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导演每天都很忙》
1. 解约1
浅春三月,深夜,横店犹被碎雪般冷意笼罩,影视城附近某酒店房间内,窗户却大开着。
寒风徐徐吹入,轻晃窗上悬挂的风铃,给噼啪不停的键盘敲击声作伴。
良久,敲击声停下,纪有漪放松了发硬的肩颈,从荧屏前抬起头来,伸手拿过桌上半满的水杯。
杯中的水是她投入工作前倒的,为了提神加满的冰块此时已经化得干干净净。
倒都倒了,不能浪费。
纪有漪干脆一饮而尽,起身去关窗。
窗前摇荡的风铃是最普通的义乌小商品款式,却是一个影迷小朋友送她的礼物,六年来,她一直随身携带。
她取下风铃,抽了纸巾仔细擦去上面的潮气,才将它收回外套口袋中,拿起手机,往浴室走去。
修改好的剧本已经发出,纪有漪点开聊天框编辑消息:
【九点照常开拍,但顺场要变一下,我都标注好了,你起床后尽快整理,把新通告发下去。】
纪有漪瞥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五点半,她继续写,
【六点半我会到片场盯主演上妆,有疑问随时找我。上午我抽空出去开个会,顺利的话,中午给几个相关角色讲戏,尽量不耽误你们午休。但还是让大家做好要熬大夜的准备,这几天辛苦一下,晚上收工我请吃宵夜。】
退出对话框,纪有漪挤好牙膏,左手刷着牙,右手在百余条未读消息中选了一条点进去。
【纪导,真的真的对不起。是我能力不够,惹资方发这么大的火。最开始写男四的时候只是写个工具人反派,没想到会被看上。我都受不了我自己,都职场人了,却还是做不到乖乖听话加戏份,又笨,怎么改都没法给他改出彩。纪导我真的好愧疚,您这样赏识我提拔我,我却一直让您帮我擦屁股[大哭]】
消息发送时间是三个小时前,来源是她这部电影的编剧。
得,她的小编剧被带资进组的加戏咖折腾得觉都睡不好了。
纪有漪把牙刷往嘴里一放,双手啪啪敲字:【没有的事呀宝!我当初会接这片子,就是冲你的剧本来的。初出茅庐绝对不是你的劣势,相反,正是你的不肯拘束,带给了你天马行空的想象,让你能构建出瑰丽的奇幻世界。我很珍惜这一点,你也要意识到自己的可贵之处。所以请你保持这份灵气,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一段话没来得及发出,忽然自心口传来一阵尖锐刺痛。她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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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半,大半个城市尚在沉睡,繁华的霓虹呆立在冷寂中,略显暗淡。
S市市中心东北部,坐落着全市顶级豪宅长风湾壹号,西毗商圈、东瞰江景,每平六十万的高价和千平以上的最低面积令人望而却步。
该楼盘的开发商是Z国房地产行业龙头,长风集团。二十年前,长风集团董事长孟雨霆在这里挑选了风水最好的一块地用作孟家宅邸。
此时,别墅主楼灯火通明,门窗却紧闭,厚重的窗帘封锁住所有光线,将一切行迹隐匿于夜色中。
楼里的人都集中在一间静室内。
静室并未通电,提供照明的是根根长烛,烛火幽邃,将室内几人照得影影绰绰,印在满墙的符纸和风水罗盘上,拖曳成扭曲形状。
正中央设有供台,内部黑黢黢一片,隐约可见似乎是个人形,台上的香炉内,昂贵的沉香在安静焚烧。
孟行姝跪在供台前,白皙的颈微垂,长烛在她周身围成一圈,点点火光落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
身后有人在交谈。
“……千嶂建筑肯定也有问题,去年长风上市被叫停就跟他们有关,今年又举报我违规拿地,抢我项目!大师,您帮我算算他们都动了什么手脚,一定要想法子破了。今年是长风的关键年,绝对不能有闪失。”
“孟董放心,定当竭力。”
中年女人话锋一转,又问,厚重的嗓音里带着尊敬,“不过,我女儿今年就要进娱乐圈了,要做的法事和需要的供品是不是不一样?还有这屋里的布局,您看是否要改?钱和养料都不是问题,一定要护佑我家霄霄大红大紫,公司顺利开起来!”
……
交谈声渐渐停了,安静的室内,只剩下提笔写符的窸窣声响,随后是呲啦的燃烧声。
香烛味浓郁到熏人,孟行姝却已经习惯,只是扇了扇长睫,颀长的身形一动不动。
她跪了将近一个小时,神色始终平静,仿佛双膝处的疼痛和身后的冗务都与她毫无干系。
主楼外,身着浅灰色西装套裙的女性脚步匆匆上了楼梯,被几名保安拦在门外。
“拦什么拦,以为我稀罕进去!”方若寒在门口站定,左手挽着件大衣,右手没好气地挎了挎肩上的手袋。
纵然心里恨不得抡起手袋把门砸穿,她也只能冷着脸,抬起腕表给保安看,“说了六点有拍摄,看看现在几点了?路上不要时间的?要是迟到了,明天热搜全是孟行姝耍大牌,孟董砸钱帮我们撤是吧?”
保安面露难色。
孟行姝的经纪公司惹不起,可今晚孟家有大事,是万万不能打搅的。
正僵持着,大门从内打开了。刺骨冷夜里忽然混入缕缕沉香,一身黑衣的女人走了出来。
看到来人,方若寒紧绷一夜的神经终于松了一松,连忙伸手去拉孟行姝,生怕慢了一拍,那扇虎口一般的大门会把人重新吞回去:“孟老师,我们快走,要来不及了。”
她目光迅速在孟行姝上下扫了一遍,才抻开臂弯上的大衣,披在孟行姝身上。
孟行姝接过进门时被保安收走的随身物品,跟着方若寒走出主楼,上了车。
车门关上。方若寒一刻没停地启动车辆,询问道:“孟老师,我骗她说你今天有拍摄,她这次应该不敢做什么吧?”
“没,喝了碗符水就让我出来了。”
“她这是因为你今年事事顺着她,不然哪止这么点!”方若寒冷笑,咒骂了一声才继续说,“我已经和医师联系好了,到了马上洗胃。”
凌晨,别墅区外空旷,方若寒把车开得飞快。
孟行姝坐在后排望着窗外,平静的面庞在夜色中仿佛凝着一层寒霜:“不用。”
“怎么不用!真不用你之前能急性中毒?她是用朱砂写的符,那可是硫化汞,那能喝吗?真这么好,她自己怎么不喝?怎么不给她亲女儿喝?”
方若寒越说越激动,要不是有安全带绑着,她能拽着方向盘跳起来,“孟霄下周回国,一月那个八卦又给她翻出来炒了,平时连主楼都不让你进,现在天天拿你炒作。她们就是想踩着你一夜蹿红,要不是留你还有用,不能让你真出事,她恨不得直接把你……”
声音越说越大。
孟行姝侧眸看了方若寒一眼,淡声问:“需要我开车吗?”
冷淡的嗓音如冰玉熨在方若寒发热的脑子上,她瞬间冷静了大半,撇撇嘴:“不需要,孟老师你休息。”
她老老实实开车看路,忍了忍,又道,“医院咱们还是去一下,检查一下,才好放心。”
侵晓前最后一刻,夜空暗沉得像一张黑黢黢的网,它向远方地平线无限延伸着,阴冷漫长,望不到尽头。
孟行姝看了良久,才应道:“嗯。”
其实不重要。
不论检不检查,不论身体如何,都不重要。反正……快结束了。
彻夜未眠的眸中终于有疲倦浮现,孟行姝阖上双眼,没有注意到车后方遥遥之外,灰暗地平线与黑色夜幕相交处,有救护车殷红的指示灯在不停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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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您体谅一下,我女儿还在家发着高烧,我真的要走了。
“没醒,医生说发现得及时,洗完胃就没大碍了。但谁知道她醒来又要发什么疯。
“又要她赔?她一屁股债,真的赔不起了。加上现在名声全毁了,以后……”
纪有漪是被说话声吵醒的,耳边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应该是在打电话,语气中满是焦急。
身上没有力气,胃在灼烧,纪有漪捂着痛到快要裂开的头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
她不是在横店拍戏吗?闭眼前她刚改完剧本,打算洗洗睡了,第二天好去找那些蔫儿坏的资本家吵架,怎么一睁眼就进医院了?
她病倒了?那她的剧组怎么办?夭寿了,这得耽误多少进度。
她顾不上头疼,急忙拿起枕边的手机,本想看时间,却发现了不对劲。
手机尺寸不对,外壳软软的,是可爱的桃粉色。这不是她的手机。
拿着手机的手白白嫩嫩的,指尖涂了晶莹的甲油。这也不是她的手。
纪有漪一时懵了。
“你可算醒了?”徐品安原本站在窗边打着电话,听到动静,猛地转过身来。
纪有漪清晰地看见,对方把电话一挂,低声下气的姿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熊熊怒火。
“热搜都爆了!你能不能少干点蠢事让我省省心?现在好了,头条全在说你当三不成、为情自尽,你知不知道你给公司的名誉造成了多大的损失,等着赔钱吧!”
说话的人一身职业装,黑发盘在脑后,怒气滔天到能一巴掌把她拍死。
但纪有漪非常确定,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她从业影视圈多年,当上总导演后,执导电影部部爆火,捧红大大小小演职人员若干,不知多少人费尽心思和她搭上线,只为能进她的剧组。
成名后,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给她甩锅了。
纪有漪当然不乐意接。
她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已经张口反问了回去,发哑的嗓子生疼:“我事先留了遗书?还是发了告别留言?”
“什么都没有!”徐品安怒吼,“演戏演不好,综艺只会当透明人,直播又半天憋不出个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会脑子一热给我整烂摊子!”
纪有漪“噢”了一声,轻描淡写地略过对方所有攻击,总结道:“所以,公司把我的私事当成新闻卖掉,然后反过来指责我这个供应商不够体面?”
纪有漪的声音和和气气,话语却十分尖锐,听得徐品安一愣:“什么?”
“我这消息是公司传出去的,还卖了不少钱吧?”
娱乐圈没有新鲜事,纪有漪把当下情形和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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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的话稍稍一串,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要演戏、走穴,说明她是个娱乐圈艺人,对方是她经纪公司的人。
“洗胃”“发疯”,还闹到了自尽的地步,说明她近期精神状态相当糟糕,她的公司很清楚这点,却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至于糟糕的直接缘由,查一查就是了。
纪有漪拿起手机。果然,随便点开一篇娱乐新闻讲的就是她的事,她一目十行地看完。
周文琛,内娱顶流男星,以暖男人设深得粉丝喜爱。
两个月前,他被狗仔爆料和当红影后孟行姝热恋中。后续参加综艺接受采访时,他虽未正面回应恋爱传闻,羞涩含笑低头却胜似实锤。
粉丝一片哀嚎,正是军心动摇、大规模脱粉之际,突然在综艺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叫纪有漪的十八线怎么天天追着她们哥哥跑?
不知道哥哥有对象了吗?对方可是长风集团的千金大小姐,要啥有啥,她个小糊咖又算老几,也配往上靠?
一时间,心也不摇了,粉也不脱了,打着整治贱人的旗号,扛起键盘就冲进了纪有漪的微博和超话。
结果整着整着,纪有漪吞药了。
可能是畏罪自戕,可能是失恋心死,更可能只是在装可怜、博同情,总之绝对不会是因为不堪网暴!
没见她经济公司说人没死成吗?剧本而已!演的!
纪有漪拉到最下方,瞟了一眼不堪入目的评论区,反手亮给徐品安看:“我这么糊,哪有狗仔蹲我,要不是公司主动爆料,谁会知道我自杀?”
“我要真死了,那消息就得压,但有人把我送来医院,发现洗个胃就没事了,那当然得放出去吸引眼球咯。对公司来说,反正我名声臭了,身上的剩余价值能榨一点是一点,我没说错吧?”
她嗓音温柔又带着点沙哑,一双眼睛冷静而澄澈,仿佛轻易就能看穿人心。
徐品安看看评论区的谩骂,又看看纪有漪瘦弱的身躯,抿了抿嘴唇:“对,但是……”
先前的怒火像一盆炭火被浇熄,她心有不安,原地踱了几步,解释道,“不是我卖的。公司新给你接了个本子,我昨晚发你后,一直没收到回复,只好一早去酒店找人。发现情况后,确实是我给李总打的电话,但只是为了报备。”
她说完,纪有漪却没急着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情绪的眼神落在徐品安身上,让她下意识又抿了下唇,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谈话节奏完全拿到手,纪有漪终于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她拍拍徐品安的胳膊:“没关系,都是为了工作,我能理解,你也不容易。”
不久前才饱受折磨的胃正在翻腾,她强压下反胃感,下了床,把对方拉到床边坐下,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自己则拉了面凳子坐下。
凳子比床面稍矮,这样一来,她说话时会以略微仰视的姿态面对对方,眼神交汇不至于冒犯,反而显得她亲切诚恳。
纪有漪是个导演,导演这职业跟班主任差不多。班上学生总会出这样那样的事,她很擅长选择恰当的方式,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纪有漪讲戏一般循循善诱,借着聊天的名义打探自己当下处境,顺便不忘将徐品安的论述逐一反驳。
“徐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传出去对我影响不好的,我和周文琛可没关系。”
徐品安不悦:“我乱说什么了,你本来就喜欢他。他说什么你都听,这么多年你不一直这样吗?”
“你这就强加因果了,人家是公司一哥,他说的话我敢不听?”
纪有漪一拍大腿,长叹一口气,“以前那些事咱先不提了,就说那个综艺吧。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周文琛明显是综艺焦点,我这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透明人,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下粘着他?”
“因为喜欢啊。”徐品安理所当然道,“他综艺一结束就把你拉黑了,你都为这事儿哭了一个月了。”
为了个人渣哭一个月?纪有漪心中无奈,面上依旧淡定。
她又叹气,摇头道:“错。是因为我拿了公司硬塞的剧本。周文琛恋情被爆,眼看着粉丝就要大量流失,他们需要一个靶子来将粉丝拉上统一战线。而我,就是那个靶子。”
徐品安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将信将疑:“不可能吧?你那演技,能演得那么像?”
纪有漪一脸笃定:“那不然呢,我个小艺人,除了听公司话还有别的选择吗?你仔细想想,我是不是每次哭都会刚好让人发现,要么被你看到,要么被谁拍到。”
“还真是,但……”徐品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纪有漪一合掌,“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徐品安的思路,不让她深思下去。
“那就对啦!”纪有漪荡气回肠,“因为都是我故意演的,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对吧?”
事实究竟如何,纪有漪当然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也不知道这段陌生人生她还需要接管多久。
但,既然她纪有漪当了导演——
剧本怎么拍,她说了算。
2. 解约2
纪有漪把握着节奏,和徐品安聊了不少。
半杯热水下肚,从黑心公司到娱乐圈现状,再到徐品安的个人情况和她自闭症的女儿,纪有漪都了解了个大概。
眼看问不出更多的话,她起身,坐到徐品安身侧,伸手揽住徐品安的肩,踩着公司捧人:“所以,其实呢,公司一早就放弃我了,他们觉得反正我赚不了钱,不如推出去给太子当炮灰。而你这个人,热心又实诚,全公司只有你关心我,可不就被推出来应付我了嘛。”
“但徐姐你放心!有问题我个人和公司谈,绝对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纪有漪说着,亲昵地拉起徐品安的手,和和气气送人,“对了徐姐,你家姑娘不还病着么,耽误你不少时间了,快去忙吧。回头这事过去了,我请你和你姑娘吃饭啊。”
“还请我吃饭,先想想这次的违约金怎么借吧。”
徐品安走到门口,看看纪有漪纸片似的身形,很想说些什么。但想想自己同样一团糟的人生,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摆摆手,走了。
前脚刚送走徐品安,后脚纪有漪就冲回床边,猛灌了自己一口水,把强烈的反胃感生生压了回去。
血腥味已经漫到咽喉,但她现在还不能吐。这是她接下来一场戏的重要道具,用早了用晚了都不行,成片效果会大打折扣。
时间紧迫,纪有漪没有犹豫,抽了张纸抹干净脸就打算出院。
她没忘打量自己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她现在的模样竟然和以前几乎别无二致,只是少了风吹日晒、多了悉心呵护,看着更年轻、也更虚弱了许多。
而显然,她如今所在的世界并没有那个知名导演纪有漪,所在的国家也不是她所熟悉的中国,而是同样使用中文、沟通起来毫无障碍的Z国。
这是一个极其相似却又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许就像是许多文娱作品里写的那样,她穿进了某一本书中,要继承一段不太妙的人生。
但纪有漪并不觉得糟糕,相反,她认为情况不赖,问题也不算棘手。
纪有漪看过身份证,知道这副身体的原身比她小两个月,就给对方取了个昵称,叫“小小纪”。
小小纪是个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小姑娘。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小小纪的身体里待多久,但她希望在走之前,尽量多帮小小纪解决一些问题——那姑娘傻乎乎的,要是让她一个人面对,怕不是要被资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入院时穿的衣服不知哪去了,纪有漪带着她唯一的财产、一只手机,穿着一身病号服,就出了门。
这世界和她原先的世界日期一模一样,气候也大差不差。
上午九点,朗朗明日在天空高悬,却抵消不了开春的寒意。
三月最高气温不过十几度,薄薄的衣料一出室外就显露出了它的脆弱,纪有漪被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待到办完出院手续,腮帮子已经绷得发酸。
住院钱是徐品安垫付的,纪有漪发去消息表达感谢。
徐品安回得很快:【我现在被堵在大门口,外头全是狗仔,我开着公司商务车,他们就以为你在车上,都围过来了。我给李总打了电话,他说决定和你解约,让你过去谈违约金的事,你赶紧想想怎么挽回吧,不然你这一屁股债真没法活。】
纪有漪没想挽回。
娱乐圈什么行情她不是不知道,这是个只要天资、长相、努力三样占个一点五,就能捞钱的地方。
小小纪在圈内也算有点水花,还能欠下一屁股债,除开自身原因,公司必定存在问题。所以不解约才是真没法活。
她没把具体计划告诉徐品安,只简单回了两句,又找医院护士问了侧门位置,抬脚就朝那边去了。
趁着狗仔被吸引去大门,她得赶紧跑。
绕过住院大楼背后的绿化带,人烟渐渐稀少,通往侧门的小路较窄,大约只有两人宽。少了建筑物的遮挡,寒风刀子似的往纪有漪身上刮,她一边哆哆嗦嗦地赶路,一边点开了打车软件。
操作和她原本的世界很像,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设好了目的地,点击下单。
屏幕弹出一条提示:
【账户已被冻结】
纪有漪换了个付款方式,依旧是相同结果。
她只好退回去,挨个点开支付软件查看。
经统计,小小纪目前共欠债五百三十余万,其中不少都是年化较高的网贷,平均下来,日需偿还利息两千多元。
而由于长期无法偿息,她名下所有账户均已被冻结;所以她目前可支配财产,是零。
纪有漪查了一下银行流水。
按理来说,艺人出席活动都是按次拿酬金的,但小小纪的唯一收入,是万涛每个月给她打的5000块钱,而她的所有开销,包括事业上的居住、出行、妆发、用餐,全要她自费。
在小配角小网红都开豪车住豪宅的娱乐行业的,五千块钱。
未达到个税起征点、不缴纳五险一金的,五千块钱。
要拿去衣食住行用、偿还每个月八万利息的,五千块钱。
这换谁不绝望?
查账时,纪有漪发现小小纪几次巨额贷款最终都流向了自己的经纪公司,不知是以什么名头。
她冷笑一声,切换到微信,试图寻找更多佐证,手指滑了两下,点开一个聊天框。
时间是一周前。
张总:【还是之前说的,几百万都不够我一晚上花的,轻轻松松就帮你还了。所有事情都是这样,看着麻烦,其实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小小纪:【哦。我考虑一下。】
张总:【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不过你要知道,你是很漂亮,但娱乐圈不缺美女,你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
小小纪:【好的。】
然后她就吞了药。
这就是她的答复。
纪有漪一时间气血上涌,直冲脑门,眼前的屏幕和前方的风景全部氤氲成两团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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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寒在为自己的决策深深懊悔。
这家医院并不是她们长期合作的私人医院,只是离孟家近,半夜人流量又少,她便想着先来这边检查,再看情况住院转院。
万万没想到,今天凌晨有明星在附近酒店吞药,也被送了过来,此时医院外围满了狗仔。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这小明星和孟霄有点关系。
“我真的巴不得孟霄立马回国。”方若寒越想越恶心,“真千金归国,真白月光出道,全内娱炸了得了!”
孟行姝昨晚回孟家是私人行程,只有方若寒一个助理跟着。方若寒一面护着孟行姝往停车场走,一面说着刚打听到的事。
“孟霄不是找了个流量炒绯闻么。那流量有个同公司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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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爱他爱得不行,节目里各种倒贴。孟家发的通稿下了太多水军,男方粉丝控不住评,又发泄不了火气,转头就逮着人小姑娘欺负,喷得可惨了。”
“昨晚孟霄又放猛料,买了七个版面说她给流量送豪宅的事情——还是跟以前一样,用『孟家大小姐』这种恶心巴拉的称号误导大家。现在全网都默认是你送的,我真的气死了,在她回国前我都不想上网了,求她赶紧出道,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总之,那姑娘昨晚看到新闻大受刺激,估计觉得恋情这辈子无望了,就吞药自杀了,这会儿刚被救回来。”
孟行姝戴着帽子和口罩,平静无波的双眼只看着前方,似乎并没有在听。
冷淡的态度方若寒早已习惯,丝毫不会浇灭她的八卦热情,她正欲继续说,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匆促。
一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病号服的人拿着个手机火急火燎冲向她们,眼看就要撞上。
“嗳嗳,你干嘛!”方若寒第一反应以为是私生,伸手就要拦。
纪有漪走得急,大脑缺氧,双眼正发着黑,没注意到前头有人,听到声音才乍然刹车。
本就虚弱的身体压不住惯性,不受控制地前倾,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有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身侧的人手臂柔软而有力,带着好闻的浅淡花香,纪有漪下意识扶了回去,眯着眼睛努力缓解头部的疼痛和眩晕:“谢……谢。”
她本意是道谢,一张嘴,却再也压制不住疯狂抽搐的胃,猛一下呕了出来,手里的手机一个没拿稳,飞了出去。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红黑色的血迹落在地上,触目惊心,方若寒望着,眼中有些绝望。
这是碰瓷吧?这绝对是碰瓷吧?!
她确实伸手拦了一下,但根本没碰到人啊!
