神色早已被赵缙看在眼里。
她仍旧抓着男人的袖口,五指收拢,力道渐渐重了几分。
对方一直没将她甩开,叶知愠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忽而品出点意味。
她唇角翘起,笑的发腻:“那便多谢三爷了。”
7. 007
秋菊晕晕乎乎,也不知怎地就披着蓑衣与那老太监各坐在马车外头一侧。
她身子往后靠了靠,耳朵贴过去,只可惜车厢里一片沉寂,什么都没听见。
李怀安没好气:“嘿,瞧你这丫鬟,我家主子还能把你们姑娘吃了不成?”
陛下要真是这般性子,他这个做忠仆的也不必费甚心思了。
秋菊扭头呸了一口,低声道:“谁知道呢?”
她虽心虚,面上却有理的很。
其实她一点不怕那显郡王做出什么无礼之举,她是怕对方太过冷淡有礼,自家姑娘急昏头之下对他动手动脚的,回头再吃了什么哑巴亏。
两个忠仆在外头各有心思,车厢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马车瞧着平平无奇的,不成想里头可算叫叶知愠长了眼。坐着舒适宽敞不说,桌案陈设,梨花矮榻并脚下踩着的竹青色地衣,处处皆透着股富贵人家的讲究。
她懒散坐在“显郡王”一侧,眼神左顾右顾,悄悄抬眸打量着。
这“显郡王”不是一般的寡淡,自打上了马车就没正眼瞧过她,自顾自阖上眼闭目养神。
叶知愠哼了哼,什么嘛,她这般美人,竟对他如此没有魅力?
好得很,她恰恰有的是手段和力气,偏就喜欢迎难而上。
叶知愠悄悄挪动屁股,往男人身边凑近些,她仰着一张芙蓉面,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瞧。
外头传闻显郡王温文尔雅,她却觉男人眉锋如剑,长眉入鬓,硬郎的面庞中透着丝不容人置喙的冷硬,英气逼人。
没见过人之前,她曾幻想过无数遍,温柔体贴的夫君谁不想要?
见过人虽有些与想象中的不同,叶知愠却觉更叫她心动。无论是他浓黑的眉,挺拔的鼻,亦或是看起就好亲的薄唇,哪哪儿她都觉得服帖。
男人面容沉静,便是路上马车偶有小颠簸,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身子端坐着,背挺得很直,一只手轻轻覆在膝上。没人比叶知愠清楚的知晓,他那只宽厚的掌心温度有多炙热烫人,那日他便是用这只手搂在她的腰上。
初见时只顾着搭讪,都不曾细细看过,现下近距离瞧着,叶知愠没忍住红了红脸。
男人手指修长,指骨分明,与文弱书生的病弱冷白不同,充满力量感,想来十分适合做那快乐事。
说句不害臊的,她接近他虽目的不纯,可真夫妻却要实实在在的做,守活寡的事叶知愠干不来。
她正神思不属,耳畔倏然响起一道清冷的男声。
“你在做甚?”赵缙缓缓睁开眸子。
叶知愠心怀鬼胎,没由来被吓了一跳,轻轻拍着胸口。
赵缙侧目,只瞧见姑娘面染红霞,俏生生的。
“在看你啊。”叶知愠缓过口气,娇娇嗔了他一眼。
她双手托腮,轻轻晃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
赵缙指节微不可察地动了下,一张嘴倒是会花言巧言的,只怕素日也没少与旁人说。
见男人神色不动,叶知愠笑着补充:“三爷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气度又这般出众,瞧着便是人中龙凤,小女子这才一时看呆了眼。三爷应当不会这般小气,看都不许旁人看吧?”
这般赞誉的好听话,她也确是真心实意的夸,就不信有哪个男人不动容。
叶知愠唇边还挂着笑,她见那“显郡王”久久不语,偏过头去。
“是我生得难看,丑到三爷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吗?”
她又往前挪了挪,近乎要挨到男人边上。
有了寺庙里的第一回,叶知愠便第二回拽住他的袖口,撅着嘴巴问道。
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飘过来,赵缙阖了阖眼,他侧过身去:“姑娘家家的,坐没坐相,竟不知羞?”
叶知愠倏然呆住,又听那不解风情的男人淡着张脸道:“到你那去,坐好。”
不知羞,他竟然说她不知羞!
叶知愠气鼓鼓的,一张脸涨到通红。
虽说她勾搭男人这事确是不知羞,可她就是不许人说,还是这么大喇喇说出来,好歹她也是要面子的人!
越想越气,叶知愠咽不下这口气。
这人既说她不知羞,那她便真正不知羞给他看好了。他若看不惯,有本事便将她生扑了。
叶知愠轻轻哼了声,只道:“外头下雨,我冷不行吗?三爷好歹是个人,身上有人气,我这才想着离近一些。”
“你说甚?”男人脸色微沉,开口便叫人喘不上气。
叶知愠早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咬破自己的舌头。
人还没勾搭到手呢,就没忍住将对方给怼了一通,这“显郡王”不会对她印象更差吧。
她心中带着气,是以方才音调也高。
外头坐着的秋菊手一哆嗦,李怀安更是因那句“三爷好歹是个人”而吓得险些没一头栽地。
好一个她的小姑奶奶啊,这话如何敢说出口的?
至于赶车的马夫,那更是不知受了何等惊吓。
马车的四角轮子狠狠一颠,默默懊恼的叶知愠猝不及防间生生摔到赵缙怀里。
她惊呼出声,一手抓在男人肩头,另一只……
另一只手则好巧不巧压在他大腿上。
叶知愠的头还埋在赵缙怀里,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将她裹携着,还带着些许雪后的松木清香,她说不上来,只觉得好闻,没忍住嗅了嗅,手指也无意识在他腿面蹭了两下。
这是老天爷冥冥之中也要帮她吗?
叶知愠发誓,才第二回见面,她真没想搞这般大的。她要勾搭人,却也不想叫“显郡王”觉得自己太过轻浮,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赵缙眼皮一跳,他抿唇:“还不快起来?”
“哦”姑娘垂眸,难得没有犟嘴,再不能乖巧听话。
赵缙斜睨过去,竟瞧见她耳垂漫开一点淡粉。
叶知愠面皮烫得厉害,她舔舔唇瓣,忽而去扯自己襟口。
赵缙眼皮又是一跳:“这又是在作何?”
目光所及之处,姑娘颈子及下肤白胜雪。
“我热嘛,三爷凶我作甚?”叶知愠嘟囔两声。
旋即她自言自语道:“你若因我方才的话生恼,我与你赔礼便是。”
赵缙倏而被气笑了:“刚才说冷,现下又说你热?”
叶知愠:“……”
她狡辩着:“三爷都说了是刚才,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又岂能一样?”
“坐好,衣裳也系紧。”
叶知愠听“显郡王”声音沉下几分,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男人在恼她什么。
她不禁得意的扬眉,原来他近女色啊,还道他真真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呢。
叶知愠装作没听见,不仅没收敛,反而越发放肆,摆明就是在挑衅他。
“怎就这般不听话?”赵缙半眯着眸,沉声道。
头顶蓦地被一片阴影笼罩,男人大半的身体覆过来,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叶知愠被他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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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一方小角落里。
叶知愠缩着脖子,她双手撑在榻边上,身子下意识朝后倾去,一颗心也没由来心跳加快。
他……他想干什么?
莫非被自己刺激到,他忍不了便想在马车上占点甜头?
叶知愠咬唇,余光瞟到男人的薄唇上,这倒也不是不行。
他敢非礼自己,她就敢立马赖上他,距离坐上郡王妃的位子也不远了,是以叶知愠眨了眨眼,缓缓闭上。
男人贴的自己更近,两人呼吸交缠,她乖乖闭着眼睛,红润的唇微微嘟起。
须臾,叶知愠没等来“显郡王”的吻,肩头上倏然落下一件男人的披风。
她睁开眸子,一时有些懵。耳畔若有似无的听见他轻轻嗤了声,很像是在嘲笑她。
男人身形高大,一件披风落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犹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即便没系好带子也将她遮的严严实实。
叶知愠:“……”
她耳垂通红,到头来竟是她自作多情。想到自己方才撅着张嘴,她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叶知愠自觉丢人,气的去扯男人的披风,谁知他凉飕飕睨过来道:“穿着。”
再平常简单不过的两个字,语气中却透着股不容人拒绝的置喙。
叶知愠也不知自己怎了,竟乖乖听他的话。她坐在那,一时没再去招惹“显郡王”。许是觉着稀奇,那“显郡王”频频朝她看了两眼。
因着她不再闹腾,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言。
马车驶进城后,叶知愠终是没忍住撩开车帘,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青石板的路面上铺了不少的残花。
她开口问道:“三爷稍我一程,竟都不问我家住哪里吗?”
“你若想说,何需还要我问?”赵缙扯了扯唇。
叶知愠:“……”
这都是男来女往间的情趣,他难道半点不懂吗?也不怨长乐侯世子夫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跟这种木头一样的男人过活一处,真是气都要气个半死。
叶知愠深深吸了两口气,她忍。
她嗔笑道:“三爷这话说的,我自是想与你说。家父叶文青,我是成国公府的六姑娘叶知愠。”
说完她便悄悄打量“显郡王”的神色,她是个庶女,做郡王妃到底牵强些,可侧妃总是有机缘吧。
只不论叶知愠如何打量,男人神色分毫不动,好像是……好像是早已知道似的,她心中没由来生出一丝怪异。
赵缙淡淡应了声:“原是成国公府的六姑娘。”
“礼尚往来,那三爷呢?”叶知愠眼睛亮了亮。
她没由来有些紧张,这男人会如实告知她“显郡王”的身份吗?
“姑娘,咱们府上到了。”外头秋菊将她的话打断。
男人恍若未闻,只提醒她道:“六姑娘该回府了。”
叶知愠有一瞬失望,不过今日已有些许新的进展,这事急不来。
她弯唇笑了笑:“嗯,多谢三爷稍我一程。”
话落,她脱下男人的披风,塞到他怀里。
临下马车前,叶知愠回眸眨眼,留话道:“今日一见,我们也算相识吧,三爷可不许再将我给忘了。”
姑娘小跑着没了声儿,赵缙掀开一角车帘,侧目落在叶知愠纤细的背影上。
怀里是自己穿惯了的披风,如今却沾染上一丝姑娘家甜腻的味道,直往赵缙鼻子里钻。
他长指微动,披风襟口一片温热,是姑娘家身上留下的体温。
8. 008
赵缙悄无声息回了宫里。
他方从侧门提步入殿,李怀安的干儿子来喜进来禀道:“陛下,安嫔娘娘已在殿外石阶上跪了有半个时辰,奴才劝她离开,她执意不肯,请求见陛下一面。”
要她说这安嫔也真够倔的,户部尚书安大人入狱已有一月有余,后宫不得干政,若安大人无辜,陛下查清后自会将人放出来。否则她便是长跪不起,陛下又如何会见她?
也不知是这个月第几回了,这大下雨的天儿,何苦受这罪呢?
赵缙眼皮都未抬,他将衣袍撂到屏风上,唤了李怀安一声。
李怀安会意,忙皱着眉头朝干儿子摆手。
来喜心头叹口气,他去外头望着雨中跪着的安嫔,美人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湿,许是因着双膝发酸,远远瞧着已是摇摇欲坠,没由来倒叫人心生怜惜,只可惜陛下铁石心肠呐!
他直起腰身,过去劝道:“安嫔娘娘请回吧,陛下仍是不肯见您,娘娘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安嫔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多谢来喜公公,我知道了。”
呵,保重身子?陛下可曾有过丝毫在乎?
贴身宫女将她搀扶起来,主仆俩渐渐往回走。
待到小道上,宫女问道:“娘娘,咱们现下要回宫吗?”
“不回,去福宁殿。”安嫔抹面。
福宁殿是韩贵妃的寝宫。
“可……可您淋了雨,奴婢怕您着凉,不若先回宫换身衣裳暖暖?”宫女一脸担忧。
安嫔苦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顾及这些,陛下迟迟不将父亲给放了,我心何安?”
主仆俩过去时,韩贵妃宫里的大宫女在外通禀一声,里头便传出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
“叫她进来吧。”
安嫔进殿行礼,坐在上首的韩贵妃没叫她起身,只顾着与身侧的姜婕妤说话。
姜婕妤是韩贵妃宫里的,素日会溜须拍马,讨巧的很,有事没事便过来伺候着。只盼哪日韩贵妃心情好,与韩国公多嘴提一句,好提拔他父亲的官职。
安嫔知晓,韩贵妃此举是在敲打她,概因她今日越过对方,直接去求见陛下。
韩贵妃在陛下,在朝臣命妇们面前知书达理,孝顺太后,尽心打理后宫,挑不出一丁点错,她却清楚这是个佛面蛇心的。
她与陛下青梅竹马,瞧着大度,已隐隐有国母风范,实则内里妒心甚重。
安嫔跪在地上,她捏了把手心,旋即抬头道:“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须臾,韩贵妃似回过神来,她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往宫女额上轻轻一指:“都是做什么吃的?没瞧见安嫔在下头跪着,怎也不知提醒本宫?”
她视线一转,斜睨过去,笑道:“瞧本宫这记性,一聊起来便忘事。还愣着做甚?快给安嫔赐座,安妹妹可千万别往心上去。”
安嫔唇角挤出一丝笑:“娘娘说的哪里话?嫔妾万万不敢。”
她不敢多耽搁时辰,直言去太极殿求见皇帝被拒一事。
姜婕妤捂着嘴,轻轻嗤笑一声:“安姐姐也真是的,陛下连贵妃娘娘都不见,安姐姐是觉得自己有多大的脸,陛下竟会破例见你?”
自先帝陵寝塌陷以来,这一个多月皇帝都未踏进过后宫,就连前几日的春花宴都没赏脸呢,明显是心中存着气。
她话落,瞧见韩贵妃变了脸色,这才方知自己一时得意忘形,为了怼这安嫔说错了话。
姜婕妤忙跪地,颤着声音道:“嫔妾口无遮拦,还望娘娘恕罪。”
韩贵妃冷冷看她一眼:“行了,多大点事儿,起来吧,不知道的还道本宫欺压你们。”
姜婕妤说了声是,闭上嘴不敢再插话。
安嫔红着眼道:“我父亲如今还在牢里关着,陛下这儿又没个信儿,嫔妾实在没了法子,还请贵妃娘娘拿个主意,救我父一命。”
“安大人是父亲的左膀右臂,本宫早说过,父亲会保安大人的,你偏不听,一天天的静不下心,本宫又能如何?”
