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七年轶闻》
1. 第一章 重生
阮青钰不能理解。
合眼前,还是满目疮痍,烈火哀嚎,就如同她曾被诅咒的那样,她见到了人间地狱。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醒来。
而此刻,入目是芽绿的绢帐,一双鸳鸯在帐顶戏水,是她十四岁那年特意要丫鬟卷秋绣上的图样,想讨个好意头。
她回到了未出阁时的小院子。
阮青钰恍惚走到外间厅门,卷秋与小丫头在院中踢毽,院门开着,白墙灰瓦的院墙外是青砖墨柱的回廊。一切静好如画。
是梦吗?
她明明是在云方城,在城破之际拼命奔逃,狼狈不知所踪,气力耗尽之际,抬头见到庄严宝相,才知自己到了一座还未染上战火的佛寺中。
她爬到蒲团上,合十双手,眼中是恳切的虔诚,却一时不知要求些什么。
她知道自己早已在多年的颠沛流离中耗尽气血,眼下是油尽灯枯的光景,便没有鞑靼屠城,她也大限将至,她甚至很庆幸,能死在被鞑靼人发现之前。
她不禁笑了,想到这一生一败涂地,爱人离她而去,亲族视其为污点唯恐撇不净干系。现而今能死得干净,上天终究待她不薄。
泪流过她的笑靥,定格在这一刻。
“姑娘,姑娘……”
阮青钰被叫回心神,她看着卷秋满脸疑惑,“姑娘这是怎么了,午睡前还好好的,怎么哭得这一脸泪。”
阮青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温热的脸,凉的泪,好真的梦。
越过卷秋,阮青钰看到她身后的立瓶,青白色大瓶中一枝红梅,花已尽落败。她不舍得扔,那是林哥哥为她折的。
林哥哥,是啊,有这一场梦,于少年时,岂不是能再见到林哥哥,她要去找林哥哥。
阮青钰心中急切,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无比,完全不是离世前沉疴已久的身躯,真如十几岁的年轻身体一般。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穿庭沿廊,到了中院小花园。
“姑娘,姑娘,你疯了吗,你穿着里杉,头发这么散着,怎么能出院子啊?”卷秋急得脸通红,压着嗓子,生怕惊动了别人。
阮青钰终于想到,阮家虽是商户,家规却大得很。
卷秋如此生动,竟不像在梦中,她一时间有些犹豫,就立在园中。
不知是谁当值,花园通外院的拱门竟然开了半扇。
于是,贺云晟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一个月白色的清影立在池边,不知是因为只着里杉还是因为身形清减,只觉她于这春寒料峭中单薄不敌。皓白的手腕上缠着乌黑发丝,黑白分明更显明媚。
她被身边的人拉扯着要走,拉扯中,阮青钰觉察到有人,转身抬眼望去,四目相对。
他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惊艳,瞬而平静无波。
她却定定看着他,震惊、困惑、失落,复杂的情绪闪在她眼中。
阮青钰没见过这样的贺云晟,他负手而立,挺拔高大,如镌刻般的脸庞还未褪尽少年稚气,神形内敛也掩不住皇族的贵气。阮青钰记忆里,他总是披了满身北地的寒苦和荒凉,眉宇间是阵前厮博过的肃杀,全不是眼前明媚似骄阳的模样。
更让阮青钰震惊的是,贺云晟怎会出现在这里?
果然,这是一场梦吗,不然怎么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这样的贺云晟。
忽而她笑了,如春风融冰,眼还红着却融进笑意。
梦也罢了。
那时贺云晟问她,倘若有来世,你欲何为。她说,身死神灭,人,是没有来世的。
却原来人死的时候会生出谵妄,如这梦一般,会拥有回不去的时光,会见到想见的人。
贺云晟赴那一战前,曾说必立马扬刀斩鞑靼人于刀下。全城百姓都在指望他,可他失信了。阮青钰也是这城中百姓的一员,却没有如愿见到他凯旋。
她死前已听得消息,时任渭北镇朔将军、奉命守卫西北五镇的景王贺云晟,传闻中那个曾名动玄京城引得贵女争相议亲的皇族少年,陨落在云方城外鞑靼人的铁蹄下。作为西北最重要防线的云方城终于在死守四年后破城。
而此时,北疆还没有激战,贺云晟应该还只是景王世子。但他也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个江南小城的普通商贾人家。
卷秋是三奶奶也就是阮青钰的母亲给她的大丫鬟。此时,卷秋看到忽然魔怔似的四姑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对着不知哪来的外男笑得真叫一个好看,心中警笛大作,想起了前几日因未看顾好三姑娘被打残的丫鬟,再顾不得其他,一步挡在阮青钰面前,正颜厉色道:“姑娘是想毁了自己吗?”说着,便拖阮青钰走了。
阮青钰只当是梦,也由得她。只是回了头,看着贺云晟,轻轻对他说:“保重。”
一切发生得很快,贺云晟还没有反应过来,阮青钰已经于回廊尽头看不见了。
跟着贺云晟的观局将一切看在眼里,对着微蹙眉头的贺云晟说:“公子,没想到这里竟看到了内宅的姑娘,倒是生得好看。”
贺云晟知道观局是什么意思,观局是打小跟在他身边的人,不缺听闻见识,內帷之中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在他们眼里,甚至算不上新鲜。
他遮掩身份探访春晚城,今日刚到阮家,还未及见家主,便见到这一幕。
来之前,他们可是听说阮家治家甚严,不只是在春晚城为人称道,便是在光州的富商巨贾之间也有些许名声。阮家不过是一家算不上老字号的小酒商,若不是有家风上的好处,林家的主事也不会带他下榻此处。
虽说他如今明面上只是京中皇商梁家的少东家梁牧,那也是阮家触不可及的身份,让个有些美貌的女儿穿着里杉在他面前晃一晃,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谋划,却胜在简单易起效。
贺云晟不禁在心中冷笑,真是好一个家风严谨。他是第一次南下,江南软浓旖旎的风情与玄京的北地风光相比,别有致趣。只是无论在哪里,原来人心都是一样的叵测,让人不能有一刻放下戒备。
阮青钰不知道贺云晟会做此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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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卷秋按回塌上,在想,不知梦醒之前,还能不能见到林哥哥。
此时,阮青钰心里念叨的林深倒是真的在阮家,随着他父亲林证在阮老太爷跟前见礼,主客寒暄一时,老太爷便叫大儿子阮大老爷亲自将园中踱步的梁牧请来了厅上。
阮老太爷年岁大了,已久不主事,但梁牧这样分量的客人,他丝毫不会怠慢。
况且便没有梁牧,林家主事人林证亲至,他也是要应承的。外人眼中林阮两家算得上世交,实际上,阮家一直不如林家家业繁盛,生意上,也时不时需要林家帮衬。即便林证是小辈,阮老太爷也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传晚饭时分,阮青钰见小丫头圆冬和卷秋交头接耳,下意识问了句有何事。
便听圆冬说:“刚在外头遇到大奶奶身边的姐姐们说话,今晚老太爷吩咐在外院摆了最好的酒菜,要亲自宴客,林家当家的大老爷和林二少爷作陪,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的客人,还说是位极俊的郎君呢。”
这一刻,阮青钰的不真实感到达顶峰,她记得这件事情。
她十四岁的时候,有一天林家忽然带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久不问事的老太爷带着全家老少爷们款待,那是她离家之前,老太爷最后一次出来主持会客。家中姐妹也对客人打探私语了一阵子。只有她,那时满心满眼都是林深,不曾留意。
难道那个客人,就是贺云晟吗?堂堂景王世子,来她阮家作甚。这梦中的事机都和她的记忆严丝合缝,人却是错乱的。
阮青钰只觉得头疼,她唤卷秋:“把我藏的那坛落醉拿来。”
卷秋早觉得阮青钰今日大不同以往,有心相问,阮青钰却不作答,卷秋只能从柜子深处翻出一小坛酒。
阮青钰一把掀开封坛的油纸,也不用盅,就着坛口闷了一大口,昂脖子咽了。
卷秋看直了眼,不知阮青钰哪里学的这市井做派,忙叫圆冬关了院门,怕有人来了看见。
不多时阮青钰就半醉了,她抱着酒坛倚坐在窗边的塌上,想着反正是梦,若是现在闯到外院去,不管不顾,总是能见到林哥哥的。
但她没有起身。
林深离开她八年了,他在她怀中咽了气,隐没了一生的不甘,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曾说阮青钰不欠他什么,虽然阮青钰和他在一起的方式有些鲁莽,但他也没能照顾好阮青钰,没有尽到为人夫的责任,夫妻一世,没有彼此亏欠了。
既没有互相亏欠,即便有来世,大概也不必互相惦念。
这八年来,阮青钰每次想起林深,都不敢想得太用力,怕自己的思念会惊扰他于地下安眠。林深的挚友曾说,若非阮青钰,林深本该有锦绣前程。事实上,也许每个认识他们的人都这样认为。
就连阮青钰自己,也把这句亏欠在心中埋了一辈子。
阮青钰任由泪颗颗滑落,咽下最后一口落醉,轻轻念着“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确实再不会醒来了吧。
2. 第二章 学堂闹事
第二天,贺云晟一早就带着观局出门了,没和阮家人打招呼。他从玄京一路来,虽千里风光大好,但他也没忘记自己此来的目的。
朝廷在南边收上来的税一年少过一年,光州是江浙最富庶的几处之一,土地肥沃,街市繁华,更有豪商云集。陛下派了右副都御史张检来巡查,是明着官面上的,江南士大夫惯来抱团,怕是一时间难以将谜面揭破。
太子说贺云晟年纪不小了,该走一走见见世面,收敛些恣意,长些沉稳。正巧与副都御史同行,便托了张大人照看他。张大人诚惶诚恐地应了,一路上不敢疏忽,也不敢管多了,生怕得罪了这位圣上最钟爱的侄儿。
一到光州,贺云晟便如脱缰的马,再不受约束,只带心腹,学戏文里的微服,说既然来了就该隐入这市井,才可见百态。张大人劝不住,又有正事繁忙,只得一边由他去,一边立马研磨提笔,于奏折中浓墨重笔地写了。
贺云晟搭上林家也是偶然,林家却不会放过招待他这位皇商少东家的机会。
贺云晟一说想在附近城镇转转,林家立即荐了归属光州的春晚县城,不仅是春光正好,春晚城山水相宜,更因其作为兴扬大运河南段最大的港口之一,往来繁华。
贺云晟顺水推舟来了,在林家引荐的春晚城阮家住下了。但他不是来游玩的,他要去找能听到真话的地方,找会和他说真话的人,探究一番这江南富庶,为何充盈不了朝廷。不过是借住,贺云晟自不会向阮家汇报出入。
阮青钰看着手掌中的刀口子,火辣的痛楚一瞬间钻进脑门,血汩汩向外流,身边哭喊、争吵乱作一团,阮青钰听而不闻,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梦,没有梦会痛得这么真实,没有梦,不会醒来。
今早她被卷秋薅起来装扮好推去家学的时候,这个十几岁的梦还在延续。现在被划了这样真切的一刀,眼前的场景依旧异常真实。
在学堂里,兄弟姊妹都如记忆中那样,三姑娘还是挤兑她,她却不再是当年那个“憨儿”,几句交锋让三姑娘恼羞成怒,事态蔓延又扯进三少爷,二姑娘也来掺和,说着竟推搡起来,阮青钰被推了个踉跄,手划过书刀,血染了衣裙,吓得卷秋立即哭腔找清水净布。那边三姑娘一看阮青钰受伤了,更是哭着说自己无辜。
学堂教课的钱先生是阮家机缘巧合之下举全家之力诚心请来的,虽说现在已入暮年,年轻时仕途也寥寥,却是正经的两榜进士,便是比阮家再有些实力的人家也不一定请得到这样的老师,阮家就把全家孩子无论男女都塞来读书。
钱先生自然不会管这些小孩子家家拌嘴打架的事儿,索性暂停了课,将一家子少爷小姐全打包送去阮老太太那里处置。
“祖母,四妹妹她,她先是言语侮辱于我,说我整日里钻研跳舞那些劳什子,将来也就是做个优伶的命,就像我娘以前那样。祖母曾说过,谁也不许说起我娘从前的事儿,四妹妹她就是故意违逆祖母,要来戳我们二房的心管子。”三姑娘阮青瑟先发制人,说着便哭倒在厅上,她生母周姨娘正巧在老太太处伺候,此时也哭着上来抱住她,母女俩哭作一团好不可怜。
阮老太太平日里最疼二儿子也就是阮家二老爷,自然也更偏爱他的孩子,看到三姑娘委屈成这样,早气得脸色铁青,厉色对阮青钰说:“跪下。”
“老太爷平日里总教导你们,家和万事兴,不许挑拨生事。我也说过,凡是进了阮家的门,无论以前是什么人,现如今都是我阮家的人,不许议论。你爷爷的话、我的话,你是一点也不听啊。”
“祖母,四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她不过是看三妹妹舞姿日益精进,心里羡慕,一时间口无遮拦而已,祖母就别怪她了吧。”还不等阮青钰开口,二姑娘阮青珞就劝了起来。
不劝还好,这一劝倒是提醒了老太太,“你自己如木头般全无才艺,倒是会嫉妒你姐姐,可见德行上也需磨炼,自去跪祠堂,今天不许去学堂也不许吃饭。”
阮青钰静静看着她们一唱一和,只觉每个人的姿态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手掌被卷秋稍作处理过,还是疼得割心。所有一切如此真实,她再也不能只把这当做一场弥留之际的梦。
五姑娘阮青玦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是年岁尚小,不过刚启蒙入学,见姐姐吃亏也不知如何分辨,只急得直扯阮青钰的衣袖,“姐姐姐姐你快说句话啊。”
“禀祖母,我从未说过这些话,早起三姐姐说我上次小考的文章竟做得比哥哥们还要好,必是作弊了,我没有作弊,自要为自己分辨。我只是说,人各有所长,姐姐虽然读书文章上一塌糊涂,但也有擅长的事情,若能将舞姿练得如飞燕般可掌上起舞,他年说不准可以做皇后娘娘,若有那日,妹妹我还要靠她提携。”
阮青钰见三姑娘直了身子像是要说话,不给她机会,立即接着说道:“我这么说是真心实意敬佩三姐姐,可姐姐却说我瞧不起她,瞧不起周姨娘以前是舞姬,这些话,可都是三姐姐自己提起来的。”
知道三姑娘不会认,阮青钰立刻补充:“大姐姐当时也在,事情她都看到了,一问便知。而且我们姐妹之间不过是说话,三哥哥却上来推搡,还拿书刀比划吓唬我,后来一乱,果然就割伤我了,好深的一道口子,祖母你看。”阮青钰举起手,包手的布巾都染红了。
阮老太太不瞎,阮青钰一进门她其实已经注意到了。但不把话说到她跟前,她不想过问阮青钰的伤。
阮家三房,三个老爷,都是阮老太太亲生的。现而今阮大老爷接了老太爷的班,掌管家里的生意,过问族中大事,育有大姑娘、二姑娘和大少爷。阮二老爷是三个孩子中唯一自小被阮老太太一人教养长大的,现在虽文不成武不就,但为人精明,最会哄老太太开心,也最得宠爱,育有三姑娘、二少爷和三少爷。
按照世俗的标准,阮三老爷是阮家最出息的孩子。
士农工商,阮家是商户,日子还过得去,却无甚地位。阮老太爷年少时白手起家,历经波折,不知遭了多少冷眼刁难,家业起来后,和别家商户都不同的是,偏要以诗书传家。费尽气力请了好先生建了家学,全家子弟甚至是女孩子都要去家学读书。
别说是春晚城,便是在光州的商贾之中,让家中姑娘也去家塾念四书五经的,只怕也是独一份。因此也颇得了些诗书治家的名声。
也有眼红的,说阮家不过一般商户,连光州大贾之列都还没挤进去,却装腔作势沽名钓誉,还想着让子孙正经走仕途,也是痴心妄想。
不管怎么说,阮家学堂是累年积月教授科考内容的,就连林家的二少爷林深这几年也时不时来听学,向钱先生讨教,深得钱先生欣赏。
学堂这些阮家少爷还小,都还没去参加过童试。阮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秀才公是阮三老爷。
阮三老爷少时聪慧,奋发读书,年不到二十就中了秀才,后来也去考过乡试,连试未中,也就没了心气。阮老太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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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晚城活动一番,为三老爷挣了个主簿的位子。自此,阮家也算摸上官路的边了。
有了秀才公的身份,阮三老爷说亲时也自不同一些,三奶奶郑氏是春晚城县学教谕的独生女,育有四姑娘、五姑娘。
按理说,阮家唯一在官面上的人该是家里最重视的,但阮三老爷许是把书读迂了,拿着读书人的矜持劲,在外与人为善帮人办事鲜少收好处,在家里就讲个礼节孝悌,但凡自己的妻女在家里有些事情,也不论为何,从来都是要自家人谦让,久而久之,家里也都知道三房人的便宜好占。
老太太听不懂三儿子那些之乎者也掉书袋,对他礼重却不亲近。阮老太爷倒是得意这个有功名的儿子,却不插手内宅的事务。
阮青钰和母亲、妹妹在阮家的日子从来都算不得顺心。
此刻阮青钰把浸着鲜血的手举到阮老太太眼巴前了,老太太也不能当做没看见,问大姑娘阮青琅:“你既在场,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吧。”
大姑娘细步上前,规矩得行了礼,“回祖母的话,青琅昨晚温书得晚了,早上一时起不来,去学堂没有这么早,青琅到时,四妹妹的手已经伤了。”
大姑娘阮青琅出现在学堂里时,一切确实已经发生过了。但她到得却没有那么晚,她到了门口,听到屋里有争执,三姑娘正哭诉说不过是她娘曾为舞姬,四妹妹就拿话讥讽她。
她料到有一场风波,便谁也没惊动,悄悄折了回去,在无人处坐了一会儿才又去学堂。
阮家大姑娘素来是最稳重的一个,事不关己不开口,阮青钰觉得也无可厚非。已经活过的那一世,阮家被抄时,所有嫁出去的姑娘都受了挂累,大姑娘阮青琅却还能在白知州的府上站住脚,手段可见一斑。
此时三少爷也出来说话:“祖母,四妹妹不仅欺辱我娘和妹妹,还信口攀诬我,我何时拿书刀吓唬过她。”三少爷阮塘和三姑娘都是周姨娘亲生的。
“三哥哥自然不会承认。我说你有,你说没有,可我手上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他的确没有拿过书刀,但是他推了阮青钰。阮青钰知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谁也拿不出证据,只看断案的人,心在哪里。
三姑娘不甘,“大姐姐没看到,二姐姐可是看到了的。”
阮老太太看向二姑娘,她是大房赵姨娘的女儿。“我……我当时也是刚刚到,离得还有些距离,其中细节也不清楚,只是听到了四妹妹说什么跳舞啊的。”
和记忆中的一样,二姑娘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不像三姑娘明着和自己过不去,二姑娘似是和自己没有嫌隙,有时甚至显得很敦厚,却每每于关键处和她较劲。
阮青钰不知道何时得罪过二姑娘。事实上,很多事情,她直觉有不妥,却不明白为何。钱先生曾评价她,慧而善学,璞直未开心窍,于人情世故颇不通。家里人也有背地里称她“憨儿”。
阮老太太心中已然明了,如果事情真像三姑娘说的那样,那二姑娘不会含糊其辞,只会坐实是阮青钰的错。但今日之事,必要有惩罚,才可减绝家中争执。
“你们读了这么些书,女子当娴静,这点道理都不懂,也算是白读了。今日所有在场的,除了青琅,都回去抄三遍《女戒》。塘儿也不当参与姐妹口角,你是个儿郎,好好读书上进才是你该做的。罚你抄一遍《论语》。至于青钰,再去跪三个时辰祠堂。”
凭什么?
阮青钰差点脱口而出。
3. 第三章 化蝶
凭什么?
阮青钰差点脱口而出。
若是当年的阮青钰,必会哭喊委屈,最不济,也该是大家一起去跪祠堂,凭什么只要她一个人去跪。
可如今,她已经活过一世了,一路不甘挣扎,却一步步滑落深渊。她已经能明白为什么只要她一个人去跪,因为事实并不重要,今天只需要重罚一个人,就能让类似的事情以后少发生。
而她,是最好的选择。父亲不会为她出头,只会在她跪了祠堂之后,告诫她要谨言慎行、持重自矜。母亲即便想为她出头,也要多方顾虑,最后也会不了了之。毕竟,母亲没有亲生的儿子,无论其他,这已经矮了所有妯娌一头。
至于她,若是能被罚怕了,以后遇事不言,像以前那样,安然受些欺负,不就万事太平了。
阮青钰一言不发,跟着嬷嬷被关到了祠堂,静静跪倒在地,目光一一扫过供桌上的牌位。
庄周梦蝶,是庄周化蝶,还是庄周本为蝶。重要,也不重要。若这一梦不醒,便与真无异。
上一世如梦,已醒。这一世,未至终局,焉知生死。
阮青钰不知自己为何有机会如再活一次一般,她合十双手,红了眼眶:“漫天神佛在上,满门祖宗听秉,阮氏青钰今日既得活,便有一问,我果真罪孽深重吗?我之作为,虽违背礼法,却情出真心,为何就能将一生过到绝处?”
不会有人回答她。
上一世的一幕幕在眼前滑过,那一生究竟从何处被粉碎,她从不敢细想,是因为不想承认,她做过很错的事情,她不想承认,或许是她自己毁了一切,毁了最爱她的人。但现在老天给她机会,对或者错,她都有机会弥补,有机会做更好的选择。
“若我真的错了,现在都尚未开始,不是吗?”,她无声无息地泪如雨下,“前世种种,贪嗔痴妄,愿做云烟散。阮氏青钰在此立誓,此一世,我要爱我之人安然,我要自己安然,为此愿,不计代价。”
这一次,她不会再违逆宗法私自去找林哥哥了,即便阮家还是如上一世一样要她嫁去年逾四十的赵同知府上做继室,她也不会再将林哥哥当做救命的稻草,误他终生,也让自己一生都不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
阮青钰心中堆积的悔恨好像有了出口,仿佛为了确认她有机会改写一切,她在心中念了百千遍,万不可,万不可……
除了每十天休一日,姑娘们都得去学堂。就算是跪了大半日祠堂,阮青钰隔天也不能缺堂。
从一早起来她就有些魂不守舍,卷秋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情委屈,毕竟膝盖都跪紫了。
阮家为了不浪费辛苦建成的家塾,让女孩子都去念书,原不过为了面上好看,没指望她们真能知书通达。女工针线这样一般女孩子都做的活计,阮家是不许她们荒废的。阮家的姑娘,白天去学堂,晚上做功课,还要定期定量做针线活。
本就不轻松,阮青钰被罚跪,白白浪费了一天,该做的功课该做的活,却都不能落下。
卷秋为阮青钰觉得不平。
而事实上,阮青钰此刻,是紧张。她活过一世,很多在小姑娘看来烦难的事情,苦是苦了些,她也可以想办法应对。但林深,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林深这阵子都在阮家听学,今天去学堂就会见到他。
上一世,阮家为她寻看亲事,光州府的赵同知正有意续弦,家中都在传言要将四姑娘嫁过去。赵同知年逾四十不说,自原配夫人去世后,他续弦了两次,两位年纪轻轻的续夫人在进门不久后也都相继去世了,有一位续夫人的娘家还闹去了官府,甚至有传言说赵同知虐待夫人,虽说最后事情也平息下来,但赵府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
那年她十六岁,那时她期盼能嫁给林哥哥已经两年多了。
林深自小便随家人来阮家走动,大了在阮家听学,时常一住就是一年半载。他们相识时,都还是几岁的孩子,不必有男女大防,林深时常在内宅进出。阮青钰不通世故,常被人挤兑欺负了自己都不知道,每当这时,林深总是暗暗帮她,为她解围。
阮青钰也不是真的傻,谁一直待她好,也是知道的,便对林哥哥心生亲近,总爱和他一起说话一起玩,自家哥哥姐姐的话都未必听,却把林哥哥的话当做圣旨一样。
十四岁那年,家里在寒冬腊月竟弄得了几枝桃花,稀罕得很。本来阮家三房每房分得三两枝,结果二奶奶从老太太那里直接把所有花拿走,说她去送,倒是送了两枝给大房,三房什么也没有。三奶奶想到二房去要,三老爷却不让去,说不值得为了朵花伤了家中和气。
阮青钰喜欢冬日里桃香冷冽,与春桃不同,别有清寒的娇嫩。却又被二房生生赖去。难免在家中抱怨,不想被父亲听到了,父亲训斥她玩物丧志,与家人计较锱铢,失了闺秀的端方。
阮青钰委屈极了,失了桃花不算什么,从小到大她本该拥有却成了奢望的,不只是这两枝桃花。每每如此时,她总希望能有父母为她撑腰,不必孤立无援,只等命运来决定自己能拥有什么,等来的却是斥责。
她不敢与父亲辩驳,只能自己去小花园偷偷哭。寒天冻地的,小花园只她一个人,她才可以痛快哭。
“四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天这么冷,冻着了怎么好。”
阮青钰正哭得动情,被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林深,他一袭花青色的圆领长袍,于冬雪中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身如青松,他眼中有盈盈笑意,见她哭了,即刻摸出手帕递给她。
“这么冷,别哭了,再把脸哭坏了。谁惹的?”
阮青钰一一说了事情原委,“也不是非要那桃花,只是父亲素来这样子,我又无长兄,谁能为我支撑。”
林深静静听她说完,“虽说物以稀为贵,却也说万物顺应时宜而生,桃花虽难得,但这时节最鲜烈的还得是梅花,前几日我去亲戚家做客,他家红梅开得极好,赶明我给你去要一枝开得最好的来,配上你屋里的青色立瓶,也是很好的。”
阮青钰终于有了笑意。
“人口众多的家里,总有你多我少的事情,也在所难免。三老爷为人疏旷,于庶务上最不在意,他日若有大事儿,必是要为你和五妹妹筹划的。你也不要总这样自伤,对身体不好。”
阮青钰不知父亲遇到何事才会站在自家人这边,但林深的话确实宽慰她一些。她擦了泪,换了笑脸,“那林哥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折红梅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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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林深见她不再伤心,也笑开了。他一双扁长的狐狸眼笑起来,有不自觉的风流惑人。
阮青钰不禁痴痴说,“林哥哥,你真好看”。
林深一下子红了耳朵,有些慌乱说:“你以后若还想要什么,在家中不方便的,只管差人和我说,我想办法给你弄来。我,我就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别落了风寒。”
这些年他们都长大了,林深即便在阮家听学,也不大去内宅了。除了在学堂,也不能常常见到阮青钰,只有在小花园逛时,偶然可以遇到。今天和阮青钰说了一会儿话,也不便久留。
阮青钰看他走远的身影,依依不舍,要是能一辈子和林哥哥在一起就好了。对啊,一辈子和林哥哥在一起,嫁给他不就可以了。
从十四岁那年,阮青钰就立下志向,要嫁给她自小最喜欢的林哥哥,相守一生。
想到这里,阮青钰不禁失笑,那时的她,是个不懂回旋的性子,认了一件事,就不会回头。
十六岁时,她为了逃避阮家为她寻的亲事,做了一生中最狂悖的事情,于夜深人静时出逃,一路向南,越巷穿城,叩开了林哥哥的门。
林深见到她时,惊诧万分,即刻要送她回阮家,说趁没人发现赶紧回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是知道聘为妻、奔为妾的,但她没有办法。那时,林哥哥访学在外久久未归,家中就要为她定婚事。母亲向祖父祖母提议和林家做亲,被驳斥回来。阮青钰不明白,林阮两家也算世交,虽说阮家和林家比差了一些,但高嫁低娶,况且父亲还在主簿任上,在地方上也算实职,怎么看都是门当户对。
林深久住在阮家念书,不只两家知根知底,小辈们之间相处也融洽。然而别说林家从有结亲的意思,便是阮家,也绝口不提要将家中姑娘嫁给林深。
但她只要林哥哥。她不顾一切,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走到他身旁。那时,她以为自己很勇敢。
林深还未将她送回去,事情就已经败露。从此天翻地覆,林家不认她,阮家不能让她坏了家中其他女眷的名声,弃了她。
林深跪在林府的院中,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能为她求得一条出路。
林家说她可以留在林深身边,但只能是妾,她几乎都要应了,但林深不应。林证夫妻、林家老太太都在,林深说是他自作主张带走阮青钰,他要娶她为妻,若家中不许,他便自立门户,阮青钰一定要是他的妻子。
林深牵着她的手走出林府的那一刻,暖色的暮光罩在他身上,他看向她,温润而坚定。那一眼的少年,在阮青钰往后余生中,便是历尽世间苦楚,也永不曾褪色。
父母在,未婚配,这时候林深要自立门户,等同于叛出家族。不知是不是尚余一丝舐犊之心,林家没有对二人赶尽杀绝,但从此林家不会再是林深的给养和助力,而残酷的远不止于此。
林深是读书人,要走仕途经济的路,求学上进,世人评价他们,第一眼看的,不是才干,是品德清誉。而林深身边是一个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三书六礼就私定终身的妻子,他,则是一个为了女人背叛亲族的不肖子。
从此,阮青钰成了林深一生的掣肘。
4. 第四章 再见林深
往事如烟,近乡情怯,就要再见到林深,这时候林深还只是那个折红梅的少年,阮青钰自己揣了一辈子的回忆,不知如何自处。
阮青钰坐立不安,然而林深今天却没有来学堂。
林深在陪贺云晟。昨天贺云晟一早溜出门,深夜才回来,阮家扑了个空。招待梁家少东家,不只是提供个住的地方,必要作陪相伴,最好能相处出些许情谊,才不辜负这个难得的机会。
林证忙于生意,不能久留,就让林深作陪。阮家则是大老爷亲自招待。结果第一天都不知道贵客去哪儿了。第二天阮家自不会大意了,一早去客房,总算逮住了贺云晟。
一大早,阮大老爷领着林深对贺云晟笑着招呼:“梁公子,不知今日有何安排,我等也好略尽一尽地主之谊。”
贺云晟还未醒透,差点没反应过来梁公子是谁。
贺云晟昨天出去一趟,远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本以为走走田间地头,串几家茶馆,找几个老乡说说话,总能知道些地方财税的事情。国以农为本,农税的数目能提上来,才能稳住国本。
但他景世子爷,便是化名商贾,也是天潢贵胄的派头,加上一口官话,半点方言不会,哪个本地人会和他推心置腹地聊。一天下来,所获无几。
所以阮家和林深来的正好,“家中管得严,我也少自己出来,昨天就出去逛了逛,没和大老爷打招呼,是我不妥了。今日正要叨扰大老爷和二少爷,带我去几处好地方。”
他是外地人,但阮家是地头蛇,跟着阮家一起出去,行事或许更便宜些。
阮大老爷见梁少爷年纪轻,又说是出来游历,便要带他去楚燕山,那里景致不俗,更有佛家名寺青山寺。梁少爷却说,咱们是生意人,还是去人多的地方,才好见商机。
一行人就穿街走巷,在春晚城的店面摊市,走哪儿算哪儿。梁少爷对地方风物甚感兴趣,见着卖鸡头米这些江南产物的,便问时节产量,进而问土地如何耕作,家有多少田亩,赋税几何,又问许多店家摊主,家中几口人,如何出役。
阮大老爷是生意人,街面上大多认得,也知道阮家还有位主簿大人。是以无论梁少爷问什么,大家都老实答了。
倒是阮大老爷频频侧目,只觉梁牧问的这些也不像是寻商机的样子。
中午在春晚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居设宴,阮大老爷不禁说道,“梁少爷虽年轻,体物查情却是仔细,不愧是京中皇商之家出身,我们的见识是比不了的。”
贺云晟知道自己问的这些不是寻常生意人在意的,“家中虽以商为生计,长辈却时常教导,每一处物产不同,风俗各异,便是这些不同中,生出商机。所谓商人,便为互通有无,到一处便知一处的底细,才能建出渠道,盘活生意。”
“梁公子与我年纪相仿,见地却深刻。林深受教了。”林深说着,便举杯要敬梁牧。
“林公子过谦了,我听说林公子已经过了童试,在准备今年的乡试了,到明年春天,想必朝廷又要出一位少年进士了。”贺云晟举杯应和。
席间一片融洽,酒过三巡,阮大老爷说了一句贺云晟今天最想听到的话,“既然梁公子喜查民情,不如随阮某去城郊庄子看看,或还可拜访村中里正。”
正中下怀,生意人果然会架桥铺路。贺云晟心中急切,却也知道今天已经太晚了,“这最好不过,那就请阮大老爷安排,梁某在此谢过了。只是过几天便是家中祖母寿辰,晚辈也不可在外逗留过久。”
“既如此,我今天就让家人先过去,打点一切,明日我们便可起身。”
又畅饮一番,宾主尽欢。
阮青钰坐在学堂,心却不在,一天课上答非所问,下午散了学,被钱先生留堂。
“你素来不是最机灵的,却胜在心无旁骛,一心一意。若是这一点也守不住,将来如何自处”,钱先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且把《道德经》前十章抄了,再下学”。
抄书可以静心,阮青钰老实抄写,写完天已经蒙蒙黑。收拾书囊,带卷秋回去。
刚走到游廊,就看到几人往学堂这边走来。
阮青钰正犹豫要不要避一避,忽遇雷击般,一下子呆立原地,就这样猝不及防,见到了林深。
前尘往事一涌而来,她觉得自己脑子都懵轻,她狠狠握住拳头,把指甲陷入皮肉,才能把泪收在眼眶。她见林深一行人渐渐走近,知道不应该再看他,却错不开眼。八年了,她终究再见到了他。
“见过大伯。”阮青钰低下头,生怕被别人发现异样,福了一福。
“怎么还在学堂,往常不是早都散学了吗?”阮大老爷见遇到了阮青钰,旁边还有林深、梁牧这些外男,便不叫她的名字。
“回大伯的话,钱先生说我今天不专心,留我抄书,刚才抄完。”阮青钰压着声音掩饰哭腔回了话。
“既如此,就快回去吧,别叫长辈担忧。”
“是。”阮青钰行礼退下。
她一路忍着,进了院门,再也支撑不住。原本以为人去万事休,但现在林深鲜活着站在她面前了。她以为历经一世艰辛,世情翻覆,早该恩怨俱休,即便这一世再见,也可如初相识。
但今天她看到林深,正如她十六岁那一年,那一眼的少年,才知有些感情正如红豆,历时愈久,越沉淀得入骨。
她想把上一世藏了一辈子的那句亏欠,还给他。
少年时,林深志在寥阔,昔梦登天。可离开人世前,他潦倒病苦,只得对探望他的挚友说:“我这一生失败至极,未安妻儿,未酬壮志,如今将草草收场,也不能为青钰寻个好安置。”
如她所起誓言,这一世,她定不要再牵累林深。她要林深酬他青云志,她要他,找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
贺云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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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拜访了钱先生,参观了阮家家学,与阮大老爷和林深道别,自去休息。
他嘴边勾起玩味一笑,观局看到了,“不知何事这么有意思,让公子开怀。”
“昨天在小花园见到那女孩儿,我以为是冲我来的。结果今天,你注意到了吗,我们几人在回廊那块遇到的就是那女孩儿,可我怎么觉得,她远远瞧见我们,那双眼就锁在林深身上了。林深也是,虽然没有和她说话,看她那眼神,不同一般。”
“公子细致入微,据观局所见,也是这般。”
“这我倒不太明白是什么章程了,有趣。”
贺云晟是真冤枉阮家了,昨天小花园那一幕,纯属巧合,绝非勾引。阮青钰那会儿刚回来,发癔症一般。
阮家虽然惯来高嫁女,却是有自知之明的。
上一世,阮家被抄家之前,不算阮青钰这样私定终身的,一共嫁出去三个女儿。
大姑娘嫁得最高,光州知州白谦与年过而立,原配夫人过世已有三年,膝下一子一女尚小,大姑娘阮青琅嫁过去做继室,虽说是高攀,却也合理。二姑娘嫁给近四旬的卫所副千户朱晖,三姑娘嫁给了年逾四旬、出身大族的光州同知赵晋。阮家的姑娘,无一不是在二八年华去做填房继室。
有人笑话阮家装得一副读书人家的样子,却卖女儿似的一个个将十几岁的姑娘抬去给几十岁的官宦做继室。
但阮家清醒得很,若要女儿嫁得有用,就顾不得女婿般配与否。阮家是兴家不久的商户,无甚根基,家中最出息的也就是个秀才公,小一辈的子弟,所有人的才学摞起来也不及林深一半,科举未必有望。姑娘们嫁去官宦人家做原配正妻是够不上的,去做继室夫人,是最好的捷径。
无论是建家学让子弟读书赴科举,还是高嫁女,一点也不矛盾,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阮家的根基扎得更深,让阮家立得更稳。
阮家虽攀高,还是务实的,并不痴心妄想,像贺云晟这样的身份,更是这样的年纪品貌,阮家没打过他的主意。
阮青钰正在吃晚饭,忽有人扣院门。
年刚过时,阮青钰生了一场病,缠绵病榻,整日咳嗽,夜里也不能安睡。阮老太太知道了,怕她在三房院里把病气过给刚出生不久的四少爷,也就是阮三老爷的孙姨娘所出的幼子、三房唯一的儿子,就让她迁居,把府上最东边荒着的小院子简单收拾出来给她住。
原先在三房院里住着的时候,也少有人来寻她,自己住在小院子里养病,就更没有人来找过她。这天都黑了,卷秋疑惑着开了门,竟然是二姑娘和三姑娘。
二人进了堂屋,边说着话边找位子坐了,倒像是昨天的龃龉不曾发生过,一派熟络的样子。
“四妹妹才吃晚饭么,饭菜这样清淡,怎么,还没养好身子吗?”二姑娘关心道。
阮青钰拢了拢衣襟,没有答话。
5. 第五章 受欺
“原本我们早说要来看看四妹妹的,只是四妹妹还在病中,不好相扰,一拖就到了现在,四妹妹不要责怪才好。”三姑娘说着便坐到阮青钰旁边,笑得一脸亲近。
钱先生说的没错,上一世,阮青钰确实心窍不通,说好听是璞直,不好听就是蠢。谁说两句面上的好话,便以为是和她亲近、对她好,就算之前被欺负过,也好哄得很。
放在从前,再多两句话,阮青钰就要被哄好了。说来可笑,三房之中,只有三老爷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女眷中只有三奶奶郑氏是读书识字的,都说读书明理,他们教出来的女儿,却只会读书,人心筹谋的事情一概不通。
也是,三老爷自诩雅士,又是一城主簿,每天忙于应酬唱和,从不管女儿。毕竟女儿不比儿子要继承家业,还有家塾教学,他也就懒得省事。就连阮青钰进学之前的启蒙,也是三奶奶教的。
三奶奶是个急躁的直肠子,不善也不喜交际,也不会交女儿如何交际。每当三房受欺负,三奶奶最大的底牌,也不过是豁出脸面去争吵一番,想以此告知别人,她们不是任人欺负的。
三老爷既不教导女儿,更不会在意妻子。没有人维护三奶奶,她只能靠道理来维护自己。她告诫阮青钰的唯一法则,就是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字,只要自己不做错事,就能直起腰杆。
因为做事情总要占住“理”字,三奶奶日渐变得要强爱钻牛角尖,性情愈发急躁,一旦发脾气就暴烈收不住,阮青钰小时候没少挨打,却没被细致教过道理。她在母亲终日焦虑的情绪和严格的管教下变得懦弱糊涂却偏执。
三奶奶自己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也曾因读书识字被人高看,只督促女儿在家学好好念书,要比别人念得更好,纵然女孩子不能科考,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读得好了,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养成闺秀的样子,将来说亲,也有平常女儿家不具备的优势。
除了读书,三奶奶也教阮青钰一些女工、管家之事。可这些,三奶奶自己也是稀疏平常,阮青钰能学到的就更有限了。
二姑娘、三姑娘不过是吃准了她傻,可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们看不上阮青钰,自觉高一等,不与她为伍,但凡是能用上阮青钰的时候,却从不客气。
阮青钰笑笑,“嗯”。再无其他回应。
两人见阮青钰今天这样沉得住气,也不知怎么接话了,只得直入主题,“听说你今天从学堂回来,遇到大伯他们了”。
原来是为了打探贺云晟。阮青钰只是笑着,“嗯”。
见她不搭话,三姑娘索性问得清楚,“还有什么别的人吗?”
“有。”
“那是什么样的人啊?是昨天招待的贵客吗?”
“不知道。”
“你不是见着了吗,怎会不知?”