不对,坏了坏了,孟老师扶人的时候碰到了。
她眼睛迅速在四周兜了一圈。
不知道这一幕有没有被狗仔拍到,附近应该有探头,以防到时候被媒体瞎写一通,她得赶紧找人调监控。
正打开通讯录翻着,就听熟悉的微凉声线在说:“纸巾。”
方若寒一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从挎包中掏出一包手帕纸,递了过去。
纪有漪头还晕着,眼还黑着,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画面,她接过纸:“谢……”
“别,你别说话了。”方若寒及时制止。
太奶保佑,她真怕她继续吐血。
纪有漪老实点头,拆开纸巾压在嘴巴上。
左前方伸过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个东西,纪有漪视线模糊地辨认了一下,猜测是自己刚才飞出去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一条条绿白相间的色块,一看就是那段把她气晕的聊天记录。
纪有漪又是一阵恶心,摁灭屏幕,把手机收回,声音透过餐巾纸传出来,闷闷的:“谢谢。”
孟行姝目光滑过手机屏幕,落在对面人身上。
女孩看着很是瘦削,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黑发略微凌乱包裹着巴掌大的脸。
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阳光将她白皙的肌肤照得几近通透,衬得鼻尖处的小痣格外胭红。
确实很漂亮。
即便放在整个娱乐圈看,都是极漂亮的。
孟行姝若有所思地看着纪有漪,启唇道:“不客气。”
3. 解约3
一刻也没有为珍贵道具的逝去哀悼,纪有漪在擦嘴的同时迅速展开头脑风暴,思索起了当前最为棘手的问题。
万涛娱乐距离医院二十多公里,没钱打车,更不可能走过去,解决办法只能在眼下。
视线逐渐恢复,纪有漪终于看清眼前两位女性。
左边那个身型格外出众。
黑色缎面衬衫搭配长裤,面料裁剪一看就相当昂贵,冷棕色卷发长至腰部,有几缕随意搭在肩前。
脸被黑色口罩紧遮,鸭舌帽压得很低,让人看不出样貌,但双腿修长,个子高挑,瘦、却不纤细,体态极好。
用纪有漪的工作眼光来评价就是——身材非常上镜,就算脸跟不上,做个女主替身也绰绰有余。
可惜气质太过疏冷,令人难以接近。
右边的女生应该是她下属,一手挎包,另一只手挽着一件与自己穿搭风格不相称的黑色大衣。
一身干练职场风,马尾梳得高而利落,尽管努力板着脸凹无情白领人设,却被半框眼镜后活泼的杏眼暴露了外放的个性,看着好突破多了。
此时,她正焦急地询问着:“你没事吧?还能走吗?我送你回医院行不?”
三句话间,纪有漪理好了思路:
对面经济条件好,有一定社会地位,愿意停下来帮助她且没有立马离开,说明善良、有教养、死要面子和怕麻烦至少占一个。
很好,她的打车费有着落了。
纪有漪拿下纸巾,摊开沾着血的那一面,眼睫垂下,柔弱地颤动着,发白的嘴唇略显困难地抿了抿,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疼痛:“我没事……”
“不,你有事。”方若寒两眼一黑,直接打断。
她拿起手机,“我马上帮你联系医生。”
“姐姐,不要。”纪有漪因为焦急阻拦往前挪了一小步,巧妙地不至于越过社交距离让人感到冒犯,又因为过分虚弱,身形晃了晃,吓得方若寒立马伸手扶住她。
孟行姝瞥了她一眼,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浮起一层恰到好处的薄雾,柔美的双唇在轻轻翕动。
“看病很贵的,我看不起。”她下巴微微后缩,脸上也同步浮现出了自卑的神色,“虽然可能看起来不太像,但其实我是个艺人,或者说演员吧,演过一点小配角那种。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经纪公司的老板说,我给公司造成了极大的名誉损失,要我赔偿。”
方若寒“啊”了一声,下意识想八卦,但她忍住了。
她已经认出了纪有漪。或许因为是素颜,真人和新闻里差异有点大,小姑娘看起来更可怜了。
纪有漪继续说话,声线蒙上了一层砂砾,一字一字磨得人心疼:“要赔好几百万,可是我没有钱赔……”
“以前日子过得很苦,星探找到我的时候,我以为终于天降好运了,却没想到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里。
“我不懂合同,他们让我在哪儿签字,我就签了。结果就是,除了公司每个月给我打五千块钱,我拿不到任何收益,却要自负所有开销。”
“我想解约,公司说,解约可以,但得赔他们违约金。可我真的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
纪有漪摇着头,眼中泪花愈盛,语气适当扬起,而后低落,“我现在欠债过多还不上,所有资产都被冻结了。”
越说,头压得越低,话语里带着淡淡的自嘲,“当然,我也没资产就是了。”
方若寒又“啊”了一声,嘴上没多说,内心已经万马奔腾:万涛算是知名演艺公司了,能砸几千上亿给周文琛买声量,私底下居然这么坑小艺人吗?
故事讲完,气氛也铺垫得差不多了。
纪有漪嘴唇轻颤,鼻子紧皱,一副极力止住泪意的样子,把话题往现状引:“我实在没办法了,本想一死了之,可惜没死成。现在公司催着我去谈解约,但大门口全是记者,我只能从后门溜走,不小心撞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呀。”
说着,一阵寒风吹过,她适时地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病号服单薄,女孩瑟缩着抱起臂,紧扣在衣袖上的指尖被冻得苍白。
孟行姝移开视线,点了点方若寒手臂上的大衣。
方若寒迟疑地看向孟行姝。
孟行姝神色淡漠:“给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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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若寒这才抖开大衣,往纪有漪身上一裹。
纯黑色羊绒大衣柔软而温暖,带着馥郁的馨香,香味和先前闻到的一样。衣摆一直垂到小腿上,将寒风阻挡。
纪有漪穿好大衣,对对面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心里估算了一下,这衣服要是拿去倒卖,应该能抵不少债。
哎,要是能拿走就好了。但她毕竟不是专业演员,演技应该不值这么多钱。
她轻声道谢,把头发从衣领里撩出来,清瘦的手作梳子用,将头发拢齐。
衣领端正,乌发柔顺地落在肩膀上,又时不时被寒风吹起,水润的眼眸在阳光下泛着亮光,那张漂亮的脸一时变得更加惹眼了。
孟行姝看了看,伸手摘下帽子,扣在了纪有漪脑袋上。
修长的手指搭在帽檐,冷白的手近在咫尺,纪有漪莫名屏息了一瞬。
她微微抬眼,能看到对方露出来的上半张脸。额头饱满漂亮,眉眼也生得极好,只是那双眼眸像落了雪的湖,带着清寂的冷意。
视线交错,纪有漪似有慌乱地眨了下眼睛,腼腆笑着,又道了声:“谢谢你。”
说完便率先将眼垂下,显得有些怯弱,又足够礼貌。
“不客气。”孟行姝的目光却落在纪有漪眼睛上没有动。
用眼神传递情感是演员的基本技能,她做得很不错。
脆弱、彷徨、无助,该表现的都表现出来了;而现在一场戏落幕,泪泠泠的眸光又像被一秒钟拧干。
入戏快,出戏更快。是个好演员。
“打算怎么过去?”孟行姝问。
“我没钱打车,公司也不肯来接我……可能,只能走过去了。”
纪有漪小心翼翼地仰头回望孟行姝,清澈的眼瞳中满是诚挚,看上去乖极了。
仿佛倘若无人帮助,她真的会在这阴冷的早春里默默忍受着寒风与体弱一路走去,走到晕倒为止。
孟行姝不欲再看,手指压下帽檐,收回。
所有视线都被阻隔,纪有漪只能看到前方的路,听到一旁的人声音冷峭:“那坐我的车,捎你一程。”
4. 解约4
进展远比纪有漪想象的顺利。她上了车,在心里复盘了一遍,觉得自己那摊血真是呕得甚妙。
她润润发痛的嗓子,扶着副驾椅背问驾驶座上的人,声音甜甜:“姐姐,怎么称呼你?”
方若寒系好安全带,在设导航:“我姓方。”
“好呀好呀,方姐姐。”
通过后视镜,方若寒能看到纪有漪对自己弯着眼睛,加上那甜得让她心坎都要酥掉的声音,让她嘴角都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搞定完简单的,纪有漪没忘身边还有个高难度的。
对方上车后就摘了口罩。失去遮挡,精致的五官彻底展露出来,让她周身的凛冽感更强了。
纪有漪解锁手机找了找,翻出自己的电子身份证。
“刚才没机会跟你们自我介绍。”她把手机主动递给左侧的人看,“我叫纪有漪,叫我小纪就好啦。”
孟行姝看向屏幕。
S市人,23岁,1月1日生。
短短几行字,纪有漪没想到对方要看好几秒。她有求于人,不能贸然挪开屏幕,只好侧着身子歪着头,把自己的脸一同挤进对方的视线里,眼睛眨呀眨的:“姐姐你呢?方便告诉我你贵姓吗?”
空气寂静了两秒。
前排的方若寒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输入地址的手指僵住了,笑容也凝固了。
她其实还挺喜欢纪有漪的,小姑娘长得好看说话好听身世可怜。可这个搭讪方式也太离谱了!
怎么会有圈内人假装不认识孟行姝的?
十六岁出道即走红,三年后横扫华语电影三金,为人虽低调但架不住实力高调,十余年来一直是各路明星公认的“白月光”,多少人想要这个名头都想疯了,纪有漪会不知道?
难道说,是为了特立独行,想立“两耳不闻窗外事”人设?
孟行姝倒没什么反应,只简单答:“我姓孟,子皿孟。”
“噢,孟姐姐呀!”纪有漪脸上绽开笑容。
她咬字很是清甜,有一种让人光是听她说话就会很开心的魔力,听得方若寒紧绷的脸又渐渐放松了。
纪有漪对她人内心的百转千回浑然不知,笑着继续说:“孟姐姐,你好漂亮呀,好像大明星呢。”
孟行姝淡淡道:“我不是明星。”普通演员罢了。
那就好,看来只是普通有钱人。纪有漪放心了。
“那好可惜。”她用遗憾的语气说完话,切了手机软件,“姐姐,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扫你。”
她说着就打开了扫码界面。绿色线条周而复始地不断滑动,和她的笑容一样,明明是耐心等待,又像一种无声催促,仿佛没有给人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孟行姝静静回望了她两秒,拿出手机,打开了二维码。
扫描完成,界面跳转,纪有漪一眼就看到了对方的头像,是月光下的一片湖面,泛着粼粼的波光。
名称是个外文名【Ersilia】,签名空白,朋友圈连背景都没有。
坏了,是个加了好友也找不到聊天话题的类型。
纪有漪不动声色,当着孟行姝的面输入了一串甜甜的好友申请,并把孟行姝的备注改成了【最最最最亲爱的孟姐姐~】。
加完孟行姝,纪有漪又把手机往前递,加上了方若寒好友。
社交活动到此告一段落,纪有漪收工。她陷入舒适的座椅,打开了手机。
一会儿到了公司还得和老板扯皮,而她对小小纪所知甚少,得趁现在赶紧补课。
她先打开微博。
转发、评论、私信已经爆了,纪有漪大致扫了一眼,全是些辱骂她的话语,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小小纪度过了多久。
她点开个人主页,一目十行地翻着,从小小纪的微博中了解她的生活轨迹。
小小纪资源相当差,出道后一直在网剧和网大中做配。
虽说角色和演技不出彩,却也凭借长相在前期收获了些许粉丝。
但公司并不想让她有更多的发展,只当她是赚快钱的“快消品”,赶着她上综艺拿小丑剧本,或去直播间串场。
然而,今年年初,资源稀烂的小小纪突然和顶流周文琛上了同一档综艺。彼时,周文琛刚被传和地产大鳄孟雨霆之女相恋。
综艺里,一贯以暖男著称的周文琛一反常态地扮起了高冷,坐实恋爱传闻;她却拿了舔狗人设,对周文琛百般追随、千般讨好,激得网友怒火中烧,大骂她是“狐狸精”。
综艺爆火,所有嘉宾都再上level,只有小小纪一个炮灰,个人微博有如战壕被单方面轰炸,沦为肆意发泄负面情绪的垃圾场。
而她本人,在被消费干净后,被一同扔进了垃圾场中。
纪有漪又切到了最新趋势页面。热搜上从上到下依次是——
#孟大小姐豪掷八亿筑爱巢#
#谁不想当长风赘婿啊#
#爱而不得就要以死相逼吗#
#当周文琛的粉丝有多幸福#
#余金辉说周文琛人品很好#
连续五个过后,第六个才是和她直接相关的#纪有漪自杀#。只字不提那些被刻意引导的网爆。
这个世界和纪有漪原本在的世界差不多,娱乐新闻的背后全是资本博弈。她光看关键词就能猜到是哪些势力,又是为了哪些目的在炒作。
他们要红、要钱、要流量、要粉丝、要资源、要身份地位要权利,就是不要良心不要脸。
纪有漪点进自己的相关热搜,手指划得飞快。
【这不没死成吗?死了再通知我,我去踩两脚当上香了哈。】
【装货==她那种自私的人,哪舍得真死,炒作而已!】
【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还天天道德绑架网友,她要不犯贱我都懒得骂她。】
【她脸也不行啊,已经不是普是丑了,看到就想[呕吐]】
……
纪有漪划了几下,冷不防听到左侧的人出了声:“打算怎么谈解约?”
纪有漪循声望去,孟行姝正看着她,半张脸落在阴影中,看不清眼神。
“就……那样谈吧。”纪有漪不方便具体说,“我去找老板,我们谈话,然后解约,这样。”
“那违约金?”
纪有漪吸了吸鼻子,弱弱道:“他非要我赔的话,那就只能赔了……”赔他个大头鬼啊赔,不可能赔!
孟行姝声音微沉,像流水一般泠泠落在纪有漪耳边:
“我建议你找个律师和你一起。你不擅长谈判,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他们向你索赔,你可以拒绝的,因为违约的不是你而是公司。”
“第一,他们指控你损害公司名誉是无稽之谈。尊重同公司前辈是你的良好修养,引发广泛舆论是你的职业需求,而你选择寻死,也是在公司高强度压榨下的唯一出路。”
“第二,你可以反告公司违约。公司对艺人有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包括但不限于,在你遭受网络暴力时,采取公关手段维护你的声誉。显然他们并没有做到,这对你的身心健康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第三,在履行经济义务、支付演艺酬劳、为你规划演艺事业等方面,公司也很可能存在违约行为。你要尽可能全面地收集证据,谈判时才会更有利。今天匆忙过去,或许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另外,如果他们坚持索赔,我建议走法律程序。一方面,如果你们的合同权利义务真的过分不对等,法院可以直接为你撤销;另一方面,即便要赔偿,金额会相对较小,而且诉讼周期长,你有更多时间筹款。你考虑一下吧。”
纪有漪被这一段大话惊讶得不轻。
也不知道这个姐姐从事什么职业,竟然对这方面很是了解,而且她咬字清晰动听、语速不徐不疾,台词功底相当好,不去演戏太可惜了。
惊讶完了,她装作没听懂,露出一个苦恼的笑:“孟姐姐,谢谢你呀,不过还是算了,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太难了?孟行姝看着纪有漪。
“我有条更简单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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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有漪眨眨眼睛。
太难了,想走简单的路。
孟行姝想到了什么,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瞥了一眼那截裸露在外、上车至今仍旧冻到发白的纤瘦脚踝,将空调打高了两度。
车厢内再度陷入沉静,只有温热的暖风在不断吹出。车内温度又升高了些许,但不知为何,气氛反倒比先前更冷。
纪有漪不自觉蜷起的身体舒展开来,她退出微博,打开了微信。
小小纪账号好友很少,全是合作关系或表面朋友,出事前就少有联络,出事后更是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除了经纪人徐品安和那个脑子坏了的张总,近期频繁联络她的只有一个备注叫李总的人。
十几条新消息都是今早发的,全是对她的责骂和数落,洋洋洒洒全是六十秒语音,最后来个文字总结:赔钱!
这不是对方第一次让小小纪赔钱了。
以往他要求小小纪去陪酒、小小纪不愿意时,他过不了几天就会随便找个由头,指控小小纪违约,要求她赔偿巨额违约金。
傻姑娘账上欠的那几百万,几乎都进了这位李总的口袋。
纪有漪上网查了一下,小小纪所在经纪公司万涛娱乐的创始人名叫李年涛,应该就是这个李总。
这张三李四的,纪有漪很想拉黑,奈何解约的事还没处理完,她只能劝自己再忍半天。
置顶是那个垃圾渣男。二月还在和小小纪对台本,结果综艺一结束就把小小纪删了。
纪有漪看着聊天框里一排排感叹号,火气蹭蹭就开始往上窜。她憋着火,迅速翻完了两人五年来的聊天记录,信息量不小。
小小纪原名陈西,「纪有漪」是她成年后自己给自己改的名字。
她家境贫寒,从小就给自己酗酒赌博的爹洗衣做饭、当牛做马。初中还没读完就开始打工,工资全被吸血爹拿去挥霍,得到的却只有饥饿和毒打。
18岁那年,她遇到了周文琛。对方温柔帅气,会说好听的话,会对她笑,会给她买鸡腿吃,于是他说什么她都信了。
周文琛说缺钱,要她帮忙贷款,她答应了。
周文琛说娱乐圈来钱快,让她和万涛签约,她签了。
周文琛说自己遇到真爱,但是流量谈恋爱怕挨骂,要她帮忙,她帮了。
然后,她得到了压垮自己的五百三十万负债,得到了主页里塞满的污言秽语和遗照,得到了周文琛台前的冷眼旁观和幕后的一排排感叹号。
纪有漪对小小纪没有任何意见。
她见过很多类似的女孩子。
从小没有得到过关爱,长大后,只要别人对她有一丁点好,她就会把那人当作救赎。
过低的自我认同感让她变得易于掌控,只消对方时不时给出一点甜头,她就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这不是她的错。
长期生活在十八层地狱里的人是不知道地表的存在的,她被带去了第十七层,便以为这就是幸福。
即使哪天她窥见了天堂的模样,她也不敢往上爬,因为她会害怕掉回第十八层。
纪有漪眼神森冷,手指飞快取消置顶,把人丢进了黑名单。
看久了脏东西有些累,她揉揉眼睛,活动脖颈,目光不自觉地向左看去。
孟行姝在用手机,从纪有漪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颅骨饱满立体,面部轮廓清晰紧致。
饶是纪有漪过去当导演时拍遍了美女,也想不出还有哪颗脑袋长得比这更完美。
纪导单手托腮,正打算好好欣赏这枚头颅,头颅的主人就似有所察地朝她看了过来。
一双桃花眼平静而深邃,视线相撞时,纪有漪呼吸微微一窒,条件反射地在一瞬间扬起了唇角。
“不用这样笑,很假。”淡淡一句评价落下,孟行姝收回目光。
“??”纪有漪瞪大了眼睛。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难以置信——
哪里假了,她这张笑脸明明人见人爱!
5. 解约5
车辆在中环一栋写字楼下停稳。
纪有漪脱了大衣就要道别,被方若寒叫住:“怎么不穿着?”
纪有漪神秘兮兮道:“一会儿场面可能比较血腥,我怕弄脏了。”
这战袍太贵,不符合她等会儿要演的人设。再说了,借来的衣服肯定得还呀。
“大约要多久。”孟行姝问。
上一秒还在挤眉弄眼的人立马端正了神色:“不太清楚。”
“那结束说一声,来接你。”
“这样太麻烦啦,不用的。”纪有漪对答如流,“你们能送我过来我已经很感谢了,办完事之后,我自己回去就好。”
孟行姝直直看向纪有漪,眼神中有探究:“你不是没钱打车吗,怎么自己回去,走回去?”
纪有漪一噎。
空气中有某种微妙的氛围在流动,方若寒没有察觉到。
她记挂着工作安排,直接出声:“你也别客气,就这么定。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结束直接给我发消息,中途有情况也随时跟我说,保持联络。”
“好呀好呀,别担心哦,我会给你发喜报的。”纪有漪如释重负地关上车门,对孟行姝礼貌点头,“孟姐姐再见。”
然后对方若寒比了个飞吻,声音甜甜,“方方也再见,爱你哦!”
方若寒笑着冲纪有漪摆摆手,车窗升起,她忙不迭压低了声音对后排道:“孟老师孟老师,你是不是猜到了,她就是那个。”
方若寒做了个吞药的动作。
孟行姝看了方若寒一眼,视线转向窗外:“例会赶不上了。”
方若寒一看时间,吓得不敢再八卦:“还真是,今天路况太差,要命。要不要推迟半个小时?”
“不用。”孟行姝望着窗外,看到那人兔子一般蹿进了楼里,“我不过去了,改线上。”
“好的,我马上安排。”
方若寒打完工作电话,刚挂断,忽然听自家老板说了一句:“她好像挺喜欢你的。”
“什么?”方若寒没听懂,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孟行姝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资料,没有抬头,“需要麻烦你去买点东西,再取两万块现金。”
.
22楼,万涛娱乐总裁办公室,纪有漪见到了李四。
李年涛是标准的中年男老总长相,圆脸秃顶戴假发,横肉多眼睛小,发福的身材撑着微皱的蓝色衬衫,虽然丑得厉害,但扔进茫茫的油腻老男人群体里还是很难分辨出来。
万涛娱乐常参与古装剧制作,老板的品味也偏中式。办公桌是木质的,左侧摆着一盆发财树,被养得翠绿挺拔,一看就花了不少功夫。
李年涛斜靠在太师椅上,姿态很是轻松,像是吃定了纪有漪没有还手之力。
他示意纪有漪看桌上的合同,悠悠开腔:“纪有漪,网上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所有人都讨厌你,连带着万涛一起受累。现在网友要求公司开除劣迹艺人,我们只能和你解约了。违约金一千八百万,签字吧。”
娱乐圈是个好捞钱的地方,既然有人能捞钱,那就要有人会吐钱。
明星红人是畅销商品,十八线糊咖却未必没有价值。
面对十几岁的懵懂少年,描绘一条不存在的星光大道,摆出一份期限超长的不公合约,就可以用微薄的薪酬将她们变为公司的提款机。
而当小韭菜们幡然醒悟想要离开时,就会有某个X总坐在你面前,抖着满脸的横肉,从繁琐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合同的某个小小角落里拎出一条短短的条款,洋洋得意:
“喏,你看,你亲笔承诺的。”
不赔个几百上千万,你能全身而退?
那个路人姐姐说得对,对簿公堂是最好的选择。
但打官司是一场消耗战。
随着战线拉长,欠款和利息会逐月增加,雪球会越滚越大。
而她想还款,就要赚钱,想赚钱,就要接私活,接了私活就会留下把柄,成为真正的违约方。
更何况她是个穿越过来的,不知道能留多久,她要是走了,就没有人能帮小小纪了。
想想看,吃糠咽菜当牛做马熬过大半年,马上要开庭了,纪有漪却走了,留下小小纪独自面对公司的围剿,然后败诉,她该有多绝望。
纪有漪坐在李年涛对面,始终垂着眼,声音低哑而缓慢:“我不解约。”
李年涛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回答,心中得意一笑——他原本也没真想和纪有漪解约,不过是想借机用高额违约金逼她就范罢了。
他惬意地换了个坐姿,胜券在握:“你给公司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但看在你为公司效力五年的份上,万涛也不是不念旧情的。这样吧,不解约也行,你这次少赔点,八十万就够了,然后今晚去给张总……”
“我不解约。”嘶哑的嗓音打断了李年涛的话。
李年涛倍感莫名,嚷嚷道:“我知道啊,说了不解约了,我是让你今晚……”
“李总,我不解约,我不要离开公司!”纪有漪缓慢的声音陡然急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始终垂下的眼睫终于抬起。
李年涛这才发现,纪有漪双眼里满是猩红的血,配上无比诡异的神情,看得他脑子一白,下意识往座椅里缩:“你想干什么!你别动!”