韩贵妃没好气。
陛下如今明面上寻不着证据,也无非是要拖延时间,迟早会将那安尚书放出来。
他还有用,父亲没有到弃了他的时候。
又得了韩贵妃的定心丸,安嫔勉强安了瞬心。
只她说的倒是轻巧,牢里的人又不是韩国公,韩贵妃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事已至此,安嫔也只能等,她感恩戴德道:“娘娘教训的是,都怪嫔妾沉不下心。”
韩贵妃淡淡应了声:“安妹妹知道便好,往后莫要再像今日这般莽撞。”
-
“今日再见,我与三爷也算相识了吧,三爷可不许再将我给忘了。”
“三爷怎么不说话?”
“咦,这是什么?三爷的衣袍怎么鼓了起来?”
姑娘白嫩的玉手压在赵缙大腿上,她不肯老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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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手指蹭啊蹭,忽地往前挪了两分。
她发出一声惊呼:“好热啊,三爷。真奇怪,他怎么跟活的似的?”
“三爷,这是什么?是三爷被我弄的太过舒服了吗?”
从未被旁人,尤其是女人碰过,他仿佛受了刺激般,被憋到,忍到发疼。
赵缙沁出满头的汗,粗声粗气地低喘着。
那姑娘仍不知死活,大胆往他腰身上一坐,水蛇般的一双柔软手臂如藤蔓缠到他脖颈处,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三爷说话呀,到底舒不舒服?是我伺候的不好吗?”
赵缙眼皮直跳,他想说她放肆,嘴却迟迟张不了口。
姑娘嗔他一眼,似有些生气。
她低头,蓦地往他唇上咬了一口,低声埋怨着:“三爷为何一直不说话?就这般对我生厌吗?三爷亲亲我。”
姑娘嘴上说着话,手更是不曾闲过。
她不知分寸,重重的,就连旁边的两个都要照顾到。
快感从脊椎骨直到天灵盖,赵缙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冷气。
他咬牙道:“松手。”
“我不嘛,除非三爷亲亲我,我到底做的好不好?”
姑娘不听,五指灵活,一遍遍都在挑衅他。
她又多使了几分力,赵缙大掌蓦地托住她的背,重重摁向自己。
他闷哼一声,长长吐出口浊气。
姑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她神色懵懵的,像是被吓傻了,赵缙道了声该。
谁曾想姑娘喃喃自语:“三爷这么快吗?”
“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陛下。”
赵缙倏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直起身,微微喘着气。
“陛下,奴才方才在外头听见动静,您可是有吩咐?”
赵缙挑开床帐,声音有些哑:“备水。”
他掀过被褥看了一眼,随后又道:“再叫两个人进来,收拾干净。”
李怀安不敢多问,忙应了一声。
他匆匆撇过,只见年轻帝王俊脸薄红,可不知怎地,陛下忽而又黑了张脸。
床帐里散了味道过来,李怀安了然。尽管陛下还未真的幸过嫔妃,他这个宫里待过多年的老太监却是心中有底。
陛下瞧着定是自个儿动手了,可这睡到大半夜的,如何就起了兴致?
莫非是做了梦?
会是今日那成国公府的六姑娘吗?
9. 009
“姑娘,三太太派过来教您学规矩的嬷嬷已在院外等着了。”
叶知愠还在榻上赖床,秋菊将屋门关上,一脸愤愤。
什么学规矩的嬷嬷?
那老婆子身形粗的跟水桶似的,黑着张脸便罢了,还高高在上拿鼻孔看人,她看分明是三太太故意叫人来搓磨自家姑娘的。
叶知愠打个哈欠,懒懒散散从被窝里爬起来。
她还在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道:“人既已过来,我便起床梳洗吧。”
学规矩这种小事,她不想得罪嫡母,与对方起冲突。
至于那教她的老婆子若敢拿乔,叶知愠也不会一昧忍让,她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是她的主子。
她穿鞋下榻,秋菊已将洗脸水兑好。
“姑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知愠偏头看去,笑道:“你这丫头,咱们主仆俩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
秋菊挠了挠头,她一脸不解:“奴婢实在不明白,您昨儿下马车时,怎就将那披风还给显郡王了?您若不给他,下回不就有现成的理由约他见面?”
“傻秋菊。”叶知愠笑得神秘:“这勾搭男人也得讲究策略,你家姑娘若一直主动,在男人那便不值钱了,也不稀罕,适当的时候我也得退一步,才能叫他念念不忘。”
况且“显郡王”那披风上,定有沾染上她的体香和气味,就不信那男人能一时半会儿忘了她,勾得他神思不属才好呢。
秋菊恍然大悟,姑娘这鬼点子定也是从话本上学来的,她忽地就对那些不正经的话本子改观不少。
叶知愠用过早膳,去院里见那陈嬷嬷。
陈嬷嬷当即起身,一脸严肃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六姑娘竟才起?你可知去韩府做妾,日日都要去正房太太跟前请安,伺候用膳。六姑娘出阁后若还这般懒散,只怕在正房太太面前落不得好,到时连带着我们国公府的名声也要被你牵累,今日我老婆子便先给姑娘上这第一课。”
“嬷嬷说的是,那便开始吧。”
叶知愠心里不以为意,面上却敷衍应下。
况且她又不是真的不知礼,祖母那里只要求晚辈们初一十五去请安,嫡母那里又看她不顺眼,无事也不强求她过去。
左右无事,她为何不能多睡一会?
不过这些话叶知愠懒得与这位陈嬷嬷分说,否则对方定要拿出女诫女训来压她,费劲的很。
陈嬷嬷瞧这位六姑娘还算温顺听话,满意的点点头,她便从最基本的吃穿行住睡的礼仪讲起。
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站如松,坐如钟,食不言,寝不语,笑不露齿的,句句都叫叶知愠听的窜起一把火。
她偷偷翻个白眼,心头冷笑。
真要像她说的这般做,人活着还有个甚的意思与盼头?
她就喜欢高兴就大声笑,开心就大口吃,夜里睡觉时她怎么舒服就怎么躺。
陈嬷嬷语重心长道:“六姑娘若真能做到,离讨得男人欢心也不远了。待您站稳脚跟,也得帮衬你的娘家不是?”
叶知愠只觉都是歪理。
她瞧着高门大户的正房太太条条都符合呢,可为何家里的爷们儿总往小妾房里跑?
若这么去勾搭“显郡王”,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指望。
她不置可否,陈嬷嬷以为她将话全听了进去,接着便教她站姿与坐姿。
叶知愠扯着发酸的腿,一张脸渐渐耷拉下来。
“六妹妹,你可在屋里?”
院墙外蓦地响起一道姑娘家的清脆声,叶知愠眼睛一亮,是二房的四姐姐叶知丹。
她给秋菊使个眼色,秋菊会意,将叶知丹带进堂屋。
“陈嬷嬷?”
叶知丹吃惊张了张嘴,再看看双腿打颤的叶知愠,登时了然。
陈嬷嬷道了声四姑娘,接着不苟言笑道:“六姑娘还在上课学礼仪,四姑娘若无要紧事,今日便先回吧。”
二房的老爷不过是个庶子,二太太肚子也不争气,膝下除去已经出嫁的二姑娘,便只有四姑娘这么一个女儿,是以二房在府上也不算好过活。
她是三太太面前有头有脸的婆子,便是出声训斥,叶知丹也不敢驳了她的面。
瞧见四姐姐有些却步,叶知愠强撑着笑道:“陈嬷嬷,四姐姐既来寻我,说不准是有什么要事呢,您看这也过了两刻钟,不如您也喝些茶水歇歇?”
陈嬷嬷年纪大了,站久了的确有些疲乏。
她打量一眼乖巧的叶知愠,思忖片刻道:“也好,我们歇个一刻钟再继续上课。”
叶知愠松口气,登时扶着桌椅瘫着。
她缓了一息,将叶知丹扯着去闺房。
门窗方紧闭,叶知愠便抱怨起陈嬷嬷的严苛。
叶知丹一脸同情,韩家虽权大势大的,又是太后的亲娘家,可那太后侄子实在不是个良配。
大房的二姐姐自认是国公府的嫡女,素日里心高气傲,看不上她,三房的七妹妹又是个眼高于顶的,每日净顾着拍二姐姐的马屁,亦不屑与她多往来。
是以她与亲姐姐打小便与六妹妹亲近,可亲姐姐早已嫁为他人妻,如今玩得好的六妹妹也要出阁,叶知丹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六妹妹还是给个风流子做妾,她都不知在心里偷偷哭过几回了。
叶知愠瞧叶知丹红了眼,她心中涌上一股暖流,这府上除去秋菊,恐怕也只有她与出嫁的二姐姐还惦念着她。
她靠到叶知丹肩头,安慰着:“我都没哭呢,四姐姐哭什么?当心成了小哭包,嫁不出去。”
叶知丹破涕为笑,一张小脸通红:“说你的事,好端端地扯我做甚?”
她的亲事,母亲还在为她相看。她有亲娘为她筹缪,六妹妹却没有,再加之六妹妹是要给旁人做妾,叶知丹怕她心里不好受,便想着赶紧揭过去。
叶知愠哪里不知,默默领了她的情。
闲话过后,她问道:“今日四姐姐来寻我,可是为了二姐姐的事?”
叶知丹忙直起身子:“正是。过几日便是二姐姐所出宣哥儿的周岁宴,母亲打算带着我去季府探望姐姐,六妹妹要与我一道吗?”
这季府的季大人是户部金科主事,正六品的官职,若非成国公府如今没落,是万万看不上这门亲事的。
可后来季大人的嫡女入宫,如今是昭武帝后宫里的季美人,虽位分低,也不得圣宠,但到底是皇帝的女人,便又隐隐有了二房高攀的架势。
叶知愠将自个儿亲自缝的一身小衣裳拿出来,想都没想便应道:“昔日二姐姐待我也很好,我自是也要走一趟的。只可惜我手里没什么好东西,这礼还望二姐姐到时不嫌弃。”
“六妹妹说的什么话,你亲手缝的,姐姐欢喜都来不及。”叶知丹笑道。
姐妹俩说好,陈嬷嬷便在外头开始催促。
-
去季府是做正事的,叶老太太准允后,三太太这里也无话可说,那日陈嬷嬷便没前来教规矩。
叶知愠简单打扮一番,跟着二太太和四姐姐母女坐着马车往季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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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周岁宴马虎不得,是得大办。可现下情势不同,季大人最上头那位户部尚书安大人如今还被皇帝关在牢里,户部人人自危,是以季府也要紧着低调。
周岁宴除去国公府二房这个娘家,便是与季大人相熟的几家,说是简单摆个两桌便罢,这个节骨眼上勿要出头。
二姐姐孩子满月时叶知愠也跟着来过一回,是以她对季府不算完全陌生。
季府的丫鬟将她们三人领进二姐姐叶知欣的闺房,她正抱着怀里的儿子逗,瞧见娘家人,险些没落下泪来。
二太太一见女儿和外孙,亦是红着眼宽慰。
母女俩先说了一番话,叶知欣看了看嫡亲妹妹,又拉过叶知愠的手道:“有些日子不见,愠姐儿又变漂亮了。”
叶知愠垂眸,羞涩一笑:“二姐姐谬赞,姐姐才是愈发美了。”
“你啊,这张小甜嘴就是会说话。”叶知欣笑着,点了点叶知愠的鼻头。
姐妹间说说笑笑,又逗逗孩子,丫鬟进来禀道:“奶奶,时辰不早了,太太叫您安排娘家女客们去花厅里落座。”
叶知欣应了声,出屋后叶知愠忽然想如厕,便叫众人先去。
她来过一回,自认还记得路,便没叫季府的丫鬟陪同。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来回绕过两条小道,如厕过后竟寻不着回去的路。
叶知愠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她跨过垂花门一角,抬头的功夫竟瞧见屋檐上有个黑衣人飞檐走壁。
她睁大一双眼,确信自己没瞧错,的确与话本子里说的一般无二。
那黑衣人蒙着面,锋利如刀的一双眼直直盯过来,尽管隔着很远,叶知愠仍是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杀气。
只那黑衣人眉眼间,她莫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她双腿一软,捂住自己的嘴,死死摇头,示意对方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她还不想将小命丢在季府。
对方似是明白了她的暗示,不再管她,登时没了黑影。
叶知愠吓得直喘气,那方向像是朝着叶大人的书房去了。
许是偷东西的小贼吗?还是旁的?她不敢继续深想。
黑衣人走了,叶知愠仍是战战兢兢,她频繁回头望去,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
终于寻到个叶府的丫鬟,她大口喘着气,拉住人方想提醒什么,话还未说出口,一侧房檐上另有一黑衣人拿弓箭直直对着她。
是赤裸裸的警告。
她一旦敢开口,估计身体就要被人射穿。
丫鬟不明所以,问道:“六姑娘,您可是要奴婢给您带路?”
“不,不了。我身子貌似有些不舒服,失礼先行一步,还劳烦你与二姐姐说一声。”
话落,叶知愠便匆匆往外走,待她离开季府,那黑衣人总相信她不会乱说话了吧。
可对方竟还在一直盯着她,追着她赶,叶知愠心乱如麻,正门离得太远,只瞧见后墙根处有个不大不小的狗洞。
她狠狠心,一咬牙从狗洞钻了出去。
让叶知愠绝望的是那人会武,三两下的功夫便从屋顶飞下来。她跑得气喘吁吁,顾不上多想,亦没看见马车一侧的老太监,扯着裙摆跌跌撞撞闯进车厢里。
她抱着小腹,微微喘着气道:“事从权急,小女子多有打扰。”
“六姑娘素日便这般冒失吗?不是往男人怀里跌,就是往男人马车里撞?”
一道清冷略带熟悉的男声在叶知愠耳畔响起,她缓缓抬眸,下一瞬傻了般的呆在原地。
“三爷?”