“我见似有客人,就低了头,没看清是什么样的人。”阮青钰一脸无辜。
“你……”,三姑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差把废物二字说明白了。
“眼看天晚了,就不打扰四妹妹了。”二姑娘扯着三姑娘走了。
阮家不敢惦记贺云晟,不代表姑娘们不惦记。阮星钰不禁想,如若知道贺云晟的真实身份,不知她们还敢不敢起这念头。
阮星钰今天见到大伯、林深与贺云晟在一起,就大概猜到了,阮家的贵客还真是贺云晟,但听说是皇商家的少爷,姓梁的,若不是上一世曾呆在贺云晟身边两年时间,她还真怕是自己认错了。
贺云晟化名而来,屈尊降贵宿在阮家,所图应不会是小事。
阮青钰拼命回忆,可惜前世这时候,她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为数不多的小心思,都扑在林深身上,不记得这时候春晚城有什么异事。若说和阮林两家相关,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抄家,那也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想起阮家被抄家,阮青钰心头打了个冷战。阮家素日待她不过尔尔,在她奔向林深时不曾为她争取过一丝一毫,在她跟随林深后,也就将她在族谱除名,她从此一生流落,连姓名都不再正当。
本以为阮家败了,她也不会伤心,可她忘了,她的父母妹妹弟弟,都是阮家人,荣辱与共,割舍不了。也无论如何,阮家养活了她,血脉宗族,让她生来不至于在最底层,让她在未出阁时,憋屈着过了一段饿不着穿得暖的日子。
成年男子斩首,未成年男丁流徙三千里,女眷发卖。母亲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阮家被抄那天。妹妹被卖去不知何处,弟弟夭折在发配路上。阮青钰闻讯赶回来,只赶上父亲斩首,她只觉得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色,黏糊糊的,林深捂住她的眼睛,不忍她再看。
为什么?这个疑问在上辈子就不曾解开。
阮家只是普通生意人,处事谨慎,从不张扬生事,未曾与人结仇。父亲为官,不过是最微末的小官,也从不拿大,绝无吃拿卡要。阮家被抄的罪名是窝藏贡品、意图谋反,阮青钰是一个字也不信。
阮家败了没几日,林家也被以同样的罪名抄了个干净。当年林家已故的老太爷和阮老太爷于年轻时一同发迹,在荒芜中挣下一片家业,两家败也败在一起。若说其中没有隐情,谁人意能平。
阮青钰忽然想到,林家人入狱后,她和林深用最后一点银钱打点,去见了林深的母亲林大奶奶,母子痛哭后,林大奶奶看到阮青钰,忽如疯癫般要扑向她,口中不停说:“是你,就是你,你误了我儿,误了我林家最大的希望啊!若不是你,我儿可是要入仕拜相的,那我林家,就不会应了此劫,不会落得家破人亡!我们辛辛苦苦经营多年,老天又赐我深儿,全都被你毁了!该下地狱的,是你!是你!”
阮青钰当时吓坏了,只当是林大奶奶怨她拐走了儿子,不做他想。现下想来,林大奶奶似是早都知道林家或有劫数的。如果是这样,那林家对林深,就不是普通的望子成龙。林深自小有神童之名,林家对林深报以极大的希望,指望他仕途通达,难道不只是为光宗耀祖,更是希望他能带领林家避开此劫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林家人应该恨她。她自己,都应该恨自己。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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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饭还吃吗?”
阮青钰看着已经凉了的饭菜,炒茄丝和酱碟,是够清淡的。
大房管家,日子自然不差。二房在生意上有一些帮衬,更有老太太补贴,二奶奶的娘家生意做得也不错,也算滋润。唯有三房,三老爷虽然拿些微薄的俸禄,也有些俸禄之外的收入,却还不够自己应酬人情的。三奶奶是教谕的女儿,清水衙门,家中过得紧巴,自不会补贴女儿。三房只能靠公中份例过活,不说其他,便是吃肉,一月之中,也是有数的,就算精米,也不能顿顿吃。
即便如此,凡是有好的香的,二房也总要想尽办法多得多占。大房当家,不会吃亏。吃亏的就只能是三房。
上次阮老太太过寿,三家人凑钱摆宴席祝寿,三房的那一份交了,二房却哄着三老爷从他自己的体己里把二房那一份交了,二老爷还哄得三老爷不和任何人说这事儿。等老太太过寿那天,二房又弄来些不值钱的花啊朵啊,看上去轰轰烈烈的,老太太高兴得和来贺寿的亲友直夸二老爷孝顺用心。等宴席散了,老太太就默许二房把几件最好的贺礼直接拿回了二房。
后来这事儿还是让三奶奶知道了,她是个要强的人,却是个实心肠,只会直来直往。忍不了的时候只会去吵闹,不得其法,争不回来什么,还要被三老爷训斥。
她就只能苦一苦自己,尽量紧着孩子,再舍去不十分必要的开支,苦心经营,精打细算。十一岁上阮青钰长个长得快,三房没有备用的料子,竟一时做不出合身的衣服,最后还是拿三奶奶的衣服改了应急。而五姑娘穿的,也常是阮青钰的旧衣服改的。
若家中贫困,这也是平常事。但明明家中谁都有,只有阮青钰母女过得不像一家人的日子。
父母指望不上,可叹的是,上一世的阮青钰自己也是混沌着的。
她记得自己曾偶然间得了一件粉白嵌银丝缎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上去最衬人了。过年时,她高高兴兴穿了去听戏。却被二姑娘、三姑娘说了这衣服不适合她,三姑娘还说他有件藕荷色的袄子才穿了几次,和新的一样,最配阮青钰了,提议和她交换。阮青钰本来不想换,奈何二姐姐、三姐姐舌灿莲花,哄得她用最好的新衣裳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还觉得人家是为她好。
如今,阮青钰已经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活了三十几年,她明白了一件事情,若是自己刚强、明智,便是别人来加害,也是有限的,就算是处心积虑害成了,自己没有错处,就只需要恨别人,这样的恨,是容易的,一但知道真相,报复起来也是可以手起刀落的。
人最怕的,是自己立不起来,别人纵有错,你也不是对的,恨自己才是最难的。
人最难越过的,是自己。
阮青钰只当是自己曾积德,有这样再活一次的机会,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强过原来多少,但至少比原来多知道很多事情,比原来多经历过离合悲苦。
苦难从不是能让人变得更好的良药,但她从那些苦楚中一次次活下来,总是要有些脱胎换骨的,不是吗?
6. 第六章 挑事
上一世,林深受她连累,科考不顺,二人辗转四处,过得贫苦困顿。后来林深更是染了重病,盛年而逝。再之后的日子,就像一场麻木的噩梦。一个被家族放弃的女子,又失去爱人的庇护,在这世上,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为了活着,阮青钰就要竭尽全力,什么脸面学识,都不能直接当饭吃。便是豁出去不要脸,也未必能养活自己。
八年飘零,人间疾苦,耗尽了她生命所有的活力。
说来可笑,现在她觉得菜色寡淡,上一世独活时,却连这样的饭菜也多是奢望。
除了林深,阮青钰亏欠最多的,就是母亲和妹妹。母亲也曾染书香,却在鸡零狗碎中磨得只剩无助的怨愤。母亲本就艰难,而阮青钰私奔后被家族除名,对她来说是致命一击,她爱惜自己的女儿,却只能看着女儿一步错不能回头。被抄家时那一撞,何尝不是积年之恨。五妹妹,也因她的错迟迟未能说成亲事,最终同阮家一起沦落。
那些无数深夜中,忍着不敢回头看的事情,只要想起来就是在心头划上一刀的事情,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犯过的蠢,她要更改。她亏欠的人,她要偿还。阮家的结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更改,但她要全力以赴,为了所爱之人不再重蹈覆辙。
而别人亏欠她的,她要拿回来。
若可得珍馐美味,为何要忍受素淡粗寡。若可得灿如夏花,又为何活得枯槁隐忍。
“卷秋,天暖了,明前龙井要下来了吧。”
“是呢,姑娘,年年这时节家中都要收一批最好的龙井,想来今年也快了。”
阮家收明前茶不是为了享用,而是以这稀有的时令江南特产礼赠打点,以赠特产之名,再加一些别的物件,年年如此,这是阮家每年对固有关系最重要的维护之一,也是拓展新关系的极佳手段。与年节、中秋的节礼一样重要,阮家素来重视。
阮青钰在心里琢磨,今年收龙井时,不如就策划一出好戏。她在这个家中,哪哪都是弱势,没有防守的实力,等别人挑了事,她就已经失了应对的先机。那就由她来挑事儿,才有胜算。
她有些犹豫,不是因为心软,而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要布置得精细,若是漏了馅,会被反噬。
她自嘲地笑了,事到如今了,她还是有些不敢。她合眼静思,良久,她决定要赌,不只是这一次,这一世会有太多事情,要她自己去争、去抢,她要向前走,要护住她在意的人,就要把“不敢”二字埋起来。
“卷秋,我听说四弟弟这几天病了?”
“是,姑娘,请医问药,院里都忙乱了。”
“四弟弟这么小,院里人手本就不多,我出来,带了两个人,有些不妥。明日你就让圆冬回去吧。”
“姑娘可是觉得圆冬哪里不好?”
“不会,她虽然年纪小,却伶俐,我这里离不了你,好歹让出一个人回去,把四弟弟的病照顾好了再说。”
圆冬是家生子,家人都在三房院里伺候,让她回去,她没有不愿意的。
阮青钰要办事情,第一需要的,就是人。圆冬年纪小,嘴快,办不了事情,也守不住秘密。况且她这小院子里,有两个下人是顶天了,圆冬不走,她要的人就来不了。人的事情,她有办法。接下来,就是钱的事情了。
便是自家下人,使唤起来,也是要费银钱才好使。
阮青钰一个闺阁女孩,从哪里搞钱呢。
阮青钰还没有想到答案,但她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她大概猜到了贺云晟的来意。
她十四岁,是开和十二年,这一年朝廷最难的事情是缺钱。在后来很多年中,每当文人议政,总会把这一年作为国库亏空的开始,而缺钱,引起了之后的很多问题。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因为上辈子,林深虽科举不顺,但他的才学谈吐有目共睹,也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读书人朋友,他们时常在她与林深的住处相聚交谈。
阮青钰一想要怎么搞钱,就想起那时,那些学子说,开和十二年朝廷缺钱缺到亲王世子都要一起去南方巡查,看看哪里能抠出钱来。
这就对上了。到了夏天,酒行就开始在原有普通商税的基础上加收酒税了。
原来贺云晟往南溜达了一圈,就是替朝廷看看怎么从商人手里搂钱合适。酒税才只是第一步,到了后面将酒业收归官营,才是沸反盈天。既然她已预知这些事,这些变动未尝不能是一种机遇。
贺云晟如愿见了里正,和许多耕农也说了话,然而他没能放松。朝廷少了许多税收,百姓的日子却比他以为的还要苦,田税丁役,有增无减。近无天灾,江淮繁华,便是这般,也没能富得了百姓。朝廷穷,百姓也穷,所以,钱都去哪儿了。这个答案,他心中其实有数,陛下太子更有数,难点是怎么解决,所以才有他这一趟南下。
阮大老爷见梁少爷难以展颜,以为是这两天在村中无趣,便邀他去码头转转。春晚城有运河上数得着的码头,商船云集,瓦肆茶楼,一派人间烟火。
为了展示实力,阮大老爷特意带梁少爷看了林阮两家的船队,梁少爷眼里果然多了好奇,问起两家的生意。
林家是茶商,阮家是酒商。茶叶是官营商贩,林家有茶引,每年都要将归官的那部分茶叶按照茶司的指令运至各处,船队自然小有规模。阮家是酒商,生意主要在春晚城,还有些在光州,但酿酒的原料有一部分需要转运而来,也有两艘不大不小的商船。
梁少爷恭维了一番,阮大老爷忙称不敢,自不能和梁家生意遍布全国相比。
聊着聊着,梁少爷说:“我见贵府家宅俨然,有大家气象,就知道生意做得很好,才可以置下这样的家业。”
阮大老爷又谦让一番。
“我梁家虽说是皇商,生意主要是珠宝、纺织、典当之类,这酒行是什么行情我还真是不太清楚。若他日有机会,倒是想和贵号一起,将这江南佳酿往北边运一运。”
阮大老爷自无不应的,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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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酿酒贩酒的事情。
贺云晟不是真的梁家少东家,不曾接触过生意上的事情。他是景亲王世子,来往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功勋权贵。自他有记忆,住的是华屋广厦,入目是琳琅珍宝。这几天探访百姓看到的艰辛日子,若非亲眼所见,便有戏文百种唱遍,他也是不信的。
刚从农户们一贫如洗的家里出来,此刻,听阮大老爷细说各地酒行的行情,他只有一个想法,酒业,很暴利啊。他想着,百姓已经很苦了,若再加以重赋,老百姓活不下去,只怕会动摇国本。不如先从商税想想办法。
贺云晟看着侃侃而谈的阮大老爷,顿觉亲切了两分。
阮家的姑娘还没探听到贺云晟的具体消息,他就已经离开了。微服虽可以见到、听到真实的情形,但朝廷的事情,终要回到官场上解决。
张大人在江南官场的进展果然不大。贺云晟还未来得及仔细了解,京城便来信催促,让他尽快回去。贺云晟曾说自己祖母寿辰快到了,不是说谎,太后是要过寿了,只是还有些时日,不急在这几天。但太子递了话,他只好匆匆回京。
清明将至,阮家内宅将姑娘们聚在一起,在老太太院里做青团。姑娘们一边捻皮包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四妹妹自己有了小院子,可是我们姐妹中唯一一个开院另居的呢。”二姑娘说道。
阮青钰闻言,以帕掩口,咳了几下。其实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想提醒二姑娘,那个院子,不是给她的优待,是因她病了,要把她扔到一边去。
“四妹妹单薄,需要静养,以免落下病根。独居一院,也好清净。”大姑娘这么说,既给阮青钰解围,又显得阮老太太安排得两相适宜。
“现在四妹妹病也好些了,我们应该去四妹妹那里坐坐才是,就算是贺新居了。四妹妹可要好好招呼我们呀。”三姑娘娇娇俏俏说。
“几位姐姐要来吗,那太好了。我这里别的没有,到时候你们来了,好茶可是管够的。”
“瞧四妹妹这口气,不知道的以为三房做起茶叶生意了呢。”
“那不是和林家一样了。那可是大生意。”
二姑娘三姑娘一唱一和,揶揄阮青钰。阮青钰便有些唯唯诺诺说:“不是的。是父亲的同年,来找父亲办事情,眼见事情办妥了,说要上门答谢,给我们带些顶好的茶,这时节,约莫是明前龙井了。没几天应该就能送来,到时候姐姐们来了,可不正赶上这好茶。”
“这倒真是我们有口福了,那就先谢谢四妹妹了。”
“不用不用,我们姐们间本该这样的。”
几个人亲亲热热,好不热闹。
晚上,二姑娘三姑娘结伴回院。
“前些日子,在学堂里,四妹妹伶牙俐齿地闹了一场,还以为她转了性了。这么看,还是原来那样子。”二姑娘笑盈盈的。
“可不么,还是一副不灵光的样子,什么话都往外说。”三姑娘笑着应和,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
7. 第七章 青梅竹马
回到二房院里,三姑娘即刻将阮青钰今天的话说与二奶奶和周姨娘听了。二奶奶庄氏也是生意人家出身,一双眼睛精明得溜转,听了话便笑着夸奖三姑娘懂事,知道何事该及时禀告父母。
林深陪了贺云晟几天,好容易他走了,便赶紧补上课业。吃完晚饭就在屋里温书。
他住在阮家,住的不是客房,而是有一进幽静的小院,在东院的位置,和阮青钰住的小院隔了一进空院子和与之相连的中院小花园。
小厮康寿犹犹豫豫挪进来,像是想说什么。
“想说就说吧,别磨蹭了。”
“公子叫我时不时去后边院里逛逛,要是能看到四姑娘一个人在小花园,就来告诉你。”
“四妹妹一个人在园子里吗?”
“二爷,咱们在这里念书,不好去招惹人家的姑娘,你要是惦记四姑娘,不如回禀了老爷夫人,上门来提亲,阮家没有不应的。你这私下偷偷摸摸的,若是叫人发现了,如何得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讨不了好处去。”
“什么偷偷摸摸的。我和四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现而今不过是隔远了说两句话,清清白白的,你再胡说,以后就别跟着我了。”
“我的二爷,从你启蒙开始,我就跟着你了,要不是这些年的情分,我也不敢这么劝你。”
“你不知道,四妹妹是个纯直的性子,没一点心眼,在阮家总是吃亏,我现在不方便总去内院了,就想着能见着她,和她说几句话,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心事,也好宽慰一二。”
学堂里不是总能见吗,康寿在心里叨咕。
林深边说边起身,去了小花园。
阮青钰托着下巴坐在池塘边的湖石上发呆,林深走近了也未察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深说着,看到阮青钰坐的那块湖石很大,她旁边还有很大的地方,他犹豫了一刻,还是坐到了另一块湖石上。
“林哥哥。”阮青钰不再说什么,就静静地看着林深。上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已不知是何夕了。
“怎么这样看着我。”林深有些脸红。
“没什么,就是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了,想看看你。”
林深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攥紧了衣裳。“也就是这几天……才几天没去学堂,也不算久吧。”
“林哥哥,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林深把如何招待梁牧的事情说了。
阮青钰想了想,说:“林哥哥,明前龙井就要出茶了,我家每年都要的那些,什么时候送过来呢?”
最好的明前龙井有价无市,阮家也是靠林家才能收到。相应的,阮家也会每年给林家一批最好的酒酿。
“说起这个,丁伯最近摔了一跤,最近都来不了了,大概会让其他伙计或者他的子侄送来。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吃馐宝斋的佛手酥了,可是那酥只有刚出炉最好吃,我想托丁掌柜来的时候给我带一些呢。最好是要出发前刚刚买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去给你买来就是了。”林深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小姑娘馋了。
“不要,林哥哥要安心读书,不能因为一点吃食就让你分心。再说了,让丁伯顺道捎来是一回事儿,差人单买,就有些兴师动众了。”
林深笑笑,四妹妹也懂事儿了。
“这也简单,康寿和丁伯那边的伙计相熟,我让他捎个话,改天丁伯柜上无论是谁来送茶叶,都让他现买佛手酥一起带来”,又说:“有了日子我和你说,一定让你吃上新鲜的酥。”
“嗯。”阮青钰笑得眼只留了一条缝。
“那我就先走了。”林深站起来,有些舍不得走。
“林哥哥。”
“嗯?”
她有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得。
“念书不要太晚了,别熬坏了眼睛。不要总喝浓茶,伤身体的。身边的人,要仔细分辨,不要错信小人。”
“我确实只是几天没来学堂而已,你却似一下子长大了。还知道嘱咐我了。”林深故作一副吾家女初长成的欣慰模样。
“你要是不喜欢我啰嗦,我以后就不说了。”阮青钰一脸失落。
“不是,我不是,我逗你的。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林深一本正经说着。
阮青钰一下笑了,昂起脑袋说,“我也是逗你的。”
两人脸对脸站着,月色朦胧中,可以看到对方眼睛里的依恋。
两人都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同时别开头。林深手脚都很忙的样子走了,阮青钰忍不住笑他。
笑着就笑红了眼眶。上一世,阮青钰私奔林深的时候,心窍未开,林哥哥对她好,她亲慕林哥哥,她觉得这就是爱。直到林深牵着她的手走出林府的那一刻,她见他侧影挺立,为自己支起了一片天,那时心跳如擂,才知道什么是情动。
重来一世,她知道,在她懂得情动之前,林深已经爱她了。
而她私奔林深,究竟是因为爱他,还是要救自己。她不敢去想答案。
她亏欠他的不只有前程。
她做的事情,对林深何其不公。
她何其自私。她为了自己不顾念家人,林深却是为了她不得不舍弃家人。
林家待林深,可从来都是视若珍宝,林证夫妻、林老太太,都是最爱林深的家人,不是可有可无的亲缘。林深割舍这些的痛苦,是后来多年相处中,她才明白的。她阮青钰何德何能,值得如此。
她不想再误了林哥哥。
但是她想再嫁给林哥哥。
那一世相伴,再见怎么可能只如初见。有的人,就是重活一次,也会再一次爱上他。
若这是天赐的机会,也许就是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够嫁给林深,不是私奔,不是做妾。她要明媒正娶、凤冠霞帔,做他的妻子,堂堂正正与他并肩。
这几日,三姑娘和阮青钰说话,有意无意问起什么时候能去阮青钰院里做客,阮青钰总是说快了。
今儿下了学,阮青钰找三姑娘说话,面露难色:“三姐姐,我可能不能招待你们好茶了。”
“这是怎么说?”三姑娘忙问。
“我听父亲说,州里来了一位新同知,等父亲得了好茶叶,要去送给新上司,不能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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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钰有些沮丧。
“三叔平时最是风雅,不喜攀附,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给这位新同知打点?”三姑娘疑惑。
阮青钰左右看看,见无人,又凑近了些说:“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新来的同知姓赵,出身齐鲁大族,族中在朝中很有势力,比那个年轻的白知州还有体面,大家都去拜见,父亲若不去也不好。还说他喜好排场,最爱饮茶,这可是父亲好不容易打探来的消息,若是带的礼不好、不够,是不行的。”
“那……那三叔的同年还会上门吗?”
“这应该是会的,那位叔伯不是本地人,本人或许不能亲至,礼是一定会到我们家的。”
阮青钰太知道二房的意思了。
父亲做着主簿,又好交际,是场面上的人,人情往来繁重。但既是往来,该是有出也有进。可那些因着父亲的人情来的好处钱物,只要到了阮家,绝大部分都被二房贪占,还人情的时候却算作父亲的。父亲的俸禄和一些别的收入,都搭在里面。
这不是少爷姑娘辈能做主的事情,是二老爷二奶奶的手段。所以阮青钰早早散布消息给三姑娘,让她把话传回去。他们喜欢拿,就让他们拿个够。
上一世,因着丁伯受伤,来送茶叶的都是生面孔。这些伙计是顺路而来,着急要去码头。以为茶叶年年送,阮家定是都清楚,也没多余的交代,把东西品类数量交接了,就匆匆走了。一开始,阮家都没弄清是什么人来送什么东西。
阮青钰要的,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不清楚。
台子搭了,接下来就要找角了。
阮青钰这几天让卷秋悄悄探听了一下家中各院的下人,找到了她想要的人。
晚饭时,她说今天的甜汤格外好喝,想问问如何做的,就让卷秋去带来厨娘。
卷秋带来了一个女孩,瘦弱却清秀,若不是拖着一条微跛的脚,本该是一块美玉。
“甜汤是你做的吗?很好吃,我很喜欢。”
“四姑娘过奖了”,女孩很拘谨,“姑娘想知道汤的做法,用料倒简单,就是程序繁琐些,不如取纸笔,我写下来,好过听记。”
“你还会写字?”阮青钰故作惊讶,“你叫什么名字?”
阮青钰其实都知道,她叫时霜。
时霜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孩,读过书会写字,家里犯了事,女眷被发卖。她就到了阮家。在阮青钰回魂的前几天,时霜伺候三姑娘去二奶奶娘家做客时犯了错,被罚了一顿板子。她本就不强健,一顿板子打坏了腿,被打发去了厨房帮闲打杂。
她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上一世时霜在厨房待了一阵子后,就被大姑娘要到身边了。后来大姑娘出嫁,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大丫鬟,就只带了时霜。
那时大奶奶曾劝大姑娘,说时霜腿脚不好,带过去不好看,怕叫人看轻。大姑娘却坚持,说时霜做得一手好甜汤,她离不开。
事实证明,大姑娘眼光是好。阮家败后,大姑娘在白府不可谓不艰难,但靠着时霜,两人一同撑住了。
这样的人,有的不会只是心机手段,更是忠诚,可以不辨是非不问对错的忠诚。
8. 第八章 设局
“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字却老练”,阮青钰看了看汤谱,“你在厨房,有些屈才了。你想不想来我这里?”
时霜猛地抬头,又觉失态,立刻低下头,“时霜犯了错,不敢奢望再到姑娘身边伺候。”
“那就是心里是想的”,阮青钰想了想,“今天有些晚了,你先回去,明天我自会让人领你来。”
这件事情不难,母亲就能办到。这世道,人不值钱,一个跛脚的打杂,还不值二两好茶。
四弟弟还病着,母亲要个人来,管内宅的大伯母不会拂了这种面子情。
时霜告退,阮青钰叫住她:“时霜,你的腿坏了,修不好了。但你还有大把的好年岁,你的人生还没有坏。等你把这一生过好了,腿只是瑕不掩瑜的事情。在我这里,别的我不敢说,我用你便信你,只要你忠心,今后我阮青钰能走多远,你就能走多远。”
时霜看着阮青钰,她眼中是清澈的坚定,白嫩的脸上恍惚有历尽千帆的沧桑。
自从腿瘸了,所有人见到她,都道一声可惜,好似她这一生就已经完了,和她的腿一起,只能落在可惜二字里。她不甘心,却不知怎么平这不甘。现在阮青钰告诉她,她的人生还没有坏,她还能向前走,她还能走。
时霜定定站在那儿,清泪满面。
阮青钰知道,她得到时霜了。
林深捎话进来,林家送茶叶的人两日后申时到。
阮青钰得了消息,就找了三姑娘,悄悄咬耳朵说,“我院子里来了一个新丫头,明天茶礼就要到了,我让新来的丫头和管事一起去接,可以在茶叶到父亲手里前,要一些,要不了多少,但是够我们尝尝了。”
“真的?”三姑娘眼睛都亮了。
“是啊,而且我想好了,要是父亲怪我,我就说新来的丫头不会办事情,我只是让她去看看,她却自作主张要了一些。这样父亲也不会太斥责我。”
阮青钰说完挺起脑袋一笑,像是为自己有绝好的主意而得意,又抓住三姑娘的手嘱咐:“姐姐可要替我保密,待拿到了茶叶,就请姐姐来做客。”
“果然是好办法,四妹妹想得很对。”三姑娘忙奉承着,心里暗暗道真是个憨儿。
隔天三房的刘管事带着时霜早早等在进出货物车辆的西偏门。申时车辆到了,时霜忙迎上去递水招呼,挤得刘管事没地方说话。
如上一世一般,伙计们货送到了,略一停脚就走了。
刘管事正要掀开苫布看看,却见二房李管事领了两个小厮,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下子挡住刘管事,小厮手脚麻利,拉了车子就走。
刘管事不明所以,正要说话,李管事热情寒暄,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等小厮拉了车子往二房方向走远了,李管事一个闪身就走了,不管刘管事在身后如何叫他。只留下刘管事和时霜面面相觑。
当天傍晚,阮二老爷便叫人套车去了光州。
过两日,阮大老爷怒气冲冲地到了老太太的海棠居。俄而,全家都被召集来。
“本不该打扰母亲安养,只是儿子管着家中生意,素日不敢有一丝懈怠,今天出了天大的岔子,儿子不敢隐瞒,只望查清楚事情,儿子再领罚罢了。”大老爷一向持重,今天气的这样子,倒是少见。
这样召集全家议事的事情,本该是老太爷主持,但老太爷身子大不如从前,现在只礼佛静养,不管事了。
老太太也是脸色不善,扫视了一圈,口气强硬,“青钰,跪下。”
所有人都看向她,阮青钰闻言,从人群里走出来,有些怕的样子,施了一礼,乖巧跪下。
“前几日,你叫丫鬟和刘管事去西偏门接车了?”
“回祖母的话,我没有叫人去接车,只是托林家伙计带了东西,让人去拿一下。”
“什么东西?”
“馐宝斋的佛手酥。”
“你在闺阁中,怎么托到林家的?”
“在学堂里,我托的林哥哥。”
“你可知道那日林家来的人,送的是什么?”
“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时候去取佛手酥就好了。”
阮青钰在大家眼里是个实心眼的,她此时答话,镇静自若,眼中是清澈的愚蠢。老太太和大老爷不疑有他。
老太太叹了口气,“老二家的,跪下”。
二奶奶庄氏听提起那日的车,就觉不妙,此刻被点到,见全家目光集中而来,一下子红了脸,跪到老太太跟前。
“前两日在西偏门,二房叫李管事和小厮去拉了一辆车走,你可知那是什么?”
“娘,我,我只是听说,有人送了些特产来,想着二老爷着急有用,就,就让人去拿来先用着。”
“特产?二十斤极品明前龙井,便有百千两银子,也找不到地方去买,你就敢私自取用!”老太太爆喝,全场噤声,一时间落针可闻。
二奶奶反应过来,膝行至老太太脚边,抱住老太太的腿哭诉:“娘,这些虽贵重,二老爷的前程也容不得耽搁啊。这些东西,我们也不是自用,是为了二老爷的前程去打点。三弟已经有官职了,少送一次礼不妨事的。”
“二嫂这是什么话,若是需要送的,少一次也有大碍。但这件事和三老爷有什么关系,什么茶叶,我们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三奶奶郑氏从阮青钰被叫上前问话就紧张不已,一听扯上了三房,立刻反唇相讥。
二奶奶有点懵,不是拿了三房的东西事发了吗?
往常三房的东西他们没少拿,就算是闹到老太太这里,也不过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次的茶叶虽然珍贵了些,但他们已经拿去送人了,还能让给要回来不成,最后也是三房吃哑巴亏。
但三房说不是他们的茶叶,那这茶叶是?
该不会是?
二奶奶心下一惊。怪不得,拿到那一车茶叶时,二老爷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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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知是三弟的哪位同年,这样大的手笔,三弟竟瞒得一点风声也无,要不是四姑娘是个傻的,这么好的东西就让三房悄悄独占了。
难道这茶叶……
“我倒不知道,二弟有这样远大的前程,要用尽家里每年的礼茶去疏通。看来我们阮家终究算不得什么,竟是耽搁了二弟。既如此,我又何必苦苦筹谋,每年以茶叶为名为家里上下走动,直把这家业都交给二弟,别阻了他的前程,才是要紧。”阮大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家中两个弟弟,三弟为官,又不喜相争,虽有时过于标榜清高,得了面子失了里子,但他还是能给阮家带来利益的。二弟自幼会话说,哄得老太太开心,现今也帮衬一些生意的事情,但这些帮衬里有多少进了他自己的腰包,大老爷是有数的,只要无大碍的,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省得让老太太动气。
这次的事情着实过分,年年都送的东西今年忽然没了,也不是茶叶收成欠佳的年份,让那些年年都收茶叶的亲朋好友、达官显贵怎么想,是阮家不行了还是阮家怠慢他们了?
还有需要结交的新关系,这时节明前龙井是最好的礼赠,既是时令特产不显得巴结,又贵重,没门路的人,拿着银子也买不到,收的人自用送礼都好。
就往最实在的说,二十斤明前龙井啊,值多少钱,虽然是林家送的,只给一些银子意思意思就行,但阮家是要回赠佳酿的,不是白得的,就让二老爷这么糟践了,实在让人痛心。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大哥大嫂管家我们向来最是敬重的。这车茶叶是三房帮人办事的谢礼,我们也就先用着了,哪里和家里的礼茶扯上关系。”二奶奶心里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但事已至此,茶叶也已经送人,二房万没有本事儿再去弄来这老些龙井,只能把原来的话撑到底,认定了是拿了三房的东西,而不是动了公中用来礼赠的茶,若真是这样,只怕连老太爷都要惊动,二房绝对落不了好。
“林家已经与我交代清楚,哪天哪时,什么人送来什么样的车,就是明前龙井。难道我要诓骗你们不成?”大老爷见今年的礼茶迟迟没消息,便差人去林家问了问,一问之下,竟是已经送来两天了。大老爷立即回家查找,就知道了那天接车的情形。
“自然不是,是……”
阮青钰低着头微微挑了挑眉,要来了。
“是四妹妹,是四妹妹一直和我说,说有人要给三叔送礼,是好茶。本来说要招待我们,后来又说不能了,因为茶要拿去送礼。还说就是那天申时送来。对,就是三房刘管事和四妹妹的丫鬟守在西偏门等着接车,若不是给三房的东西,怎么会是三房的人等着去接车呢?”三姑娘听到二奶奶的话,急忙出来分辨。
阮青钰一下又成为众人的焦点。
她慢慢看向三姑娘,歪了歪脑袋,眼中有懵懂不解,不缓不急地说:“三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9. 第九章 赐婚
三姑娘难以置信,眼前的阮青钰看着与平时无异,她却觉得陌生至极,惊得她一时间说不出话。
二奶奶见状,急忙找补,“青瑟绝不会信口胡说的,不然就找到当时接车的所有人,当场对质。要不是三房一直诓骗我们,我们怎么会以为那车茶是三房的东西,又怎么会拿回来用呢?”
管事是外男,没有过来。
阮老太太想了想,“叫刘管事和李管事进院子里来,在外间回话,放下帘子,女眷都到里间来”,片刻又吩咐,“去县衙看看三老爷公务忙不忙,若没有急事,让他回家。”
又看向二奶奶,“二老爷呢?”
二奶奶不敢隐瞒,说二老爷在柜上。老太太一样让人把他叫回家。
三姑娘终于反应过来,将阮青钰告诉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细细说了。又哭诉:“四妹妹第一次说三叔的同年要带龙井上门做谢礼的时候,大姐姐、二姐姐都在,大伯尽可以问她们。”
不出阮青钰预料,大姑娘说:“我记不清楚了,四妹妹似乎说过要好生招待我们,其他的就记不得了。”
众人便看向二姑娘,二姑娘一下子紧张起来,“是,是大姐姐说的那样”。她很少经历这样的场合,只知道顺着大姑娘的话头说,一定不会错。
阮青钰只说不知道三姐姐为什么要这样说,到后来更是泪眼汪汪,眼睛里都是不解和委屈。心里却满是鄙谑。
二房把拿了茶叶、用了茶叶承认得明明白白,茶叶也确实是公中的礼茶,这些都没有疑问。现在满屋子人等在这里,还要叫回来二老爷、三老爷,只为了弄清楚二房拿茶叶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以为这车茶是三房的东西。
若真是三房的东西,他们就该拿吗?
人终于齐了。
“母亲,儿子确实没有说过同年来送礼还有赵同知这些话,青钰也应该不会听过,又怎么和青瑟说呢。”三老爷觉得莫名其妙,三姑娘那些话都是无中生有。
阮老太太皱起眉,三老爷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撒谎。
“娘,确实是青钰和青瑟说了那些话,又说申时谢礼会到,不然我一定不会去动家里的东西啊。”二老爷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对啊,娘,不然为什么是刘管事接车,若是公中的东西,该是大房的陶大管家接车才对。”二奶奶抓住重点辩驳。
老太太示意刘管事回话。
“回老太太的话,是四姑娘身边的丫鬟时霜来找我,说四姑娘托人带了点心,要去西偏门拿,她是内宅女眷,又刚到四姑娘院里,什么都不清楚,就请我陪着去拿一趟。等来了人,我见时霜拿了点心,道了谢,也没说什么了”,想了想又说,“来的人伙计打扮,送来了一辆车,我一开始以为是他们自己的东西,可他们把车留下,说今年的都在这里了,贵府收好,就走了。我正想看看是什么,应该让谁来接管,李管事就来了,不容我说什么,立即让人把车拉走了,说二房收着了。我就没多问,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管事无可辩驳,西偏门看门的、过往的下人都看着呢,只能和二奶奶一套说辞。
“时霜去的西偏门?”三姑娘惊道,“是原来我房里那个时霜?”
她立刻跪倒在老太太身边,“祖母,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那个时霜,原来在我房里犯了错受了罚,她们一伙的,一定是她们一伙儿害我,害我们二房。”
“母亲,三老爷已经说了不曾说过那些话,三姑娘却咬定是青钰告诉她的,难不成这些什么新来的赵同知出身大族比白知州还有体面的话,是青钰自己说出来的吗?她一个门都不出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三奶奶气急了。
“她,她一定是听林二爷说的,她整日缠着林二爷说话,一定是……”
“够了!”老太太见三姑娘越说越不像样子,呵止了她,看向二老爷,“茶叶送给谁了,还剩多少?”