“我不想干什么呀。”纪有漪面色惨白,无比虚弱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有些狰狞。
她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前扑,一双手伸出,想要握住李年涛的手,却抓了个空,“我只是想留下。李总,当初我是如何加入万涛的,你知道的,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
身穿病号服的人形容枯槁,头发散乱,她为了抓到李年涛,身体不断前倾,直至整个人都爬在了办公桌上。
干瘦的手死死扒着桌面,指甲挠得吱吱作响,她像个含恨而死的怨鬼,看起来阴气森森的,把李年涛吓得后退连连。
纪有漪却死追着他不肯放,一双溢血的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中掉出,音调也愈发诡谲:
“我知道网友要你开除我,不行啊李总,你帮我跟他们讲讲,我是万涛的人!今天醒来我就想通了,我生是万涛的人,死是万涛的鬼,只要不解约,我做了鬼也能留在公司里!李总,我没有家,公司就是我的家,所以我不会走的,我不会走……”
“你别过来!别过来!”李年涛抓着座机要给安保打电话,但纪有漪在不断向他靠近,他只能抱着座机不断后退,手指抖得厉害,号码按错了好几次。
演到这儿,戏也算是差不多了,美中不足的是之前那一大摊黑血呕得太早了。
纪有漪努力回忆着催吐的感觉,边走戏边酝酿,才勉强让胃部一阵痉挛,鲜血泵入口中。
量少,她用得谨慎,让鲜血极缓慢地从嘴角滑落,但视觉冲击感还是差了点。
她没办法,只能换种方式再添一把火。
她瞄准方向朝李年涛扑过去,一巴掌扇飞他手中的电话机。
座机精准撞上桌旁的发财树,翠绿的树叶被冲撞得一阵猛摇,顶头的枝丫被撞断了几根。
李年涛又是心疼他的宝贝树又是急着去捞电话,手臂却被电话线缠绕着往外带。
他顾头顾不了尾,腰被坚硬的桌角猛磕了一下,痛得他猪叫般哀嚎一声,身体卸了力栽倒,也撞向发财树,然后连人带树一起,摔倒在地。
脸上的横肉被树枝划伤,盆栽歪斜,新施的肥料和泥土糊了李年涛满身。
李年涛却已经无法关注脏和痛了,他满脑子都是纪有漪一边吐血一边向他逼近的样子。
心脏在狂跳,心中只剩恐惧,李年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抹了把在渗血的脸就跌跌撞撞往门外冲,边冲边大喊:“保安!保安!!!”
李年涛对纪有漪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也正是因为知道对方无依无靠,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拿捏”——过去的五年里,他一直是这样做的,却没想到,纪有漪居然疯了!
她疯了!她被他们逼疯了,现在来找他们索命了!她连吞药自杀都敢,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解约!必须解约!哄着骗着都必须让她把约给解了!立刻!马上!
只要解约了,从此以后再不让她踏入万涛的门,她一千种死法死外头都和他们公司没有干系!
.
一小时后,纪有漪神清气爽地走出大楼,为自己的演技深深折服。
她站在路边理着头发,刚给方若寒发消息报了平安,就见一辆车停在自己面前。
车窗降下,方若寒冲她招手:“怎么这么快?谈得不顺利吗?”
纪有漪眼睛唰的亮了起来,扬起笑,打开后座车门坐了上去。
“顺利的顺利的。”她坐好后,亮出解约合同挡在脸前,笑嘻嘻的声音还有点哑,“一分钱都没让我赔。”
隔着薄薄几张纸,孟行姝的声音传来:“眼睛怎么了。”
啊哦,被发现了。
纪有漪放下合同,正襟危坐:“不小心撞到了。”
其实是为了演出效果,自己给了自己两拳。
孟行姝看了她两眼,手指翻转了一下手机:“衣服怎么脏了。”
“啊,有吗,可能不小心擦到灰了。”故意不小心的。
“手呢。”
纪有漪摸摸紫了一块的左手,依旧面不改色:“不小心摔了一跤。”
方若寒啧啧称奇:“你不会是去打架的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文明人!”纪有漪像个被教导主任抓住盘问的坏学生,终于找到了方若寒这个突破口,当即笑着分享起来,“吵了一架而已。你们是没看到,万涛那个老总被我气得假发都歪了,露出半片地中海,边上没一个人敢告诉他。”
方若寒被逗笑,她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孟行姝的表情。
孟行姝从医院出来后就让秘书去查了纪有漪的资料,刚才开会时还格外关注了艺人经纪方面的情况。
方若寒猜测,这是在考虑把人签下来,她作为助理,理应打探下情况。她问:“那现在解约了,以后什么打算?”
“还不算完全自由身。公司昨晚给我接了个本子,我得去把戏给拍了。”
纪有漪满脸无害地吐了吐舌头,作可怜状,“按照过往的经济约,又是零片酬给公司打白工的一部剧。”
其实这只是万涛的原计划。
今天这么一闹,万涛压根不想把这部戏给她,完全是签解约合同时,纪有漪咬着饼不肯放,靠发疯抢来的。
拿不到片酬没关系,她看上了剧集拍摄地所在的影视城。
万涛抠门得要死,一分钱都掏不出来,有了这个本子,她起码能要来一笔去影视城的路费,顺便让万涛帮她办好在影视城找活用的演员证。
蚊子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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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肉,她不挑。
“这垃圾公司,真是恶心!”方若寒心疼纪有漪被这样压榨,啐了一声,问道,“什么剧?”
“好像叫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演个女配,估计不是什么好项目。”
“没听说过。”
孟行姝静静听着,在搜索栏里输入了片名。
从出品到制片再到主创团队都很陌生,确实不是好项目。
方若寒还在聊。
“有想签的公司吗?”
“不签了。”纪有漪否定得很干脆。
“那你一个人,很难接到好戏,未来怎么发展。”
“没关系。”纪有漪依旧是轻松的语气,“我有办法的。”
正午的日光很是温暖,静静铺洒在她身上,照着她笃定的笑容。
孟行姝视线后移,看到车窗外的药店招牌。
“靠边停一下。”她对方若寒道,“去买个东西。”
方若寒应了一声,停好车,手脚利索就下去了。
车内只剩两人。
呼吸。
纪有漪在呼吸。
人在正常情况下是有均匀呼吸节奏的,自然而不引人注意。
但纪有漪今天好几次留意到了“自己在呼吸”这件事,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一定是因为太安静了。
热场是她非常擅长的事情。她很会察言观色,然后主动挑起对方喜欢的话题,以此拉近距离,从而和刚认识的人打成一片。
可她不知道该和孟行姝说什么。
询问她的工作?夸赞她的长相?还是感谢她的好心相助?
呼吸。
鼻间有清浅香味,优雅,柔和,若有若无的甜中夹杂了些许冷淡皂感,闻久了却会怀疑舌尖在微微发苦。
要不,问问她用的什么香水?
纪有漪还没拿定主意,对方率先开了口。
“你眼睛怎么回事?”孟行姝对她晃晃手机屏幕,“医师说问问症状。”
原来刚才她是让方若寒买药去了。
纪有漪慢了半拍才回答:“撞到了而已,过几天就好了,没事的。”
孟行姝“嗯”了一声,还在看她的眼睛。
纪有漪干脆往左挪了大一步,双手撑在座椅上,身体前倾,把脸凑到孟行姝跟前给她看:“你看,真的没事。”
左侧车窗开了一条窄缝,微风灵巧,从缝隙钻入,轻轻吹拂着纪有漪额前的碎发。
她唇角挂着浅笑,眼睫不时自然地轻扇一下,白皙面孔上,鼻尖的红痣娇艳欲滴。
光线很充足,孟行姝可以清晰看到她发红的眼白,和眼球中间那对琥珀般明亮的眼瞳。
良久,孟行姝开口,声音很轻:“疼吗?”
纪有漪摇头:“有点痒而已。”
“他们打你了?”
纪有漪又猛摇头:“没有。”
“用手?”
“呃,不是。”不是他们的手。
孟行姝心中却有了定论。她没再追问,垂下眼打字。
纪有漪低下头,看到她在给方若寒回消息,于是目光又自下而上兜了回去,落在孟行姝脸上。
超近距离接受着美颜暴击,先前斟酌再三的话题,自然而然就到了嘴边:“孟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孟行姝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垂落,鸦羽般的长睫无声撩动了几缕涟漪。
“真的!”纪有漪怕孟行姝不信,她身体往后一仰,满脸认真,“特别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你知道,我是影视圈的,虽然我成绩不太行,但我专业的眼光能够发现,你很有当演员的天份!”
“是么。”孟行姝合上手机,“我倒觉得我比不过你。”
“我毕竟入行几年了嘛。”纪有漪鼓励道,“你要感兴趣,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下演戏,绝对会红。”
孟行姝不置可否:“怎么试?”
纪有漪想想也是。
娱乐圈一滩浑水,人好好一富家姑娘没必要来沾这身脏,要是碰上垃圾剧组,就是一段糟糕回忆了。
“这样吧,别人靠不住,我肯定靠得住。”纪有漪坐得端正,神情无比郑重,“我纪有漪,知恩图报,跟你保证,以后我要是当了导演,一定找你拍片子,不把你捧成三金影后绝不罢休!”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方若寒刚打开车门,就被砸懵了头。
纪有漪的态度太过恳切,甚至让她开始怀疑,额,或许,孟行姝也没那么出名?只是拿了一整面墙的奖而已,有圈内人不认识也、也很正常……?
她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缓缓起步,生怕车子有半点颠簸,打破了这沉重的尴尬。
纪有漪语气太过激昂,说完话,没忍住轻咳了一下,纤瘦的肩膀跟着微微一蜷。
她凌晨吞的药,早上洗了胃,上午吐了血,跑过、被推搡过,演了三场戏,又说了许多话,嗓子一直不大舒服。
但她只是飞快地摸了一把鼻子就调整好了状态,仍笑着,一双眼瞳熠熠生光,好似有蓬勃的生命力在阳光下疯长。
孟行姝别开眼,看向窗外,刚才浏览过的所有资料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车辆正平稳地驶过跨江大桥,远处,江面碧波微漾,浮光跃金。
浅淡的声音落入丝丝缕缕微风里,教人听不出温度:“那我期待一下。”
6. 人生若只如初见1
州北新村位于S市外环,距离市区两小时有余的通勤时长让它的出租房物美价廉。
但也没有多美。
一万块钱一年只能租到不到十平的单间。
没有窗户,没有独立卫浴,房子隔音堪比纸薄,纪有漪刚关上房门,就听见了邻居嘈杂的电视音。
电视费要收钱,算起来是她赚了。
屋里终日照不到太阳,阴冷潮湿,比外头还冷得刺骨。房间没有空调,纪有漪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开始整理小小纪的家。
小小纪是个很懂事的姑娘。懂事到,寻死都要认真挑地方,不能把别人的出租房弄脏。
走之前,她把屋子仔细打扫过一遍。
地板拖了,柜面擦了,东西全部分门别类地收纳好,能转卖的放一袋,能捐赠的放一袋。
用过的旧物包括床单被褥都被她洗干净叠好了放在床尾,上面飘散着洗衣液的清香。
她本人的各种证件和纸质档案,也被她整理好后放入了一个文件袋中,袋子上留了便签,写着:【不知道有没有用,没用就请烧了,谢谢】
字迹有点幼稚,不算好看,但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在努力地一笔一划写端正。
但懂事是没有好下场的。
懂事意味着妥协、退让,意味着接受愚弄、轻视与践踏。
纪有漪坐在床尾静默了一会儿,外套一脱,被子一摊就钻了进去,疲惫一天的身体几乎是刚沾到床,就昏睡了过去。
日降月升照不进牢房般的四壁,侵体的寒意却悄悄钻入梦中。
纪有漪在睡梦中蹙着眉,紧紧抱着被子蜷缩成一颗球也没能将它驱赶。
直到脸颊无意间擦过柔软的绒毛。
柔和的、香甜的,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她的眉,于是沉睡中的孩童伸出手,回抱住了这份温暖。
翌日,纪有漪看着那件被自己卷在身上、揪得发皱变形的羊绒大衣,感觉天塌了。
这衣服是昨天下车前,那个有钱的漂亮姑娘施舍她的。
是对她乞丐行为的认可,是人姑娘行善积德的证物,更是她们未来美好友谊的开端!
——又或者,是二手市场换来的一笔钱,咳。
纪有漪看着那件脆弱的重工奢侈品,长叹一口气。
算了,不义之财,走了也不可惜,恭喜她多了一条毛毯。
她自暴自弃地把衣服一卷,塞进行李箱,出发去了车站。
她要去拍公司给她接的那部剧。车票是垃圾公司给她买的汽车票,六个多小时的颠簸后,纪有漪终于双脚虚浮地踩在了D市的地面上。
她惨白着脸,在车站附近的小店买了一杯小米粥,仰头两口喝干净,强压下了反胃感,然后拎着行李箱往偏僻处走去。
昨天万涛把剧本甩给她时,顺带告诉她,剧组包吃不包住,让她自己解决住宿。
纪有漪也没客气,盯着李年涛给她定好车票,又要了四张现钞才肯走。
纪有漪数着剩余的三百多块钱,在影视城附近找了家看起来最顺眼的民宿。
民宿老板是个中年女性,一个人管店。纪有漪进门的时候,她正仰在吧台后玩着手机,手机在播放视频,音量大得刺耳。
凭借嘴甜爱笑的基本技能,纪有漪三分钟拿下一间单间。阿姨给她打了对折,10块钱一天,她忍痛抽出百元大钞一张,先租了10天。
放好行李,没工夫多休息,纪有漪匆匆赶去主创住的酒店参加剧本围读。
剧本围读,顾名思义,就是剧组演职人员围在一起读剧本。
好的围读会可以提升作品品质,而显然,今天这场围读只是走个过场。
两位主角双双迟到,到场后,端了几分钟拍出多张多角度宣传美照,就玩起了手机。
全剧组唯一重视这场会的是编剧,编剧名叫李竹揽,是个年轻姑娘,茶色短卷发上别了个小发卡,戴着副黑色方框眼镜。好几次盯着主演想出声又不敢,只能“哒哒哒”狂按着手中的水笔笔头,声音夹在一片聊天声和嗑瓜子的“咔咔”声中,并不明显。
至于导演,导演在忙着吐瓜子皮。
纪有漪观察一圈,十分合群地加入了嗑瓜子行列。
瓜子要花钱买的,这是隐形片酬,多嗑一口多赚一分!
混过剧本围读,第二天又藏在人群里混过了开机仪式,网剧《人生若只如初见》正式开拍。
这是一部小成本古装偶像剧,宫廷权谋背景,讲述的是,丞相之女曹秋嫁给当朝权臣张颂,被冷落、背叛、杀光全家后,重生回初遇男主时,决心复仇的故事。
具体细节纪有漪没看,只知道两人纠纠缠缠到最后,女主又欢欢喜喜嫁了过去,全剧终。
纪有漪大受震撼,幸好她不用懂。
她只需要在剧里演一个恶毒女配。
作为男主在老家的小青梅,宁梨投奔男主入京,赖在男主家不走,明里暗里给女主使绊子,在光荣完成男女主感情催化任务后,被丢出府外,惨死街头。
角色很简单,刻板而单薄,不需要演员额外发挥,只用脸谱化演绎就能完成。
纪有漪不是专业演员,但演技吊打流量还是没问题的。
她混了一个上午,没因为自身原因NG过,倒是在拍完上午最后一场戏后,被叫了过去。
“喂,那个谁。”监视器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性,三十多岁的样貌,丑。
他朝纪有漪扬扬下巴,白眼快翻上天去了,“你过来。”
纪有漪两手一边一个摘了耳坠,不咸不淡开口:“什么事。”
“你会演戏吗?你知道自己演的是什么吗?”那男的破口就开始骂,说一个问句就猛敲一下显示屏,面目狰狞起来更丑了。
纪有漪偏头看了一眼。
刚才拍的那条戏是她和女主的对峙,画面上是她和女主的侧脸,一人一半,印在古典园林中,两个美女,养眼多了。
“有什么问题吗?”纪有漪问。
“你还嘴硬,说自己没有问题?”
丑男吼声全片场都听得见,“你知不知道自己是配角?配角凭什么和主角一样的镜头?喜欢抢风头,你怎么不去当女主,你有那个本事吗!”
纪有漪听出来了,这是女主那边的人,觉得剧组没把女主拍出彩但又不敢骂导演,来挑软柿子捏了。
那还真是抱歉——他挑错了。
纪有漪看向一旁坐导演椅上看热闹的人,把他揪了出来:“胡导,这是您的意思吗?哎呀,您也真是的,您的安排我什么时候不配合了,您想怎么改,直接和我说就好,我肯定乖乖听话,怎么还麻烦副导演转达。”
胡导眼角抽了抽,大约是在琢磨怎么和稀泥:“呃,这个,这不是副导。”
“噢,DP是吗?”纪有漪流畅应道,“胡导,我私以为哈,您们有分歧了还是内部商量比较好,我只是个小演员,不用参考我的意见,我听安排,要重拍随时可以。不然这样当众把我叫过来问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剧组有人仗势霸凌呢,对不?”
“没有没有,没有那种事情,怎么可能。”突然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胡导吓得赶忙摆手,脸上挂着市侩的笑,疯狂加水,准备开和。
他给纪有漪介绍,示意两人握个手,“这位是椰椰传媒的汪老师,文鸯的经纪人。”文鸯就是剧里的女主扮演者。
纪有漪直接把水给泼了:“这样呀,我说怎么站位机位分镜脚本通通不懂,两眼一睁只知道看监视器,原来是外行指导内行。”
她话说完了,才猛然捂住嘴,满脸惊慌地倒吸一口气,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样,“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胡导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了。”
西装男被她一连串的暗讽气得额上青筋暴起,冲过来伸手指她:“那你什么意思?你说话!你站住!”
看着像是要打起来,胡导这会儿真吓着了,一屁股跳起来拦住:“汪老师,不至于不至于,小姑娘!不懂事!”
纪有漪远远站在三步外,一边后退,一边抬起瘦弱的小手轻拍着胸脯,露出又害怕又困惑的表情,嘴上又添了一把火:“天哪,好吓人哦。怎么有人工作场合发泄私人情绪的。”
说完,一溜烟就跑开了,把烂摊子丢给导演去收拾。
这本来就是导演应做的事。
导演是整体把控影视制作的人,甲方觉得配角出镜太多,应该由导演主导删改;拍摄期间工作人员意见相左,也该由导演第一时间拍板。
放任一个屁都不懂的人来扰乱片场秩序,这不扯淡呢么。
纪有漪没再管那边的情况,领完盒饭,找了个僻静的小角落就坐下开吃。
掀开餐盖,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埋头猛干。
李竹揽拿着剧本默默在纪有漪隔壁坐下,目光被那只捏着筷子高速舞动的手吸引。
她刚来时还有些尴尬,看着纪有漪风卷残云的样子,尴尬直接跑光,只剩震惊。
今天的午餐她刚看过,土豆丝、包菜、人工合成肉,饭缩力十足。
但为什么纪有漪可以吃得像只饿死鬼?
不过二十秒,满满一盒饭菜已经干干净净,纪有漪吞下最后一大口,扭头对李竹揽弯唇:“你好?”
……她根本没有咀嚼过吧!
李竹揽从震惊中收神,尴尬地扶了下眼镜,选择先自我介绍:“我、我叫李竹揽,是这部剧的编剧。”
纪有漪点头:“嗯嗯,我知道,李老师你说。”
“是、是这样的,”李竹揽打量了一下四周,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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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纪有漪,小声道,“可能没人跟你说过,但是我们这部剧情况有点复杂。”
这部网剧说白了就是一盘为了醋包出来的饺子。
芝芝芝麻糊公司老总的儿子想拍戏,他爹一琢磨,决定组一部剧,多拍他的“帅”儿子,顺便宣传他家芝麻糊的美味养生。
隔壁有个椰椰传媒,生意好多年都起不来,老板眼看古偶大热,决定组一部剧,把自家最漂亮的小爱豆送去当女主,多拍小爱豆的美貌,顺便宣传他家艺人的能歌善舞。
王八看绿豆,就这么对上眼了。两家一拍即合,各出250万,这才有了《人生若只如初见》这锅烂饺子。
李竹揽声音压得极低:“所以你千万别惹那两边的人,他们是投资方。要是生气了,会删你戏份的。”
对编剧来说,看着辛苦敲出来的字被人糟蹋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上午坐在片场看了一上午,纪有漪是唯一一个能完美饰演角色的,单人镜头和别人的完全两种质感——明明演的是个很糟糕的角色,看着却活灵活现,观感极好。
她原本不想生事,但实在不愿这唯一的一点慰藉也被掐死,只能硬着头皮来提醒纪有漪。
纪有漪倒无所谓:“没事,删吧。”
这锅饺子已经注定稀巴烂了。
早上第一场戏拍初遇。
第一条刚拍完,纪有漪就听男主说不行,他觉得这剧情不够帅,要换一个炸裂的出场方式。
女主那边也说不行,他们想让女主跳惊鸿舞亮相,充分展示外貌和身段优势,给观众留下绝世美人的第一印象。
接着就是停拍。一群人吵了一个多小时,最终由男主方胜出,初遇被改成了英雄救美。
男主不愧是吃芝麻糊长大的,嗓门洪亮表示:“到时候让我吊着威亚降落,要帅!帅炸天!”
后来纪有漪打听到,这部剧的拍摄时长只有20天,接到的命令却是拍出36集。
要知道,正常一部电视剧的拍摄周期在3到6个月,平均每集拍摄2到3天,制作再精良点,用时还得翻倍。
20天拍36集,就跟开学前夕补寒假作业似的,把字填上去就完了,别管对不对。
纪有漪只是个小演员,又是0片酬拍戏,她捞都不想捞一下。
她盖好盒饭打算离开,往外走了两步,一回头,李竹揽还是坐在原位,一动也没动,整个人愣愣的,看上去有点委屈。
纪有漪犹豫了一下,问:“你饭吃了吗?”
“没有。”李竹揽低下头,翻开剧本。
剧本非常厚,几乎每页上都密密麻麻写了字,而比字更显眼的,是一个个硕大的红叉。
打印的铅字,叉掉。
积累的灵感,叉掉。
一改,二改,三改……全部叉掉。
纪有漪抿了下嘴唇:“我去帮你拿一盒。”
“不用。”李竹揽摇头,“不想吃。”
她点的外卖还没到,那么难吃的盒饭,也就纪有漪吃得下去。
纪有漪心道:坏了,这姑娘连饭都吃不下了,心里是有多难受啊。
她走了回去,重新坐下:“其实呢,你可以试着不要有这么重的责任心。早就交稿了,临时被要求修改,写不出来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办。剧本出不来,拍摄暂停,租金哗哗地烧着,制片只会比你更急。只要你大胆拖,最后他们要么找别人帮你改了,要么就按照原剧本拍。”
李竹揽声音很低:“可这是我的第一部剧,我想把它拍好。”
纪有漪头大。
小编剧一看就刚入行,轴成这样。
剧组明显已经没救了,资方奇葩、导演摆烂,演员木的木、傻的傻,她剧本就算写得再好,也拍不出来啊!
李竹揽并没有要对话的意思,她面色暗淡,只是默不作声地翻着剧本。
她还记得自己落笔写下第一个字时的兴奋和收笔时的圆满,但随之而来的,是反反复复的修改。
整个剧本大改过三十多遍,早已面目全非。
在一次次催促和责骂中,她的重点开始转向“快改、快改,不能拖剧组后腿”,而渐渐忘记了自己写这个故事的初心。
曹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李竹揽已经不知道了。现在的主角,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眼眶里的热泪就快涌出,肩膀上却忽然有重量压下,打断了李竹揽的思绪。
她偏过头,看到纪有漪扬起手臂,勾住了自己的肩。
三月中旬,寒潮尚在盘旋,片场有些冷。纪有漪坐在阴影里,身上仍是拍戏时的装扮。
但她笑容烂漫,仿佛真的是剧本里那个远赴京城的小青梅,带来了江南所有的明媚春光:“你说得也有道理,那行吧,我跟你一起想一想!”
