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梦魇[无限]》 1、海上幽灵船(1) “你相信吗,时先生,你的现实,不过是一个巨大而荒诞的梦境。” 窗外树枝上,有只灰雀照常栖在落地窗旁的树枝上。 来往的行人没有扰动它分毫,它豆大漆黑的眼睛眨了一下,依旧警觉而专注地看着咖啡店内。 不同于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声繁乱,隔着一道玻璃窗的咖啡店内,寂静如死。 一个线条锋利的黑衣男人好整以暇地举着一把通体漆黑的枪,勾唇指向对面的青年人。 在静可听针的咖啡店中,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 “你相信吗,时先生,你的现实,不过是一个巨大而荒诞的梦境。” “这里的一切,都是人为编织的假象,只供你,和与你共享一个梦境的1029个目标‘生活’,学习,工作。” “……” 对面,青年蹙着眉捏了捏鼻梁,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问:“……你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 神经病长了一张眉浓目阔的俊脸,按理说颇具优雅绅士的欺骗性,此时却懒懒抬枪对准对面的人,勾唇时野气一展无余。 他说:“时先生,敢不敢打个赌?” “……赌我杀不死你,爆炸也杀不死我。” 他话音未落,迎客铃无风自响了起来,面前的卡布奇诺无端泛起细微的涟漪。 警兆突生,时怿目光猛然一抬。 下一秒,热浪扑面。 “轰!” 咖啡馆角落里打瞌睡的青年猛地醒来,把椅子晃得打了个颤。 迎客铃丁零当啷响了一回,前台小姑娘甜美的声音响起:“泰坦联邦万岁,您需要什么?” “……” 时怿从桌子上支起来,拧着眉抬头扫了一眼咖啡馆重新关上的玻璃门, 他有些烦躁地往后一靠,长腿恰到好处地错过对面的椅子一抻。低头蹙着眉捏了捏鼻梁,脸上是一股没睡醒的风雨欲来。 一旁坐着的齐卓默不作声把椅子往旁边撤了撤,生怕殃及池鱼。 时怿就这么顶着一张出殡脸在位子里半倚不倚地窝着,直到几秒后,迎客铃又响起来:“泰坦联邦万岁,一杯香草拿铁,中杯少冰少奶。” 这话和刚才那个梦里的如出一辙。 时怿动作微微一顿,撩起眼皮看去:“……” 齐卓飞快地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时哥,我等我打完这一把咱走吧……” “叮铃……” 他话音刚落,如一分钟前的那个梦一样,一阵细微的轻响传来。 时怿敏锐地抬眼看去。 门口的迎客铃无风自动了起来,随后,面前的卡布奇诺泛起细微的涟漪。 他的目光落在杯子上,发现那杯子竟越来越剧烈地震颤起来,和瓷盘碰撞发出清脆细碎的声响。 时怿盯着杯子看了几秒,身体逐渐绷紧,大脑里警铃骤响。 他猛地起身,拽着一脸茫然的齐卓干脆利落地从后门推门而出:“现在就走。” 齐卓:“啊……啊……?” 脚步仓促地响起,前台诧异地抬头看过来。 “叮——” 玻璃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时怿呼吸微微一顿。 然而就在彻底合上的一瞬间,只听—— “轰——!” 滚烫的冲击扭曲了四周的空气,巨大的火光在瞬间笼罩房屋,逸散出黑烟。 咖啡店也很干脆利落地, 炸了。 齐卓灰头土脸地滚翻在地,满脸惊恐:“……操。” 滚烫的风扑面而来。时怿按住劫后余生的齐卓,在热浪中朝咖啡店眯起眼看过去。 砖瓦玻璃碎片以一种不现实的电影慢动作速度飞溅横空,在空中构出绚烂的烟花。 一个人穿过这一切朝他走来,逆着光,几乎只有黑色的剪影。 火光渐渐打亮他的身形,那人唇角微微勾起,袖口的银扣映着亮,身上随意披着的大衣随着身后滚滚而来的热浪飞扬,身影在被热浪扭曲的空气里有些虚幻,带着一股很难掩饰的危险感。 “虽然没看出来林琼说的实力强悍……但有一点他说的不错——我的这位对接目标确实……” 他半眯着眼将时怿上下扫了一圈,毫无意义地斟酌了一下,从所有褒义词里选了最不恰当的那个,弯起唇:“……挺有观赏价值。” “……” 时怿微微眯了眯眼,感受到了对方拙劣的恶趣味与挑衅。 那人在他面前站停,勾起唇。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我想我还没自我介绍过——” “你好,目标es37010,我是你的联合梦境破梦师,祁霄。” 四下火光破昼,热浪扭曲了空气,景象一片光怪陆离。 两人谁也没有动,如同捕食者相向般一眼不错地对视着。 终于,破梦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相信吗,时先生,你的现实,不过是一个巨大而荒诞的梦境。” “做梦的人常常难以察觉自己身在其中,更察觉不到其中的怪诞不经,因为一切行为都被梦境合理化,比如现在——”“ 请告诉我,我们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叮铃叮铃——……叮铃——” 他话音落下,熟悉的铃声验证般响起。 时怿倏然抬眼看向门口。 玻璃门已经关上,迎客铃还在摇晃着:“泰坦联邦万岁,一杯香草拿铁,中杯少冰少奶。” “我靠……”齐卓没憋住满腹惊慌,“……这鬼地方刚才不是炸了吗?” “……梦境总是荒诞杂乱的,不是么,让人没有来龙去脉地身处其中,却从来意识不到,浑然天成。比如说,刚才发生的事情,这个地方。” 祁霄牵了牵唇角,一边冲时怿笑了一下,一边伸手端起他面前一口没动的卡布奇诺,泰然抿了一口。 时怿冷冷盯着他。 对方对他的视线熟视无睹,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放下手里的杯子,又继续自己刚才的话题:“或者再比如说——” “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呜……呜——……” 轮船汽笛声响起,下一秒,时怿倏然对上了一张鬼脸。 那是一张泛着蓝黑色的脸,眼窝凹陷,皮肤褶皱,看起来活像套了皮的骷髅,一双眼睛半睁不闭,死气沉沉。 “……” “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在耳边炸开,时怿忍不住蹙了一下眉。 眼看着面前顶着一张死人脸的骷髅也跟着张开嘴要叫,他抬起长腿就是一脚。 骷髅扑通跪地给他磕了一个。 时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和一群脸色煞白的人大眼瞪小眼。 “……” 他与为首的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几秒,眉头缓缓蹙起,终于在对方逐渐惊恐的目光中仿佛憋不住要吐了似得冲向栏杆。 众人:“……?” 我长得这么催吐??《 》 2、海上幽灵船(2) 甲板上风浪扑面,天色有些阴沉。蒸汽轮船在水面上平稳地向前,破开寂寥无边的水和天。 除了偶尔来回的船员外,形色各异的旅客面如白墙地聚成一团。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我想回家……” “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有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面色发白,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和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抖着嗓子询问情况,还有身穿长裙的女人抱着胳膊哆嗦——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正当这时,皮鞋跟在木制甲板上发出的“噔噔”声迅速逼近。 众人格外敏感地刷然转头看去,见一个身着围裙样外衣的瘦削男人一脸阴霾地冲着他们走来。 说是外衣,其实更像屠夫身上的屠宰服,上面血迹斑驳,看起来脏乱不堪。随着他气势汹汹地走近,众人迎风闻到那外衣上散发的脓液和血污的恶臭。 “……” 沁人心脾。 “你们!”他大步上前,面容扭曲地尖声叫到,“你们弄伤了我的病人!” 众人看见他手里还在滴血的锯子,集体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齐刷刷落向躺在地上的活骷髅。 “……” 船医很生气。 他一边骂骂咧咧地去扶起病人,一边神色阴翳地抬起头扫视众人,用尖细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地诅咒道:“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旅客,一定会死在这里!” 他以与瘦削身形全然不符的力气扶着那病人起来,端详了一番,然后利索地松开手,任由病人咚地倒地,极其粗暴野蛮地拖着病人的一条胳膊往回走了。 众人一片寂静。 半晌,有人在这死寂中打了个哆嗦,随后指向栏杆边:“那两个……是船上本来的人么?” 众人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那个刚才没上船两秒就要吐的青年和一个倚在栏杆上享受海风的大爷。 “……” 精神意义上的大爷。 齐卓在装死和装不认识他们之间默然做了两秒思想斗争,还是开口说:“不是,要吐的那个是我朋友。” 对方紧接着问:“另一个呢?” “……” 齐卓又默了两秒,回答:“送咱们来这的大爷。” “……” 众人静了一秒,全都刷地扭头看向他。 …… 另一边,祁霄靠在栏杆上欣赏了好一会儿时怿病恹恹的姿态,才慢条斯理地开了金口:“……如果时先生心存疑惑的话,我可以稍微解释一下——” “所有梦境展现的内容都基于梦主——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你——内心深处的恐惧。” 时怿恹恹掀眼看去,听他故作疑惑地说:“所以目前来看,时先生……怕坐船?” “……” 手下的栏杆摇晃了一下,时怿微微一顿,没听见他话似得让开栏杆的位置:“劳烦,过来看一下,这栏杆好像有问题。” 祁霄微微挑眉,似乎对他突如其来的示弱求助感到很意外,走到他的位置,捏着那生锈的栏杆晃了晃:“怎么——” 时怿抬起腿一脚踹向他。 祁霄微微一歪,反应极快地一把抓住了他衣服,一个用力和他互换了位置,顺势把他往后一推。见时怿重心不稳朝后倒去,伸手想抓住他外衣,他一把脱了外衣,似笑非笑地看着时怿往后倒:“时先生是打算下去游个泳?” “……” 就见时怿面无表情地扔了他的衣服,一把拽住他暂时脱不了的裤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把他连人带栏杆一块拽进了水里。 …… 十分钟后,两人顶着半干不干的头发回来。 时怿在前,一脸冰冷,后面两米远跟着祁霄,眸色沉而饶有意味地注视着前面的人。 众人躲了八十米远,光目光齐齐随着他俩走。 而这头,祁霄的目光扫过时怿挺利的肩颈,下滑到复古西式马甲包裹着的腰,最后落在衬衫的袖口上。 左边袖口处露出的颜色,和人类皮肤大相径庭。 那是一种锃亮的黑色。 祁霄眉梢一动。 ……作战手套? 他上前两步,有意无意地伸手够了一下。 时怿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动作,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蓝灰色的眼睛如冰刀般猛然对向他:“做什么?” 祁霄目光在一瞬间快速扫过他抓着自己的手,微微一顿。 那是一条精悍的机械义臂。 从关节处连接,小臂由两根黑色的“骨骼”构成,拟作桡骨和尺骨,没有血肉皮肤。再往上是精密灵巧的手指结构,修长匀称,像是带了纤薄的黑色作战手套。 这只机械手的力道出奇大,祁霄感到自己的骨头要被捏碎。 但他没露出特别的表情,只是半真不假地笑了一下:“……有只苍蝇。” “……” 时怿冷冷注视他半晌,猛地松开了手:“那我还该谢谢你是不是。” 说完他抬腿往前。 祁霄端详了一番自己发红的手腕,轻微地眯了一下眼,看向时怿的背影。 型号g2087生物机械义肢,高精准高控制类人臂,不可拆卸重复利用,联合局从未外泄的特研物。 他怎么弄到的? …… 两人上甲板走了一段,不远处聚成一团的众人终于开始龟速挪移。 时怿冷着脸往前走,也不看路,直到前面猛地冒出来一个人,结结巴巴说:“你……你好?” 时怿:“?” 他眉毛微微一蹙,突然发现方圆围了一圈人。 在时怿略带疑问的目光中,其中一个长裙女人小心翼翼道:“那个,听说咱们现在,在你的梦里?” 路过的海风鬼号了一声,雨丝从阴云里落下来。 祁霄突然在他身后闷笑了一声,两步走上来,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桡骨边上猛地刺痛了一下,时怿听到某个电子音“滴”了一声,随后一个机械女音毫无感情地说: 【检测到多重梦境打开,正在分析……目前所处位置:潜意识梦境第一层。】 【分析梦境潜意识背景中……所处背景:一艘由北美洲返回欧洲的瘟疫邮轮。】 【检测到目标潜意识身份:游轮旅客。】 【检测到潜意识破梦条件:探索梦境真相,让游轮靠岸。】 “……” 众人见鬼般盯着时怿收回的手。 祁霄冲他手腕上突然出现的闪光红点抬了抬下巴,绅士道:“一个小小的见面礼,不用谢,时先生。” 时怿:“……” 谢你大爷。 …… 那点埋在皮下的红光汇报完探测结果不久后就自己灭了,桡骨处的皮肤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两样。 时怿目光凌厉地抬头,问:“什么东西?” 祁霄一脸无辜地给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留下的半截壳:“测梦仪,用来探测你进入梦境后潜意识获得的信息条件……别担心,既然是见面礼,自然不是单给你的,人人有份。” 他冲围在旁边的众人笑了一下,又偏过头冲时怿伸手比了个微不可见的距离,压低带着戏谑意味的声音,黑眸中带着一点儿挑衅:“还没半个米粒大,扎一下就行,怎么,时先生不仅怕坐船,还怕打针?” “……” 五分钟后,所有人都挨了一针,把测梦仪埋在了皮肤下不同的位置。十几个电子音在甲板上此起彼伏地“滴”起来,其中混杂着—— “呕——” 长裙女人倏然冲向栏杆边,却在到达前就弓着身吐了起来。一名看起来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紧随其后冲出人群,在两步开外吐得昏天黑地。 这症状就像是会传染,剩下的十几人也都捂着嘴开始干呕。 齐卓一边在原地疯狂干呕,一边断断续续的疯狂吐槽:“呕……这特么……不能是晕船吧……我怀疑这船上……有毒……” 旁边有人艰难地附和:“……奇怪了……我从来不晕车晕船……” 恶心劲泛上来,时怿拧着眉偏了偏头,却注意到了一件古怪的事。 ——长裙女人扒在栏杆上的手指尖变透明了。 一种泛着蓝灰的半透明色侵蚀上了她的手指,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手臂蔓延,最后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中停留在了手腕处。 “啊!” 人群里发出惊呼,许多人都惊惧地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样的症状。 “……” 时怿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指尖也已经变得半透明,再往旁边一扫。 啧,就连旁边的大破梦师都没能幸免。 电子音又“滴”了一声,颇为喜闻乐见地播报: 【检测到潜意识死亡条件:穿越时空的幽灵瘟疫。】 【警告!请梦主在完全幽灵化之前破梦!】 祁霄扫了一眼自己的手,饶有兴趣地捻了一下手指,随后不紧不慢地跟在电子音后头开口,第一句就把人震得七荤八素:“我长话短说,诸位尽快接受。第一,这是个梦。” “第二,这位时先生是梦主,换而言之,这是他的梦。你们所有人,包括梦主,统称我的目标。营救目标,对接目标……随便怎么理解。” “第三,”他黑眸似笑非笑地微微眯起,扫过众人,简短且直击要害道:“这里真的会死人。” “……” 甲板上的人们陷入一种沉寂的恐慌之中。 有小姑娘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哇”的就要哭出来。《 》 3、海上幽灵船(3) 坏消息是,他们所有人都被困在梦里了。 好消息是,所有人接受能力都很强。 在片刻的惶恐之后,众人很快接受了现下的处境,暂且相信他们被拉进了一个奇怪的梦里。 只是依旧有人不解道:“所以我们现在……在一个会死人的梦里?等等,梦里怎么会死人?” 祁霄沉吟:“说来话长,所以我就不说了。” 众人:“……” 另一人问:“那这个梦是为了什么?” 祁霄:“还是说来话长。” 众人敢怒不敢言:“……” 你就不会长话短说是吧? 齐卓一头冷汗:“比起这个,是不是该关心一下什么瘟疫……以这个蔓延速度,三天不到咱就要玩完。” 他这话一出来,众人顿时又给静音了。 半晌,白裙姑娘才迟疑地开口:“刚才那个……测梦仪说破梦条件是靠岸,那咱们去找船长不就行了?” 众人眼巴眼望地看看祁霄,又眼巴眼望看向时怿。 这头,时怿围着甲板踱了一圈,熟悉了一下新场地,一抬眼,就见了十来双大眼。 他动作一顿,随即冲船上迎风飘扬的小黄旗一抬下巴,说:“那个黄色旗帜看到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几秒,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桅杆上一面小黄旗,正随风呼啦哗啦地飘。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看了看众人,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终于站出来说:“我知道……这是信号旗,代表船上发生了瘟疫,在隔离检疫期,不得靠岸。” 白裙姑娘飞快地眨了两下眼, 时怿一点头:“所以想靠岸,先降下来那个旗子,想降旗,先得解决船上的瘟疫。” 他话音刚落,一名壮汉大声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直接去降下来不就行了?哪有这么多屁事!” 时怿眼珠微微一转,看向这位指挥:“你去降?” “……” 指挥没了声。 众人又恢复一片寂静。 阴沉沉的天,破梦师和梦主看起来阴沉沉的脸。 “……” 阴沉沉的心情。 一行人活跟哀悼似得沉默,半晌也没人开口说话,更没人动弹。 直到片刻后,远处船员冲他们大喊:“哎——马上要下雨了,快回房间!” 过了两秒又补充道:“晚上记得锁好门!” 依旧没人动弹。 祁霄扫了一圈一动不动的众人,像是懒得多说一个字,抬起长腿就走:“等什么呢,回去了。” 一行人短暂地顿了一秒,面面相觑,随后呼啦一下紧跟上破梦师。 、 目标众人住一等舱,但房间数量有限,除去一间看上去阴气森森的上下铺,其他都是两人一床的双标间。 大多数人对后者接受良好,欣然和刚认识两小时不到的陌生人搭伴同床共枕,似乎在邮轮古怪的氛围里飞速建立起了生死友谊。一行人在走廊里风驰云卷地抢房间,生怕晚一秒自己落单。 齐卓站在时怿旁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只剩两间房了。 “……” 他默默看了看时怿,又扭头看看祁霄。 很养眼,很配对。 ……心下产生一种悲愤的危机感。 而时怿在鬼屋和大床房之间斟酌了一下,一抬头,看见了双标间里的祁霄。 就见对方一本正经地研究了一番那张双人大床,似乎料想他对住鬼屋没什么兴趣,扭头冲他半真不假地勾起唇:“时先生,看来不得不委屈你和我凑合一晚上了。” “……?” 为什么,为你这张欠扁的脸吗? 时怿短促地讥笑了一声:“我宁愿和狗住。” 他抬腿就走,身后齐卓愣了一下:“啊,时哥……你不跟祁……大师住一块啊?” 时怿“嗯”了一声:“跟你住。” 齐卓顿时心花怒放,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唯一落单的祁霄,屁颠屁颠跟上去。 直到乐滋滋走了两步回味过来:“……” 等等,你说谁是狗? …… 半夜十二点,夜风呼啸,暴雨袭船。 房间里,时怿“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齐卓睡眼朦胧地靠在上铺的栏杆上抱着枕头,问:“时哥,你干嘛呢?” 时怿回身走向床边,一开口就是鬼故事:“防止东西进来。” “……” 齐卓先是顿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随后一个激灵,两眼回神:“什么东西?哪有东西?” 底下传来时怿噼里啪啦翻东西的声音。 他一身褶皱,动作恹恹的,眉头蹙着,满脸挂着没睡醒的不耐烦,活像是下一秒就要抬刀砍人。 齐卓适时噤了声。 他很清楚这种时候最好半个字也不要多问,防止他时哥身上那呼之欲出的冷气往自己脸上劈。 屋里的灯很昏暗,全开着也让人昏昏欲睡,齐卓撑了一会儿眼又缓缓眯上了。 就当他眯着眼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咔哒”一声。 他翻了个身,两眼不聚焦地看向门口,努力辨认出了时怿的身影:“……时哥,怎么了?” 时怿说:“没事,睡吧。” 齐卓“嗯”了一声,听见船舱门“吱呀”缓慢打开,迷迷糊糊又说:“你也快睡啊。” 时怿说:“我出去看看。” “咔哒”一声,门干脆利落地合上了。 齐卓又翻过身。 过了两秒,他突地坐直起来:“……?” 他说他干嘛去?? 、 与此同时走廊里,时怿摸出一根铁丝,娴熟地撬开了挂着“旅客禁止入内”的船舱门。 他目光冷淡清醒,眉头却拧着,脑子里云雾混乱。 关于这个所谓的“梦境”,那个自称是破梦师的人隐瞒了太多,对方可能满口谎话,而他却看不出端倪。 但凭直觉。 这是一个浑身上下都带着侵略性危险气息的男人。 带着一种压制过也令人讨厌的嚣张跋扈。 房间门“吱呀”缓慢打开,时怿抬眼看去。 他目光和脚步同时一顿,脑子里纷乱的想法在一瞬间清空,只剩下眼前的场景。 煤油灯昏暗发黄的灯光下,十几个形销骨立的病人躺在成列的床上。 这些人眼窝凹陷,皮肤褶皱,浑身泛着如同死尸的黑蓝色。好点的脸上还能看见肉,不好的和甲板上那个一样,全是搭了皮的骷髅架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儿声。 十九世纪,欧洲美洲,瘟疫。 脱水,干瘪,呕吐…… 船上的瘟疫……难道是霍乱? 有点棘手。 按照十九世纪的背景来看,他们不太可能说服那个看起来跟屠夫一家子的船医治好这些病人。更何况,背景不大可能会是肉眼可辨的霍乱那么简单。 虽然不知道现在这个所谓的“梦境”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目前看来和泰坦联邦的训练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处——实景真人,还有和普遍梦境一样的逼真体验感,附加“死了就是死了”这个惊天bug。 ……以及一个讨人厌的“破梦师”。 时怿眉头拧得更紧。 这个所谓的“梦境”和泰坦的训练方式有点相似,难道是泰坦没公布的新训练方法? ……用来锻炼队员对于神经病的忍耐性? 时怿就这么皱着眉在病房里绕了一圈。 半分钟后,他找到下午路过的医务室,侧身摸了进去。 既然说船上有瘟疫,医务室一定不只是当摆设。 医务室的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房间内,时怿点着了煤油灯。 暖黄色的灯光在房间内亮起,映亮了时怿的侧脸,以及木桌上带血的锯子和匕首。 时怿看了一眼桌上那几把锋利的工具,又环视了一圈四周的环境。 “……” 标着医务室,怎么看怎么像屠宰场。 正入眼是一张破旧的木桌,一条断了的桌腿用各样残破的书垫起,桌上摆着各类血迹未拭的利器。墙边的架子上凌乱堆着许多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工具,一旁还有个小衣柜。 衣柜对面的墙角用帘子隔出了一段空间,放了两张床。 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这人浑身泛着蓝黑色,面颊凹陷,和先前见到的病人们一模一样。他身上盖着的被子破旧发臭,血污遍横,整个人双眼紧闭地窝在那,远看分不清是死是活。 时怿提着灯扫了他一眼,去墙边翻那个杂乱的架子了。 他动作很轻,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灵敏而迅速地翻过半瓶墨水、破笔、烂了一半的苹果等等诸物。 片刻后,他终于摸出来一个笔记本。 时怿轻轻把那个本子从一堆杂物中抽出来,见破旧的皮革封面上烙印着“船医记录”几个字。 他把煤油灯轻轻放在桌子上,在灯旁边铺开了笔记本,入眼的是不算整齐的记录—— x29年x月x日天气晴 一名船员生病了,真是罕见的事,不过问题不大,我想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x29年x月x日天气晴 又有人生病,倒霉透了。 x29年x月x日天气晴 很多人生病,全都一股脑涌进我的医务室和船舱,屋子里都快挤不开了。天啊,我做梦也没想到船医的任务如此艰巨。 x29年x月x日天气多云 不用担心,这种病不是不可救治的。我想过上一两天,最多三四天,他们就会慢慢好起来。 …… x29年x月x日天气阴 下暴雨了,又来了几个病人。前面的几个病人死了。他们太脆弱了。他们太脆弱了。 …… …… x29年x月x日天气晴 这不是瘟疫,这绝对不是某种瘟疫!我不会死!爱德华先生会让我活下去! x29年x月x日天气阴 为什么还没到!为什么还没有靠岸! x29年x月x日天气阴 该死的船长,该死的富商,该死的骗子!为什么还不靠岸!! 记录内容稀疏平常,直到后面笔迹逐渐潦草,语气也明显暴躁了起来。 时怿捻着下一页的页脚,正要翻页,忽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当即合上本子,抓着本子掀开帘子,利落地滚进了病床底。 吱呀一声,医务室的门又一次缓慢地打开了。 一个人轻轻地走进来,反身锁上了门,看到点着的煤油灯时动作微微一顿。 病床下最里边,时怿偏头看向外面,呼吸放放得很轻。 他看见外面那双靴子在房间里缓缓踱步,不时停顿一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在翻找什么东西。 最后,那双靴子走向了他藏身的病床。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又发出了声响。 床前的靴子停住了。 门口传来咒骂声,有人拍了拍门,没有得到回应后哐哐踹了两脚。 医务室里一片寂静,靴子离开了病床前。 倏然之间,煤油灯灭了。 时怿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眯了眯眼。 下一秒,光又晃悠了两下,亮了回来,正朝床边走来的靴子顿了一下,最终没回过去。 门外发出哐嚓巨响,像是有人拿着斧头一下下砸在门上,医务室的门震颤了两下,裂开了一条缝。 与此同时,靴子快而轻地来到了病床前,随后一个人扒着床边长腿一伸,干脆地藏进了时怿所在的床底。 “……” 四目相对,来人略微愣了一下,随后挑眉将他扫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半笑不笑道:“好巧,时先生。” 时怿面无表情:“……” 不是很想巧。 下一瞬,医务室的门被人暴力破开了。 船医阴沉着一张脸走进房间,看见了点着的煤油灯。 “真是见鬼,”他对着煤油灯眯起眼,喃喃自语着,一手拎着滴血的斧子,一手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进来,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我明明记得把灯灭了……” 他说到这声音一顿,随即又幽幽响起: “难道是……被别人点着的……?” 船医那对浑浊阴翳的眼珠微微一转,看向掩盖着两张病床的帘子,随后他一步步向病床前走去。 “是你吗……” 病床下,祁霄略微往里靠了靠。 病床底的空间本就不大,挤了两个个子高挑的青年,越发拥挤起来,时怿几乎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他几乎是立即往后缩了一点,碰到了冰凉的墙壁,眉头微微一蹙。 船医拎着斧子停在了病床前。《 》 4、海上幽灵船(4) 煤油灯晃了一下,船医俯下身,为病床上瘦骨如柴的病人轻轻掖了掖被子:“……是你偷偷起来了吗?这可不对,好病人要乖乖躺在床上接受治疗,不能到处乱跑……” 他用枯瘦的手轻飘飘地拍了拍病人,随后直起身,拎着斧子,拖着重物平铺到了屋子中间。 时怿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具浮肿的尸体。 尸体的眼睛大睁着,头歪向一边,正朝着他们,和他们相隔不到十米。 船医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干脆麻溜地把尸体剖膛开肚:“让我看看你刚才吃了些什么,这样才好告诉你为什么会生病……呀,牛肉,鸡肉……鱼肉和鱼籽……啊,我知道了,是鱼籽……你吃的东西真多……” 怪异的恶臭味飘来,和血污腥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时怿拧起了眉,呼吸放得很缓,像是恨不能脱离氧气存在。 船医空不出来手,便把那染满血的刀子叼在嘴里,伸手去拿另一样工具。鲜血染上他的嘴唇和牙齿,让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像是嗜血的吸血鬼。 片刻后,他十分松快地解剖完了尸体,把满手血污往他围裙一样的外褂上一抹,然后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拿起锯子样的工具,拎着铁桶又来到了病床前。 铁桶被“哐”一声扔在地上,他将那半死不活病人的一条胳膊掏出来,随后用那发钝的锯子慢慢地割开他的皮肤—— 浓稠发黑的血从手腕处汩汩流出,顺着蜷缩的手指流进铁桶,病人发出微弱的呻吟。 船医低声道:“不要害怕,我亲爱的病人,放血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要好好接受治疗,你会很快康复的,你会很快康复的……” 他神经兮兮地低声重复了好几遍最后那句话,许久,突然俯下身,把耳朵贴在病人那根本没有动过的嘴唇上。 “……你说什么?” “你说这里……有人来过……?” 隔着一道床板,时怿很轻微地眯了一下眼。 “不守规矩的旅客……跑到我的医务室来偷东西……”船医一脸风雨欲来。他放下锯子,拎起斧头,抬腿一步步走过来,最后站停在病床前。 下一秒,时怿看到床边倒着探出一张瘦削阴翳的脸。 船医看到了床下的两人,二话不说拎着斧头就砍。 在斧子落下之前,祁霄一个翻身滚出了床底,干脆利落地给了船医一脚。船医干巴瘦削的身板在这时候终于显出劣势,跟纸扎似得摔了个四仰八叉,手里的斧头握得倒是紧,到现在还抓着。 时怿紧跟着祁霄从床底出来三两步走向门口,与此同时,船医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愤怒地提起斧头朝他们砍过来。 时怿闪身让开那一斧头,出门外时顺勾了一下煤油灯,反手关上了破破烂烂的门。 “哐嚓——!” 煤油灯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灯光熄灭,船医的斧头措不及防重重落在了门上,把苟延残喘的最后两块木板也砍裂了。 他愤怒地拔出斧子,却已经无法在找到自己的目标,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讨厌的旅客!!讨厌的旅客!!” 另一边,两位讨厌的旅客一前一后谁也不理谁地转过又一个拐角。 祁霄猛地一个急刹车。 时怿正低头掂量手里的笔记本,一拐弯差点撞上去,脸色要结冰,眉头能夹死苍蝇:“干嘛。” 一抬头,他和拐角走廊中凭空聚集的目标众人大眼瞪小眼。 众人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只有齐卓一眼越过祁霄看到他,二话不说往他身上扑,嗷嚎道:“时哥时哥,闹鬼了。” …… “我和周哥半夜的时候被敲门声吵醒了,一开始还以为是你们,结果开门之后什么也没有。” 众人跟在时怿二人涌入房间后,那个叫许昇的男高中生开口了。 被称作周哥的男人忙道:“对,我俩关上门一转头,发现床上挂着一个人。” 一个壮汉皱起眉:“等等,一个人?挂着?你们确定是人?谁那么神经病半夜不睡觉乱跑啊?是不是看走眼了?” 半夜乱跑的时怿:“……” 半夜不睡觉的祁霄:“……” 许昇听了这话似乎也有点儿自我怀疑怀疑。 但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应该是,屋里太暗了没看清,但是看起来像是……倒挂在天花板上的人。” 他想到当时的场景,缩了缩脖子,像是被阴风给吹了:“他本来是背对着我们的,但当时我叫了一声,他就转过头来了……头转了一百八十度。” “……” 这个简单的描述有莫大的形象感,众人一阵汗毛耸立。 寂静持续了一阵儿。 直到片刻后,白裙姑娘才弱弱开口:“我们那屋也是……我半夜突然醒了,然后就看见天花板上吊着一个人……” 白裙姑娘是个混血,眉眼带着些西方的深邃,此时被昏暗的灯光照出些阴影,加上凌乱的白裙和长发,一开口就很有鬼片氛围,把齐卓吓得打了个哆嗦:“这才是真鬼屋,我屋那阴森的氛围简直弱爆了……对了时哥,你刚才跑哪去了。” “……去医务室附近看了看,白天船医应该一直在,不太方便。”时怿回答,把手里的笔记本在桌子上摊开,“这是在医务室里发现的记录本。” 这人说话声音不轻不重,眉眼冷漠面无表情,气质总结来说就“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众人默默听着,知道他手里有线索也不敢动,直到齐卓伸手拿过了本子,才哗啦一下围过来。 屋子里一时间静静的,只有翻页的声音。 翻到最后一页,名叫沈娴的白裙姑娘默默说:“……感觉这船医精神状态不太正常。” 有人顺口道:“……任谁在这样一搜瘟疫船上待个几天都会疯吧——知道自己注定要死。” 众人再次陷入一片静默,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提到“死”这个字,他们都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自己。 ——如果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也得死。 半晌,只听有人略带讽意地轻笑了一声。 “在npc提醒过的情况下还敢半夜出来,我们梦主胆子真是不小。” 众人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是那位祁大爷,顿时纷纷低头当自己耳聋。 “……”时怿掀眼看向他,半冷不热地说:“你不也半夜出去了?” 祁霄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时先生,我需要提醒你——我,是破梦师。而你作为梦主,只需要乖乖做个漂亮花瓶。” 时怿冷冷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值不值得信,你以为自己长得很有说服力?” “……”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火药味弥漫,众人低头做鹌鹑状,谁也不敢吭声。 房间里又静了几秒。 “……一般来说,梦主是重点保护对象,毕竟梦主死了就代表前功尽弃,又得从另一个新的梦境开始。” 终于,祁霄开口了,他唇边带着点不真的笑意,黑眸微微眯起,显得有些危险:“但是我不介意麻烦点,所以如果你无所谓死在这里的话,请随意。” 时怿冷冷和他对视:“这个梦境到底是什么?” 旁边儿装聋的众人竖起了耳朵。 只听祁霄道:“抱歉,暂时无可奉告。” 时怿短促地笑了一声,收回视线,蓝灰色的眸子格外冷淡:“那我有什么必要信你?” “……” 祁霄盯着他,黑深的眸子里意味不明。 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人有一种让他讨厌的熟悉感。 和他第一眼见到时怿照片时候的感觉一样。 屋子里静了半晌,接着许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打破了沉默,继续分析线索:“咳咳……那个……笔记本上提到一个爱德华先生,还写了‘该死的船长’,我猜是梦境里比较重要的人物。” 眼镜男顺势接着他的话继续分析:“爱德华先生会让他活下去……爱德华先生和船医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以我们的身份能接触到爱德华先生吗?”沈娴在一旁问。 许昇思考道:“我们在一等舱,这艘船上一等舱和特等舱共用一个餐厅……所以不论爱德华在一等舱还是特等舱,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早餐时就能见到他。” …… 第二天一早,众人顶着黑眼圈慢吞吞在餐厅里找地方坐下,显然都没睡好。 餐厅的装修堪称富丽堂皇。分不清真假的花束在白瓷瓶里插着,娇艳欲滴,食物和甜点的香气浸染空气,阳光从明亮的落地窗透进来,柔和的钢琴声环绕在四周。 一切都优雅而美好,仿佛这艘船上从未出现过瘟疫,也将不会成为他们所有人的坟墓。 爱德华是一个身着休闲西服的中年男人,正在慢慢喝茶。他虽然面容瘦削而苍白,头发凌乱,但举止得体,看起来养尊处优,大概不乏钱财。 祁霄扫了一眼爱德华,问:“谁跟我去和爱德华聊两句?嗯……最好是一位……” 众人齐刷刷退了两步,留下面无表情的时怿。 “……女士,”祁霄说完了后半句,目光揶揄而探究地落在时怿身上,唇角勾起。 “……来假扮我的夫人。” 时怿:“……”《 》 5、海上幽灵船(5) 祁霄在时怿看人形棺材的注视中扬起眉,转身冲爱德华微微一抬下巴:“他无名指上带着戒指,应该是结婚了,我觉得有位女士能降低他的警惕。” 众目标依旧退避三尺,甚至集体又往后退了一步。 沈娴看了看周围的人,抿了抿唇,站出来:“……我去吧。” 祁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睛微微一弯。 众人在四周坐下,手里动着刀叉,眼睛却不住爱德华那边瞄。 在这种故作若无其事的集体注目礼下,沈娴神经紧张地跟着祁霄朝爱德华走去,时怿在旁边散步似得溜达。 祁霄眼珠一转,眸光懒懒落在他身上,唇角一勾:“时先生,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 时怿掀眼冷冷看向他,听他压着声说:“保镖。” “……” 时怿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坐着的爱德华。 他目光往低处落的时候显得更轻更冷,又带着股漫不经心:“你知道你特别像什么么。” “神经状况堪忧的保镖。” 祁霄:“?” 沈娴在中间默默缩了缩脖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终于,祁霄在爱德华身后站停。 他酝酿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开口:“早上好,爱德华先生,” 爱德华似乎被吓了一跳,略微吃惊地转过身。 祁霄面上带着微笑继续说:“我在走廊里捡到了一封写给您的信件,特来归还。” 十米开外,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三人。 眼镜男问:“哪来的信?” 齐卓沉默几秒,回答:“……他自己写的。” 这边,爱德华接过了那封信,有些惊讶:“非常感谢,先生。” 祁霄微微一笑,从不知道哪里变出来一块蛋糕:“这个小蛋糕是我夫人特地为爱德华夫人制作的。她久仰爱德华夫人,听说我要来给您送信,立即就跟来了。” 长裙女人问:“那个蛋糕……” 许昇:“他从推车上顺的。” 众人:“……” 这头,听到祁霄的话,爱德华的表情僵了一下,目光转向沈娴。 沈娴被他那无光的眼睛看的脊背发凉,勉强挤出一个笑:“爱德华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爱德华微微一点头,眼珠不动道:“……非常感谢。” 时怿悄无痕迹地往前一步挡在沈娴面前,隔绝了爱德华那渗人的目光:“那贵夫人在……” 爱德华静了一秒,目光投过来,几乎带着点怪异,好像他们提出这个问题很奇怪似得:“她已经因病离世了。” 时怿顿了顿,说:“我很抱歉。” 爱德华点点头,似乎没有继续谈论下去意思,转过了身。 时怿扫了一眼祁霄,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立即收了视线转身往回走。沈娴如获赦免忙跟着离开,不料祁霄也随即抬腿跟上,又把她夹在两人中间。 “……” 沈娴快哭了。 她看看左边举措绅士的祁霄,又看看右边神情冷淡的时怿,内心在东非大裂谷两侧横跳了几秒,终于企图调节气氛地小声问:“那个……爱德华夫人是因为船上的瘟疫而去世的吗?” 时怿似乎没料到她开口,脚步顿了一下:“我问问。” 他顺手拦下一名服务生,说:“早上好。” 服务生吓了一跳:“早上好,先生。” 时怿:“爱德华夫人怎么了?” 众人一瞬间心提到嗓子眼。 还他妈能这么问? 显然不能这么问。 服务生的脸垮下来,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请您不要再提起那个巫婆了,这是‘奇迹’号上禁止的,”服务生阴沉地说,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接着伸出手做了个卡脑袋的动作,阴恻恻地威胁:“您要小心您的脑袋。” “……”时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他那一吹就倒的瘦削身子:“怎么,你打算徒手掰了我的头?” 服务生:“……” 服务生感觉到了一丝嘲讽。 他恼羞成怒地看了一眼时怿,端着盘子转身就走。 齐卓看着他的背影默默道:“看来这位爱德华夫人在邮轮上不太受欢迎。” 有人说:“可是爱德华先生很受尊敬。” 许昇适时清了清嗓子,把众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那个……我刚才去打听过了,爱德华先生是“奇迹”号邮轮的投资人……一个家财万贯的珠宝商,跟船长都认识。” “跟船长认识?”眼镜男问,“所以船医的日记里才提到他们俩吗,这么说他们俩肯定也和船医认识喽?” 许昇说:“这就不知道了……有什么能证明他们认识吗?” 沈娴弱弱说:“或许爱德华先生太有名,船医只是把他看做一个……信仰?” 许昇无措道:“有可……” 他话音未落,餐厅里有人猛然呕吐起来。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时怿眼皮一跳,低头看去,见胳膊上半透明灰蓝又开始继续蔓延,迅速覆盖了整个左臂。 他听见一旁祁霄“啧”了一声:“真麻烦。” …… 雨还是一直在下。 窗外视野昏暗,看不见海天之间的界限。 “奇迹”号在暴雨之中向前行驶着,仿佛永无终点。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点上了数不尽的灯,和“奇迹”号上的每一处一样,不分昼夜。觥筹交错,欢歌笑舞,又一轮宴会开始,所有人都受到了邀请, ——包括目标众人。 ……但是受到邀请和真的会享受宴会是两码事。 比如现在,目标众人聚集在角落里,面对四周谈笑起舞的npc,谁也不敢松一口气,一个个正襟危坐,要么就是站的板直,面色严肃且凝重,活像是来出殡。 只有齐卓闲不住,在宴会厅里来回转悠了十来趟,最后抱怨道:“怎么没人来找我搭讪?我这张脸还不够英俊吗?” 还不够英俊吗…… 听到这话,众人默默看向和两三位姑娘聊得不亦乐乎的祁霄:“……” 又默默看向不远处被两名姑娘左右包围的时怿:“……” 眼镜男默道:“可能脸……确实是有那么一定的因素。” 齐卓悲伤地惨嚎一声,随即转身冲沈娴九十度弯腰:“沈娴大美女,咱俩去跳舞吧,我已经看不下去了——何况缩在这里多没意思,好容易上一次豪华邮轮……就算是闹鬼的邮轮也不能白白浪费大好时光是不是……” 众人听着他嘟囔,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些,跟着应和: “对对,这到是,这么傻站着也不是个事,既来之则安之。” “走……咱们去吃点什么?” 也有人嘻嘻哈哈地起哄:“跳舞去,展示一个!” 沈娴跟着众人笑,被宴会厅里的氛围感染了,正要答应,周围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一抬头,看见爱德华在她面前站停,十分绅士地弯下腰,冲她伸出手:“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 沈娴欣然白了脸。 宴会厅的另一端,时怿身旁那两位衣着华丽的小姐正偷瞄着爱德华,见他牵着沈娴向宴会厅中间走去,顿时瞪大了眼。 时怿耳旁迎来暴击:“哎呀!不得了了,爱德华先生居然跟别的女人跳舞了!” “真是奇怪,他明明爱惨了那个巫婆,除了和巫婆跳舞外,谁都不答应。”名叫格蕾丝的姑娘不满道,“这可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别人跳舞。” 时怿扫了爱德华一眼:“是么,爱德华先生很爱他的夫人?” 瓦西莎的脸垮下来:“什么夫人,不过是一个散播厄运和瘟疫的巫婆!” “……都说爱德华先生被她迷住,愿为她做一切事情,我看果真如此,直到最后他都不舍得把那个巫婆扔进海里去!” 