老太太明白,话说到这份上,二房私用公中礼茶的错处是坐实了,是不能扯上三房了。
二老爷见老太太脸色,乖觉跪下,“娘,我,我将茶叶送给赵同知了。我打听了,赵大人和朝中内阁赵大人是同宗。母亲也知道,儿子一直科考不顺,不能像三弟一样为阮家光耀门楣,但儿子的能力母亲是知道的,若是有了官职,是一定能为阮家争气的。赵大人已经应承了,会留心儿子的事情。”
大老爷把持阮家,三老爷做官,只有二老爷偌大年纪没个正经谋生。二老爷想染指生意不能成,只能在边角帮帮手,早想去活动个一官半职,只是拿不出合适的代价。上一世,三姑娘一嫁给同知赵晋,他就谋了个典史的位置,也是尸位素餐。
阮青钰知道,只要自己能把这批龙井送到二房手里,再提点下赵同知的事情,二老爷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茶叶送去,以免夜长梦多被三房把茶叶要回去。
老太太脸色稍霁,却听二老爷说:“全都送了,没剩的了。”
老太太险些背过气去。大老爷大奶奶赶紧扶住老太太拍背递水,老太太缓了口气,“三个老爷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阮青钰明白,他们要商议对策。这件事儿不好解决,只怕老太爷也会知道,二房只要是赔不出二十斤明前龙井,这事儿不会善了,便老太太有意回护,大老爷也不会让二房白白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果然,亏不是吃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心疼的。三房往日不知吃了多少明里暗里的亏,没人在乎过。家和万事兴,总吃亏的一方不出声,换来的家和吗?既如此,大家都尝尝吃亏的滋味。
至于这次的事情会对阮家造成什么影响,阮青钰勾嘴角笑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长辈不能一碗水端平,还指望小辈永远逆来顺受,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父亲不争,不只在于他自持是读书人,要高风亮节,更是因为他在三房是一家之主,三房再紧巴,缺了谁的,也不能短了他的那一份。至于母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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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节俭如何苦心操持,她和妹妹如何短缺憋屈,并不比他的面子名声来的重要。
阮青钰知道,这次的手段算不得高明。
她料到大姑娘不会多管闲事,料到三姑娘一心占她便宜定会告诉二房这批茶叶的事情,只要让二房以为这车茶真是送给三房的,他们就会只管拿,反正没有惩罚,相对应的回礼人情以后也全是三房去做,这样的好事,二房白白得过不知多少,这一次也绝不会错过。
成事的关键是二房无人节制的贪欲。
那就让他们伸手拿不能拿的东西,烫了手才能长记性。
但这件事也不过是让二房摔个跟头,要让三房在这个家无人敢轻视,还远得很,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只怕没有一件能比今天的容易。
她一路锁眉,回到院门口,见烛光馨暖,却不想进去,她很想见一个人。
不顾卷秋呼喊她,她直奔小花园而去,走着走着就跑起来,她跑到小花园的游廊,看到那个人就在那里。
林深听到脚步声,即刻站起来看过去,阮青钰正扶在廊柱上看他。
卷秋追过来,担心她家姑娘因为在海棠居受委屈想不开,没想到林二爷在这里。
天色已晚,还有卷秋在场,林深不好再走近来。
阮青钰用口型告诉他,“我很好”。
林深知道今天阮家有事发生,家里人都被叫去老太太那里,动静很大。他担心阮青钰又会被欺负,就等在小花园,想亲眼看到她。
这样他便放心些了,远远作了一揖离开。
阮青钰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看到林深,她便有了勇气,向前走的勇气。
晚风徐徐,带着春的暖意,终是吹开了上一世飘零孤活的麻木痛楚。
春既来,万物复苏。
不比江南的温软,玄京城是一派热烈繁盛。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最近两件大事成就了玄京城最热闹的景象。一是太后六十寿辰,紧接着另一件,就是景王世子大婚。
大夏朝太祖皇帝庇护子孙,体恤百姓。朝廷正税不算高,就是为了藏富于民,至于时至今日,富是不是真的藏到百姓手里了,初衷总是有善意的。而爱护子孙这件事,大夏朝做得确实很好。
自太祖皇帝起,凡不是储君的皇子成年前后就会受封亲王,亲王爵世袭罔替,将承王位者先受封世子。
大夏数代传承,亲王不少,但一出生就受封世子的还只有贺云晟一个,而且不是景王上书请封,是当今陛下亲书圣旨赐封。
贺云晟八岁时,景王就藩离京,皇上留下了贺云晟,从此贺云晟就养在宫里,与太子一同吃住读书。虽说大夏朝世子郡王不算珍稀,但景世子是独一份的恩宠,甚至比一些皇子还得圣上欢心。
景亲王是皇上唯一一个同母的弟弟,世子贺云晟又得圣心,他的婚事自然不会潦草。
事实上,贺云晟是许多京城闺秀的梦中郎君。
10. 第十章 儿子
抛开身份地位不说,贺云晟伴太子读书,虽不必科考,学问上总不会太差。
他又生得极好,身长近六尺,高过绝大部分男儿,宽肩窄腰长腿头身比绝佳,贵气俊美,挺秀硬朗,有武勇,善骑射,在京中权贵子弟的比赛中,跃马而上,箭箭命中红靶,赢得满堂彩,也命中了吏部侍郎千金的心。
不知谁把侍郎千金的痴心传到宫中,皇上听了说,这正是第一等的绝配,赐旨完婚。
贺云晟被太子急急召回京中,才知道自己要有媳妇儿了。
他不认识他的准夫人。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子会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章家六娘章华。
他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就听到消息,章六姑娘在家中落水了,怕是命在旦夕。
他顾不得体统,策马急奔,撞翻了朱雀大街上的摊棚,过往行人都险些来不及退避。
贺云晟到了章家直奔六姑娘住处,路上为他引路的章家下人说六姑娘近日心神恍惚,今天不小心跌入家里园子的湖中,大夫来过了,说六姑娘有小时落下的病根,又心思郁结,只怕不好。
他隔着珠帘唤她:“华儿,你怎么样?我请了太医,马上就能到。”
章立官居五品郎中,家中和章贵妃连着亲,女儿章华自小聪慧敏秀,被选在章贵妃所出的公主身边相伴。
贺云晟幼时到了宫中,初时还是和在家中一样随性,被五皇子几人告了状。本来他也不甚在意,但五皇子总和他过不去。
一次水榭联诗时,太子、皇子、公主、男女伴读都在,五皇子又起事端,贺云晟也不忍让,大家有帮着五皇子的,有站在太子贺云晟一边的,最后竟动起手来。
虽说都是些极尊贵的孩子,可毕竟是孩子,打群架一般,一片混乱中贺云晟不知怎么撞到了章华,给小姑娘撞到水里去了,贺云晟见了就要跳下水去救,奈何五皇子抱着他不撒手。
章华苦苦呼救,终于在小命呜呼前被救上来,但却落下病根,从此体弱多病。
这一架之后,贺云晟一战成名,小小年纪以一敌三,打得五皇子半个月没下来床。打皇子,本是大不敬的,但皇上不觉着,他说贺云晟有血勇,是他贺家的好儿郎。
但该罚也都罚了,贺云晟和五皇子被罚得最重,天天一起跪太庙,反而跪出了情谊,冰释前嫌。
最倒霉的就是章华了,无端受累,坏了身体。
章华很懂事,绝口不提是谁把她撞下去,也免了贺云晟一桩罪名。
贺云晟很愧疚,此后时不时给章华送一些名贵药材。你来我往,送的东西从药材到新鲜市井玩意儿、零嘴点心,二人越来越熟络。
几年后,宫中出了一件事。
皇上新宠韩昭仪一件贴身的帕子,出现在景王世子的身上,家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从贺云晟袖筒里掉落下来。
那时,韩昭仪年不过二八,姿容姝丽,贺云晟与她年纪相仿,已经是亭亭少年,俊美出众。
这条帕子绣着山水云月,不是宫中司制坊的手法,也不是宫里常用的图案,别致清雅,让人能一眼认出来是韩昭仪的帕子。
韩昭仪花容失色,顿时跪倒在地,头都磕出了血。
韩昭仪怕得声音都在抖,也只能说出这几天没用这帕子,实在不知为何会在景世子身上的话。
贺云晟更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哪来的帕子,分辨都不知如何分辨。
章华在宫中住着,她算是章贵妃的侄女,又和公主情分深厚,也参加了这宴席。
正当贺云晟有口难辩的时候,章华跪了出来。她说这帕子是她的,前两日丢了,应该是景世子捡到了,准备今天还给她,才带在身上的。
韩昭仪的帕子还真是章华送给韩昭仪的,她绣工好,帕子的花样也不同于流俗,韩昭仪见了喜欢,便托她做了一件。
章华说,她做了两件,一件送给韩昭仪,一件自己留着,图案有些相似,不仔细看认不出来。这件是她的,不是韩昭仪的。皇后着人去韩昭仪宫中查检,果然找到一件相似的手帕。
一桩天大的丑闻就此消弭。
但章华的手帕在贺云晟身上,即便说是丢了捡的,也让人浮想联翩。章华的清誉受损,但贺云晟全身而退。
这件事情后,皇上疏远了韩昭仪。
有人说贺云晟大了,再住宫里不合适了,皇上却不肯,把贺云晟留在宫中直到他成年,才让他搬回到京中的景王府。
从帕子的事情后,贺云晟送章华的东西里,多了珠钗衣料这些女孩子贴身的东西。
且景世子给章六姑娘送东西,不再避着人,合宫都知道。
此刻,章华躺在绣床上,听到贺云晟的声音,急忙想要起身,却体力不支,只勉强撑起了上半身子。她微启朱唇,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一双秀目盈满泪水,眼里满是不舍和悲痛。
珠帘疏隔,贺云晟能看清她。他紧皱了眉头,声音中都是心疼,“华儿,你只管养好身体。你信我,我绝不负你。”
贺云晟从章家出来就进宫了,皇上准他随时进宫面圣之便宜。
一月后,太后生辰宴刚结束,整个京城还没有从喜庆的氛围中回复,就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婚事。
那天,景世子妃吏部侍郎千金徐氏的八抬大轿刚从徐府出发,景世子侧妃户部郎中千金章氏的轿撵也从章府出发。
这两家正好在城中一东一西,送亲的队伍好似要一争高下,都铆足了劲吹打,当日,全城都浸在唢呐锣鼓中,十里红妆,京中百姓争相围观,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而景王府,更有宫中内官布置操持,尊贵华丽不同一般,只差能让御史台参一本僭越。
许久后,这场婚事仍是京中贵族津津乐道的谈资,说那天的新人真是佳偶天成,无双的伉俪。
时间过得很快,夏天一到,江南热得有些粘腻,白天日头大,人都躲在屋里懒懒的。
上次明前龙井的事情,二房被罚了二百两银,一时间现银不足的,便每月从月例中扣除一部分,算来要扣个成年的时间。阮老太爷敲打了一番,老太太也不敢再补贴二房。
二房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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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却没了下文,整个二房都显得阴云笼罩。
这些日子,三房有几件得利的好事,二房也没来插手。三奶奶手头终于宽裕了一些,脸上也有了笑意。
这天,阮大老爷一从外面回来就直奔老太爷的梧桐斋,不时,二老爷、三老爷也被叫了过去,又请了酒行的几位大掌柜过来,关起门议事,深夜也未散。
一时间家中猜测纷纭,人心惶惶。
阮青钰也紧张起来。
上一世阮家的下场她是知道的,应该不会这么早出什么大事,但身处此情此景,她不免心绪不宁。如果真的到了抄家那天……如果她能发现阮家被查抄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就有避免的办法。
从上一世林大奶奶在狱中的话来看,这个原因,林家人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第二天,阮青钰知道了梧桐斋议的事情。朝廷要给酒行加税了,原有商税照收,另有酒税从六厘到一分二不等。
消息来得突然,各处酒行纷纷调整起来,更有想办法避税的。
阮青钰反复琢磨上一世发生的事情,正打算有所动作。卷秋红着眼进来,“姑娘,三奶奶叫你回三房院里,孙姨娘,怕是要不行了。”
孙姨娘是田庄上的庄户女儿,家里穷得过不下去了,经人牵线,被卖到阮家做妾。
孙姨娘来了没两年就有了四弟弟,大家都说她交了好运,从此便是好日子了。可她生四弟弟时候难产,生了三天三夜,万幸最终母子平安,孙姨娘却从此坏了身子,血漏断断续续止不住,人一天比一天枯萎。
阮青钰在院子里帮衬着,三奶奶守在孙姨娘床边,孙姨娘眼见已经说不出话,一双眼却死死盯住外间。
四弟弟还小,不敢让他呆在里间,奶娘抱着在外间。
孙姨娘抓住三奶奶的手,用尽气力握着。三奶奶忍不住流泪,“我知道,想儿交给我,我会照顾好他,视如己出,你放心。”
孙姨娘听到了想听的,终于放了手,闭了眼。
阮青钰在外间看着四弟弟想儿,他才刚满周岁,是玉雪可爱的肉团子。他咬着奶娘的衣领磨牙,全然不知这世上最爱他之人已经与他永世长诀。
阮青钰酸了眼睛,为孙姨娘也为自己。
母子永别的痛彻心扉,她也经历过。
上一世,她和林深曾有一个孩子,在颠沛流离中夭折在一岁多。
后来林深也离开了,天地间剩她一人茕茕孑立,无以为生。
那时她想起她早夭的儿子,竟在心里生出一丝庆幸,庆幸孩子不用跟着她尝尽世间苦楚。
虽说是买来的姨娘,但毕竟生了四弟弟,三老爷的意思是孙姨娘的后事也该办一办,不好太潦草。办白事是费银子的,三奶奶同意三老爷的意见,但是要三老爷出银两。
三老爷拿不出。三奶奶和他算账,算三老爷平日俸禄、人情,他又从不往家拿银两,怎么着手里也该余一些。
三老爷说,得留一些应急。三奶奶气得没安置,家中有白事要办,还不算急事。
最后没办法,三老爷说了实话。
11. 第十一章 试探
三老爷只得说了实话,说刚过了年,二老爷找他喝酒,倾诉平生不得志,说看好了一个机会,只差一些银子,就能做一门好生意,若三老爷有现银,就算三老爷入股。
三老爷平日最与阮家人亲睦,想起二哥小时候带自己玩耍给自己买糖,又看二哥如今被岁月蹉跎,一时感慨无限,将自己手里收着的二十两银子全部给了二老爷。
三奶奶听了,立刻哭天抢地闹了起来。三老爷也急了,说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便起身走人,撒手不管了。
三奶奶哭完了,还是要操办家中事务。她凑了凑家中能用的钱,简单办了孙姨娘的后事。阮青钰帮衬着,忙了几天。
三老爷也在深夜酒后哭过两场,说些红颜薄命的话,早起仍去点卯,下直仍去应酬,与平时无异。
三奶奶将想儿挪到身边照顾,阮青钰和五姑娘一起逗他玩。
“青钰,这些日子事情连着,我也没顾上你,你若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阮三奶奶是直性子,没些细腻的心思,但她最心系自己的孩子,近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可她觉得阮青钰不一样了。
“我知道的,娘,你看四弟弟多可爱。”阮青钰抱着想儿不肯放手。
三奶奶看想儿,心中有些复杂。
她十八岁嫁入阮家,也曾和三老爷有过一段夫妻情深的时候。不管后来感情如何被消磨了,她还是要在阮家立足。一个亲生的儿子,是她十来年的期盼,但她没等来这个福分。
孙姨娘生了想儿,是三房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儿子。那时,她心里真的不舒坦,现在孙姨娘没了,可想儿终究不是她亲生的。她答应过孙姨娘照顾想儿,但心有嫌隙是人之常情。
阮青钰看着华发已生的三奶奶。在她幼时的印象中,三奶奶白净斯文,处事利落有章法,和其他两房奶奶相比,能一眼看出是读过书的举止。
这次回来,回到她十四岁,她原以为此时三奶奶应还年轻着。
上一世,她竟没察觉,三奶奶老得这么快。三奶奶总是拧着眉头,眉间已有显见的竖纹。她明白,自己有靠不住的父亲,三奶奶何尝没有靠不住的夫君。所以她比别人都更渴望一个亲生的儿子。
“母亲,父亲风雅,孙姨娘勤快,无论四弟弟像谁,先天总不会差。现在孙姨娘不在了,四弟弟这么小,你是他的依仗,只要悉心抚养,善以教导,将来四弟弟必会和我们同心同德,和亲生的也不差什么。”阮青钰知道三奶奶的心思,三奶奶心不算大,自家孩子放在心上,别家孩子自然就没心上的地方。
三奶奶看着阮青钰,只觉她真的长大了,知道自己的心事,也会筹谋了。她不禁有些心酸,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阮家虽然不穷,但三房这个情况,阮青钰原来小孩子一般的性子,现在也早慧了。
“青钰,难为你想这么多,你还小,好好读书,家里的事情我自会打算。”
“娘,读书虽好,也不是万能的。《论语》说“知者不惑”,知,不只是知道学问,人情练达,世事洞明,都是知。我也不小了,过两年都要说亲事了,人伦庶务的事情都要知道才好。”
“胡说什么呢,你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把亲事挂在嘴上,在外边可不许这么胡闹。”
阮青钰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十几岁,不是三十几岁,亲事的事情,即便别人说起来,自己也该害羞腼腆,哪有这么大咧咧地提起的。
“我知道了,娘,这不是只有你和妹妹弟弟吗。”阮青钰忙赔笑。
想儿这时哼唧了起来,许是看这些人只说话,也无人搭理他,有些不满,三奶奶赶紧从阮青钰怀里抱了过来,笑着哄起来。
阮青钰知道,三奶奶是能听进劝的,只要她们比上一世还要精心照看教导想儿,想儿就能长得更强健更成才,以后也能是三奶奶的依靠。
耽搁了几天,阮青钰得捡起之前要做的事情。她让时霜去打探那天老太爷房里议事的情况,还没探出消息。倒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上门了。
大姑娘坐到阮青钰小院的堂屋时,阮青钰还在纳闷她有什么事情。上一世,大姑娘从来不怎么搭理她的。
“上次就说来四妹妹这里坐坐,只是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今天才过来给四妹妹贺新居,妹妹勿怪才好。”
“大姐姐客气了,大姐姐能来这里坐坐,我很高兴。”阮青钰笑得甜甜的。
“这是一些时令鲜果,还有我做的两个香囊,妹妹不要嫌弃微薄。”大姑娘让丫鬟桂枝把礼物拿上来。
阮青钰搭眼一看,是阳山蜜桃、盐渍荔枝和鲜枇杷,贵也不好买。香囊也是精巧又华丽。
“大姐姐真好,这么多好吃的,还有漂亮的香囊,我都不好意思收了。”阮青钰有些憨憨的。
“妹妹要是不收,我以后可不敢再来了。”
“那就谢谢大姐姐了。”阮青钰叫卷秋接过来,眼睛笑成了月牙。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姐妹之间的家常。再一会儿大姑娘起身告辞。
“本要和四妹妹多说说话,只是近日祖母身上不太爽利,我还要去侍奉。就先走了。”
阮青钰知道,上次二房私用茶叶的事情气着老太太了,又炎天暑热,老太太病了一些时日了。
按理说她也应该去侍疾的,但老太太不待见三房的女眷,阮青钰跟随三奶奶去了两次,老太太就不让去了。
“祖母也是被二叔气着了,不光祖母,就连父亲也因失了明前龙井为难得很,今年春天,本该走动的人家那里差了许多礼数,父亲好一阵子睡不好。”大姑娘继续说着,边说边看阮青钰脸色。
阮青钰听着大姑娘的话,只时不时点点头表示附和,面色如常,像是事不关己。
“大姐姐辛苦了。青钰也该去祖母那里的,只是青钰粗苯,惹祖母不高兴了。“
“妹妹想多了,祖母是觉得妹妹还小,我是大姐姐,自该我去的。“
大姑娘从阮青钰院里出来,走在去海棠居的路上。
桂枝凑上去问,“姑娘,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上次二房的事情,大姑娘有疑心。
她自然是记得阮青钰说过的话,说三叔的同年会带来好的明前龙井。后面的事情她不知道,但若说三姑娘那些话是她自己想出来冤枉阮青钰的,她不信。
三姑娘虽张扬一些,但没那个脑子。若说是二房长辈教三姑娘说的那些话,也太容易被戳穿识破。
她隐隐觉得阮青钰不太一样了,想来探探她的底。
今日一番,阮青钰滴水不露,丝毫看不出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但不该是这样。
若阮青钰真的与此事无关,她这样提起来,阮青钰也该表白表白自己的委屈。她也太镇静了。
“四妹妹长大了,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像待小孩子一样对她了。记住了吗?”大姑娘嘱咐桂枝。
不像对小孩子一样对待,该有的尊重要有,该有的戒备也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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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阮青钰是什么路数,大房和三房没有直接矛盾。她只需静观其变。
阮青钰有些明白大姑娘的来意,但她不怕大姑娘来试探她。
大姑娘都能起疑心,老太太难道一点也不曾察觉不对劲?但她们没有证据,她们不会知道事情的症结在于阮青钰的身体里住着不一样的灵魂。她们探不出什么。
反倒是阮青钰,在大姑娘话里知道了最近大老爷忙于酒税的一些事情。
阮青钰央三奶奶带她和妹妹弟弟去了外祖父家住两天,说是正式带四弟弟去拜见一下,从此想儿就是郑家的正经外孙了。
从郑家回来后,阮青钰去了大房。
“大姐姐前几日送给我的蜜桃荔枝,我喜欢得很。前两日去了外祖父家里,带来些家里做的酱鸭酱豆,给大伯大伯母哥哥姐姐尝尝。”阮青钰笑得亲亲的。
“郑教谕家里做的酱菜最是味道好的,我们倒有口福了,多谢想着。”大奶奶叫人接了酱菜,牵着阮青钰坐下说话,又夸阮青钰出落得越发好了。
家中五个姑娘,除了五姑娘年纪最小,前边四个姑娘年纪差得不大。其中,大姑娘、二姑娘年岁相当,比其他两个姑娘大两岁,就要说亲了。
大姑娘和阮青钰在亲事上冲突不大,阮青钰又向来听话和软,大奶奶倒不讨厌她。
说了一会话,阮青钰有些犹豫地问:“不知大伯父在不在家,我,我在外祖父家听到了一些话,是和咱家的生意有关的,我想,是不是说给大伯父听听的好。”
大奶奶有些意外。这些姑娘里,最不机灵的就是四姑娘。今天这样说,可见是听到了大有干系的话。
大奶奶叫人去问大老爷在何处,恰好大老爷今天没出门,在外书房,就领着阮青钰一起过去。
“你大伯母说,你在郑教谕家中听到些要紧话要禀告,你且说来听听。”阮青钰是个孩子,但郑教谕来往的多是些读书人,这些人谈论的话,说不定真有价值。
“禀大伯父,青钰愚笨,但知道咱们家是做酒行的。我在外祖父家中时,有客人来做客,外祖父和舅舅一起招待,他们议论时事,我在里间听到说,朝廷现在怕是缺钱得很了,不然也不会加酒税,说我朝太祖皇帝定的规矩,轻赋薄税,与民休养,若不是如此缺钱,也不会干冒违背祖制的风险。但既然走了这一步,怕不会止步于此,加一些酒税没有多少钱,朝廷需要的远不止于此,以后还会有动作。”
阮大老爷听了,思量片刻,问:“可还说了其他的?”
阮青钰说:“正是接下来的才关键。他们说,朝廷既然看准了从商行拿钱,以后其他行当说不定也会加税,就连酒行,说不定会像前朝一样,收归官营呢。”
阮大老爷心下一惊。此时加了酒税,尚可应付,无非让利一些,再想些办法避税。
若他日酒业收归官营,以阮家的实力,能不能被官府选中做官营酒坊,可就是未知数了。便是最终被选中,中间也必是极耗财力人力。
虽说这只是一些读书人的推测,事关全家生计,却不得不未雨绸缪。
他对阮青钰说,“难为你有心,关心家中的生意,把话记得这样全。你外祖父近日可好,我也久未见他了,该去拜见拜见。”
阮青钰闻言心里暗道不好,她本是假托外祖父舅舅的名义把这些话说出来,好不叫人起疑。
现在大老爷听了这些话,好消息是听进去了,坏消息是他想去找外祖父聊聊,那还不全露馅了。
12. 第十二章 赚钱
阮青钰心里急得冒烟,一瞬间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忽然她想到一个人。
“外祖父常说大伯行事最是稳当,他见了大伯父一定是相谈甚欢。只是刚那些话原不过是外祖父他们的一些猜测,做不准的。况他们终究不是生意人,也没有更多的话了。大伯可还记得春天时家里来的客人,不说是京中皇商家的公子吗,这样的消息,京中的人,又是皇商,想必总会灵通些,不如和他打听一番。”
阮大老爷恍悟,一时间还真没有想到粱牧。他又打量了阮青钰,叫她回去了。
大老爷转头对大奶奶说,“往日里觉得青钰有些呆木,今天她却言语精达,思绪活泛,应对沉着。老三是我们兄弟里脑子最好的,他的女儿还是有些资质的,如今长大了,也就长开了。”
“老爷也过谦了,四姑娘今天确实不同以往,也是在郑教谕家里听了些话的缘故。若说这些姑娘中,还是咱们的青琅最端庄聪慧,都是像了老爷,才出落得这样好。”
“夫人这么说,我都不知道夸的是谁了。”
夫妻二人笑了一番。
阮青钰若是知道大老爷把她的变化归功于三老爷,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哪有什么长大了自然就好了,自幼长在什么因中,大了就会结什么果。上一世,她糊涂自私,做出私奔之事,自然是她的错,可那因果,才要归于三老爷三奶奶。
现在的她,不过是被苦难打磨出了另一副筋骨。
阮青钰不知道大老爷的想法,她只是要把之后会发生的大事先告知家中,也好早有筹备,以免在酒行收归官营的时候措手不及,惹出什么麻烦。在未查明阮家被灭门的内情之前,处处防患于未然,也是好的。
阮青钰不仅感慨,还得是朝廷,想要钱,颁布一条政令就可以从商人手里拿。她想要钱,又该怎么个赚法呢。
其实她想到一条赚钱的主意,不知实施起来究竟怎么样,但首先得有个人去办。她思量了好几天,选中了一个人。
阮青钰去找三奶奶的时候,三奶奶正拧着眉头算账。
阮青钰开门见山,“母亲,家中进项少,这账不管怎么记,也生不出钱来。不如想法子找个赚钱的路子。”
“能有什么法子”,三奶奶随口应答,一抬头看到阮青钰眼里期待的光亮,“怎么,你有法子?”
“我上次去舅舅家里,偶然听见外间有人说,当今太后潜心礼佛,法会逐渐兴起来了,京城中,上等檀香紧缺。咱们这里的青山寺,说不定以后也会办法会,不如我们现在收些檀香,等价格涨上来,再卖出去。”
先帝修道,不用檀香。
有次新来的小内侍不懂规矩,在先帝的厕房燃了檀香。先帝闻到龙颜不悦,他略微皱了下眉头,总管太监立刻着人撤了檀香。
后来小内侍挨了板子。后宫前朝听闻了,也通通将檀香收起来,只燃降真香。
京中贵族引领了全国的风潮,上有达官贵人,下至商贾百姓,一时只知降真香。檀香除了佛寺在用,没了销路。渐渐的檀木都少用来做香了。
先帝驾崩,太后礼佛,又兴起来檀香。
明年春天,青山寺将有一场盛大的法会,多少权贵来此处礼佛,届时上等的檀香是紧俏货。
但这些她不能和三奶奶说,果然三奶奶存疑。
“你哪里听来两句话,就能做成生意了,钱是那么容易赚的?况且,收上等檀香是要本钱的。我们现在哪有这些钱。”
“娘说的是,但我思来想去,觉得是个难得的机会。不如这样,娘给我找一个机灵能办事的人,我也不要多的,给我十两银子,就当我试试手。”
阮青钰不指望三奶奶能全信她,她要把外院找的人在三奶奶这里过明路,才好使唤。
“你天天去学堂,课业还不够重吗,识字明理才是正经事。便是将来,将来……也无需你亲自去做掌柜的。”
阮青钰明白,三奶奶是想说,将来就是嫁了人,夫家便有生意,也无需阮青钰打理,女子是在内院讨生活的。
“我的课业不曾落下,读书是好,可我也不能科考。虽说我不能掌管生意,但做生意和管家是相通的。娘,我们女子离不开内宅,所以更需要做些事情能见识见识外面的世面,才不至于无知好糊弄,不是吗?”
“女孩读书不是为了去科考,是为了修成贞静贤惠的闺秀样子。不读书的时候,就去做女工,你的针线这样差,说了多少次让你勤加练习。还有时间,就来跟我学学理账管家,怎么心就野成这样,总想着外面的事情,你个闺阁女孩,多不便利。”
“娘,……”
“行了,我看是最近事情多,疏于管教你,要再提这些歪门邪道,小心又挨板子。”三奶奶已经生气了,她急躁只认自己的理,“家里也无需你去赚银子,你只要听话本分,就是帮我了。”
阮青钰知道,母亲是说不通了。
三奶奶纵然爱自己的孩子,也只能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在三奶奶所受的教导之中,或者说世间女子所受的教导之中,都是夫为妻纲,三从四德,女子的本分,是针线,是内宅事务。就算三奶奶一直督促阮青钰读书,也不过是想借着阮家学堂增加她说亲时的资本。
也正因此,三奶奶无论怎么和三老爷争吵,也不会在大事上违逆三老爷,就算夫妻情分所剩无几,也要事事以三老爷为重。
阮青钰失落得很,但她没有放弃。
母亲那边行不通,她就只能找林哥哥了。除此外,她再没有可依靠之人了。
阮青钰这些天总在小花园逛,就在她把树上的叶子有几片都快数清楚的时候,林深终于出现了。
前阵子,林深让人递话给她,说外出访学,这些时间都不在阮家,今天刚回来。
“林哥哥,你去哪里访学了?”
“是去隔县汇城白家了,白大人榜眼出身,素有名望,如今他告老还乡,附近学子都想去拜谒。我认识一位赵兄,他家中与朝中阁臣赵大人连亲,乡试在即,他约我一起去拜见了白大人,听听朝廷时政,总是有好处的。”
“赵兄?”
“是,叫赵念的,与光州新任同知赵晋大人也有亲,正在赵同知家客居。若不是他,我大概也见不着白大人。”
毕竟,林家只是商贾,林深虽素有才名,现在也只是个秀才。
“林哥哥,今年你就要参加乡试了吗?”
阮青钰记得,上一世的今年,林深不曾参加乡试的。
“怎么,觉得我年纪轻,考不中吗?”林深挑眉笑问。
“才不会,你虽然年纪不大,但学问好,见地深,乡试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一定会中的。”
阮青钰也不是信口开河,上一世即便有阮青钰私奔的事情,风波乍起,林深离开林家,孤立无援,他还是考过了乡试。只不过,他的科举之路也止步于此了。
林深看着阮青钰真诚的眼睛,心中泛起熟悉的暖意。阮青钰总是这样无需缘由无需深究地信任他。
林深自幼聪慧不比寻常,家中祖父母、父母乃至整个林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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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期望极大,十三岁那年考中秀才后,更是有了神童之名,走到哪里,他都是林家的骄傲。
来阮家之前,为了让他有更好的老师,林家上下打点,送他去官宦之家苗家的家塾读书,那些人不屑他商贾出身,他才骤然知道受委屈的滋味。
后来到了阮家念书,阮青钰受欺负的样子,就像曾经的自己,区别是阮青钰傻傻的,一点也不会应付。
他于心不忍,就帮了她两次。没几天阮青钰偷偷叫住他,往他手里塞了几块蜜汁桂花糖,说可好吃了,别叫其他人知道,她在外祖家偶然得了几块,特意留给他的。
林深不是阮家人,也知道三房的情况,这糖在林深不算什么,对小阮青钰来说确实是珍稀的东西。
此刻林深觉得虽然阮青钰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但胜在纯然可爱,是知恩图报的人。
后来阮青钰到了年纪也去了家学,林深一开始担心阮青钰跟不上课业,没想到她竟然不差。
有一日,讲《九歌》,夫子说史家对屈原的看法不一,司马迁说他不忘君国,班固说他非明智者。
夫子让大家说说对屈原投汨罗江的看法。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说屈原之伟大,不仅在于文才政绩,更在于他这一跳,把文人士大夫爱国兴君的责任刻在了中华文人的血脉中。有人说,既然屈原有志向,就不该因为受挫而寻死,士大夫上报君王,下安百姓,当百折而不挠。有人说屈原想不开,既上下求索不可得,放手就是。
阮青钰不敢开口。
散了学,林深问她,“我看你像是想说什么,怎么不说?”
“我怕自己说得不对。”
阮青钰的懦弱不仅来自三奶奶的严格管教。家中这些姐妹兄弟,知道她素来没成算有些蠢钝,就事事都要压她一头。
有次大家论史,说到隋唐的事情,有人问这事到底是隋是唐,阮青钰脱口而出唐的起始时间,除了大姑娘不言语,其他姑娘少爷都说,这有什么好记的,书上写得清楚,随手一查就是,又有人附和,这不就是读死书的呆子才会做这种事儿吗,大家干脆连论史也不论了,就说起记时间多蠢。
阮青钰直觉被排挤了,却不知道怎么辩驳。
现在的她能明白,这不过就是单纯地对人不对事,这时间若换个人说出来,也不会招致非议。记住朝代的时间就一定是死记硬背吗,记性好也错了吗,诚然,记不住也没什么,但真要用到了,断代的时间就在心里,不是更方便吗。
那时阮青钰不明白,但她也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便是好的,也要被定性为坏的,他们不允许自己有一处强过他们。
久而久之,她更不敢说话。
“本来也是说自己的看法,无谓对错,那你说与我听听吧。”
阮青钰看着林深,觉得林深不会笑她,不会打压她,就说:“我只觉得江水湍急,血肉之躯投没其中,这样的痛苦,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见林深听得认真,阮青钰接着说:“人凭什么必须能承受一切,血肉之躯总有穷尽之时,生死大事,自己有资格决定,除了至亲至爱,别人不该言其是非。”
从此,林深明白,阮青钰不是真的不聪明,在不用猜人心的事情上,课业文章,她还是有见地的。
学堂一天天念着,他们都在长大,唯一没变的,是阮青钰对他完全的信赖。林深喜欢这样只对他没有防备的全然信赖。
“林哥哥,有一件事情,你能帮我吗?”
林深有些意外,阮青钰从来不主动要求他什么。
13. 第十三章 回信
阮青钰说了想做檀香生意的事情,想让林深帮她牵线,在外院找能办事的人。
林深笑了笑,“若是缺钱花,何必如此麻烦,我叫人取一些现银拿给你就是了。”
“是缺钱,也不全是,我想做这件事情,自己赚钱。”
“生意的事情我虽不曾亲力亲为,但也知道其中门道复杂,若是茶酒的生意还好,毕竟家里在做,也能清楚一些。檀香的生意,我们两家都没有接触过,你一个女孩子贸然去做,我担心你会吃亏。”
“我一定会小心的,如果遇到麻烦,我就放手不做了。林哥哥,你就帮帮我吧。”
林深见阮青钰撒娇,有点招架不住。只好说:“我祖母快要过寿辰了,我明天就要回家。你这些天好好想想,等我回来,若是你还想做这生意,我就帮你找能办事的人,好不好?”
阮青钰知道林深并不赞同,这说辞,多半是拖延推诿。
“你不是刚回来吗,明天又要回林家,那还回来这里一趟做什么呢?”
“我,我回来收拾些书本衣物。”林深有些支吾。
阮青钰见到他耳朵红了,忽然明白,他回来,是为了见自己。书本衣物让康寿收拾就足够了,他何必自己跑这一趟。
上一世,他们结为夫妻,什么能发生的都发生过,现在看到少年林深这么害羞的样子,阮青钰觉得他可爱极了。
她压不住嘴角,笑着看林深,林深也笑了起来,两个人静静分坐在池边的湖石上。
待阮青钰回到院子,却高兴不起来,林哥哥也不赞成她的想法。
林哥哥不知道她现在的底细,只觉得她是没迈出过家门的小姑娘,自然不会轻易放心。
况且林深从小学的是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他虽不迂腐,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违背这些伦常的。上一世,二人落魄得狠了,林深身体不好,也不曾期望阮青钰养家。
她能理解,但她却没了别的路子。
可她怎么甘心,好容易再活一次,她不要再做糊涂蠢材,不要再退让憋屈。她要做很多事情,都需要钱。
更重要的是,万一命不可违,终有一天上一世那样的绝境还是来了,她还有可以傍身的银钱,还有可以活下去的本事,不至于在天地间存此身,却身无长物,活受罪。
她不能任由自己被捆住手脚,只等看命运是不是会来宰割她。
卷秋过来想问阮青钰过两天去林家要穿什么衣服,就看到阮青钰沉着目光想事情。
“姑娘想什么呢,最近姑娘总是想事情,以前倒不是这样的。”作为阮青钰最贴身的人,卷秋自然发现了阮青钰的变化。
“没什么”,她看到卷秋手里拿了两套衣服备选,是她最好的两套。
上一世,阮青钰选了浅桃色底交领短衫和织银马面裙,她皮肤白而无暇,穿这一身显得人如桃花。三奶奶连说好看,就连三老爷也说吾儿甚佳。
可是到了林家的宴会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从主家到客人,都不曾高看她什么。
那时的阮青钰失落过,现在她能明白,林家给林老太太大办寿宴,并不只是彰显财富实力,最重要的目的是邀请达官贵人、亲友四邻,应酬交际,笼络关系。
阮家算是世交,会被邀请,但阮家的女儿不在林家眼里,更不在他们所邀请的贵人眼里。好看一些,不算稀奇,也不值得注意。
人年少时,心中眼中只有自己,总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一个,总以为自己能成为任何场合的焦点,希望得到所有的关注。阮青钰已经不再年少,总算明白,山外山人外人,人不可能总强过其他,很多时候,别人无所谓看不看得上你,别人甚至没在看你。
“就这身浅桃色的吧。”阮青钰随意指了,穿什么并不重要,和以前穿得一样也无妨。
“这次林老太太办大寿,姑娘期待好久了,不仔细选选吗,再想想头饰怎么配?”
“卷秋,你多大了?”?
卷秋被问地一怔,“我十七了。”
阮青钰看着卷秋,她是大奶奶给阮青钰的,做事无不细致尽心,人老实周全。
上一世,她要私奔林深,卷秋苦劝她,她一意孤行。就要离开阮府时,卷秋找了个理由和她分开,就再没有回来,她只好一个人走了。
私奔的事情暴露得很快,她那时怀疑过是卷秋告密。
但现在想想,卷秋便是去告密,她放走了姑娘,也难逃责罚,她最好的选择是告诉三奶奶,若是那样,三奶奶又怎么会闹得尽人皆知,只会恨不得把事情捂得密不透风,悄悄把阮青钰接回来。
卷秋或许没有去告密,可她确实在阮青钰人生最无助的时候,抛下她了。
卷秋是奴婢,可她首先是个人。她劝也劝过,为了自保,抛下阮青钰,阮青钰觉得,卷秋做得没有错。
但阮青钰却不能心无芥蒂。
人各为己,阮青钰需要一个不管对错都能和她甘苦与共的人。
卷秋不是这样的人,而时霜,或许是,但她也要观察。
“四弟弟的奶娘这几日奶水不好,四弟弟总是哭闹,母亲身边的均夏又家中老娘病了告假,再没有得力的了。你去照看几天吧。”
阮青钰笑笑,“你也十七岁了,说不得过几年也要嫁人了,现在带带孩子,也算练练手。”
卷秋一下子涨红了脸,也顾不得细想什么,说了句“姑娘越发没正经了”,就跑开了。
阮青钰想让时霜贴身照顾她一阵子。
阮青钰不是不相信时霜的能力或者忠诚,上一世在大姑娘身边这两样她都不缺。士为知己者死,现在自己能不能收服这样的人,阮青钰需要更多的接触去验证。
卷秋刚走,时霜提了一个食盒进来,说是林二爷从汇城回来,给各房捎了特产,这一盒,是寿康特意交代给姑娘的。
阮青钰打开食盒,是各色果子。时霜把果子拿出来,发现食盒还是沉甸甸的。原来盒子下面还有一层。时霜掀开来看,是一个钱袋子。
她把钱袋子交给阮青钰,阮青钰倒出里面的银子,足有三十两。
时霜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冰雪聪明,早就看出来四姑娘和林二爷关系好。此刻看到这暗藏的银子,她忍不住翘起嘴角,又怕笑得太明显冒犯了姑娘,抿嘴忍住了。
阮青钰看着这些银子,却在想,林哥哥只怕是想直接给她钱,不想让她去折腾生意的事情。
这银子,她不好收啊,她还不是林深的妻子。
她叹息,时霜忍不住问,“姑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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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称心,可与我说说。”
阮青钰看着时霜,略一思忖,就把檀香的事情都说了。既然要用人,就要坦诚。
时霜听了阮青钰无人可用的苦恼,“姑娘不妨想想什么人可以用,我之前在大厨房帮杂,大厨房来往不少管事小厮,或许我能认识,可以代为传话。”
“传话不难,只是未经长辈允许,和外院的小子私自传话递物,一旦被人发现,可就说不清了。”她上辈子可是吃过违背礼法的大亏。
阮青钰没想到的是,纵然有赚钱的主意,却无处施展,她望着小院子上的一片天,空阔无际,她却只能在这四方的院子里守好规矩。
上一世,她流离失所,苦无生计。现在她有了生财的办法,却被困住了手脚。这世间,女子想成事,不知要跨过多少阻拦。
时霜定了定心思,和阮青钰说,“姑娘若果真想做这件事情,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只是有些冒险。”
阮青钰示意她说下去。
“家中女眷时常去青山寺祈福,姑娘也可以去,到时候让你选中办事的人跟车,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在寺中,都不会像家中人多口杂,交代要办的事情,被发现的风险很低。”
除了跟随长辈走亲访友,去青山寺祈福几乎是阮青钰唯一能出门的机会。但她通常都是和三奶奶一起的。
“只是要选可靠之人,才不容易泄露出去。”
“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人。刘管事的小儿子刘岭,可以给我办这件事情。”
上一世,刘岭很快会被招到酒坊做伙计,大老爷评价他肯吃苦、人勤快,忠心机变都有,是个做掌柜的好苗子。刘管事为此很是骄傲了一番,经常提起小儿子,阮青钰便知道了这些事情。
现在刘岭在阮家还没有正经差事,他爹又是三房的仆从,是最合适的人选。
阮青钰去找了三奶奶,说要为四弟弟祈福,想去一趟青山寺。
时霜想办法找到了刘岭,告诉他,三奶奶下次去青山寺时,要他想办法跟着去,到时候会有要紧的差事吩咐他,且这件事切不能声张。
阮青钰想着,自己要一份差事的事情,刘岭应该能办得到,如若不然,也没能耐为她操持生意。
和阮青钰一样,阮大老爷也为生意的事情操心不已,他写给梁牧的信有些日子了,焦急等着回音。
贺云晟收到阮家来信的时候,有片刻恍惚,哪一个阮家。
贺云晟化名粱牧,是子虚乌有的人物,可大名鼎鼎的皇商梁家不仅确有其事,还是景王的岳家,是前景王妃梁氏的母家。
梁氏,就是贺云晟的亲生母亲,景王第一任王妃。
梁家祖上也是做官的,王妃梁氏的爷爷官至户部尚书,父亲也曾任大理寺少卿。可除此外,梁家再没有能举业为官的子弟了。
偏贺云晟的外祖父又盛年而逝,也是梁家有命无运。先帝感念梁老太爷功绩,召梁家入籍内务府,给了皇商的资格,让梁家延续富贵。
即便如此,梁家也已不在权力核心圈里了。梁氏本不在太后给小儿子景王选妃的名册里。
可是二十几年前,京中权贵或许有不知道皇商梁家的,却鲜少有人不知道梁家三姑娘。
所谓国色天香,也就是梁三姑娘这样了。
14. 第十四章 赴宴
所谓国色天香,也就是梁三姑娘这样了。
梁家老姑奶奶嫁到靖武侯府,召集京中夫人小姐春日赴宴。
梁三姑娘简钗淡妆缓步而来,往人群中一站,便将身边精心装扮的贵族小姐都衬得黯然失色。京中闺秀们通常多才多艺各有所长,可梁三姑娘,只凭借美貌就足以成为焦点。
无论何时,顶级的美貌都是最稀缺的资源。人人都说,这样的美人,定是要进皇家的门。
果然,梁氏成了景王妃。
只是好景不长,生了贺云晟没几年,景王妃就殁了。真就应了那句“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梁氏虽然不在了,贺云晟和外家还是有往来的。
贺云晟常年住在宫中,只要是出得宫来,总会去外家走动,梁家自是无不欢迎的。
贺云晟用了梁家的身份,梁家是知道的。阮家将信托人捎去了梁家,只说给粱牧公子,梁家便知道是给贺云晟的,转交给了他。
贺云晟仔细想了一想,春晚城阮家,第一个映入脑中的场景,竟然是池边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贺云晟挑了挑眉,这招还真是有些用的。
读完信,贺云晟算是明白了阮家的意思,这些商贾,赚了不少钱,加点税如此犯难,古话说无奸不商是有道理的。
从江南回来后,贺云晟向太子建言,太子上奏皇上,加商税一事在朝堂上着实吵了一阵子。
有大臣说,农为国本,不可轻易更改农策,倒是可以从商税试试,只是数目上,怕是难以填补国库空虚。也有大臣说,加税违背祖制,不可取富于民,万不可行。
张大人还没能在江南收上更多的农税。最终皇上力排众议,定了收酒税的法子,算是在一个行当里试行。
这个法子若做好了,算是太子的政绩。现下正是实施的关键时期,各地大小酒商抵触明显,都是能拖则拖,大概是希望拖着拖着就能把这有违祖训的事儿拖没了,情况胶着。
阮家既然来问,贺云晟自然要鼓励他们积极交税,不仅自己积极交,最好还要想办法带动一地的酒行,都好好交税。
贺云晟提笔回信,写道,若如此,他日官府说不定会注意到阮家,自然有阮家的好处。
贺云晟也不算说谎,他觉得他景世子注意到了,也就约等于官府注意到了。
贺云晟的回话还没有到阮家,阮家就出了事情。
阮家最好的酒叫做三叶竹,是阮老太爷年轻时偶得一张古方,在此基础上用酒曲加以改善,入口清亮,后劲悠绵,更有一股竹叶清甜,饮多了也无宿醉。便是贺云晟来时饮了,也不免叹一声好酒。
入酒的不只有粮食,还有些名贵药材,又工序复杂,三叶竹价格高昂,销量并不多。只有订单下了,阮家酒坊才会做这种酒,不然一时间销不出去,资金无法回拢,会影响酒坊运作。
年初,三老爷在酒场上结识了一个来自江州的姚姓富商,经三老爷牵线,姚老板在阮家酒坊订了一批数目可观的三叶竹。
这样的大单子,定金本该很高。但三老爷和姚老板聊得称兄道弟,姚老板一味说,不管酒如何,他只冲着三老爷的学识风度,就信阮家,虽是第一次和阮家合作,也敢下这样的大单。
三老爷听了,直道姚老板是知己,要大老爷无论如何不收定金,好回报姚老板的信任。
大老爷心里气得一梗,表面上也不能太不给三老爷面子,况且姚老板看上去财力雄厚,这样的富商在江州不知道有什么背景,也不好太生硬。
好在姚老板不是不识趣的人,说在商言商,定金是一定要给的。三老爷见姚老板做事地道,更来了劲,说无论如何不能收。
最终,定金只交了惯常的零头。
现在这批酒按约定时间要交货了,姚老板却不见了踪影。
本来加税的事情就让酒坊利润不及从前,这批酒又套进去阮家许多现银。大老爷急得想叫人去江州打听,来问三老爷姚老板的底细。
结果三老爷不清楚,姚老板家住何处、生意在何处、家族如何,全然不清楚,说也不知是酒局上哪一位带来的朋友。
让三老爷去打听,三老爷也不知是怕丢脸不想去打听,还是真的记不清了,只说记不得酒局上都有谁了,也没处打听去。
大老爷没想到三老爷竟糊涂至此,气得禀明了老太爷。即便是老太爷训斥了三老爷,现在也找不到姚老板的踪迹。
因为这件事,三房的人在阮家大气也不敢出。
阮青钰觉得不对劲。上一世,这批三叶竹是按时交了货收了钱的。生意做成那一日,大老爷心情很好,特意给全家置办了几只小汤猪,阮青钰吃得欢喜,所以记得清楚。
三房的日子刚松快没几天,三老爷就摊上了大事儿。
阮青钰知道事情有问题,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难道有些事情,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吗?