7. 人生若只如初见2
影视圈的人待久了都知道,资方十个有九个是傻叉,剩下一个是大傻叉,忽悠就完了。
纪有漪是典型的商业片导演,一部部高票房电影背后,少不了那些被忽悠瘸了的资方。
“我有个想法不一定对,你听听看。”纪有漪根据自己的身份,斟酌着用词,“人的创作水平永远是低于审美水平的。所以资方给你描述这个那个说得天花乱坠的,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我们按照他们说的修改,很可能永远达不到他们的标准。”
男主要炸裂登场,说白了是为了体验生活,拍戏过程中玩得开心最重要。
女主要美、要跳舞,无非是想红,要名气要吸粉,那么给她做个好人设才是最重要的。
出品方想赚钱,跟他谈这样改能更卖座,他多少能听一耳朵。
“咱们要做的就是,先做自己想做的成品,然后根据客户的核心诉求提炼总结,忽悠、哦不,说服他们接受。”
纪有漪还有急事,和李竹揽聊了半小时就匆匆离开了。走之前加了李竹揽微信,约定晚上再一起改剧本。
急事是真的急,且是人生头等大事——她得赚钱。
卡里还有五百多万的贷款等着还,兜里却只有纸钞几张,纪有漪来影视城就是为了找出路。
其实互联网时代,网上赚钱出路海了去了。她要是趁着热度,开开直播,讲讲自己的经历,大概率能爆。
但纪有漪不爱挣这种钱。
下午还有她的戏份,明天倒没有。
她换回常服,妆发没卸,直接出了剧组,想在附近看看有没有明天的一日工可以做。
虽然在原来的世界,外界总吹纪有漪是“名导”,但她本人很清楚,她只是个“多功能影视民工”。
她在五岁那年被领养,「纪有漪」这个名字,就是当时她自己给自己改的。
养母带她去了香港,在电影里担任童星演员,没过多久,她拜师学拍电影,开始接触剧组的各项职务。
从她还是个一米出头的小豆丁起,她就终日泡在剧组里了,每天工作十五小时以上,是她过去二十年的常态。
她做过制片、摄影、灯光、录音、服化、美术、道具等片场所有工种,也一步一个脚印地当过场记、演员副导、现场副导和执行导演。
技能这么多,不愁找不到活干。
纪有漪在超市买了一包烟和一盒口香糖,各放在左右两边兜里,遇到抽烟的就递烟,不抽烟就递口香糖。
逛完一个中午,她加上不少好友,进了十几个组迅群。
临近两点,剧组那边的戏份快开拍了,纪有漪捏了捏笑得发僵的面部肌肉,决定再跑一站。
她出了影视城,往刚打听到的定位走去。据说那边影视公司多,机会多。
说是影视公司,店面倒和文印店很像。一间间狭小的门面,取着差不多的名字,夹在喧闹的菜市场中间。
纪有漪在一家门店招牌前停下,看到门口告示板上写着两行字:
【短剧《狠戾暴君掌心宠》明天开拍
急招演员,300一天起】
短剧?
在纪有漪这个电影导演的概念里,20集以内的连续剧都算短剧,而在大众口中,它们往往被称为电视剧或网剧,而不会直接用“短剧”相称。
抱着好奇,纪有漪推门走进。
裸露的水泥地面上造了个简陋的吧台,有个扎马尾辫的女生站在吧台后,整理着堆积如山的资料。
她身后的墙面上贴满了花里胡哨的剧照海报,估计都是这家公司制作的影视剧。
女生瞥了纪有漪一眼,手上没停:“来应征的?女主已经定了。”
“不用女主。”纪有漪陪着笑脸,解释道,“是个女的就行,您看有没有我能演的?”
对方抽出一张单子,甩在吧台上:“剩俩。”
通告单上大部分角色都已被划掉,剩下的两个女性角色,一个是女主婢女,戏份比较多,要拍4天,每天800;另一个是恶毒女配,只有明天一天的戏份,给1000。
纪有漪毫不犹豫点了点后者。
“这个角色我非常适配!”她开始陈述,“我人称恶女专业户,在多部作品里都有过扮演恶毒女配的经历,像……”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女生身后的墙面,现场仿写,口若悬河,“《柔弱菟丝花穿成冷宫弃妃》、《病娇反派对她又爱又恨》、《分手后,财阀全家为我发疯》等等。”
说完,她指指自己的脸,恢复了讨好的笑,“您看我这妆,刚从一古装片场下来呢。”
如她所料,对方并没有查证,只是点了下头:“看看侧面。”
纪有漪态度非常端正,立马挺胸抬头,把左侧身体对着女生。
“另一边。”
纪有漪信念感十足,180度旋转。
女生又点了下头,手机里调出剧本文档,指着一段词给纪有漪看:“念。”
纪有漪瞬间入戏,情绪饱满地演了起来了,没念两句,对方打断道,“行了,加个微信,回去等通知。明早六点半化妆,地点晚上发你,别迟到。”
从她进门到拿到角色,全程不超过一分钟。看来这短剧是真的短。
新媒体时代过分追求短平快内容创作,曾经的传统电影导演纪有漪对此会感到些许不适,但时过境迁,她如今倒盼着这种机会多来点,好早点把债还完。
出了公司大门,纪有漪拿出手机,看到新进了一条短消息。
方若寒:【小纪~你是不是还在D市拍戏?我刚好在D市出差,要不要约饭[旺柴]】
当然要了。
纪有漪回复:【好呀!就我们两个吗?孟姐姐……】
她打了几个字,又全部删掉了。
方若寒是孟姐姐下属,来D市出差大概率是跟着孟姐姐来的。
既然孟在D市,出于礼貌,她肯定得邀请对方一起;可方若寒明明没有提起孟,她主动提,倒显得谄媚了;私下联系孟,又可能变成打小报告;而且就算要和孟约饭,以她目前的经济条件,也订不了高级餐馆,约了也吃不愉快,那不如不约……
纪有漪两秒内权衡完毕,打字:【要要要!你想吃啥!我们这边夜市可热闹了,我带你去丸呀!!!】
夜市好哇,夜市便宜!
.
D市机场。
听到后备箱开启的声音,孟行姝从浅眠中睁开眼,下一秒,就见右侧的车门打开,好友迈步上了车。
林屾手里拿着瓶喷雾,对着脸猛喷:“长途真不是人坐的,差点蔫死在里头。”
孟行姝提醒:“你如果飞S市,可以少坐两小时。”
“这不是为了给孟老板打工嘛!”林屾放下喷雾,看向孟行姝,一脸感动,“不过你居然会来D市接我,好姐妹。”
孟行姝“嗯”了一声,她这两日没睡好,此时声音有些疲懒:“毕竟还要你给我打工。”
十多年前,林屾的母亲林淼一手创立了Filmily,中文名称非木林,是国内最早提供网络视频综合服务的网站之一。
近年来,靠着紧跟时代、锐意革新,以及与华语影坛巨星孟行姝的深度绑定,成为了国内最大的流媒体平台。
林屾本人则与孟行姝是挚友。
两人9岁开始做同学,小初高拢共做了八年半的同桌。
孟行姝性格安静、成绩好,林屾原本是个皮的,跟孟行姝待久了,竟然也学了些沉稳来。
孟行姝上课给她打掩护,平时给她抄作业,考前给她划重点,帮她不知免了多少顿林淼的毒打,两人自此结下深厚的革命友谊。
孟家那些事,林屾多多少少都知道。
孟行姝高一时被星探一眼相中,从此开启演艺事业,赚到的钱却被孟雨霆以“监护人”名义全部拿走。
于是,成年后,她们成立了凌星影视公司,林屾担任CEO,签下孟行姝,用合约在明面上严格限制所得。
孟行姝赚到的酬劳,小部分正常走账,剩余大部分另有形式回到她手中。
林屾是整个流程的操作人,她曾经问过孟行姝:“你就不怕我卷款跑路了?”
孟行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那你跑吧。”
孟行姝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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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对什么都冷冷淡淡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林屾倒不是真起了什么脏心思,她单纯是三天两头就喜欢刺一刺孟行姝,可惜从没见孟行姝有过反应。
林屾嘴上从没说过,但她是打心眼里感激孟行姝的。
别看如今的凌星已是国内影视行业龙头,事实上,林屾早年能力有限,连自家亲妈公司的业务都没搞明白,更别说独立创业了,全靠孟行姝手把手教她。
从资金筹措到项目开发,从资源分配到笼络人才,她跟着孟行姝学经营、学管理、学技术,学如何在应酬中完成价值交换——明明是同龄人,甚至孟行姝还小了她几个月,从小到大,她却总是如此跟在孟行姝身后走着。
随着凌星地位的稳固,如今的林屾早已成长为业内备受尊敬的企业家。
但她只是帮好友暂领了个头衔,公司的最终决策权在孟行姝手上。林屾琢磨着,说一句她帮孟老板打工,没什么毛病。
反正她现在就日日盼着孟行姝早日脱离孟家,好把凌星交还给她,自己则回Filmily,跟在亲妈屁股后躺平当个纨绔二代。
而在那之前,她还是得老老实实做她的凌星总裁。
“我这几天就住D市了,有几个项目不是正在拍吗,我打算去片场盯一盯。”
林屾问,“你呢,来D市干嘛。没听说你这边有工作啊?”
孟行姝:“我跟你一起去。”
“啊?”林屾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着急问,“出什么事了你要跑片场。谁塌了?演员?导演?还是天?”
孟行姝不喜出门,自从林屾可以独当一面后,她就再没有和她一起探过班了,从来都是线上联系。林屾根本想不出能有什么事请得动她。
“今天有大场面拍摄,我刚好有空,在现场看更直观。”
孟行姝淡淡看她,反问道,“我前天问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林屾:“哦那个,我查到了一些。我以前觉得圈子小,这么一查才发现,姓张的怎么这么多?还有你说的头像是个很丑的半身照,根本没有筛选作用,拜托,哪个张总的头像不是这个?”
林屾边说着,边把手机递给孟行姝,“喏,你看看,这几个里有没有?”
孟行姝扫了一眼:“没有。”
“有没有更多的信息?比如你在哪看到这头像的?”
“没有。”
林屾很是纳闷:“所以你找这个人干嘛,他跟张春雪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
林屾收了手机:“得,我回头再查查,估计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东西。晚上我们不是要去个饭局吗,我到时候也问问。”
孟行姝点头,看向前方驾驶座:“若寒,记得给自己订个位子。”
这是她们多年来的习惯,孟行姝有应酬,就让方若寒公费给自己单独订一桌。
方若寒忙道:“孟老师,不用啦。小纪说今晚请我吃饭,所以把你们送到后,我还得请个假。”
孟行姝微微一顿,重复道:“她请你吃饭。”
“对呀。”
“她有钱请你?”孟行姝语气微凉。她不是只收了药,没肯收那两万块现金么。
“说是这么说啦,不然怎么约得到。等吃完饭,我肯定要抢着买单的。”
孟行姝:“嗯。”
车厢内安静了下来。
孟行姝拿出手机,屏保上干干净净,没有未读消息。
机场附近信号常常不好,她直接打开微信,看着顶部“接收中”状态转了一圈,聊天界面依旧没有新消息提示。
手指划过一格格被屏蔽的对话框,点进没被屏蔽的那个,最近消息只有那条好友申请。
孟行姝合上手机,过了一秒,又翻开,取消静音状态,又重新合上。
一旁的林屾在八卦:“小纪是谁?”
“叮”一声,孟行姝手机响了。她打开一看,是条垃圾短信。
孟行姝面上没什么表情,把来源拉黑、短信删除,手机又调回了静音。
屏幕自然熄灭,她视线看向窗外,话语落在车内,像是凝了霜:“不知道。”
8. 人生若只如初见3
下午两点半,纪有漪回到剧组,发现自己还是回得太早了。
因为片场又又又又为了戏份吵起来了。
一会儿要拍的,是剧里一个糖点。
女主重生后去男主府上拜访,结果遭到女配陷害,扭伤了脚,被男主抱到榻上上药。恶毒女配在边上气到银牙咬碎,来凸显主角的甜。
问题出在这个“抱”上。
“我真抱不动啊!”纪有漪一进片场就听到了芝麻糊的嚷嚷声,“她这么重,怎么可能抱得起来。”
女主文鸯低着头站在一旁,双手局促地背在身后。
西装男在对她怒吼:“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说了多少遍了马上进组了,给我禁食禁食,听不懂人话是吗!自己多胖不知道吗?你还有脸吃?”
边上围着一干人在劝架:“汪老师,消消气哈。”
导演给芝麻糊指导,语气像哄孩子似的:“你可能姿势不太对,啊,当然你本身表现已经非常优秀了,以前没拍过戏做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好了哈,我是说,只不过啊,有可能啊,没找到技巧。这样,你看我,抱人要一股巧劲儿……”
芝麻糊甩脸不干:“不是我的问题,太重了啊,这叫我怎么抱。”
他看看文鸯,翻了个白眼,“真的,你少吃点吧,肥猪。”
纪有漪原本蹲在李竹揽边上看热闹,看着看着,忽然站了起来,往风暴中心走去。
李竹揽看她整个人气场都变了,连忙用气音喊她:“小纪!小纪!!”
回来!不要惹事!!
纪有漪乐呵呵地钻进人堆里,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导演:“导演,我们啥时候开拍呀?要是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我先找主演对对戏?”
“去去去,一边去。”导演恨不得打死她。没看到现在就是对戏对出问题了吗!
“噢,您要给男主讲戏是吧?”纪有漪站在人群中央,刚好将芝麻糊和西装男隔在另一侧。
她像是读不懂气氛一般,挽起文鸯僵硬的胳膊,对导演道,“那我先跟女主对着。”
“文老师,一会儿我伸脚绊您,您可千万小心,别真撞上了。抬起来停着就好,等下一条再单独拍您摔倒的镜头。唔……之后应该是我看着男主把您抱走,既然男主不方便,那就我来吧!”
纪有漪小嘴叭叭说得飞快,手速也飞快。
她刚轻快说完“我来吧”,一伸手,就把文鸯打横抱了起来。
姿态轻松,动作轻巧,甚至还抱着人掂了掂。
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纪有漪还在旁若无人地笑眯眯道:“文老师,您是仙女吗,喝露水长大的,怎么这么轻呀。”
文鸯躺在纪有漪怀里,侧脸贴着纪有漪的肩头,一动也不敢动。
尴尬、难堪,被温暖的体温隔绝开来,文鸯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纪有漪很瘦,纤瘦的臂膀抵着她,硬邦邦的,她其实被抱得不太舒服,但眼眶里的泪水忽然就凶猛砸下了。
她埋着头,死死咬住下唇,才让自己没有哽咽出声。
而李竹揽,她的魂已经飞了。
不愧是她的小青梅,上午得罪女主方,下午得罪男主方,很好很好。
上午女主方刚让她删了一大截戏份,一会儿男主方马上就会有人过来,让她把小青梅直接写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是个人都能听出纪有漪话语中的讥讽,芝麻糊大约是个人。
他涨红了脸:“我就是抱不起来怎么了?我又不是专业演员,没学过你们那些技巧,我抱不动,怎么了?”
“你这个人好莫名其妙啊,我提都没提过你,你不知道打扰别人工作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纪有漪眨巴着眼睛,非常惊讶,“不过你抱不动,真的假的,为什么呀?我一米六八十斤都抱得动,你身体比我还弱吗?那你要好好吃饭呀。剧组不是有芝麻糊赞助吗,我今天冲了两杯了,喝完可有力气了,你是不是还没喝过?那你赶紧去喝呀,那个强身健体的,效果可好了,你早喝了现在就不用丢这个脸了。”
“噗嗤——”远处不知是哪几个工作人员没忍住,现场响起一阵闷笑。
纪有漪当没听见,一脸苦恼地继续说:“不过你要是实在学不会,哎,怎么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确实……哎,那你只能求求导演,问问能不能改成近景了。”
台阶递出去,胡导立马就上了:“只拍近景也不是不行,要不,就这么拍?”
他微微弓着背,用请教的态度向芝麻糊询问。
芝麻糊气得都要焦了,他指指纪有漪:“随便怎么拍都行,就一点,她不准出镜。”
老板高兴就行,别的都是小事。
“没问题!”胡导大松一口气,拿起对讲机开始训斥,“都别发呆了,准备准备,准备开拍!”
说完一回头,看到纪有漪,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你还抱着文老师做什么?快放下来!”
这个活祖宗!
纪有漪“噢”了一声,轻轻把人放下。
文鸯沉默地低着头,从纪有漪的角度,能看到她眼眶通红,下巴上挂着水珠。
“哭什么,我去喊化妆师帮你补妆。”纪有漪微微扬唇,声音一改先前的娇俏,只余温柔。
她伸手揩去她脸上的湿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傻姑娘,路还很长,慢慢走。”
.
开拍第一天就这么折腾,导致剧组进度被压缩到极致。
纪有漪粗略翻了下最新安排,剧组起码要连续熬六个大夜赶工。
不过这一切和纪有漪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她的戏份也被删减到了极致,她的下一场戏在一周后,拍完即杀青。
太棒了。
纪有漪卸完妆,换好衣服,又去制片老师那儿领了份盒饭,用塑料袋裹紧了放进包里,打算当做明天的早饭,然后拎起包,去赴方若寒的约。
方若寒打扮得比上次见面还要正式,先前的高马尾换成了更严肃的丸子头。
纪有漪看到她就扑了过去,来了个熊抱:“宝贝,你是来开世界政府峰会的吗?”
“什么呀。”方若寒被她逗笑,“拍戏还顺利吗?”
“那可不要太顺。”纪有漪说得真情实感,“上午和导演热烈讨论分镜,中午靠在编剧肩上共读剧本,下午趁机公主抱了女主,你是不知道,我们女主香香软软超可爱的。”
方若寒哈哈大笑:“你到底是去拍戏的,还是去撩妹的。”
纪有漪歪着脑袋跟她贫:“就不能都是嘛?”
两个姑娘胳膊挽着胳膊,一路说说笑笑地逛着街,最后挑了一家烧烤店坐下。
方若寒开车,喝不了酒,D市物价便宜,两人一百块钱点了满桌的串,配着可乐撸了个痛快。
可乐饱串足后,两人在烧烤店就地告别,纪有漪从热闹的夜市慢腾腾走回冷清的民宿。
夜晚比白天更冷,倒不是纪有漪不想走快,实在是她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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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纪的胃好像比她自己的要脆弱一点。不就是前几天洗了胃,这两天没规律进食,刚才又吃了顿烧烤吗,怎么会疼成这个样子?
纪有漪回到民宿时已经满头大汗了。她翻出方若寒给她买的胃药,就水吞了,又裹着那件已经沦为毛毯的羊绒大衣小睡了片刻,才总算好受了些。
夜还很长,纪有漪洗完澡,躺在床上筛选了一些可以接的组迅,又和李竹揽通话聊剧本聊到凌晨四点,才渐渐睡去。
六点,纪有漪掐了闹钟,准时起床,十秒钟吃完早饭,用冷水抹了把脸就出门了。
她今天要去拍那部名叫《狠戾暴君掌心宠》的短剧。
说是拍摄,更多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她很好奇微成本影视项目是如何运作的,想看看自己以后能不能也这么拍。
拍摄场地只有两个,一个是日租的古代建筑,用来拍室内剧情,另一个是免费的大街,用来拍室外剧情。
整个剧组只有十余个工作人员,前一天面试她的是选角导演,在化妆酒店盯完主演上妆就匆匆离去了。
等纪有漪到了片场才明白,原来她不光担任选角导演,同时还是剧组的道具师和灯光师,得提前来片场做准备。
候场时间漫长,没轮到的演员坐在屋内的塑料凳子上玩着手机,纪有漪却裹着厚外套,饶有兴致地跑到室外看拍摄。
遗憾的是,纪有漪参悟一小时也没能悟出精髓。
短剧导演,说难听点是个人都能当。
画面没有镜头语言,暗示就用特写,一个人说台词就近景,两个人有交互就中景;演员没有发挥空间,所有情绪输出都单一且直白,动作神态夸张且公式化,剧情节奏更是快到惊人。
终于,在看到男主抱着摄影机痛苦咆哮“女人!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时,纪有漪别开发痛的眼,问一旁的统筹:“现在大家,比较喜欢看这种东西吗?”
统筹在打着瞌睡玩手机,听到这问话,瞬间来了精神:“对啊,就这种,老火了。”
他举了个例子,“你知道去年电影总票房多少吗?”
“多少?”
“四百亿,其中九十亿还是孟行姝那部《江行记》贡献的,剩余市场也就三百个出头。”
统筹又问,“那你知道去年咱们短剧市场规模多少吗?”
纪有漪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经济,她根据统筹的语气猜测:“三百亿?”
按电影票房来算,这已经是个相当大的数字了。
统筹嗤笑,摇摇头,对纪有漪比出五根手指:“猜不到吧,是五百亿!电影已经完蛋了,这年头,谁还看电影,未来是属于咱们短剧的!”
“这样啊,谢谢。”纪有漪没再多说什么,她礼貌地弯了弯唇,重新站直身子,继续看起了拍摄。
短剧和长剧拍着不同的风格,却熬着相同的大夜。
纪有漪收工时已经临近七点了。她换完衣服出来,正琢磨着,是回《人生》剧组蹭早饭,还是在路边随便买个馒头,就见包里的手机在震个不停。
李竹揽给她打了三个未接来电。
纪有漪接起,电话那头,是李竹揽慌乱的声音:“小纪!你起床了吗?完了全完了,炸组了炸组了!!”
炸组就是剧组核心成员罢工跑路的意思。
纪有漪没听清,问:“什么炸组了,谁炸组?”
“全炸了!”李竹揽要崩溃了,“甲方跑了,男主跑了,导演制片摄影全!跑!了!”