时怿问:“船上的瘟疫是爱德华夫人带来的?” 格蕾丝:“不然呢!还好船长公正地判决了一切,可惜判决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于她自己制造的瘟疫。” “是啊……她死的时候脖子上还带着爱德华先生从法国为她带回来的紫水晶,那小东西真是漂亮极了!” 时怿状似不经意问:“那爱德华夫人现在在哪?” “……不知道。”瓦西莎骤然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谁也不知道痴心的爱德华先生把她的尸体藏在了哪里。” 她顿了一顿,嘟囔道:“反正没把她扔进海里!” 说到这,她看向时怿,一双漂亮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把他打量了一番,对着时怿一张冰冷的帅脸笑嘻嘻问:“话说,时先生,你是去美洲做什么的?你看起来不像那儿的人。” 时怿突然被问,顿了一下,随口说:“去做梦的。” 瓦西莎:“……?” “我知道了,”一旁,格蕾丝咯咯笑起来,“你是怀揣着梦想,想去做生意,发一笔横财,或许再和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相爱的。” “……”时怿沉思了两秒,面无表情地接过了她圆的话:“对。” 格蕾丝很兴奋:“真的吗?我的父亲就在那边有生意呢!” 兴奋过后,她又惆怅起来:“我已经有一年没和父亲母亲见面了,真想他们……还有我的小妹妹阿丽莎……我在上船前刚收到他们的信件,他们现在应该也快到欧洲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她脸上流露出甜蜜的表情:“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好……哦!或许你可以和阿丽莎认识一下,她在我走前还嘟囔也想去见见异国的帅哥。”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祁霄咳了一声,冲时怿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 瓦西莎没听见这声咳,自顾自捂着嘴笑起来,随后带着炫耀意味说:“而我回去后,是要和理查德订婚的——你们都不认识他。他是一位很好的绅士,也是一名英勇的战士……我们从年少就认识了,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迫不及待。” 他们都不说话了,看着不远处,爱德华带着动作有些慌乱的沈娴翩翩起舞。 格蕾丝羡慕地看了一会儿,邀请到:“时先生,我们去跳舞吧。” 时怿礼貌且冷淡道:“抱歉,不会。” 格蕾丝不高兴了,脸色塌下来:“你可真没意思,我和你聊了半天,你甚至不想和我跳舞。” 她撇了撇嘴,一甩裙子走了,瓦西莎见状看了时怿一眼,也紧跟着她的女伴离开。 “唔……”一旁,祁霄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两位姑娘离开,微微弯起眼。 “时先生不和那位美丽的小姐跳舞,难道是在等我?” 时怿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恶趣味,冷冷掀眼看向他:“……” 就见祁霄看了看旁边正在请姑娘跳舞的中世纪男人,随后有样学样地冲他弯了弯腰,似笑非笑:“亲爱的时先生,你愿意赏脸和我跳一支舞吗?” 时怿:“……” 我愿意赏你一巴掌,要么? …… 宴会吸引了相当一部分的旅客,邮轮上其他地方比平时都要人员稀疏。 过了半个钟头,时怿光明正大地从宴会厅离开,随后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医务室的门,在船医的骂声中面无表情地把他重新捆了一遍,摸了把斧子出来。 五分钟后,他拎着斧子在走廊里和从卫生间回来的齐卓迎面相遇。 齐卓:“……” 齐卓看着他手里晃悠的斧头瑟瑟发抖:“……时哥……npc会找上门来的……你你你可别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啊……” 就见时怿拎起斧头“哐嚓”一下劈向船长室的门,一边漫不经心道:“放心,我向来遵纪守法。“ 齐卓:“……” 放你的屁!《 》 6、海上幽灵船(6) 船长室内空无一人。 时怿晃悠着斧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在角落里上锁的柜子前停住了脚步,随后举起斧头又哐嚓一下劈了上去。 三斧子下来,柜门被劈了个半烂,露出里面一个精巧的小宝箱。 时怿半眯着眼端详了一番那个箱子上繁复的锁,扔掉手里的斧头,伸手端起了那个盒子。 宝箱不大,也就一个巴掌大小,但却很沉,像是里面装了石头,摇晃时发出一种硬币流淌般的金属碰撞声。 压在箱子下的是一沓名单,看上去列的是登船旅客。时怿扫了一遍,看到了肖·爱德华和伊芙琳·爱德华的名字。 奇怪的是,目标众人的名字——包括梦主的——都没有出现在名单上。 时怿把那沓名单抽出来窝了两折,一手揣着宝箱,一手捏着那一沓名单,在房间里继续绕了一圈,没发现更多值得研究的东西,于是抬腿朝着门口走去。 而就在这时,房间和走廊里的灯同时闪了两下,倏然熄灭。 门口传来齐卓的一声“卧槽”,他喊道:“时哥?你还在里面吗,没事吧?” 时怿把他从门口一把拉进来:“安静。” 船长室破烂的半扇门被半掩上,两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一个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近了。 这脚步声和船医的还有些不同,有些沉重,踏在船舱的地毯上也发出闷闷的声响,一路靠近放大,最后在门口停下。 舱门这边,齐卓两人敛声屏气。 另一边,身高体壮的船长很不高兴地盯着自己被人霍霍了的门,觉得自己的尊严自“奇迹号”建成以来第一次受到了挑衅。 他盯着门,粗声粗气地问:“谁在里面?” 齐卓头一回直面愤怒的npc,大气不敢出,想回头看一眼精神支柱时怿,却发觉后者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齐卓:“……” 坑,惊天巨坑。 船长室的门缓缓朝内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齐卓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房间里的灯被人倏然打开,同一瞬间,他被人拉了一把,又听到时怿的声音:“走!” 齐卓腿比脑子先动,跟着时怿朝外狂奔,身后,大胡子船长大吼一声,神情阴戾地迈着大步朝他们追来,健壮的身躯在走廊里活像一堵墙,手上的银戒指在光下闪过冷光。 面前是望不到头的走廊,身后是逐渐加速的船长,齐卓不时回头对着三人逐渐缩小的距离嚎叫:“怎么办!他就要追上来了!” 时怿轻描淡写:“不会的。” 齐卓绝望:“怎么不会!” 时怿说:“我把他屋给点了。” 齐卓:“……?” 你干嘛了?? 他正懵着,就听见烟雾报警器嗡嗡作响,船长发出一声咆哮,回头一看,船长室飘出一缕烟雾,而船长直冲着房间里冲去,已经全然不顾两个偷跑的逃犯。 报警器嗡嗡的声音中,时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他扫了一眼被船长踹飞的垃圾桶,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垃圾,随后转向齐卓。 一股不祥感在齐卓心中飘然升起,他看着时怿一手揣着宝箱一手捏着折了三折的一沓纸冲垃圾桶扬了扬下巴,面无表情道:“去把那里面的碎纸片捡回来。” 齐卓:“……不……了吧……” 时怿微微扬起眉。 “……” 齐卓悲愤欲绝地跑回去,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在船长室门口把垃圾里的碎纸片挑出来,看着船长从屋里出来,拔腿就跑,嘴里嗷嚎:“时哥救我!” 抬头一看,时怿跑的比他还快。 两人一路狂奔。 直到转过一个拐角,齐卓突然和迎面而来的目标众人撞上,一头冷汗地来了个集体急刹车。 只听为首的许昇气喘吁吁道:“宴会厅里那些人全都发疯了!” 时怿还没来得及琢磨他这“发疯”是个什么意思,就听不远处,古怪的咆哮声传来。 他抬眼看去,见一行干尸般枯瘦蓝黑的旅客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瞳孔全白,獠牙长竖。 目标众人拔腿就跑。 齐卓被裹挟在一行人中间,手忙脚乱地阻拦:“等一下等一下——” 他话音刚落,跑在最前头的人一声惊呼,掉头朝他们跑回来,身后跟着愤怒的船长。 前面是干尸大军,后面是暴怒船长,众人腹背受敌之下慌不择路地涌进一间屋子。 门锁咔哒落下,门外,干尸大军和船长的脚步声渐近,众人提起了心。 果不其然—— “砰!砰砰!” 外面的干尸开始拍门。 众人全都缩进了角落里:“怎,怎么办?” 有人打了个哆嗦,看了看自己沾血的手:“那些东西撕人太猛了……要是真进来了三两下就能把我们所有人撕成碎片……” “……我亲眼看着它们把小孟给……像撕咬牛肉干一样……” 一旁沈娴听到这人颤抖着说的话,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场景,双手掩面呜咽起来。 时怿扫视了一圈房间,轻轻放下宝箱和那一沓名单。 齐卓终于从双重恐慌中缓过来一点神,扭头小声问许昇:“怎么回事?” 许昇说:“那个叫孟听的男生……被外面那些怪物撕碎了,就在宴会厅里……到处都是血。” 齐卓不知道说什么:“啊……” 时怿的目光随着他的话看了过来。 据现在的经验来看,船上npc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 他微微蹙起眉,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比溜进船医的医务室或者劈开船长的房门更令npc愤怒的事。 刚才提到孟听的男人犹犹豫豫道:“我不知道,他没什么特别的动作……我离他也不是很近,好像是和npc说了句什么吧……” 说了句什么…… 应该是这句话提到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东西触发了宴会厅里的npc发狂。 门外的干尸们还在砰砰砸门,众人沉默了片刻,迫不得已重新打起精神。 齐卓放下怀里抱着的一堆碎纸片,道:“时哥让我把这些收回来……我刚才看了两眼,感觉像是一封信。” 众人围成一圈。 和许昇住一个屋的男人看向许昇:“小许,你擅长拼拼图不?” 不等许昇回话,齐卓嘴快接了过来:“时哥会拼。” 众人刷然转头。 时怿:“……” 时怿抬腿往前走了一步。 众人又刷地往后让开一步,神情多少带着点儿怯懦。 时怿:“……” 齐卓看着他时哥冷淡的脸,又看看众人和他之间明显的楚河汉界,忙为自己的最快打哈哈:“都一样都一样,我来我来,咱们一起。” 时怿顿了一下,转身走向一旁。 许昇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脸色很冷淡,站在灯光几乎照不到的角落,只有一半侧脸被光照亮,垂眸看去,两手揣在兜里。 和他们隔了没几米,看着却泾渭分明。 一行人手忙脚乱拼了半天,终于把那些纸片拼凑了起来。 那是一封已经被撕碎了的信件,信封上印着漂亮的花纹。 沈娴最后调整了一下纸片,艰难地跨越纸张缝隙念到:“……亲爱的……爱……爱德华先生……” “……” 亲爱的爱德华先生, 我明白您的意思,也能理解您急迫的心情。请允许我代表全体船员祝愿艾德华夫人早日康复。我已经收到了您的礼物,非常感谢您的体贴用心,“奇迹”号将在后天上午十点离开港口,我将于九点三十分在船上等待您和艾德华夫人的到来。 祝好! 您真诚的, “奇迹”号船长 x29年x月x日 “……” 看起来就像是一堆没有屁用的客套话。 门外干尸乱拍,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听许昇道:“那什么……我们先分析一下。” 男高中生在众人期盼的注视中正襟危坐,酝酿了半天才开口:“现在我们知道,爱德华先生,一个富有的的珠宝商,是‘奇迹’号的重要投资人,在船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从这封信及船长分外客套的语气来看,两人应该不算太熟络,但是很有可能认识。爱德华备受尊重,这点无可置疑,关键是艾德华夫人。” “船上的服务生称爱德华夫人为‘巫婆’,而船长在信中却对爱德华夫人十分尊敬……这是因为……嗯……” 他皱着眉“嗯”了半天没组织出来下文,在寂静里听着干尸砰砰的拍门声,被众人盯得头皮发紧。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救世主接话了:“时间。” 众人的视线立刻转到时怿身上,许昇略微松了口气。 时怿抬起眼,说:“这封信写在所有人上船之前。上船前艾德华夫人备受尊重,上船后被所有人厌恶。” 他点了点铺在桌子上的信,掀眼扫了一圈众人:“重点,一,爱德华夫人上船前生病了;二,爱德华给船长送了一份‘礼物’;三,这是一封回信,而爱德华在写上一封信的时候心情很急迫。” 齐卓端起宝箱:“这个应该就是……信里提到的礼物?” 众人苦大仇深地看看宝箱上的锁,随后眼巴巴看向时怿。 时怿面无表情:“看我干什么,我长得很像钥匙?” “……” 有点吧。 众人默默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时,木门突然发出“嚓”的一声,在众人倏然投去的惊恐目光中裂开了一条缝。 门外的干尸大军被鼓舞了,更加欢快地继续拍门,把门拍的得颤颤巍巍,大有要即刻罢工的迹象。 齐卓吓得不轻,一把抱住时怿胳膊,声音颤抖地说:“……呃……那个……时哥,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我们怎么走啊?” 外面狂风暴雨,天阴沉的看不见云。 时怿看了一眼阳台,一如既往不带人情味儿地说:“翻下去。” 众人转头看过去:“……” ……干什么? 门外干尸哐哐乱拍,屋里时怿在众人看变态的注目礼中抬腿走向阳台。走到一半,他想起来什么似得抬起眼:“除了孟听,其他人都在这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定。 时怿目光扫了一圈,蹙起眉。 祁霄不在。 “那个,破梦师好像是突然开始发高烧,刚才在宴会厅的时候,被船长送去医务室了。”长裙女人突然想起来似得说。 哦。 时怿“嗯”了一声转过头,正要翻下阳台,忽然反应过来她说什么,蹙着眉又把头转过去,问:“……被谁送去哪了?” “……”长裙女人吓得缩了缩脖子:“……被……船长送去医务室了。” “……” 时怿静默半秒,一把从阳台上翻了下去。《 》 7、海上幽灵船(7) 船长还在为自己房门被人砍了个稀巴烂的事生气,在走廊里来回暴走。时怿默不作声从一旁绕过,并没有和他正面打交道的意思。 走廊中一片寂静,只有地毯上柔闷的脚步声。 大厅中央,复古钟摆庄重地敲了八下,时针半格不差地指向八点。 正路过大厅的时怿脚步微微一顿,抬眼看去。 时间复原了。 他目光落在表盘上的指针和罗马数字八上,又扫过钟摆下木牌翻到的“x99年x月x日”,随后加快了步伐,朝着医务室走去。 船医不在医务室。