她心里有些慌,如果事情超出她的预知,那她还有多少优势去扳回上一世的结局。
姚老板没有音讯,阮家要去寻别的买家。只是这批三叶竹数量够得上往常大半年的销量,很难寻到一家买下,就算多寻买家,也只是零星售出。
阮家酒坊已经欠了伙计工钱,一些供货商的钱也到期未结。大老爷急得白头发往外冒。
往年林老太太寿辰,大老爷都会去。今年是林老太太六十六大寿,又是大办,以林阮两家的交情,大老爷本来定是要去的。
但生意焦灼,大老爷离不开。只二老爷、三老爷和三位奶奶带了小辈男女前去贺寿。
“三弟也去吗,我看大哥忙得焦头烂额,以为三弟定也是忙着找大买家去了,没想到还有功夫去赴宴啊。”二老爷一见着三房的人就大声说起来,生怕谁听不见。
三老爷平素最爱面子,现在被二老爷当面讥讽,正是集合出发的时候,几乎全府的人都在,他脸面上挂不住,脸色铁青。
二老爷也不想真激得三老爷离了心,他还是要捞好处的。
于是就转头对三奶奶和阮青钰她们说,“三弟是做官的人,公务要紧,平时最是繁忙,你们应该好生侍奉才是,不能让他为家里的琐事分心,这一为家里的事情分了心,外头的正事就容易疏漏。这次若是三叶竹销不出去,就是你们的过错。”
三老爷闻言面色稍缓,只要错处不在他就无伤他的颜面。
三奶奶又气又羞,想辩驳又一时不知怎么说,只听阮青钰似是天真地问,“二伯怎么知道我们有没有侍奉好父亲,难不成你在三房院里偷看了吗?”
众人听到一愣,有窃窃笑声。
二老爷闻言大怒,“你个小姑娘说的什么话,三弟妹伺候不好夫君,也管不好女儿吗?”
柿子挑软的捏,二老爷也就这点本事。
“刚二伯说外头有疏漏,什么疏漏,是父亲做错什么了吗?便是做错了,难不成二伯现在也做官了,可以管父亲的疏漏了?那就要恭喜二伯了。”
阮青钰的话戳二老爷肺管子。
“谁许你在这里回话了,我同你父母说话,你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
“刚二伯还说三叶竹卖不出是我们的错,我以为是说我们三房女眷呢,所以回话了,既然不是,那就没事了”,阮青钰笑笑,“二伯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吧”。
往常三老爷不会允许阮青钰这样回呛长辈,但今天他先被二老爷说了个没脸,便先上了马车,装作听不见。?
二老爷气个仰倒,用手指着阮青钰,“好好好,你们且等着。”
大奶奶带着儿女看完了热闹,各自上了马车。
二奶奶看二老爷气的样子,厌恶地斜瞥了三房一眼,小心上了马车。
阮青钰注意到三姑娘。上次茶叶的事情,阮青钰利用了她,她一直愤愤不平,今天二老爷挤兑三房母女,按理说三姑娘该是要参与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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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二姑娘今天从出现就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刚才的争执,都不能完全吸引她的注意。
天不全亮就出发,马车悠悠晃了半晌,终于到了林府。
上一世这时候,阮青钰一心想着怎么好好表现,给林家人留下好印象,以后才好嫁给林哥哥。
现在她知道了,不管她本人如何,阮家的姑娘都不在林家接纳范围之内,白送也不要的。
她想弄明白为什么,她知道,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能以正常途径嫁给林哥哥的关键。
阮青钰略掀开车帘,看到林府门庭若市,匾上挂着大红绸,气派喜庆。
林大老爷亲自在门口迎客,寒暄一番便有下人分男女引客。
阮青钰路过林府的正院,只见院中来往客人刚与这个见礼、又与那个说话,下人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片热闹中,阮青钰却似乎看到了上一世林深跪在这院中的身影。
阮青钰本要一起去跪的,但林深不许她去,林深说,他自己去跪,不过是跪天地亲长,不是折辱。
阮青钰听了他的话,没有跪,就站在他身后,站了一天一夜,将他的背影牢牢刻在了心里。
阮家女眷被带到小花厅,这里有光州几家商贾的女眷,大家都认识,见面就热络起来。
这种场合,三奶奶不怎么会应付,阮青钰也不会。前生今世,她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大奶奶带着大姑娘交际,二姑娘也跟着。三奶奶就带阮青钰坐下来吃茶吃点心。
赶了许久的路,确实饿了。阮青钰正要吃,就见二奶奶对三姑娘小声说什么,神情有些严肃,接着,三姑娘惴惴不安地出去了。
阮青钰和三奶奶说要去更衣,捏了两块点心跟了出去。
阮青钰把点心递一块给时霜,两个人慌忙咽了点心,一边悄悄跟着。
三姑娘出门拉住林家下人不知问了什么,路上又问了两次,边问边走,就到了一处厅房,比阮家呆的那一处要大。
但她没有进去,就在门口徘徊,神色有些焦虑。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姑娘,三姑娘呆愣一刻就跟了上去。
厅房后面是小花园,那姑娘驻足花间,三姑娘就凑了上去。
阮青钰和时霜躲在墙后听着。
那姑娘说:“我是赵家大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你是谁?”??
三姑娘:“赵大姑娘素有美名,我是听过的,都说你高挑和善,形容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赵姑娘有些害羞,“都是谁说的,那里就这么好了。”
“大姑娘,我是阮家的三姑娘,家父阮二老爷去拜见过赵大人的,不知三姑娘可知道?”
“父亲的客人,我倒不清楚。”
“也是,大姑娘是内宅的人,不清楚也是有的。对了大姑娘,上次的明前龙井不知喝得怎么样,若是好的话,明年产茶的时候,我父亲再想办法收一些给府上送去。”
“是阮老爷送的龙井吗?我知道父亲得了一些,我却没喝过。”
阮三姑娘有些尴尬,她按照父母嘱咐的提起茶叶的事情,一则打探,二则套近乎,三则提醒赵家收了礼物是不是该办事情了。
本以为就算探听不到什么,赵大姑娘听了这些话也会回去和赵大人说说,让赵大人能想起来这事儿,但赵大姑娘好像并不得宠爱,二十斤好茶,赵大姑娘一点没得着。
阮三姑娘只得又说了些面上的好话。
阮青钰知道,赵晋虽夫人娶了一位又一位,但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年纪和她相仿。
原来是让三姑娘借机问问谋官的事情,三姑娘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怪不得今天一早就开始忧心。
三老爷也不能总催着赵晋,甚至可能面也见不上,就让三姑娘试探一下。
但女儿家能知道多少外面的事情,如此迂回的路子都要试一试,可见二老爷是真急了。
但是,不对啊。
15. 第十五章 宴席
二老爷作为老太太最疼的儿子,时不时凑到老太太面前,送些小玩意儿,说说好听的话。
阮青钰要去海棠居给老太太请安,偶尔会遇到二老爷。二房刚被罚没二百两的时候,二老爷见着阮青钰,气恼写在脸上。
阮青钰觉得合理。大姑娘是疑心二房私用茶叶的事情与她有关,但三姑娘和二房是实在知道的,就是阮青钰下的套。
不管阮青钰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二房都被坑了,他们厌恶阮青钰,才是正常的。
但最近两次,二老爷见着阮青钰,脸上都是笑,不是和善的笑,似有种得意和不屑。阮青钰以为他真的要从赵晋那里弄到官职了。即便是今早,二老爷神态话语也像是有什么后手一样。
但今日所见,并不是这样。
若二老爷真的得官有望,绝不会让三姑娘来说这些有的没的话。多此一举,反容易横生枝节。
那二老爷在得意什么呢?
她边走边想,忽然时霜拉住她的胳膊,”姑娘,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阮青钰不知道林府具体多大,但这些回廊院落是比阮家复杂多了。
阮青钰想找个迎来送往的林家下人问一问,偏这一会儿见不着一个人,她也不敢乱走,怕走得更偏了。
主仆两人正相对无语,忽见一个仆妇样子的人从她们所在院落的正门进了院子,鬼鬼祟祟左右张望。
阮青钰二人是从院子的角门进来的,和正门是对角,有满院子的花草隐蔽,她俩又站在屋墙之后,才没被发现。
那仆妇见院子里没有人,就回身几步领了一个华服的姑娘过来,到了院里的西厢房,打开房门,两人却不进去,只在门口看了看,说几句话,就走了。
二人摸不着头脑,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不敢相问,只好再去寻路。
离开之前,阮青钰看到院门上的匾,写着花满堂。
阮青钰二人好不容易回到阮家所在的花厅,三奶奶急得责怪阮青钰,“怎么去了这么久,就要去给林老太太拜寿了。”
开宴前,所有女客都到了后院林老太太处,齐聚一堂拜寿,都见了礼后,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欢声笑语不断。
偌大的堂厅险些站不开这么些贺寿的女眷,林家在光州的经营不可谓不用心。
虽然都是商人,但林家生意的规模比阮家大许多,在光州也算是大商贾,掌握江州至光州乃至湖川的茶场,这么多年都能拿到茶引,在官场的关系也不算浅薄。
阮青钰站在角落里。
林家老太太被旁边坐着站着的夫人、姑娘围着说话。她也很想往前靠靠,想能说上话,她有许多事情想找到答案,只有接近林家的核心人物,才有可能。
只是她现在,接近尚且困难,要往深处聊,就更不容易了。
她还没想到好办法,却一眼扫到一个见过的身影。
她看到林老太太跟前说说笑笑的姑娘之中,有一位就是刚刚在花满堂见到的仆妇领着的姑娘。
能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身世应该不错,说不定是官家小姐,怎么和林家下人一起鬼鬼祟祟的呢?
阮青钰心中疑惑,不自觉四处看看。
忽然一人进入视线,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看了再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阮青钰忽然头脑发麻,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她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此时见到的人。
被她紧紧盯着的女子觉察到她的目光,侧头看到她。
她没防备,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好拿出最无辜纯善的笑容,嫣然一笑,也算是笑出了上一世阮青钰的本色。
那是一个年轻的媳妇儿,站在厅里不前不后的位置。
她的夫君就是上一世主持查抄定罪阮、林两家的人,叫江念。
上一世,阮家被处刑时,林家被抄家,那时林深和阮青钰回到了光州,阮青钰见过江念和他的妻子。
虽然现在这位夫人还很年轻,还没有上一世那浑身上下的阴郁气质,但阮青钰对这对夫妻印象深刻,不会认错。
那女子收回眼神。
阮青钰飞快地梳理,这意味着江念很大程度上现在也在林家,上一世江念查抄阮林两家,也许并不是简单地执行朝廷派的差事,他和林家有渊源,那两家灭门的事情上,有多少他的手笔呢?
毕竟,上一世江念下手凌厉,以雷霆之势处理了阮家、林家,了结两案前后不足两个月,案件许多细节还不详实,两家人就已经被处斩了。
若不是江念坐镇,阮林两家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阮青钰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就感觉三奶奶往前去了,走到大奶奶大姑娘二姑娘旁边,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奶奶姑娘,围着一位官夫人模样的妇人,似乎是想搭话。
三奶奶最不会应酬这样的场合,怎么会这么主动。
阮青钰还没来得及细想,三奶奶朝她招手,待阮青钰过来,便携着阮青钰让她见礼,“这是我家四姑娘,快来见过周夫人”。
阮青钰端正行了礼,周夫人笑着说,“没想到阮府的几位千金都这么大了,个个都出落得这么好,都是可人疼的孩子。”
“周夫人过誉了,我们家这些孩子没见过世面,只会在家读书做针线。好在都是听话懂事的,我们做母亲的,也就知足了。”大奶奶脸上堆着笑。
这时二奶奶也带了三姑娘过来,周夫人也是一样夸了。说说笑笑不一时,就开宴了。
后院是女客的席,坐定后,阮青钰贴着三奶奶问,刚刚的周夫人是谁。
“那是周通判的夫人,最是热心儿女婚事牵媒拉线,来往的又都是州官和富商。大姑娘到了说亲事的年纪了,大奶奶带着大姑娘和周夫人说话,就是想让她看看大姑娘,说不准就能找一门好亲事”,三奶奶压低声音和阮青钰咬耳朵说,“你可要循规蹈矩,千万不要出岔子,好给这些人留个好印象。”
怪不得向来不擅交际的三奶奶硬着头皮也要去应酬周夫人,是想让她也看看阮青钰。
虽说阮青钰比大姑娘小两岁,还不到说亲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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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能让周夫人记着阮青钰,以后或许有好机会。
阮青钰心里却知道,甭管几位奶奶怎么筹划女儿的婚事,都不能当家做主。
阮家让女儿和儿子一样去念家学,还比照正经闺秀的规矩,把女儿管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非是装点门面,说出去是读过书有规矩的小姐,好在说亲事时更容易往高处嫁。
阮青钰恍然觉得,阮家这种向上的执念,和林家倒是有点像。
只不过林家有林深,科举仕途有望。阮家没有这样有天赋的儿郎,就只能在嫁女儿上争取。
阮青钰听了也就不说什么了,她只注意着隔了几桌的江念夫人。但江夫人神色行为如常,不见什么特别之处。
席上菜色丰富,水陆佳肴,细点鲜汤,都很美味,阮青钰极少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即便心事满腹,还是吃得肚子满满当当。甚至有些恨自己胃口不够大,吃不下更多了。
正当阮青钰啃着最后一块肘子,江夫人起身了,她端着酒杯走到另外一桌,脸上竟挂着笑容,一边说话一边敬这桌上的奶奶姑娘们。
这也算是寻常应酬。只是江夫人敬了酒也不走,还是站着说话,说了好一会儿,这桌上猛地站起一个姑娘。
这姑娘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红了脸福了一福,说了句话,就走开了。
桌上的女眷们偷偷笑她,江夫人也跟着笑一笑就离开了,仍回到了自己那桌坐着。
这个姑娘就是阮青钰在花满堂看到的那个,刚才站在林老太太身边的华服女子。
阮青钰听不到她们说的话,这场景也算不得异常。
但江夫人没有去别桌敬酒,单单在这一桌说了好久的话,却也不见这桌上哪个奶奶小姐和她是特别熟络的。
阮青钰拿手帕擦了擦嘴,和三奶奶说要去更衣。
“大宴人杂乱,叫上时霜一起”,三奶奶吩咐道,时霜在下人桌上吃饭,不与她们在一处。
阮青钰一到院门口,就看到时霜已经在这里等她了。
主子们还没散,许多下人吃了饭也不会这么早过来候着,时霜却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阮青钰着急问她,“你在这里看到咱们在花满堂见到的那女孩了吗?”
“正是见到了呢,她往小花厅那边去了。”
“你悄悄跟着她。”
正好时霜来了,可以跟着那姑娘。阮青钰便回席面上,看着江夫人。
阮青钰刚回到席上,江夫人又起身了。
阮青钰一边动着筷子吃点心,一边暗中注意。
但江夫人却像是朝着阮青钰这桌过来了。
阮青钰有些紧张。江夫人越来越近。
终于江夫人走到了她们这一桌,举着杯自我介绍:“我是光州同知赵晋大人的侄儿媳妇,夫君赵念与我暂住在赵大人家中,今后还请诸位多多照拂。”
她言语谦和,举止有礼,这桌上的女眷也都和她客气说话,彼此介绍。
末了,江夫人对着阮青钰说,“阮四姑娘可认识我吗?”
16. 第十六章 捉奸
阮青钰心头一颤,强作镇静,“我并不认得夫人,夫人为何这样问?”
“刚在堂厅,你对我笑,我以为你认得我。”
阮青钰笑得天真说,“夫人的蝴蝶钗好看得很,我见了喜欢,就多看了两眼,被夫人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
三奶奶听了还有这些事,忙说:“小孩子不懂事,若冒犯了赵夫人,还望见谅。”
江念夫人面无愠色,伸手摸下头上的蝴蝶钗,温温一笑,“本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样子新奇罢了,确实讨小姑娘喜欢”,说着就把钗送到阮青钰面前,“既然四姑娘喜欢,就送给四姑娘吧”。
三奶奶忙道谢推辞,阮青钰也说不夺人所爱,江夫人只说,“我见四姑娘对我笑得天真可爱,心生喜欢,钗子不值什么,若是不收,倒是我这礼太单薄了。”
三奶奶只好让阮青钰收下,阮青钰双手接了,连连道谢。
不一时宴席散了,江夫人再没有什么动作。
阮家女眷回到小花厅,打算稍作歇息修整后回家。
阮青钰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她说她是赵夫人,她说她夫君叫赵念,是赵同知的侄子,这个赵念如此耳熟,不就是林哥哥说的,带他去拜访白大人的那个赵兄吗?
所以,林哥哥早都认识江念,只是他现在叫做赵念。
阮青钰费神回忆,当年林哥哥为什么没有提过他认识江念呢?还是说江念夫妻这么早出现在林家,江念和林哥哥结交,是这一世才发生的事情呢?
阮青钰觉得脑子要打结了,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二姑娘、三姑娘的红眼。
阮青钰为了不引起怀疑找了个看钗子的托词,没想到白得了一个蝴蝶钗。
这是一把精巧的缠丝鎏彩蝴蝶银钗,分量不重,胜在精巧,蝶翅纤薄,似有欲飞之态,绝不是一般的市面货。
她们刚回到花厅,时霜就凑上来了,她附在阮青钰耳边说,“那姑娘一直在花满堂的院中呆着,好像还想避着人,缩在咱们之前站的墙角那块”。
阮青钰直觉这里面有事儿,她在心里绕了两遍,和三奶奶说要去更衣。三奶奶皱着眉说:“今天怎么总去,快去快回吧。”
二人七弯八绕来到花满堂,悄悄探头看了下那姑娘还在墙角处,并无他人。就退出来,躲在角门后看。
不管这个姑娘想做什么,想来理应和阮青钰无关,但却必然和林府有关,阮青钰想探听有关林府的一切秘密,或许从中能找到蛛丝马迹而得知上一世灭门的真相。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阮青钰觉得自己大概是多心了的时候,那姑娘忽然站了起来径直往院子里走。
阮青钰二人轻轻跟到墙角。
见两个男子架着一个人从院子正门过来,中间的人似乎是醉得很了,低着头,全靠旁边两个人搀着走。
旁边两人,阮青钰不认识,中间那人低着头看不见脸,但她认出来了。那个背影就牢牢刻在她心里,是林深。
那姑娘和这两人显然认识,一起将林深扶进了西厢房。
时霜察觉阮青钰脸色极阴沉,知道事情不小,一点动静不敢出,只等阮青钰吩咐。
阮青钰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在上一世漂泊的日子里,她见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事情,这种手段不算罕见。
她躲着一动不动,手死死地扒住墙砖,手背上青筋暴露。她心里有一万分着急,但她知道还不到时机。
如果还没有人出来,她就要让时霜去找人了。
好在里面很快出来了两个人,正是扶林深进去的两个男子。
等二人没了踪迹,阮青钰立刻提着裙子跑进了院子,直奔西厢房。
时霜拖着腿奋力紧紧跟着,二人推门而入。
屋里林深躺在塌上,一副睡着了的样子,那个姑娘正要解林深的衣服。
一下子六目相对,屋里的姑娘先是惊诧万分,又一瞬间涨红了脸。
阮青钰立刻福了一福,“多谢姑娘了,我远远看到二哥哥醉了,不放心,就想着来看一眼,姑娘一定是遇着了,顺带照看一下二哥哥”,阮青钰笑得和善,说得真诚,“只是咱们都是姑娘家的,毕竟不方便,我刚才已经叫人去喊康寿来了。不如咱们一起等等,等二哥哥有人照顾了,咱们就走?”
那姑娘反应过来,十分慌乱,“我,我是,不,不等了,我还有事情,我先走了”,刚走两步,又转身,“不必告诉林二爷,就是捎带手照看一下”。
她刚走出去,阮青钰就立刻去叫林深,“林哥哥,林哥哥,林……”
阮青钰叫不醒他,想去找些水泼醒他,这屋里偏一点水也没有,她慌得一脑门汗。
她逼自己冷静下来,终于狠下心,拔下头钗扎了林深的左手。
林深痛得有些反应,阮青钰又扎了一下,林深终于转醒。他睁开眼看到阮青钰关切着急的样子,以为自己在做梦。
“林哥哥,你听我说,这是个局,有人要害你,刚才两个男人把你带到这里,有个姑娘等在这儿,等着脱你衣服。我和时霜来了,她才走。”
林深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清醒了几分。
“没有时间了,来捉奸的人随时会来。无论如何,你现在要离开这里。那个姑娘随时有可能会回来,那些人不知道有没有后手,离开才可破局,你听懂了吗?”
阮青钰给那个姑娘下台阶的话,彼此都知道不是真的。那姑娘意外被人撞破,一时慌乱走了,谁知他们还会不会有别的手段。
林深挣扎着起身,头痛欲裂。
阮青钰搀扶他,扶不起来。时霜赶紧上来帮忙。林深也努力站起来。
这时正有几人往这边走来。
引路的是林三老爷的妻子林家三奶奶,还有几位别的夫人,都是光州官场有头有脸的人物,身后跟着丫鬟仆妇,竟有些浩浩荡荡的意思。
“要说这府里,哪一处的花开得最好,还得是这花满堂,今日几位夫人奶奶既来了,不妨看一看折几支,也是个意趣。”
这些女眷在院子里说说笑笑,攀花扑蝶,忽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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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那西厢房的门怎么开着半拉,不说这花满堂无人居住么,我们这才过来的,不会惊扰了这里的人吧?”
林三奶奶笑着,“确实无人住的”,说着就叫两个丫鬟去看。
林三奶奶手紧紧攥着团扇,脸上笑得越发开怀。
只见丫鬟把门开到最大,去屋里看了,回来禀告说没有人,房间中一切如常。
林三奶奶险些没挂住笑容,只好说这门不会是风吹开的吧。又吩咐查看院中别的房间,别出岔子。
终于也没有什么异常。
阮青钰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帘子放下来的一刻,她瘫靠在角落里。
她在想,这一天可真刺激。
不知道上一世有没有这些事情。上一世她只知吃席,吃饱了就回家了。
那时十几岁的孩子,心思是真的简单,不知道往前走一生还有多少险恶,但那时却没有负担的快乐过。
现在的她,两肩重负,一心算计。
阮青钰笑了笑,她不算讨厌现在的日子,至少活得明白,每往前走一步,都有清楚的目标。
在林家,一件事赶着一件事,她还没来得及想,如果上一世也有陷害林深的事情,没有她从中作梗,应该是成了,那为什么没有听闻这些消息呢。
离开林家之前,阮青钰打听到了那个姑娘的身份。毕竟开宴前在堂厅中她还挺显眼好认的,她站在林老太太身边说话,着青色衣衫,如一抹烟雨,她是苗家六姑娘。
林深来阮家读书前,林家曾费力把林深送去苗家读书。
虽然在光州的苗家本家现在没人有官职,但苗家宗族现在朝中有一位翰林、一位员外郎,况且苗家祖上两代都是做官的,也算是累世官宦之家,不怎么能看上林家这样的商人。
若不是林家素年有意结交,苗家也不会让小辈来祝寿。
阮青钰不想承认,但她很清楚,苗六姑娘的身份比她要贵重,就算拿到明面上选择,她俩之间,林家一定会选苗六姑娘。
想到此处,阮青钰不免自嘲,选什么选,她阮青钰根本没在林家的备选中。
可是苗六姑娘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要用如此低劣的手法赖上林深?如果上一世,这事儿成了,又为什么从未听闻呢?
阮二老爷、阮三姑娘、江夫人、苗六姑娘,阮青钰反复回想这一天的事情,试图从一堆乱麻中找到头绪。
她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已经是手握戏本,有无限便利,结果现在这一茬茬未知的事情冒出来挑战她的认知,她才知,这世上没有什么尽在把握的事情,只有以身入局,苦心筹谋,或可胜天半子。
阮青钰忽然睁开眼。
她想到一件事情,上一世林家被抄家时,林深本就身体不好了,见了林大奶奶后悲愤交加,一病不起,他只知道主审林家的人叫做江念,但他没有见过这个人,只有阮青钰一个人见过。
所以,即便江念就是赵念,林深早就认识赵念,他也不知道就是昔日旧识灭了他家。
原来如此。
17. 第十七章 圈套
如果是这样,上一世的时候,江念也就是现在的赵念,很可能这个时间就如这一世一般,已经结识林深了。
而江念的夫人在席间不知说了什么,刺激了苗六姑娘,让苗六姑娘下决心去诬赖林深。
也许,江念夫妻,现在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林深是林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毁了林深,再扳倒林家,会容易许多。
她想起来前些天林深曾说今年要去参加乡试,而上一世,林深这时候不仅没有去乡试,也没有回阮家读书,反而是去了汇城,在白家旁边租房子暂住,去白家学堂读书。
阮青钰在脑子里思量再三,她觉得,上一世苗六姑娘的事情应该是成了,虽没有传出消息,但却误了林深的乡试。
最终林家怎么平息这件事情的,阮青钰实在猜不到,只是林深科举的进度确实被打乱了。
再之后,也许是江念把林深哄去汇城,不知要做什么,结果就被阮青钰截胡了。
上一世,阮青钰就是在汇城找到了林深,那里只有林深和小厮康寿居住,没有任何长辈。
阮青钰一朝被发现在林深的住处,私奔的罪名就坐实了。林深前程尽毁。
阮青钰汗颜,想了一圈下来,没想到这些阴谋的最后闭环,居然很可能是她完成的。
阮青钰觉得自己更可恨了。
她是怎么蠢到这种地步的呢?她回想上一世在阮家的最后时刻,那时要被嫁去赵府的恐惧遮盖了她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
她之所以下定决心去找林哥哥,是因为她信了家人要把她嫁给赵同知的话。
她等不及林哥哥回来,她害怕,她无助,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要没了指望,她没了别的办法,只能豪赌一把。
结果她是知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忽然觉得,曾经的自己,和今天的苗六姑娘,竟有些相似,都糊涂地被命运推着向前走,蠢不自知。
她撇了撇嘴,觉得自己这么想有点玷污了苗六姑娘,人家的手段多少算是计谋,自己这么直白的做法,大概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了吧。
今天的事情,她觉得苗六姑娘可恨之极,可她又觉得,自己最没有恨苗六姑娘的资格。
无论如何,眼下,她有一件比回忆过去更紧急的事情。
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阮青钰立刻和时霜说:“你上次去找刘岭,觉得他如何?”
“只交代了几句话,但能看出是个机灵的小子。”
“你想办法再去找他一次,给他五百钱,让他最近不要做别的了,只做一件事,暗中盯住二老爷。”
时霜不太明白,但是照做。
“切要小心,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哪怕不成事,也不要被发现了。”
“我明白,姑娘,只是要盯些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只看有无任何可疑或者异常吧。”
阮青钰不明白二老爷的得意,他像是战胜了一样的姿态,阮青钰要看看到底怎么来的。
阮大老爷收到贺云晟的回信,满纸写着顺时昌明的话,建议阮家多多交税。
大老爷感觉白头发又多冒了些许出来。
就算士农工商,商人最末,可皇商和商是完全不一样的。
皇商享皇家恩泽,打交道的都是勋爵权贵。梁家现如今虽没人做官了,但根基还在,从皇商的身份上得了不知多少好处,自然唯朝廷马首是瞻。
可阮家只是辛苦讨生计的小商人,夙兴夜寐,惨淡经营,也不过是维持罢了。
三叶竹交不出去,本就艰难。大老爷四处找新买家,也差人去江州试试找姚老板的消息,先度过眼前再议以后吧。
又半个月过去,阮家从林家借了些银子周转,长期供货商那里也欠着一些,三叶竹滞销的事情再不解决,就要伤到阮家根本了。
这天,三老爷下直后难得早早回了家,一回家就满脸激愤冲到大老爷书房。
一路上的下人见了都道奇了怪了,从未见三老爷如此盛怒,平时最是斯文读书人的样子了。
不一会儿,书房门开了,大老爷脸色难看至极,三老爷也愤懑未平的样子,二人一起去了老太爷的院子。不一时,刘管事从外头领来一个生面孔,看上去是掌柜的样子。
快入夜二老爷回来了。
二房还在月例被罚之中,二老爷最近却隐隐有些春风得意的意思,时不时去听曲喝茶。此刻,他正哼着刚听来的时新曲子,要回二房。
忽然暗处窜出来几个小厮,按住二老爷就走,二老爷大呼大胆,几人也只做不闻,径直把二老爷押到老太爷的梧桐居,关了门,散了守门的,一概下人只在院门守着。
不多时,这架势全家都知道了。老太太知道了,不敢去问,只是问了传不传晚饭,守院门的也不敢给传话。
二奶奶总叫人去瞧,最后干脆自己在梧桐居外面等着。
过了许久,门终于开了,老太爷的怒斥传出来,“你既不把阮家当回事儿,以后就自立门户去吧!”
然后叫人进来,将二老爷拖出去,关在梧桐居柴房中,不叫人给饭菜。
满院子都是二老爷“儿子冤枉”的哀嚎,无人理会。
二奶奶被吓得几乎昏过去,被丫鬟、周姨娘和三姑娘搀着回了二房,回去了也是哭得劝不住。
又一时,三老爷回来了,三奶奶赶紧命人关上门,拉住三老爷打听,阮青钰也在旁边一副等着听的样子。
三老爷先端了茶喝,正要开口,看阮青钰不打算走,“你先回去吧,长辈的事情,你不便听。”
“女儿也大了,外头的事情也该听听,最主要的是,我想听父亲多说说话,总能学到更多”,阮青钰说得满是孺慕之情。
三老爷听了也就不说什么了,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番,说到气处,仍是激愤不已。
三奶奶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订三叶竹那个姚老板曾按时来了,只不过被二老爷先遇到了,二老爷就和姚老板商议,说先缓一缓收货,阮家现银回不来扛不了多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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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再来收货,好杀一杀价,二老爷会从中策应,等姚老板低价收了酒,会按照省下来的钱给二老爷一部分好处。”
三老爷叹气,“我就说我不曾看错人,那时姚老板找不到人,爹和大哥还怪我,这哪里是我牵错了线,明明是二哥作怪。”
“二房素日爱占我们三房的便宜,没想到现在坏主意竟打到家里的生意上了,难怪爹生气,该。”
三老爷冷哼一声,“若只是这样,爹怕是不会这样发怒。今天刘管事带进来的于掌柜,就是姚老板派来收三叶竹的,他来春晚城有段时日了,今日他找上我,我才知道二哥他,他,哎……”
三奶奶催他快说,三老爷到底于心不忍让二老爷在晚辈面前如此跌份,就让阮青钰回去了。
阮青钰只好回了院子。
关上院门,阮青钰让时霜把她偷藏的落醉拿出一小坛,又拿出些之前林深送的点心下酒,斜倚在窗边的塌上,一口一口喝着,把这些天提着的那口气终于一丝一丝呼了出来。
不听三老爷说也无妨,她只是想从别人口中听听这件事,看看这件事她办得究竟怎么样。
筹划布局良久,她一直悬着心,今天好容易成了事,她无非是想听得切实些。
确实是于掌柜找上了三老爷,是阮青钰让他去的。
阮青钰让刘岭跟上二老爷,没跟几天,就发现他和一个掌柜见了两次,每次见面都十分小心,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一样。刘岭回来用和时霜说好的办法,把消息给了阮青钰。
阮青钰又给了刘岭五百钱,让他不必顾虑钱,二老爷和那掌柜的见面吃喝之时,他也一样去吃喝,务必想办法把他们谈的内容弄清楚。
刘岭果真是个机灵的,再没几天,就把二老爷的勾当弄了个明白。
也就是今天三老爷说的那样。
姚老板第一次来收酒,和二老爷有了共识,就回去了。后来再派于掌柜过来,二老爷还说不到火候,让他再等等。
无非是想阮家难得没办法了,好能把价格杀得更低,他拿到的好处也就更多,那时候别说上次被罚的二百两银子,怕是再多一年的月例也有了。
阮青钰得知了,但她觉得还不够。
二老爷这点伎俩,还不够。
阮家这些日子虽说艰难,但毕竟没有伤及根本,而且这样看,姚老板还是很想要这一批三叶竹的,若是就这样把二老爷做的事情捅破,让姚老板收了酒,无论价格是不是便宜一些,阮家都能立刻缓过气来。
二老爷是家中成年男丁,是老太爷老太太的亲儿子,到时候痛哭流涕悔悟一番,再被罚些银子,仍可以潇洒地做他的二老爷。
凭什么?有些人可以一再犯错,却不用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她纵有两情相悦,纵愿舍掉名声脸面,也求不得此生所愿。
阮青钰不打算放过这个好机会,她想让二房狠狠栽个跟头,最好是从此一蹶不振。
她得知消息那天,一夜不曾合眼,细细想了一个圈套。
18. 第十八章 入彀
阮青钰先是让刘岭装作大家族的家丁,和于掌柜搭上话,再请酒吃饭,聊得热络。
待于掌柜喝多了,刘岭按住他的手让他画押了一张供词,内容也就是今天三老爷说的这些,白纸黑字句句属实。
待于掌柜酒醒,刘岭就道明身份,说他的主子已经知道了内情,供词于掌柜也画押了,这就要去衙门告他们擅毁契约,必要告得姚老板赔进半副身家,扯了于掌柜就要走。
于掌柜连连讨饶,他自知自己贪酒误了事,赔半副身家是刘岭吓唬他的,他一个掌柜的自然知道。
只是这到手的好事办砸了,若是吃了官司还得赔进去不少,姚老板怎么能放过他,他年近半百好不容易熬到做掌柜的,差事可不就丢了。
刘岭便放了话,也不为难他,若是于掌柜能帮他的主子办一件事,自然主子也会帮他,说不定还能让于掌柜一样低些价收了酒,回去也好和姚老板交差。
然后,于掌柜就揣了一张画押的自供词,找上了阮家,点名要找阮三老爷。
三老爷当直,不在家。刘管事出来见了他,当时刘岭恰好在和刘管事说事情,自然也就一起见了。
于掌柜说有要事见三老爷,刘管事疑惑,架不住刘岭在旁帮着促成。
三老爷一下直,就看到了等在衙门角门的于掌柜,于掌柜一副有天大冤情要青天大老爷来主持的样子,将三老爷请到了茶楼。
一进厢房,于掌柜啪一下就跪下了,三老爷吓了一跳去扶,于掌柜执意不起,将供词呈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陈情:“我们东家听了二老爷的话,是有些不厚道,但都是生意人,二老爷又是阮家自家人,东家想,他也不至于真的害了阮家,不过是想赚一些体己,我们最近银钱也紧张得很,这样能省下一笔也好,也就说定了。东家回去没几天,想着也差不多了,就让我来把酒收了,省得真伤了和气。结果二老爷还是让我等,我想着早两天晚两天也无妨,结果……结果……”
三老爷气急,原来他这些天被全家人不待见,更被老太爷申斥误了家里的生意,竟是二老爷在背后搞鬼。
他见于掌柜害怕又卑微的样子,只说:“你不要怕,只管说出来。”
于掌柜继续说,“前两日二老爷来找我,说,说现在有个契机,朝廷给酒行加税,还要从今年初的开始补齐,阮家不能出手这批三叶竹就拿不出这些税钱,说不得会被衙门怪罪,到时候大老爷怕是会被衙门问话,弄不好还要吃官司,就只能变卖一些产业应急,那时候就让姚老板背后出资,低价买下这些产业,他二老爷再低价从姚老板手里买回来其中一部分,这样大家都有好生意做。”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三老爷气得站起来拍桌子。
于掌柜赶紧抱住三老爷的腿,“老爷息怒啊老爷,我们只是想配合二老爷,便宜些买酒,别的都不敢想啊,这都是二老爷的主意,小的万不敢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又不敢贸然去找大老爷,只听说三老爷是青天大老爷,最是惜老怜贫有慈悲心的,只敢将这些话告知三老爷,求三老爷救救小的啊。”
三老爷拉开于掌柜,说:“这些事情你没有做,不必怕,说与了我,我必主持公道。”
于掌柜不放手,“小的是来替东家办事情,若是事情办不好,回去也是个死啊,求三老爷,念在我主动说出实情的份上,让小的便宜些收了三叶竹吧,叩谢老爷深恩了!”
三老爷爱面子耳根软,不一时应了,说会从中斡旋,就要回家和二老爷算账。
老太爷没有三老爷这么好糊弄,二老爷拼死辩驳,说上次被三房坑了,被罚了银钱,气不过,这桩生意是三老爷牵的线,误上几日,下一下三老爷的面子,自己也能借机赚一笔,弥补被罚的亏空。
又接连赌咒发誓说他绝不敢算计自家产业,更不敢让大哥去吃官司。
老太爷知道二老爷的那点出息,有些怀疑于掌柜包藏祸心,不肯轻易相信。
于掌柜却拿出了证据。
于掌柜拿出一张契约纸,上面按着二老爷的手印,写着日后姚家柜行若以低价买了阮家产业,必要以买进价卖给二老爷一半。
二老爷目瞪口呆,声嘶力竭说没签过这契约。
于掌柜对质说,若不是二老爷动了歹念,他安心等二老爷给信儿来收酒就好了,整这一出,对他、对他东家能有什么好处。
老太爷看着白纸黑字,发了狠,把二老爷关去柴房饿着,还扬言要把二房分出去。
老太太担心得晚上睡不着,也不敢违逆老太爷。
二房此刻也是哭声连天。
这就是阮青钰的办法。
阮家虽然总做出重规矩、讲诗书的样子,但毕竟只是新富起来的商户,既不显赫也无根基,最经不起祸起萧墙。
老太爷总说家和万事兴,就是要阮家自己拧成一股绳,不可自乱,好能保齐家业。
阮青钰收买了于掌柜,证实二老爷有心侵吞自家产业,甚至不惜将兄弟送去吃官司,这是犯了老太爷的大忌。
即便阮家受到的实际损害还不算太大,老太爷也不会容他。
阮青钰想要二房不能翻身。
但上一世,这些事端都是没有的,三叶竹按时交了出去。
阮青钰在想,若是没有之前明前龙井的事情,二老爷就不会存心报复,这些事情或许真的是互为因果。
“时霜,你觉不觉得我太坏了。”
“姑娘若是不做这些,就只能由着二房蚕食。现在姑娘还在家里,日后姑娘出了门,三奶奶也不是会谋算的人,五姑娘四少爷都还小,谁能护住他们呢。何况将来,总是要分家,若什么也不做,那时怕要吃大亏的。”
“你说得都对,但不影响我做的事情还是坏的。”
“姑娘……”
“我吃了一辈子的亏,也不敢说看透了人心二字。但我明白了一件事情,蠢就是坏,这辈子,我不想再做蠢材,就算是坏,也得是我自己选的。”
上一世,阮青钰怀揣混沌的软善,从不敢起坏心思,却还是做了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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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一件,就是误了林深。
“哪里就一辈子了,姑娘才多大,以后都是好日子呢。”
“是啊,我要过好日子,我的母亲妹妹弟弟都要过好日子。饵是我抛的,鱼却是自己上钩的。大家……就都自求多福。”
时间过得很快,秋闱已经放榜。
林深不出意料高中,比上一世的成绩还要好,名在经魁。
林家又是摆酒宴请,又是四处送谢师礼,高兴得张灯结彩。
林深年不足二十,这样的成绩,属实少见。钱先生说林深,他日拜相,也非没有可能。
汇城的白大人派人邀请林深在会试之前去白家听学,林深去之前亲自来阮家谢师。
阮大老爷特意免了这一日的课程,设好酒宴,又让三老爷来作陪。钱先生教出来少年举人,也是得意。席间笑语不断。
阮青钰知道林深今天要来,一早就在小花园逛,中饭都是时霜拿过来吃的,直坐到日头西斜,林深终于来了。
二人久未见面,竟有一些生疏感。林深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阮青钰从袖间拿出一块半旧的帕子,“林哥哥,上次你借给我的帕子,洗干净了,还你。”
林深接了帕子,看到上面绣了一朵桃花。
“是我绣的,我绣工不好,你不许嫌丑。这样你看到了就能想起来之前承诺我的话。”
林深想起来,上次把这方帕子借给阮青钰的时候,她正因为没能分到冬日桃花偷偷哭,虽然林深折了红梅给她,还觉亏欠,他就说,“他日有机会,我必为你寻一树最美的桃花。”
他终于开口,“四妹妹,我没有和别人牵扯不清,上次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上次在林家,阮青钰费尽气力把林深送出了院子,只来得及和他说一句:“切切小心赵念夫妻,今日之事和他们有关。送你来院子的那两个男子和院子里的姑娘是一伙的,林家该是有内奸。”
自那匆匆一别,这还是第一次相见。
看着林深郑重的样子,阮青钰轻轻说,“我知道,我相信你。”
林深本来将解释的话盘了好几遍,生怕说不清楚。结果还没有说什么,阮青钰已经不怪他。
“你,不生气吗?”