9. 人生若只如初见4
纪有漪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掏钱买早饭。
她拿着剧组免费发的矿泉水,叼了个肉馒头边走边吞,一路小跑去找李竹揽。
李竹揽住的是剧组安排的酒店,最普通的双床房,她和女主文鸯一间。
应该是刚睡醒就收到了消息,她都没洗漱,蓬着个毛躁躁的脑袋给纪有漪讲了来龙去脉。
事件根源很简单——芝芝芝麻糊破产了。
公司撤资,老总心脏病躺进去了,太子爷被紧急召回,回去路上边开车边痛哭咆哮,车祸断了腿,一块儿躺进去了。
制片人、导演、摄影一看这情况,直接跑路。
“椰椰那边呢。”纪有漪问。
文鸯白着张脸,看起来也不太好受的样子:“老板估计还不知道这件事。我给经纪人发了消息,还没回复,应该是还在睡觉。”
纪有漪烧了壶水,拆了三个一次性纸杯,给屋内三人一人冲了一杯茶:“那这不叫炸组啊,这叫散伙。不挺好的吗,这剧组什么样你们都清楚,不如散了。这几天就当来公费旅游的,还能拿个两天的片酬,不然就算拼死拼活拍出来了,鬼知道尾款有多少,啥时候能到。”
茶水冒着腾腾热气,另外两人默不作声,都没有要喝的意思。
纪有漪见不得冷场,她拿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发出夸张的喟叹,“嗯——!这茶不错啊,你们也尝尝。我看今天阳光也不错,下午我们去周边踏青,怎么样,我给你们拍照。我这技术,真不是我吹,分分钟给你们出十八张人生照片。”
李竹揽终于动了,她摸摸杯壁,斜了纪有漪一眼:“你也不嫌烫。”
说着,自己也端起杯子,嘬了一口。
室内安静,热气浮在发麻的脸上,李竹揽默默看着纪有漪,倾诉欲忽然就上来了,“你们说,我是不是有点倒霉。”
纪有漪看向她。
李竹揽放下杯子,垂着眼,手指拨弄着杯沿,“我读书还算刻苦吧,文科生,高考大省,全省一百多名上的S大。结果专业选错,降分调剂去了中文系。本科毕业进了大厂,结果996还要被pua,就跑去读了研。”
“哈,个中痛苦就不提了。研究生毕业那会儿,我想着,终于能解脱了,什么学校什么私企都是垃圾都滚吧,就去考了个省级单位的编制。嗯,考上了,但你们猜怎么着,我被卷进派系斗争,给领导背了黑锅。”
李竹揽至今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委屈痛苦,她停了几秒,止住了眼泪才继续说,“我看开了,我这人就是废物一个,就是没本事,就是不适合工作。”
“我平时有写小短文的爱好,就自己在网上找了门路,尝试着写剧本、做编剧。还以为多光明一条路呢。
“结果你们看到了,别的剧组哪有编剧跟组的,我希望能拍得好点就傻乎乎跟来了,然后呢?改了八百遍剧本!”
“改就改嘛,我想着,情况也不可能比这更差了,我努努力,起码把剧拍出来吧。现在好了,剧组要散了,拍都拍不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李竹揽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纪有漪沉默地看着她,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在干什么啊!我都28了,我这么多年到底都干出了些什么名堂!”李竹揽泪腺直接崩溃,她抱住纪有漪的胳膊,呜呜地哭,“小纪宝宝,你说,怎么可以有人这么倒霉,一定是我霉到你们了。”
纪有漪没回话。良久,她终于启唇,开口询问:“你有制片人的联系方式吗?”
李竹揽泪眼婆娑地看着纪有漪,整个人哭得发蒙,不明白她找制片人做什么:“有、有的。但他不是已经跑路了吗?你想求他回来?”
纪有漪没有解释,只简单道:“发我。”
纪有漪找跑路的制片要来预算表和已支出账目,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制片人是个极累的岗位,但总有人对它趋之若鹜,原因无它,油水太多。
这项目总投资500万,目前芝芝和椰椰双方已各出75万,共150万,全被花在了可偷油的项目里。
制片捞完钱,直接跑路,给剧组留下一笔烂账。
纪有漪反复算了好几遍,直到把剧组人员减少到50人以内,才勉强算得通。
她放下笔,对另外两人道:“能拍。”
精简剧本,压缩后期,压榨剧组,就能拍。
李竹揽和文鸯听得稀里糊涂的:“什么意思,谁拍?”
纪有漪语气轻描淡写:“我拍。我制片,我导戏。”
李竹揽和文鸯满脸震惊。
纪有漪没管那一双双瞪大的眼珠子,站起身,将满桌的A4纸理齐了:“李竹揽。”
李竹揽追星,也喜欢看剧看电影,她知道制片和导演都不是简单的活计,一时很难想象纪有漪一口气挑起两根大梁会是何种模样。
但纪有漪的姿态太过淡然了,淡然到,她几乎瞬间就相信了她,相信她能说到做到。
此时,纪有漪难得地没有笑,她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像被老师点到名的小学生一样,跟着纪有漪一起起身。
“把你最喜欢的一版剧本找出来,去做精简。”纪有漪开始交代任务,“我们这部剧得改短,从原定的1200分钟改成400分钟。你好好权衡,不要舍不得,所有不必要的、拖慢节奏的,通通砍掉。”
“那,男主还要吗?”李竹揽问。
“你自己定,删或者改都行,最好戏份别太多,招演员很贵的。”
纪有漪又看向文鸯,“文鸯,你想演戏吗?”
“我,不知道……”文鸯双手绞紧了。
“我直说了,你的演技达不到我的最低要求。”纪有漪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经验,但影视制作只看结果,我就这样把你端出去,观众也不可能买单的。所以如果你还想演,你一定会吃很多很多苦头,你能做到吗?”
“我……”
“你能吃苦吗?”纪有漪换了个问法。
吃苦?数年如一日的训练和节食算不算苦?在家饱尝冷落,在公司受尽折辱,走到哪都无人在意,被拒绝、被白眼,被说“就你这种也能当艺人”算不算苦?
文鸯轻轻点头:“我能。”
“好。”纪有漪语速很快,“17天,我只要你17天。这17天里,我不让你睡,你不准睡,我让你练,你必须练,反复练,练到我满意为止。你可以骂我,再难听都行,但你的身体不能停,你必须全心全意投入角色,能做到吗?”
纪有漪的语气莫名带着感染力,文鸯攥紧了拳头,用力点头:“我能。”
“ok,等我好消息。”纪有漪交代完了,终于露出一个笑。她朝两人摆摆手,转身出了酒店。
纪有漪兜里揣着早上刚拿到的一千块钱,她死皮赖脸才让那个短剧剧组给她发的现金,结果还没揣热乎,就被抽了两张出来。
她拦了辆出租车,去了椰椰公司总部。
椰椰传媒在隔壁H市,路上一个多小时车程,纪有漪到达时,刚好是他们上班时间。
纪有漪问文鸯要了她们老板的电话,来的路上就约好了谈项目。
椰椰传媒的老板名叫吴不行,早年是做展览承办的。后来为了多赚一份钱,签了一些小艺人,包食宿、发基本工资,平时去公司承办的展上当主持当模特、唱唱歌跳跳舞,发展着发展着,反倒成了公司主要业务。
这回勇闯影视圈让吴不行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行,风险太大,他不敢继续了。
“这剧我们不投了,谁爱投谁投,反正我椰椰不可能再出一分钱。之前那75万我就当打水漂,再亏下去,可就不止这个数了。”吴不行态度强硬。
芝芝投了这部剧就倒闭了,说明这剧晦气,他可不做第二个芝芝。
这反应在纪有漪的预料中,她坐在吴不行对面,左手胳膊松松倚着桌沿,右手食指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打着节拍:“吴总,您想错了,这可不只亏75万的事情。”
“您可能不太了解影视行业。”纪有漪递过去一叠账单,“75万付的是设备场地的租赁和工作人员的衣食住行,但问题是——”
“演职人员的薪水没发,来去车票没报销,保险费没出账,服装租赁费、道具置景费还有各项剧组杂务都是垫付的,这大几十万,一分都没给,您猜猜最后要谁来买单?”
“剧组解散,制片导演跑光,芝芝破产,但您椰椰还在啊!这么大一公司,地图查一下就能来了。一百多号人围在贵公司楼下讨薪,贵公司如何发展?”
吴不行看着一条条账目,脸都绿了。纪有漪估计他心里在狠狠抽当初那个脑子一热投资影视的自己,但这不是她跑这趟的目的。
她敲敲桌面,继续道:“ok,我知道吴总是诚信守法的企业家,不会闹到劳保局去也不至于上新闻吃官司。您打得起75万的水漂,也不屑于这一百多万的亏损。但还是那句话,您可能不太了解影视行业,其实您这回碰到这事,真是件好事,一般人不会轻易放过的。”
“为什么?”
“这剧目前已经花了150个,其中不光包含您投进来的75,还有芝芝的75,您要是不拍,芝芝这75就跟您没半点关系,但咱这剧要是最终拍出来了,相当于您少投75,独立出品、独占话语权,项目上线分账,钱也全进您一个人口袋!”
“这种机会只能说是运道来了才有的,项目投到一半,分钱的人破产撤资了,平白给您出这75万,吴总您说是不是,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啊?”
当然,纪有漪不会告诉他,太多影视项目拍完都卖不出好价,赚的还没有投的多,亏得公司破产老板跑路。
吴不行明显有些心动:“但要拍的话,我不还得投钱吗?”
纪有漪长叹一口气,连连摇头,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吴总,咱这剧拍出来,不拿去卖钱的吗?您随便找个平台卖,往便宜了算,一百万好卖吧?您再投九十万,卖个一百万,您说说,您是不是赚了?”
“更何况,钱是次要的。吴总是内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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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肯定明白,这年头,什么才是最贵的。”
纪有漪掰着指头给他算,“拍了这剧,您在圈里的招牌打出来了,公司的信誉上去了,文鸯的名气有了,邀约哗哗就进来了!”
“还有,贵公司要招新吧?业内经纪公司这么多,小年轻凭啥选咱们公司?因为咱公司有能力啊,有组剧经验,签约了有戏拍,大家当然抢破头要进来了。
“基数一大,优质艺人就多了,公司业务水平直线上升,业内口碑越来越好,资源丰富,反哺公司,直接进入良性循环!”
吴不行听得热血沸腾,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就像在强按活蹦乱跳的烧水壶壶盖:“那那那,那我就算想拍,也拍不了啊,导演那些不全跑了吗。”
纪有漪点完火,这会儿却开始缓缓莞尔了。
她垂眸整理着手中的文档,看似毫无攻击性,实则牢牢把控住了谈话节奏:“吴总,拍戏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她眼神淡然,轻轻叹息,“您想,这项目要是能轻松落地,不都来挣这个钱了吗,哪还轮得到咱们?取经,就是要过九九八十一难的。”
“那,那……对啊!那你说说这导演什么的,怎么找呢?”
眼看对面那壶水烧得快要发出爆鸣了,纪有漪才递出一份材料,从容道,“我有导演、制片经验,也在S+项目中有过参与,吴总如果信得过我,可以聘请我。这是我草拟的项目书,您看看。”
吴不行脑子冷却了些许,看看纪有漪,觉得有些眼熟,又实在想不起是谁。
他迟疑了:“我再考虑考虑。”
纪有漪没有异议:“明白。那吴总您先考虑着,我十一点还约了一位老板谈投资,先走了。”说着,就站起身往外走。
“不是,你怎么还约了别人?”吴不行顿时就急了。
纪有漪耸耸肩:“我当然得计算到吴总您不投的情况。时间就是金钱,剧组现在是瘫痪着,但场地器械的租金照烧不误,每晚一天开拍,对投资方来说就多损失了一天的钱。三百万投20天,一天多少钱,您算算。”
一天就是15万!吴不行数学可好了,立马得出了答案。
他仿佛看到一叠叠钞票在燃烧,烧得他的心都在滴血:“我投!我投!你别找别人了,这剧,我椰椰独立出品,马上开拍!”
返程的路,纪有漪没再花一分钱,吴不行安排了专车送她回片场。
开车人是那个西装男,满脸堆笑地为她拉开车门,弯腰请她上车。纪有漪接过对方双手递上的咖啡,没有道谢。
车内香氛味太重,纪有漪开了后座车窗,倚在窗边看起了手机。
李竹揽不愧是剧本亲妈,不过几小时,就把新大纲发了过来。
重生前设定不变,重生后,女主曹秋没再被爱情线带偏,而是始终专注于自我成长和保护家人,顺便报上辈子的仇。
上辈子欺负过她的人被她一一设计,这辈子还试图欺辱她的人更是被一脚踩死,原先的男主被改为反派,一大权臣被丞相之女陷害入狱是剧情高潮点之一。
一路上,她结实了两个知心好友。
一个是原男主的小青梅宁梨,认清男主真面目后,她选择帮助曹秋,在与男主的对决中立下大功。她乐天可爱、聪颖勇敢,是曹秋复仇路上的温暖陪伴。
另一个,则是当朝公主宋清晏。
清晏公主母家低微,从小受尽欺凌,差点成为几个哥哥夺权的牺牲品。
但她表面不动声色,实则灵心慧性,在曹秋的扶持下,最终夺得皇位,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帝,而辅佐她的曹秋,也成了当朝第一位女相。
清晏公主原先只是个出场过两三次的小配角,因为角色太小,连演员都没认真选。现在被李竹揽大笔一挥,狂加剧情,直接改成女三号。
纪有漪看完大纲,又把清晏公主的人设反复看了几遍,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愈发清晰的身影。
手机里,李竹揽惴惴不安地发来消息:【小纪,你觉得怎么样?我好像把曹秋写得太坏了,怕观众不喜欢。】
纪有漪回复:【不会。】
纪有漪瞎说的,其实她也不清楚。
她过往拍的都是些爆米花商业片,且从没出过电影圈那二里地,并不了解网剧受众的喜好。
但她必须用坚定的指令安抚主创的焦虑。只有主创的内核稳定下来,作品才能完整,观众才能看得舒适、愿意把剧看完,剧方才能赚到更多钱。
纪有漪的心思暂时不在女主身上。
她在翻看清晏公主的片段,想象着角色的一颦一笑,心情莫名的好:
【宋清晏的有效戏份比宁梨多,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二番。你好好打磨,我有个很合适的人选推荐,一定能演得非常出彩。】
李竹揽:【哇,谁呀?】
纪有漪不自觉笑了起来,神秘兮兮地回她:【我一个素人朋友,巨好看巨有气质,你看过就懂了。我打算努努力,把她骗过来。】
素人好啊,素人便宜!
10. 人生若只如初见5
D市影视城。
斥巨资搭建的实景内,林屾正在探班公司今年重点开发的S+项目。
孟行姝这次不知怎的,已经连续三天陪她跑影视城了,勤奋得史无前例,吓得林屾又是夜观天象又是咨询医生,也没搞懂其中缘由。
但总归是好事,她有问题可以直接问,便利不少。
她跟着监制了解了项目进展。
这项目太大,是个千人剧组。人多,矛盾也多,导致纠纷不断,拍摄情况很是混乱,浪费了不少不必要的开支,出来的效果却非常平,远远达不到凌星的要求。
监制满头冷汗站在一旁等待发落,被林屾沉着脸支开。
看着人出了房间,林屾正想听听孟行姝的意见,一转头,却见孟行姝盯着手机屏幕,似乎在出神。
林屾碰碰她的肩膀。
孟行姝视线未动,淡淡道:“先拿导演组开刀。席文芮想法很多、蔡益是执行制片带进组的,两人起了争执应该总导演调停,但冯平偷懒、决策摇摆不定,他懒得自己想,倾向于听席文芮,又顾虑制片组的人情,就都拍一遍,但实际上两个都不契合。你让监制去敲打下,告诉他项目不缺他那点名气,不想动脑子就走人,再把实拍脚本整理好发过来,暂时每天一次,发到我说可以为止。另外,告诉剧组,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都在D市,随时有可能再来,素材只看原始的,不允许特别处理。”
林屾双手环抱在胸前,偏了偏头:“我可没问你这个。”
“?”孟行姝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继续看屏幕,“下次早说。”
林屾见孟行姝看着手机却许久没动作,好奇凑上去:“在想什么呢,发这么久的呆。”
“回个消息。”
“回啥?”林屾很是纳闷,什么事情能让孟行姝这么久都拿不定主意的。
孟行姝语速稍慢,像是在思索:“有一个,新项目的邀约。”
孟行姝有经纪人,专门负责她演艺方面的工作。不够好的本都会在经纪人手上被过滤掉,能发到孟行姝手上,并且被孟行姝考虑的,大概率就是要签了。
其实以孟行姝如今的咖位,发出邀请的项目就不存在差的。但她演艺事业上能拿的里程碑基本已经拿完,如今工作重心在凌星,时间有限,加之个人没兴趣,不是特别优秀的制作,都不会接。
因此,林屾精神一振:“新片子?可以啊,你之前不还说不打算拍戏了吗,我上次进电影院还是你去年那部暑期档。你在犹豫什么,班底差在哪了?哪个大导的?”
两人一起开公司,又是多年好友,孟行姝看上的项目林屾势必也会参与,有钱一起赚,过程中遇到什么困难,也好一起解决。
但这次,孟行姝却罕见地沉默了。
聊天框里的邀请热情洋溢,孟行姝光看文字就能想象到对方说话的神态:
【孟姐姐!最近好吗?
非常感谢你上次出手相救,还送了我衣服和那么多药。多亏了你,我身体已经好多了,有你这样的好心人,让我感到原来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太阳]
还记得我们分别前我说过的话吗?——「如果我当了导演,一定找你拍片子!」嘿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兑现的机会。
因为一些阴差阳错,我现在是剧组的导演,今天编剧大修剧本,其中有个角色我非常喜欢。她是一朝公主,机深智远、胸有丘壑,最终成为了一国明君。
总之是个非常棒的角色!我想邀请你出演,不知你是否感兴趣。孟姐姐今晚九点有空吗?方不方便通个电话,我给你详细讲一下我们项目和这个角色[可爱]
对了,姐姐,春天来了,D市影视城的樱花渐渐开放,如果能有缘和你一同欣赏,那就太好啦。】
林屾半天没等到回答,主动探出头来想看孟行姝的手机屏幕。孟行姝手腕一转,将视线挡住:“不是新片子。”
“好吧。”林屾百思不得其解,“那能是什么。综艺?你从来不上综艺的。”
“没什么。”孟行姝垂眸敲下回复,面上平静无澜,“只是我今晚有事,晚上的酒会去不了了,让若寒陪你。”
没有备注的对话框里,精心排版过的话语占据了大半个屏幕,下方,是简洁的回答。
Ersilia:【有空。】
.
同一时间,影视城外另一个片场就显得简陋了许多。置景选便宜的,服化道用廉价的,整个片场只有三十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
忙也忙得不情不愿。
灯光助理在骂:“急这半天干什么,好好地睡着觉,非把我喊过来。导演没了,摄影也没了,这能拍个屁。”
“有啥好干的,先放着呗。”灯光指导蹲在一旁玩着手机,“新换的导演知道是谁吗?就之前咱们剧里演配角的。演员转行当什么导演,她导得明白吗?下午有得折腾咯。”
李竹揽正在现写下午要拍的戏,闻言,抬头说:“你们别管那么多,听安排就是了。”
灯光指导没想到会被怼,再一看对方只是个小编剧,不满情绪一下就上来了:“轮得到你插话?扉页写完了没?你写不完,我们拍什么?”
扉页指的是修改剧本后,当场写当场拍的戏份。纪有漪不想浪费下午这半天,就让李竹揽挑了同一场景的部分剧情,优先把扉页定下来。
李竹揽声音也大了起来:“我最后一场马上写完了,绝对不耽误拍摄。”
“你写完有什么用,拍不出来。真以为拍戏这么简单啊,跟你们女生自拍似的。”灯光指导讥笑,“喂,你是不是和那个纪有漪挺熟的,打听一下,甲方为什么让她当导演?”
“还能为什么,长得漂亮呗。”有人回,“那种小演员,懂得可多了,分分钟把甲方哄开心。”
“羡慕啊。”
片场响起一阵暧昧的哄笑。
李竹揽脑子嗡一下就炸了,放下笔记本电脑就冲了过去:“你有什么证据就在这里造谣?”
“我造谣什么?我说什么了吗?”对方两手一摊,装起无辜。
“你!”
李竹揽是个包子性格,不擅长吵架,一和人急眼就泪失禁。她气红了眼,鼻头酸得不行,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又死活不肯退让。
正僵持着,一道冰冷的声音陡然传来,锐利如刃,划在原本懒散的片场上。
“有功夫在这儿吵架,看来准备工作都做好了,那一会儿不要让我抓到错处。”
纪有漪穿着件灰色外套,一头黑发在脑后扎成低马尾,她双手插在兜里,冷着脸,明明长相年轻,周身气场却凌厉异常,镇得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纪有漪先看向李竹揽:“下午先拍前几条,剩下的你现在去写。”
“好的导演。”李竹揽瞪了那群说闲话的人一眼,乖乖回了座位。
“现场制片是谁?”纪有漪问。
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女生硬着头皮走过来:“导演,是我。”
“片场纪律会管吗,需要我教你吗?”
纪有漪刚进组演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现场制片没有话语权,根本压不住场。
之前的导演有副导帮忙,情况还算好,但纪有漪可没钱请副手,只能指望这个现场制片。
现场制片露出一个僵硬的笑:“他们……不听我的。”
“不要说叫‘他们’,具体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工作不配合。”纪有漪正对现场制片,说出的话却是给全场听的。
她目光锐利,巡视片场一圈,扫过方才说闲话的几人时,意有所指地多停留了半秒,“谁不听你的,你就带他来找我,我来问问他,现场制片的安排都不听,他来片场干什么的!”
现场制片精神一凛:“是!纪导,我知道了!”
纪有漪点点头,让现场制片走了。她走进片场,没有再多看其他人一眼:“灯光带上剧本来找我。”
灯光指导和灯光助理交换了个眼神,走了过去。
“导演,扉页不是还没写完吗。”灯光指导心里就没把纪有漪当导演,这声称呼也喊得不情不愿。
“戏是一条一条拍的,要拍的下一条写完不就行了。”
纪有漪看向他,“还是说,你想等所有扉页写完了,再让我请你去慢慢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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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
灯光指导忙道:“不不不,当然不是。”
灯光组的职责是配合摄影组拍摄,实现灯光效果,具体需要什么效果,都得听摄影指导的话。
但这剧组的摄影团队是原导演带来的熟人,早上跟着导演一块儿跑路了。
灯光指导理直气壮:“问题是,我们摄影炸组了,这怎么拍?”
“我已经找到新摄影了,明天能就位。”纪有漪在安装摄影机,动作利落且迅速,没有半分迟疑,也没有耽误她说话,“所以下午我一个人拍,单机位,我掌机,我跟焦。打光很简单,不要给我出错。还有问题吗?”
掌机的意思是操作摄影机、拍摄画面,跟焦则是操控对焦、保证画面表达。
这两者是拍摄过程中的核心工作,灯光指导以前跟过的剧组里,一台机器一般都要四五个人管,但这个纪有漪说她不光能掌机,同时还能跟焦?
啊?她真的会吗?她本职不是个演员吗??
灯光指导原本是打死都不会信的,但听着纪有漪冷静平稳的语气,再看看她安装机器时娴熟的动作,又不得不信了。
再开口时,语气不由得弱了下去:“没、没问题了……”
“行,那我先说三点。”纪有漪扶着摄影机,音量拔高,目光滑过灯光指导和助理,又逐一落在片场众人身上。
“首先,这部剧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真好拍的话,上个导演也不会跑了,哪轮得到我在这儿。甲方花个两百多万,要求17天拍36集,谁觉得这活好干,来找我报名,我立马让贤。”
“其次,投资少,不代表我能接受偷懒耍滑,想混日子的,慢走不送。大家的酬劳都是按市价给的,千里马不好找,普通人那不是一大堆吗。所以干不了就别干了!刚好在招摄影,还缺什么人,我一并招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人都给我听清楚了。都是来拍戏的,合作关系,谁也不欠着谁。尊重你的同事,干好本职工作,如果再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直接开人!”
森冷的语气伴随着威严的气场,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在场众人纷纷闭紧嘴巴,埋头做事。
“听明白了吗?”纪有漪冷眼盯着眼前两人,见他们猛一阵点头,才面色稍缓,“听明白就打开剧本,我先讲布光。”
下午的拍摄无比顺畅。纪有漪控场风格严谨,说一不二,指令下得快而明确,拍摄效率极高。
不光拍得快,也拍得舒服。一干演职人员熬过前两天的折磨,再和现状一对比,很难不领悟到新导演的魅力。
灯光指导直接换了副面孔,纪有漪看监视器的时候,他巴巴凑过来夸:“纪导,您这镜头拍的,真是绝了!”