10. 010
叶知愠眨了眨眼,再看去还是“显郡王”那张英气逼人的脸。
一时间她压下方才的惊险,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喜意。
她今日本没想偶遇的,没成想就这般恰恰好撞上,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的忙。
“嗯?六姑娘怎地不说话?”赵缙自上而下的打量着叶知愠,眉眼淡淡。
叶知愠直起身,悄悄挪到矮榻上坐好。
她讪讪一笑,撅着张嘴:“瞧三爷这话说的,这两回都不过是意外罢了。况且我只往三爷怀里跌,往三爷的马车里撞,只怕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呢。”
“您说呢,三爷?”叶知愠眼波流转。
一回生二回熟,她直接拽住一角赵缙的竹青色袖口。
男人未语,只高高在上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什么都瞧不出,她莫名品出一丝意味深长。
再看,便见男人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随后别过脸去。
外头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进来,叶知愠可算想起那黑衣人,她高高提着颗心,掀起车帘探出头去。
左顾右盼,她连只蚁虫都没瞧见。
“显郡王”身边的老太监不知从哪窜出来,叶知愠疑惑问道:“你一直在此处守着?”
李怀安笑眯眯道:“可不是?六姑娘在找什么?”
“你……就没瞧见旁人从此经过?”
“除了六姑娘,再无别人。”李怀安面上仍在笑着,手却朝后给人做了个指示。
叶知愠蹙着眉头,一直追着她跑的黑衣人竟然没了影儿,是因为认出“显郡王”身边的大太监,而不敢贸然上前得罪吗?
毕竟显郡王是皇亲,她若与显郡王扯上关系,对方就得掂量掂量,到底敢不敢杀她灭口?
她蓦地松了口气,坐好后没忍住朝身旁的男人偷瞄两眼。若真如此,也算是沾了他的光,得他庇护。
“六姑娘一身狼狈,慌慌张张的,可是后头有人在追你?”赵缙淡淡掠过叶知愠沾了些许草叶的马面裙。
叶知愠三言两语说清与季府的关系,不过她下意识将方才撞见黑衣人一事掩盖过去。
她整了番衣裙,凑近些胡乱编道:“没,不是谁,是季府上养的一条狗。我来看望姐姐,三爷呢?怎么好端端地在这小巷里,莫非三爷也是今日这府上的贵客?”
赵缙神色不明,半响后道:“不是,碰巧路过。”
叶知愠一噎:“……”
什么碰巧路过,这借口也太过拙劣了吧?
她敢怒不敢言,抓牙舞爪的。
“咕噜”一声,叶知愠的肚子叫了,男人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来,她红着一张脸道:“我还未用过午膳,三爷可吃过了?若没有,我请三爷吃东西吧。”
“李怀安,先送六姑娘回成国公府。”男人没应,只朝外吩咐一句。
叶知愠却琢磨着,这当是应下她邀约的意思吧。毕竟上回在庙里,“显郡王”也说不肯捎她一程,可她厚脸皮跟上去,这男人也没把她撵走。
这般想着,她羞涩一笑:“多谢三爷。”
马车驶出小巷,渐渐行至热闹喧嚣的街道上,商贩们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谁也不肯被谁压过一头。
叶知愠素来是个爱凑热闹的,她一下也坐不住,掀开车帘朝外头瞧。
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她登时弯唇与车夫道:“我买些小玩意儿,还麻烦停一停车。”
车夫不敢自作主张,直到赵缙开口,他才将马车停靠在路边。
叶知愠一撒腿便没了影儿。
一刻钟过去,她仍是没回来。
赵缙撩过车帘,偏头望向商贩小摊边上站着的姑娘。
她手里攥着三根糖葫芦,垫着脚尖往商贩做吃食的铁锅里瞅。许是馋狠了,她闭着眼睛轻轻嗅着味。
吃食做好,商贩给她包了三张牛皮纸,姑娘付过银钱,一脸满足。
金灿灿的细碎阳光照在她白净的侧脸上,她低头闻了闻,笑得一脸娇憨。
赵缙神色微动,将车帘放下。
叶知愠回来后,她烫的将手中吃食往案几上一丢。
“今日没赶上好时辰,只能请三爷吃些路边小吃,还请三爷莫要嫌弃。”
“呐,这是椒盐烧饼,三爷可别小瞧这小小一个饼,吃起来很是美味,而且这么多家,属这老伯手艺最好。”
叶知愠津津有味的说着,随后拿起一个,连牛皮纸带饼一道递给赵缙。
车外的李怀安闻着味儿,口水都要流出来。这民间小吃,还是个路边摊,便是再美味他也不敢轻易叫陛下尝。
就连在宫里每回用膳,他都得先拿银针试毒。
他有心想提醒几句,可又怕坏了陛下兴致,再说陛下心中当是有数的吧,李怀安又将嘴边的话咽下去。
“不必,六姑娘留着自个儿吃吧。”
赵缙未抬眼皮,翻了翻手中的书。
叶知愠的手还僵在半空,她磨了磨牙,恹恹收回来,自己咬了一大口吃。
那嚼东西的劲儿,气谁不言而喻。
叶知愠阴阳怪气道:“也是,三爷怕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自瞧不上这民间小吃。”
她知道男人养尊处优,身份金贵。可日日大鱼大肉的吃着,偶尔换成民间的清淡口味,吃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谁料人家根本不领情,好心当成驴肝肺。
叶知愠一脸愤愤,只觉吃进嘴里的饼也不香了。要不是为了勾搭他,她才舍不得多买一张饼,早知只给秋菊留一张了。
“六姑娘想多了,在下还不饿。”男人还是那副死样子,随口应了她一声,叶知愠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谁知道呢?三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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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是我这个小女子能猜出来的。”她轻轻哼了哼,不再理他,自顾自吃了起来。
叶知愠本打算在“显郡王”面前装一装淑女样儿的,如今男人头都不抬,她便一边瞪他,一边大口吃着。
不解风情的木头。
要换个男人,早在第一次见面后,凭借她的美貌,保管早将人勾的神魂颠倒了,哪会像如今这般费劲。
莫非他还想着那位长乐侯世子夫人,这才对她的讨好与勾引视而不见?
想到此,叶知愠更是失了胃口,味同嚼蜡。
吃饼不过瘾,她又咬了颗糖葫芦发泄。
姑娘家乖乖吃着东西,悄无声息的。赵缙抬眸,见她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糖葫芦看,瞧着已是走神。
她小嘴吃得红艳艳的,唇角上沾了些许糖葫芦渣,姑娘蓦地无意识舔了舔唇瓣,探出一截粉嫩的小舌儿。
“三爷亲亲我。”
昨夜梦里姑娘的话又在耳旁回响,赵缙喉头微微滚动,垂眸敛目。
叶知愠吃着糖葫芦,只消沉一瞬又重新打起精神。
就算“显郡王”当真还惦记着那长乐侯世子夫人又如何,对方早已嫁为人妻,连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话本子上都说,男人多情易变心。再退一万步,就算心头不喜,他们大多数还是好色,喜爱女人身子的。
“显郡王”要对自己没半分意思,上回雨天在马车里也不会瞧见自己白嫩的颈子,便急慌慌叫自己系好衣裳,还不是动了美色的心?
想通后,叶知愠面上又重新露出一个笑容。
她仰面问道:“三爷既不饿,不若尝尝糖葫芦的鲜?”
赵缙撂下手中书卷:“我不喜吃酸。”
“不酸,是甜的,三爷尝尝便知道了。”
叶知愠殷殷切切将糖葫芦递到他跟前,眨巴着眼睛。
“真的不酸,三爷就尝尝嘛,信我一回。”
她知道这“显郡王”不肯吃,也不是真的劝他,待男人一出口说话,叶知愠便直接将糖葫芦塞到他牙口里,叫他不吃也得吃。
赵缙眼皮一跳。
“三爷可别恼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叶知愠双手合十,眨巴着眼求情。
“你就尝尝嘛,酸酸甜甜的,特别开胃。”
赵缙喜洁,素来用膳也喜欢讲究雅致,如今被她架在这里,他眼神微沉,被迫咬下一颗。
酸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赵缙深深吸了口气。
“三爷觉得味道如何?”叶知愠期待问着,没成想男人只嚼了两下,便掏出方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残渣裹上,丢弃到一旁。
她起初以为吐出的是糖葫芦籽,一脸惊诧,脱口而出道:“三爷这么快吗?”
话落,车厢里一片冷寂,叶知愠忽而觉出一股凉飕飕的风席过。
11. 011
“你说什么?”男人冷冷扫过她一眼,言语间似有些咬牙切齿。
“我说三爷吃的快啊。”叶知愠不解。
这不是在夸他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瞧瞧,都气的愿意正眼看她了呢。
赵缙冷笑:“你好大的胆子。”
强喂他吃东西,她还真是头一个。
叶知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仔细瞅瞅,才反应过来男人咬了两口,根本没吃。
他一直蹙着眉,脸色亦有些黑。
叶知愠小心翼翼,颇有些心虚:“三爷真……真一点酸都不吃啊?”
她觉得这点酸刚刚好呢,有时不过瘾,还要吃各种酸杏脯。
“你说呢?”赵缙险些没被气笑。
叶知愠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可怜巴巴的:“我错了嘛,真的错了。”
她见男人没反应,又转而拉着他的袖子晃啊晃:“我都知错了,三爷顶天立地,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跟我这个小女子计较了,好不好?”
姑娘面染红霞,一双清灵的眸子忽闪忽闪,可怜极了,便是在作戏也能叫人一颗心都化掉。
赵缙阖上眼,没作声。
叶知愠大喜,忙恭维道:“三爷大人有大量,我日后再不敢了。”
既然男人是真不想吃酸,她便不再勉强,自己吃些小食垫垫肚子。
叶知愠还自来熟的倒了两盏茶,她将其中一盏推过去:“三爷喝点茶润喉吧,去去酸味。”
赵缙扯扯唇角,倒是能说会道的。
叶知愠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她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左瞧右看,成国公府竟都快到了,她恹恹想。
日子一天天过,叶知愠每日都在掰着指头数。
她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赵缙手里的书册上,随口搭话:“三爷平素都爱做什么?看书吗?”
赵缙抬抬眼皮:“怎么?六姑娘也爱看书?”
叶知愠来了兴致,她想都没想便点头道:“爱看,我特别爱看书,想来跟三爷也是有共同兴趣呢。”
她掩嘴,垂眸羞涩一笑。她也不算说谎呢,她特别爱看话本子,废寝忘食的,就连夜里点灯都要看,可不是喜欢嘛?
“三爷改天要与我一道去文博书斋逛逛吗?他家的书种类多,写的也好。”
叶知愠满脸期待。
“六姑娘,成国公府到了。”外头李怀安将她的话打断。
叶知愠吸了口气:“后日三爷有空吗?若有空,那我们便说好了。”
她嘴巴一扁,委屈道:“上回三爷莫名放了我鸽子,这回总不能再爽约吧?”
赵缙恍若未闻,翻着书页的长指微微一动。
叶知愠知晓他就是这个死样子,她又多嘱咐两遍,不再浪费口舌。
临了,她转身下车时,身后男人淡淡提醒:“六姑娘的吃食。”
叶知愠回眸一笑:“哦,三爷说那个烧饼啊,那本就是我专门买给你的。你若不想吃,随便处置好了。”
“后日文博书斋,三爷记得赴约。”
她最后叮嘱一句,提着裙摆蹬蹬蹬小跑回府。
秋菊瞧见自家姑娘这个时辰回来,惊掉下巴。
“二太太和四姑娘呢,怎就姑娘自个儿从季府回来了?”
叶知愠往床上一摊,她终于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
黑衣人!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道了一遍,当然也没忘记后头与“显郡王”在马车里的事。
秋菊一脸懊悔:“早知有这般危险,奴婢说什么也要陪姑娘去,姑娘没伤着吧?”
她说着往叶知愠身上摸。
叶知愠捏了捏秋菊的脸蛋,噗地笑道:“瞧我能蹦能跳的,能有什么事儿?”
至于那黑衣人,她现在还在后怕。
那人会不会一直跟着他们,待“显郡王”的马车一离开,半夜就闯进她闺房杀人灭口。
叶知愠越想越胆寒,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她早已向对方证明守口如瓶,若真闹出人命,恐怕对方也讨不了好。
至于季府的事,她接下来几日多关注着。她有心提醒,却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命。
叶知愠长叹口气,秋菊却忽地问道:“姑娘,您的耳坠丢了?”
“没丢,能找回来的。”叶知愠摸了摸空荡荡的左耳,弯唇一笑。
_
回宫后,李怀安闻着马车里溢出来的烧饼味,一脸难以置信,陛下竟当真没有嫌弃,准许六姑娘在车厢里吃东西了?
他面色复杂,越发觉得有戏。
李怀安还在傻笑,忽地听帝王吩咐:“叫人把马车收拾干净。”
他欢欢喜喜应了一声。
瞧见那落下的烧饼,李怀安捏了捏牛皮纸,还是热乎的。
他踌躇问:“陛下,这饼……”
陛下当是不吃的,只丢掉也怪可惜浪费。
香味飘过来,李怀安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你自个儿看着办。”赵缙撂下一句话。
李怀安一喜,既然陛下不吃,那他就吃了。
宫里的吃食虽好,做的也精致,不过偶尔尝尝外头的民间小吃,换换口味也是种享受。
李怀安颠颠在后头跟着。
赵缙忽而停下脚步,他斜睨过去一眼。
“罢了,放到朕桌案上。”
李怀安面上的笑登时僵住,他哪里敢跟陛下抢吃食,不过已经心里头琢磨着叫干儿子来喜也悄悄给他从宫外弄一份进来!