“生气啊,气那些人意图伤害你,若是他们做成了,我就要气死了。”
林深终于笑了。
他被人算计,和别的女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被阮青钰撞见了、帮助了,他羞愧至极。
再见到阮青钰,他怕她生气,怕她看轻他,但阮青钰都没有。林深觉得释怀,又觉得这样明白通达的阮青钰有些陌生。
“四妹妹,有时候我觉得,你已经不需要我总是为你担心了。”
“这样不好吗?”
“好,以前的样子,现在的样子,都好。”
“林哥哥,人会长大,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这一生,我想要和你并肩向前。”
林深听着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血都涌到了脸上。
19. 第19章 表白
林深心中惊喜交加,他没想到是阮青钰先把话说得明白,他下意识伸手,刚刚触碰到阮青钰的脸,如触电一般,忽觉自己唐突,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累赘,即便是担心的时候,想着你,心里也是欢喜的。”
秋风飘桂香,这一刻,时间仿佛不再流动了,在这个小花园里,岁月可以停留在静好之中。
可时间终究要往前走,林深要离开,她也要回到她的日子中。
三叶竹的事情解决了,刘岭不必再盯着二老爷,这件事情刘岭办得漂亮,阮青钰决定让他开始办生意的事情。
阮青钰央了三奶奶去青山寺祈福,刘岭记得时霜之前的嘱咐,不仅自己想办法跟了这一趟出行,还做了车夫。
车夫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套马驾车都是本事,要练的,刘岭年纪轻轻就可以单独驾马车,可见是个用心上进的。
青山寺古朴庄重,三奶奶在佛堂跪拜祈愿,阮青钰也跟着拜了,趁三奶奶解签请教,她想办法出来,在寺院的园子里见了刘岭。
时霜已经事先探听了寺中情形,找到一处僻静所在。
“现在有庄买卖檀香的生意,去何处采买,何处出售,本钱和线路都有,只是要你自己去识人辨货,买了合适的檀香,再去另一处卖了,如此这般反复数次,然后以更大的本钱买更多檀香带回来,在明年开春前回来,你可能做到?”
“回姑娘的话,只我一个人,倒有些艰难,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一起?”
“上次的事情你办得很好,别的人我不能信任,这庄买卖又是我自己的,不方便叫别人知道,便是三老爷三奶奶,也是不知道的。就算是你,也只能和刘管事说有生意的头绪、出门历练。你若敢做这单生意,回来共有多少利钱,我分一成给你,路上的开销也不用你管。只一件,我用人不疑,你若对得起这份信任,以后我的生意总归你管。”
刘岭狠狠心动了,他是个还没正经差事的小子,就算进了阮家酒行,也要从小伙计往上熬,不知多少岁月才有造化做掌柜。四姑娘这里,虽然生意遮遮掩掩,也前景不知,但他一上来就是总管,基本没什么辖制,还能分红。
而且上一次对付二老爷的事情,他也见识过四姑娘的手段,他觉得四姑娘不是池中物,跟着四姑娘,只要他肯吃苦出力,对四姑娘忠心,一定有好处,若是真的生意做起来了,那体面也有了。
“四姑娘既然信我,我刘岭赴汤蹈火也不怕的,只是,我没正经做过生意相关的事,若有差池,怕要误了姑娘的事情。”
“采买、售处、本钱和线路,这些有了就有了一半了,剩下的,就该你去做了。生意的事情深浅不一,刚开始做,难免吃亏,就靠你从中筹划,怎么少吃亏多赚钱,就算一时吃了亏,你也要想想怎么翻身。钱给了你,赚多赚少,是本事,若是空手回来,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只不过这一辈子的生意路,就不好走了。”
刘岭正年少,受不得激,便梗着脖子拍着胸脯让阮青钰放心。
阮青钰又详细和他说了去哪里采买檀香,要什么样品质的,买了之后贩到何处,之间往来线路等等。末了,交给他一包银子。
“这里是四十两,是我从小到大攒下的全部身家,都交给你。”
其实这些钱之中有林深给的三十两,她想了想,决定不和林深客气了,她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没有这些就差得太多了。
刘岭一听这话,鼻子有些发酸,他从来没摸到过这么多钱,四姑娘竟把全副身家都拿给了他,竟这样信他。
“路上开销也从这里出,若花得多了本钱就少了,赚得也就少了,别忘记你的那一分利润。”
刘岭又不禁想,四姑娘还挺抠门。
“有一点,万一路上遇到不太平,要记得,人要紧。无论怎么样,你得平安回来,不然我没办法和我爹娘还有刘管事交代。”
刘岭郑重应了。
安排了刘岭去明州,阮青钰又了了一桩事。
她针线不行,不能做女工赚家用。
她利用前世的记忆,知道青山寺开法会时上等檀香的火爆,记得那时听来的檀香生意该如何做,只是那时已经传开的时候,这生意也满了。
现在她既有先机,必得做这件事,不管刘岭能带回来多少檀香,她也得试试。
自上次二老爷被老太爷关了两天,二房消停多了。
老太爷将二老爷放出来后,在二房和主院之间起了一堵墙,从二房靠外的围墙开了个门,这样二房就只能从自己的地方进出,若要到阮家来,还得出了自家门再从阮家角门进。老太爷还停了二房的月例,不许二老爷再插手家里任何生意。
看上去老太爷是言出必行,对二房实施了处罚。
但阮青钰明白,没有开祠堂、请族老、分家产、写族谱,这些都只是虚架子,一堵墙,说拆也就拆了。
老太太怕二房一下子没了进项,过得艰难,偷偷补贴二房,不敢让老太爷知道。
其实老太爷门儿清,他的架势拉起来了,是为了做给所有阮家人看,妄图危害家族就是这样的下场。
但二老爷是亲生的,二房那些都是血脉,他并不想二房真的陷入绝境,老太太做的,他不会阻止。
虽说二房被罚,但二房的儿女还是一样来学堂。
其实三姑娘、三少爷都不是二奶奶的孩子,周姨娘得二老爷喜爱,这两个都是周姨娘的孩子。
二奶奶只有二少爷一个,没有女儿,三姑娘自小养在她身边。周姨娘出身不好,比旁人都乖觉些,不仅会讨二老爷高兴,也会讨二奶奶高兴。
是以二奶奶对三姑娘很亲近,如亲女儿一般。二房花图锦簇时,三姑娘的声势把二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都比下去了。
平日里张扬的三姑娘现在乖得很,低调得像不存在。
阮青钰只觉身心通泰。
“近日朝廷收酒税,家里就是做这个生意的,你们都怎么看?”钱先生授课经常结合时事。
“朝廷今日加酒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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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可能加别的行税,如此行事,各行各业的商人怕是没有定心了。”大少爷说道。
“朝廷怕是缺钱了,酒税这事若是做好了,加别的税也是说有就有的。”三少爷说。
“我朝商税和前朝比,规模小了不少,便是加了,能有多少?”二少爷说。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大姑娘,你说呢?”钱先生问。
“兄弟们说的都是大策,若由我来说,要往小处说了。这令既已经下来了,就要看怎么实施,若是施行不当,只怕能到国库里的钱,远没有预计的多。”
钱先生点点头,“大姑娘说,该如何施行?”
“第一批酒税还没有交上去,只怕是要走上一回,才知道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就眼下看,各地酒行并不积极交税,凭白多拿出许多钱的事情,这样的情形也是人之常情。”
钱先生知道阮家也为酒税的事情为难,便问,“若是从酒商来看,该如何应对?”
这下鸦雀无声,这些都是阮家的孩子,若要真心实意的话,那就是想办法,能不交就不交。交多一点不会有什么好处,交少一些怕也是普遍情况。
钱先生也知道,这个问题有些为难,正打算揭过,忽然四姑娘答话了。
“我以为,不仅要好好交酒税,还要带着这一地的酒商一起好好交税,最好能交出声势,交出名头。”
“你懂什么?张口就是交出名头 ,知道这些税占多少利吗?本就是辛苦经营,长此以往又要难许多。”三少爷说。
“不知柴米油盐贵,当是你院子里过家家呢。”二少爷说。
“四姑娘年纪小,自然爱声势,再长大些就能体谅做生意的苦处了。”大少爷说。
钱先生听了,对阮青钰说:“你具体说说,为什么要这样?”?
“现而今政令已下,总是要应付的,就算想办法少交一些,躲躲藏藏能省下多少,若是做得过头了,万一撞了刀口,说不得还会被当做典型。除非一种情况,就是全大夏朝的酒商都不怎么交,朝廷干脆将这项政令不了了之了,那以后其他各商行也就很难加税了,若是这样做了,就意味着朝廷彻底放弃通过商税拿钱了,朝廷如此缺钱,这样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其他人竟没有反驳,钱先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既然躲不了多少,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把这税交得轰轰烈烈,还领着其他酒商一起交,这就成了机会,借此能再往上走一走,无论是生意的规模还是在本地行会的地位,都可以搏一搏。”
“你说得倒是轻巧,其他酒商凭什么听你带领,谁都这样想,想借此往上走一走,谁领得动谁?”
“就是啊,大家都这么想呢,谁这么做了?还不是做不成。”
阮青钰看着他们,“只靠自己,自然做不成,‘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想往上走就要懂得借势借力。”
“笑话,我还想借天潢贵胄的势呢,哪处借去?”
“三哥说得没错,确实是借贵胄的势。”
20. 第20章 借势
“四丫头莫不是疯了,还想借贵胄的势,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公主王妃吗?”
哄堂大笑。
钱先生用戒尺敲了两下桌子,“接着说”。
“这个税,是谁让交的,是谁最想收上去,朝堂上坐着的那位,难道还算不得天潢贵胄吗?”
忽然静得落针可闻,钱先生提醒她,“四姑娘,慎言”。
阮青钰站起来行礼,“青钰并不是胡说,也绝非有不敬之意。朝廷想收税,我们想往上走,既如此,为朝廷效犬马之劳,不好吗?”
没有人回答她。
“我们自是不能上达天听,但有人可以,我们要借的,也就是这个力。”
三少爷冷哼一声,“我们要是有这样的关系根基,倒算是修得福气了”。
“我们是要借力,也是要效力,不是一味索求,不需要多扎实的关系,只要是正好需要,两方各取所需罢了。只是这样的事,自然也不是非我们来做,想效力的大概多得很,只看先机在谁了。”
钱先生摸了摸胡须,“四姑娘竟有如此入世的见地,可见真是长大了。”
阮老太爷虽久不管事,但阮家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内。这些话不多时就传到梧桐居。
傍晚老太爷叫大老爷去了一趟,大老爷回到大房就叫了阮青钰过去,又叫人上了好茶,和阮青钰说了好一会儿话,夜有些深了,才叫她回去。
阮青钰离开后,阮大老爷立刻研墨修书,给梁牧去了一封快信。
梧桐居里,阮老太爷修剪着他的黄山松盆景。
跟了老太爷半辈子的常叔忍不住问,“既然老太爷觉得四姑娘或许不寻常,怎么不叫来自己问问话?”
“能不寻常到哪去儿,不过是比一般大的孩子聪明些。这些主意,我老头子不比她想到得早吗?”他修好了盆景,放下剪刀,拿旁边的净布擦了擦手。
“今天听到四姑娘在学堂里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你明明就挺高兴的。”
“我是想到了这些,但毕竟是老了,一想事情就想得多,瞻前顾后,最想要稳当。倒是这年轻人,有胆色。既然我阮家的儿孙能有这样的气魄,还有什么不敢的,就去博他一博”,他擦完了手,坐到圆椅上,接过常叔递的茶,想喝茶,却先叹了口气,“若是个儿郎,我也就见一见了,可惜是个丫头,就先让老大去管吧。”
阮青钰去学堂是辰初,但她总是不到卯正就起床,有时困难万分,时霜于心不忍,说要不多睡一会,梳洗简单些就是了。
阮青钰说:“梳洗简单些可以,但起了床得先打一套拳,强身健体。”
时霜一脸困惑地看她打拳,“这是什么拳法,看上去不怎么凌厉啊。”
“看着悠悠然,实际很费劲的,不信你也试试,打完了通体舒畅。”
时霜笑她,“姑娘年纪不大,日子过得倒是老成”。
“身体是一切之中最重的,知道武后称帝的关键所在吗?”
“该不会是因为身体好吧?”
“还真是,就武后一边一个一个生孩子一边操持的那些政事,换个身体不好的试试,早嘎了,还能熬到称帝。”
时霜又笑她,“那岂不是能活到耄耋之年的人都能做皇帝去了?”
“那倒不是,武后自然有谋略智慧有天时地利,只不过,要是没有好身体,有啥也没用。”
时霜也说不过她,干脆加入她。
二人互相勉励着起床,一起打拳,又争抢时间洗漱梳头,见缝插针塞了早饭,赶在辰初到学堂。
下了学,阮青钰做功课,时霜帮她做针线,早早都做好,就早早睡下。
若是一生能这样安稳过去,也很好。
但阮青钰不能忘记要做的事情。她要嫁给林哥哥,就得找出林家不接纳她的原因。她要保住亲人,就要找到阮家被抄家隐患的源头。
她从未停止过探寻。
上一次林深来同她告别,她问了林深和现在还叫做赵念的江念是什么交情,也问了苗家的情况。
林深和江念在学子集会上认识,岁数差的不大,相谈投契,就经常一起讨论文章、访学会友,相处融洽,并无其他。
那时阮青钰提醒林深小心“赵念”夫妻,林深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苗家,林深在宴会上差点被陷害后,去父母那里打探过。
原来苗家曾有意与林家结亲,林家本是很乐意的,但苗家一说指定要林深,林家就再不应承此事。
按照家族地位,林家不如苗家,苗家主动提起的婚事被林家怠慢,十分不悦,曾有一段时间不怎么与林家来往。
这次林老太太大寿,林家自是递了帖子,本以为苗家不会来,没想到苗家大房的公子和二房的姑娘来了。
说起苗大公子,也是和林深一起读过书的,那天送林深去花满堂的两人里,就有一个是苗大公子。
阮青钰把这些消息在脑子里过几遍,她想通了一件事情。
她曾以为林家看不上阮家,才执意不要她,原来林家还看不上苗家。
也不能算是看不上,只要不是林深,林家还是很乐意和苗家结亲的。
所以,关键在于林深。
林家对林深期望极高,迟迟不为他议亲事,难道是想等他金榜题名后寻一个不凡的岳家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阮青钰岂不是更没有可能,只能重新投胎才成。
想到此处,阮青钰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她不愿意承认这些事情,她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对了,阮青钰又想起了林大奶奶上一世在狱中说过的话,林家对林深不容有失的期望很可能源自对潜在灾祸的恐惧。
如果她的推测正确,这两家被灭门就不是一时倒霉,而是因积年旧事。如果她能搞清楚阮林两家被灭门的原因,不仅可以救自己的家人,说不定还能由此赢得林深。
但这又谈何容易呢,江念是出现了,可以林深之聪慧,丝毫觉察不到他的危险,说明现阶段江念是隐藏极好的,即便做一些事情,也一定是隐于人后的。
就连苗六姑娘的事情,如果不是阮青钰提前知道江夫人有问题,密切观察了,那江夫人言语刺激苗六姑娘,最终促成六姑娘去做这事情,这些都不会有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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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
再往前推测一步,江夫人知道苗六姑娘要做的事情,推了她一把,那江念在这件事情中又是什么角色呢?
林深说,赵念和苗大公子也是好友。这就很值得寻味了。
阮青钰当场把自己的推测告知了林深,林深皱紧了眉头,似乎不太愿意相信自己身边的朋友竟在背地里这样害自己。
苗大公子确实从一认识林深,就看不上林深的商贾出身,可他竟远远不如这商贾出身的林深,后来自己堂妹的亲事还被林家拒绝,他曾扬言说一定要给林深好看。
可是赵念,林深很是欣赏这位朋友。赵念幼经坎坷,却不顾世俗之念自强不息,才有今日造化。他又文采上佳,与林深甚是投契。
阮青钰知道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但她要林深答应她,尽量远离“赵念”夫妻,大小事务,不可掉以轻心。林深应了,还说阮青钰是小大人了,以后他的前程还要仰仗四姑娘指点了。
阮青钰也不谦虚,手背在身后说,“本姑娘自是会照拂你,且放心”。
自林深离开,阮青钰就一直在想办法去找阮林两家被灭门的原因。她直觉,林家和江念的渊源由来,阮家也一定关联其中。
一同发迹一同被灭门的宿命让阮青钰相信,有一个藏在深处的秘密,关系着林阮两家的命运。
在阮家,如果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一定是阮老太爷。
林家人她不好笼络,不能探出被遮掩的秘密,阮老太爷,怎么也比林家人容易下手些。
但老太爷多年不管事,只有家中要事才会由大老爷去禀明。
阮青钰只是老太爷众多儿孙中的一个,又只是个女孩,怎么才能和老太爷搭上话呢,最好还能让老太爷把她带在身边教养,才好探听辛密。
所以阮青钰才会在钱先生的课上张扬发言,不仅是为了阮家能抓住机会,更是为了凸显自己与众不同。
她知道阮老太爷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一个有出息的晚辈,一个像林深一样能承载家族期望的孙儿。
但她没能如愿见到老太爷,只是被大老爷叫去问了问话。
阮青钰有些着急,明年春天林深就要去参加会试,若是他一举中第,身份就又大不同了,很可能阮青钰就再也没有机会得到林深了。
阮青钰知道,她的时机就在此刻。
按照前世的轨迹,酒行就快要收归官营。
从江州到光州这一带,是酒行最繁华的区域,若是能引导阮家做出些大的动静,引起朝廷的注意,一则,说不定阮青钰就能在家中彻底脱颖而出,获得老太爷的青睐,二则,阮家届时若有起色,也能和林家更相配。
当阮青钰去大房找大老爷时,大姑娘接待了她。
大姑娘叫人上了好茶和精细的点心,在等下人通禀大老爷的间隙,大姑娘和阮青钰聊钱先生留的课业,阮青钰不高不低地说了些看法,大姑娘都仔细聆听。
下人说大老爷在等着四姑娘了,大姑娘就起身携了阮青钰的手,将她送到书房,又叮嘱她经常来坐坐。
阮青钰问,“大伯可收到梁家的回信了吗?”
21. 第 21 章 成事
大老爷皱了眉,“还未曾。”
阮青钰有些失望,若是贺云晟不想给阮家借这个力,那之后酒业收归官营,阮家很难出头,她能做的也就有限。
贺云晟其实并非不想借势给阮家,只是他最近有烦心事,尚未顾得上阮家的来信。
贺云晟坐在玄京城最高的酒楼中,举目望去,能看到东城的九坊十八街,视野开阔,手边是美酒佳肴,却都不能令他开怀。
“世子爷坐拥两位美人,享齐人之福,却还是这样一幅受了苦的样子。怎么,你消受不了美人恩吗?”五皇子一边笑,一边拿出扇子故作风雅。
“去你的。”贺云晟翻了翻眼皮,懒得理他。
自从贺云晟和五皇子打了一架和好后,相处得不错,经常一起玩闹。今天晴空万里,五皇子拉贺云晟出来吃酒,他却闷闷不乐的。
贺云晟的烦心事确实和他的妃子有关。
“云晟哥,你从小一副不拘束的样子,还以为你真没什么怕的,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听听呗,我能帮你出主意。”
“你连亲都没成,还想帮我。”
“那看来真是和嫂嫂们有关了。”五皇子一副嗅到八卦的好奇样子。
贺云晟被说中心事,也不恼,他知道五皇子一直这样不太着调,索性把事情讲给他听。
“原来如此,世子妃嫂嫂人强势,管家规矩严,华姐姐体弱人也柔弱,时常被欺负。那,你给她做主不就好了。”
“你懂什么,内宅的事情细碎零散,许多事情我也不好插手,便是我不顾世子妃的体面,事事维护华儿,我也不能一直都呆在后院里,总有许多不在的时候。上次陪圣上狩猎出去几天,回来华儿已经病倒了。”
“这也好办,你不能一直在,就找个能一直在的帮手呗。有了!”五皇子想到这主意的精华之处,把扇子一收,兴奋地敲了下桌子,“你再纳一位小嫂嫂,最好是对你言听计从的那种,不仅可以分散世子妃嫂嫂的注意,让她别总是盯着华姐姐,还能在内宅多一个你的眼线和帮手,和你一起护着华姐姐,不是一举两得吗?”
贺云晟听了,默默收回期待的眼神,觉得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听这小子来裹乱。
“你就当没听过这事儿,不许和任何人说。”
“我的嘴最严了,你还不知道。我这主意真的不错,你考虑考虑。不然,你放着娇妻美妾的,总自己去睡外书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毛病呢。”
贺云晟又闷了一杯酒。
晚上回府,一进门就看到世子妃带来的管事等在外书房,说有几件要紧的回礼请他定夺。
这些礼尚往来的琐事,他从来不过问,世子妃却总是要他过目了才定下来,是为了示以尊重,也是为了提醒他该去世子妃那里了。
贺云晟随便看了,说:“世子妃定下的自然是好的,你去吧。”
“禀殿下,世子妃说这其中有些内情,请殿下过去说话。”?
贺云晟随手抽出书桌上一封信,在管家面前晃了晃,“我这里还有要事处置,改天再去。”
世子妃徐可言是名满玄京的才女,琴棋书画烹茶点香无一不通,尤其是一手瘦金写得颇有大家风范。
她父亲徐处两榜进士出身,年不足四十官至吏部侍郎,才干悠长,今年入阁,是朝中最年轻的阁臣,也是陛下亲自擢拔的重臣。
洞房花烛,是贺云晟第一次见到徐可言,或者说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徐可言。
成亲后,贺云晟在内宅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章华那里,对于徐可言,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贺云晟甚至和她算不上很熟。
但贺云晟敬重她,敬重她正妃的身份,也敬重她管家理事精干有道。
徐可言算不上大美人,但她的意气风发是那样耀眼,像是骄傲的玫瑰,即便不爱她的人,也会被她吸引。可这些人中,不包括贺云晟。
徐可言敏锐地发现,她不在贺云晟心上。
在遇到贺云晟之前,徐可言是徐家最优秀的女儿,她眼里,将来谁来配她,都是将就罢了。
可那年校场演武,贺云晟神武俊秀,赢过一切儿郎,也赢了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再幸运不过,生来是名门闺秀,嫁给自己最想嫁的人。
可是她的夫君不爱她,他被另一个女人牵扯心神。
感受到贺云晟的疏离和漠视,她才知道,她的骄傲,那么容易碎。
她读过许多诗词诉说情肠,她本以为自己和贺云晟会像诗文里那样,成就一段世间仅有的故事。连圣上都金口玉言,他们是世间第一等的绝配。
她怎么会甘心,她要赢得夫君的心。
她尽力将王府大小事情打理得十分妥当,事事为贺云晟着想。她会告诉所有人,她才是世子的佳配。
章华却是个十足的小人,她倚仗自己和贺云晟相识于年少,缠着世子不放,又多番挑拨,她如何能忍。她要让贺云晟认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而事情并不如她所预料,两次三番和章华发生冲突后,贺云晟虽然去章华那里少了,却也没有来她这里。
今天,她让管事借着一些事情去请贺云晟,果然,贺云晟还是没有来。她已经十一天不曾见到贺云晟了。
贺云晟打发走了管事,瞄见了随手抽的那封信件,春晚城阮家。
阮家想借他梁公子的力想借梁家的势,想为朝廷效力。
倒是很敢想。
贺云晟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又看了眼阮家的信。
也不是不行。
忽有脚步声匆匆而来,观局进来禀告,“殿下,太子殿下让李内侍来请,请您即刻入宫。”
贺云晟一下离开椅背,身体前倾:“可说了什么事情?”
“未曾。”
贺云晟立刻起身入宫。已近戌正时分,如不是急事,太子不会现在叫他进宫。
朝阳阁中,章华听到下人禀告她贺云晟的行踪,“世子妃又让人去拦殿下了,依旧没有得逞,只是后来宫里来人把殿下叫走了,不然殿下肯定是来朝阳阁的。”
章华淡淡地摆手,“殿下去哪里,不是我等该猜测的,以后不要再这样说。”
她看着皇宫的方向出神,担忧着贺云晟这么晚进宫的事情。
阮家终于收到了粱牧的回信,是两封,一封给阮家,一封让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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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交光州府。
阮大老爷快速阅览后,立刻带着信去了梧桐居。阮老太爷看了信,叫来了三老爷和几位大掌柜,又是议事到深夜。
三老爷议事结束,回到三奶奶房里休息。
三奶奶已经躺下了,又得起来,她以为三老爷是想儿子了,正打算叫卷秋把想儿抱来。
三老爷却说,“让想儿睡吧,让人打水,我也洗洗歇着。”
三奶奶觉得奇怪,三老爷很少歇在这里。
只听三老爷有些兴奋说:“今天爹叫我们去议事,梁家有回信了,愿意支持我们在酒坊行会中带领大家交税。”
“那不就是交钱,有什么可高兴的?”
“可不只是交钱,是严格按照朝廷的新规矩交钱,不明确的地方,还得多交些。”
“什么?”三奶奶更不明白了。
“但这件事是我们阮家带头做,别家若有不服,自有梁家联络光州府为我们撑腰。待做好了这件事情,我们在光州乃至江州一带,隐隐就是这一行的领头人了。”
“有这样的好事,那梁家为什么会给我们撑腰?”
“因为梁家背后是朝廷,从梁家到我们都是在为朝廷效力,朝廷就能收到更多的税”,三老爷放下茶碗,又说:“你知道这主意是谁提出来的吗?”
见三老爷神秘的样子,三奶奶还真不太敢猜。
“是青钰在学堂里提出来的。”
三奶奶惊呆了。
“今天爹特意夸了我们,说我们会教孩子,将青钰教得这样聪明懂事。”
三老爷与有荣焉,三奶奶不可置信,“青钰,怎么会懂得这些?”
“自然是像我,会读书,学得好。”
三奶奶还是不能相信,但见到三老爷高兴的样子,她也高兴起来,青钰有出息,自然是好事。
第二天,大老爷将阮青钰叫过去,将昨晚议事的话简单和她说了。
阮青钰说长辈们思虑得极周全,只是有一件,“收税是朝廷的目的,不是我们的,在我们的立场,要想的是,下一步若是真的把酒业收归官营了,在现如今的机会中,我们该怎么去做,才能在今后占得先机,拿到官营的资格。”
阮大老爷点点头。
事情在按照阮青钰计划的方向进行。
阮青钰想,接下来,她需要做更多出众的事情,引起老太爷的注意,才有可能尽快探知阮林两家的秘密。
即便知道了这个秘密,她还要想办法化解。她和林深之间,还有很多步要走。
只是年关将至,一切事情都暂时搁置了,剩下的,就要等年后了。
年节之中,二房终于能回来阮家,毕竟除夕是阖家团聚的日子。
自从回来,二房不停地在老太太面前道委屈,不几日,那堵墙还没有拆,二房的份例已经恢复了。
三位奶奶带着姑娘和姨娘在老太太屋里拜年说话,老太太难得地拉着阮青钰坐在身边说话。
“三妹妹,你看,以往那个位置都是你坐,祖母身边最得喜爱的从来都是你呢。”二姑娘走到三姑娘身边悄悄说,她说的时候笑着,话语亲切,就像是姐妹间的小玩笑。
22. 第 22 章 亲事
三姑娘想起这些时日受的委屈,想起从明前龙井到三叶竹,三房把他们害到这种地步,她心中生出怨毒,气得咬紧嘴唇。
二奶奶和周姨娘嘱咐她趁着过年讨好老太太,没想到阮青钰竟然占了她的位置。
忽听得祖母说,“过了年我们家要在光州酒行开宴,最近大老爷、三老爷忙得很,大奶奶也帮忙操持,都辛苦了。现在二房也回来了,不防一起想想,到时候给女客请什么戏班子。”
酒行大宴,是每一年元宵后,酒行当时势头最好的酒坊宴请行会内各家酒商,既是开工,也是联络情谊。
男人在外面喝酒议事,女眷在里面也要有些消遣。也无需大张旗鼓,一般也就是请个小戏班或者唱曲说书的女艺人。
“祖母,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办酒行大宴,不如不落俗套,小戏子那些,各家奶奶也都听腻了。”三姑娘上前来说。
“如此说来,你有什么主意?”老太太伸出手要三姑娘过来。
三姑娘顺势挤开了阮青钰,坐在老太太旁边。
“祖母别忘了,我学跳舞这么多年,现在跳得很好了。”
老太太顿了顿,“这些最后也是你爷爷定夺。”
“祖母你忘了,祖父说我跳得很好,还要我好好练习呢。”
三姑娘生母周姨娘是舞姬,却不是一般教坊里的。她是权贵府上养的家伎,年纪尚小时,那家大人犯了事,周姨娘被阮二老爷买了。
是以,周姨娘的舞有水准,美而不媚,有些真功底在身上。
三姑娘自小腰肢轻软,周姨娘也不是刻意要教她,她是见了周姨娘跳给二老爷,自己就学会了。
后来周姨娘不要她学,她闹着不肯。
那时老太爷还管事,一次被老太爷知道了这事情,就叫三姑娘跳来看看,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跳得不俗,老太爷看着高兴,让她好好练习。
阮青钰以前不理解,阮家自诩诗书传家,要清名,却肯让女儿学跳舞。
虽然君子六艺中有“乐”之一项,但周姨娘和三姑娘跳的明显不是礼乐这一挂的。
现在她倒是有些明白了。女儿于阮家只是棋子,如果这颗棋子被打磨得更漂亮更讨人喜欢,不是坏事。三姑娘甚至不需要别人来打磨她,她自愿吃这个苦。
这边还没说完话,就有人来叫大奶奶。来人是大奶奶心腹,附在大奶奶耳边说了几句,大奶奶面露惊色,即刻离开了。
当晚阮青钰知道,当天的访客是周夫人。
没几天,光州知州白与谦派人来提亲,要定下大姑娘,大老爷大奶奶欢喜接待,应了这门亲事。
大房人来人往,忙得喜庆。二姑娘在角落里,看着这些,一身寂寥,就算置身其中,所有热闹也都与她无关。
二姑娘的生母赵姨娘,原是伺候大老爷的丫鬟,有了二姑娘后被抬做姨娘。
赵姨娘不如周姨娘灵巧,不如孙姨娘勤勉,是个闷嘴的葫芦。年纪大了后,大老爷基本不去赵姨娘那里。
大奶奶有自己亲生的大姑娘,也不大管二姑娘。无论在大房还是在阮家,二姑娘存在感都不强。很多时候,都像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自己的父亲嫡母无视自己,生母没什么能给自己。凭什么?她比所有人都没有优势,好在阮青钰是个傻的,她捉弄阮青钰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很厉害。
大姑娘端庄有城府,三姑娘俊俏会撒娇,她们讨人喜欢也就算了,阮青钰明明还没有自己聪明,凭什么能过得比自己好?
这些日子,二房不知冲撞了什么,总是倒霉,三房眼看比以前过得顺畅多了。
阮青钰前几天在学堂上说了几句不知哪里学来的话,就总被父亲叫来书房应对。明明她才是最蠢的那个。怎么会这样?
二姑娘痴痴看着,痴痴想着。
知州白与谦是一地长官,虽是来聘继室,但他刚三十出头,年纪不算太大,儿女也都还很小,家中长辈都没有跟在他任上,大姑娘嫁过去就能当家,不必侍奉公婆。
这亲事老太爷十分满意,特意发话,除了公中准备的,他要给大姑娘添一份丰厚的嫁妆。
家中正喜庆,卫所副千户朱晖也来提亲。这下大房有些为难。
朱晖三十大几,眼看就要到不惑之年,他没读过什么书,是个粗人,据说家中老母亲甚为强势,把持全家。
更重要的是,朱晖是军户,世代从军,将来的子孙中也必有人充军。大夏朝如今的光景,以文治武,地方军户又要自行耕种,世代服役,屯田纳粮,日子怎么看都不算好过。
也就是朱晖是个副千户,从五品官,职级不算低,能盘剥下层的军户,将来儿子可以直接袭副千户职。若是普通军户,那就是百姓眼中的贱籍。
大老爷虽然不亲近二姑娘,也想把女儿高嫁,但对朱晖实在不太满意。
老太爷得知了事情,当即拍板,定下了亲事。
二姑娘在赵姨娘房里哭了一夜,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一夜,阮青钰也没有睡好。
她再次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一生由不得自己的恐惧感。
重活一世,她总是在责怪自己上一世的冲动害了林深、害了自己,却忽略了那时的处境有多绝望。现在,她又回到了这样的时刻。
她要加紧行动,她不能失去林深。
过了元宵,酒行开了大宴,这是阮家第一次有办宴会的资格。
年前,阮大老爷带着梁家的信件去找了白与谦,才知道,梁家还给白知州也去了信件。
白与谦知道梁家是景王府的岳家,景世子是梁家当家人的亲外甥。
他和阮大老爷一同去了光州酒行,参与酒行商议交税的事情,并极力推荐阮家来办今年的酒行大宴。
待这场宴会过后,交税的事情就要由光州府和阮家一起来组织施行了。
阮家将这场宴会办得十分齐整,不算铺张,也不失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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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眷的内宴上,三姑娘如愿献上一舞。在场人无不称叹其舞姿。在光州地界,三姑娘也算一舞成名了。
阮青钰看着三姑娘的舞,行云流水,动静相宜,当得起翩若惊鸿之说。细软的腰肢无论怎么舞,都似一个支点,有一股韧劲,让整支舞美而不妖。
舞起来的三姑娘,去了两分平日的娇俏,添了几分气势和自信,像是变了个人。
舞能跳成这样,就不只是苦工了,是要天分的。
阮青钰或许应该嫉妒,这些个她没有的天分。
但她缓缓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便是刻苦如此,天分如此,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去给污浊之人做填房,上一世阮家败后,三姑娘在赵府连一年也没挣扎过去。
三姑娘愿意吃练舞的苦,是为了让自己耀眼,为了有更好的前程,而不是为了被人当做筹码,放上命运的赌桌。
但阮青钰不同情三姑娘,每个人有自己的命数。阮青钰自己,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要去填自己的因果。穷则独善其身,谁又有资格同情谁呢。
不知道是不是周夫人在社交场给阮家女儿说了好话,还是阮家搭上梁家和光州府的事情传了出去,大姑娘、二姑娘的亲事都比上一世早了一些。
也或许是三姑娘那支舞跳得确实动人,赵晋居然比上一世早了近一年通过周夫人的联络派人来阮府说媒。
上一世,在赵晋来之前,还有一位姓黄的举子来阮家提亲,只是阮家没有给他准信。
后来赵晋来了,家里就传言,要将三姑娘嫁给黄举子,将四姑娘嫁去赵府。
现在赵晋在黄举子之前来了,阮青钰不确定是不是被三姑娘那支舞招来的,即便按照齿序,阮家也应该会先嫁三姑娘。
没过几天的夜晚,阮青钰院里来了一位客人。
二姑娘坐在阮青钰对面的时候,阮青钰有些恍惚。上一世,这一幕就在这里上演,只不过时间是在一年后。
上一世,眼看赵家就要正式来下聘书。家中传言她还未尽信,正在极度焦虑时,二姑娘来了。
那时二姑娘已经嫁人,她回娘家的机会不多,每次回来也不曾来看阮青钰。赵家人来之后,二姑娘回娘家时偏来找阮青钰说话。
那时的阮青钰是个藏不住心事、没有心眼的人,二姑娘一番亲厚的话触动了阮青钰的心肠,又说看出阮青钰有心事,阮青钰就将会被嫁去赵府的担忧说了。
二姑娘拉着她的手说女孩不能有自己的心思,亲事应该全凭家人做主,不然会让家里失了颜面的。
然后就只说她自己的事情,譬如在朱家过得如何好,回娘家时,她夫君特意为她寻了马车,是卫所到南方办事派的马车,驾车的是卫所用老了的车夫,可靠得很,送了二姑娘回娘家,就只在阮家停歇一顿饭的功夫,夜里就要往南边赶路,会路过汇城、明州这些地方。
阮青钰把这些话听了进去。二姑娘刚走,三姑娘就来了。
23. 第 23 章 梦碎
二姑娘刚走,三姑娘就来了。
三姑娘来向阮青钰道喜,说二奶奶刚刚告知她,家中已然定下来,自己只能嫁给一个小举子,阮青钰却定给了同知大人,嫁过去就是官夫人了。
阮青钰不肯相信,偏三老爷三夫人那时都不在家中,阮青钰没有地方可以求证。
她心中焦急万分,就听三姑娘说,只恨自己没有遇到个又有本事又中意的郎君,不然一定效仿红拂女,成就一段传世佳话,也绝不屈就。
阮青钰忽然福至心灵。
三姑娘没有可以投奔的人,她阮青钰有林哥哥啊。
只是她该怎么去呢?有二姑娘的马车啊!
只要偷偷躲进马车,到了汇城,车夫会住店,她就可以趁机溜出去找林哥哥,她知道林哥哥的住处。
阮青钰激动极了,天无绝人之路,这样天赐的良机不会再有第二次,她不能错过。
当晚,她就躲进了卫所的马车,果然到了汇城。
她找到林深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她以为自己重获新生。
“四妹妹还不知道吧,三妹妹有喜事了。”
二姑娘坐在阮青钰对面,此刻情形,与前世何其相似。
“什么喜事啊?”阮青钰知道赵晋派人来说媒,只佯作无知。
“二奶奶娘家看中了三妹妹,前一阵子,她们去庄家的时候,听说是定下来了呢。”
阮青钰不禁挑眉,有这事?
“我也是今天才听说,二房倒是嘴严。不过,这事情长辈们应该是知道的吧”,说着,她笑了,“这么一看,咱们家也只剩四妹妹还没有定下来了。你和三妹妹年纪相差不大,想必也喜事将近了呢。”
说完,她掩面而笑,姐妹间说悄悄话的亲睦模样。
阮青钰低了头,不好意思地说:“哪有啊,没影的事,二姐姐不要取笑我了。”
“怎么没有呢,前几天赵同知不是请媒人上门了吗,我想……”她把话止住了,“哎呀,妹妹只管等好消息就是。”
阮青钰这下有些急了,慌乱地说:“不会的,二姐姐快别说了。”
二姑娘笑着说:“我说笑的,妹妹急什么。”
姐妹俩说说笑笑一会儿,二姑娘告辞了。
阮青钰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收了笑容。
二姑娘这么卖力地要她相信赵晋是来给自己提亲的,不惜拿出二奶奶娘家做借口。
如果阮青钰没有记错,庄家和三姑娘年岁相当的少爷,娶了一位乡绅的独生女。
那姑娘貌美脱俗,嫁妆丰厚,最重要的是,家中早早和庄家相识,是娃娃亲。这桩婚事,庄家满意到当家的特意到阮家来下喜帖。
庄家不会轻易更换这样的娃娃亲,二姑娘大概是胡说。
但她特意跑到阮青钰这里胡扯,对她有什么好处?要阮青钰相信赵晋要娶的是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上一世,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以为的天赐良机,会不会只是有心人为她安置好的陷阱,但还是这个问题,将阮青钰哄去私奔林深,对她们有什么好处呢?
阮青钰跑了,赵晋这门婚事落在三姑娘身上。上一世,阮青钰还为此愧疚过很久。
第二天下学,三姑娘和阮青钰搭话,同路而行。
直走到周边没了别人,三姑娘悄悄和阮青钰说她和舅舅家定了亲,家里都同意了,只等着找个好日子过定,还说让她保密,不要和其他人提起。
阮青钰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听她继续说:“从小我就想将来定要寻个李靖一般的英雄,可惜没有这个福气,若是有这样一个人等我,我也不怕做那红拂女的。”
阮青钰忍不住笑了,连话术都一样。
这一刻她确定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就是联合起来诓她的,前生今世,连说辞都不曾变过。
这一世,赵晋找人来说媒,很可能是要定三姑娘。
她们让自己以为这是一桩冲自己来的婚事,让自己没了办法,去找了林深,三姑娘就能躲过这桩婚事吗?
那二姑娘呢,她又为了什么?如果自己真去私奔林深,万一事情没处置好传扬了出去,整个光州城都知道了,她就不怕牵累了她的名声,误了婚事吗?
误了婚事,等等,如果她们想要的,就是误了婚事呢。
二姑娘、三姑娘的婚事,她们不想要,但没有办法,如果阮青钰闯了祸,带累了她们的名声,耽搁了婚事,那她们是受害者。
待阮家处置了阮青钰,事情搁置两年,阮家总还会为她们另寻亲事。
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上一世呢?
上一世二姑娘已经嫁人了,三姑娘那庄黄举子的婚事,还是般配的。为什么她们还来鼓动自己,只是为了让阮青钰犯大错受罚吗?
即便亲情淡薄,又何至于此?
阮青钰不解,却忽然一个想法闪过她脑中,如果上一世,赵晋这桩婚事本就是三姑娘的呢?