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一切都静默着,仿佛空无一人。 时怿扫了一圈房间,径直走向角落里的病床。 “唰——” 帘子□□脆利落地拉开,时怿看到了病床上被五花大绑的祁霄。 这人线条犀利,显然不是什么柔弱角色,这会儿被船医横竖左右捆床上,带着一种迎面扑来的违和。 他端着下巴在旁边欣赏了几秒,似乎有点遗憾手里没有个相机,随后毫不客气地伸手,以一种可拔山河的力气把他晃醒了。 “……”祁霄蹙了蹙眉,悠悠睁开眼。 他看着很清醒,跟时怿对视两秒,声音有点沙哑地问:“……你干嘛呢?” 时怿:“叫你起床,不然呢,英雄救美?” “……” 祁霄动了动胳膊,面对自己身上缠了十八圈的麻绳古怪地沉默了两秒,微笑:“你要非这么说,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当一回睡美人。” 时怿从一旁抄起一把刀子,手起刀落毫不关心落处地割断了捆着他的绳子,看着他从床上跳下来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冷讥:“只要乖乖当个漂亮花瓶就好了,嗯?” 祁霄:“……” 行。 他低头整理了一番乱七八糟的衬衫,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慢条斯理地开始扣那开了三四颗的扣子。 时怿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略微诧异地发现他锁骨下的一小片皮肤已经变得半透明了。 祁霄扫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扣扣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语调松快道:“忘了说,不好意思,有一点我弄错了,这个梦境的梦主不是你,是我。” 时怿倏然抬眼看向他。 “我们推测,一般来说,一共七层左右的梦境,包括你自以为的‘现实’,都是由梦主内心深处的恐惧演化而来,层层递进,越来越靠近梦主的潜意识……” 时怿冷冷问:“谁们推测?” 祁霄充耳不闻,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往下:“……但可能因为我的突然闯入,梦境发生了一些错乱,将我,定为了其中几个梦境的梦主。” “比如这一个。” “那么在这个梦境里,我作为梦主,受到的影响可能会比其他人都深都快,在这一层梦境背景下除了出现一些发烧呕吐症状之外就是——幽灵化更严重。” 他垂眸慢条斯理地扣上最后一个扣子,与此同时,时怿听到“滴”的一声: 【检测到梦主幽灵化程度百分之七十,请尽快破梦!】 时怿收回视线,仿佛没听见他刚才的话,说:“我们发现了一封船长给爱德华的回信。” “回信?”祁霄抬眼看向他。 时怿言简意赅:“爱德华心情焦急地送了船长一份礼物,船长对他表示了理解和感谢。” 他话音刚落,医务室的门发出“吱呀”一声。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 门口,站着提着铁桶一脸阴沉的船医。 紧接着,一阵在地毯上奔跑的杂乱脚步声传来,气喘吁吁的众目标出现在船医身后。 “……”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怪异。 屋里,偷闯入的时怿和被睡美人祁霄,门外,一群不明所以但神情亢奋的群众。 ……中间夹着脸色极差的船医。 活像现场捉奸。 群众之纯情男高许昇没理解船医气势汹汹站在门口是为什么,上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那个……大哥……我们能进去一下吗,谢谢啊。” 船医:“……” 船医彻底怒了。 他气急败坏地上蹿下跳,尖叫道:“你们打扰了我的病人!滚出去!滚出去!!” 众人吓了一跳,乱成一团,有的涌入医务室,有的躲到一边,还有的企图和他交涉。 船医复读机一样把“滚出去”重复了十遍,见这群旅客没有离开的意思,终于忍无可忍地抄起了斧子,朝着逃窜的众人砍过来。 “不守规矩的旅客,我要告诉船长!我要告诉爱德华先生!你们死定了,你们死定了!!” 时怿微微皱眉,扭头问祁霄:“他告诉了船长和爱德华会怎样?” 祁霄漫不经心地从墙边摘下麻绳,趁着船医疯狂追着人砍的功夫,反手把他捆了个结实,在他的咒骂中道:“不知道,可能会死人吧。” 众人:“……?” 那你还惹他? 祁霄对着众人复杂的表情一挑眉:“他先捆我的,还不允许我捆回去了?” “……” 破梦师气势凌人理直气壮,众人齐齐低下头,对船医的咒骂声装聋作哑。 “这里!”突然之间有人喊了一声,“这里有好多病人!” 众人闻声纷纷跟过去看。 果然,一旁船舱里并排躺着十几个病人。 “我感觉这个病症很像霍乱呢?”眼镜男看着病人们自言自语道,“十九世纪,上吐下泻,高烧,蓝黑色皮肤,迅速脱水……船医是怎么治疗的?” 时怿毫无波澜地回答:“放血。” 齐卓打了个哆嗦,“真可怕,一言不合就放血。我看这船医也不像什么正经船医。” 许昇说:“如果是十九世纪的话……放血治疗应该还挺普遍的……” 有人道:“真是霍乱的话,这艘船上的水和食物应该都不能吃了吧……?” “等等,”齐卓干呕了一声,“霍乱粪口传播是吧,那我们岂不是吃了屎?” 众人:“……”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去,又面面相觑几秒,才有人提议:“……要不要……去看看?” 许昇试探着轻手轻脚地朝那边走去。 有了带头的,其余人也缓缓朝声音的来源走去,走近后,低低的交谈声逐渐清晰:“女士,请不要惊慌,请听我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转过拐角,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出现在眼前。她正以手掩面,无视另外两名船员的努力安抚发出惊叫:“有人死了!又有人死了!” 不等两名船员反应,她大叫着跑走了。 众人看清了她口中的死人。 那是两具湿漉漉的尸体,被水泡得浮肿,表面苍白,但是身上还有肉,和船上的病人不同,明显不是死于瘟疫。 两名船员无可奈何地对视一眼,随后一抬头,和前来的众人对上了视线:“……” 外面暴雨如瀑,船舱内一片寂静。 齐卓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那个,我说我们只是路过你信吗……” 他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急促地从远而近。 众人连同船员都不约而同抬头,看到许多神色各异的旅客朝着这边走来,刚才那名匆匆逃走的姑娘夹在其中,显然是个探觉灵敏的报告员。 为首的男人穿着裁剪合身的西式外衣,头发油光可鉴,横眉冷目,十分生气道:“怎么回事?船长不是已经制裁了女巫吗?” 在众人的低声窃窃私语中,两名船员两耳不闻地恭恭敬敬低下头:“塞勒先生,您说的没错,是这样的,船长大人已经宣判了女巫的罪行,她也早已因自己的罪行而死,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塞勒愤怒而惶恐地一指地上的两具尸体:“那为什么他们还会死?” 周围围观的旅客看向尸体的目光中透着惊慌失措,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大: “一定是女巫的诅咒……” “该死的女巫!那个令人厌恶的老太婆!” “上次是在她死之前……可是如今她已经死了,这魔咒居然还在继续生效……” “她还要带来多少死亡!她还要带来多少灾难!” “……打扰一下。”祁霄在一旁绅士地抬了一下手,“方便告诉我这两位……先生,是怎么死的吗?” 两名船员异口同声:“不可以!” 而塞勒道:“他们死于女巫的诅咒!” 他也不管自己回答的是谁的问题,紧接着愤慨地指着船员的鼻子骂:“为什么还会继续死人?船长为什么没有处理好一切?我要见船长!!” “塞勒先生,船长也并不是万能的……” “作为船长,他应该对船上的事情负责,起开,让我去见船长!” 两名船员脸色都不太好看:“塞勒先生,船长现在有事不在。” “我不管,他总归是在这艘船上!你们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亲自过去找他!” “塞勒先生……” 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在这时透过拥挤的人群传来: “天哪!亚瑟跳水了!快来人,来人救救他!” 一群衣着得体的先生小姐们又纷纷回头去看,随着人流朝着尖叫声的方向挤。 走廊和大厅里一时间躁乱起来,目标众人趁乱跟着时怿和祁霄涌上了甲板。 甲板上,天色阴沉,暴雨如注,什么也看不清。 众人紧紧簇拥在一起,在冰冷的雨水和海风里瑟瑟发抖。 幸好没过多久,新消息传来。 后面的人听前面的人在哗啦哗啦的雨声中喊道:“他们捞起来了一个人!” 一个……什么? 沈娴和齐卓隔着雨幕大眼瞪小眼,脸色发白。 那是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看起来很健康,不像是精神错乱的疯子。他被捞上来后很快被送去了医务室,和船医那个真正的疯子共处一室去了。 这就是刚才跳水的那个人? 可是无缘无故,他为什么会跳水?难道船上真的有什么女巫和诅咒? 目标众人借着暴雨的掩盖在甲板上待着,先是听到船员吆喝的口号,随后远处静默了片刻,又传来很细微的争吵声。 距离太远,那争吵声几乎被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 祁霄对齐卓道:“我去看看。” 齐卓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回身去汇报时怿,却没找到人,愣了愣:“……哎那个,时哥呢?” 众人纷纷四下张望。 与此同时,二十米开外,时怿背靠着堆得足有一人半高的货箱,偏头眯着眼辨识不远处争吵的人。 “你承诺的!爱德华先生!一切都不是问题。”其中一个人咆哮道,“现在告诉我,那些跳水而死的人都是发生了什么事!”《 》 8、海上幽灵船(8) 爱德华的身影在雨幕里浮现。 他吼道:“我怎么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冰冷绅士的富商在此时露出了自己的獠牙:“船长先生,请你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交易,如今这一切的发生都是你默许的!” 这一句话之后,不远处的两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这寂静怪异而悠长,像是两人都在想些能让对方毙命的言语,只不过思绪被掩饰在大雨声中。 货箱上盖着的蓝色防雨布随风簌簌鼓动。 雨滴打在上面发出的噪音掩盖了远处可能发生的低声交谈。时怿动了动,缓缓站起来朝外看去。 大雨随着风噼里啪啦砸在脸上,隔着雨幕,他几乎能看到不远处两人的身影。 “是爱德华夫人来报仇了。” 雨水一道道不停歇地滑下船长的脸,他突然说道,像是找到了什么自信般骤然拔高声音:“一定是爱德华夫人回来了!” 爱德华惨白瘦削的脸在雨幕里显得尤其可怖,他瞪大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喊道:“住口!住口!不要提她!不要再提那个女巫!” “女巫?呵呵呵……” 爱德华尖叫:“住口!住口!” 船长古怪地笑起来,一步步朝前走去,时怿一眼不错地盯着他,在他走了两步后发现不对劲。 ——船长不是在冲着爱德华笑,而是在冲着他。 船长与他对视着,眼珠几乎一动不动,粗壮的身形在雨幕中一步步朝他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只略凉的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朝集装箱后拖去。 时怿反应过来张嘴就咬,一边伸手去掰身后人的胳膊。 对方吃痛倒吸了一口气,松开手:“你是狗?” 时怿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嘴,眯起眼,透过大雨看向祁霄,语气比雨还冷:“干什么。” 祁霄冲船长和爱德华抬了抬下巴,黑眸眯起:“你没发现自己正朝着他们走过去吗?怎么,你是想加入他们来个会晤,还是想冲上去跟他俩同归于尽?” “……” 时怿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不知不觉地从集装箱后走出来,一步步走向了船长二人。 ……所以刚才不是船长朝他走了过来,是他朝船长走了过去。 时怿顿了一下,说:“谢谢。” 祁霄似乎是没想他会说这两个字,本已经转身要走,闻言步子顿了顿,回过身。 见时怿在原地站着,他一挑眉:“我要回去听贵族小八卦了,时参谋打算继续在这享受风浪么?” …… “这一定又是那个巫婆搞的鬼,我向天发誓!” 宴会厅里,众人围在格蕾丝旁边,听她语调夸张地说着:“我早就跟你们这么说,你们不信,现在又有人死了,亚瑟还跳水了,你们总该信了——这些都是巫婆的魔咒!” 一名绅士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这带有瘟疫和病毒的女人……真是令人恶心!” “她自私自利!” “她一定要拉着我们大家伙给她陪葬!” 瓦西莎表情夸张:“知道么,这一次是我亲眼看到的——亚瑟就像是中了魔,就像是被恶鬼附了身,他前一秒还在闭着眼休息,后一秒就自己从沙发上起来,走上甲板,然后走向了栏杆……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几名女士恰到好处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哦天哪,这女巫真是太可怕了,我们当初应该把她活活烧死!” 有人道:“这正是我们的打算!可惜她在船长审判之前就死了。” 祁霄优雅地翘着二郎腿靠在一旁的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听着,时怿刚换了衣服,一边擦着头一边从宴会厅门口进来,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时怿和他对视两秒,毫无波澜地移开了视线,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奔走的服务生,在齐卓旁边坐下。 众人以明媚张扬的格蕾丝为中心,孜孜不倦地讨论着诅咒和女巫,直到有人突然道:“爱德华先生来了!” 这个名字比女巫更有魔法,众人倏然之间噤了声。 爱德华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走入宴会厅。 他模样依旧瘦削,眼窝微微凹陷,两只眼睛因此更显得凸出,木讷地扫过众人。随后他在一旁坐下,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高脚杯,朝依旧盯着他看的人们略显疲惫地点头示意。 这人看起来优雅绅士,但脸色苍白的太病态,眼睛又常常一动不动,好久不眨,加上过多的白眼球,在目标众人眼里看起来相当渗人。 