纪有漪还记得对方开拍前说的话,她不乐意搭理他,但戏还得拍,于是漫不经心点了下头,心里琢磨着回去拟几条组讯把人换掉的事。
那些前倨后恭的人,往往不是真正转变了思维,只是发现自己攻击错了对象而已。
他们需要的,是可以任由他们随意贬低的弱者,好踩着对方,高高在上地发表一些看似洞察真相的“清醒”之语,来维护自己虚假的优越感,抚慰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刚好,纪有漪也一样,她为了儆猴,需要几只被杀的鸡。
拍摄进度飞快,纪有漪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为最迟八点才能拍完,结果七点不到就结束了。
“大家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的拍摄量会大很多,保持今天的节奏。”
纪有漪一挥手,下达今天的最后一个指令,“好了,收工,吃饭去吧!”
电视剧拍摄没有假期,早收工,意味着晚上能多休息会儿,在场工作人员一个个喜出望外,高声喊道:“谢谢纪导!”
纪有漪笑了笑,也打算去吃饭。还没站起身,就见外联制片慌慌张张地跑来。
“纪导!纪导!”外联制片跑得直喘气。
“怎么了?”纪有漪帮她拍着背顺气,“慢慢说。”
外联制片慌乱道:“片场那边的人来要钱了!说今晚再不付,明天就不让用了!”
11. 人生若只如初见6
影视拍摄用的场景有的是免费的,有的并非景区建造,就要花钱租。一般先付定金,之后再按日租赁,每隔一段时间结算一次钱。
这家片场的老板和先前的制片人很熟,片场租给她们剧组,没签合同,也没要定金。现在制片人跑了,老板就派人来叫她们补票了。
但纪有漪看过剧组的账,账上显示,这笔定金早在一个月前就支付出去了。
至于付到哪儿去了,那就不知道了。纪有漪心里冷笑,要不怎么说烂摊子难接呢。
纪有漪如今是这部剧的导演兼制片人,成本核算和财务审核的担子也落在了她肩上。她只好给椰椰打去电话。
吴不行还算客气,说会去联系旧制片,但在这笔账理清楚之前,是不会给片场付钱的,而且公司出账慢,今明两天肯定出不了,总之就是要纪有漪自己先垫一垫。
小投资影视剧,剧组垫钱是常有的事。
但问题是,纪有漪哪有钱垫?
拿她被冻结的银行卡,还是卡里的五百多万负债?
纪有漪想了想,转身出了片场。
先前来找外联制片的是片场公司的经理,纪有漪要来联系方式,了解了一下情况。
片场老板姓胡,人称胡总,纪有漪说想请胡总和刘经理吃个饭,得到了对方遗憾的回答——胡总今晚和几个朋友约在醉仙楼,已经吃上一会儿了。
纪有漪挂了电话,打了辆车,直奔醉仙楼。
醉仙楼名字起得大气,装修倒老气。店铺生意不错,一楼大堂的方桌坐了个半满,大多是衣着普通的中年男人在大声吆喝着喝酒,吵得乌烟瘴气。
看起来不贵,纪有漪为自己的钱包松了口气。
她在前台选了瓶四百多块钱的白酒,付款前说自己是胡总的朋友,来找胡总喝酒,问清楚包间号和里头人数后,才抽出五张红票子付出去。
买酒,自然没忘记要发票。
她把发票小心翼翼地放进裤袋里,和打车发票叠在一处,又要了个酒杯,然后才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拎着白酒,推开了包间门。
纪有漪在刘经理的朋友圈里看过胡总的照片,门一开,就堆满笑容朝着目标去了:
“哎哟,胡总,打扰了打扰了!这不巧了吗,我在隔壁吃饭,听小刘说您也在,我心想,那我肯定得来一趟啊。”
纪有漪把酒杯放在桌上,当着全桌人的面开了手里的酒,给胡总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她双手捧起酒杯,笑容热切,“胡总您不认识我,但我真是久仰您大名了。我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剧组的,之前就常听我们制片说起您,今天总算是见到本尊了。这么有缘,怎么说都得敬您一杯,胡总您随意,我干了啊。”
纪有漪非常厌恶喝酒。
第一次上酒桌是在五岁时。
她出演的第一部电影杀青后,养母为她精心梳起公主头,在头顶别上一个鲜亮的红色蝴蝶结,然后抱着她进了包间。
她至今仍能回忆起那个昏黄的房间,鬼魅一般的幢幢人影,还有烟味、酒味、体汗味混杂成的恶臭,每每想起,都令她作呕。
但这十多年来,她喝了无数的酒。
从人微言轻的小豆丁,为了跟在师傅身边拍电影,被一杯接一杯地灌,到声名远扬的纪导,沉浮名利场,也少不得喝个几两。
钱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换成了酒这么坏的东西呢?
纪有漪笑着捧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嚯,豪爽!”胡总被哄得特别有面子,带头鼓起了掌,竖起大拇指问,“你是剧组里哪个?”
“我姓纪,剧组里小导演一个。”
“晓得了,是纪导,纪导这么给我面子,我也走一个!”胡总先前就喝了不少,如今气氛被纪有漪带起来,便也举杯一口干了。
纪有漪一脸受宠若惊:“胡总您太抬举我了,我哪配得上这名号,您叫我小纪就好。哎,不行,就冲胡总这声‘纪导’,我再敬您一杯!”
她说着,又拿起酒瓶,添满了两杯。
倒酒,喝酒,倒酒,喝酒,中间穿插着虚伪的笑容和吹捧,纪有漪花了两个小时,喝倒了胡总。
胡总喝高了,在酒楼下结账时,踉踉跄跄被朋友搀着,还不忘大着舌头跟纪有漪说话:“那个片场啊,不用押金。我们纪导拍戏!赏脸用我的片场!我还收押金!我是人吗!你慢慢拍!租金爱什么时候付什么时候付!记得有、有空,再一起喝酒啊!”
“那绝对的,一定!”一定个大头鬼,干完这票她就金盆洗手了,制片人这破差事,谁爱当谁当。
纪有漪把人送走,自己却没急着走。她头晕得厉害,在一楼抽了张椅子坐下,打算在店里缓一缓再离开。
她酒品很好,即便喝醉了,也可以用理智强撑着,等确保抵达了安全的地方,才会放松下来,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她靠在椅背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胃。
从她喝下第一杯酒起,那里就开始痛,烈火灼烧一般的痛。
白酒一杯接一杯下肚,就像油浇在火上,烈焰烹出,炙烤着五脏六腑,中途一度疼得她几乎要握不住酒杯。
但再后来,疼痛就奇迹般消失了,连同胃的存在感一起消失了。
此时,她手在肚子上摸来摸去,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胃在哪,仿佛那一块肚皮下方,是空的。
摸着摸着,手机忽然铃声大振。
纪有漪低头一看,木木的脑袋转了一圈,想起来了:哦,8点59的闹钟,提醒她约了人九点通话。
是孟姐姐!漂亮素人!便宜好用!
她一定能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人骗进剧组的!冲啊,小纪!
疲惫一整天,纪有漪总算感觉开心点了。她精神一振,点开对话框,盯着时间跳到9点,立马拨出语音通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对面声线清泠:“喂?”
啊,真好听。
纪有漪左手托着脸,手肘抵在桌面上,右手握着手机紧紧贴住耳朵:“孟姐姐,嘿嘿,孟姐姐,晚上好呀。”
“……?”电话那头顿了顿,“你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呀。”纪有漪奇怪,“我们不是约好的吗,今晚九点,我给你讲角色。”
纪有漪的说话节奏明显比平时慢了半拍,咬字又娇又软。孟行姝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倒映霓虹的江景,略微出了神。
那边背景音嘈杂,孟行姝脑中闪过下午新收到的信息——
她一直在影视城四处应聘,昨天参演了一部短剧,今天又被资方升为了导演,不知道现在在赴的是什么酒局。
孟行姝问:“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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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
“我在外面,刚吃完饭。”纪有漪看看四周,明白了,“你嫌太吵了对吗?这里确实不适合谈话,孟姐姐,你等我哦,等我回去……”
“你一个人?”孟行姝打断道。
“对呀。”
“待着别动,地址发我。”孟行姝向玄关走去,伸手取下衣帽架上的风衣。
“你来接我吗?不用呀,我又没醉。”
“……地址发我。”这回,语气冷硬了许多。
纪有漪撇撇嘴:“哦。”
宽宏大量的纪导会包容每一个凶巴巴的女主角。纪导动动手指,把定位发了过去。
“手机电量多少。”
“我看看啊……41,啊,现在是40。”
“应该够。你待在大厅,别乱走,等我过去,别搭理陌生人,拿好手机,开免提,保持通话,知道了吗?”
纪有漪从没被人这样叮嘱过,搞得她像小孩子似的,她心里不太舒服:“哦。”
要求真多。算了,她是宽宏大量的纪导,她尊重有想法的演员。
纪导双手捧着腮,手机平放在桌面上,一双眼睛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通话时长看。
看着看着,字迹开始模糊了。
眼前一片昏黑,先前怎么也摸不到的胃突然重新出现了。
它在跳动,像心脏一般剧烈跳动。
它呻吟着,像是痛苦极了,把自己拧紧,再拧紧,直到拧成一个结,终于停了一瞬。
然后,“嘭”一下,猛烈爆开。
纪有漪捂住嘴,冲进了洗手间。
鲜红的血液从口中涌出,淌在瘦削的左手上,透过指缝渗落。
纪有漪疼得浑身没力气,还记得要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再去开水龙头。买手机要钱的,可不能弄坏。
冰冷的水柱冲下,纪有漪右手扶着台面,慢吞吞地清洗着左手。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眩晕感一阵阵来袭,直到快要撑不住时,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急促。
纪有漪缓缓抬头,看到镜子里多了个漆黑的人影。
黑黑的帽子,黑黑的口罩,黑黑的衣服。
应该是孟姐姐吧,除了她,哪会有人喜欢这种打扮。
纪有漪的脑子还在艰难转动,身后的人已经靠近。呼吸微沉,动作却极快,一手抽了纸巾,擦掉她嘴唇和下巴上的血迹,另一只手关了水龙头。
紧接着,纪有漪感觉自己双脚腾空了,她被孟行姝打横抱起。
趁着夜风而来的人身上还带着凉意,纪有漪靠在她怀里,能感觉到她的胸腔有明显的起伏。
她,是跑着来找她的吗?……
纪有漪混混沌沌想着,便听抱着她的人声音发冷:“去医院。”
行,是个非常合理的提议,纪导批准了。
纪有漪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头枕着孟行姝的肩,鼻子不自觉多吸了几下孟行姝衣服上的味道,才勉强舒服了点。
她本想就这么睡去,又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于是强打着精神,吃力地仰起头来。
“怎么了?”孟行姝抱着她往外走,神色很冷,头却顺从地低了下来,将耳朵靠在她唇边。
纪有漪无比努力地吐字:“帮……帮我把,凭证留好,可以报销……”
孟行姝:……
12. 人生若只如初见7
夜晚,路边的霓虹熏着油污,要亮不亮。
街头有喝得烂醉的酒鬼在发酒疯,一酒瓶子砸在路边楼房的外墙上,接着有对骂声传来。
纪有漪被放到副驾座椅上,看孟行姝垂着眸给她系好安全带。
对方周身沉静,散发着淡淡香味,和这个地方的一切、包括浑身酒气的自己,都格格不入,令纪有漪一时有些恍惚。
或许是因为环境安静了,纪有漪感觉反胃感也没那么重了。
她自觉地把车窗降到最低,开口道歉:“对不起啊孟姐姐,我身上好臭,弄脏你了。”
全是包间里的菜味、烟味、酒味,臭死了,纪有漪自己都嫌弃。
孟行姝在开车,没有回答,只是瞥了纪有漪一眼,将车窗升高。
“别关呀。”纪有漪急了,又把车窗降下。
车速飞快,冷风跟巴掌似的呼在她脸上,她皱着脸,从嘴巴缝里挤出字,“多吹吹,散味。”
孟行姝声音里没有情绪:“我怕你被吹昏了头,吐我车里。”
好吧。
纪有漪由着孟行姝把车窗关到只剩一条小缝,不再自讨没趣。
在纪有漪的自我认知里,她拥有一个超无敌讨喜人设。
她爱笑,会撒娇,不论走到哪,上自阿姨阿婆,下至小孩小狗,就没有哪个是她一招内拿不下的。
但孟行姝除外。
这个人很难搞,永远冷着张脸,说她笑起来假,也不搭她的茬。
若是能让纪有漪讨厌也行,可她偏偏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身上香香的……唔,怀抱也和她的大衣一样温软。
纪有漪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如果人际交往是一道道可拆解的题,那孟行姝就是她碰到过的最难的一道,她想了半天,就是解不出来。
风从缝隙钻入,纪有漪把脑袋往窗边靠了靠,看夜风吹动她的刘海,像风铃一样摆动。
就这么玩了一会儿,她忽然听身旁人开了口。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一个人喝那么多酒。”
“没,陪片场老板喝的。”纪有漪精神不大好,但一听到工作相关的问题,就又振作了起来,简单说明了情况。
“那怎么就你一个,剧组其他人呢。制片人?”
“制片也是我呀。”
孟行姝顿了顿:“副导呢。”
“没有副导。”
“助理?”
“哪请得起哦。”
话赶话说得太急,纪有漪刚答完就后悔了——
她得把孟姐姐骗进剧组拍戏,这样展示剧组的困顿实属不妥。
她连忙补救:“孟姐姐,我们剧组讲究的是人员精简哈,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岗位,把钱花在刀刃上,反而能把剧拍得更好。刚好你在开车,我不浪费你时间,给你讲讲角色啊……”
红灯前,车辆停步,孟行姝侧身看向她,打断道:“今天是第五天。”
纪有漪很懵:“什么第五天。”
孟行姝看着她,眸色很深:“四天前刚洗过胃,两天前吃了烧烤,今天他们要你去应酬时,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体并不具备那个条件,为什么逞强。”
什么,逞强……她怎么就逞强了!
纪有漪喝多了酒,情绪瞬间就上来了:“我是导演,为剧组筹谋是我应该做的。再说了,剧组除了我也没别人了,我家小编剧刚毕业,我家女主刚成年,一个两个见了人话都说不利索,我不去应酬谁去!”
纪有漪不爱听人说她不行。
要知道,当年她可是上午摔断腿,中午打个石膏,下午就能回剧组继续干活的人,谁见了她不夸一句厉害。
喝个酒而已,多大点事!
“那你去之前有和别人打过招呼吗?”孟行姝道,“时间、地点、哪些人,正常几点能结束,有没有安排人接你。你一个人来去,喝醉了怎么办,出事了又怎么办?你家小编剧、你家女主,没学过说话,那学过接人没?”
这、这人,还阴阳怪气她!
纪有漪头晕着,闭上了眼睛,还努力辩解道:“晚上是她们下班时间,我才不会打扰,白天拍一天戏很累的好不好。”
身边人似乎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再不济,找个可靠的朋友。”
纪有漪嘟囔:“我才来这边多久,哪有什么朋友。”
“方若寒呢。”孟行姝面无表情,“她不是告诉过你,她这些天一直在D市吗。”
平时宝贝宝贝地喊,胃没养好就约烧烤,合照拍了九宫格,每天朋友圈点赞来点赞去的,这种时候倒把人忘了。
纪有漪意识已经涣散,也没忘咕哝着强调:“我有分寸,我自己可以平安到家的。”
“那你现在是?”
“现在,因为有你在嘛……”
纪有漪窝在座椅里,话语越来越轻,就这样睡去了。
她缩着脖子,从下巴到鼻子都埋在外套领子里,露出来的上半张脸苍白而疲惫,一双眉毛因为痛苦而始终紧拧着。
孟行姝望着她,回想起了在餐厅看到纪有漪的第一眼。
唇角挂着鲜红的血,血迹一直流淌到下巴上。脸色如纸一般惨白,整个人也好像一张薄薄的纸,摇晃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裂。
让人瞬间就慌了心神。
心慌过后,后怕慢慢爬上来,盘桓在孟行姝心口,成了一股气。
孟行姝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变化了,久远到令她有些陌生。而在她还没能确认之前,那股气又因为纪有漪轻飘飘八个字,消散得无影无踪。
红灯结束。孟行姝收回目光,关紧车窗,重新启动车辆。
D市医疗机构没有太好的选择,孟行姝就近去了一家医院。夜里人少,她直接把车停在急症大楼下。
大楼前方地面空旷,风有些大,拂过她黑色衣角,寒意袭人。
孟行姝脱了风衣,盖在纪有漪身上:“到了。”
熟睡中的人无意识应了一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背,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整理衣领的手微有停滞,温热的痒意从手背一路蔓延到心尖。
孟行姝眼睫轻颤了一下,抽出手,直接将人抱起,转身进了医院。
.
李竹揽一晚上没联系到纪有漪。她原以为纪有漪已经睡了,没放在心上,正挑灯改着剧本,却在深夜收到了纪导的批注。
纪有漪:【这里对话有点累赘,再精简一下。】
李竹揽立马拨了个视频过去:“小纪宝宝,快救救我们大女主吧,她愁一晚上了……诶,你怎么在医院?”
李竹揽看着那边白花花的病床傻了眼。
“吃坏肚子了,挂个水。”纪有漪还在看李竹揽新写的扉页,边划着批注边问道,“文鸯怎么了。”
纪有漪先前对文鸯演技的评价算含蓄了,真要直说,那只能四个字形容:简直灾难。
进组前,椰椰给文鸯报过一个表演班,文鸯也确实上完了课。
但估计是老师水平太烂,学到的净是些模板化的表演公式,反倒磨灭了她作为一个真实少女的灵气。
所以,纪有漪今天下午没有排文鸯的戏份,而是打算先让文鸯吃透角色,等明天再手把手教她。
文鸯惴惴不安地探过头来:“纪导,我发给你的人物小传,你回我『好好休息,明天加油』是什么意思呀?”
纪有漪弯起眼睛对她打了个招呼,语气和蔼:“就是要你早点睡的意思呀。你快去养精蓄锐,明天要吃大苦头咯。”
就是一塌糊涂的意思,纪导现在头很痛,一个字都不想多打,只能明天硬教。
纪有漪把文鸯哄去睡觉,正给李竹揽批修改意见,就听李竹揽闹着要来医院找她。
“你来干嘛。”她毫不犹豫拒绝了,“我啥事都没有,挂完水就回去了。”
“我通宵改剧本,待在房间也是影响鸯鸯休息,还不如去找你。而且我们面对面聊剧本,效率也更高点嘛。”
纪有漪想了想,刚好她打算等孟行姝回来,就用尽浑身解数把人骗到手。
有编剧在一块儿,能让她们这个草台班子看起来更专业一点。
“行,那你过来吧。”纪有漪把地址发过去,叮嘱道,“我那个素人朋友也在,一会儿就谈签约,你做好准备,好好表现。”
“得令!”
李竹揽提上笔电,打了个车直奔医院。
凌晨一点,VIP病房区很是清静,李竹揽出了电梯间,蹑手蹑脚朝护士站走去,迎面看到两个人与她相向走来。
一个身穿白大褂,一看就是医院的大夫。
另一个,则是位年轻女性,身形高挑,一袭黑衣,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形状完美的眼睛。
两人压低了声音,在谈论着什么病情,与李竹揽擦肩而过。
李竹揽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目光紧紧跟随着黑衣女性,从正面看到背影,再看到那背影也消失在走廊尽头。
三秒、五秒、十秒,李竹揽盯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好半天才从震惊中缓过来。
她火速掏出手机,把微博豆瓣群聊等圈子搜了个遍。
孟、孟行姝?
她居然看到孟行姝了!啊啊啊啊啊——她要疯了!真人好美!!
最近孟行姝在陪林总探班公司项目,粉丝都知道她在D市。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新戏要拍?
天杀的!新戏!
两年了!
孟行姝两年没拍戏了!知道这两年字帖们是怎么过的吗!!
李竹揽几乎是飘进纪有漪的病房的,她语无伦次,满脑子都是孟行姝的脸:“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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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纪!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吗?孟行姝啊啊啊是孟行姝呜啊啊!”
她激动得都快哭了,“当初决定进圈时我有想过会碰见明星,但我都没敢肖想过她!啊啊啊那可是孟行姝,我的童年女神!!啊啊啊啊太美了太美了我人没了!!!”
这名字有点耳熟。
纪有漪仔细回忆了一下,不就是渣男那个女友吗,什么当红影后,“豪掷八亿筑爱巢”的豪门大小姐。
家境事业两大成,可惜脑子进水眼睛瞎。
纪有漪好奇:“她多大年纪,还成你童年女神了。”
知名影后上了岁数后为爱冲昏头脑,纪有漪在原来的世界里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事。
“28,和我同年。”李竹揽捂着胸口,感慨万千,“第一次看她电影的时候我还在念高中,那时候她刚出道,我为了看真结局还翘了晚自习跑去网吧自学翻墙,差点被教导主任抓到。”
“那为什么叫童年女神?”
“你不懂!女人至死是少年!!”
纪有漪的反应太过平淡,在病床前又是转圈又是跳的李竹揽亟需一个情绪出口。
她打开了微博。
因为不想曝光孟行姝的私人行程,所以她只能用一整屏的“啊”字和一张土拨鼠尖叫表情包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亢奋。
等发泄完了,再抬头一看纪有漪,她才猛然想起了什么。
作为一只瓜田资深老猹,李竹揽早在进剧组前就对纪有漪略有耳闻。
纪有漪性格太过鲜明,常常会盖过她的长相。事实上,她长得相当漂亮。
皮肤白皙,脸庞小巧,五官精致得跟洋娃娃似的,尤其是鼻尖那颗小红痣,更凸显了她明艳的气质。
刻板印象总是对这种长相的人有些敌意,这也就导致了,二月她刚上那档旅游综艺,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先被网友拉出来骂了一通。
李竹揽倒没信过什么“小三”传闻——毕竟字帖们连孟行姝和周文琛的绯闻都不信。
一没拍到同框,二没亲口承认,点进去全是“据某知情人士透露”,半点实证没有,臭不要脸的糊男给自己贴金罢了,恶心。
但李竹揽吃瓜时看过一点综艺片段,纪有漪在里头对周文琛的……嗯,那叫善意,确实是肉眼可见的。
多好的小纪宝宝啊,怎么就瞎了眼了呢?
李竹揽以前只是略微遗憾,认识纪有漪后,更是心痛无比。
她担心小纪会因为周文琛的事对孟行姝有意见,小心翼翼发问:“小纪,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孟行姝?”
“不会啊,我都不认识她。”顶多是觉得她眼神不好,谈不上不喜欢。
纪有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满脑子都是签女二的事,“我那个素人朋友帮我拿药去了,马上回来。待会儿你先跟她说剧本,然后我给她介绍项目,怎么样?”
“好!”李竹揽巴不得话题被转移,她打开电脑,注意到纪有漪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是她穿衣风格的衣服。
李竹揽八卦问,“你身上这件风衣是你朋友的吗?哇噻,看着好贵,她家境很好吧,真的愿意来我们剧组吗?”