如果赵晋的婚事本来就是三姑娘的,她将阮青钰推去林深那里,她就可以选黄举子那庄婚事,至少她是这么以为的。
那二姑娘趁着回娘家的空,帮三姑娘这样一个大忙,一定不只是为了姐妹情深,那她是为了什么?
阮青钰想了两天,没有想到答案。但她等来了想见的人。
林深忽然来阮家,说是要提前上京赴试,过些时日就要出发,因这些年在阮家读书受教,特来辞行。
这次他身边跟着的不只有康寿,还有两个面生的小厮,阮青钰在小花园等了一日,也只能看到林深在前面一进院子的后门和她遥遥相望,站一站就走了。
林深一走,二姑娘、三姑娘就轮流来过,一次比一次话说得露骨,说林深若是中了状元,那一定不会回光州找亲事了,也就没有这里的姑娘什么事儿了。
阮青钰心想,你们就算想让我私奔林深,也得帮我想想怎么去啊。
二姑娘现在还没嫁人,思虑果然不够老道,也没提供个马车,只靠言语,能鼓动多少。
阮青钰装作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眼泪也流了,就是什么都没做。
阮青钰本来还担心赵晋提亲会定下自己,现在三姑娘蹦跶地这么欢实,她更加确定,这门亲事,应该三姑娘的。
果然,赵晋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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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正式下聘,聘书上,三姑娘阮青瑟的名字清清楚楚。
阮青钰的心凉得明明白白。
阮青钰知道,如果自己没有私奔的念头,没有天真愚蠢得不顾后果,没有自私得只考虑自己,不管林深的处境和母亲妹妹该如何应对,就做不出上一世的蠢事。
可若没有二姑娘、三姑娘的鼓动,没有她们找准时机提供的马车,阮青钰到不了林深那里。
可是现在想想,阮青钰还有些感念她们,如果那辆马车不是真的到汇城的,阮青钰连林深都找不到,只会落入更惨的境地。
阮青钰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们想要避免自己的不幸,所用的方法是让别人变得比自己更不幸。
都是女子,不觉得残忍吗?
转而她释怀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家里,她们唯一能左右的人,比她们更弱势的人,不就是上一世那个傻的四姑娘吗?
阮青钰抛下这些思虑,她没有时间了。
林深就要去京城了,很多事情已经走向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方向了,她需要抓紧探知两家的秘密。
她正想着要做些什么,没想到阮老太爷叫她去梧桐居。
阮青钰乖顺大方地行礼,老太爷点点头让她坐下了。
老太爷拨着茶盏,没有抬头,说了一句让阮青钰如坠冰窟的话。
“你和林深,不可能,放下吧。”
阮青钰惊呆了,字面意义上的惊呆了,阮青钰万万没想到老太爷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
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一点开始惊讶,是从老太爷知道她和林深的事情开始,还是老太爷居然会如此直白地和她说儿女情开始,还是从林深和她不可能开始。
她给不出一点反应。
老太爷却只继续说:“林深,就算是在整个光州城来看,也是凤毛麟角。林家会为他铺路,让他结识权贵,以助他举业,待他考中,会为他选高门的亲事。”
“你觉得林深自己可以考中进士,有为官的才能,不需要这些助力和高门的岳家,是吧?”
见阮青钰还是没有反应,老太爷自顾自说:“我也觉得,林深有这样的本事。但有本事和能中举是两回事儿,和仕途通畅更是两回事儿。你不是男子,不然走出去看看考场和官场的光景就知道,林深需要这些。”
老太爷不知道,阮青钰见识过外头的世界,她并不质疑老太爷的话。
上一世林深的才干没有不同,却在考场屡屡受挫,甚至没有机会走到官场。
圣贤的道理,古今的学识,这些明面的东西,林深可以自己学来,可还有太多隐藏在暗处的规则,若没有精通官场的人告知你,等吃了亏知道了,就已经晚了。
所谓累世官宦,那些人家,最宝贵的不是钱财土地,是这些只有家族内才可以分享的资源。
这些,无论是阮家还是林家,都不能给林深。
便是侥幸得以入仕,林深一人在朝是孤官,没有人脉,没有帮扶,要做成一件事,比别人多数倍付出,也未必赶得上那些家中世代为官的子弟。
阮青钰都知道的,但她不想无私,她不想放开林深。
24. 第 24 章 败露
阮青钰都知道的,但她不想无私,她不想放开林深。
她从来都只想抓紧林深,得到林深,她甚至不想分得清因为爱他还是因为害怕没有林深的一辈子不知怎么过,她不是圣人,她想要长相守。
在老太爷说这些话之前,她都要自己不去想任何失去林深的可能性。
可一切都被戳破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嫁给林深,林家是越不过去的,你没有机会。我本来可以不和你说这些话,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有手段。不该在人生大事上犯糊涂,会耽误了自己。”
老太爷说着,拿出了于掌柜证明二老爷意图侵吞家业的那张契约纸。
阮青钰不明所以。
“做得很周全,不是于掌柜的字,因为于掌柜声称不敢做这些事,就不会书写这份契约,也不是老二的字,老二应该避嫌,万一日后事发,也好辩解,不会是自己来写这份契书,只会找个不知情不相干的人代写。都说得过去。但你不该用自己身边的人写这份契书。”
阮青钰努力克制自己,却还是睁大了眼睛,她有些发抖,脑子里飞快想着,该怎么回应。
“你身边那个新去的丫头,据说会写字,还写得很不错。”
阮青钰忽然放松下来,她无可辩驳,她放弃了。
老太爷已经说得太清楚了,而这张契约纸,的确是时霜写的。
阮青钰起身跪到地上,一言不发。
愿赌服输,她输了。
安静得让人心慌,时间一点点过去。
“倒是沉得住气。”
“老太爷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罚二房?”
“也不是当时就看出来了。若不是从明前龙井那件事情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我也不会让人细查,说不定真让你糊弄过去了”,他呷了一口茶,“至于老二,他确实也做了错事,几十岁的人了,竟然还败在你这个十几岁的丫头手里,他也该有个清净的院子,好好静静心。”
“老太爷要怎么罚我?”
“这些事情,真的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别无他人。”
阮老太爷又停了许久。
“我当年白手起家,多少人称赞我才干不俗,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只知道和村头的小子们一起走街串巷四处帮闲”,他像是忆起当年事,有一瞬晃神,“你两个伯伯和你父亲,还有你那些兄长,竟没有一个像我,我以为阮家也就到这样了,没想到,你竟然最像我,有手段有血性,也有狠心。只可惜,你是个姑娘,不然我阮家,后继有人。”
老太爷继续喝茶。阮青钰等了很久。
“你做这些事情,有没有想过会损害阮家,有没有想过会让你父亲和二伯失和?”
“若我不必做这些,就可得公道,阮家佑我,我自然会先考虑阮家。若父亲可捍卫母亲和我们的生存资源,不让二房来吸我们的血,我也自然不忍他失手足之情。”
阮青钰抬头,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阮老太爷停了喝茶的手,良久,叹了口气,“你去吧。”
阮青钰退下,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等着她,她似乎也不怎么在乎了。
她不自觉走到小花园,发现前面一进院子的后门,已经被锁上了。
从二姑娘、三姑娘一味怂恿她私奔林深,到老太爷对她点破,她忽然意识到,林深之所以总能从这个院门进到小花园,不是偶然,是阮家的默认和纵容,其实阮家所有人都知道她心悦林深。
阮家想要林深这样的女婿,林家不允许,阮家便是拼着得罪林家也强求不得。
不能明着促成,就暗暗希望有姑娘能悄然达成这件事,一直开着林深住处通往小花园的门。
直到林深去京城赴试,这样的希望不再可能。林家派了新的小厮跟着林深,说不定意识到什么,很可能也派人和阮家明说了,所以老太爷才会来敲打她。
原来是这样。
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聪明了,以为自己是隐藏在幕后的操盘手,以为自己做成了许多事情,结果,她只是个笑话。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笑话,可是她,真的要失去林深了。
她失去林深了。
她的对手不只是林家。
上辈子,她搭上了林深的前程,两个人用一世的血肉去打磨过一段不被世俗承认的姻缘,试图将这段感情磋成一颗浑圆的宝珠,结果,他们只是各自扎满砾石抱憾离世。
她才明白,她的对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三纲五常,是一整套宗族礼法,是这个世界的根基。
她赢不了。
林深,也赢不了。
愿景如果太美好太重要,人就不愿意清醒,在嫁给林深这个愿景被彻底粉碎之前,阮青钰一直回避一切不能如愿的可能性。
现在回想,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觉得能做到三书六礼嫁给林深。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太好的办法,只是凭借自己上一世的一些线索去摸索,还没摸到头绪,就已经失败。
阮青钰呆呆坐在池边的湖石上。
她想起,上一世她和林深刚生活在一起时的情形,那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世事的残酷还没有来侵蚀他们。
她没有想到,上一世,那个蠢蠢的自己,竟然阴差阳错,选到了唯一一个她和林深能在一起的方法。
多可笑啊。她忍不住笑了,笑得止不住,笑出眼泪,笑到泣不成声。
在冬日的冷风中,她一个人坐在湖石上,笑了很久,哭了很久。
阮青钰病了,起了烧,迷迷糊糊说梦话。
三奶奶把卷秋放回来,和时霜一起照顾阮青钰,她自己也时常住过来亲自照顾。
四少爷那里也离不开三奶奶。这些天她两头跑,人累得憔悴。五姑娘虽然年纪小,也经常夜不安寝地照看姐姐。
阮青钰烧了两天才清醒一些,见三奶奶疲惫担心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失去林深就像是挖掉了她一块心,但日子还要过下去,没了男人,难道全世界都没有意义了吗?
她还有家人,有家人爱她,有家人要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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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有自己,她发过誓,要自己好好的。
她再也不要因为情伤而糟践自己的身体,她提醒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她要振作起来,她要为自己缝上心里那道口子。如果不能面对,就把缺口缝在里面,等时间过去,就会愈合。
阮青钰这场病来势凶猛,好在恢复得还算快,在她能去学堂念书的时候,她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刘岭回来了,在开春之前,他带着一批上等檀香回来了。因货物不少,他在外租了一间仓库存放,安置妥当,就回来禀明阮青钰。
时霜把消息带进来,阮青钰在消沉了这些时日后,终于有些开怀。
她以病愈祈福未由,央求三奶奶带她去青山寺,三奶奶虽然应了,但说现在还冷着,过几天开春暖和了,再带她去。
她们这边还没有起身,阮老太太那边也病了,病的情形和阮青钰差不多。
不知哪里来的传言说是阮青钰冲撞了什么,才会她先病了,惹得老太太也病了,不知以后还会牵连多少家人。
三奶奶听了这话气得要去找二房理论,说准是二房泼的脏水。
阮青钰拦住了她,去向老太太禀告,说自己只是受寒才会病了,不是沾了什么邪祟,但她作为孙女,忧心祖母病体,愿意去青山寺斋戒诵祷,为祖母祈福。
青山寺历史久远有名气,许多人慕名而来礼佛,就住在寺中。
虽是佛寺都是和尚,但有一个大院落是专为女眷提供的,专门有妇人婆子看管,只是居所破旧,餐食清苦,都是些发了大愿的女眷才会住下一段时日,日夜于佛前供奉祈祷。
阮老太太夸赞阮青钰有孝心,也就是默认让阮青钰去了。
阮青钰收拾了行囊,带上时霜就要去。三奶奶不放心,要和她一同过去。
“五妹妹和四弟弟离不开你,娘,我自己去就好了。”
“我也不是和你一直住着,只是去安顿好你,再回来。”
阮青钰知道拦不住,就和三奶奶一同出发了。
刘岭很乖觉,揽了这一趟差事,驾马车去了青山寺。一番安置后,三奶奶将心腹范嬷嬷留下给了阮青钰,便离开了。
范嬷嬷是三房唯一的也是最得力的嬷嬷,若不是阮青钰孤身在此,三奶奶平时是离不开范嬷嬷的。
刘岭驾车回去之前,和时霜通了气。
阮青钰每天都要从居所去寺中,跟着大师傅一同诵经,来回路上有机会和刘岭说话,倒比在家中方便不少。
阮青钰倒也不只是为了方便铺开生意,才要来青山寺住。
家中说她晦气的传言虽是二房在捣鬼,但传言愈演愈烈,是阮家默许的。
老太爷找她说话之后,就没了动静,也没有惩罚,她不知道老太爷怎么盘算的,离开阮家一段时间也好,躲一躲。在佛前供奉,也可以破除她晦气的传言。一举三得。
她之前很是沮丧过一段时间,毕竟筹划的事情都被识破,自己这段时间的劳心劳力都像是跳梁小丑。
但她却不能就此沉沦。
25. 第 25 章 告别
但她却不能就此沉沦。
上一世她总被三奶奶责罚,最怕犯错,若是有了错误,还不等别人发现,她自己就已经先慌了。
但历经世事,她明白了,只要是人,就会犯错的。就算是聪明人,有时也会做蠢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只是纸上的死话,是鲜活的道理。
在能弥补过错的时候弥补,不能弥补的,就要学会担待。
更重要的是,无论犯了什么错,人,只能往前走,不要回头。
哪怕这个错误你自己都不能谅解,甚至不能面对,也要学会共处。损失也好,笑话也罢,不要咀嚼过去,向前走,别回头。
她和刘岭说过做生意一开始总会吃些亏,过日子也是一样,做得不好,就想想教训去改进。
阮老太爷和她说的那些话,是挑破,也是提点,她道行不够就接着修炼,下次若出手,要更周全才是。
这次的事情是她在家中被排挤得呆不下去了没错,来青山寺是不得已的应对,却也是她的机会,让她能一边做生意一边冷静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阮青钰筹划生意、礼佛抄经,日子艰苦而充实。她顺时守分,按照寺中的安排平静度日,谁看在眼中,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随行的时霜和范嬷嬷不禁赞道,四姑娘虽在家中被不受待见了,却还能气定神闲,真是不容易了。
只有阮青钰自己知道她内心的煎熬。
她所图婚姻大事既败,她此生该何处落笔,毫无头绪。哪有什么安然静好,其实她心中油煎火燎。
但她不能显露半分,一则于事无补,没有用,二则,她是谋事的人,若漏了怯,身边的人如何敢信她听她差遣。
多少夜间无眠,阮青钰睁着眼想前世今世,只在苦苦支撑着。
有一天她礼佛完毕,正要回居所,寺中的真慧师傅叫住了她,在无人处将一个蜡封的信皮交与她。
真慧是林深的挚交。
她回房后立刻开封,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林深约她去后山。
林深明天就要出发去京城了,他想见阮青钰,得知她在这里,就立即过来了。
阮青钰捏着这张字条,心中有千般滋味,最终都化作了苦楚。
她不应该去的,不管从哪一处考虑。
阮青钰却从看到字条的一刻开始就不受控制地在想怎么去赴约了。
就算是告别吧,阮青钰为自己找了见面的理由。
阮青钰和时霜的房间是这院中最偏僻处,没有人会经过。
傍晚蒙蒙黑,她在院中探好了时机,在她俩房间的后墙寻到了一处好爬的墙,年久失修朽坏了一截,她和时霜一起搬了石头踮脚,从这墙上爬了出去。
林深约的地方,是他们都知道的。
幼时阮家和林家一起捐香火,他们还是小孩子,在寺中乱跑,一起到过后山的凉亭。说是凉亭,就是个废弃的小亭子,建在一个小平台上。
阮青钰刚到,就看见林深站在凉亭中来回踱步。林深觉察到有人来了,立刻出了凉亭。
她走到平台的一端就不再靠近,他到了平台中间,也不敢上前。两人中间隔了四五人的距离。
“四妹妹,我知道冒然相约十分唐突,但上次去阮家,没能和你说上话,我想在离开前和你说说话。”
“林哥哥,你东西都筹备好了吧,进京赴考,要好生准备的。”
“你放心,家里自然都备下了。你为什么住到青山寺了,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的,祖母病了,我来这里祈福,是尽孝心。我这里都好,你不必挂心。”
两人一时无言,阮青钰看着林深,“林哥哥,你脸上弄脏了。”
林深摸了摸脸,反而摸得更脏。
“你手怎么这么脏,玩泥巴了一样,用手帕擦吧。”
“来后山的路不比从前,若不是我身手敏捷,都来不了,不小心跌了一跤。”林深虽然是书生,却毫不文弱,善骑射,行动迅捷。
他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脸。
阮青钰看到了,是那方她绣了桃花的帕子。
林深意识到阮青钰在看帕子,“你看,这帕子我都随身带着,好提醒自己别忘记欠你的一树桃花。”
阮青钰在朦朦夜色中红了眼睛,不想再提及往日,打岔说:“我只是看到你的手,上次不得已用钗子扎了你,我看,好像是留疤了。”
“不妨事的,你还特意扎了左手,写字都没耽误”,林深像是想起来什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上次他们还玩笑,说谁家小娘子给我扎的,像是打了记号一样,是不是我就归了人家了。”
看到林深的样子,阮青钰确定了她之前的推测。
阮青钰推测,林家不会在林深科考之前和他言明以后的婚事,这会让他分心,不管林深想要什么,林家现在都只会应着。
林深还不知道,他和阮青钰之间,此生止步于此。
林深从凉亭中拿出一个包袱,“这里面是一些日常用的,这里太清苦了,虽说是佛门清净地,但心诚则灵,不是非得苦饿体肤。”
阮青钰要去接,林深说:“挺沉的,夜色也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
到了地方,时霜在墙里接了包袱,准备接阮青钰。
林深递过去包袱,站到阮青钰身后,说:“我是没想到,你要爬墙才出得来,不然想别的法子了……”
他的话停住了。
阮青钰忽然转身,抱住了林深。
林深整个人像触电一样不能动,脑袋都懵了。
阮青钰不管他,自顾自抱着,越抱越紧。
她忍不住哭了,这应该是她这一生中最后一次机会靠近林深。
上一世艰难险苦,林深最终也没有放弃她。不止一个人曾告诉林深,舍弃阮青钰便可回头,前程依旧大好。
是林深一力为她遮风挡雨,直到他离开人世,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阮青钰。
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她何其有幸,遇到林深。可她终究,不能拥有他。
这个赌上一生前程和抱负,抛下一切,陪她于这世间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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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少年,即将成为陌路。
阮青钰不得不放手。
就在阮青钰要收回手时,林深反抱住她。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姑娘。很多次他想靠近,都怕冒犯了她。
但他不是柳下惠,他想抱住自己喜欢的人。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哭,他轻声安慰:“别怕,等会试和殿试结束我就回来,我已经禀明父母,待我回来,他们就会去阮家提亲。”
阮青钰闭上眼睛在他怀中,没有回应。静夜之中,她听到林深有力的心跳,和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
时霜见阮青钰迟迟不过来,踩住石头想看看怎么回事儿。一眼看到眼前的情形,吓得赶紧把头缩回去。
虽说现在不是看管院子的婆子们巡查的时辰,但万一被别人看到,那可是坏了大事的。
时霜有些着急,忍不住催了一声。
阮青钰放开手,林深用他的帕子为阮青钰擦了眼泪,又收回到自己袖中。
阮青钰翻墙回去,踩在石头上看林深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阮青钰也舍不得离开。
她知道,林深走出的,不只是她的视野,是她这一生。
一出才子佳人,他们是这戏中的人,却不知暗处,有看戏的人。
观局和程维面面相觑,他们跟着贺云晟查案子,好不容易有些线索盯上了林家。
今天见到林二爷一早带着个包袱遮遮掩掩地出城,就跟了上来,一路跟到青山寺,又见他不带随从偷偷摸摸跑进后山,本以为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确实不太见得人,但不是一回事儿啊。
费了一天的功夫,就看到了这出戏码。
观局看着贺云晟的脸色,试探地说:“这姑娘还真是个胆子大的。”
虽然入夜了,但贺云晟认得这个身影,是阮家的那个。
他不免腹诽林深,行啊,小子,林家掺和侵地案,你也不闲着啊,你都要去科考了,还有功夫月下会美人,领着爷溜溜跑了一天,气力全废。
“戏好看吗?”贺云晟挑眉问。
程维老实点点头,这比戏班子演得生动多了。他是陛下给贺云晟的侍卫,跟了贺云晟有几年了。
观局不吱声。
他们在办的案子,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获,每一步,对手似乎都有办法走在他们之前。
本以为今天能有突破,结果只看到了风月事。他知道贺云晟不痛快得很。
贺云晟想起来之前在阮家第一次见到阮青钰,又看到眼前这些,加上这一阵子查案无所得的窝火,恨恨说:“这个姑娘,戏倒是很多啊。”
阮青钰不知道这些,她每天诵经念佛,为父母弟妹祈福,为林深祈福,为自己祈福。
又是餐时,阮青钰看着稀水粥里捞不出几粒小黄米,白水过了一遍的几根野菜叶子还有些硌牙的渣滓,不禁想,上辈子最后活不下去了,吃得也没比这些差太多。
怎么兜兜转转,她还是活成这番模样。
时霜说:“青山寺香火也不差,怎么给咱们顿顿吃这个。”
26. 第 26 章 重逢
“来这里住着的,都是为了显心诚,在这里好吃好喝,拿什么彰显虔诚。”
“我看这里许多富贵人家的奶奶小姐,这不是没苦硬吃吗?”
“这里虽是专门给女客住的,可若不是常年的大香客,是要捐不少香火钱才能住进来的,不是谁想来都能来的。阮家每年捐几次香火钱,不然我们也没那么容易住进来。”
这是什么上层社会花钱买罪受的风尚,时霜看不懂。
“什么原因都有,有些人家有些人有这样的需求,咱们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也是”,时霜看着阮青钰,“姑娘,你的钗子怎么不带了?”
“姑娘,你的钗子怎么不带了?”
江夫人送给阮青钰的头钗,样式很好看,阮青钰一直带着。
她知道江念夫妇别有居心,但她却出不了门,探查不了一点。
如今她已经失去林深,她人生的一大目标已经失败,另外一个目标就是护住家人和自己。
她把头钗戴在头上,就是要自己记得,不管眼前的日子多平静,都有暗流掩于深处,若探查不清,终有一天会把阮家这艘船冲撞得稀碎。
阮青钰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她没戴吗?
两人找了找包袱桌柜,遍寻不到,她记得自己带过来的。
“是不是那晚去后山掉了?”
还真可能是。
“晚上你帮我望风,像之前一样,看着范嬷嬷,我去找找。”
“范嬷嬷可不好糊弄,好在她睡得早,晚饭后她来咱们这里看过了就只会早上再来了,你等她来过了姑娘再去。”
天蒙蒙灰的时候,阮青钰翻墙去找钗子,一回生二回熟,也不算难。
但她没有找到钗子,她拿出火折子,一点点找到凉亭那里,没有收获,只好折回去。
穿过树林的时候,她还在盘算白天有没有机会过来找,白天看得清楚,后山没有人来,不会被别人捡走的。
忽然她看到前面几棵树的草丛中,像是躺了一个人。
阮青钰停住脚步,一瞬间警惕起来。
月色不算很亮,但足够看清楚那确实是个人。
阮青钰应激地后退了几步,她左右张望,查看周边,没有别的人。
她定了定神,捡起脚边一截粗树枝,这是回居所的必经路,她不得不靠近那人。
那人好像有些问题,躺着一动不动,她只要越过他,撒腿就跑。
阮青钰握紧了树枝,壮着胆子走近。终于走到跟前,她一抬脚迈过去,却在这一刻看到他的脸。
阮青钰不敢相信,她犹豫着,还是靠近看了看,还真的是他。
阮青钰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草地上的贺云晟,他身上有四五处伤口,刀剑都有,深浅不一,严重的一处,几可见骨。
阮青钰下意识摸了摸他脖子的脉搏,还活着,但他还在流血。
阮青钰站起来,她非常后悔今天来找钗子,她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麻烦。
她知道自己不能管这些不关己的事,能把当朝景世子伤成这样的,绝非善类,她若沾上了,岂不是容易招致大祸。
她扭头要走。
但贺云晟不是坏人。上一世她认识贺云晟时,他是一位出色的将领,打过许多胜仗,庇护过许多百姓。
她转回身。
可是贺云晟伤得不轻,如果她救了却没救活怎么办,若是景世子死在她手里,她也不用日夜悬心如何救阮家了,现在就能把阮家一家老小都赔进去。
她不能管。
而然上一世她曾在贺云晟身边呆过两年,就只说为人,他也是不错的人,他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啊。
她又犹豫了。
不过,贺云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那她阮青钰呢,她尚且是泥菩萨,还是多想想自己的结果吧。
她终于迈出脚走了。
忽然身后的人痛苦地呻吟了一下。
阮青钰下意识回头,她知道以贺云晟现在的情况,如果自己不及时救治他,任他躺在这里流血,他只有死路一条。
她告诉自己,要狠心,要保自己,除非救他有好处。
好处,等等,这个人,是景世子啊,如果救活了他,岂不是救命之恩?
若非此刻情形,以阮青钰的身份,一辈子都结不了这样的善缘。
阮青钰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甩甩脑袋,却没有把这个想法甩出去,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不清醒,她脑中的想法越来越明确,她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既然不能抗拒,不如听由内心,顷刻之间,她想定了此生落笔何处。
阮青钰迅速蹲在贺云晟身边,检查了他浑身上下的情况,调动上一世的所有记忆和手艺,飞快在心里估量一刻,她觉得自己能救贺云晟。
她冲回住处,让时霜关了门,面色凝重问时霜:“时霜,你信我吗?”
时霜摸不着头脑,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能信你吗?”
时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坐道,“姑娘尽可信我。”
“那好,从现在开始,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要问我为什么,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现在,收拾干净的布、灌两壶干净水,包上咱们所有的药物、针线、剪刀、油灯和一床褥子被子。要快。然后跟我走。”
阮青钰又自己收了些东西。两人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此处是青山寺专供女客安住的居所,最要清净干净,莫说闲杂人等,便是寺中的和尚,平日里也不会靠近。
现已入夜,本该寂静,从没有这样闹哄哄的。
阮青钰直觉这动静很可能和贺云晟的事情有关,让时霜去看。
时霜很快就回来,“外头来了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来头,说要搜寻贼人。寺中的师傅和负责看守的婆子多番保证,这里绝对没有进来过任何男人,他们才走了。”
阮青钰知道一刻也不能等了,两人偷偷拎着包袱翻过墙去。
时霜看到贺云晟时惊若木鸡,但还是按照阮青钰的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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咐,不问。
阮青钰熟练地剪开贺云晟伤处的衣服,快速清理伤口,用药止血,简单固定包扎,一气呵成,就像天天都做这些事情。
这时候时霜在林子里找了两根结实的粗长树枝。两人合力把贺云晟放到一张床单上,两边绑上树枝,两头的树枝之间绑上布条,一人抬一头,几步一歇地将贺云晟搬到树林后的一个山洞中,那是她小时候在后山玩时发现的,十分隐蔽。
幸好贺云晟昏厥的地方离得不远,阮青钰当下就想到了这个山洞,要是远一些,她们真搬不过来。
阮青钰和时霜都算力气不小的姑娘了,也还是累得满头大汗,却一刻不敢耽搁。
阮青钰全靠心中的想法鞭策自己,否则从抬贺云晟开始就要打退堂鼓了。
阮青钰让时霜找了干叶子铺在地上,再铺一层褥子,把贺云晟放在上面,把带来的所有东西铺展开,就从最大的伤口开始细细处理。
她的手因为搬动贺云晟太费力,有些发抖,她甩了几次手,努力抓握,强迫自己稳住。
时霜看着阮青钰,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时霜知道,自从到了四姑娘这里,她从厨房打杂变成姑娘的贴身丫鬟,吃住和姑娘一样。
她心里很感激,一切事情尽力为四姑娘筹办。有时候,她觉得四姑娘这个年纪,却有这样的心机,有些可怕。
今天看到阮青钰忽然带她来救治一个陌生男人,她一时都不知道是私下救治陌生男人更出格,还是发现四姑娘竟然可以如此熟练地清伤缝针更让人心惊。
但她并不害怕四姑娘。
相反,她有一种隐隐的兴奋,她跟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主子。她记得阮青钰说的,阮青钰能走多远她就能走多远,她觉得自己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阮青钰一边手上不停,一边嘱咐时霜明天要置办的东西和药材。
她们从阮家来的时候匆忙,许多东西都没带,若是没有林深送过东西,手头这些药材物件也是没有的。
阮青钰今天敢做这样的决定,不是头脑一热,她考虑了许多,包括身边的事物堪用与否,最重要的一点,是成功救治景世子的可能性。
上一世的最后四年,她每一天都在做同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清创止血、刮治缝合、正位固骨、施药救治,比贺云晟现在伤口更可怖的伤,她不知处理过多少。
阮青钰脑子里记得清楚,她的手却没有记忆,一开始还是有些手生的,时霜看不出,阮青钰自己是知道的。
可毕竟是赖以为生的手艺,像是已经刻在骨子了,很快阮青钰就顺手了。
即便如此,她一人处理这些伤口,一番救治下来,也是浑身被汗打湿。
阮青钰终于处理完所有伤口,包扎好,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她坐到地上,浑身脱力。
她不敢离开,怕贺云晟有什么情况。又不敢让房中无人,怕万一有人来查看,没有人能应付。只能先让时霜回去。
她倒是不太担心有人能轻易发现贺云晟。
27. 第 27 章 对峙
阮青钰倒是不太担心有人能轻易发现贺云晟。
上次林深来的时候,说他们小时候去后山的路已经没有了,他和寺中的真慧师傅交好,才知道了一条绕过寺院很远的小路,是真慧无意间发现的山间野路,寺中无旁人知晓,弯绕泥泞很不好走。
真慧不会随意把这些事情告知别人。而寺中唯一能到后山的路,必须经过女眷的住所。
青山寺不会让这些人进到女眷住所,否则以后不会再有权贵富商的女眷来寺中居住礼佛,就少了一门生意。
出于保险起见,也为了让贺云晟能好好养伤,阮青钰将贺云晟安置到了小山洞中没有再挪动。
她心中有些好奇,贺云晟是走了哪条路到了后山,他为什么会一身伤到这里,昨晚居所外头那些人是不是在找他?
她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她越发坚定了昨晚心中的想法,决心全力救治贺云晟。
阮青钰守了一夜,贺云晟有些起烧了,她不停地用净布沾了凉水给他擦拭。天快亮的时候,她不得不回去。
范嬷嬷早上来看了阮青钰就回去了,她年纪大了,并不和阮青钰一起去佛堂跪诵。
阮青钰和时霜到佛堂跪了一下,就悄悄退了出来。她这样的女眷有一屋子,大师傅并不在意是不是每个人都一直在,有些女眷偶尔偷懒也无所谓,只要都按时进出居所,就可以了。
阮青钰嘱咐了时霜要买的东西,就让她跟着负责采买的师傅们一起下山了。
好在林深临走之前有安排,和她说,有事情都可以找真慧师傅,才有了这些便利。
而阮青钰自己,则是悄悄回到居所,翻墙出去了。
她带了一些东西过来,直冲到贺云晟所在,却不见了人影。
就在她困惑贺云晟伤成那样还能自己走了的时候,有人猛地从后面锁住她的脖子。
贺云晟便是受伤了,也一个胳膊就控制住了阮青钰,将她提了起来。
阮青钰被迫双脚离地,扒着贺云晟的手,拼命挣扎,只听贺云晟哑声问:“你是谁?”
阮青钰被勒紧脖子,根本说不出话,用手狠命地抠贺云晟胳膊上的伤口。
贺云晟吃痛放下她。
阮青钰脸憋得泛紫,双眼猩红,狠狠地看着贺云晟。
贺云晟认出她了。
他意外遇刺,事发突然,身边人手不够,若不是程维拼命为他杀出一条血路,他怕是没命逃出来。
遇刺的地方在楚燕山范围内,他骑马逃命,后面有贼人追来。他伤重急奔一路血洒,渐觉晕眩,迟早会被后面的人追上。
正好到了上次跟着林深的地方,他决然弃马,给了一鞭子,让马自行前奔,自己趁机上山。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和神志按照记忆到了隐僻的后山,他知道,林深选的幽会之处,不会是好找的地方。
便是此处贼人能找到,现下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赌一把。
再然后,他就没了知觉。
再醒来,他躺在山洞,有被褥,身上的伤都被包上。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不敢轻信,费劲躲了起来,先控制住来人,以防万一。
直到他看到是阮青钰,也不能松一口气,她为什么在这里?
阮青钰终于缓过气来,她察觉到贺云晟的戒备。
“我见公子重伤,救了公子,为何这样对我?”
“你救了我?”?
“不然呢?”
“你如何救我?”?
“你身上的伤,是我清理包扎的,但是药不够,我让人去找药了,今天还会重新处置。”
贺云晟才注意到自己的样子,他上衣被扒光,除了伤口上包扎的净布,别的都露着。他下身伤处不多,裤子被剪刀剪开了两圈,一样包扎了伤处。
“你自己弄的?”贺云晟不相信。
“公子要不要先躺回来,现在还挺冷的,你本来就在发烧了。”
贺云晟不动。
“我既然救了你,是想要救活你。”
贺云晟依然不动。
“公子昨夜受伤晕厥,我若想害你,只需任由你血流而亡,何必如此麻烦?”
贺云晟虽然仍旧不动,但阮青钰觉察到他戒备的姿态有所放松。
阮青钰把掉的东西捡回来,上手检查贺云晟的伤口。
贺云晟下意识躲了。
“公子,我认得你,你姓梁是不是,你在我家里住过的,还记得吗?”阮青钰知道贺云晟不信任她,她要有一个合理的说辞,“我昨天来后山找东西,发现你受伤躺在树林中,我不敢和别人说,毕竟你是外男,我也不该自己跑来后山。我学过一些处理伤口的手段,就自己救了你。”她想了想,又说:“我姓阮,你还记得春晚城的阮家吗?”
贺云晟已经注意到了他身上包扎的手段,这哪里是学过一些,就算是熟练的军医,也就包成这样了吧。
他疑心阮青钰的话,却别无他选,刚才和阮青钰对峙就已经用尽他所有力气,现在他需要阮青钰。
“我倒是记得阮家,你是阮家什么人?”贺云晟其实知道她是阮家的姑娘,他记得她。
“我是阮老太爷的孙女。我听家里说公子是大人物,昨天一见是公子,就知道公子该是遭歹人陷害了。我现在要检查你的伤口,有些已经渗血了,还要帮你擦身体降温。”
阮青钰说得坦坦荡荡,她递过来一块布,“咬住这个,会很疼。”
贺云晟想要拒绝,他觉得自己用不着这个。但他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想到一会儿是这个小女孩为他疗伤,他默默接过布咬住了。
“最深的伤口裂开了,要重新缝合。你忍一下。”话刚落音,阮青钰已开始走针。
贺云晟刚才用力,崩开了伤口,还有,阮青钰反抗时抠他的伤口,崩得更彻底。
贺云晟一下咬紧了布,伤处却没有预料中那么疼。
他看阮青钰,她的手法,竟和军中是一样的。
为求高效和节省,军中救治有自己的特色。他曾跟随陛下巡军,见过医官救治受伤的兵士,那是军中最好的医官,阮青钰较之,竟然不输。
她指尖翻舞,下针轻而快,于最痛时针已经穿过,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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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的痛感。
贺云晟不解,眼前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及笄之年,为何如此老练?
他受伤困于深山,偏偏遇到这样一位能救治自己的人。就算这些是巧合,阮青钰又为什么救他?一个闺阁女孩,深夜在老林子里遇到一个血淋淋的男人,不应该快点跑吗?
她所图为何?
阮青钰正在处理他肩头的伤口,感受到了贺云晟的目光,抬眼看去。
四目相对,他怀疑她,她感觉到了。
阮青钰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无非是她来历未清,无非是觉得她别有所图。
其实他没有错,她的确别有所图,用不了多久,他会知道她的所图。
对着他的目光,她用眼睛笑了笑,一派纯然无辜的样子。
阮青钰处理好了伤口,用水壶中的水打湿一块干净的布,帮贺云晟擦身体。
那块布不算大,阮青钰擦拭时难以避免指尖有时会碰到贺云晟。因为在发烧,每一次相触,贺云晟都能感受到一丝凉意。
终于把贺云晟安置好,阮青钰说:“我去捡一些柴火,昨晚燃的火堆就要灭了。”
捡了许多干树枝做柴火,阮青钰又拔了些长草,掰了几支带叶的绿枝,将山洞遮得再隐蔽一些。
“我不能久留,这里是一些点心,你先凑合吃些,晚上我来给你送饭、换药。”
说完就走了。
刚走又回来了。
“谁能来接应你?我想办法帮你知会。”
贺云晟犹豫一刻,“我的人被伏击了,这些天,要麻烦阮姑娘了。”
遇刺之事,他大概猜到了一些内情,他没想到那些人会如此胆大妄为。
如果他的猜测属实,现在他出了这个山头,就会遇到危险。在这里躲一阵子,让外面的事情发酵,各方人物也都会登场,就可以扭转我明敌暗的劣势。
至于这一身伤,阮青钰看上去还算可靠,至少他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刻,暂且安置。
晚上,阮青钰如约到了。她带来了许多东西,有些高兴的样子,将一个油纸包塞到贺云晟怀里。
“你快吃,还有些热乎呢。”
今天让时霜下山一趟真是收获颇丰,阮青钰好久没吃得这么好了。
贺云晟翻开油纸包,里面是两个鸡腿。
贺云晟失笑,“伤患能吃这个吗?”
阮青钰一边支架子挂药罐,一边说:“怎么不能,我检查过了,你身上都是外伤,看着可怖,实际上应该没有伤及内腑,只要止血缝针、保持伤口洁净,好生养着就行,吃得好才能补得好。“
又说:“药的味道太大,只能在你这里熬。你会熬药吧,我白天没有时间给你熬药,你要自己熬。”
贺云晟挑眉,他哪里会熬药。
阮青钰料到他不会,“今晚我会帮你熬,你和我学。”
熬上了药,阮青钰帮贺云晟换药。
忽然她伸手按住贺云晟后脑,将他的脑袋拉下来一些,自己将额头贴上去抵住。
贺云晟的鼻梁直挺,鼻尖落在阮青钰唇间,将触未触。
28. 第 28 章 同眠
贺云晟的鼻梁直挺,鼻尖落在阮青钰唇间,将触未触。
一瞬惊讶后他反应过来,阮青钰在试他的体温,然而他眼中瞳孔却迟迟不能平复。
阮青钰仔细试了,才说:“还在发烧,换药后再擦身体,要是过两天还不能退烧,就一定要去看大夫了。”
“你不是大夫吗?”
“我不是啊,我只是会处理一些外伤。”
贺云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太过相信阮青钰了。
等药熬好了,阮青钰拿下来放一边凉着,又拿出一个瓦罐烧了小米汤,“以后你就喝这个,凉了就挂在火堆上热一热。”
又指着包袱说:“这里是几包吃的,要是我来得不及时,你就先吃这些。这个包袱里是一些日常用物,你需要什么只管在这里找。要是夜里火小了,冷了,就自己加柴。”
想了想觉得差不多了,阮青钰拿起药罐倒出一碗来,递给贺云晟。
贺云晟端着药碗,看着阮青钰,“阮姑娘于在下是救命之恩,又如此细致照看,在下实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
阮青钰终于等到了自己最想听的话。
但现在还不到时机。
阮青钰说:“等公子脱险了,再谢我也不迟。”
篝火跳跃,贺云晟看着阮青钰明暗变换的脸,“姑娘倒是说说,我险从何来?”
阮青钰感觉到了贺云晟冰冷的语气,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你不必怀疑我,若我和害你的人是一伙的,为何要这样遮遮掩掩救治你。是昨天有人来寺中搜找水贼,我听寺中师傅说,是卫所的人。”
贺云晟只喝药不说话。
阮青钰继续说,“楚燕山一带,向来安宁,便有水贼流窜至此,也该是光州府的事情,卫所来搜捕,倒是少见。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来找你的,我只知道,光州卫是董家的势力,如果真是冲你来的,在光州地界上,董家可不是好惹的。”
“都司卫所是朝廷的,怎么,光州卫是董家私有的吗?
“你不问问我说的是哪个董家吗?梁公子是北方人,上次来我家小住,说是第一次来光州,倒是也知道光州董家吗?”
“姑娘不必打探,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你救了我,想要什么,尽管提,凡我所能,无不可求。其他的,与你无关。”
阮青钰不再追问,她对贺云晟的事情没有兴趣,她提起关于董家的猜测,只是为了提醒贺云晟,自己知道帮助他的风险,但还是救了他。
贺云晟听明白了她的话,也给了她承诺,这就够了。
她满意地笑了,说:“你放心,那些人来过一次就没有再来过了,这里不好找,况且董家二老虔诚礼佛,想来不会屡次打扰佛门清净。”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剪坏了你的衣服,这套赔给你,不如你原来的,也是我能买到最好的了。”
贺云晟一直光着上身,裤子也残破,虽然他觉得自己肌块分明骨肉匀停,便是如此也无损他俊美的气质,但也不想总这样在阮青钰眼前晃,他倒不觉得被占便宜,就是有失他尊贵的体统。
贺云晟接过衣服要换,阮青钰没有离开的意思。
贺云晟看着她,阮青钰反应过来:“你退烧之前,我会在这里守夜。”
“那请阮姑娘山洞外走两步,我换衣服了。”
阮青钰应着出去了,心里却在想,你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过的吗?