而这边,船上众人盯了一会儿爱德华,又转过头开始窃窃私语:“爱德华先生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巫……” “简直是太可惜了……一定是女巫蛊惑了他!” “女巫罪该万死!” 这句话像是引燃了油的第一簇火苗,众人从原本的寂静无声变得愤慨起来,举杯道:“对!”“没错!”“要我说,都是因为女巫……”“女巫罪该万死!” “女巫罪该万死!” “啪!” 众人齐刷刷抬起头,看见爱德华手里的高脚杯碎了。 时怿感到有些不对劲,微微蹙起眉,站起了身。 只见爱德华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五官变得扭曲,他从餐桌上抓起餐刀,手指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本就大的骇人的眼珠简直要掉出眼眶。 他生气了。 祁霄脸色微变:“跑!” 众人反应了一下这话什么意思,见爱德华阴沉地举着餐刀朝他们扎来,大脑宕机了两秒,随后拔腿就跑。 宴会厅和走廊里一时间纷乱不堪,尖叫声和脚步声混成一片。离爱德华最近的那名绅士很第一个惨遭毒手,被爱德华一刀刺中,鲜血在他白衬衫上洇开成一朵红色的小花, 其余人见状更加慌不择路,互相推搡咆哮,乱成一锅粥,绅士淑女的形象全无。 爱德华对格蕾丝的敌意格外大,在捅完第一个绅士后直奔着她而来。围在格蕾丝身旁的众目标似乎也被他认定为了同谋,迫不得已跟着尖叫的格蕾丝逃命。 格蕾丝看着娇小柔弱,跑的却比兔子还快,一路洒泪狂奔,带着众人跑上楼。然而爱德华的速度还要更快,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不到二十米的走廊里。 时怿半路看到一扇敞开的房门,当机立断:“进去!” 爱德华的主要目标是格蕾丝,如果他们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且变得更难被抓住,爱德华应该会放弃他们去追格蕾丝。 众人不疑有他,两两三三冲进房间,祁霄在最后进去,他扫了一眼两步之外的爱德华,在他面前“砰”地关上了门。 “……” 众人屏息凝气,全都盯着门口竖起耳朵。 门外,爱德华的脚步声顿了一顿,随后朝着格蕾丝的方向离去。 众人皆是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来得及环视一圈他们所处的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格外豪华宽敞的房间,几净窗明,散发着典雅的馨香,不论是大床还是木桌都收拾的整整齐齐。房间四处摆着有金雕银镂的装饰,桌上放着一支向着碎钻的钢笔,预示着房间主人不凡的身份。 众人在房间四周绕了一圈,有些慨叹,再一转头,见身后祁霄毫不客气地转身在房间里翻了起来,时怿紧跟其后,在不到半分钟内把整洁的房间硬生生翻出了猪窝的效果。 “……” 众人沉默几秒,也毅然投身猪窝制造业。 房间里一时只有低声交谈和翻箱倒柜的声音。 终于,祁霄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巨大的扁木箱。 这木箱相当沉重,四角还镶了金属,被从床底抽出来时在地板摩擦发出“吱”的一声,在房间里格外刺耳。众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祁霄。 “咔哒”一声,木箱被打开。 里面是一沓各式各样的信,粉的白的黄的绿的……很有分量地堆在一起,在箱子里躺着。 信! 众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在房间各处伸长了脖子看。 祁霄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条斯理地拆了一封,长腿一叠,靠在床边读起来,嘴唇逐渐弯成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一旁的时怿没有停下翻找的动作,只是扫了他一眼:“收到情书了这么高兴?” 祁霄掀起眼皮看向他,几乎是痞气地弯了弯唇:“……是啊,不小心翻到了爱德华写的情书。” “……” 哦。 众人丧失了兴趣,又回过头去翻屋子,直到过了两秒集体反应过来:“……” 谁写的情书?? …… “亲爱的格林希尔小姐,”祁霄捏拖着调子读到,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时怿,“我从没有见过像你一样有魅力的姑娘。” “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寝食难安,时时刻刻盼望着下一次与你的相会。” 明日我们举办的晚宴你会来吗?我将满怀期待地等待。如果你不能来,那这晚宴将好比失去星星的夜空,变得沉闷而索然无味。 …… 亲爱的格林希尔小姐, 礼物收到了吗?希望你会喜欢。我觉得它很衬你的眼睛。 我向格林希尔先生请示过,他愿意让你来同我一起参加礼拜六的骑马比赛。我真是太高兴了! …… 亲爱的伊芙琳, 你的眼睛像是最美丽的宝石一样闪耀,我简直不能诉说我对你的爱慕。得不到你的回信,我今晚将无法安眠。哦!哪怕你的回信里表现出一点让人雀跃的意思,我也会振臂欢呼的,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接下来漫长的生活。 …… …… 亲爱的伊芙琳, 我将用我的所有财富向你求婚,你知道的,我经营着珠宝买卖,还有有几座价值不菲的果园,我打算将其中一座送给你的父亲——不管他同不同意我的请求。还有那些奇珍异宝,我已经托人送到你那里,不论你答不答应我的求婚。 …… …… 亲爱的伊芙琳, 我简直无法向你诉说我内心的激动!我们终于要成为一对美满的夫妻了。你的家族和我的财富正相匹配,请不要难过你伤了其他追求者的心……我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 我从法国回来,带来了一条美丽的紫水晶项链想要送给你——这个世界上最美丽动人的姑娘。我回去后将让城市里最好的银匠为我们锻造一对素银的婚戒,在这最无暇的颜色上,刻上你和我的名字。 …… 亲爱的伊芙琳, 这里瘟疫蔓延的太快了,我们得尽快到美洲去,你收拾好行礼,做好准备,等我回来就立刻触发。别担心,等到情况一稍好些,我会带你回来的。 …… …… 亲爱的伊芙琳, 对不起。 船长会替我照顾你。 “你的,肖。” 最后一个字从祁霄口中轻飘飘吐出,仿佛没有一点分量。 众人一片寂静。《 》 9、海上幽灵船(9) 肖·爱德华果然像船上旅客们所艳羡的那样,深爱着艾德华夫人。 他与她相识,从小心翼翼,到欢欣雀跃,每一个字句都不像是假的。 却又像是假的。 “他很富有,而爱德华夫人的家族显赫。”眼镜男分析道,“不过有一点,他说登对,我怎么觉得他是高攀了?” “爱德华夫人来自一个显赫的家族——一个显赫的家族难道会缺钱吗?” 众人陷入思索,过了两秒有人说:“或许不是那么显赫,只是在他眼中,比起他这样的商人而言。” 许昇灵光一闪,脱口道:“他是想要和贵族联姻,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 一人开口:“毕竟某种程度上,落魄的贵族依然是贵族,富有的下民依旧是下民。” 众人又思索起来,似乎在考量这话有几分可信。 半晌,沈娴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解地开口:“那……他到底是爱伊芙琳,还是爱有着格林希尔姓氏的那个贵族小姐?” 其他人心思都不如这姑娘细腻,似乎没往这方面想过,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看看她又收回视线:“……” 是啊。 爱德华到底爱的是伊芙琳,还是格林希尔小姐呢。 就在这静默中,门外骤然传来拍门声。 ——爱德华去而复返了。 “开门!”他在门外咆哮道,“你们这群无知的家伙!你们什么都不懂,整天就知道诽谤和诋毁!心思肮脏!” “你们什么都不懂!开门,开门!你们这群蠢货!!” 众人逐渐收回视线,有些慌乱地互相对视,却见长裙女人身形晃了晃,“咚”的一声撞上墙。 周围的人发出惊呼,伸手去扶,发现她体温高的惊人,忙道:“她发高烧了!” 对发烧有一定经验的祁霄抬了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扶好她,这个发烧是间歇性的,一会儿会自己痊愈。千万别让船医把她弄走。” 扶着女人那人抬头看向他,嘴里的话在一瞬间咽了下去,下意识点了点头。 破梦师不那么嚣张的时候浑身的火焰都沉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更让人安心的沉稳。扶着女人那人抬头看向他,嘴里的话在一瞬间咽了下去,下意识点了点头。 而一旁,时怿盯着长裙女人刚才撞到的墙,抬手敲了敲。 “咚咚——” 声音格外清脆,带着轻微的震颤。 仿佛那层墙壁只是一层极薄不堪的木板。 时怿回过头,恰好对上祁霄的视线。 他收回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而不等他找到想要的东西,就听到身后哐嚓一声巨响—— 祁霄拎着从医务室搜来的斧头,一把砍透了那不过一指厚的木板。 动作间,像是注意到了时怿的视线,他眸光从眼尾扫过来,唇角带着点儿野气地翘了一下。 时怿很轻地眯了一下眼。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破梦师泰然自若地挥起斧头,接连三下砸向墙壁。木屑簌簌,粉尘扬起,那一层跟玩笑似得薄木板哐嚓裂成碎片,众人下意识退了一步,随后又集体眯眼看向木板后。 那是一间简陋的密室。 密室里不见天日,像是在埋葬什么不可与人说的秘密,只摆放了一张简易的床,上面躺着一具面颊凹陷,皮肤褶皱蓝黑的尸首。 尸首穿着一身华美的衣裙,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相貌。 祁霄率先走进密室,站停在床前,微微弯下腰,动作一顿。 他看见了尸体手指上的婚戒,还有脖子上夺目的紫水晶。 “……” 门外,爱德华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猜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越发狂躁。门板疯狂震颤着,拍门声不绝于耳。 他疯狂地吼道:“你们懂什么!我是为了她好,我是为了她好!我为她放血,我想带她去治病,但她依旧死了,这不怪我!” “我是为了她好!你们这帮蠢货!!” 墙上裂开的大洞仿佛怪物的巨口。 众人一时静默,只有拍门声和爱德华的咆哮声还在继续。 时怿在密室门口注视了片刻里面躺着的人,又看向散落一地的信,开口,声音冷淡清晰:“假设,事情是这样的——欧洲大陆瘟疫蔓延,有钱人纷纷逃往美洲,而爱德华也带着爱德华夫人这么做了。” “但是来到美洲后不久,瘟疫也随着船只扩散到了这里,而爱德华夫人不幸感染,深情的爱德华心急如焚。” 祁霄掀起眼,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不久,欧洲的人死了大半,瘟疫消散了七七八八,美洲疫情却越演越烈。爱德华深信回到欧洲爱德华夫人的病就能痊愈——我只是假设——于是决定带着爱德华夫人返回欧洲。” 许昇说:“……无论什么原因,他决定带着爱德华夫人回到欧洲。” “开门!开门!一群自以为是的白痴,开门!!” 时怿看向宝箱:“爱德华给船长送去‘礼物’买通了他,让本不能上船的爱德华夫人来到了船上,然而中途艾德华夫人病情发作,就算爱德华采取了诸多措施,还是没能阻止她很快身亡,与此同时瘟疫扩散……” “……感染了整艘邮轮。” 祁霄看向时怿,黑眸里意味不明。 过了片刻,他收回视线,道:“当然,这里的‘瘟疫’到底是什么有待考究,有可能是霍乱,也有可能是这个梦境里独有的一种瘟疫。” “……”许昇思索了一下:“要让邮轮靠岸就需要降下黄旗,要降下黄旗就必须解决船上的瘟疫……可是怎么解决瘟疫?把所有感染的病人都……解决掉?” 没有人回话,在爱德华剧烈的拍闷声中,所有人的大脑都仿佛宕机了,一动不动地互视无言。 “开门!开——门!!” 祁霄扫了一眼房门,在众人的注视中站起身,拎着斧头朝门口走去,顺道整理了一下因奔跑而凌乱的衣服:“爱德华先生拍门拍了很久了……我打算先帮他开个门……” 他在门口回过身,冲众人勾起唇:“诸位有什么异议吗。” 众人看着他手中乱晃的斧子:“……” 没有,不敢。 于是祁霄在众人的注视中开了锁,然后打开了门。 “蠢货!”爱德华立即大吼着朝他扑过来,亮出手中的餐刀。 祁霄一甩斧头,恰到好处地撞飞了爱德华手里那把小餐刀,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以不及掩耳之势绕到了他身后,一脚踹向他膝窝。爱德华往旁边一闪,躲开了这一脚,却正好撞上了祁霄在旁边等候的斧子,堪堪在斧刃前刹了车。 祁霄伸手一勾,斧子尖锐的刃沿着爱德华脖子往后逼近,硬生生把爱德华逼得朝后退了半步,和身后的变态来了个亲密接触。 那人像是情人般搂住他,有力的手臂纹丝不动,另一手压着斧子稳稳当当地架在他脖子上,利刃闪光:“你打算自己把自己捆起来,还是让我帮忙?” “……” 爱德华显然不是很想选。 时怿左右扫了两眼没见着绳子或者类似的东西,一把扯了床单,刺啦两声撕开两条布,走到爱德华前,冷冷道:“转圈。” 爱德华:“……?” “转圈。爱德华先生这身份,没学过跳舞?”时怿上下扫了他一圈。 “……” 爱德华十分憋屈地架着斧子转了两圈,被布条缠了个结结实实。 时怿伸手三两下打了个蝴蝶结,一抬头对上祁霄匪夷所思的视线和高高扬起的眉毛,冷冷说:“看什么,你不会?” 祁霄:“不是很会,你教我?” “……” 时怿面无表情地把手里剩下的布条塞进了爱德华嘴里。 祁霄看着他动作,短笑了一声,一边把爱德华塞进密室,一边转头冲众人道:“有哪位好心的志愿者愿意去把爱德华夫人抬出来吗?” “……” 众人默然几秒,集体朝密室挪动,最后不约而同一人抓着床单的一个边角,把爱德华夫人抬出来,放到了爱德华那张华丽的大床上。 看着一切整理好,祁霄道:“走吧,我们去宴会厅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他站在门口,绅士地冲时怿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人动作很优雅,唇边的笑却带着股野气:“时先生,请。多谢你出手相助。” 时怿听着他拖腔拿调的道谢,冷冷扫了他一眼,抬腿出了门。 一行人紧跟其后,在爱德华愤怒的“呜呜”声中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眼镜男在后头看了看房门,小声问齐卓:“你说他……抱着什么想法才能下得去手给人放血的?” 齐卓说:“或许,他真觉得放血能救爱德华夫人呢……” 那道房门骤然变得很神秘。 想到在某个夜深人静的黑夜里,爱德华拿着刀子为另一个人放血的场景,一旁的许昇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等等…… “密室?”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怎么弄来的密室?” …… 宴会厅里,一切已经恢复了原样,那些奔逃的旅客们也早已回来,心有余悸。 “真可怕!”