纪有漪想了想:“应该没问题。”
孟姐姐看着就很大方,应该还蛮好骗……哦不,是蛮好合作的。
正说着,只听“笃笃”两声,房门被有节奏地轻敲两下,来人推开门,向病床走来。
纪有漪眼睛一亮,朝对方招招手:“孟姐姐,你回来得正好,我们编剧刚到。”
“别乱动。也不怕跑针。”
无比耳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李竹揽怀疑谁把病房里的电视机打开了,还刚巧在放孟行姝的电影。
她双击文件的手石化了。
身着黑色衬衫的女人绕到了病床另一侧,她的风衣外套仍披在纪有漪肩上,两人共享着相同的香水味。
她摘了口罩,随意勾在手指上,俯身检查过纪有漪的输液针,才拿起床头的测温仪,在纪有漪额前扫了一下。
看着显示数字,女人眉头微皱:“怎么还在烧。”
“哎呀,没事的。”纪有漪摆摆手,给孟行姝介绍了起来,“孟姐姐,这位是我们剧组的编剧,李竹揽,李老师。”
“李老师,这是我朋……李老师?hello,你还在吗?”
纪有漪看着嘴巴张成O型的李竹揽,唤了两声没唤醒,笑呵呵打起了圆场,“孟姐姐,我其实已经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了的,但你实在太好看了,把我们编剧都看呆了。”
李竹揽的手指无意识按在了键盘的A键上,沉重的沉默中,文档已经被尖叫声刷了个满屏。
她视线无比艰难地从孟行姝身上挪开,移到纪有漪身上,用此生最复杂的眼神敲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你也没说是这种心理准备啊?啊??啊!!!
13. 人生若只如初见8
病房内,纪有漪在兴致勃勃地热场,李竹揽在欲哭无泪地沉默。
孟行姝扫过二人神色,心下了然:“李老师,幸会,我是孟行姝。”
打完招呼,她看了一眼病床上动作定格的某人,体贴离开,“我出去一趟。”
随着房门被关上,李竹揽一秒解除封印,她捂住嘴,克制着自己的尖叫:“这就是你说的,素人?朋友?”
我刚还在担心你俩互看不顺眼,结果你告诉我,她是你的?素人??朋友???
“……我,可以解释。”
纪有漪还没能从惊讶中缓过来。
她在原来的世界影视圈混那么久,认识不少巨星,一个个都是身居高位、前拥后簇的。
孟行姝这么低调,身边只跟着个助理,今天甚至连助理都没带,导致她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她打开浏览器,输入关键词,看着跳出来的人物照片,居然还真的是那张被她垂涎已久的女二脸。
纪有漪定了定神,张口就开始编,“我知道她国民度很高,但我家庭情况不好,家里连台电视机都没有,更别说电脑,根本没有看电影的条件。长大后又一直忙着挣钱,即使进了娱乐圈,也接触不到这种咖位,所以认不出来也很正常,你说对吗?”
李竹揽幽幽看她:“可你俩都交上朋友了。”
“谁说交朋友就要知根知底的,距离产生美好不好。”
在她纪有漪的概念里,只要打过照面的,都叫朋友。
纪有漪回忆了一下两人的照面,发现了突破口。
“是她自己不告诉我的,甚至故意误导我!我都给她看过身份证了,结果她只告诉了我她的姓氏。”
纪有漪越说越笃定,“我看她太漂亮,刚认识时还问过她是不是明星,她非说不是。”
李竹揽纳闷:“问题是,她瞒着你能有什么好处?”
纪有漪沉思片刻,豁然开朗了——
她先前以为,孟行姝一而再地帮她,纯粹是因为人美心善。现在看来,孟行姝是在补偿她。
作为渣男的现任,看着垃圾公司那样黑小小纪,孟行姝一定对她心怀愧疚。直接亮明身份怕她排斥,所以才有所隐瞒。
至于为什么明明不会接她们剧,却还和她约了电话,肯定也是因为不忍心直接拒绝她吧!
哎!是个好姑娘,可惜眼瞎。
那厢,李竹揽看看纪有漪肩上披着的风衣外套,再看看纪有漪的脸,反复回味过孟行姝刚才的举止,也顿悟了。
李竹揽是个思维发散能力极强的文科生。
她喜欢看文娱作品,正经的比如电影电视剧,不正经的比如什么美女和美女的拉娘剪辑。
也爱自己写点东西,正经的比如纯洁小甜饼,不正经的比如……咳。
她微博账号有小二十万粉丝,每天嗷嗷待哺等着她放饭。
最近两个月,李竹揽饱受剧本摧残,已经很久没有灵感了。
如今看着纪有漪,她却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CP之魂开始熊熊燃烧。
“小纪你说,她该不会,该不会!”李竹揽越想越觉得合理。
纪有漪已经坦然接受了“孟行姝在施舍她”的事实,她正在编辑招募女二演员的组迅:“你想问什么,该不会不演咱们剧了?那肯定不能演了呀,她要来演我都不同意。”
开什么玩笑,影后什么片酬,请得起吗!
文鸯的片酬是一天三千,女二的预算只会比女主更低。孟行姝又不是什么慈善家,怎么可能来演。
当初她想招揽孟行姝,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她的外形。
孟行姝长得太标致了。
标致不光是指漂亮,演员要漂亮,但这种漂亮得比爱豆网红的漂亮更为深刻。
她要有故事感,要让观众一看到她,就被勾起好奇心,想对她背后的故事一探究竟,俗称“电影脸”。
但另一方面,更大的原因是剧组太穷,优质素人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如今素人变成了高攀不起的明星,方案必须毙了。
可悲可叹,她还幻想过把孟行姝骗来零片酬自费出演,拿这钱去招更好的灯光等几个人呢。
现在只能好好再把预算盘一遍,看看怎么抠点钱出来了。
纪有漪沉浸在工作中无法自拔,留下李竹揽像一只上跳下窜的猹,怀揣着滚烫的脑补,好不寂寞。
李竹揽只好打开微博,编辑消息。
竹猪阿切:【家人们,我一定是饿疯了,居然想做女明星的饭,谁懂TT巨星影后隐姓埋名装素人,追求迟钝事业批十八线小糊花,以前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梗突然就变得喷喷香了,谁懂!!!!】
.
李竹揽挖的坑最终也只能是个坑。
她发完微博就被改好预算的纪有漪拉去写剧本了,两人从天黑奋战到天亮。
早七点,在医院吃过早饭后,孟行姝开车送她们去片场。
秉持着绝不做电灯泡的意志,李竹揽本想直接开溜,被纪有漪二话不说,塞进了后排。
李竹揽粉了孟行姝这么多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坐上孟老师开的车,整个人非常拘谨。
她感受着奢华的真皮沙发座椅,看纪有漪在前方侃侃而谈。
“……我们项目目前就这个情况,条件确实不好,但做事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质量我敢打包票。还有我们编剧。”
突然被点到名的李竹揽一个激灵。
“S大本硕,名校高材生,履历相当漂亮,以后肯定大有作为,这剧要不是她首部作品,我还真捡不到这个漏。剧本我昨晚发了你几段,有时间可以看看,还是很有水平的。”
“我看了,确实不错。”孟行姝看了一眼纪有漪吹得满面红光的模样,说话时尾音不自觉扬起,“你昨晚说的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编剧,是她吗。”
“当然不是。”纪有漪否定得斩钉截铁,“我们李老师可会说话了,对吧,李老师。”
缩在后排努力降低存在感好方便自己狠狠嗑CP的李竹揽就这么被拎到了台前。
她像一只被揪着脖领子提起来的鼠鼠,手上啃了一半的香香坚果掉到了地上,小鼠的脑子里就只剩一片空白:
“说、说什么?吱吱吱?”
“……”
一时间,两道视线同步落在她身上,李竹揽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纪有漪反应很快,力挽狂澜:“看吧,我们编剧非常幽默。”
她兜兜转转吹了半天,终于转到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上,“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发行问题。我们剧组都是新人,资方也第一次做影视,自己找平台怕被压价。不知道孟老师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听到称谓变化,孟行姝扶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眼中情绪淡了:“我回头问问。”
“太好了!那提前谢谢孟老师了!”
“客气。”
谈话氛围不知为何没先前那么热络了,纪有漪想不明白,干脆也不琢磨了。
她连续通宵了两天,还有一桩桩事等着解决,没工夫思考别的。
下车时,时间未过七点半,演员还在化妆。纪有漪把李竹揽赶去睡觉,自己直奔化妆间。
如她所料,一开门,就看到了化妆师无奈的表情。
文鸯低头坐在椅子上,她的经纪人在拍桌骂人:“你没有手艺就别干这行!文鸯一直用的就是最白的粉底和粉色腮红,你看你这乌漆嘛黑,故意把我艺人化丑?”
化妆师也是个有脾气的,她语气镇定:“我说了,我只听导演安排,您有不满意去找导演。导演不说改,您在这儿骂我一百句,我也不可能改。”
“怎么了。”纪有漪往桌边一站,自带一股压迫感,“我昨晚告诉过你们的,剧本大改,曹秋人设有变化,妆造必须跟着变。”
西装男很讨厌纪有漪,奈何她现在是导演,只能压着气:“纪导,我们文鸯才20岁,一直走的精致爱豆风,为什么给她做这么老的妆造?”
纪有漪看看文鸯的脸。低饱和度的哑光中式妆面,完美中和掉了少女的稚气。
“技术可以,化得很好。”纪有漪对化妆师笑了一下,夸完后,眼神冷冷扫向西装男,“她是精致爱豆,那她演的角色是吗?”
西装男被激怒:“这跟角色有什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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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文鸯就适合那种妆造!别说什么我不懂,电视剧就是要脸好看,脸好看了,粉丝自然就来了。你故意把她化丑,你什么心思?”
纪有漪挑了挑眉:“是,脸好看就够了,你也别让她拍戏了,有空多拍点MV、写真集,精修个八百次,粉丝自然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利用导演职位给自己谋私利。”西装男指着纪有漪鼻子,“你要不改回去,我现在就带文鸯走人,我看你还拍个屁!”
纪有漪不怒反笑,悠悠拿起手机,晃了晃:“那走吧。你们出了这个门,我就算你们罢演,只要我一通电话,一个小时内,新的女主就能就位,价格还更便宜。至于你们,我可以保证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听到要被开,文鸯急了,终于开口:“纪导,我没有不想演,我可以听话的。”
纪有漪盯住她:“你觉得这个妆怎么样?”
文鸯咬了咬嘴唇,原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看自己的经纪人,她又瑟缩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是、是不太适合我……”
纪有漪点点头,搬了面椅子,在文鸯身旁坐下,对另外两人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和文鸯单独聊聊。”
化妆师解脱般跑了,西装男落后几步,关上门前,给文鸯使了个眼色。
手机里进了条新消息,文鸯偷偷打开,看到了经纪人发来的话:
【这女的在剧里也有角色,她给自己加戏,还故意把你化丑,就是想艳压你,懂吧?别被她忽悠了,记得录音。】
前方,纪有漪温柔的声音传来:“可以看着我吗?”
文鸯慌忙熄灭屏幕,抬起头,迎上了那双含笑的眼。
“鸯鸯,我先问你个问题。”纪有漪开口,“你想当流量,还是演员。”
“我……不能都当吗?”
纪有漪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但你要知道一点,她们确实存在交集,本质上却是两种运作模式。”
“如果人的职业生涯是在种植一颗果树,演员需要深耕专业能力,不断扩大自己的树冠和根系。
“这个过程耗时耗力,但相应的,你将拥有漫长的收获期,即使寒冬来临,也有足够的养分储备让你等到春天。”
“而流量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催熟。”
“短时间内快速蹿红,活跃在高曝光和话题营销中,以粉丝和数据为价值衡量。原本要用几十年慢慢结出来的果子会在几年内被摘光。
“因为你等不了那么久,你的外貌、身材、人设大于一切,你状态下滑之时,就是你被淘汰之日。”
“对公司来说,当然是培养流量更赚。因为时间就是金钱,人才是最廉价的商品,催熟一棵树,极致收割,然后砍倒,种下一棵。文鸯,你真的想当这样的商品吗?”
文鸯双手死死交扣在一处,半晌才答:“不,我要当演员。”
“好。”纪有漪正了神色,“既然如此,你就必须学会塑造角色。昨晚你写的小传我看了,我直说,完全不合格。”
“不要把那些对『闺阁小姐』的刻板印象套在曹秋身上,她在目睹过全族人的死亡后绝望地死去,关键词怎么可能是美好?应该是恐惧,是痛苦,是仇恨,是逼着自己尽快强大,誓要与每一个仇人不死不休的强大。”
“演员的工作从来不是展现美貌。现在的妆容确实不适合你,但很适合曹秋。干净,自然,坚毅。”
纪有漪站起身,选了支眉胶,弯下腰,轻轻刷在文鸯的眉头。
“这样画眉毛,更有自然生长感。曹秋是坚韧的、勇敢的,她是一棵扎根多年,最终苍翠不倒的巨树,我相信你也是。”
她声音无限温柔,“我知道你刚演戏,会遇到很多困难和困惑,但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起解决。你只管大胆去赋予角色血肉,然后等待角色反哺你,为你赢得观众的喜爱。”
纪有漪耐心给文鸯刷完眉胶,稍稍垂眼,就见文鸯愣愣看着自己,眼中噙满热泪。
“好了好了,不哭,我们说好了要慢慢走的,对不对?”
她歪着脑袋打量着文鸯的脸,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我们鸯鸯以后肯定能成为大花旦!”
14. 人生若只如初见9
3月20日,阴阳平衡,是孟雨霆找大师算出来的好日子。
孟雨霆一早拜过天贵文昌,给孟行姝打去电话。
连续两个都没人接,她转去找孟行姝的助理方若寒。
电话接通,孟雨霆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孟行姝人呢?霄霄今天回国,让她立刻过来,坐孟家的车一起去机场。”
“天哪!”方若寒惊叫一声,语气焦急,“可是孟老师现在在A国拍摄,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霄霄回国是早就定好的,她这么重要的日子跑去A国?”
“林总强行安排,孟老师也不想的。孟董您看现在怎么办才好?您那边方便安排一架私人飞机来接……”
话还没说完,通话就被对面挂断了。方若寒翻了个白眼,继续手头的工作。
林屾斜倚在沙发上签着文件,穿着拖鞋的脚点了点实木地板,好笑问:“林总又背什么锅了?这不是孟老板的大别墅么,什么时候变成A国地界的。”
方若寒咂着嘴:“林总大忙人忘记了,今天这集可是‘真千金归国’,内娱马上要炸了。”
“孟霄?”林屾嗤笑一声,目光离开文件,去看孟行姝的表情。
孟行姝是长风集团董事长的养女,她的养母孟雨霆还有个亲生女儿,名叫孟霄,今年刚在国外读完研究生,回国在即。
长风集团是S市最早做房地产开发的企业,占尽了先机,经过二十余年的积累,如今看上去风头无量。
但外头人不知道,林屾却很清楚,近年来行业式微,长风颓态明显,孟雨霆为了出路急得焦头烂额。
刚巧,她宝贝女儿孟霄想进娱乐圈当明星,吸引了孟雨霆的注意。
孟行姝16岁就能一跃成名,孟雨霆眼中,亲女儿比养女好了千倍万倍,没道理不成功。
为了尽早爆红赚钱,孟家母女俩找遍业内能人,最后决定走时下最热也是最快捷的路线:营销。
商界有巨鳄母亲,影坛有巨星“姐姐”,再配个顶流“男友”,人人艳羡的内娱真公主人设就此敲定。
于是,孟行姝在入行的第十一年,终于被外界知晓了家世背景。
去年年底,孟行姝首次“受邀”出席长风集团年会,就“意外”被媒体拍到,「长风集团千金」的名号捆绑上她。
次年一月,【长风集团千金与顶流热恋】登上热搜,为了扩大声量,故意用模棱两可的描述引导吃瓜群众以为主角是孟行姝,消息爆出来的当天,微博直接瘫痪。
一场大戏轰轰烈烈唱到三月,如今只等真千金归国,坐收万众瞩目的热度。
在孟家的安排下,孟霄那个绯闻男友将以普通朋友的名义,携9999朵红玫瑰前往机场接机。
原计划中,孟行姝也要出镜,上演一段姐妹情深,但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
孟行姝正在看简报,没有出声,仿佛没听到刚才的对话一般。
林屾观察了孟行姝好一会儿,愣是没看出半点波澜。
孟行姝不爱说话,林屾知道。
林屾打从认识孟行姝起,就觉得她身上莫名有股“死气”。这么多年来,不论面对的是什么事,林屾都没在荧幕外见过她有情绪波动。
近几年,孟行姝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林屾这次回国隐约察觉她有了些改变,似乎是正向的,但还是放心不下。
踯躅半天,林屾终于忍不住了,笑嘻嘻问:“孟老板,今天什么打算?”
孟行姝淡淡瞥她一眼,指尖在平板上划过,继续看下一份简报:“活着。”
“……”
林屾和方若寒隔着茶几遥遥对望几秒,方若寒冲她又是挤眼又是努嘴。
林屾当没看见。她可叫不动孟行姝。
方若寒只好比起了口型:【你先上,我殿后!】
上就上。
林屾把文件和笔往茶几上一扔,觍着脸挤到孟行姝身旁,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今天天气挺好,我们在D市逛逛,看看花看看云啥的,怎么样?”
孟行姝手指微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影视城的樱花是不是开了。”
“好像是的。”方若寒插嘴,“我今早还看到小纪朋友圈发了超大一棵樱花树,特别美,应该就是影视城里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
“是么。”在林屾错愕的眼神中,孟行姝站起身,“那去看看吧。”
.
片场内。
一条拍摄完毕,李竹揽连忙把保温杯递过去:“小纪,你真的扛得住吗?”
这部剧现在算纪有漪自导自演,她刚演完女配宁梨的戏份,身上戏服单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纪有漪猛灌几口热水,才总算好过了些:“这点工作量,小意思。”
她把保温杯塞回李竹揽手中,准备去拍下一条。
“但是你已经七天没睡觉了!!”
自从原导演炸组、新导演上任以来,纪有漪就没出过片场。
李竹揽是编剧,写完拍摄内容就可以休息,但纪有漪不行。
作为导演,拍戏时,她必须全程盯着。拍前,要和摄影、灯光、服化道等各组沟通,还得给演员讲戏。
女二清晏公主的扮演者黎安然是纪有漪面试选出来的,她先前在影视城跑了好几年龙套,基础较好一些,女主文鸯却可以说是从负数开始。
文鸯长得漂亮,悟性却颇差,把戏嚼碎了讲她都不一定能懂。
纪有漪为了让她开窍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恨不得一斧头劈开自己脑瓜子给她看。
最后纪有漪实在没办法,只能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给文鸯示范,再让文鸯一比一模仿,而即便如此,也得经过反反复复的矫正。
除去以上所有,等戏拍完了,片场都收工了,纪有漪还要检查素材,和各组确认次日安排,敲定大大小小的事宜,稍有时间,又拉着李竹揽继续打磨剧本,一直打磨到片场新一天开工。
但纪有漪死不承认:“这就是你视角受限了,我早上转场的时候刚睡过。”
李竹揽无语:“你是指在导演椅上眯那一两刻钟吗?而且你上次医院出来后,烧一直没退。”
“去去,别耽误拍摄。”纪有漪直接赶人。
之后连续三条都得纪有漪出镜。
她照例提前给文鸯复习过两遍,确认各组就位后,才快步跑到宁梨的点位上。
严肃的神色一秒飞扬,雷厉风行的导演眨眼间就成了镜头下活泼可爱的小梨子,明媚的笑容极富感染力,看得在场众人心情大好。
林屾也被吸引了目光。
她原本是陪孟行姝出来看樱花的,结果自从出了门,另外俩姑娘提都没再提过樱花的事,直直往某个摄影棚去。
林屾一脸茫然,问带路的方若寒:“不是说去看超大樱花树吗?给种摄影棚里了?这好养吗?”
看什么樱花树,当然是看拍樱花树的人啊!方若寒对林屾使了个眼色。
上次和小纪吃完烧烤回来,方若寒就挨了批。
她当时还以为,孟行姝只是教育她做事还不够成熟妥帖。
直到后来偶然发现,以前从不关注朋友圈的自家老板一天看八百次某人动态,看完不发消息不点赞,默默退出,没过多久又点开看,她才总算回过味来。
方若寒笑得高深莫测:“你再好好想想,我那句话的重点是樱花吗?”
林屾把原话仔细梳理了一遍。
回忆起她回国那天,方若寒提出要和朋友约饭的事,明白了——
她们要先陪方若寒探班那个叫小纪的朋友,再去看孟行姝想看的超大樱花树。
孟行姝今天竟然愿意多走几步路,她最近真是越来越勤快了,难道说,是喜欢上散步了?
剧组很简陋,摄影棚之廉价,和林屾投资的那些剧没法比,但给林屾的观感却好了许多。
过去一周里,林屾把凌星的剧组探了个遍,也去围观了几个其它公司出品的知名巨制,眼睛被荼毒得不轻。
相比之下,眼前的剧组宛如一股清流,台词言之有物,演职人员各司其职,戏拍得有条不紊。
尤其是穿黄裙子的那个,林屾一眼看去就很喜欢。
“你知道那个演员是谁吗?以前演过什么剧?我想去要个联系方式。”林屾指着黄裙子姑娘问方若寒。
在方若寒复杂的眼神里,林屾猜测,“难道说,她就是你那个朋友?那更好啊,你直接推我!”
没等方若寒回答,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女生走到林屾面前,沉着脸比了个休止符的手势,又指指大门口,表情阴森。
林屾看懂了,这是让她再说话就滚出去。
她一时更意外了:这剧组明明不录同期声,片场纪律却管得这么严,她投资的那些剧组可是连叼着烟拍戏的娄子都捅过。
其实不少人都注意到片场来了三个陌生人,正中间那个身形修长、气质清冷沉稳,即便面上没有表情,也依旧是人群中最瞩目的存在——
那不是孟行姝吗?!为什么这种大咖会出现在她们小破剧组??
众人震惊,在场不乏孟行姝的粉丝已经在内心疯狂尖叫了。
但奈何正值工作时间,没人敢擅自离岗,更不敢多嘴发问,只能把手头的工作干得更卖力些,期待能被看见。
随着场记高喊一声“CUT”,片场氛围总算松动了些,松动却不松散,所有人都在忙着为下一条做准备。
纪有漪用手背抵了抵温热的额头,喝过两口热水稍定神色,就继续讲戏去了。
林屾一看,拉着孟行姝和方若寒去围观。
纪有漪个头不算高,为了符合宁梨的人设,造型上也没垫鞋垫,她站在168的文鸯和169的黎安然面前,略显娇小。
于是林屾就看到,戏里花蝴蝶一般的黄裙子姑娘变成了板着脸的老师,撸起袖子在讲课,两个高个大姐姐低着头听得认真,学不好还要挨训。
林屾盯着纪有漪的脸,眼睛一刻都不想挪开。她用胳膊肘捅捅孟行姝:
“你看说话的那个,好像就是若寒她朋友,那个小纪,原来她还是导演。好可爱有没有,我也想和她约饭。你那个樱花树,一会儿你自己去看吧,我就不陪你了。”
半天没等到孟行姝回话,林屾转头看过去,只看到了孟行姝冷漠的脸。
虽然好像比平时更冷一点,但林屾相信这只是错觉,她甚至有了新发现。
她发笑,“你注意到没,我173,你174,和她俩又隔了点距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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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一起听课,脑袋刚好连成一条线。”
孟行姝岿然不动,压根不搭理她。
耳边已经两次响起无关的嬉笑声了。
纪有漪发着烧、头疼得厉害,不打算再放过,她冷脸转向声源处,厉声厉色:“我在讲戏,要围观就不要闲聊,想放松给我门口呆着去!”