“哎,奴才知道。”他紧着应了一声。
夜深人静,皇宫御书房内烛光映映。
赵景肃容,在下头低声禀着。
沉寂的空气中发出账本刷刷刷地翻页声,他抬头看去,只见帝王面色阴沉,那翻页的声音越发疾,帝王的喘息声也跟着越发重。
倏然,“砰”的一声,账本被合上,反扣在案边。
赵缙冷笑出声:“韩庭国这个老狐狸,好一招将计就计。”
“都怪臣办事不利,还请陛下息怒。”赵景伏地,暗暗握紧拳头。
他本以为这回能顺藤摸瓜抓住韩庭国的尾巴,没成想对方顺势将计就计,将线索引去户部金科给事季度身上不说,拿到的账本更是他精心策划的假账本。
这上头将他自个儿抹了个清白不说,就连户部尚书也无任何罪过,说来说去也只是这金科给事季度当初将白花花的银钱给私自昧下,不过是他与“畏罪自杀”的工部尚书合谋。
别说帝王怒不可遏,便是赵景都一肚子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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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赵缙暗下去的眸色冷若寒潭,他捏捏眉心,声音异常平静,沉声道:“元初还年轻,又岂是那老贼的对手?终归是你我太过心急,才着了对方的道。”
赵景一脸愧疚,如今他说什么都有为自己洗清的嫌疑。
他道:“事到如今,这金科给事也不算无辜,不说旁的,处在他这个位子,对内情定是知晓一二。”
不论季度是被逼迫的,还是碍于韩国公的权势不敢声张,他都有知情不报的嫌疑。
赵缙嘲道:“对方已给了朕这个当皇帝的台阶下,明日上朝此事也当有个定论。”
赵景心头沉重,低低应了一声。
韩家从先帝在世时便一手把控朝纲,势力遍布朝野不说,门客亦是众多,今上登基才算拔了他不少爪牙。
然百年世家大族,又岂非一两日之功能撼动的?
的确是他与帝王心急了。
时辰不早,临出宫前,赵景想起季府一事,三言两语道来。
概因那姑娘很是面熟,春花宴上陛下又与其有一面之缘,是以他也不敢擅作主张。
赵缙神色一顿,淡声道:“将人撤了吧,她不会乱说。”
一个小心思忒多又自作聪明的姑娘,他看她比任何人都要惜命。
赵景面上愣住。
_
次日朝上,有大臣再度提起先帝陵寝塌陷一案。
赵缙坐在龙椅上,目光一一掠过下头神色各异的臣子们。
他问道:“三司会审的如何?”
刑部尚书三人忙跪下请罪:“臣等无能,还望陛下恕罪。”
实在不是他们推脱,而是年头久远,证据难寻,涉案的工部尚书也畏罪自杀,知情的户部尚书安大人又日日在牢里喊冤。
他们依律法办事,又有韩国公盯着,刑讯逼供的事更是做不得,案子这才一直僵持。
赵缙摆摆手,叫李怀安将账本公之于众。
李怀安给众大臣看过,解释道:“这是陛下私下得的账本,里头种种证据皆指向户部金科给事季大人。”
众臣一片哗然,私下惧都交头接耳。
“季度,你可有话要说?”赵缙沉声。
“罪臣有负皇恩,无话可说,臣认罪。”季度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道。
向权势低头的那一刻,他便知早有如今这一天,这些年他头上始终悬着一把刀,如今这把刀落下了,季度的心也踏实了。
赵缙指骨轻轻在龙椅上敲着,季度终归是心甘情愿做了这替罪羔羊。
他目光在百官之首的韩庭国身上掠过,眸色冷沉。
昭武三年春,帝在朝上因先帝陵寝塌陷一案,定罪臣季度入狱,三日后问斩,其家眷流三千里,子孙三代不得入仕为官。
而在牢中被关一月有余的户部尚书安文达无罪出狱。
消息最先传进后宫,安嫔长长松了口气,住在她宫里偏殿内的季美人当即昏厥过去。
季美人长跪太极殿外不起,帝置之不理。
李怀安看着一身素衣,身形单薄的美人,长叹气劝道:“事已至此,陛下未牵连美人,只降了位分至才人,美人更应知足,顾好自己才是,莫要再来扰陛下烦心。”
如今的季才人听后,登时泪流满面。
12. 012
成国公府与季家二房是姻亲,是以朝上季家被定罪的信儿由叶家的仆人带回府上后,成国公身形一幌。
好在季度犯的不是诛九族的大罪,没有牵连到叶家,否则成国公两腿一蹬便要晕过去。
说句大逆不道不中听的,今上对先帝也不见得有几分情,无非借着此事朝韩国公一党发作而已。
成国公拍着胸脯缓了口气,还好叶家不用跟着去受罪。他安了心,二太太却在屋里险些没哭瞎眼。
分明她昨日才去季府看过女儿和刚满周岁的外孙,如何马上就要骨肉分离?
岭南偏远,天儿时时都潮湿炎热不说,更是多蚊虫瘴气,她自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身子骨可如何能受得住?
还有他可怜的外孙,日后便是想走科举入仕的路子,也被堵得死死的了。
二老爷宽慰着妻子,长叹气道:“事到如今,夫人先紧着给欣姐儿多准备些金银细软吧,宣哥儿还小,日后有的是用银钱的时候。”
二太太抹面,复又强打起精神来。女儿大后日便要随季家上下出城去岭南,她需得打点一番,亲自将行囊交到她手里。
叶知丹就更不必说了,叶知愠方将哭的泣不成声的她送走。
她心头沉甸甸的,忙叫秋菊去收拾些值钱的物件儿,好去当铺换些银子,她手头虽不多,却也是份心意,回头再托二太太转交给四姐姐。
秋菊欲言又止,终是听话照办。
罢了,她们姑娘重情重义,便是自个儿再难也想出一分力。
叶知愠斜支着脑袋,她坐在矮榻上,呆呆望向窗外。
昨日才在季府无意间撞见行为可疑的黑衣人,今日朝上季家便出了大事,她用脚趾头也能想到,那黑衣人应是皇帝的人,奉皇帝的命令查抄季家。
听说那季大人称自己无可辩驳,老老实实认了罪名,外头都说他也不干净,不过是罪有应得。
叶知愠不关心季大人如何,只是想到方探望过的二姐姐和宣哥儿,心情便不由自主地沉到谷底。
只她心情再不好,日子也得继续过,陈嬷嬷又来教她学规矩了,不同的是,打今儿开始要给她泡药浴。
所谓药浴,便是用来美容养颜的,将身子泡开后,皮肤光滑细腻,吹破可弹,摸上去跟滑溜溜的丝绸一样。
说白了,就是叫她出阁后好好用这幅身子将太后侄子给笼络住,好夜夜勾到她房里。
叶知愠轻轻自嘲,阖府上下可当真是看得起她,瞧瞧,连药浴都舍得给她泡了。
她虽心寒,对叫自己变美的事却不排斥,尤其她的的确确是要勾搭“显郡王”的。
后日一清早,叶知愠便早早带着秋菊去文博书斋,她与“显郡王”约的是上午的时辰。
书斋刚开门,伙计去包子铺里买了三个大肉包,他吃一个,掌柜的吃两个。
叶知愠算是熟客,见她来了。掌柜忙喝粥将包子咽下,起身笑着迎道:“近日铺子里出了不少新的话本子,六姑娘可要我带着瞧瞧?”
“不必,我先自个儿看看,掌柜自忙自的吧。”
她今买话本子只是顺便,要紧的是与“显郡王”私会。
前日她夸下海口,男人若真问起来文学史书,她一问三不知,那才真真是丢人。
她记得依稀瞟见对方在读《春秋》,叶知愠上了书斋二楼,去了摆放史书那排角落抽了本出来。
随意翻看几页,她便无聊到眼皮子犯困。
叶知愠嘟着嘴巴,很是不解,这枯燥到无趣的东西“显郡王”是如何能坚持读下去的,果真跟他这个人一般。
她打了个哈欠,强逼自己打起精神。
“小娘们,你跑什么跑,别以为你东躲西藏的,小爷我就拿你没法子了。我告诉你,这顺天府就是小爷的天下,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街道上一阵喧嚣嘈杂声带着男人的辱骂从窗户飘进铺子里。
紧接着是女子急切的喘息。
“掌柜的,求你收留救我一命,我日后定当报答你的恩情。”
“李家娘子,不是我不帮你,是……是你也知道,我实在是不敢帮你啊,否则日后我这书斋还如何开得下去?况且你进了我的门,那位哪会不清楚,我实在……是保不了你。”
掌柜的话落,叶知愠便听见一阵踹门的声音。
“臭婊子,小爷我再让你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来人,给爷将这个给脸不要脸的骚寡妇给摁住!”
韩崞一把拽过瑞娘的头发,边扯边骂道:“你跑什么?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你那个早死了的病痨鬼丈夫,有甚好让你守节的?”
瑞娘疼的没了知觉,她红着眼眶不语,仿佛已经认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是啊,掌柜的说的对。
惹上了韩国公的儿子,韩太后的侄子,她除了认命,没人能救得了她。
这就是个妥妥的畜生,连她这个守寡的寡妇也不肯放过。
她的下场估计是被他玩腻后,若有好运还能留一条命苟延残喘,若没那运气便是去见阎王爷。可她已被别的男人糟蹋了身子,便是死了都无颜面去见地底下的丈夫。
索性都是个死,还不如清清白白地留个好名声。
想通后,瑞娘异常平静。
韩崞以为她被驯服,愉悦出声:“早知如此,你也不必受这么大的罪,爷更是舍不得这般对你。”
他说着,便轻浮地挑起瑞娘的下巴,瑞娘恶心的想吐。
一股愤怒与不甘涌上心头。
她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与年迈重病的婆母,她若死了,倒是干净,留下的孩子与婆母可如何过活?
楼上墙角处掠过一抹衣裙,虽不是上等的绸缎,却也是体面人家的姑娘才能穿的衣裳。
瑞娘死死掐着手心,她抬头,视线恰与叶知愠撞了个正着。
叶知愠抿唇,攥紧袖口。
“姑娘,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吧,我在这儿给您磕头了。”瑞娘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登时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叶知愠不敢看她那双亮的发光的眼,她偏过头去,一股冲动即将冒出口,又被她生生从喉间压下。
顺天府的权贵子弟多如牛毛,更不要提敢这般当众强抢民女的,端看掌柜的与周围百姓们的沉默,便知对方身份不是一般的金贵。
而成国公府呢?一个毫无实权的没落公侯之家,再加之她是个最不受宠的庶女。
叶知愠倒是想开口帮她,可她如何帮?又如何有能力帮?
对方这般风流恶霸行径,她姿色亦是不俗,她若开口,非但帮不了她,反倒自己再惹一身骚,可如何是好?
叶知愠往里挪了两步,她受不起娘子这般大的礼。
一直在旁看好戏的韩崞终于失了兴致,他冷笑一声,抬起瑞娘的下巴,一个巴掌便扇了过去。
“瞧见没,别说在这个破书斋,就是整个顺天府,都没人敢帮你,亦没人能帮得了你。你安安分分伺候爷,爷心情好,说不准还能赏你个名份。”
“姑娘。我求您了,求您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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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善心。”
瑞娘挺着脊背,顶着一张巴掌印的脸哀求着,地上一声声的,她额头都磕破了。
叶知愠呼吸急促,她实在不忍心,迈出一条腿时,秋菊蓦地将她拉住。
瑞娘眼里的光渐渐没了。
韩崞得意笑道:“还是楼上的姑娘识趣。若姑娘实在想帮她,倒也简单,爷我一并将你们姐妹二人收入房中。”
他虽看不到楼上那位姑娘的脸,可单看那摇曳的裙摆,也能想像出是怎样的妙曼身姿。
二女双飞,他还没玩过呢,一时间韩崞心头痒的厉害。
叶知愠气的浑身发抖,更是厌恶到极点。她冲一脸担忧的秋菊摇了摇头,随后扯过她的手腕,露面于众人之前,气愤道:“住手,别再打她了。你莫不是想在朗朗乾坤之下,生生闹出一条人命?任你是谁家的公子少爷,也不能这般目无王法,天理何在?”
她终究是冲动了,可话已说出口,便没有后悔的道理。
她们不过生得美些,都是这些畜生色欲熏心,仗势欺人,她们何错之有?她凭什么不能说?
韩崞面色难看,他自小就是家里的金疙瘩,还从没被人,尤其是个女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
他起了一身火气:“你知不知道小爷是谁,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管你是谁?你再大还能大过陛下,大过律法去?”
韩崞气的嘴唇直抖,他抬头刚想看看是谁家的姑娘,没成想当即怔愣在原地,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成国公府的六姑娘?”
这么美的一张脸,叫他魂牵梦萦,他当是不会认错的。他见过一面,便念的不行。若非对方有点儿身份,他早叫人弄来了,何苦还会正经纳妾浪费日子。
叶知愠身形一僵,这猪狗不如的肥猪竟然认识她?
“掌柜的,这是不是叶六姑娘?”韩崞将话抛给掌柜。
掌柜颤颤巍巍道:“回韩公子的话,是……是叶六姑娘。”
叶知愠大脑嗡嗡作响,能让掌柜叫韩公子的,除去看上她要纳她为妾的韩太后的风流侄子,还能是谁?
她两眼发黑,气血翻涌。
这种烂人,亏他祖母与大伯父说的出口。
“怎了?莫非是见爷看上这小寡妇,六姑娘醋了?”韩崞朝叶知愠吹了个口哨,心情不错,他已然将跪在地上的瑞娘抛到脑后。
叶知愠肩头发颤,在心里破口大骂,这个蠢货,蠢货,她醋他个头!!!
眼下知晓对方身份,她有法子能破解此事,只不可避免地会将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
在场这么多人,你一张嘴我一张嘴,沸沸扬扬地说不准就传进“显郡王”耳朵了,那她在显郡王眼里成什么人了?还能有什么指望?
叶知愠咬唇,呸了一口:“原来是韩公子,还望你注意着措辞,我与你素未相识,何来的醋?姑娘家的名声,可经不得韩公子这般败坏。”
“嘿,你大伯父没与你说吗?你我……”
韩崞对成国公府很是不满。
他话还未说完,叶知愠便急着打断,与此同时,“嗖”得一声,一支锋利的箭头蓦地直直射在韩崞脚下,距离射穿他只差分毫。
韩崞吓得双腿一软,瘫在长随身上。
他回头,骂骂咧咧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不长眼,竟犯到小爷头……”
倏然,韩崞话卡在嗓子眼里,彻底没了声。
他跌坐在地上,瞧见对面茶楼里昭武帝欣长挺拔的身影,帝王那双冷若寒霜的黑眸,深不见底。
13. 013
“咦,韩公子这是怎了?”
“是啊,青天白日的,莫不是撞见了鬼?”
“可不是,韩公子平素嚣张跋扈,何曾见过他吓成这副模样?”
周围的百姓们指指点点,私下交头接耳着。
叶知愠也很是好奇,这韩崞真跟鬼上身一样,他到底回头看见什么了?