上一世,阮青钰在贺云晟身边做了两年的医女,贺云晟在战场上大大小小的伤处,都是她处理的,自然哪里都看过。
那时阮青钰飘零到云方城,没有生计,眼看要活不下去。
驻扎云方城的景王护卫军招募医女。医女虽说能在军中有口饭吃,算是稳定,但女子入军中,天天伺候糙老爷们,正经人家都不愿女儿去做这些事情,便是有医女,也大多是年老的妇人。
云方城常年有战事,男丁是稀罕物。景王护卫军才想要招医女。那是世人眼中的下九流,不好招到年轻得力的。
阮青钰丝毫不懂医术,但她识字会写,通文墨。负责招募的兵长立刻招了她,说是不懂没关系,可以和医官学。
阮青钰想,母亲说得还是对的,好好读书总是有用的,当失去一切,至少学识还跟着你,是你的一部分。如果不是读书识字,阮青钰也不能在绝处寻到一条生途。
她随手拔了一根野草衔在嘴里,后仰手肘支在地上,看星空开阔。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她轻轻念着。
前面三个姑娘已经定了亲事,接下来就要轮到她了。
她本来以为,重活一世,能设法和林深堂堂正正结缘,让他离开前世的深渊,助他步青云践他心中事,“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把上一世的亏欠还给他。
却原来,她能为林深做的,只有放手。
在明白这件事的那一刻,阮青钰在彻骨心痛中,竟觉察出一丝放松。
往后的日日夜夜,她惶惶不可终日的忧虑都可以放下,不必再担心会失去林深,因为已经失去了。
她笑了。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放开林深,放手的不只是爱人,还有她为将来规划的一切。
一子落全盘皆输。
然后呢?她就会任由阮家摆布落于他们的棋盘,好活赖活都只为阮家做一颗子吗?
她不甘,她不愿。她要自己选。不然,重活一世,何为?
贺云晟换了衣服,想喝粥,看了看也不知道熟没熟,他拨开山洞口的树枝,正要叫阮青钰回来,发现她这个架势,正腹诽谁家好闺女这么吊儿郎当,就发现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贺云晟轻轻把树枝拨了回去,等到阮青钰回去了,他只是问,“粥能喝了吗?”
阮青钰伺候世子爷喝了粥,擦洗一番,就要铺床睡觉。山洞并不宽敞,阮青钰把自己的被褥铺在了贺云晟旁边。
贺云晟忍不住问,“你就这么睡?”
“被褥是有些单薄,好在已经是春天了,还有篝火,不算冷。”
贺云晟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怕我吗?”
“怕你什么?”阮青钰上一世照顾贺云晟,不知守过多少夜。
那时贺云晟是军中主将,阮青钰只是小小的医女,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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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更要勤谨万分。现在她还占了个救命恩人的名头,有什么可怕的。
照顾伤患是一回事儿,并肩躺着过夜又是另一回事儿,贺云晟好歹是血气方刚的八尺男儿,阮青钰就这么坦坦荡荡躺他旁边,好像他是块木头一样。
贺云晟看着阮青钰,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但是没有,在阮青钰眼中,他或许就是块木头,一块受伤的木头。
贺云晟迷倒京城无数少女的魅力在阮青钰这里完全失效。
“没什么,睡吧。”说完倒头睡了。
阮青钰一夜无数次醒来照看贺云晟,其实也睡不踏实。
她上辈子伺候过贺云晟,知道他是个不喜欢将就的人。但她忽略了一件事,这位爷现在还不是驻扎北地守卫山河的大将军,还只是个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地道皇族。
贺云晟把药熬坏了一次后,阮青钰心疼这些药材,没再让他动过手。
这些天她白天应付佛堂课业,晚上照顾贺云晟,还要被他挑挑拣拣,有时候真想撂挑子不干了,但她还有求于他。
她百计千方谋划此事,但若是求成了,她才是一辈子的牛马命,现在才哪到哪儿。
阮青钰再一次感叹投胎的重要性。
两天后,贺云晟终于退烧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反复,伤口都在愈合,没有开裂没有化脓。
阮青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了。
贺云晟也很满意,无论是伤势的恢复还是这些天的日子。
他本以为在这里躲着疗伤,定是清苦无趣,但阮青钰想得很周全,日子没有预想得苦。
阮青钰还捧给他一本《大乘起信论》,说是她的课业,给他排遣。他没正经念过佛书,只是有时听太子提起,现下看了觉得有些意思,阮青钰有时也会和他论一论,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青山寺过些日子要办法会了,佛陀圣诞法会,到时候你若好了,可以去沾沾净水,去去晦气。”
“我哪里晦气?”
“你被伤成这样只能躲在这里,不算晦气?再说了,你就没什么无奈的事情,想在佛前祝祷吗?”阮青钰问完就意识到,他是亲王世子啊,他能有什么万般无奈的事情,真是闲操心。
“必须要去佛堂才能祝祷吗?”就算好些了,贺云晟也一时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
“也不是吧”,阮青钰看他神色,没想到大人物也有不能如愿的事,她退下手腕上的菩提子念珠给他,“这是大师傅开光的,我戴着诵了好多经,你拿着它祈愿,也是灵的。”
贺云晟没有接,“你费了好多功夫心血,我不能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虽贵重,也不是就这一个”,阮青钰拨了下另一只手腕的袖子,有一串檀木的在上面。
贺云晟笑说,“你倒是不浪费诵过的经”,就伸手接了那串菩提子念珠。
“你既然退烧了,我就不守夜了”,阮青钰说着就往外走,又嘱咐,“别忘记吃药。”
走了一段,阮青钰想起一件事情,折回去想告诉贺云晟。
还没到洞口,她就听到了贺云晟的声音在说话,她立刻隐蔽起来。
29. 第 29 章 求妾
还没到洞口,她就听到了贺云晟的声音在说话,她立刻隐蔽起来。
“求佛祖护佑华儿,如今她孤身在内宅无人看顾,世子妃总是为难她,我于此处事情未了结,不能回去,万望您老人家照拂她一二,要她一定平安无恙。”
阮青钰听得清楚,她本以为有人来了,原来是贺云晟在为她的妾室祈福。
原来这就是贺云晟的烦心事,阮青钰将这些话在心中过了一遍,这些,也可以是她的机会。
她凝神思索,不自觉踩到了干树枝,咔嚓一声。
“谁在外面!”贺云晟呵道。
“是我,有件事情忘记和你说了,我听说光州府最近派出了好多人,不知道在搜找什么,还去了董家,据说过去的差役差点和董家家仆打起来,以前光州府在董家面前都是低声下气的,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硬气成这样。”
贺云晟听了,反问她:“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以为你会需要知道这些,如果不需要,那就当我没说。”
阮青钰是要告诉他,光州府在找世子爷你呢。贺云晟自然懂了,他只是意外,阮青钰竟然能判断出他的大概处境和他需要的消息。
看来他的人已经找到光州府,并告知知州他的身份和遇刺的事情了。算算脚程,朝廷应该也要知道了。
等他伤好得差不多,也就是时候再去啃董家这块难啃的骨头了。
他虽是以梁牧的身份来的,但他几乎可以确定,董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装作不知道,竟还敢对他下死手。
董其航这个老小子手够黑,胆儿够野,够格让自己好好想想,怎么弄死他才解恨。
阮青钰并不是偶然听说这些,是特意让刘岭留心光州府、光州卫和董家的动态。
那天董家在家门口和光州府掐起来,半个城的百姓当天都知道了。刘岭来汇报生意的时候,都告知了阮青钰。
阮青钰让刘岭跑了一阵子,打探出光州府和春晚城上品檀香的大致存量和价格,很粗糙,但也基本能以此给她的货品定价。
她早早地托了真慧师傅,在青山寺前院的角落弄到了一个小铺子,这时候法会的事情连影子都还没有,铺子不难弄到。
门脸很小,售香也是够了,只是获利之中要分给青山寺一部分,比例还算合理。
刘岭把铺子收拾得古朴大气,摆好上品檀香,还是很像回事儿的。
定下铺子不多时,青山寺做法会的事情也落定了,这座百年古寺时隔近二十余年再次办大法会,还会邀请其他几大名寺的高僧前来,一同辨经,可谓佛界盛事,消息传播得很快。
四方游僧、权贵豪富、文人雅士之间都互为通告,要来参与一番。便是普通百姓,也觉得此时香火更灵,争相前来。
这些事情都在筹划内进行,只有一件事情让阮青钰时时觉得力所不及。
阮青钰要查清阮家灭门的真相。要查一件还没发生的事情,就要靠她的回忆和推测。
现在她唯一的线索,就是江念夫妇。她让刘岭悄悄打探过,除了这对夫妻是京畿人士,别的一无所知。
刘岭虽然机灵,却只是个小伙计。
她自己,莫说无法自由行动,就算能出门,也只是个商贾家的女儿,能调动的资源实在太过于有限。
她曾经说过,要想成事,就要借力。
她走在后山的路上,再一次坚定了自己决心救治贺云晟时的想法。
贺云晟被照料得很好,他底子也很好,恢复得很快。阮青钰拨开树枝,就看到贺云晟在比比划划像是想要打拳。
“伤筋动骨一百天,消停点吧,要是把伤口崩开了就麻烦了。”
“这不是阮姑娘手艺好嘛,我都好多了。今天拎了这么多水啊。”
“你的伤不好见水,头发还是可以洗洗的,待会儿把水烧热,给你洗头发。”
这些天,贺云晟只能避开伤处擦擦身上,此刻确实很想洗头发,只是阮青钰来回跑照顾他已属不易,他也不好意思开口。
阮青钰自己想到了,这些琐事她一贯周全。
贺云晟觉得小姑娘很有眼力见儿,将来一定有出息。
阮青钰烧了水,在盆中把水温调好,让贺云晟躺在一块木头上把头垫起来,拿皂角慢慢给他搓头发。
“那天,我其实不小心听到你的话,你家中有妾室让你放心不下,是吗?”
阮青钰试探着问。
那天贺云晟发现阮青钰在洞外,就知道她可能听到什么了。他自然不悦,这是他的家事,不想让旁人知道。
他察觉到阮青钰小心翼翼的语气,也不再生气,“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着,你总是在外面跑,家中妾室要是受欺负了,也没办法,是很让人牵挂。”
贺云晟睁开眼,看阮青钰在他脑袋上倒着的脸,“你能明白这些?你都还没嫁人。”
“其实,与其日夜悬心,不如想个办法。”
贺云晟听到这话,又想到五皇子说的那些,“得了吧,你们这些没成亲的男男女女,能有什么靠谱的办法。”
阮青钰也不好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给贺云晟洗头发,擦头发。等头发晾干,给他梳好发髻带上发冠。
“过些天我礼佛结束就要离开青山寺了。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这些时日实在叨扰,我这两天也打算离开了。莫大恩情,本应该登门拜谢,又怕会减损姑娘清誉。不如这样,这块玉佩给你,以后有什么能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叫人拿着它到玄京城梁家找梁牧。”
阮青钰接过玉佩,是一块云纹蝙蝠青绿色玉牌,入手温润,玉料通透非常,仿佛一团青绿溶在冰雪,阮青钰不懂玉,却也知道这玉牌不是凡品,若不是有贺云晟之前的话,说这就是谢礼也不为过。
“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准备的东西吗?”
“没什么需要的,就是这两天胃口好,明天的饭食有肉最好。”
“我想想办法。”
直到离开后山,阮青钰也没能开口。
从她救贺云晟开始,她就有一个很明确的意图,现在她很坚定。只是这件事不怎么好开口。
阮青钰深深叹了口气,她告诉自己,不能犹豫,不能胆怯,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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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遇到的。
第二天,阮青钰除了带鸡腿去后山,还带了一个消息。
“我听人议论,说光州府来了几个大官,其中好像还有东宫的人呢,不知道发生什么大事了。”
“果真?”
“女眷居所里,有光州府公差的家眷,应该不会有错吧。”
贺云晟知道朝廷来人了,他现在出去,至少是安全了。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只有他出现了,才可以分辨清楚。
“现在还早,吃了饭我就下山了。”
“这么匆忙吗?”
“怎么,还要选个好日子欢送我一场吗?”
阮青钰知道她没有时间了。
阮青钰拿出那块云纹蝙蝠绿玉,递给贺云晟。
贺云晟不解。
“不是说,有难处可以拿着这块玉找你吗?”
”原来是现在就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啊”,贺云晟笑了,放下筷子,接了玉,正坐,“你说”。
贺云晟这一条命,在阮青钰手里捡回来,无论是什么事情,贺云晟都会全力为她做。
只见阮青钰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和头发,看着贺云晟,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贺云晟惊讶地挑眉,“什么大事儿?值得姑娘行这个礼。”
“终身大事。”
“啊?”
“阮氏青钰请梁公子纳我入府。”
贺云晟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山洞中只听到水滴的声音。
贺云晟有些乱,他尽力捋顺思绪。
阮青钰不是中意林深吗?
他又想起第一见阮青钰,还以为她是阮家派来勾引自己的,后来没了下文,就觉得是自己误会了。
后来发现,她和林深是一对。林深去会试,以他的才学很可能高中,前程大好,又是两小无猜。
阮青钰是发什么颠,要来给自己做妾?
若说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中,阮青钰对自己情动,那就……更不可能了,他虽是男子,并不细腻,也能察觉出爱与不爱。
等等,先不管为什么,阮青钰她自己,跪求男人,入府为妾,直截了当,铺垫都不铺垫一下。
贺云晟想了想,他也算见识不浅,如花美眷百样,他也没见过阮青钰这么……大胆的女子。
他察觉自己似乎有些被震住了,赶紧又端坐了些,不能落了气势。
“你……我……”一开口还是有些组织不好语言,顿了顿,他说:“愿闻其详。”
“我不甘心被家里摆布,做一颗终身无望甚至年寿不永的棋子,公子人品贵重,我愿意侍奉于侧。”
贺云晟想,你看我信吗?
他正要说话,被阮青钰抢先,“公子先别急着定论,先听我说,我并不是只贪慕贵府是好人家,我对公子是有用处的,今后我进了府,必唯公子马首是瞻,辅佐公子称心如意,公子所爱之人在内宅之中,我必全力相助其不受委屈。”
贺云晟指尖点了两下充作桌子的石头,“我听着,姑娘想要进梁府,并不是想嫁人,倒像是做一门生意,我对你而言,说好听了是个东家,说不好听了就是个梯子。”
30. 第 30 章 下狱
“我听着,姑娘想要进梁府,并不是想嫁人,倒像是做一门生意,我对你而言,说好听了是个东家,说不好听了就是个梯子。”
“我绝无冒犯公子之意,也自知身份低微,但公子欠我一诺,我不想恃恩挟报,这只是请求。”
说得好听啊,把救命之恩搬出来,算哪门子请求。
贺云晟不是不感恩的人,他可以为阮青钰做很多事,但不包括利利索索地出卖自己。
“姑娘既这么说,咱们就论一论,我如何能相信姑娘可辅佐我,我不怀疑你的诚心,但我的府上确实有些复杂,姑娘年纪轻轻,如何能平事。”
这么说就是怀疑阮青钰的能力了。
“公子不必现在就信我,我自然有办法给公子一些证明。公子之所以受伤困顿于此,是与董家有关系吧?若我将董家的把柄送到公子手上呢?”
“你知道我和董家之间是何纠缠吗?就能送把柄给我。”
“我不知道,但所谓把柄,就是可以拿捏之处,不管你们之间有何事,只要捏住了董家的把柄,定可助公子成事。”
“你认识董家的人?”
“我不认识,我有我的办法,公子要看我的本事,董家的事情,就算我的投名状。”
投名状?贺云晟想,果然无关风月,现在事情已经朝着绿林好汉的方向走了。
贺云晟看着眼前的姑娘,秀骨玲珑肤若瓷玉。
他见过很多美人,他的母亲就是绝色。但阮青钰还是在他初见时,让他直觉惊艳。
她方圆的小脸上是不算十分精致的五官,但就是这份不很精致给了她的脸一种天然的清纯感,恰到好处的颌角让她显得倔强疏离。她美得眉目舒展,如同山水画中的意境,偏唇齿鲜妍,就像给山水涂了艳色,既悠远又夺目,而她肤白骨纤,就像这山水于云中玲珑,清冷又妩媚。
若非阮青钰长在他的审美上,他也不会如此印象深刻。那晚看到林深与阮青钰私会,观局都未认出阮青钰,他却一眼看出来。
这样的美人自请做妾,本该是男人可以炫耀的资本。
但贺云晟十分清楚,阮青钰美丽的皮囊下,满是谋算,让一个这样的女人呆在他身边,而这个女人又对他几乎是毫无感情,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若是我不允呢。”
阮青钰眼中都是失望。
“那也请公子为我做一件事情,将我刚才说的话,全部忘记,此生绝不让任何人知道。”
阮青钰不甘,她最后一次尝试,“其实公子不必担忧什么,我的身份底细公子知道,若我进了府,必全在公子掌控之中。”
贺云晟心中一动,身份悬殊,阮青钰在他手中,确实翻不出什么风浪。
“姑娘大可向我要金银珠宝,土地商铺,乃至为阮家铺一条商路,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一开始我就说了,都是真的。阮家养我育我,我记着这恩情,但我不愿意用人世间走一趟,只为还这份不能选的恩情。我不想按他们安排的样子,枯萎。”
她抬起头看着贺云晟,“便有金山银山,以我自己,如何守得。女子于这世间,终难以自立。阮家也不会允许我自立,我的婚姻是我对他们而言的所有价值。”
她看着贺云晟的眼睛,“能到公子身边,不是委屈,是捷径。我救了公子一命,公子可愿意给我一条出路。”
贺云晟停了许久,说不出那个不字。
一个女子,抛下一切脸面,不惜将自己作为工具,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拿着救命之恩放上台面,只为了选一条眼下最不坏的路。
贺云晟将绿玉还给她。
阮青钰知道他不允,红了眼圈,还是伸手接了玉。
却听到贺云晟说:“不是说要将董家的把柄送给我吗?总要有些信物,才好联络。”
阮青钰的眼睛一下亮了。
她笑了,“那到时候我去哪儿找你呢?”
贺云晟见她笑得得逞的样子,忍不住有些阴阳说,“别跪了,让恩人跪这么久,我消受不起。”
阮青钰也不恼,笑着起来。
她的目的达成了,在她决定救贺云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结善缘,不如结姻缘。
即便不是真的姻缘,但够用了。因为那个人是贺云晟,他不只是尊贵,他还会把人当人。上一世在他身边时,她便知道这一点。
今天,贺云晟没有因她自请为妾就轻贱于她,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好看的物件,不假思索收入囊中,什么时候腻了,随手可以扔掉。他把阮青钰作为一个人,考量过她的来龙去脉。
“你要找我,就叫人去光州府找叫做观局的人,告诉他你姓阮,要找梁牧公子。若我要找你,该如何?”
“你派人去阮家,找一个叫做刘岭的伙计,如果他不在阮家,很可能在青山寺的小香铺,你说你姓梁,有话给他的主子就行。”
“那就这么定了。我等你消息。”
“请公子放心,不会很久,消息就会送到。”
“对了,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阮青钰,家中行四。”
女孩子的名字不是轻易可以被外人知晓的,这么多天,贺云晟也只知道她姓阮,不会过问她的名字排行。现在他问了,阮青钰觉得有些踏实了。
阮青钰终于落定了一件大事,心里顺畅了许多,在路上采了鲜花回房间,一推开门就看到范嬷嬷端坐屋里,脸色不善。
阮青钰看时霜,时霜摇了摇头。
“姑娘也大了,怎么还这么贪玩,中午这一会儿功夫,也不休息休息,还出去跑。”
“我今天听大师傅讲经,一时感慨,坐不住,就出去走走,嬷嬷怎么这会儿来了?”
“我是来安排姑娘两句,姑娘在这里呆了不少时日了,算一算,七七四十九天也没剩几天了,姑娘一向安好,我就不陪着姑娘了。早些回家去,也好安顿。”
阮青钰一听,就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也没几天时日了,范嬷嬷何必先走。
“嬷嬷,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姑娘安心过完这几天再回家去,家里的事情,自有三奶奶呢,姑娘不必记挂。”
“既如此,时霜去帮嬷嬷收拾一下吧,送嬷嬷到山下。”她说着看一眼时霜。
“是,姑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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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范嬷嬷是比三奶奶能担住事儿的人,如今这么着急回去照应,家里的事情,一定不是三奶奶能解决的。
时霜回来,不负所望,打探到了家中的事情。
说是衙门里出了什么事儿,三老爷叫人看管起来,两天没能回家了。三奶奶在家里哭得撑不住,叫人套了车回娘家,本是想打探些什么,好能安心,结果回来就病了,饭也吃不下,几天功夫,人已经消瘦一圈。
阮青钰听了,叫时霜去看看刘岭是不是还在香铺,让他去想办法打听些详实的。
阮青钰手不自觉抓紧了桌角。
上一世,直到她奔林深而去,也不曾有这些事情。
她能意识到,从她回来,做第一个不一样的决定开始,很多事情已经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她所预知的,能帮到她多少。那些不一样,她又该如何应对。
她心里没底。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没有退路。她要自己收起惊惧,要自己不能畏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要走出自己的路。
终于结束了斋戒祈福。阮青钰回了阮家。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远远地就避开。
她到了三奶奶屋里,三奶奶躺在床上,眼睛闭着,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床头放着一碗药,凉了也没有动。
她轻声唤:“娘。”
三奶奶撑开眼,不知是不是哭得太厉害,她的眼窝已经陷下了。
“青钰,你回来了……”
“娘,到底是怎么了?”
“我的儿,你……爹娘对不起你们啊。”说完,三奶奶痛哭起来。
等三奶奶哭着把事情说了,加上之前让刘岭打听回来的。阮青钰总算明白了,三老爷被人卖了。
正撞上光州府查侵占土地的风头,现在人已经被下狱,说不好,要牵连全家。二房已经几番向老太爷进言,赶紧把三房分家分出去,写了族谱,撇清关系,好保全阮家。大房虽未这么说,却对二房的话不置可否。
老太爷那边派出人去探听,也是一样的说法。
以老太爷在春晚城经营多年,亲自上门,也只是见到了县令一面。县令平日和三老爷交情不错,和老太爷说了明话,现在的事态搭着上头许多大人物,远远不是他能左右的,便是想要相帮,也是有心无力。
县令给老太爷交了底,本来查侵地案的事情,是神仙打架,偏这时候不知谁一封告首状将三老爷告到了州里,州里正闹得不可开交,送上门的官司,不管真假,先拿了三老爷下狱再查。
老太爷表示州里白知州是阮家的准女婿。县令叹了口气,就算是平时,白知州在光州也算不得说一不二,像赵同知那些族中有人的,就很难辖制。老太爷马上表示赵同知也是阮家的准女婿。县令倒是高看阮家一眼,道贵府的姑娘们教得着实好啊。
却又说,也不中用,现在州里坐镇的是右副都御史张检张大人,听说还有东宫的人在,前些天城里城外不知翻找什么,只差翻过天去,州里从上到下人心惶惶,就连他这个小县令,都提着官帽过日子。这当口,三老爷的案子,真是不好办了。
31. 第 31 章 破局
这当口,三老爷的案子,真是不好办了。
阮青钰安慰母亲一番,也用处不大。
她知道,虽然三老爷三奶奶夫妻感情不合,但三奶奶是以夫为天的,觉得一个家,始终要男人撑起来。
平日里,三奶奶就是个心中担不了丁点事儿的人。
现在三老爷出了事,是天塌了,她自己将来如何尚且不论,她最担忧的是她的孩子们,若是真的累及家人,瞬间为奴为婢都算好的,若是被弄到见不得人的去处,一辈子也就彻底断送了。
而阮青钰对阮三老爷的感情,有些复杂。
三老爷是阮青钰的亲生父亲,虽然不怎么管教阮青钰,却也不曾苛待,只要三房有的,阮青钰姐妹都有,便是有了四弟弟,也是均分,不曾偏向过谁。
三老爷不顾家,不为家人考虑争取,只顾自己的颜面,只顾自己过得快活,不曾担起作为父亲的责任,但阮青钰却没得选,她只能接受这样的父亲。
不只是三奶奶将三老爷当做一家之主,在世俗的框架中,三老爷确实就是,一旦他出事,不说会不会连累大房二房,首当其冲的势必是三奶奶和阮青钰她们。
阮青钰从三奶奶处出来,一言不发,沉默地回到院子。
她知道,劝是没有用的,三老爷的事情一天没有平,三奶奶就一天吃不下去什么,整个阮家就在观望一天,说不定哪天就将三房分了出去,弃车保帅。
时霜是经历过抄家的,时间也没多久,一下子置身地狱的感觉她是知道的。
她心疼地说:“姑娘别怕,咱们也未必就能到那一步。”
阮青钰没有回应,她在思考,所有的事情看似千头万绪,却实则都有牵连。
她在顺着每一条线,试图找到这一团乱麻的关节所在。
贺云晟和董家斗法,光州府里堆满了大人物,他们在做的事情,一定关系重大。
有人举报三老爷在侵地案中违反律法办理文书,将一块不该给董家的地给了董家,协助董家侵占土地。
县令说光州府正在严查侵地案件。
也就是说,贺云晟来光州很可能是为了查侵地案,董家是被查的对象,在查案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贺云晟受了伤,估计和董家脱不了干系。
而这些,和三老爷能有什么关系?
三老爷不过是九品小官,董家这件事他确实参与了,但充其量不过是办理文书的时候松一松手,在衙门中为当地望族办事情,这也是寻常事。
被告发时,三老爷自己甚至都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很明显,告发三老爷的人,只是想借个机会搞掉三老爷,或者是阮家。
如果是冲三老爷来的,能是谁呢?三老爷虽然不顾家,但在外头的场面上,向来谦恭有礼,左右逢源,和什么人都能聊两句。人又面软心善,若是有人托他办事,多少有些情面的,无论贵贱,都给尽力,也不要好处。
知道他的人都说阮三老爷是个善人,在无钱半步难行的衙门算是难得的清流。
这么个人,谁这么想置他于死地呢。
在阮青钰能想到的范围内,只有江念。
如果是这个人,那就是既要三老爷死,也要阮家亡。
这个时机很好,侵地案是能让皇室和重臣撕破脸面的事情,即便是阮三老爷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牵涉其中,也很难全身而退。
若是幕后之人操作合宜,借此除掉阮家也不是不可能。
该怎么破局?
阮青钰想到了贺云晟。
如果求助贺云晟,把阮三老爷这种边缘的小角色摘出来,轻而易举。
想到此处,阮青钰闭上眼,长长叹息一声。
她不能啊。
她还要向贺云晟证明她的价值,这种时候,她不能伸手向贺云晟要什么。
她的困境,只能靠她自己去解。
她还欠着贺云晟董家的把柄。
她怎么会知道董家的辛密呢?
因为时间。许多现在是机密的事情,会被时间吹起浮在表面的纱,露出真相,尽人皆知。
上一世阮青钰活了将近四十年,许多事情,她已经知晓。
上到七旬老者,下至三岁孩童,在光州,没有人不知道董家。
董其航曾领兵两万,一路打一路收编,攻治兼施,与其他两路将领配合,扫荡了东南三道缠绵了几十年的海贼匪患,使得受海匪侵犯、民不聊生的东南沿海平静至今。
因常年征战,伤病累加,董其航没办法在前线带兵,就回乡修养,领定远侯爵,居光州府。
董家在光州本就是世代积香,根深叶茂,族众繁多,又出了董其航这样一位大功臣,可谓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便是董其航退隐,但战功人脉都在,他本人还是朝中秦阁老的义子,地位超然。
董其航身为侯爵,董家名下的土地,除了有明面上免税的部分,其他的,也有的是不交税的手段。这不是董家一家的做法,江南缙绅都是如此。
可是董家有些不一样,他们兼并土地不知凡几。
一开始董家还有些收敛,买卖土地多按市价,很快,族众纷纷买地,手段就多了起来,不管这地上是不是染了血,只要姓了董就行。
如今,光州府水乡良田,倒四之有一都姓董。
上一世,董家败落是许多年后的事情。
那时,也许没有现在侵地案的事,也许现在这些事情中,贺云晟他们退让了。
总之,董家又兴盛了多年,终于在董其航去世后一败涂地。
董家被清算时,许多案情被传得沸沸扬扬,林深是光州人,他那些朋友特意将他家乡的董家案拿来探讨,说到唏嘘处,不免又叹一回董侯爷一世英名却被家族所累。
钱先生说过阮青钰有个好处,肯留心,记性好。那些事情的梗概和关键所在,阮青钰都记得。
只是,现在董其航还在,秦阁老还势壮,就算把阮青钰所知道的秘密全都交给贺云晟,也不知能不能动摇董家的根本。
阮青钰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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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上贺云晟这个登云梯,但也不能不考虑家人还要在光州立足。
万一董家挺住了,在光州仍是树大根深,阮家会不会被迁怒?
怎么样,才得两全法?
她忽然想到,如果是江念告发了阮三老爷,他是怎么知道三老爷曾经的事情呢?帮董家办理文书,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可是连三老爷自己都不记得了的。
三老爷的同僚?不会,三老爷尽把便宜让给别人占,没有同僚会这么恨他。
更何况这样的事情,衙门里,谁手上没几件,谁能禁得住查?现在光州官场鼎沸,谁会蠢到往自己身边添把火,就不怕烧到他自己吗?
还有谁呢?家中的人知道三老爷的事情,二房就很可疑,可是写在族谱上的一家子,俱荣俱损,二房虽然坏,还不至于这么蠢。
但如果,江念就是有办法套住自以为聪明的人做蠢事呢?
如果江念鼓动了二房,他就可以隐在幕后,坐看阮家内斗。若真是这样,倒是和上次在苗六姑娘的事情中利用别人的章法有些相像了。
二房被一墙隔开,有心人一定可以打探到二房与三房的龃龉,二房不正是可利用的好人选。
如果真的是江念操作了这件事情,那他的手段肯定不只是一封告首状。要借此除掉阮家,还会有后招。会是什么呢?
忽然有什么在阮青钰脑子里闪过,她全力去捕捉这一线灵光,猛地睁开眼,原来如此。
不管阮青钰的一切推测正确与否,不管告首状的背后是不是江念,眼下最紧急的事情,不是捞三老爷,而是把董家的把柄送给贺云晟。
阮三老爷的事情本不是大事,只是赶上了这样的时局。既然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就不要让幕后做局的人,有可操作的余地。
阮青钰本来打算抻个十天半月再联络贺云晟,为了显示她确实是费了时间用了手段才得到这些消息,她都已经想好得到董家把柄的理由了,准备在贺云晟问她如何得知这些事的时候背一背。
而现在就给他消息,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
但现在贺云晟一定急需一个口子,好下刀划开董家的屏障,如果不把更脓的疮送给他,只怕阮三老爷这个小破口就要被放到贺云晟面前了。
送三老爷去做这场斗争的引子,才能把阮家炸得粉碎。这恐怕才是那封告首状的深意。
三老爷要被押解到光州狱,今天已经从春晚城出发了。
她没有时间了。
“你现在就去找刘岭,他今天送我们回家,应该还在。叫他偷偷准备好两批马在东角门外等我,跟我去办个差事。”
时霜有些着急,“姑娘,天已经蒙蒙黑了,你现在去哪里?”
“就是要天黑才好行动,白天太容易暴露。不能叫家里知道我出去过。”
时霜忙去了,都没顾得上问阮青钰怎么会骑马。
她换上轻便暗色的男装,那是在青山寺时,让时霜下山去买的。绾了最简单的男子发髻,用一根木簪簪住,摸到了东角门。
32. 第 32 章 夜会
夜色朦胧,阮青钰摸到了东角门。
现在阮家乱着,家人还都避着三房,比平时好出来很多。三奶奶也病着,没有人会察觉她一晚不在。
刘岭牵了两匹马,阮青钰跃上其中一匹,稳了稳心神,策马急奔。
自从回来她还没有骑过马,就算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身体也不算会骑。但比起上一世学骑马时已经好太多。
那时她是真的一次马也没骑过,在乱世中为了活,跨上马就狂奔,其实就是逃命。她运气好,遇到的马儿也灵性,她活下来了。不过就算被摔死了,也好过被抢被杀。
现在她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从某种角度来看,她还是在逃命。她想逃出被设定好的命运,看看终究能不能为自己做主而活。
好在光州商贸繁华,闭城门时间很晚,他们才能顺利进城。
终于到了光州府附近,怕两匹马目标大容易被盯上,阮青钰让刘岭等在两条街外河边僻静处。
她在光州府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有一处后门最为隐蔽。阮青钰拿出二两银子给了看门的,看门的便通禀了观局。
观局出来,听她说:“请代为通禀梁牧公子,说有姓阮的找他,有要事。”
观局一眼看出这是个女子,正犹豫,世子难道招惹了哪家姑娘,就见阮青钰拿出一块玉佩。
观局一见这云纹蝙蝠绿玉,施了一礼,让阮青钰稍候。
阮青钰却叫住了他:“请和梁公子说,州府人多眼杂,还请去庆丰街尾后的河边相见。是紧要的事情,请公子必要前来相见。”
说完就先走了。
阮青钰等在河边想,贺云晟应该会来见她吧。
之所以走远些,是以防万一有董家人在州府附近盯梢,她可不想这么早暴露自己。
她又想,就算贺云晟来了,如果他不相信自己即将说的话怎么办,该怎么说才能显得更可靠呢?
贺云晟是几天前回到光州府的。
就在东宫内官和拱星卫指挥使莫成带着京中一队精锐人马和州府所有能派出去的人手都疯狂找景世子的时候,贺云晟坐着刘岭的马车,自己回城了。
李内官是从太子出生就服侍其侧的,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内官,平常不必给贺云晟行大礼。
但那天李内官见到贺云晟的一刻,激动得想给他磕一个。莫成是皇帝心腹,为人沉稳,贺云晟以往看到他的时候,他永远木着一张脸,看不出情绪。但贺云晟回来那一天,他看到莫成脸上如释重负的放松。
皇帝下了死令,要是找不回贺云晟,他们谁都回不去玄京。
刚到时,李内官问了观局贺云晟来光州后的行踪,知道贺云晟以梁牧的身份去过董家,只不过连董其航的面都没见着。他怀疑董家有问题,逼着光州府衙的人去董家查,却也没能进去门,只在门口掐了一架。
贺云晟回来之前,许多人猜测是不是他伤势太重,往哪儿一躲,就睡过去了。
李内官心里也这样想过,他已经开始计划下半生的凄惨生活怎么才能过得好一点的时候,贺云晟自己回来了。莫成公务缠身,一见贺云晟回来,即刻启程回京复命了。
李内官比见着亲爹还亲,赶紧叫随行来的太医看治,没想到贺云晟的伤势已经大好。
已是鹤发的太医院院使刘太医拢着胡子说,“世子殿下得天佑洪福,已无大碍了。这些伤口处置得十分妥当,只需再外敷一些膏药,配以汤药,好好养一阵子就可痊愈了。”
观局自从见了贺云晟就红着眼圈想哭,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失礼,只能将一腔欢欣化作对贺云晟的吹捧:“殿下自然福大命大,这些天过去,不仅伤好了,连头发丝都还香着呢。”
贺云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在众人围着他忙得脚朝天时,想起了给他洗头发的人。
不过接下来的忙碌中,贺云晟很快忘记了青山寺后山发生的事情,感觉就像是一场格格不入的梦,融不进他以往的王孙日子。
直到观局拿着他贴身的玉牌出现,说有个姓阮的姑娘找他,他还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贺云晟捏着玉佩来到庆丰街尾的河边,看到一个玉般白皙小公子模样的人立在河岸边,对岸是江南的白墙灰瓦,如同一幅画。而那画中人直到他走近,都凝神不查。
“想什么呢?”
阮青钰猛然被打断,一侧头就看到贺云晟,他没了在青山寺时的狼狈,身着苍葭色湖绸直裰,通身的气派,俨然王孙公子,活在云端的人。
阮青钰退一步行礼,“深夜叨扰,实是有要事相告,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贺云晟示意观局,观局自觉退下。刘岭很有眼力见地走得再远一些。
“我曾说要将董家的把柄送给公子,现在前来践诺。”
“哦?”贺云晟微扬下巴,他在怀疑。
贺云晟听观局说姓阮的来找他时,还在猜阮青钰来做什么。她是说过董家的事情,可这才过去几天,总不能是她搞到了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吧。
结果阮青钰还真是为了董家而来,他不是不信阮青钰这个人,那些天的相处中,他能感到阮青钰虽有心机,办事情是靠得住的。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那些官场的爪牙都没有搞到的辛密,阮青钰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短短几天,怎么能掌握什么。
“姑娘细说说。”
“公子要查董家,不防从两位董公子入手,他们年轻气盛,做事情没有那么多顾忌,也不算周密。公子可以去找两拨人,一个是叫范正东的,他原先是董家的外管事,在董大公子面前很得力,为大公子办了许多事情。前一阵子不见了人,听说是病老回乡了,可这个管事应该是正值壮年,况他病老回乡,一家子也忽然都不见了人影。”
贺云晟起初是背手挺立,听着就不自觉微低着头,有些靠向阮青钰。
只见阮青钰想了想,继续说:“二是一对夫妇,男的姓郑,原先在光州府最大的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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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酒楼,叫升平酒楼,董二公子那时常去,后来这家酒楼被人告发吃死了人,郑氏夫妻吃了官司,男的被下狱,女的不知所踪。升平酒楼现在改了叫盛繁酒楼,东家好像是董家族人。”
阮青钰知道自己说的事情极其机密,不自觉也向贺云晟的方向靠近一些。
她继续说:“只有人还是不够的。公子想办法安插人进一家当铺,是城西的华尚当铺,那里的账目上,应该能看出问题。”
当初阮青钰说要把董家的把柄送给贺云晟时,他其实不怎么当回事儿。
他以为,这只是阮青钰想要说服他的一种说辞。阮青钰能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不多,她猜到董家和自己受伤有关,就这么一说,顶多等过段时间在内宅的八卦中打探一些董家的私事给他,就算是交差。
此刻,见阮青钰小脸端肃说出这些不得了的话,贺云晟的眉头越来越紧。
他直直看着阮青钰,眼神有些复杂。
阮青钰以为贺云晟觉得她说的这些不够分量,只得说,“我知道董家弊端的根源在于土地,只是若现在就从侵地的事情查,未免牵扯过大,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其实,阮青钰之所以提供这些线索,是因为这几个案子她记得清楚些。
什么意思,董家侵地的事情,她也知道?
贺云晟忍不住,“敢问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阮青钰料到必有此问。
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圆,贺云晟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只好故作高深,“公子先不必信我,且去查一查,就知道真假。”
“我不是怀疑姑娘,这些事情,举我明暗之力都还没查出正经头绪。姑娘一上来,就把人名地方说得清清楚楚,我至少得明白这些消息从何而来,才敢用不是。”
说实话,若不是阮青钰刚刚甘冒风险费尽气力实打实救了他一命,他都要怀疑阮青钰是董家抛的饵,要把他钓到不知哪个钩子上去。
阮青钰心想,你才来光州查了多久,而且现在董家鼎盛,多少真相都埋在深处。上一世,董家人已经被下狱的情况下,案子从开始查到结束,用了两年。
但她能明白贺云晟的顾虑,事关重大,若是易地而处,她也不能轻易相信这么没由来的话。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但公子可以信我。若是担心我别有所图,不是和公子一条心,也简单,公子现在就去阮家下聘,待我入府,生死都在公子手中,公子的荣辱就是我的荣辱。”
贺云晟一时没了话,道理是这个道理。若是按照阮青钰的说法,线索他白得,连提供线索的人都是他的。
不对劲啊,好处都让他得了,这不是掉馅饼的事吗?转过来想,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劲。
贺云晟没有过这种感觉,明明得益,却有些不明所以的憋屈。让他吃瘪的却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他忽然弯腰低了头,凑到阮青钰面前,勾了嘴角问:“你就这么想给我做妾?”
33. 第 33 章 离间
他忽然弯腰低了头,凑到阮青钰面前,勾了嘴角问:“你就这么想给我做妾?”
他靠近的瞬间,一种好闻的味道刹那充斥了阮青钰的感官,这种气味沉静厚重之余似有甘甜,是贺云晟衣服上熏香的味道。
阮青钰悄悄深呼吸,想闻得更清楚。
以她的阅历,自然不会认得这种叫做武庙枕顶香的名贵御用香,原料价比黄金数倍有余。不然她一定会想,这哪是香的气味,明明是权力和金子的味道。
贺云晟察觉她一瞬失神,以为她被自己的玩笑话气到了,正想说什么找补找补,就听她说:“是,我想,越早越好”。
贺云晟本想逗一逗阮青钰,去一去心中的憋屈。
没想到阮青钰答得大大方方,眼神坚定得像一名战士,清澈得找不见一丝旖旎。贺云晟收起了玩笑心。
“姑娘的话我都知道了。这么晚了,城门关了,你怎么回去?”