林屾吓得瞪大了眼睛。
她从没在片场被人这样呵斥过。她是国内龙头影视公司的CEO,又是最大流媒体平台的SVP,圈内地位不说首屈一指,至少她不管走到哪个片场,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全剧组都是好学生,就她一个坏学生在多嘴。行吧,是她活该。
林屾认栽,乖乖闭紧嘴巴,余光发现身侧的孟行姝似乎微微勾着唇角——她就说刚才的冷漠是错觉吧。
纪有漪头正晕着,先前没能留意,等到骂完人才意识到对方长着张陌生的脸。
裁剪精良的浅色西装,半短的头发打理精细,刚过肩。一旁,是孟行姝和方若寒。
“纪导,”目光相触,孟行姝向她点头示意,“打扰了,这位是Filmily的SVP,林总,今天刚好有空,就来片场看看,发行方面的事情可以找她。”
林屾心里纳闷:孟行姝不爱说话,平时她和方若寒在外,基本都是方若寒当口径,怎么今天碰到方若寒的朋友,两人还反过来了?
不过要不说孟行姝是好学生呢,这借口找得真好,换了她,根本编不出来。
她忙接话道:“纪导你好,我是林屾。抱歉打扰你们拍摄了,我就随便看看,不用管我哈。”
纪有漪早在看清她们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对方来头不小,她迅速收起冷脸,切换到社交模式。
电视剧不是拍出来就算完的,更重要的是“发行”,也就是卖出去。
投资影视项目是赚还是赔,看的也正是这一步。
网剧要找的买家,无非就是各大网络视频平台。
其中,Filmily在用户量、内容库和行业影响力等各方面都遥遥领先,是无数制片人梦寐以求的金主妈妈,为了把片子卖出好价格,少不了对她们几顿狂舔。
而现在,纪有漪非但没舔,还把人家副总裁当众骂了一顿……额,不过对方好像没有不满的意思。
她弯起眼睛,伸出右手,脸上是最灿烂的营业笑容:“林总你好,叫我小纪就好。”
林屾确实没有丝毫不满。
她性格大大咧咧的,又欣赏认真做事的人,再加上她觉得纪有漪批评得完全没问题,导致她对纪有漪的好感不减反增。
两人握了手,加完联系方式,纪有漪让场务给她们拿了椅子和水,林屾却不想坐。
她以前在片场探班,多是由总制片人、监制带着,了解整体进度,具体片子是如何拍出来的,她这个生意人并不想知道。
但如今跟在纪有漪身边,近距离观察电视剧的拍摄过程,她却觉得有趣极了。
切换了模式的纪有漪对未来的金主妈妈颇有耐心,只要她有空,林屾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服务态度好不说,情绪价值更是拉满。
“这是监视器,我们一般叫它大监,它还有很多妹妹,叫小监,有需要的老师都能备一个,小小的拿在手上很方便,不过我是不爱用啦。”
纪有漪说着,声音小了下去,语气心痛又委屈,“因为我以前不小心摔过一个,赔了好多钱。”
“她们戴着的是三方通话,多频道通讯用,一般几个摄制组为了方便沟通会戴。我个人能选的话,还是更喜欢用对讲机。”
纪有漪附在林屾耳边,说悄悄话一般笑着道,“因为你想呀,一直戴着工作很容易忽略掉,我要是哪天在偷偷骂人,忘记关麦了怎么办。”
“还有那个……”
孟行姝坐在场边,目光漆黑如墨,落在不远处有说有笑的两人身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收拢,捏紧了手中未开封的矿泉水瓶。
“林屾。”孟行姝静静看了一会儿,平淡出声,音量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林屾听见。
“怎么啦。”林屾以为孟行姝有事找她,起身走近,脸上还带着消不下的笑意。
看得出来,她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好得恨不得飞起来了。
“这是米菠萝,这是蝴蝶布,这是苹果箱,这是轨道车。”孟行姝随意点了几个看到的设备,“还有想问的吗?”
“你跟我讲这个干嘛。”
“你不是好奇吗?”
“我不要听你说,你说起来不好玩。”林屾转身就要回去。
“她拍戏已经很忙了,别一直打扰。”孟行姝面色平静,声音浅淡如常,“而且你注意时间,十点例会。”
林屾拿出手机一看:“还真是,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那我去打声招呼。”
片场中心,纪老师已经重上讲台,正在给下一场戏的演员讲课。
孟行姝收回目光,看向林屾:“别过去了,她在忙。等她空了,我帮你跟她说。”
“行……不对,”林屾奇怪,“你怎么跟她说,你不也要开会吗?”
“对。所以,”孟行姝唇角略微扬了扬,似笑非笑看她,“麻烦林总,我请个假。”
林屾:????
15. 人生若只如初见10
纪有漪一直忙到饭点才注意到林屾和方若寒走了。
“她们有急事,走得匆忙,所以没跟你打招呼。”孟行姝解释道。
“这样啊。”纪有漪在餐桌前坐下,语气有些惋惜,“林总说想尝尝片场美食,我还找制片多要了几盒盒饭呢。”
“什么什么什么?”李竹揽端着三盒盒饭走过来,逐一摆在三人面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怎么会有人想吃盒饭的。小纪,你是不是又哄骗无知少女了。”
“我哪里骗了。”纪有漪争辩,“我们剧组的盒饭就是很好吃。”
今天的两素一荤分别是白萝卜、菠菜和炒鸡蛋,菜色看得李竹揽两眼一黑,打算回去吃零食:“不信你问孟老师,这谁吃得下去!”
孟行姝拆了筷子,尝了一口萝卜,淡淡评价:“确实挺好的。”
“??”看着纪有漪得意的神情,李竹揽幡然醒悟——失策,是她错了,她问错人了。
李竹揽掏出后手,“你知道你为什么烧到现在都不退还天天胃疼吗?就是这种东西吃多了!你还不吃药!”
纪有漪理直气壮:“我倒是想吃,但那瓶子那么小,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找都找不到。”
“你也不重新买!”
“我不记得它叫什么名字,怎么买!”
纪有漪和李竹揽这段时间相处得越发熟络,两人一个导演、一个编剧,都是剧组的“大脑”,脱离工作环境后,却时不时会像现在这样拌个嘴。
孟行姝看了纪有漪一眼,从衣袋中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上次医生多开了一瓶,忘记给你了。饭前吃,刚好是现在。”
李竹揽始料未及地凝固了一下,眼神在药瓶、孟行姝和纪有漪之间打了个转,笑容就这样猝不及防浮现了。
她憋笑,附和了起来:“就是就是,快吃!”
说着,又小跑着去拿了瓶矿泉水。
孟行姝拆了药,倒出一粒在瓶盖里,又接过矿泉水,拧松瓶盖后,放到纪有漪手边。
一左一右两人齐齐盯着纪有漪,像是盯着个叛逆的小病号。纪有漪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样喂过药,饶是厚脸皮如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吭声,把药丸往嘴里一扔,抱着矿泉水猛喝半瓶,用来掩盖面上的忸怩。
李竹揽倒对这样的场景非常满意。
她看看木着张脸狂喝水的小纪,又看看坐在小纪身边、静静看着小纪的孟老师,确信这是她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啊,快杀青,她要写文!
李竹揽暗暗做着计划,一边观察,一边笑嘻嘻地继续爆料:“孟老师,我跟你说,小纪胃疼很正常,她吃东西都不会嚼的,端起盘子直接喝,等下让她表演给你看。”
纪有漪争辩:“我怎么就不会了。”
“那你来。”李竹揽下巴点了下餐盘。
“我……”
纪有漪想说“来就来”,或者什么更硬气的话。但她目光掠过桌上的饭菜,话语就像被牢牢黏在了喉头,粗砺的,肮脏的,像冰冷坚硬的石子。
牙龈开始发酸,发痛,血腥味从每一条缝隙中钻出,挤占满整个口腔。有几颗牙已经酸痛得仿佛要脱落了,但又未完全脱落。牙齿离开牙床,却被肉牵扯住,那肉在往外涌血。滴答滴答,被她和石子一并吞进胃里……
失神只是一瞬,纪有漪反应很快,豪气地又喝了一大口水,嚷嚷道:“我为什么要来,又不是动物表演。”
孟行姝微垂眼眸,敛下眼中的沉思:“你牙疼吗?”
“不疼。”纪有漪飞快回答,一本正经给她们分析,“我不嚼,只为了提高吃饭效率。你们想啊,吃饭的时候,既不能工作,又不能说话,多浪费时间。但只要我把食物尽快吞进去,这二十分钟不就节省出来了吗?一日三餐,一年365天,我二十年省出了七千个小时,按一万小时定律来说,我再过个十年就是一代宗师了!”
“有道理。”孟行姝轻描淡写道。
纪有漪的盒饭只是开了盖,却还没动过,她将桌上的盒饭拿近了些,又拆了一双干净的一次性筷子。
“不喜欢的事情不做就是了,弄碎了一样吃。”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将餐盒里的菜一点一点夹碎。
她脸上没有表情,面庞素净,面部轮廓清晰如雪山脊线,带着与过去无异的冷淡疏离。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阳光太过和煦了,纪有漪竟然觉得她的神色格外温柔。
纪有漪仓促收回目光,心中有异样感涌现。
那股不自在感更强烈了,她起身:“随便,反正我一时半会儿吃不了饭,先去忙别的了。”
“先吃颗糖?”孟行姝从袋中拿出一颗糖果递过去。
透明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浅金,静静躺在摊开的掌心。纪有漪一愣,在反应过来前,已经伸手接过。
她剥开糖纸往嘴里一塞,转身就走。
李竹揽见她逃一般跑去找统筹,不由得哈哈大笑,喊她:“小纪宝宝,你跑什么呀,心虚还是害羞呢?”
“别乱起哄。”孟行姝声音不轻不重,对李竹揽道,“她消化不太好,给她买点消食片,让她饭后吃。”
掌心似乎还有柔软指尖不经意蹭到的余温,孟行姝左手虚虚蜷着,用指节点了下桌上的药瓶,
“这个每日一次,一次一粒,麻烦你替她保管,监督她吃药。还有,胃出血后持续一周的低烧是正常的,但如果下周她还在烧……”
孟行姝原是想说,如果纪有漪身体一直不舒服,建议再去医院查一查,却听李竹揽举手抢答:“我知道!我就给你打小报告!”
她微顿了顿,点头应道:“麻烦了。”
.
对纪有漪来说,孟行姝探班是件天大的好事。
在这之前,整个剧组都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小成本,草台班子,看不到前途。即使纪有漪在成为导演后做了各种努力,也难以振奋萎靡的军心——
毕竟,一个全是新人的剧组,能指望它啥呢,大爆?都成年人了,别做梦。
直到今天大家才发现,她们纪导不光十项全能、神得像开了挂,居然还认识孟行姝!
那可是孟行姝,票房排名第一、拿奖拿到手软的国际巨星,哪个普通剧组能接触到?
她们一部与平台毫无关系的分账剧,能请来孟行姝,还能让Filmily的高层来探班,这说明什么?
说明纪导有门路,说明Filmily对她们剧组很认可,说明她们拍出来的剧要在大平台上播了!
影视圈的晋升讲究一个“命”,多少影视人穷极一生都默默无闻。谁也不知道这部剧会不会是她们一生仅一次的机会,自然都铆足了劲要抓住。
纪有漪原以为已经压榨出了她们90%的潜能,没想到孟行姝这一针下去,直接飙到120%,就连演员的表现也比先前更出彩了。
晚上十点,剧组提前收工。纪有漪在剧组泡了七天,也不得不回一趟租房——她当初心疼钱,租房只租了十天,结果如今房间到期,老板催着她回去续租。
纪有漪把白天多余的盒饭打包带走,恭维起孟行姝:“多亏了孟老师这根定海神针,让我提早三小时下班。”
“没帮上什么忙。”孟行姝面色淡然。
“怎么没有!”纪有漪语气夸张,“你不知道我开拍前有多担心今晚的戏。你当然觉得简单,但我们剧组都是些新人演员,哪演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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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有你指点,估计得NG到天亮。”
她说着,煞有其事地长叹一口气,“哎,真想聘孟老师当表演指导。”
昏暗藏住了微微上扬的唇角:“要聘吗?”
“不不不,大影后,聘不起聘不起。”
玩笑开完,纪有漪问,“孟老师怎么回去?我送你。”
“若寒会来接我,你呢。”
“我住得离这儿不远,走回去。”
“那我送你。”
“不行。”纪有漪断然拒绝,“那边环境杂,你要是去了,怕不是要被围观。”
“大晚上,认不出来。”
孟行姝拿出口罩戴上,白皙的手指牵住黑色带子,别过耳后。
手指修长,耳廓柔白,长发慵懒垂落,路灯从右上方遥遥投来暗淡的暖黄色光线,即便戴着口罩,眼前的人也依旧美得像副画。
纪有漪的专业素养告诉她,和明星一起出门可能会带来麻烦,但她看着孟行姝的侧脸,鬼使神差地,没有再说话。
纪有漪避开人群,带着孟行姝往西走去,穿过主街,拐进了一条逼仄的街道。
或许都不能算是街道,更像一条巷子,楼房最高不超过三层,路面窄得只能容得下一辆车单向通行。
霓虹灯被抛在身后,空气明显潮湿了起来,下水道反上来的腐味久久弥漫在整条街道上。
整条路都没安装路灯,道路两旁的一楼商铺也几乎全关门了,孟行姝只远远看到一家民宿还点着一楼大堂的灯,光线昏黄,照不亮她们一路的黑暗。
纪有漪没开手电,孟行姝夜视力尚可,便也没提。
她打量过四周,无声地伸出一只手,护在纪有漪身后几公分外。
直到走近了,孟行姝才得以看清民宿招牌。
【如家民宿】的四字灯牌灭了一大半,下方是一双沾满油渍的对开玻璃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污水一滩接着一滩,烟头、塑料袋还有变形的易拉罐四散着,勉强开出一条进门的路。
纪有漪推开门,超大音量的短视频配乐先传入耳朵。老板从吧台后探出头来,眯眯眼睛,认出了纪有漪:“续几天?”
孟行姝看到纪有漪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纸币,四张红钞和几张小的。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只抽出一张,笑着递过去:“还是十天吧!”
“姑娘,我这儿真实惠好住,你去别的地怎么可能有这个价。”老板拉下脸来。
纪有漪声音甜甜的:“我知道呀,谢谢老板,可是我这部戏的片酬还没发,得把饭钱留出来。”
老板叹了口气,目光瞟过孟行姝,停了几秒:“诶,你是不是……哦,不,不可能。你长得好像……”
纪有漪立马抱住孟行姝的胳膊,笑着接话:“你也觉得我姐姐长得像明星是不是?好多人都这么说。”
孟行姝的身体微微一僵,她一动不动,尽量保持自然。
但她很快就被纪有漪放开,只是下一秒,又被抓住了右手。
“老板,我们先上去咯!拜拜!”
纪有漪牵住她,蹬着脚就往楼上跑,一路跑进房间,锁上门,才忍不住笑出声。
“老板不敢相信大影后会光临寒舍,就这么错过了要签名的机会。”
她小声说完,又得意地冲孟行姝扬了扬下巴,邀功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孟行姝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两人相牵的手上移开,望着纪有漪明亮的眼睛,“嗯”了一声。
她的右手自从被握住的那一刻起,就再没主动动过,始终如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般,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因为,依照社交安全距离要求,倘若被察觉了,就要被松开了。
16. 人生若只如初见11
纪有漪租的房间很小,推开门就是一张床,床边一把椅子,顶上一盏灯,侧面一扇窗户,窗帘紧紧拉着,这就是房间内所有布置了。
洗漱要用走廊尽头的公共卫浴,纪有漪带来的行李箱被放在床尾,充当桌子。
纪有漪上次回来还是在拍那部名叫《狠戾暴君掌心宠》的短剧前,那天早上她走得匆忙,没整理床铺。
此刻,被子正乱糟糟堆着,而在被褥中央,靠近枕头位置,一件被当成毛毯用到明显变了形的羊绒大衣十分扎眼。
纪有漪猛然想起,大衣的主人此刻就站在她身边。
她迅速蹿到床边,捞起衣服,用力抖了抖,尽量整齐地将衣服对折,挂在臂弯上,对孟行姝露出标准微笑:
“哈哈,孟老师,你看,我特别喜欢你给我的这件衣服,晚上都是抱着它睡觉的。”
不对。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变态。
纪有漪解释,语速飞快,“我的意思是,它香香的很好闻,我喜欢闻着它入睡。”
?不是。怎么好像更变态了。
“额,我是说,因为抱起来很舒服……”
……算了,毁灭吧。
纪有漪放弃挣扎,她泄了气,垂下头,把大衣往椅背上一挂,“总之,我很喜欢你送我的衣服,谢谢你。”
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她就是喜欢,怎么了!衣服都已经给她了,她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巩固完信念感,纪有漪悄悄抬眼,观察孟行姝的表情。
孟行姝却对她混乱的话语没有多余的反应。
她在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神有些幽远,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怎,怎么了吗。”纪有漪迟疑问。
“你之前不是说,”孟行姝语速稍慢,深深望进她的双眼,“要走一条简单的路吗?”
解约那天,纪有漪说不需要打官司,因为她有更简单的路。
后来,她真的奇迹般与公司轻松解约了,也在阶级森严的剧组从小配角一跃成了导演。
这不是没背景的普通人能轻易办到的事,孟行姝原以为她已经走在了她想要的道路上,将要青云直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谈完解约却带着一身伤离开公司,为什么她一脸轻松地说“有办法接戏”,却跑去短剧演被人一脚踹下台阶的炮灰,为什么她拒绝了她给她的现金,却为了省一笔定金陪片场老板喝酒喝到胃出血,住着4平米不到的单间?
孟行姝想不明白。
就像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孟霄花几十万买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玫瑰花的同一天,纪有漪却站在霉斑点点的吧台前,点着几张现钞,焦虑着饭钱,为是否要花10元多租一天反复计算?
纪有漪眨眨眼睛,没听懂孟行姝的意思。导演是一项非常需要脑容量的工作,她从来不记自己随口说过的话。
她直接忽略前半句,回答起了后半句:“对啊,我现在就在走简单的路啊。”
“你看我这,简单的房间,行李箱里简单的家当。”纪有漪开始比划,“我们那简单的剧组,哦,还有这个。”
她提起右手拎着的盒饭晃了晃,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剧组里简单的盒饭。虽然简单,但好吃就够了呀,你也觉得好吃不是吗?”
孟行姝定定看着她,久久没有回话。
气氛安静到奇怪了起来。
但好在,纪有漪没忘记自己“热场王”的本事,她干脆把盒饭往行李箱上一放,抓住孟行姝的胳膊,推着人往床头走。
“孟老师可不要小看我简单的房间。你坐这儿,我给你看个超好看的东西。”
纪有漪把床头一块的床单抻平了,对孟行姝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床头落的灰并不会因为几次拍打而散去,但孟行姝没有在意,她依言坐下。
“好咯,主角已就位。”纪有漪站在窗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让我们有请灯光师!”
“唰——”的一声,窗帘被一整面拉开,宝蓝色光线瞬间从窗外跃入,是路边广告牌发出的。
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孟行姝身上,像给黑色风衣烙上了别致的印花。而她精致的侧脸则恰好盛满一整片幽光,阴影向后投射在雪白墙面上,依旧是完美的轮廓。
“咔嚓”,摄影师抓拍完毕。
纪有漪献宝似的递上手机:“孟老师,好看吗?”
床边的通道很是狭窄,随着纪有漪身体前倾的动作,她笑意盈盈的脸颊近在咫尺。
春日的深夜,潮湿灰暗的房间里,空气因她而变得蓬勃温暖。
她明明背着光,孟行姝却仿佛看到所有光影都在她脸上汇聚,轻盈地交织着、跳跃着。
整个世界,除了她,只余暗角。
“别看我呀,看屏幕。好看吗好看吗?”
孟行姝的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己脸上,纪有漪不明所以。她已经看了她很久了,难道,她脸上沾东西了?
纪有漪只好把屏幕挡在自己脸前,试图强行推销。
但显然,推销失败了。
孟行姝垂下眼帘,站起身:“时候不早,不打扰你休息了。”
“哦哦,方方已经到楼下了吗?”纪有漪连忙往后退开,给孟行姝让路。
“快了。”
“好吧。”
纪有漪撇撇嘴,翻转屏幕,又把刚拍的照片品了品。
明明拍得很好,还完美化用了生活元素,多么精巧的构思,她不明白孟行姝为什么不喜欢。
难道是色调问题?
还是大影后遇到的大师级摄影太多了,眼光太高?
嗯,一定是这个缘故,她毕竟不是专业摄影师,离大师有距离很正常。
反正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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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喜欢就行。
纪有漪看着照片兀自笑了起来,把它加入了收藏夹。
孟行姝戴上口罩,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的街景。
纪有漪租的这间房子窗户朝着巷外,现代化程度比巷内高了不少。马路上霓虹点点,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正对面的街道上开了一排店铺。
孟行姝重新将窗帘拉好:“注意安全,有事可以找我。”
纪有漪拍着胸脯保证:“孟老师你就放心好啦,我没问题的!”
孟行姝没有让纪有漪送下楼。两人在房间道过别,孟行姝给方若寒发去定位,又给林屾编辑了一条消息。
孟行姝:【帮我个忙。让Filmily去买纪有漪的剧,评级尽量打高,给好档期和首推。】
林屾:【???】
林屾:【买我确实是有这个打算的,价格多出点人情费也行,但提评级就没必要了吧?这种小投资给个B级都算天价了,真给不高。】
孟行姝:【我知道,所以是让你帮忙,溢价我出。】
林屾:【呃呃呃,真的没必要。档期倒是能调,但评级上去了剧宣资源也得一并给,这就太夸张了!从来没有过的事!三百万的分账剧单开专栏甚至首推??这能不亏???】
孟行姝:【亏了我补。】
林屾:【不是[衰][衰]亏了就是几千万起步了……】
孟行姝:【补。】
发完消息,她没再看林屾的回复,径直下到一楼,朝吧台走去。
“老板,”她取出一叠钞票,放在台面上,“我妹妹一个人住这边,我放心不下,想劳烦您照顾一二。若是她遇到什么事,还请搭把手。”
民宿老板一愣,脸上笑容抑制不住地涌出:“哎哟你这姑娘,太客气了。她住我这儿,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话还在说,手已经伸出,拿着钞票数了起来。老板边数边想,这两姐妹也是奇怪,现在数字支付多方便,就她俩还在用现金。
孟行姝不甚在意,抽了张纸写下一串数字:“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告诉她我找过您。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随时联系我。”
“好嘞,你就放心吧!”老板接过纸张看了一眼,热情道,“哟,姑娘,你这字写得是真好看,一看就是文化人。长得还这么漂亮,有点像那个,孟行姝,你知道吧?演江绾一的那个!真的,声音也像。我看你妹妹就是混娱乐圈的,你怎么不去?”
“没兴趣。”
“也是。”老板变脸如翻书,“娱乐圈也没什么好的。我这边租客全是混这圈子的,就没见哪个混出名堂。很多都是混到连饭都吃不饱了,就灰溜溜回老家去了。你还是多劝劝你家姑娘,别过这苦日子了,去找份正经工作,省得老了后悔。”
“不用。”孟行姝神色平淡,微垂着眸,“她做她想做的就好,我可以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