她没忍住,走到窗户边四处张望,什么都没瞧见。
韩崞手脚还在发软,他再抬头看去,茶馆二楼上没了任何身影,他揉揉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可他清楚知晓,他没有看错,的确是出宫的昭武帝。
他这位没甚血缘的表哥,亦或者说是皇帝姐夫,韩崞每次入宫给姑母太后与贵妃嫡姐请安,撞见他时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叫他脊背发凉。
韩崞扯着长随,低声斥道:“还愣着作甚,赶紧扶爷回府。”
“爷,那小寡妇……”
长随看眼地上跪坐的瑞娘,踌躇出声。
“放什么屁呢?先不管她,尽会给爷拖后腿。”韩崞朝长随锭上踹了一脚,没好气道。
欺男霸女的主仆俩走了,瑞娘劫后余生,被好心的妇人搀扶着才能站稳,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叶知愠也终于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他要纳她做妾的事儿没传出去便好。
秋菊亦是拍着胸脯,红着眼道:“我的好姑娘,您方才真真是要吓死奴婢。”
寡妇娘子固然可怜,可他们姑娘亦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主仆俩正说着话,瑞娘忽而又朝着叶知愠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今日多谢六姑娘救命之恩,我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叶知愠面色复杂,她忙下楼,叫秋菊将人扶起来。她实在没做什么,心中受之有愧。
“娘子快快请起,我受不起你这等大礼。”
今日韩崞匆匆离去,谁知明日会不会又来强撸她,她救不了她的。
瑞娘苦笑一声,她险然是心里门清,可她依旧承叶知愠这份情。
她俯身行礼告辞。
叶知愠瞧着她单薄纤瘦的背影,她叫住她,提醒道:“迫不得已,娘子可以去大理寺报官。”
瑞娘脚步一顿,抹面道:“多谢六姑娘。”
六姑娘终归是长在深闺,不谙世事,心思单纯的她如何能想到官场上的黑暗?
之前被韩崞强逼的民女也不是没有去告官,可结果又如何呢?那大理寺的人怕是听见个韩字,就忙叫人将她们撵了出来。
大理寺倒是有为民做事的好官,可她们连大人的面都见不着,又遑论谈得上报官?
叶知愠长长叹了口气,秋菊瞅瞅时辰,一脸忧心:“姑娘,这都什么点了,那位不会又放您鸽子吧?”
“呸呸呸,你这丫头,可不许乌鸦嘴。”
叶知愠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
“显郡王”若是真的再次爽约,她真没空与他这般调情小闹了,下药这种下作事她真的不想做。
男人认不认是一回事,凭借这种手段入了显郡王府,她没了名声不说,全京城的贵女们都会看不起她,府上的下人那她更是不好管教。
“算了,先不提这个,再等等吧。”
叶知愠托腮,神色恹恹。
掌柜的听不懂主仆俩在说什么,只知道他的大主顾叶六姑娘今日还未挑新的话本子。
他拾掇好心情,热心上前:“六姑娘,铺子里之前卖的畅销的《掌中娇鸾》前几日出了第三册,贵女们都抢着要呢……”
掌柜的说着,嘿嘿一笑:“您是熟人,我悄悄给您先留下两本,六姑娘瞧,可要看看去?”
“什么?出新的了?”叶知愠眼睛一亮,颇有些埋怨道:“掌柜的如何不早说?”
她是丁点都不想看那枯燥的史书。
掌柜的自言自语:“六姑娘方进门,我就说了啊。”
他也总不能强卖强买不是。
叶知愠已经自顾自上楼挑书了,她叫秋菊付过银子,津津有味地坐在窗边案桌上读着。
如此等那“显郡王”,也不算无聊。
《掌中娇鸾》这话本子她已经连续读过两册,里头的男主人公真叫人可气可恨,天天净会欺负女主人公,她的笙笙妹妹,可还是勾的她欲罢不能。
概因笙笙妹妹实在太过老实,又娇又软的,她也想欺负美人。
“哎呦,这位爷瞧着眼生,今日定是第一次光顾书斋,不知爷想买什么书?”
掌柜的在前台哼着小曲儿,他瞅瞅眼前这位通身贵气的客人,忙上前迎着,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么多年,他迎来送往,还从没有过看走眼的时候。
赵缙不经意往楼上掠去,目光落在俏生生的姑娘身上。
李怀安摆摆手:“我们爷自个儿去楼上转转,掌柜自忙自的去,不用在这奉陪。”
掌柜的应了声,识趣地退下。
叶知愠沉浸到话本子里,半点没注意到有人上了楼,更没听到脚步声。
一旁的秋菊却是面上大喜,她正要喊自家姑娘,却被李怀安一个眼神阻住。
他扯着秋菊下楼,不许她嚷嚷。
这个没心眼的蠢丫头,半点不开窍,还往主子跟前凑。
秋菊愣了愣,反应过来。
叶知愠看得入迷,浑然不知。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打在她侧容上,她的小脸被照得粉扑扑的,整个人柔和又宁静,与素日她叽叽喳喳的吵闹样大相径庭。
也不知道她看到哪里的精彩处,姑娘的粉脸蛋忽而变得红润润,耳根至脖颈处一片通红。
她捂住嘴巴,偏头侧过身,脑袋伏在桌案上憋笑,笑的肩膀都一抽一抽,鲜活又娇憨。
赵缙神色恍恍。
笑的这么高兴,她莫非是真喜读书?
他上前两步,稍稍俯身,只见书页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掌中娇鸾》,赵缙忽而有种不妙的预感。
单看这几个字,也能觉出不是甚正经书目。
书页大喇喇地敞着,赵缙目光快速扫过。
【云笙浑身上下都泛着层红晕,她快被谢湛弄得羞哭了。
腰窝处酸麻的厉害,云笙抱着的手一松,谢湛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抬手便往她白嫩浑圆的那处轻轻一扇。
他哑声道:“做什么?自个儿抱住,不是说了都听本侯的?”
……】
赵缙越往后看他唇抿的越紧,简直是不堪入目,淫词艳语。
尤其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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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人公谢湛,有辱斯文,嘴里说的没一句能听。
教字便教字,睡觉便睡觉,哪想出来的馊主意,在榻上教人识字?
怎么?她难不成喜爱这种男人?真真是眼睛长到脑袋后头去了。
赵缙绷着张脸,呼吸略略急促。
面皮还烫的厉害,叶知愠又轻轻拍了拍脸蛋。
真是的,早知这一册里有这种好东西,她怎会青天白日在外头看,跟做贼心虚一样。
叶知愠思衬着,她就应该半夜挑灯钻在被窝里看。
缓过一口气后,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到头顶有一片阴影笼罩着,叶知愠以为是秋菊又来叨叨她,她随口道:“不许说你家姑娘,这话本子真的很好看,不信回头我将压箱底的前两册给你翻出来。”
“有多好看?”耳畔倏然有男人的声音响起。
明明是大上午的,日头也晒着,叶知愠却生生听出一股冰碴子音,冷的吓人。
她回眸看去,竟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显郡王”。
男人静静盯着她,平波无澜的眸子里泛着层冷意,叶知愠被吓一跳,莫名觉得瘆得慌。
“怎么不说话?说不出来?看来也没那么好看。”
叶知愠一脸懵,她哪句话招他惹他了吗?怎么这般大的火气?
可她不能朝人甩脸子,将气咽下后,立马娇娇嗔笑着。
“三爷,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走路都没有声儿?险些没将我吓坏。”
“是吗?”赵缙唇角微动,似是嗤道:“恐怕是六姑娘看的太过入迷,这便是你平素读的书?”
叶知愠皮笑肉不笑,心道秋菊这丫头,人来了也不说提醒她一声,这回好了,被生生撞了个正着。
她暗暗嘀咕,这书怎么了?话本子好看着呢。
“三爷误会了,我平时不爱看这些,就喜爱《春秋》那类的史书。今日不过是干等三爷无聊,这才拿起来解闷儿。”
“三爷能来,没放我鸽子,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欢喜呢。”
叶知愠眼珠子转着,羞答答朝赵缙笑了笑。
男人斜睨她一眼,没出声,她从那淡淡的神色中看出几分不信。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叶知愠心头一紧,登时手忙脚乱的将话本子合上。
“真的。”她又重重点了点头,强调道:“快要三十岁的老男人了,真没什么好看的,我不过是看看女主人公而已。”
“方才我过来,怎么瞧着六姑娘看的很是喜欢?笑的嘴都合不拢。”
男人话落,叶知愠脸蛋一红,又恼又羞。
什……什么意思?
他不仅知道自己看话本子,连她看的什么内容都瞧见了?
叶知愠咬着唇瓣,满脸羞窘,她别过脸去:“随手翻的,我也不知怎就翻到这一页。真的,三爷,一点都不好看,我一点都不喜欢。”
赵缙面色冷沉,不依不饶地问她:“那六姑娘倒是说说,哪里不好看?”
叶知愠脑瓜子灵现一闪,脱口而出:“就这男主人公谢湛,好一个忒不正经的老男人,竟在榻上教人读书识字,一眼便知他打的什么主意,真真是色欲熏心,不是个好东西。”
她悄悄抬眸看去,只见男人舒了舒眉目。
14. 014
“三爷,这回你总该信了吧?”叶知愠眨巴着眼睛。
她现下将整本话本子都藏到了身后,可不兴叫“显郡王”瞧见她到底看了什么。万一他兴起,回头再买去,学了里头男主人公的作派,不管不顾且不要脸皮的将那已为人妻的长乐侯世子夫人给夺去金屋藏娇,她当真是哭都没地哭去。
赵缙不置可否,又问道:“六姑娘说你喜读《春秋》,那你与我说说,里头郑伯克段于鄢,都讲了什么?”
叶知愠傻眼了,他还真问这么细致啊?
况且这“显郡王”是真不解风情还是装的,她约他来书斋,分明是谈情说爱的,谁要与他扯这些。
不过哼哼,这话就在开头,她还真真翻到过。
叶知愠扬扬下巴:“这有何难的?不过就是郑伯在鄢这个地方打败了段这个人。”
空气中陷入一股诡异的沉寂,她还道“显郡王”被她的聪明惊到了,不免暗暗得意。
瞧,素来冷脸的男人都笑了呢。
叶知愠尚在出神,脑门上倏然被人轻轻一敲。
她长睫颤了颤,抬眸看去。
“六姑娘若真喜欢,不妨回去再读读《左传》。”
赵缙没由来心情愉悦不少,唇角轻微地牵动两下。
他本就生得俊美,此刻没冷着脸,褪去些疏离感,叶知愠看的呆住。
她还道男人在夸她,回头真去翻了《左传》,她才知道自己闹了大笑话,而男人现下的笑是真真切切地嘲笑。
“好呀。”不过叶知愠如今不知,还傻乎乎应了声。
赵缙忽觉这姑娘若是只猫,恐怕此刻猫尾巴早已高高翘起。
“对了,那日我回去后发现少了只耳坠,可是落在了三爷的马车里?”
叶知愠对史书心虚,立马换了个话题提起。
“不曾。”赵缙神色稍顿。
叶知愠咬咬唇,悄悄打量着男人。
怎么可能?那可是她亲自落下的,除非这男人根本没上过心,亦或者他在逗弄自己。
她仔细端详着他,可惜对方面色如常,瞧不出丝毫端倪。
叶知愠忽而有些泄气,不过转念一想,他今日能来赴约,何尝不是一种回应?
“哦,好吧,那估计是我不小心落在了别的地儿。”她耷拉着脸,仍有些不死心,仰着小脸问:“三爷当真没见过?”
“唔”赵缙微微侧目,淡淡应道。
叶知愠嘟了嘟嘴巴,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若非不能挑明她的刻意图谋不轨,她早老老实实交代了,她的耳坠就在他的马车上。
心头闷着气,她没忍住往前凑了凑,鼻尖瞬间被男人身上一股独特的香味萦绕着。
不是曾经闻到过的雪后冷香,而是带着一缕沉稳的木质气息,那气味并不浓烈,却也不容人忽视,充斥着她的整个鼻腔。
叶知愠低头,忽而埋在男人胸口处,深深嗅了两息。
她水润润的眸中透着些呆气,嗓音黏黏糊糊的,只赵缙仍是听了个清楚。
“三爷,你身上好香啊。”
他长指微动,身形僵在原地。
“胡说什么?”赵缙嗓音沉哑。
叶知愠急得跺脚:“我没胡说啊,三爷可真真是冤了我。”
她有些委屈,又为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又低头去闻。
姑娘家今日没穿对襟的立领上衣,修长的脖颈肤白莹润,白的人晃眼,赵缙喉头微微滚动,侧过脸去。
他大掌捏住叶知愠的后颈,不动声色拉开两人的距离,低声斥道:“胡闹。六姑娘平素就与外男这般没有分寸?”
猛然被男人推开,叶知愠还傻傻愣在原地。她有些难以置信,一抬头却瞧见“显郡王”薄薄的耳垂有些泛红。
她心思涌动,眨了眨眼:“三爷这是害羞了吗?”
“六姑娘觉得呢?”赵缙磨牙冷笑。
男人又恢复了素日的冷脸,再仔细瞧去,耳垂好像也不红了,叶知愠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眼。
她莞尔一笑,为自己辩解:“三爷才是胡说,我除去你这个外男,还见过哪个?亦没夸过别的男人身上香。”
男人目视前方,似是冷哼一声。
巧言令色。
“咦,听说了吗?成国公府的二太太今日去季府看望女儿,说是送些东西,竟连大门都进不去呢!”
“别说人了,现下就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仁兄是没亲眼瞧见,外头禁军将季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啊,现在还在查抄呢,哪能随意放人进去?”
“哎,真是可怜了季家那几个小媳妇,年纪轻轻的便要跟着去那岭南受罪。还有二太太的亲外孙,才过了周岁宴没多久,就摊上这会子事,真真是没那个享福的命。”
“可怜什么?有什么好可怜的?那可是先帝的陵寝款,他们都敢下手,如今遭了这报应,哪用得上你我同情?”