瓦西莎说到,“他突然发疯,简直像是……中了魔咒!” “叫我说,他就是被巫婆给迷幻了心智。”劫后余生的格蕾丝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在旁边补充,夸张地捂着胸口,“我的心跳到现在都还很快!” 众人纷纷同意她的话,继续讨论开来。 有人说:“我想,是因为我们没有烧掉那个巫婆,诅咒才会继续——” 许昇夹在其中小声问:“烧掉爱德……烧掉巫婆,一切就都好了吗?” 众多npc闻言回头看向他:“那当然!只有烈火才能净化巫婆肮脏的灵魂,破灭诅咒!” 瓦西莎想了想,提议:“我们联合起来,去找船长,去找爱德华先生。我们要求烧掉……不,我们要求再看一眼爱德华夫人,然后找机会烧掉她!” 有人附和道:“没错,她的诅咒让瘟疫一直蔓延……哦老天,害的我的朋友都生病了!” “只有烧掉她,才能解决一切!” 格蕾丝顶着鸡窝头,疯子一样大吵道:“烧掉爱德华夫人!” 旅客们在周围愤慨地附和:“烧掉爱德华夫人!” 这声音聚在一起,越来越大:“烧掉爱德华夫人!” “……” 时怿若有所思。 齐卓在后面默默对格蕾丝竖大拇指,小声冲时怿道:“这姑娘跑的是真快,爱德华都疯了也没追上她……不知道下次爱德华来这里的话会不会又和她干上。” 他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卷过,宴会厅里所有的灯在一瞬间熄灭了。 “哇靠。”齐卓一把抱住时怿胳膊,“天哪时哥,我不会一语成谶了吧……” 时怿眸光一转,一把按下他,声音压得很低,语句短促:“安静。” 雨滴不间断地打在窗户上,宴会厅在骤然之间陷入一种惶恐的静默之中。 没有人开口打破这份静默,但每个人的心脏都在像尖叫一般狂跳。 终于,有人手指颤抖着指向某处。 ——那是一处黑影,几乎完全融合在昏暗的宴会厅内,得仔细看才能看见……像是人形。 黑影缓缓转过了头。 那人终于哆嗦着嘴唇叫出来: “……女……女女女女巫来了!”《 》 10、海上幽灵船(10) 这句话仿佛是按下了什么开关,宴会厅内顿时一片慌乱,尖叫四起:“是女巫!”“女巫来了!”“快跑啊!为了你们自己的性命!”“救命啊!!” 众人惊慌一片,四下逃跑,昏暗的宴会厅一时成了人形碰碰车场。 齐卓在中间被撞得七荤八素,被一旁的时怿拧着眉往宴会厅外扯。他好不容易跟着人流到了走廊里,忽然看到了什么,两眼一直。 时怿听到他颤声道:“……时哥……你往左看。” 时怿在尖叫声中抬眼看去。 走廊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一个人形怪物纠缠上了一名旅客。 怪物浑身瘦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干瘪褶皱,呈一种死亡的蓝黑色,眼珠大而突出,白多黑少。此时它正用长着尖锐长甲的手指紧紧掐住那名不幸的旅客。长而尖的獠牙刺入对方的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那人吸干。 这一幕着实震撼,看到人像被脱水般在短短几秒内变成一具干尸,让人产生一种感同身受的惊悚。 有一名目标吓的腿一软就要倒下来,被时怿厉声喝止:“别停,继续跑!” 那人可能是吓呆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在逃窜流动的众人中显得格外突出,像个定着的靶子。 怪物那双僵硬的眼珠动了动,停在他身上,径直朝着那人扑去。 时怿目光一凌,不等他动作,一个人影如有感应般突然掠过,像拎小鸡一样一把拽走了那名目标。 怪物愤怒地咧开嘴,露出一口惨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转瞬扑到旁边另一名npc身上,在惊叫声中咬破了他的喉咙。 不远处,祁霄冲时怿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下巴,展示了一下手里拖着的人,“帮你救了,不谢。 不等时怿收回目光,一旁的眼镜男冲他喊道:“等等,非要说这船上的人患病了的话……比起霍乱,我怎么看着这更像卟啉病啊……” 时怿兀地看向他:“卟啉病?” “对,卟啉病,或者说吸血鬼症!”眼镜男道,“但是理论上来说,卟啉病患者也不吸血啊……刚才那怪物的行为有点像是……” 他被自己超出自然与科学的想法吓了一跳:“……吸血鬼?” 梦境背景发展到现在,船上的“瘟疫”显然已经不只是一种科学理论上存在的传染病了。 时怿四下扫了一圈,快步挤到走廊边上,摸索着把船舱门一扇扇“砰”地打开。就在他面色冷峻地开了第五扇门时,身后突然亮起了比走廊灯更亮的光。 “在找这个?”祁霄冲他扬起眉。 他和身边几名目标手里举着从桌子椅子上拆下来的木头腿,全部充火把点着,燃着灼人的烈火。 有人惊喜道:“那个怪物怕火!它怕火!” “快!大家都弄个火把来!” “快点!快点!!” 齐卓看着时怿停下,对着一走廊逐渐点起的火把傻了:“……时哥,你也是这个意思……?不是,你知道这玩意会怕火?你怎么知道的啊?” 时怿扫向火把:“不知道。” 走廊对面,祁霄看着走廊里愈来愈多的火把,唇角的笑意带着不加掩饰的攻击性,回答了许昇的话:“……但是管他怕不怕……把船给烧了不就行了。” 一旁的许昇:“……” 知道为什么叫“破梦师”了。 ……有点暴力。 “那现在怎么办?”齐卓从不知道谁那弄来了两个火把,递给时怿一个,另一个在手里疯狂挥舞,“现在咱们歪打正着知道那个怪物怕火了,总不可能再破罐子破摔烧了整艘船吧……” 时怿“嗯”了一声。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直接去烧了爱德华夫人。” 齐卓了然:“哦。” 他跟着往前走了两步,骤然反应过来,满脸空白:“……” ……烧了谁? 船外雨水瓢泼,掩盖所有声响,船内火锅跃跃,人流涌动。 时怿四下一扫,目标明确地转身朝着楼梯大步走去。 见时怿朝着楼梯走去,齐卓转身快步跟上,满脑子问号:“不是,时哥,为什么要烧爱德华夫人?” 时怿:“刚才怪物出现的时候旅客说谁来了?” “……女巫?” 齐卓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哦!吸血鬼是女巫,爱德华夫人是女巫,所以吸血鬼就是艾德华夫人,是吧!” “嗯。”时怿微一颔首,“我们之前有可能理解错了,船上的‘瘟疫’或许并不是切实存在的某种疾病,更类似于‘吸血鬼’同化普通人产生的‘变异’效果。” “什么效果?”齐卓一头问号。 “变异。”时怿手里的火把忽闪了一下,他漫不经心地撩起眼扫了一眼那根越燃越短的棍,继续说:“吸血鬼电影看过吧,里面的正常人被吸血鬼啃了之后会怎样?” 齐卓:“嗝屁?” “那是被整个吸干的情况,我说咬一口。” “……也变成吸血鬼?” “变成吸血鬼之后他们又会干嘛?” “继续咬人?” “对,”时怿抬腿迈上最后一阶台阶,“而被他们咬了的人又会变成吸血鬼。意识到了吗,和瘟疫一样,一传十,十传百——除非每个受害者都被吸干。” 齐卓恍然大悟:“那些病人都是被吸血鬼咬了!” “不是。我只是举个例子。”时怿说,“这艘船上的不一定是什么瘟疫,也不一定是纯粹的吸血鬼。这么举例的意思是——被感染的旅客不只会死亡,很可能也会被同化成怪物。” 齐卓用了五秒钟来思考这话的意思:“等一下……如果和吸血鬼咬人道理一样的话……这船上至少有几十个怪……?!” “这怎么打的过来?这又和烧爱德华夫人有什么关系?” 时怿没回答。他大步朝着爱德华的房间走去,一把推开了门。 房间内凌乱不堪,但空无一人。 爱德华和爱德华夫人都不见了。 时怿在门口扫视了一圈房间,唇角板的冷而直。 “呀,时先生,这么巧。”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怿回过头,和唇边噙笑的祁霄对上了视线。 他身后跟着众目标,全都举着火把朝房间里涌去。 嘈杂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 “爱德华夫人不见了!” “爱德华先生也没了!” “看来祁大师说的是对的……” 许昇站在门口分析:“爱德华夫人上船,带来了这种古怪的疾病。这种疾病通过……血液传播?患者在一开始会出现发烧呕吐的症状,之后皮肤会变得干瘪蓝黑,呈被脱水状,必须靠吸血为生,牙齿变得尖锐,怕不怕亮光不知道,但是怕火……” “想要达成目标靠岸,就必须降下黄旗,想要降下黄旗,就必须解决瘟疫。而想要解决船上的瘟疫,首先要从源头起,把爱德华夫人给——用火烧掉。祁哥,是这个逻辑吗?” 祁霄拖着调子“嗯”了一声,说:“所以接下来的路就一条——找到爱德华夫人,烧了她。” “走!烧她!”齐卓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嗓子,“时哥,去哪!” 时怿扫了目光炯炯的众人一圈:“叫着旅客,把整艘船都翻一遍。” “……” 众人很快行动起来,一路疯狂开门翻屋,在旅客间卖力游说,所经之处收纳旅客无数。 “我们能帮你们除掉女巫!” “我们将终结‘奇迹’号上的瘟疫!” 眼看胜利在望,众目标气血喷涌一路狂吼,举着火把到处挥,拉人能力堪比传销。 大概异国面孔也确实增加了几分说服力,不少旅客愿意相信他们是潜伏在船上的他国巫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加入他们。 一开始有少数旅客壮着胆子跟着队伍走,再后来也跟着振臂高呼,最后竟成了拉人队伍的主力。越来越多旅客加入他们,从被动到主动,最后和目标们混成一片。 一行人在破梦师的优良领导下势如破竹一路前行,拎斧子的拎斧子,拿刀子的拿刀子,遇到门开着的就进,关着的就砸,锁着的就撬。 ……硬生生吧豪华邮轮玩出了海盗登船的感觉。 众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扫过了船舱一层,二层……一直到三层大厅,有人突然兴奋地喊道:“这里!女巫在这里!” 众人闻言立即调头,挤挤插插朝着声音的方向拥去,嘴里嚷嚷着:“女巫!烧掉女巫!” 带着紫水晶项链的干尸静静躺在一张大床上,丑陋的面容和大床华丽的被褥分外违和。她两只手祥和地交叠在身前,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精巧漂亮的钻戒, 这副毫无生机的样子很难让人把她和刚才那个怪物联想到一起。 众人举着火把在床边围成一圈。 到了这会儿,眼看着目标就要实现,他们反而安静下来,谁也没第一个冲动动作,都看着那干尸。 火光明明灭灭,像是某种祭奠。 祁霄将手里的煤油灯哐的一下嗑在了一旁的斧子刃上。 灯油缓缓流出,滴在爱德华夫人干瘪蓝黑的皮肤上,为她增添了几分光泽。火光随着灯油也蔓延开,渐渐包裹住她所剩无几的躯体。奇异的是,这火只燃在她身上,并不烧着床铺分毫。 窗外雨声不住,像是在伴奏,众人围成一圈望着燃烧的爱德华夫人,有的感叹,有的兴奋,有的欢呼。 流淌在这里的情绪是复杂的,每个人的心情也都不单一,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但是总归而言,他们心里的念头是一致的——万恶的女巫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这船上可怖的瘟疫也终将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暗了下来。 华丽的床褥上只剩下残渣和灰烬,其间还有一枚闪闪发亮的钻戒。 长裙女人左右看了看默哀似的众人,上前俯身,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钻戒,提议说:“把它交给爱德华先生吧。” 众人默然同意了。 随着钻戒被收起,他们转身朝外走去,沿着走廊慢慢走向楼梯。这脚步很快变得欢快起来,在目睹完一场盛大而不同寻常的焚化后,人们的心情很快恢复了雀跃。 一切都要结束了! 然而就在众人走到大厅中的时候,大厅中央的老式摆钟突然敲响了。 “当——当——” 时怿下意识抬眼看去,目光透过人流恰好落在摆钟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起。 “当——” 随着摆钟声敲响,表盘上镂花的秒针和分针快速旋转起来,与此同时,时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撤去。 目标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周围的旅客们都在一瞬间如幻影般消失了。 “当——” 庄重的钟声戛然而止,从十二点回转的时针停留在了罗马数字“八”上。 时间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倒流了。 众人惊异而茫然地向四周看去。 “怎么回事……?”《 》 11、海上幽灵船(11) “……旅客呢?怎么回事,一切都回去了?” “等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我们按照要求烧掉了爱德华夫人,瘟疫不是已经该结束了吗?” “可是我们……还是在这里啊?” 许昇四下环视,茫然道:“……探究事件真相……让船靠岸……我们不是已经解决了瘟疫,也推测出真相了吗?所以现在是……结束了还是没有?” 齐卓说:“我去看看靠岸没有!” “我也是!” “加我一个一起!” 众人纷纷附和,一路匆忙地奔到甲板上。 顶着狂风暴雨,他们迈着大步跑到栏杆边眯着眼张望。 暴雨依旧噼里啪啦地打上他们的脸颊,风浪还是很大。 众人似乎有些不愿相信眼睛看到的显示,宁愿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他们站在甲板上,任由自己被雨水冲刷,久久望着一物不见的远方。 好半天才有人迷茫地开口: “……没有靠岸。” 许昇眉头皱起。 他想了好几秒,百思不得其解地开口,从头到尾捋顺了一遍事件:“可是没问题啊……” “爱德华夫人感染瘟疫上船,不料在船上发病,或者说咬了人,随即一传十十传百,感染了所有人……爱德华夫人是梦境里瘟疫的根源——一切的根源。烧了她应该能解决瘟疫才对啊!” 齐卓在雨中冲他喊:“确定是瘟疫吗?为什么船上的人都叫她女巫?她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魔法?那个npc们一直在说的女巫诅咒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附和:“对啊,如果只是普通瘟疫的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反复提到女巫和诅咒?” “她是不是在某些方面……真的表现出一些……” “这种怪异的病症使爱德华夫人变得丑陋可怖还要饮血,导致众多无辜旅客的死亡,难道不像女巫?”突然有人声音清晰地开口了。 众人回过头,见祁霄转倚在货箱边上,因大雨而略微眯着眼,“不过其实要是从魔幻角度来说也行得通。女巫,诅咒,死亡,看你想怎么解释了。” 齐卓脑子转了片刻,苦大仇深地问:“可是如果不从魔幻角度来说,怎么解释那些跳水的人?” “食物。” 两人同时回过头。 身后,时怿面无表情地站着,眉眼在雨里显得冷冷的:“第一天晚上,船医解剖了一个落水的人,提到他‘生病’的原因是吃了鱼籽。这个鱼籽有问题。” 许昇走过来,恰好听到这句话,立即接上:“落水的人?鱼籽?” 几人看向他。 