“不妨事,天不亮城门就开了,我们在附近等一会儿就行。公子伤未痊愈,早些回去休息吧。”
贺云晟拉起她的手腕,将那块云纹蝙蝠青绿玉佩放在她手心。
“我们会再见。告辞了。”
贺云晟走了一段路,和身边的观局说:“叫人暗中跟着他们,务必护那姑娘周全。”
观局领命去安排,心中却七上八下。
刚才殿下屏退他,和那姑娘在河边说悄悄话,还越说靠得越近,他就觉得不太妙。
现在殿下还叫人去看护那姑娘。
本来和董家的擂台就在关键处,事态一触即发,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京中带来的人,在上次遭遇伏击时没了一波,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得用的好手,哪有闲人去看护姑娘。
但他家殿下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观局只能照做。
心里却暗暗想,殿下从来都不是声色纨绔之徒,世上美人看遍,除了对章侧妃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也不见对什么人另眼看过。在娶妻之前,甚至没有个收房伺候的。
现在京中景王府里一位世子妃一位侧妃不对付,世子都还没安置明白。董家这大事儿当前,倒是会起姑娘来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贺云晟不知道观局想的这些,他只是在想,阮青钰说的那些有鼻子有眼,值得去好好查查,在查清楚事情前,阮青钰决不能出事儿,如果事情都查实,她的价值也许还不止于此。
他不知道阮青钰怎么会清楚董家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这姑娘有些邪性,与寻常闺阁女儿大相径庭。
但他不怕,他堂堂景世子,管她什么邪性,他镇得住。
距离城门打开还有段时间,阮青钰和刘岭牵马慢慢走。
她不是为了撑住气势才那样回答贺云晟,她是真地想快些进王府的门,不只是怕迟则生变,还是为了解三老爷的灾祸。
她告诉贺云晟的董家那些事情里,只消往下查一查,缠出来的,都是人命官司,哪一件都比三老爷的事情严重得多。
她或可将幕后之人把三老爷作引线的局破了,但三老爷一天不从狱中出来,这件事情就还有可以操作的余地。幕后之人还有什么招数,防不胜防。
这件事情,难就难在三老爷确实是做了不合规矩的事情。但并不是无解。
若是贺云晟能去阮家下聘,三老爷是她亲生父亲,他办理文书那点事,就不算事儿。
很多时候,解决一件事件,并不一定要针锋相对,而是可以通过做另一件事情去解决它,比如一步登天,地位碾压。
“姑娘,吃点东西吧,一晚上了。”
刘岭不知什么时候买了早点,还有热茶汤,递给阮青钰。
阮青钰接了吃起来,“刘岭,这个茶汤好喝”。
天未亮还很冷,奔波劳心,喝一口热的,真的很熨帖。
“姑娘喜欢喝,把这份也喝了吧,我还没动呢。”
“不用了,你喝吧。香铺最近生意怎么样。”
“好得很。法会很快要开了,最近青山寺来了好几位大师傅,香客多了好多。咱们的檀香可是品质最好的,许多贵人来请香呢。”
“这些天你也辛苦,既要看铺子,又要到处跑。你放心,等赚了钱,你那一分利,绝不会少你的。这些日子跑腿的杂费,都从我的利钱里出。”
“姑娘说哪里的话,能跟着姑娘,是我刘岭的福气。姑娘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多嘴多舌。而今我是跟着姑娘的人,姑娘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姑娘若有什么不妥,第一个不是就是我的。我只盼着姑娘越来越好,我也能跟着越来越好。”
刘岭一番话说得真诚,阮青钰也就能放下心。
刘岭最近给阮青钰办了许多事情,知道她很多秘密。上次让刘岭送贺云晟回光州府时,还可以搪塞说,帮寺中师傅一个忙。这次她带刘岭出来夜会贺云晟,就没有理由可以编了。
告知贺云晟的这些事情,她不能信任任何人,只能当面和他本人说。为了方便骑马行动,她穿了男装,但谁都能看出她是个姑娘。她带刘岭出来,是以备万一,若是有事情她不方便出面,好让刘岭去做。
她必须让刘岭知道,她不会亏待他,前提是刘岭要忠心。
刘岭很伶俐,立刻表了忠心。
事实上,就算不为香铺的利润,刘岭也会尽心尽力跟着阮青钰。他早些就觉得四姑娘颇有心机手段,今天他又见四姑娘夜里策马去找贺云晟,他不知道贺云晟是什么人,但他住在光州府衙,那模样气派,绝对不是一般人。
他看到四姑娘和贺云晟有些亲昵的模样,其实有些担心,若是一朝事发,他可是助姑娘私下夜会情郎的罪名,打死都不为过。
但这个姑娘是四姑娘,他又觉得,这个风险,值得冒一冒。
来日四姑娘若有好前程,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今天晚上这个男子,看上去就是很好的前程。
城门终于开了。
阮青钰策马而去,她回阮家还有事情要做。她没有注意到,夜色中跟着她的人直到他们回到阮家,才回去向贺云晟复命。
阮青钰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悄悄溜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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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院子,时霜正要给她梳洗,好让她能歇一歇。
阮青钰却要换一身常服,去海棠居。
时霜不解,“姑娘一夜奔波,这会儿有什么急事去找老太太。”
阮青钰一边草草理了头发,一边说:“去哭。”
阮青钰坐在老太太的海棠居,拿着帕子哭得没完没了,时而撕心裂肺,时而低声呜咽。
“祖母,我们该怎么办,母亲说去找外祖父问过了,都说现下在严查田地买卖的事情,我爹,只是犯了点小错,怎么会赶上这严查,说弄不好,被罢官不说,全家都可能会……”
“够了,别哭了。”阮老太太因家里的事情本就烦心,现在被阮青钰哭得心烦意乱。
“祖母,虽说被下狱的是我爹,但若是牵连全家,岂不是大家都不好,快请祖父想想办法,救救我爹,就算多搭些银子进去,只待我爹出来,再赚就是了。”
“四姑娘说得轻松,三老爷就是做着官,也没见给家里带来什么进项。这回的事情不小,便是将家中赔干净了,三老爷出来了,也很难再坐回原来的位置了。怎么赚回来?”二奶奶忙分辨。
二房的人如今像是扎在老太太这里了,说因家中遇事,恐怕老太太想不开生了病,每天在这里伺候着。
谁知道是来劝解还是来煽风点火。
“二伯母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本是一家人,不就是该举全家之力解救我父亲么,难不成,之后我父亲可能做不了官了,就不管他了吗?”
“四姑娘可别这么说,我怎么能做这么大的主,只是老太爷辛苦一辈子攒下的家业,就这么为了三老爷一个人赔进去了,三老爷于心就能安吗?”
阮青钰不再搭理她,继续缠着老太太:“祖母,我外祖父说了,父亲的事情算不得大事,只是倒霉赶上这时候,只要趁早打点,多多地使些银子,赶快将人救出来,不叫上头的人注意到这件事,就万事好办。”
老太太听了不言语,阮青钰趁机再说:“只是州里那些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好活动,银钱一定要一下子到位,最好是让他们不能拒绝、甘冒风险,才好使。”
老太太瞥了阮青钰一眼,“一下子到位是要多少?”
“这我也不清楚,祖父应该是知道的,大不了,变卖一些产业、几间铺子,还是人重要啊。”
老太太怒了,“一张口就要卖铺子产业,你倒是轻巧得很啊。”
阮青钰察觉老太太怒音,知道还缺一把火,接着说:“那不然呢,我爹从小哪里受过一点罪,那牢里是人呆的地方吗?舅舅说,设法去看过爹,说爹在牢中受了多大的苦楚,就要撑不住了。那些负责查案的,为了在光州府的大老爷跟前立功,说不得还要严刑拷打,万一,万一爹受不住,按他们想要的供词招供了,那,那岂不是天大的过错,到时候要赔进去的就不是钱财了,咱们一家人,一个都逃不掉啊!”
“闭嘴!胡说什么,回你的院子去。”
老太太之所以真的发怒,并不是因为阮青钰胡说,恰恰相反,是因为阮青钰说中了她最担心之处。
34. 第 34 章 狭路
老太太之所以真的发怒,并不是因为阮青钰胡说,恰恰相反,是因为阮青钰说中了她最担心之处。
阮青钰一走,二奶奶立刻凑到老太太跟前,拍背顺气,“娘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她哪里知道挣下这些家业的艰难,随便就能给出去。退一步说,就算这副家业全不要了,都赔进去,三老爷也未必出得来啊,那时候,岂不是人财两失。”
老太太自然知道这些,她虽然和三老爷不亲近,但那也是她亲生儿子,若是能救,无论是老太爷还是她,自然是想救的。
可现在局势不明,贸贸然贴进去许多银子,不知有没有用。
她最担心的,却是阮家会不会受到牵连,若有个万一,整个阮家都……
“可四姑娘说的话里,也有些道理,万一三老爷在狱中乱说话,被定了大罪,我们家可……”
老太太瞪了二奶奶一眼,二奶奶不敢再说。
其实二奶奶不敢说的话,二老爷在老太爷那里,说过很多次了,无非就是趁着还来得及,赶紧将三房分家分出去,一朝三老爷被定了罪,万事就来不及了。
从这一天起,阮青钰每天都去老太太那里哭诉,将外头的形势说得更严峻一些,将要花的银钱说得更多一些。直到把老太太哭得见也不愿意见她一面。
她就在海棠居门口哭。她父亲现在狱中,老太太也不好明着轰她走。只能任由她把家中所有女眷哭得战战兢兢人人自危。就连大奶奶,也有几次明里暗里和老太太提起分家的事情。
大奶奶虽然不讨厌三房,但她的女儿已经和白知州定亲,三老爷这事儿一出,白家人再也没登门来往过,这门亲事保不保得住都是两说了。
况且若真的事态严重了,他们大房也是一样受牵连。她和大老爷提过很多次,让他也去劝老太爷赶紧分家。大老爷踌躇不定。
这天,阮青钰又在海棠居院门口哭。二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
“四妹妹这样哭也不是办法,家里若是能帮,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那我怎么办,我一个姑娘,除了央求祖父祖母,还有什么办法能帮爹?”
“依我看,现而今,四妹妹只能靠自己。”
阮青钰看着二姑娘睁大眼睛,懵懂样子问:“二姐姐什么意思?我能做什么呢?”
“四妹妹忘记林家了吗,林家素来和我们家交好。”
“便是请林家帮忙,也是祖父去交涉,我能说上什么话?”
“那倒是。不过算算日子,林二爷也该到京中一段时间了,四妹妹何不修书一封,使快驿送去。林二爷人才出众,少不得在京中结识了有权势的朋友,说不定一封信就能将三老爷救出来。”二姑娘古道热肠的亲厚样子,从她们小姐妹的立场出发,给阮青钰想到了个她帮得上忙的法子。
阮青钰眼睛亮了亮,忙谢过二姐姐提醒,也不哭了,急忙回院子去了。
二姑娘看着阮青钰的背影,缓缓地笑了。
回到院子,阮青钰在想,不是想怎么给林深写信,是在想二姑娘是觉得她有多蠢,才会在这时候写这样一封信给林深。
且不说林深是不是交到了能帮助三老爷的朋友,春闱在即,若是阮青钰告诉林深她的处境,林深怎么能安心应考。
便是他没有这样的朋友,也会为阮青钰设法营救三老爷,岂不是误了他。再说,远水难解近渴,只怕到时候救不出三老爷不说,还把林深耽搁了。
再一则,她根本就不该给林深写信。被发现了,又是罪状一条。
原来,上一世她就是这么蠢,二姑娘才会以为这番话能起作用。
阮青钰不解,二姑娘同她有什么仇,还是同林深有仇?上次挑唆她去私奔林深不成,又在这危急之际,出这种雪上加霜的主意。
若不是从小和二姑娘一起长大,她真要以为二姑娘是江念派来的奸细了。
阮青钰哭了这些天,眼看二房越来越急,大房也坐不住了,她的目的也许就快能达成了。
只是不知道贺云晟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贺云晟正顺着阮青钰提供的线索查得热火朝天,光州府衙来了一位客人。
贺云晟刚一回到府衙,就听到禀告,说董侯爷前来拜见世子殿下,到了有一阵子了。
他还没去找董其航算账,姓董的倒自己送上门了。
贺云晟冷笑:“会会他去。”
府衙后院的正厅中,张检坐在右首,董其航坐在左首。
张检托着茶碗,上身前倾,一半身子都在椅子外,陪董侯爷聊着。
贺云晟远远走来。
张检一见,立即站了起来,行礼,“世子殿下”。
董其航不急不缓地将茶盏放在小桌上,等贺云晟都走到跟前了,董其航缓缓起身,作势要行礼,贺云晟忙虚扶了一把。
“侯爷功在社稷,我是小辈,不必行大礼了。”
“世子殿下是先帝嫡正血脉,在老夫面前自称小辈,实是折煞老夫了。”话是这样说,却把还没抬起来的手就势放下了。
贺云晟笑着坐在了上首,“董侯爷快请坐吧,张大人也坐。”
董其航就坐了,张检谢过世子也坐了。
董其航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得知了景世子到了光州府,前来拜见。
贺云晟笑说京中呆腻了,来溜达溜达。
见两人聊得有来有回,气氛还算融洽。张检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巡查江南,都到了晋州了,忽然收到急报,说贺云晟在光州出事了。圣上命他火速折回光州,坐镇勘察,务必要将贺云晟好端端地找回来,不容有失。
张大人这趟差事,本就很难,南边的税要是这么好收,秦阁老在朝中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分量。
这一趟本就难有实绩,景世子竟又丢了,张大人整夜睡不好。
贺云晟久寻不到的时候,他急得嘴上起泡。好在贺云晟自己回来了,人也好着,他暗自感谢神灵庇佑,让他不必承受天子之怒。
他知道贺云晟是来查董家的,也知道他之前受伤和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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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
今天董侯爷居然上门了,贺云晟出现的那一刻,他真是提心吊胆。
这位世子爷,可是打小就敢和皇子干架的主儿,平日里也是行动随心,他是真的怕贺云晟一言不合掀了桌子,那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好在贺云晟面子活做得不错,客客气气地给董其航送走了。
真好啊,他又平安了一天。
贺云晟看董其航离开,眼神复杂。上次董其航没把他收拾掉,挺遗憾吧,以后就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他的人查过上次的刺客,那帮人手脚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人。
他们是水贼打扮,但哪里有水贼如此训练有素。刺杀时,有一人指挥,其他人令行禁止,他们的武器,虽然磨去了标识,却是军中的制式。
阮青钰说过,光州卫是董家的,他也知道,光州卫指挥使是董家的女婿,卫所的人,大多听董家差遣办事。
董家,真是把自己当做光州地界的土皇帝了。
陛下和太子将董家侵地案交给他打先锋,贺云晟为了不引起董家警惕,以粱牧的身份来到光州,想先将董家的底细摸个大概。这身份他用过,倒是方便。
只是一到光州,他总觉得在被一股隐于暗中的力量牵着鼻子走,查了数日,都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打转,甚至被引着跟了林深一天,看了出夜会佳人的戏码。
林家是帮董家做了些事情,现在看来,林家涉及的事情远远不到核心。
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董家一定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他在做的事情,将计就计,躲起来引着他往歪处走。
他正打算去州府找知州,用世子的身份明着查。事实上,观局已经被先行派往州府了。
就在他带人去的路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让他不得不躲进了青山寺后山。
他知道,在他还是粱牧的时候,董其航敢下手,已经是狂妄之极。现在他的身份明了,董其航无论如何也不敢动手。
刺杀亲王世子?董其航是居功自傲,但还没有疯,也应该不打算谋反。
虽然那时他的身份是粱牧,但董其航心知肚明他是谁,不然也不会让人引着他打转。
知道他是谁,还敢下死手,便是他义父秦阁老,怕也轻易不敢这么做。
跟着贺云晟来的,都是心腹,在伏击中死伤数人,程维折了一条胳膊。他自己被砍得如同丧家之犬,若不是遇到阮青钰,只怕早都魂归西天。
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没吃过这样的亏。普天之下,除了皇位和储位,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想的,也没什么是他想要而不能的。
他想要,董其航,必须死。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很清楚,董其航军功卓著,董家在光州经营之久,根系复杂。何况还有董其航的义父秦阁老,董其航本是秦阁老的学生,后被认作义子,这里牵涉的可不只情谊,是利益与共。
若非董家过了火,受害人将案子捅到了京中,陛下也下不了惩治董家的决心。
35. 第 35 章 分家
董家现今土地之多,怕是比起藩王也不遑多让。
光州鱼米之乡,土地丰沃,而今田税微薄,很重要的原因是董家和像董家这样的人家占了太多土地不交税。
陛下顾及功臣,又要平衡秦阁老,况且,现在东南三道多少将领都是董其航的门生故旧。
董家轻易动不得。但董家却不懂收敛,人命官司闹到京中,甚至惊动了太子殿下,而然转天证人证物却凭空消失了。
这才有他此次南行。
费劲收些商税,终究不是根本,商税的规模太小,不过是解一时之困,若要充实国库,早晚要触及土地的问题。
董家行事狂暴,民愤已起,最好能做儆猴的鸡。
这只鸡杀不杀得,要看陛下圣裁,也要看他这一趟能找到什么。
原也不过是趟公差,但董其航竟然觉得他是好捏的柿子,想在粱牧的身份上解决了他,觉得这样就能给皇室警告,也不算太过犯险,好能保住董家平安富贵。
贺云晟笑了,董家上赶着结仇,贺云晟若是不回礼,可不真成了软柿子了。
董其航不愧是战场上搏命博出的勋爵富贵,现在贵为侯爷,手段还一样简单粗暴,真应该学学他义父秦阁老。朝中那些人精的道理,杀人,要自己出刀,就已经落了下乘。
不过,贺云晟倒觉得董其航的手段还有些血性,没有那些玩弄人心的弯弯绕绕。如果董其航挥刀相向的不是他,他或许还会叹一句,是个汉子。
但他差点成为刀下亡魂。如果不是阮青钰的话。
阮青钰。
他躲在青山寺后山的时候,以为董家多少会有些后续的动作,没想到董家如此沉得住气,几乎一切如常,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让他一时间不知从哪里下手去查。
但是,最近他按照阮青钰说出的那些线索,查出来的东西比他之前被引着转圈时查到的,多了太多。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弯路,直戳命案。
他在脑中过了一遍和阮青钰的相处。
一会儿,点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叫来观局。
“你给我备一份聘礼。”
“聘,聘礼,殿下是要?”
“我要聘一个妾室。聘礼就按照王府的规矩来。”
他说完离开,留观局一人在风中凌乱。现在,怎么看,都不是纳妾的好时机吧?
董侯爷去过州府衙门后,景王世子在光州府的消息就传开了。
大族争相拜见,却没几个能逮到贺云晟。
阮二老爷听得了这个消息,更是了不得了。
他拉上阮大老爷直奔阮老太爷的梧桐居,说景世子都来光州府了,董侯爷这个不怎么理会州府衙门的人今天都去了。这侵地案怕是要上达天听,董家家大业大,不知道会怎么样,但阮家可经不起这么大的案子,万一三老爷牵涉其中被定了罪,势必牵连全家,劝老太爷无论如何,先将三房分出去。
这些天,老太爷头发胡子全都白了,感觉一下子老了数岁。他问大老爷:“你如何想?”
大老爷一向稳重,此刻却吞吞吐吐说不出。他自然想和三房分开,但此刻却不想让老父亲伤心。
老太爷沉默良久,末了,说:“明天请族老,开祠堂。”
二老爷掩不住喜色,大老爷也松了口气。
却听老太爷说:“老三是我儿,他没有犯什么大错,我信他日后能平安回来。但你们担心的,也有道理,如今的形势,将阮家分开,是可以避免万一全家倾没。”
他顿了顿,“你们两房分出去,我就和老三呆在一起了。”
大老爷闻言立刻跪下了,他是长子,若是分家时,二老不和他一起,且不说家产如何分割,光是世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他。
大老爷表示必要追随老太爷,若是老太爷和三房一起,他也不分家了。
二老爷也跪下了,但终究是心一横,说:“我劝不了爹,但不能任由阮家冒此奇险,爹将我们分出去,将来万一……阮家也有后。”
第二天,开祠堂写了家谱,二房带着丰厚的家资分出去了,从此与阮家老宅彻底是两家了。便是抄家,也抄不到他们。除非是夷三族的罪过。
阮老太爷没有亏待二房,甚至分给他们的比预计还要多不少。
阮青钰想,阮老太爷,也是担心的吧,担心阮家真的栽了,二房也好带着家业传承下去。
从她第一天去阮老太太那里哭,就是为了趁这次机会和阮家分开。
她知道十年后,阮家要被灭门,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离查清真相还有很远。她不想看任何一个阮家人无辜受戮,但她还不想失去林深呢,她想的未必能做到,她没把握能避免相同的命运,但她想,至少要救自己最爱的人。
二房嚷嚷着要将三房分出去,大房就和以往任何一次坐看三房吃亏一样,隔岸观火,后来干脆也起了一样的念头。
畏惧未知的危险,人之常情。阮青钰并不怪他们,但既然他们都害怕被牵连,不愿意赔上家业救人,不愿意甘苦与共,那就分开好了。
她受够了二房的欺压,看淡了大房的冷漠,既没有亲情,何必做一家人。
趁此机会分开,今后谁也别沾着谁,好的坏的,自己担着。
阮青钰不确定自己已经做的事情,能起多大作用。但她有底牌,如果事态不受控制,大不了,最后用对贺云晟的救命之恩换三老爷平安。他们三房,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本来她以为老太爷能把三房分出去,落得干净。
她意料之外的是,老太爷竟然把二房分出去了。
也许是亲情使然,老太爷这时候没有把三房抛下,阮青钰本该领这个情。
她却总会往阴暗的方向猜测。
或许老太爷只是觉得三房的事情,还不至于就一下子严重到抄家,此时把三房扔出去,便是保下阮家,也会落人话柄,做生意也是要讲信誉的,以后很多人会不敢和阮家深交。
先把二房分出去,留下三房,一则避险的同时又显得阮家有情义,二则,将来若事态不好,就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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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三房分出去,有二房分家的先例在前,也不太显得是针对三房,多少可以转圜阮家的口碑。
如果真是这样,倒算得上可进可退,阮青钰觉得,自己又从老太爷那里学到了一招。
观局办事得力,很快筹办好了聘礼。向贺云晟汇报之时,却有些犹豫。
“怎么了,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了。”
“回禀殿下,聘礼已经齐备,只是,只是这位阮姑娘,她家里有些事情。”
观局在得知世子要纳的妾是阮家的姑娘时,才想起来,那晚拿着世子贴身的玉佩来找世子的,可不就是阮家园子里见过的那一位。
他不禁感慨,招数老套不要紧,管用就行,去年春天那一眼,可不就是惦记到现在。他家殿下,也是难过美人关啊。
观局在州府衙门走动得多,各处消息灵通,阮三老爷被收入光州狱时,文书在府衙交接。
彼时观局正在场,也就听了一耳朵。
聘礼筹备到一半,他忽然想起这件事情,阮不是常见的姓氏,还都是春晚城的,那个阮主簿和世子要纳的阮姑娘,会不会有亲戚?
他怀有这样的疑问去核实了一遍,结果,何止有亲戚,被收押入狱的阮主簿就是阮姑娘的亲爹啊。
在观局的内心,十分不乐意世子现在纳这样一名妾室。
大事当前,世子不应当分心。若日后被有心人参一本以权谋私,公差期间私纳妾室,实在有损世子清名。
他自小服侍世子长大,最知道世子的脾性。他家殿下看似阔达不羁,随心而动,实则最能看清大局、分得轻重,不然也不会被圣上派这么重要的差事。
以世子往常的做派,这个当口,不可能想着纳妾的事情。
也不知那阮姑娘,给世子灌了什么迷魂汤。阮家不过普通商贾,便是为妾,他也觉得是高攀了。
阮家的事情,或许能打消世子纳妾的主意。他势必要说上一说。
“什么事儿?”
观局跪下,“殿下,阮姑娘的父亲阮家三老爷现在光州狱中,据说是渎职,还涉嫌参与董家的侵地案。”
贺云晟在心里纳闷,阮青钰她爹参与董家侵地案?而她给我提供线索查董家。
这是怎么着,大义灭亲吗?
他叫观局去请张大人,问了阮三老爷的事情。
正如阮青钰预料,阮三老爷这点事情和她提供的线索相比,压根不够看。
州府衙门将三老爷收监后,将卷宗报与张检。
贺云晟按照阮青钰那些线索在查的事情,张大人都在辅助,他知道事情有进展。收到三老爷的卷宗后,他看了一遍就知道大概怎么回事儿,阮三老爷这事儿不算大,此时被捅出来,说不定是有人挟私报复,就算查下去,怕是对他们的大事价值不大。
贺云晟那边忙得腾不出手,他也就暂且没有知会贺云晟这件事,将此事暂时搁置了。
今天贺云晟忽然叫他过去问,他意识到自己或是判断失误,这个阮主簿难道真的干系重大?
36. 第 36 章 提亲
张检一时恍惚,难道这个阮主簿真的关系重大?
张检捏了一把汗将阮三老爷的事情说了,呈上了告首状、三老爷的自供、他给董家办的那份过契文书,还有这份文书涉及的卖地一方的百姓的供词。
张大人做事还是有条理的,他虽然一时没有惊动贺云晟,但已经着人将案子粗查了一遍。
卖地的百姓也找到了,这家说的事情和阮三老爷说的相差不多。只是他们觉得自己卖地时受欺负吃了大亏,对董家,他们敢怒不敢言,就说阮老爷一定收了好处,都是为董家办事的。
可谁都能看出来,不管阮三老爷有没有收好处,这个文书是一定能办到的。没有阮老爷,还有王老爷、李老爷,这样的事情,董家办起来还不是唯手熟尔。
贺云晟都看了,他问:“这个阮主簿,是什么时候押解到光州狱的?”
张大人答了,心里却在想,问时间,难道是怪我把这个案子搁置太久?
果然见贺云晟皱眉。
张大人正在想怎么找补才好,是不是叫人连夜提审三老爷,看漏掉了什么。
他心中已经有了章程,正要开口。
却听贺云晟说:“不是什么大事儿,放了吧。”
张大人满心问号。
“这,虽说不算大事,但既然有人告发,也属实不合律法,是否惩戒一番?”
“不必,将他放了,放之前派人去告诉他的家人,将他接回去。”
观局惊了,世子这是为了阮姑娘徇私枉法?还这么贴心,让人提前通知家中。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贺云晟听到张大人说的时间,他知道了,阮青钰来找他的那一晚,她亲爹就在被押送光州狱的路上。
她竟然,只字未提。
阮青钰没有向他求助,说了这么多董家的事情,都没有顺带提到她爹一句。
如果不是她绝情断义,那就是她要靠自己解决这件事。
所以她才会连夜将董家的把柄送给他,为了证明她有价值,为了他有的放矢,才不会拿阮三老爷给董家办的这点事情开刀。
还真是她的做派。
在青山寺后山,她存心要给自己做妾,本有无数机会来勾引,装作深情蜜意。即便对方是贺云晟,身份悬殊,以她的资质,也未必不能成功。
她偏不,她就是要把算计说得清楚明白,用救命之恩来换。
她本可以装作图谋他这个人,让贺云晟觉得她虽离经叛道却是情难自已,可她偏要摆明了图谋他的荣华富贵,丝毫不掩饰她的野心。
明明满是心机,却又坦荡,明明曲意向上,却又倔强。
这个姑娘,若是个男子,必有一番作为。
贺云晟倒有些欣赏她了。
但他放了阮三老爷,与这些无关。
他要纳阮青钰入府,阮三老爷就必须是清白的。
他在查董家,阮三老爷入狱是因为董家,若不能把这个案子了了,他纳了牵涉董家案的罪官之女,之后他查董家的立场就会被质疑。
他让人先去通知阮家,也不是为了体贴,是为了声势。阮三老爷是个小角色,但在这个关口,光州官场也应该都知道他是因为董家办事被下狱。
张扬着放了他,董家才会放松警惕。
他在查的事情,在秘密进行,但在光州,董家眼皮子底下,秘密怕是保持不了多久。
他要再给董家喂一碗迷魂汤,让他们能掉以轻心一段时间。
他吩咐观局。
“尽快挑个好日子,去阮家下聘。”
“殿下,这刚做主放了阮主簿,又马上去阮家去提亲。会不会,会不会让人误会,误会你……色令智昏?”观局跪下,壮着胆子谏言。
贺云晟回来后,没提起过青山寺的事情,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提,后来是怕阮青钰暴露而被董家盯上。就连观局,也不知道他和阮青钰之间的原委。
“色令智昏?”
观局伏地。
要是观局都这么想,董家是不是也会这么认为,这样的话,不又是一碗迷魂汤,倒是意外的收获。
他看着已经要贴到地上的观局。
“起来吧,快些去下聘,别多嘴。”
就在三奶奶不吃不喝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时候,衙门忽然来人了。
大老爷急忙迎出门去,其他家人也慌得围上来,生怕是要抄家。
阮青钰带了时霜跑过来,刚到廊下,只听州府的差人十分和气地和大老爷道喜,说三老爷的案子了了,可以去光州狱接人了。
成了!
阮青钰停住了脚步,不再匆忙,她面色如常,心中却如释重负。
阮青钰知道,她的谋划成了。千丝万缕,围魏救赵,这其中可能有的变数太多,好在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阮家套了两辆马车,只差敲锣打鼓地去迎三老爷回家。
本来阮家在商会有梁家和州府支撑,领头交税,在光州酒行势头大好。结果阮三老爷的事情一出,别说领头的事情停滞,就连阮家原来的生意,也都受了很大影响。
老太爷在分家的时候,将近乎一半的生意让二房带走,也是想保存客源和实力。
此刻大张旗鼓去接三老爷,也是要众人知道,阮家度过这一劫了。
阮三老爷回来,先去跪拜老太爷老太太,痛哭一番,就连老太爷也红了眼眶。
等回到三房,三奶奶抱住三老爷,又是一场痛哭,哭完了,也能吃也能喝了。
阮青钰终于放下心。
晚上,老太爷让人整治了一桌好酒菜,一家子给三老爷接风。
席上,大老爷举杯,说:“这事儿过去了,以后我们家就都是好日子了。”
大家欢喜碰杯。
二房没在,在坐的这些,因着三老爷没事了,都不用担心被抄家了,总是好事。
没两天,一队车马远远朝着阮家过来,为首的是知州白谦与和一个年轻人。
这种热闹事,传开得比车队走得快。
一听是白知州来了,大房立刻欢欣迎接。三老爷的事情终于解决,白知州这时候上门,许是定婚事的日子来了。
待车马到了,白谦与却只说请见老太爷老太太,将三老爷三奶奶也请上。大老爷虽然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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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连忙安排。
白谦与却不先走,而是让着身旁的年轻人先走,年轻人也谦让,几番来回,终于走动起来。
大老爷在一旁更纳闷了,这个年轻人能让白知州如此客气,怎么还有些眼熟呢,这不是,不是梁牧身边的小厮吗?
白谦与到阮家待客的正厅之时,老太爷老太太,大奶奶,三老爷三奶奶已经在等了,加上陪着来的大老爷,人齐了。
三老爷三奶奶一路忐忑,不知白知州点名要他们过去是为什么。难不成是三老爷的案子还没有了?那可怎么办?
老太太自从在内宅安养,就没再见过官,心里也是畏惧。
老太爷看似沉着,实则担忧。
阮家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知州亲自上门的,就连之前给大姑娘提亲下聘,白知州都是派人过来,从未亲自出现。今天这么正式要见,不知什么缘故。
一行人见礼落座,白谦与直入主题:“老太爷老太太大喜,三老爷三奶奶大喜。”
两句话说得所有人不明所以,喜从何来?
白谦与继续说:“今日我来,实是为做个见证人,我身边这位,是当今景王世子殿下身边的齐管事。”
景王世子?一屋子人更是云里雾里。
老太爷先反应过来,起身行礼。他不知道世子和阮家能有什么相干,但他知道宰相门前三品官,世子身边的人,即便是无品无级,也要极尊重的。
这一屋子人,只有大老爷当时和观局接触多,认出了观局,他此刻心中的疑惑到达顶点,这不是梁牧身边的吗?
“在下齐观局,是景王府的管事,跟在世子殿下身边。今日有幸来贵府,是为殿下办一件事情。”观局话语谦虚有礼,仪态不卑不亢,气度从容,只让人觉得,王府的管事,果然不同寻常。
老太爷立刻跪下,作揖过头顶,说:“蔽府微薄,世子殿下是天潢贵胄,不知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够效力,定然付全力,绝不敢怠慢。”
一屋子阮家人,全慌忙跪下。
“老太爷客气了,世子殿下遣我来,是为做一件喜事,贵府的四姑娘嘉柔秀丽,堪为良配,殿下欲聘四姑娘为妾室,聘礼在外院,礼单在此。”观局说着,扶起阮老太爷。
一时间屋子很安静,这次就连老太爷,也没反应过来。
白谦与咳了一声,看着老太爷示意,老太爷终于有了反应,“能得世子殿下青眼,是我阮家修来的福气,只是阮四粗苯,实在难以匹配殿下之风姿,只怕让殿下失望啊。”
“老太爷自谦了,殿下知道四姑娘是什么样子。这礼单,你老,接还是不接呢?”
观局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他觉得自家殿下纳阮青钰本就是屈就,阮家还拿乔上了。
老太爷自然是诚惶诚恐接了。
又听观局说:“既然老太爷接了,今日媒人也一并来了,咱们就将能办的办了吧。”
很快,除了请期外的流程都走完了。
三老爷三奶奶在整个过程中,没有说话的机会。他们甚至还懵着,直到问名这个阶段,他们都不能确定这些人口中说的阮四姑娘是不是他们的女儿。
37. 第 37 章 聘礼
流程结束,一番客套后,老太爷带着一家人送白知州和观局上了马,人走远了,他们才回来。
白谦与离开前,悄悄和他的准老丈人阮大老爷说了,这次三老爷能平安,都是世子殿下的决断,他们阮家能得殿下照看,将来必有前程的。
直到这一家人都回到海棠居,三老爷才如梦初醒般问:“景王世子殿下,为什么要纳青钰啊?”
三奶奶一颗心也一直七上八下,三老爷问出口的话,也是她的疑问。
大奶奶本以为外院那些东西是给他们大房的,却看了这么一幕,心中直道,三房是交了什么大运,能摊上这样的好事。
老太爷坐在上首,捏着礼单看了,眉头不展。
老太太也是纳闷不已,他们家不过是普通商人,和景世子八竿子打不着,世子怎么会忽然上门提亲。
直到大老爷说:“刚才那个齐管事,来我们家住过的。”
一句话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继续说:“就是去年春天,那个皇商公子梁牧,他身边的小厮啊。”
阮青钰听下人叽叽喳喳地看热闹,才知道白知州带人来了。
她并不知道是贺云晟来提亲了,直到老太爷将她叫过去,屏退了所有人,只剩祖孙二人。
“你,见过景王世子?”
阮青钰自然不会承认,“景王世子?孙女不认识,都不曾听闻过。”
老太爷思量一番说:“你在青山寺遇到过什么人吗?”
“见过大师傅,有些香客,不曾和外人说过话。”
老太爷将信将疑,只得又问:“去年春天,有贵客来我们家小住,你见过吗?”
阮青钰仔细想了一番,“记不清楚了。好像是见过大伯父身边有客人,不知是不是祖父说的。”
老太爷挥挥手,让她回去了。
阮家拿女儿攀高,选女婿只看身份地位,人合适与否,不重要。
但有一点,阮家嫁女儿,就算是继室填房,也都是做正妻的。因为阮家很清楚妻和妾的区别,只有正妻,才更容易为家族带来利益。
今天忽然来人说景世子要聘阮青钰做妾,老太爷心中十分犯嘀咕。
不是因为妻妾的问题。
阮家自己能够着的姻缘,只有正妻才有用,但亲王世子的妾室,是另外一回事儿。
做王府的妾室,那是攀上了凤子龙孙,阮家这么些年,又是延请老师为子弟授课,又是处心积虑谋划姑娘们的姻缘,不就是为了往上翻越阶层嘛。
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王爵的,阮青钰若是能在世子身边得宠,那阮家举全家之力筹谋多年的事情,就立刻是另一番光景了。
前提是,这件事情里,没有猫腻。
景世子怎么会突然来聘阮青钰呢?虽是纳妾,仪程没少,还请了白知州来见证,给足了阮家脸面。
老大说,齐管事是梁牧身边的,齐管事却说他是王府的管事,一直跟在世子身边。
阮青钰也没有见过别人,就见过梁牧一面。难道梁牧就是景世子?就算是这样,就那么一面,就能让景世子对阮青钰倾心?这样的大人物,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阮老太爷之所以迟疑,是怀疑这件事背后有诈。他却又实在想不到,阮家有什么是值得世子这样诈的。
他想了许久,将常叔叫来吩咐了一番。
不管老太爷怎么质疑,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消息传得很快。
那些在三老爷出事时躲得远远的亲朋故友,生意上的伙伴,酒业的同行,纷纷热络起来,阮家一时间炙手可热。
二房得知这件事情,只说是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去做妾,又不是嫁给世子做正妻了,有什么可热闹的。况且,世子不知是什么年岁样貌呢,才会纳小县城里的商贾之女做妾。
大房却不这么认为,他们没有和三房分家,这份荣耀,他们可以分享。
况且,阮家受了这些日子的冷落,如今这些人都是贴上来亲近,商海沉浮多年,阮大老爷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追捧和热情。
大奶奶管家,看了那份聘礼的单子,只恨这些不是给大房的。
在她看来,她的大姑娘才值得这些珍宝,她甚至想,若不是大姑娘早定下了人家,世子来提亲,不就是大姑娘的姻缘了。一时心中油煎火燎没着落。
不怪大奶奶眼红。其实大奶奶掌家这些年,明面上做得还可以了,不算是见钱眼开的人。
但王府聘妾的规格,哪里是一般人家能比的。这几车聘礼,不只是数量多,内里多是珍宝,没有充数的。阮家这样的人家,全家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攒出这些好东西。
前些日子,又因为三老爷案子的事情分了家,二房竟然带走了一半的生意。若是正常分家,绝不可能让二房拿这么多。
他们是大房,本就该继承大部分家业,分出去的这些,多是他们的损失。偏偏此时三房又得了这么好的姻缘。
大奶奶酸得不行。
她想着也不能就自己发酸,这些东西虽不是她的,却是他们阮家的。怎么着也得说与那些平日里看不上他们家的官太太富太太们。
于是光州的官场豪富之间,都传开了这份礼单的分量。大家都说,王府的手笔果然不一样,也有人说,世子殿下很是看重这个妾室,不然一顶小轿抬进来就是,还正经下聘礼走流程。
二房知道了,气得咬碎一口牙。甚至有些后悔分了家,不然怎么也得将聘礼占一些回来。但即便分了家,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
这些天,二老爷二奶奶轮流拎着些小物件来看老太太,还不忘去大房那里多走动。
阮青钰大概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注意,却懒得理会。他们现如今,已经不是阮青钰的对手了。不是瞧不起他们,而是阮青钰的身份位置变了,她的对手自然也不一样了。
阮三老爷被释放后,官职的事情本来没有说法,自从这门亲事定下,县令亲自上门来请,说州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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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有了话,三老爷的案子既然了了,就该官复原职了,这几日没来打扰,是想着三老爷刚回来,怎么也得歇一歇。等三老爷歇好了,随时来县衙上直就好。
三老爷的面子足了,对这门亲事更是满意了。
三奶奶却心里踏实不了。
亲事定下来,郑家也十分高兴,阮青钰的外祖母亲自上门来问亲事真假,又拉住阮青钰说了许久的话。
三奶奶从未如此受娘家重视,很是欢喜。但她转念一想,王府是什么地方,对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那简直是天上的地方,她的女儿没见过世面,以后到了王府,能不能立足?他们也没见过世子,不知年岁几何不知人品脾性,她的女儿过去,会不会受欺负呢?
三奶奶托娘家打听景世子是什么样的人,消息不多,只听说景世子年纪极轻,比阮青钰大个五六岁而已。
三奶奶这才稍稍放心。二房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她不想理会,却又忍不住担忧,万一景世子已经七老八十,那不是稀里糊涂葬送了阮青钰?好在是个年轻人。
只是景世子新到光州,能见到他的人又不多,他为人如何,终究探听不到。三奶奶不免忧虑。
就这么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担忧的,三奶奶为阮青钰想了许多事情,譬如要备什么嫁妆,除了公中那些,自己该怎么给她再添一些。要带什么人过去,必须有心腹使唤的才好。
阮青钰看着三奶奶忙活,和她说:“娘,不必忙了,嫁妆就用家里给的那些,人我也已经想好了。”
三奶奶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去王府,不得多备些体己,若是太寒酸了,不是让人笑话吗?”
阮青钰笑笑说:“那娘觉得,要带多少过去,才不会让人笑话?”
三奶奶一下泄了劲,坐下说:“哎……就算全家都给你带去,在王府怕也不够看。只是婚事已经定了,能给你多一些,我这心也就能踏实一些。”
阮青钰劝不住,就由她去了。总之,离开光州之前,她再给三奶奶拿回来就是了。
晚上,阮青钰正在看刘岭递进来的账本,果然檀香的生意不错,纯利还未核出来,时霜过来说:“姑娘,刘岭在外面有急事找你,说请你去东角门见。”
阮青钰纳闷,这么晚了,刘岭找她什么事情。
刘岭是个有成算的,若不是急事,不会深夜相扰,她马上起身去见。
东角门是阮家最小的门,就在阮青钰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一般都是拴着门,夜里没有人看守。
阮青钰开了角门,门外刘岭说:“姑娘,齐管事有急事拜见,叫我请姑娘出来。”
“齐管事?”
“就是上次来我们家提亲的齐管事,叫齐观局的。”
“他人呢?”
一人一马停在折角的墙边,刘岭小跑过去,请来了观局。
“深夜来访,叨扰阮姑娘了,我奉公子之命来问姑娘几句话,问完就走。”
“齐管事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