楼下零星有几个百姓三三两两路过,随口说着近日朝中发生的事。
因着涉及到自家,叶知愠抿唇,勾搭撩拨男人的心思也淡下几分。
赵缙瞧去,心下了然。
她那日还去探望出嫁的姐姐,可见姐妹俩感情不错。
“出城那日,没那么严苛。”赵缙神色淡淡。
叶知愠一怔,她知道“显郡王”是在与她说道,出城时可以去见二姐姐一面。
可见了又能如何呢?无非是更加徒增伤感罢了,季家估摸着这辈子是回不来了。
她心情蓦地低落,喃喃自语着,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六姑娘这般想,是觉皇帝不近人情?”
赵缙敛目,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叶知愠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撇了撇唇角,她支支吾吾道:“那犯下大错的是季大人,又不是二姐姐与宣哥儿,她们母子俩毫不知情,却要一道跟着去受罪。”
她只是觉得二姐姐母子有些无妄之灾。
话落,两人间的气氛更加冷沉。
男人一脸漠然,眉眼间瞧着亦有几分冷意。
叶知愠一个激灵,悔的肠子都青了。
天呐,她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竟一时忘了皇帝是“显郡王”亲亲的皇叔。
她与侄子说人家皇叔的不是,人家能高兴,给她好脸才怪。
叶知愠咬着下唇,忙替自己找补:“我随口胡说的,三爷不必放在心上。陛下英明神武,乃当之无愧的明君,哪轮得到我在这里说嘴?我一个闺阁女子,没甚见识,不过胡乱说道几句,三爷可万万别当了真。”
她悄悄打量着他,男人面色仿若缓和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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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缙斜睨过去,定定望着叶知愠。
“家有家规,国亦有国法。”
叶知愠忙点头应下:“三爷不说,我也知道的,方才是我犯了糊涂。”
说白了,若非皇帝开恩,季家阖府上下恐怕都要随那季大人一同砍头,做了刀下鬼。
况且别说一府的人,便是世家大族之家,也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缙冷声:“六姑娘知道便好。”
_
两人中途虽有些许口角,但相处起来的气氛大抵融洽。
晌午分开时,叶知愠又厚着脸皮蹭了一回马车。
临了离开书斋,掌柜的见那位贵客爷,目光在新出的话本子上多瞧了两眼,他忙热心上前:“爷若起了兴致,不如带两本回去瞧瞧?”
这虽是姑娘们的心头好,可没人规定爷们家不能看。
叶知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掌柜的,你快消停些吧,兜里的银子赚的还不够多?三爷可是正经人,谁稀得看这些?”
掌柜的讪讪一笑:“瞧六姑娘这话说的,谁还嫌银子多呢?要不我再给六姑娘拿两本?”
“别,可千万别!我不要!”
他愣在原地,属实想不到六姑娘如何这般反应大,就仿佛尾巴被门夹了一样,他又不多收她钱,不还是原来的价么?
“哎呦,我头好像有些晕,三爷我们快些走吧。”
叶知愠生怕掌柜的给她露个彻底,将她的谎言戳破,她扶了扶脑袋,紧着去扯身边的男人。
赵缙眼皮一动。
跟在后头的李怀安死死憋着笑,陛下也是看破不说破了。
瞧瞧,六姑娘这待遇可比后宫娘娘们强多了,迟早会进宫。
叶知愠坐在马车上,眼瞅着成国公府就快到了,她有些发愁,这男人至今都不肯与她相告身份呢。
她坐近些,再次试探:“三爷知我姓名,也知我家住哪里,我却对三爷一无所知,现下也不过知道你姓赵罢了,三爷可觉得有些不太公平?”
“哪里不公平?”赵缙抬了抬眼皮。
叶知愠哼哼唧唧,她都说的这么清楚了,这男人尽会装傻糊弄她,可她时间是真的不多了,经不起这般慢慢耗。
她嘴巴一扁,眼睛说红就红,娇娇抱怨着。
“三爷说呢?今日分开,下回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见?若是再约,三爷又放我鸽子,没时间可如何是好?”
“三爷能寻到我,我却寻不到三爷。”叶知愠心头憋闷。
这对她来说,仿佛男人始终抓不在手里,虚无缥缈的,好像一眨眼就不见了。因为她不能承认,自己知道他是“显郡王”。
不能承认,就意味着只能不停的偶遇,或者约他,而不能光明正大。
赵缙目光落在叶知愠的俏脸上:“那六姑娘想如何?”
“三爷好歹告诉我个地儿吧,能让我寻到你。”叶知愠掩面,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当然,她装的。
“还是说三爷当真厌恶我,半点都不想与我来往?”
叶知愠紧张到心砰砰跳,却听男人开口:“得寸进尺。”
她还没来得及失落,耳畔又听见他说了句:“西城明照坊竹园。”
叶知愠眼睛登时亮得一闪一闪,赵缙眼里的她,笑容明媚娇艳。
15. 015
次日季府的家眷出城,叶老太太和大房三房都嫌晦气,是丁儿点都没露面,叶知愠悄悄跟着二太太和四姐姐出了趟门。
不过几日未见,二姐姐便憔悴地瘦了一圈。
母女俩先哭过一番,姐妹几个又诉了番温情。给过金银细软,尚未多说几句话,押送的官兵便不耐催促。
几人含泪分别。
叶知愠望着二姐姐纤瘦的背影,心头泛酸。
许是心情欠佳,她这回身上来了月事,疼的厉害。
回屋躺到榻上,叶知愠浑身酸疼,无奈只好趴到被窝里。
她蹙着细细的柳眉,一侧的脸蛋压在枕面上,轻轻阖着眼养神。
秋菊瞧自家姑娘难受到连话本子都不想看了,心疼不已,忙又去给她灌了个汤婆子,好歹能暖暖肚子。
“姑娘,您把这个捂上,待会再睡。”
“唔”叶知愠懒懒睁开眸子,含糊不清应了声,听话照做。
她没忍住长叹口气,只希望她身子争气点,否则一连耽误几日功夫,“显郡王”那里黄花菜都凉了。
秋菊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姑娘心里头还惦记那个?
_
季度被行刑那日的早朝后,昭武帝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忽地问起韩国公的儿子韩崞。
韩廷国忙出列,拱手作揖。
“陛下日理万机,竟还能关心起犬子,老夫惭愧。”
他微微俯着身子,脑袋快速转着。昭武帝素来不喜儿子,今日何故提起?
韩廷国瞳孔一缩,莫非那混账又出去招惹是非了?
赵缙冷睨向下头装模作样的老狐狸,冷笑出声:“国公的确该惭愧,怕不是忙的已然忘了管教儿子?”
韩廷国心里登时骂了声混账,连连请罪。
赵缙居高临下地审视他,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神色中,蓦地问道:“梨花巷子口里住着位守寡多年的瑞娘,依众臣之见,这般有情有义的娘子,朕是否该颁给她一块贞洁牌坊?”
众臣面面相觑,实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皇帝说要给贞洁牌坊,他们便一一附和。
“韩国公,你以为呢?”赵缙又将话抛给韩廷国。
韩廷国磨着牙口,一时心下了然,他应声道:“陛下高见,臣无异议。”
待下朝回到韩府,他面色依旧难看。
国公夫人正懵着,迎上来问:“老爷这是怎了?火气这般大?”
“你还有脸问,都是你养的好儿子。”韩廷国瞪眼。
国公夫人脸色一变,忙叫贴身丫鬟将儿子请过来。
韩崞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他正打着哈欠,瞌睡连连。
“娘,什么事?丫鬟说您叫我。”
“孽障,你给老子跪下。”韩廷国看他这懒散样子便来气,怒呵道。
韩崞一个激灵,清醒不少。
他麻溜跪在地上,不明所以:“怎么了爹?儿子最近听话着呢。”
韩庭国冷笑:“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招惹了一个叫什么瑞娘的寡妇?”
他看儿子摇头晃脑,一脸心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韩崞不在意的嗤道:“她告到爹跟前了?”
韩庭国往他身上踹了脚:“宫里那位都知道了,你说呢?”
韩崞悻悻搓手,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茶楼里撞见的那双寒眸。
他一时没敢吭声,韩庭国道:“那瑞娘即将有朝廷颁给的贞节牌坊,你莫再去招惹她,若再叫我知晓你阳奉阴违,老子打断你的腿。”
韩崞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即将纳妾进门的叶六姑娘,哪还顾得上那个小寡妇?
国公夫人挥挥手,叫儿子下去。
“瞧老爷吓得,当也不是甚要紧事吧。”
“妇人之仁。”韩庭国甩袖,重重叹了口气。
“你当那位还是幼年时任韩家,任朝堂掌控的小皇帝?”
小狼崽子长大了,羽翼渐丰,就想不再认账。
可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买卖?
若非宫里的妹妹韩太后当年记他为膝下的嫡子,若非有韩家的托举,他此刻怕是还在冷宫里吃残羹剩饭,岂有如今跟他拍板的底气?
前朝的事在后宫几乎无甚秘密,哪宫的娘娘都多多少少有些前头的眼线在。
是以皇帝在朝上变相训斥韩国公一事,韩贵妃早早便坐在宫里得了信。
她脸色难看,悄悄往姑母太后的永寿宫里去了趟。
太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瞥她一眼:“多大点事,这便坐不住了?你叫哀家日后如何放心将这整个后宫交到你手里?”
韩贵妃往太后身上一靠,撒娇道:“姑母。”
她红了红脸,颇有些委屈:“您就惯来拿我取笑吧,皇后的事还不定这辈子有没有影儿呢?”
韩太后冷笑:“他敢?皇后的位子,必须是我们韩家的女儿,迟早也是你的。你只需听姑母的话,稳住你的性子便是。”
韩贵妃登时心安不少,试着问道:“那父亲那里?”
“皇帝到底没直言,也算给我们韩家留了颜面,算不得甚。”韩太后叹口气,点了点侄女儿的额头:“晚上用膳时,哀家将皇帝请过来,过后叫他今夜歇在你宫里。”
韩贵妃扬唇一笑:“还是姑母疼我。”
陛下久不踏入后宫,如今先帝陵寝案也结了,他若头一回便来自己宫里过夜,她还怕没什么面子么?
只可惜姑侄俩的算盘都落了个空。
皇帝没来,来的人是李怀安。他给两人见过礼,三言两语道清来意。
“近日朝上出了这等子事,六部几个职位都空缺下来,陛下正在御书房忙着与大臣们商量,该叫何人补上呢,一时还真抽不出空来与太后和贵妃娘娘用晚膳,还望太后见谅。”
皇帝朝事繁忙,李怀安一番话说的叫太后都发不出火气来,她的不悦便冲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而去。
“皇帝不注意自个儿身子,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总得上些心不是?”
李怀安连连点头,又见韩太后发难。
“皇帝有多久没进后宫了,你可还记得?”
李怀安会意:“陛下叫太后娘娘宽心,他心里都有数的。”
韩太后心头冷哼,总算满意。
待人走后,她拍拍侄女的手,宽慰着:“行了,既如此,哀家这里也不用你伺候着,早些回去叫宫女替你梳妆打扮吧。”
韩贵妃面上不显,实则早盼着能与皇帝亲近了。
李怀安方出永寿宫的门,便没忍住呸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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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是在议朝事,不过是生生拖着罢了,让几位大臣叫苦不迭。
离入夏尚早,韩贵妃沐浴过后,便叫宫女给自己换了身绫缎素纱的寝衣。
她坐在铜镜前顺发,眼看着时辰不早,又叫宫女去太极殿请皇帝。
谁承想宫女颤颤巍巍跪在地上道:“贵妃娘娘饶命,陛下他……他去了淑妃宫里。”
“你说什么?”韩贵妃白了脸色,当即起身扇了宫女一耳光。
她神色恍惚,长长的指甲嵌在肉里,也浑然不觉。
消息传进韩太后耳里,皇帝这是明晃晃打她韩家的脸,她气得摔碎一套茶具。
次日嫔妃们去韩贵妃宫里请安,唯独迟迟不见淑妃的影子。
一刻钟后,她宫里派了个太监过来,一脸小人得势的模样,假模假样赔过礼,又拐着弯地变相说昨夜的事。
“实在是叫各位娘娘见笑了,我们娘娘昨夜承恩,今早身上实在泛酸的厉害,她道改天再与贵妃娘娘赔礼。”
嫔妃们屏气凝神,任谁都不敢去看韩贵妃的脸色。
昔日淑妃承宠,也有过嚣张跋扈的时候。只不来请安,这还是头一遭。
莫非是陛下的意思?
众人散去,韩贵妃的端庄再也维持不住。她绞着手帕,骂了句狐狸精。
她父亲是武将,镇守边关多年,一直在朝上便与自己父亲不对付。如今倒好,她这个当女儿的,亦是屡屡挑衅于她。
果真是一对亲父女俩。
_
后宫的波涛汹涌,叶知愠毫不知情。她只知道来月事的第二日,她身上仍旧不舒服,小肚子涨得厉害。
秋菊一脸忧心:“姑娘都这般了,约显郡王的事便往后推推吧?”
叶知愠揉了揉发酸的腰,神色恹恹点了点头。
她脸色惨白的,唇上也没气色,这个样子也不能见人不是?
不过她也不想干闲着,叫秋菊取了笔墨过来,她伏在桌案上给“显郡王”写信。
虽然男人仍旧不信任她,没告知她真实身份,可好歹说了个竹园。她事后叫秋菊打听过,这竹园的买主神秘的很,外头众说纷纭的。
如今看来,竟是显郡王的。
叶知愠托腮,她想了半天,才终于下笔。
三爷,见字如晤。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知三爷可否?
今日小女子欲约三爷喝茶赏花,怎奈老天爷拖后腿,我便就此作罢。
是的,我病了,病得很重,如今已经不得起身。
三爷看到的这份书信,是小女子伏在病床前,用尽全身力气所书,就为不想与三爷断了来往。
我这般可怜,三爷能忍心不回信一封么?
盼君早日回信,好叫我一解相思之苦,小女子必将垂死病中惊坐起,否则定要哭的肝肠寸断。
三爷便是我唯一的药。
成国公府六姑娘叶知愠留。
叶知愠满意的将笔墨吹干,她看了眼,最后在纸张末尾空白处又添了几笔,一个跪着哭哭的小人跃然纸上。
她将书信装好,叫秋菊紧着送去竹园。
秋菊连竹园的门都没进去,书信却被门房守着的冷脸侍卫拿走。
须臾,这封信出现在皇宫帝王的桌案上。
16. 016
“陛下?”
帝王久久不语,李怀安微俯着身子,上前提醒着。
“这是她写的?”赵缙指骨轻轻敲着桌案,目光落在信封上。
李怀安笑着应了声:“是,竹园的侍卫紧着送来的。”
顺天府的人谁也不知,这竹园的主人就是皇帝。
他笑眯眯道:“许是六姑娘有事,约不了陛下,这才送了封信过来,也是有心。”
赵缙扯扯唇角:“你倒是惯会替她说好话。”
李怀安讪讪,不再插嘴。
他如何不都是揣摩帝王的意思?
陛下若真不喜,早已出声斥他。
赵缙言罢,拆开信封,将信取了出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爷可是否?】
头一行这话便映入眼底,赵缙神色微顿。
他继续往下读,李怀安见帝王从面色如常到神情一滞,他心头痒痒的厉害,六姑娘到底写了什么?
应当是哄陛下的好听话吧。
也不知道陛下到底读到什么,他见帝王似磨了磨牙,忽而又好笑出声:“花言巧语,好一个不知羞的姑娘家。”
三爷就是我唯一的药。
赵缙阖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她这好听话还真是张口就来,哪里学来的俗语?莫非也是她看的那话本子上?
“陛下,可要老奴伺候笔墨,您看要给六姑娘回一封吗?”
赵缙将信撂下,他掠过那几行狗爬似的大字,心下暗道,字不堪入目,话也是不堪入耳。
目光随后落在那栩栩如生的小人上,赵缙没忍住多看几眼,倒也是还有项长处,身上有些画画儿的功夫在。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下,淡声道:“不用管她。”
这姑娘但凡给她三分颜色,她便能得寸进尺地开染坊。
若是当真病重,岂还有心思与他说这些?满嘴胡话,没一句真的,赵缙倒要瞧瞧,她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李怀安咂舌,惊了惊下巴。
叶知愠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除去因着小腹胀痛,还因为惦记着‘显郡王’回信的事儿。
可惜直到晌午,都没个影。
叶知愠咬咬牙,气的没忍住咕囔几句,骂道:“好一个狠心的男人。”
秋菊亦是愤愤,心疼地给自家姑娘喂饭。
暮色渐深,李怀安在底下伺候着悄悄打盹儿,却听陛下问话,他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取纸笔来。”
李怀安试着问道:“陛下可是要给六姑娘写信?”
“多嘴。”
赵缙斜睨他两眼,在纸张上龙飞凤舞下笔两字。
傍晚时分,叶知愠身子终于好受不少,她多用了一碗饭,恹恹在窗户边靠着。
她正琢磨着如何给‘显郡王’写第二封信呢,有只白鸽在外头叫的厉害,叶知愠好奇,开了窗户一条细缝。
那鸽子有灵气,振了振翅膀,慢慢悠悠落在窗沿上。
“咦?秋菊,你快来看,这鸽子腿上是不是绑着东西?”叶知愠一脸欣喜。
秋菊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她凑过来道:“还真是姑娘,这不会是‘显郡王’用信鸽给您传信吧?”
叶知愠喜滋滋的,鸽子朝她咕咕叫,似是在催促。她解开绑在鸽子腿上的信,迫不及待地打开读了起来。
谁知下一瞬便僵在原地,她似是难以置信,翻来覆去地在信封里掏啊掏,结果还真就这一封。
一封便罢了,男人竟真真切切只给她写了两个字。
【怎了?】
叶知愠险些没一口气撅过去,什么人啊?
怎了?怎了?她越想越火大,别说肚子疼,她现在能直奔二里地。
叶知愠哼了哼,开始回信。
【没怎!就是我来月事了!!!肚子疼行不行?】
【三爷真真是铁石心肠,竟就用两个字打发敷衍我。】
她写好后,重新绑到信鸽腿上。
赵缙盯着月事二字,一时蹙起眉头,复又将视线移到李怀安身上。
李怀安被帝王盯得头皮发麻,他缩了缩脖子问:“陛下可是有事吩咐?”
赵缙欲言又止,随后偏过头道:“无事,你退下吧。”
一刻钟后,叶知愠等来了回信。
【月事是甚?】
她攥着那张纸,彻底傻眼了。
男人是真不知,还是因着逗弄她而装不知?
‘显郡王’就算尚未娶妻纳妾,房里也应当是有通房的吧?女子身上的月事,他竟丁点不知情么?
叶知愠再厚脸皮,也不禁红了红脸,这人定是故意捉弄她。
【三爷自己说呢?月事便是月事,还能是甚?】
素来以为自己博览群书的昭武帝陷入了沉思,李怀安恰在外禀道:“陛下,章太医过来请平安脉了。”
“叫他进来。”
方进帝王内室,天子的威压便不由而来,章太医屏气凝神。
照例把过脉后,他松了口气道:“陛下龙体康健,老臣没甚好嘱托的。”
他听帝王应了声,便等着叫他退下。只几息过去,帝王只是盯着他不语。
章太医两条老腿颤颤巍巍的,他提着一颗心道:“陛下可是有事问老臣?”
赵缙微咳:“朕的确有一事要请教章太医。”
“陛下请说。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月事是甚?女子为何来了月事会肚子疼?”赵缙面色严肃,一本正经问着。
章太医险些没惊掉下巴,陛下竟不知么?
后宫嫔妃们来了月事,当是不能侍寝的啊。他琢磨两下,也是,陛下不近女色,不常踏入后宫,不知情亦情有可原。
他问道:“可是后宫哪位娘娘来了月事?《黄帝内经》上曾有记载,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
赵缙不耐:“简着些说。”
章太医立马懂了:“通俗来讲,女子只有来了月事才能生子,腹部胀痛是为月事不调,许是吃了冰的,或是碰了冰水。若想根治,须得开上几服药,仔细调理着。也可多喝些热水,能舒缓不少。”
须臾,赵缙挥手叫人下去。
叶知愠擦了擦身子,再次收到‘显郡王’的信。
【嗯,既流血甚多,便好生躺着,莫在胡乱折腾。】
【多喝热水。】
【还有六姑娘的字,实在如春蚯秋蛇,无神亦无形。】
叶知愠面上一片烧红,什么人啊?竟大喇喇就这般将女子流血说了出来,她看这男人才是没一点脸皮。
还有多喝热水,多喝热水,她难道不知道吗?秋菊可比他懂得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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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绞着巾子,嘟了嘟嘴巴。她缺的是这些吗?他就不会说几句好听话哄哄自个儿?
果真是木头一般的男人。
当叶知愠瞧见最后一行字时,又羞又臊。
她知道自己写字不如其他几个姐妹好看,可哪里就何至于他口中的如春蚯秋蛇!!!
叶知愠没忍住呸了一口。
她消了会气,又重新写信勾搭他。
【今晚的月亮很圆,望三爷做个好梦。】
赵缙走到窗边,暮色中挂着轮满月,月辉洒在石阶上,映照得一片通明。
李怀安也笑着道:“陛下,今儿的月亮的确很圆呢。”
“安置吧。”
只赵缙歇下后,想起叶知愠方才叫他做个好梦,一时间又记起上次的荒唐梦,阖了阖眼。
夜半惊醒,他掀开床褥,盯着自己的亵裤,面色难看。
后半夜再也没了睡意,更遑论她口中的做个好梦。
_
叶知愠一觉睡到天明,神清气爽。肚子不疼了,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
她兴高采烈与秋菊道:“去给你家姑娘拿些纸笔来,打今儿起我要好好练字。”
士别三日,她定要叫‘显郡王’刮目相看。
姑娘不看不正经的话本子了,秋菊也高兴得很,赞同她好好练字。
谁成想刚用过早膳,宫里头的韩贵妃往成国公府传了个信儿,说是听说叶六姑娘聪慧过人,又容貌无双,她喜欢的紧,特召她进宫说说话。
叶老太太大喜,忙叫人给传信的太监递了银子。
府上其他人也欢欢喜喜的,这可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若自家姑娘真得了对方的青睐,以后的荣宠还会少吗?
大太太瞥见自家女儿耷拉着张脸,忙拍拍她的手。
她笑意盈盈,与叶老太太道:“母亲,听说贵妃娘娘最宠家里的弟弟,估摸着她是听弟弟说了,要纳咱们家六姑娘为妾,这才想着叫愠姐儿进宫看看。”
叶老太太点点头:“你说的在理儿。”
她拉过叶知愠,好生叮嘱番宫里头的规矩,又把大太太叫过来:“愠姐儿进宫,到处都是贵人,好歹不能穿得太过寒酸。你这个做大伯母的……”
叶老太太话说到一半,又指着三太太说:“还有你这个做母亲的,待会都给愠姐儿送一套头面,送些新衣过去,好穿的得体体面入宫。”
大太太与三太太俱是面色一僵,心道老太太舍不得她的好东西,便指着她们往外拿?
可谁让两人是做儿媳妇的,再不满也只能吞下,应了声好。
回屋后秋菊一脸忧心:“姑娘,这贵妃娘娘真就是想看看您?”
她还没忘记那日在书斋撞上那风流韩崞的事儿。
叶知愠有一搭没一搭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不信那贵妃娘娘能吃了我不成?”
而此刻韩贵妃宫里的屏风后头,他瞅瞅一脸没出息的弟弟,不禁好笑:“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瞧把你惦记的。索性也快到日子了,有甚好急的?”
韩崞讪讪:“姐。”
“行了行了,本宫真是懒得管你。”韩贵妃头疼不已。
她提醒道:“只一点,到底是在宫里,你莫做出过火的事来。”
韩崞敷衍着:“我知道的,阿姐。”
他一想到叶六姑娘那妙曼的身子,就已然心猿意马,心神荡漾。
17. 017
叶知愠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许是韩贵妃已经交代过皇城守门的禁军,对方看过帖子,并未为难她。
有个大宫女迎上来,称是贵妃宫里的。她自上而下审视打量的目光,叫叶知愠很是不喜,轻蔑中又透着丝鄙夷。
事实上这宫女心里也的确这般想的,不过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偏自家爷喜爱的紧。
她高高扬着下巴,与秋菊道:“你便在此处候着吧,贵妃娘娘只邀了你家姑娘一人。”
秋菊梗着脖子,想说道几句,又转念想起对方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她不能给自家姑娘惹是生非。
可她只是不放心自家姑娘而已。
叶知愠拍拍秋菊的手:“无妨的,你去马车上等我就好。”
秋菊无奈应下。
叶知愠跟着这位大宫女入宫,皇宫里太大,走的她双腿泛酸。概因她人微言轻,对方也未提出坐轿辇一事。
她微微喘着气,试着问道:“不知这位姑姑可知,贵妃娘娘唤臣女何事?”
对方嘴巴管的很严,斜睨她一眼:“去国公府传话的小太监没说明白吗?闲来无事,贵妃娘娘只是叫你说说话,六姑娘不必这般紧张,我们娘娘最是和善不过。”
叶知愠一噎,不再自讨没趣。
也不知过了几道宫门,远远瞧着有座宫殿高耸入云,她好奇,没忍住多看几眼,身边这位也不知在傲气什么的大宫女复又开口。
“那是前殿,陛下处理朝政的地方。六姑娘可莫要乱跑,若是无意间冲撞了陛下,那便不好了。”
叶知愠悄悄冲她翻个白眼,她道自己傻啊,没事去招惹皇帝?
那可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天子,在他面前说话,许是说错半个字,便有砍头的危险,她吃饱了撑的么?
一路上走走停停,可算是瞧见韩贵妃的景福宫。
叶知愠被带到偏殿的一处厢房,她总觉有些不对,没忍住问道:“姑姑,我不用先去拜见贵妃娘娘吗?”
她便是再傻,也知道韩贵妃应当在主殿召见她,怎好端端将她带到了厢房?
对方冷着张脸,言语间有些许不耐。
“六姑娘进去便知,怎有这般多的话?”
叶知愠深深吸了口气,她方提着裙摆入内,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蓦地将屋门关上。
她一脸错愕,回头去拉,屋子竟被人从外上了锁。
“六姑娘别费那劲了,我特意叮嘱她们将门关上,没小爷的吩咐,这门是打不开的。”
韩崞从屏风后绕过来,他晃着扇子,洋洋得意。
叶知愠瞧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真恨不得上去给他几个耳光。
她脑瓜子一转,一时什么都门清了,心里将外头道高洁的这位贵妃娘娘给骂了个狗血喷头,她竟然帮着弟弟在宫里头胡乱做这种事?
“怎了?六姑娘瞧见我便这般惊奇吗?”韩崞摸着下巴,好整以暇问道。
叶知愠冷笑:“我入宫是贵妃娘娘请我来的,帖子上可从未说过韩公子,现下见了你,我不该惊奇吗?”
“六姑娘好生大的火气,我不日便将是你的夫主,私下还不能提前瞧瞧了?”韩崞上前两步,心头愈发痒了。
他就喜欢这般带劲的美人,若逆来顺受,也没甚意思。
叶知愠当然有一股子火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她看眼跟前肥头大耳的韩崞,只觉方吃的早膳都能吐出来。
她是打死都不会进他们韩家的门,安心做他的妾。
“韩公子是觉我成国公府落魄,便肆意欺辱吗?”她冷声道。
“六姑娘何出此言?只要你能讨得了我欢心,日后成国公府的事便是我韩家的事,就是再落魄,小爷也能给它镶上一层金,端看六姑娘识不识趣。”
叶知愠被生生气笑了:“便是纳妾,男女双方也不好私下相见的。如今韩公子这般行径,不就是看不上我,看不上成国公府?”
这个色胚,不过几日的功夫,竟也等不及,还下作的托贵妃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韩崞不以为意,笑道:“实在是六姑娘太美。况且你早晚都是小爷的房里人,早亲近几日,又有何妨?”
这种夸赞,叶知愠只有恶心,半点高兴不起来。
若像‘显郡王’那般谪仙似的人赞美她,她得意还差不多。
韩崞去拉叶知愠的手,只碰到个袖口,便被她重重甩开,他面色难看。
“韩公子也知道没多少时日了,怎就偏偏不愿意给我个体面?”
叶知愠别过脸去。
韩崞已然十分不耐烦,他冷声冷气:“六姑娘别给脸不要脸,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妾,作甚摆出一副大房的脸面?”
他本也没想今日将她如何,不过是心痒难耐,想先调情,拉个小手,亲个小嘴,谁成想这六姑娘这般不识好歹,竟半分好脸都不给他。
既如此,他也不必再好声好气哄着。
叶知愠瞧出他的意思,咬牙切齿。她知道自己若聪明些,便应当假心假意顺着对方说些好听话,亦或者被他占些小便宜,这事便算过去。
可她就是一点都不想忍。这种烂人,就是与他逢场作戏,她都不稀得。
她又尝试去摇晃房门,外头锁得死死的。
韩崞在后头冷笑:“你既这般倔,爷也不必心疼,你就是叫破喉咙都没人听见。”
他说着便开始上手,叶知愠躲闪不及,被他抓住一角衣袖,韩崞被叶知愠那恶心的目光刺痛了眼,正欲将她拽过来,不料□□挨了对方一脚。
叶知愠顾不上多想,抄过手边的花瓶,直朝韩崞身上砸去,对方登时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她将人甩开,去支窗户。
叶知愠探出脑袋望去,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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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地面不远,应是摔不死人。她咬咬牙,爬上窗沿,闭着眼睛狠心一跳。
眼看韩崞追了过来,她利索将窗户关上,夹住他的肥猪手,肥猪又是一声惨叫。
周围没人,许是都被韩崞打发走了。叶知愠顾不上微微酸痛的脚踝,迈开步子便往外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瞧见与‘显郡王’头回见面时的竹楼,后头的韩崞还在紧追不放,叶知愠咬牙上去,随手推开一扇屋门。
她靠在门板上,慢慢缓着气。一抬头看见榻上坐着个男人,险些没一颗心跳出来。
叶知愠走近些,还道自己看花了眼,不是‘显郡王’还能是谁?
男人斜支着脑袋,他阖着眼,好像在小憩,她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显郡王’怎会在这?莫非是皇帝召他入宫的?
叶知愠眼珠子打转,已然想好待会儿男人若问起来,她用什么由头说自己出现在宫里。
她不止一次感慨,这张脸是生得当真俊。她悄悄拉了把红木交椅坐下,没由来看他看呆了眼。
也不知男人梦到了什么,睡觉时眉头都轻轻蹙着,叶知愠没忍住,伸手替他抚平,小声嘀咕两句。
“真是的,三爷难道不知吗?皱眉头的时日久了,是当真会老的。”
“这么一张脸,多可惜啊。”
她微凉的长指点过赵缙的眉心,划过他高挺的鼻峰,接着落在他薄薄的唇上。
叶知愠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唇瓣,情不自禁地想,这样一张唇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会跟他这个人一样冷吗?
她日后回想起来,只觉自己现下是昏了头脑。她微微俯身凑过去,闭着眼睛覆在男人的唇瓣上,丝毫不知她以为睡着的‘显郡王’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两下。
好软,亲上去后叶知愠如是想。
原来男人的嘴唇都这么软吗?不止软,温温热热的,舒服极了,她感觉自己亲到了天上绵软的白云。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叶知愠没由来想到自己看过的话本子。她唇瓣微张,含住男人的下唇,轻轻啃咬着,又是吸又是吮的。
她仍觉不对,下意识舔了舔,“睡过去”的赵缙手指攥的发白。
竹楼外蓦地传出两道说话声,叶知愠被吓一跳,心虚地忙直起身子。
她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韩崞与‘显郡王’身边老太监的声音。
也不知道老太监说了什么,那韩崞的声音便越来越淡,揪着一颗心的叶知愠才松于松了口气。
韩崞面色铁青,他看眼竹楼,悻悻而去。
真是倒霉,竟撞上了皇帝在这里,晾叶知愠那个小蹄子也不敢往这里跑。
叶知愠摸了摸自己的唇,正出神的功夫,觉出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心头一个咯噔,回眸望去,醒过来的“显郡王”正直直盯着她。
18. 018
“三……三爷,你醒了?”叶知愠尴尬一笑。
她正心虚呢,左右顾盼,就是不敢看他的眼。
“六姑娘怎会在宫里?”赵缙抬了抬眼皮。
叶知愠如实道:“是贵妃娘娘唤我来的,说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至于真实目的,她当然不敢说,否则她与那韩崞的关系也会暴露。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知愠总觉她提了贵妃二字后,男人身上的气息冷下几分。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瞧着也不甚在意,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那……三爷呢?”叶知愠凑近些,反问他。
赵缙定定睨她一眼,半晌淡声道:“六姑娘觉得呢?”
叶知愠眨了眨眼,继续试探:“入宫嘛,三爷又是男子,定是陛下召你入宫的吧。”
能被皇帝召见入宫觐见的权贵子弟,出身少说也在二品大臣及以上府中。
赵缙好整以暇,心中不免好笑。
这姑娘到底将他猜成哪家了?
还是说她认定对方出自世家大族,只要是谁便都可以,思及此处,赵缙没由来眸色沉了沉。
叶知愠瞧他神情,讪讪道:“可是我哪里说错了话?三爷怎这般善变?”
她嘟了嘟唇,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
男人久久不言,叶知愠也不想再伺候了。她刚刚才受了惊吓,凭什么又来看他的冷脸?
虽说有求于他,可她自认这段时日伏低做小,如何还捂不热他的一颗心?
叶知愠忿忿想,他们皇家的人就没个好东西。
‘显郡王’不是,看似温和的韩贵妃不是,至于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更不是了!
这两人,一个是他的侄子,一个是他的妃子,还不是都怪他管教不力。
姑娘别过头去,掩面呜呜呜的。只无意间两指露出的细缝,能瞥见她悄悄看过来的清润水眸,明显是在与他赌气。
叶知愠心里数着数,他怎么还不来哄她?
这回她要真生气了!
“哭甚?我欺负你了?”肩头上忽而被一只手搭着,她一惊,回眸望去,‘显郡王’已将她的身子掰正。
下巴被他修长的手指挑起,叶知愠呆呆愣愣,又听他问:“真哭了?”
叶知愠抽抽搭搭,瞪他一眼:“三爷说呢?”
她蓦地贴到赵缙胸前,指指自己泛红的眼圈:“三爷不会自己看么?”
的确红了,这姑娘约莫是水做的,珍珠似的眼泪是说来就来。
赵缙又听她控诉自己:“三爷有什么好问的?就是你欺负我!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三爷反倒给我个冷脸?我活该呗,就爱贴人的冷屁股,我犯贱……”
“胡说甚?如何连自个儿都骂起来?”他眼皮一跳,打断越说越离谱的叶知愠。
“我哪有胡说?”叶知愠背过身去,哼了哼:“我不就是在热脸贴三爷的冷屁股吗?”
不发点小火,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软柿子,没半点小脾性吗?
“过来。”
叶知愠捂住耳朵,摇头:“三爷说什么?我没听见。”
况且他叫自己过去,她就颠颠过去吗?她又不是他养的小猫小狗。
头顶上方忽而被一片阴影笼罩,男人倾身覆过来,叶知愠回头,她双手撑在榻边上,无意识往后挪动两分。
她咬着唇瓣,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干……干嘛?”
“不是说我欺负你?”赵缙扯扯唇角。
他话落,叶知愠只觉眼睛好舒服,男人轻呼着气,在给她吹眼睛。
她没出息的想,她几乎一瞬就被人给哄好了。
叶知愠一抬头,就能瞧见男人薄薄的唇,她没忍住舔舔唇瓣,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方才亲他嘴时的感觉。
真的很软。
两人贴得太近,呼吸交缠间,叶知愠越来越热。
赵缙盯着她红润润的脸颊,倏而问道:“你很热?在想什么?”
“没,没啊,我一点都不热,也没想什么。”叶知愠眼睛开始四处乱瞄,结结巴巴的。
“别动。”赵缙蹙眉,大掌托上她的后脑勺。
头一回被人摸脑袋,叶知愠怔了怔,她被吓一跳,活脱脱像是被门夹住尾巴的猫儿。
她也没想到自己反应这般大,乱动时扭到脚踝,她倒吸一口冷气,轻轻嘶了一声。
“脚疼?伤着了?”赵缙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叶知愠转了转,还是疼,她可怜巴巴道:“嗯,疼,快疼死我了,脚扭了一下。”
方才跑起来时不觉得,起初坐下也不疼,不知为甚缓了片刻竟开始疼了。
赵缙直起身子,朝外唤道:“李怀安。”
“三爷可有吩咐?”
“去太医院,请章太医过来。”
六姑娘这是伤着了?李怀安愣了愣,忙指使干儿子来喜去忙活。
一刻钟后,章太医气喘吁吁被李怀安领着入内。
他路上还在思索着,前几日才给陛下请过平安脉,龙体康健的很,今日陛下为何又唤他?
谁知李公公跟他道是个姑娘家。
章太医也没太当回事,估摸着是后宫哪位娘娘。
李公公又道:“总之这事章太医也别多问,只记得唤陛下三爷即可,诊脉便是,其他你只当不知。”
章太医暗暗嘀咕着:“李公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直到他瞅见眼前的场景,微微张着嘴,险些没惊掉他的下巴。
陛下坐在罗汉榻上,一娇俏的妙龄姑娘懒散地斜躺在另一侧,一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他瞧着只差点没晃到陛下腿上去。
姑娘娇娇嗔着:“三爷,我疼。”
“疼便好好坐着。”陛下看似冷面,实则语气很是纵容。
应……应当是纵容吧,不然怎有闲心与个姑娘家斗嘴?
这相貌,瞧着也不似哪个娘娘啊。
“我不嘛,就疼,疼的坐不好。”
“我看你还是不够疼。”
“真的疼,不过三爷若能给我揉一揉,我就不疼了。”
“六姑娘不如现下做梦来得快一些。”
“三爷!”姑娘家仿佛生气了,故作凶样。
章太医年岁大了,看不下去这打情骂俏,紧着咳嗽两声。
叶知愠后知后觉,一时羞愤不已,可呛过她的男人却神色丝毫不变,她心中暗道厚脸皮。
都怪他,叫她在人前出糗。
“过来给姑娘瞧瞧。”赵缙叫章太医上前。
他约莫也是些皮外伤,没伤到骨头。
章太医扶了扶老腰,恭恭敬敬道:“请姑娘抬脚。”
叶知愠听话照做,虽说她穿着白色的罗袜,章太医仍是搭了块巾子上去,他左右捏了捏脚踝,叶知愠疼得直叫。
赵缙唇角微动:“动作轻些。”
章太医一哆嗦,他自觉已经够轻了。
叶知愠一听这话,顿时又恢复了精气神。她朝男人眨巴着眼,抿唇笑道:“三爷是在关心我吗?”
赵缙冷声哼了哼:“你太吵。”
叶知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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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臾过后,章太医收手:“姑娘有福气,没伤到骨头,贴几日外敷的药膏,静养几日便能恢复。”
他将东西留下,李怀安送他出去。
叶知愠看看药膏,视线又落在赵缙身上,她巴巴道:“我够不着,三爷给我抹吧。”
姑娘笑的跟偷腥的猫儿似的,眸中的狡黠一闪而过。赵缙撇她一眼:“六姑娘手长脚长的,如何便够不着?”
“三爷在夸我身形好吗?”叶知愠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男人似磨了磨牙,撂下一句话:“不知羞。”
他顿了顿,冷声道:“姑娘家的脚,如何能轻易示人?换成旁人,六姑娘也这般要求?宫里到处都是宫女,随便叫一个进来给你敷药。”
“哦~”叶知愠耸了耸肩,声音拉得很长。
余光瞧见男人的脸越来越冷,她忙拉住他的袖口,嗔着:“才不是。我不要别人,只要三爷一个。”
怕他没听清,叶知愠凑近些,复又道:“不论旁的男人还是宫女,我都不要,只要三爷一个。三爷就帮帮我嘛~”
赵缙微微晃了瞬神,心下咬牙暗道,哄人的话她倒是张口就来,可见虚情假意的很。
趁这会子的功夫,叶知愠彻底没了脸皮,她脱掉自己的白罗袜,那只扭伤的脚已然大喇喇搭在赵缙大腿上。
赵缙垂眸看去,姑娘家的玉足小巧精致,脚背白皙剔透,圆润粉嫩的脚趾修剪的干干净净。
她脚动了动,催促自己:“快点啊三爷。”
赵缙温热的手握上去,两人俱是一颤。
男人的掌心微烫,叶知愠的脚却是凉的,她身子潜意识缩了缩。
赵缙剜了两指药膏,轻轻在叶知愠略微红肿的脚踝处铺开,擦过后他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着。
他动作轻,这张脸又赏心悦目,许是图了个心理安慰,渐渐地,叶知愠竟不觉疼了,开始不安分起来,有了旁的心思。
那只脚轻轻翘起,在男人面前左晃右晃。
赵缙抬起眼皮,他按住叶知愠的脚踝,没好气道:“再乱动,你便自个儿抹吧。”
叶知愠掩面,笑得花枝乱颤。他不叫她乱动,她偏不听,一只脚在他身上胡乱蹭着。
赵缙倏而脸色大变,他侧过身去,咬牙切齿:“你放肆,胡闹什么?”
叶知愠给他个白眼,她就放肆怎么了?否则真靠说几句好听话就能坐上郡王妃的位置吗?她才不傻,男人嘴上不说,心里头也都是好色的。
她咕囔两句:“三爷动作太重了,我疼,忍不住乱动。”
说完叶知愠去扯赵缙胳膊,那只被他甩开的脚又重新搭上去。
她莽撞的很,蓦地蹭到一处时,两人呼吸加重。
叶知愠的脚被那方方出头的笋戳/的一颤,又烫又麻,看过诸多话本子的她,几乎瞬间便猜测出一二。
她神色惊了又惊,这……这便石更了吗?
“三爷身上偷藏了什么?可是刀棍?”叶知愠无辜眨着眼,她懵懵懂懂,一脸无措问着。
赵缙侧目,瞧着她装傻的神色,冷笑出声:“六姑娘不知?”
端说她看了那许多不正经的话本子,便知她在装模作样。
叶知愠睁大眼,摇着头道:“三爷身上藏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她求之若渴:“还请三爷为我解惑。”
“能叫你□□的东西。”赵缙眸色渐暗,一字一句道。
叶知愠呆住,嗓子眼仿佛失了声。
她面色一片通红,羞得耳垂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