许昇说:“……我做阅读理解的时候读到过一篇文章,说南大西洋里有一种‘蓝眼鱼’,鱼卵中含有一种能致幻的物质,会让人产生严重的幻觉。餐厅里提供的鱼籽可能就是那种!” 可以致幻的物质? 齐卓丧着个脸:“老许啊,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想起来说,放出去能拍二十集走近科学了。” 许昇摸摸脑袋:“那不是之前也没往这方面想么……不过这样说的话,不管魔幻还是不魔幻,就基本都能解释得通了。” 大雨冲刷的不止是甲板,似乎还有众人的大脑,把那些运作繁复的思想全给冲出了脑外。众人全都神情严肃地听着他们讨论,眉头紧锁,又像是没懂,谁也没开口搭上话。 半晌,眼镜男才一拍手,率先反应过来:“所以……只是巧合!船上恰好供应了这种鱼籽,造成了不停有旅客自主跳船的假象,加上蔓延的瘟疫和船上不断死去的人,让旅客们联想到了诅咒和魔法这些神秘而无法解释的东西,给爱德华夫人扣上了女巫的帽子。” 沈娴有些不解地问:“那爱德华为什么不反驳?他那么爱爱德华夫人,真的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被人泼脏水吗?” “……” 众人又被问住了,纷纷陷入思考。 几秒,齐卓在雨里抹了把脸,转头一看,两眼懵:“哎不是,时哥呢?” …… 走廊里,灯光忽闪,时怿的脚步没有停顿。 摆钟敲响,时间倒流,除了目标众人,船上的所有人都恢复到了四个小时以前的样子。 爱德华正在餐厅里喝茶,他空洞无光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的地板,苍白瘦削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船长从船长室里走出来,神色庄重严谨,手上的素银戒指反射着走廊的光;而船医正骂骂咧咧地把一位病人拖进医务室,顺道一把把时怿撵出了房间,在他面前“哐当”关上了医务室的门。 “……” “早,罚站呢?” 祁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怿回过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这人长得本来就高挑利落,五官锐气,眼尾狭长上挑,有几分难敛的侵略性,此时从他旁边经过,两手插兜,下巴微抬,视线从眼尾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很难不带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时怿没回话,见他就那么插着兜,似乎懒得拿出来手,抬起长腿“哐当”一脚踹开了门。 “早,船医……先生。”他扫了一圈房间,“找点东西,不介意吧?” “……” 船医拎着斧头就砍。 斧头还没举到一半,悄无声息绕到他身后的时怿抬腿就是一脚,在他跪地的同时抓起麻绳,和破梦师之前如出一辙地给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别整天拎着斧头砍这个砍那个,”身后那人一把抽了他的斧头,语无波澜道,“船长没教你和旅客友善相处吗?” 被友善捆着的船医:“……” 船医破口大骂:“不要脸的旅客!滚出去!滚出去!!” 祁霄短促地哼笑了一声,抬手去翻架子了。 既然所有的病人都会被送到船医这里,船医在这层梦里应该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更何况,从之前的船医记录来看,他和船长还有爱德华之间有某种特殊联系。 线索搜到这个份上,船医和两人的关系还不明确,需要证据佐证,但大概可以推测三人之间是某种金钱或者利益连接的关系。 比如——爱德华买通了船长,让爱德华夫人得以上船,很有可能也买通了船医,让他帮忙瞒天过海,不要将爱德华夫人的病情公之于众。 两人互不相问在房间里翻了多久,船医就骂了多久。但是愤怒归愤怒,骂人归骂人,他和之前一样没爆发出什么特殊的异变。 直到祁霄在他面前站定,懒懒地扛着斧子道:“打扰了,搜个身。” 就在他从船医口袋里摸出一个纸球的同时,船医终于爆发了。 “讨厌的旅客!滚出去!!”他尖叫着,牙齿开始变长变尖,眼珠逐渐变得大而突出,白多黑少,骨瘦如柴拆的手上青筋暴起,指甲疯长。 不过转瞬之间,他的面颊凹陷下去,散发出蓝黑色,而他伸手一抓,轻而易举地扯断了身上捆着的麻绳,朝着祁霄扑过去。 祁霄敏捷地向后撤了一步,拽过椅子一把砸在他身上,船医不躲不闪,反而怒吼着伸手抓住椅子,往地上一砸—— “哐!” 椅子裂了两条腿,被船医随手扔在一边,撞上病床。祁霄和时怿已经到了门口,见他再次冲来,时怿抬手扒住了一旁堆满杂物的架子,拽了两下,借着架子晃荡的惯性往下一压—— 架子几乎是缓慢地倒下来,在船医惊恐的目光中朝他压下来,随后哐地一声撞上桌子,撞歪了它那条用书本搭起来的义肢。那条腿苟延残喘地晃了一下,书本哗啦一声在地面上散成一片。 煤油灯随着倾倒的桌子哐嚓落地,摔碎了玻璃,灯油流出来,沿着书本铺成的路一路蔓延,一路点火。船医压在架子下面吱哇乱叫,嘴里不停咒骂着,随后以与他身材截然不附的力量就要掀开身上的架子。 火光摇曳,时怿看见满地书本里有一个皮革封面的破旧笔记本,上面烙着“船医记录”四个字。 又一本船医记录? 时怿不假思索立即返回火里,捞起了那本笔记,在船医起身之前三两步冲出医务室。 然而船医并没有爬起来。 烟雾警报器的声音嗡嗡响起,他尖叫着爬出医务室。 架子上落下来的两把斧头把他的腿砍得鲜血直流,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正常形态,嘴里愤怒地咒骂着:“该死的旅客!让爱德华先生处死你!让爱德华先生处死你!!” “……” 走廊尽头,时怿终于渐渐放慢了脚步。 一旁,祁霄偏头看向他手里的本子,微微挑眉:“什么好东西?” 时怿给他展示了一下本子上面“船医记录”四个大字,随后拎着本子的一个角在灯下停住,靠着墙翻开第一页,不冷不热地说:“变态日记。” …… x29年x月x日天气晴 这样明朗的天气正适合扬帆远航!船长说他的朋友要提前来,我见到了他们,是一对恩爱又优雅的夫妻,姓爱德华。 …… x29年x月x日天气晴 爱德华夫人生病了,爱德华先生请我去看看。她突然发高烧呕吐,卧床不起了,真糟糕。 x29年x月x日天气晴 有一位病人来了我这里,他也有点发烧。 …… 时怿抬手翻过中间几页,动作微微一顿。 x29年x月x日天气阴 哦天呢!有两位病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又有更多的病人被送来,他们出现的症状都一样,我想船上出现了某种瘟疫!老天!上船的旅客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不该从美洲携带那种可怕的疾病来才对! …… 我想我知道是谁带了这种疾病上船,不,我不能放任他们把这可怕的瘟疫再带回欧洲。我必须去告诉船长! 、 、 不,不,一切都完了,我也要完了。爱德华已经买通了船长,他们就要除掉我,让一个冒牌的家伙来顶替我,好隐瞒船上发生的一切,“治疗”那些病人。 我把我的本子藏在这里,如果有人发现,请告诉我的家人,菲利普·金肯特不是死于船上的瘟疫或者任何意外。 他在船上勤勤恳恳地工作,一直盼望着回家与他们团聚。他一直尽心尽力地医治病人,但医治不好两颗腐坏的心。 …… …… 记录到这里就再没有后文,最后几行字写的格外潦草,仿佛是匆匆而成。 时怿沉默片刻,合上了笔记本。 两本不同的船医记录,语气截然不同。 ……像是两个人。 时怿的唇角微微抿直。 “所以现在的船医,其实是个冒牌货。”祁霄在他身后低声开口,“……看来确实不具备什么行医资格。” 他凑过来看笔记时难免拉进了两人的距离,时怿能听到他缓平的呼吸,像是贴在身后。 “……” 时怿微微蹙了蹙眉。偏开头,把本子丢进他怀里:“想看自己拿着,别凑那么近。” 祁霄接住本子,吊起一边眉,深黑的眼珠微动,目光兴味盎然地在他身上绕了一圈,说:“这还近,时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接触恐惧症?” “……”时怿也扫了他一圈,冷冷道:“是,我恐丑。” 祁霄:“……?” 再说一遍?《 》 12、海上幽灵船(12) 时间的倒流必然意味着事件的重演。 于是再一次,宴会厅内,旅客们和几个小时前一样举杯谈笑,角落里目标众人如几个小时前一样坐针毡。 ……坐的是比上一次还要扎人的针。 但是该发生的事情依旧在继续发生,大部分按照原来的轨迹,少数发生改变。 ——爱德华在邀请沈娴跳舞,格蕾丝和瓦西莎在和齐卓聊天,而许昇这次也和一名中年模样的绅士拉起了家常。 “这是我的小女儿莎莉。”中年绅士取出一张照片来,骄傲地向他展示,“她五岁大了,是不是很可爱?” “真可爱。”许昇真心切意地赞叹。 照片上的小女孩咧嘴大笑着抱住笑出了一脸褶子的男人,看起来很是开心。 “我承诺她回去就带她骑小马——上次收到信,说他们一切安好时我就立即回信承诺了,鬼知道我有多担心欧洲的疫情!我不过是出去一趟就被困在美洲,他们肯定也担心坏了。莎莉还在信里发脾气说再也不要和我玩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许昇和周围的人也忍俊不禁,放松了点心情:“我觉得我们很快就会靠岸了,希望莎莉原谅你。” 男人笑道:“希望如此。” 很快就会靠岸了,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尽管不自在,但所有目标都是这样想的。 到时候他们和剩下的旅客都会平安无事地回家。 众人欢歌笑舞,姑娘们的裙摆在宴会厅内四处摇晃,像绽放的花朵。时怿和祁霄悄然从外面回来,在一旁站着。角落里,爱德华望着宴会厅里的人们,有些僵硬地抬手抿了一口红酒。 格蕾丝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边众人围成一圈,听她说:“我亲爱的朋友们,女巫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相信瘟疫很快就会结束——” 众人附和赞叹,这时冷不丁听见一个人问:“什么惩罚?” 十几双眼睛转向时怿。 格蕾丝顿了一下,随即回答:“哦——她被船长审判,被烈火焚烧……被烈火焚烧没?” 周围人面面相觑:“……好像没有。”“没有……”“记不太清了……” “打扰了——”又一个人不识相地出来打断他们的庆贺,拖着调子问:“带她上船的是爱德华,为什么要惩罚她?” “……” 时怿天眼看向开口的祁霄。 他话音落下,周围所有人都扭过头直勾勾看向他。 旁边的齐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爱德华先生……敬爱的爱德华先生?”有人迟缓地开口道。 “我认识爱德华先生,我认识他。”一位绅士道。 另一位年轻人也说:“是这样的,我们都喜欢他,他值得我们的喜欢。” “爱德华先生十分迷人,可是他不和任何女人跳舞。”格蕾丝无厘头地说。 瓦西莎唱歌般附和:“爱德华先生爱惨了他的妻子,那个叛逆又肮脏的女人,给‘奇迹’号带来了厄运的巫婆!” “她粗鄙又讨厌。” “撒谎成性!” “携带疾病来到这里,要谋杀我们所有人!” 两人越说越激动,面容逐渐扭曲,皮肤也渐渐泛起蓝黑色,眼窝缓缓凹陷下去。 “女巫,讨厌的女巫!” “她平白无故地——” “为了自己的利益——” “害死所有人——!” 格蕾丝猛然用已经变得瘦骨嶙峋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尖叫道:“她吃了我,她吃了我!我的血,我的肉,全都没有了……她把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都是她!都是她!!” 犀利的尖叫声中,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开始飞速异变。考究的衣服里露出干瘪的手爪,公爵和小姐们的脸颊迅速凹陷下去,像是浑身的水分在一瞬间被抽干,变成了一具具活干尸。 他们僵硬却灵活地朝着目标众人奔来,眼珠突出,用沙哑扭曲的声音喊道:“把他们扔进海里!把他们扔进海里!!” 与此同时,目标众人身上的半透明蓝灰色迅速蔓延,很快,他们只剩下右臂还保持着原来的形态。 测梦仪疯狂地滴滴响着,发出警告: 【幽灵化程度百分之九十二,请梦主即刻破梦!】 “快走!” 时怿一拽愣在原地的齐卓,一声呵斥叫醒了所有人。 众目标疯狂朝宴会厅外跑去。时怿在最后反手关上了宴会厅的一扇门,另一边,祁霄和他对视一眼,眼疾手快地把另一扇门也推上。 木杆咔哒落下卡入门槽内,满头冷汗的众人才终于停下脚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 “砰——砰砰——!” 干尸们在宴会厅内疯狂拍打着门,大门震颤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匆忙的奔跑中,沈娴带着的爱德华的情书掉了满地,她正手忙脚乱地捡着。 时怿也蹲下身去捡那些散落的情书, 看着一地的信,他手指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蹙起眉,在地上翻找起来。 忽然,他的手在一页信纸上方停住了。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烧了爱德华夫人,探索出了真相吗?船为什么还不靠岸?他们怎么又发疯了??” 信纸华美而轻盈,被众人走动产生的气流吹的晃了晃,上面的英文工整漂亮: 【……我回去后将让城市里最好的银匠为我们锻造一对素银的婚戒,在这最无暇的颜色上,刻上你和我的名字。】 “……” 素银。 时怿猛然抓起那张信纸起身:“爱德华夫人的婚戒在谁那?” “我!” 长裙女人匆匆拿出戒指递给他。 那是一枚做工精细的银戒,上面镶着一枚闪耀的钻石。 ……不对。 不对! 时怿微微眯起眼,在众人疑惑而紧张的注视中去看那枚戒指的内侧。 ——戒指背面用工整的字体刻着一个名字,却不是“肖·爱德华”。 这枚戒指和爱德华的不是一对。 “……” 时怿抬起头:“……她不是爱德华夫人。” “……啊?”众人都愣了,“不是爱德华夫人?” 宴会厅大门的撞击声越来越剧烈,隐约有要撑不住的趋势,众人心急如焚,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办……真正的爱德华夫人在哪?” 祁霄从沈娴手中接过那一沓信,一封封翻过去,最终停在爱德华的最后一封信上。 这封信和其他的信件相比没有多余的装饰,信封和信纸都很朴素,内容也格外简洁: 【亲爱的伊芙琳, 对不起。 船长会替我照顾你。 你的, 肖。】 “船长会替我照顾你。”祁霄嘴唇动了动,很轻地呵笑了一声,“……这个语气在这种背景下,要么在交代遗孀,要么在告别……尸体。” 许昇福至心灵般道:“去船长室!” 众人一路狂奔到了船长室,见门是开着的,毫不犹豫地一涌而入,开始四下翻找起来。 一时间船长室内哗啦乱响,没有说话的声音。 片刻后,有人叫到:“这个——” 那是一个简陋的铁皮罐子,像是某种水果罐头的外壳,里面装着大半罐灰白的粉末。时怿之前来时看到过这个罐子,只是匆匆一眼,以为是船长用来偷灭烟头的简易烟灰缸。 而现在,在阅读了爱德华那不同寻常的信件后,这罐子和粉末的身份似乎明了了起来。 这是爱德华夫人的骨灰。 她没有婚戒,没有紫水晶项链,没有棺椁——甚至没有人形。 她被藏起来,不能光明示众,像是个隐晦的秘密。 众人缓步围过来。 许昇喃喃道:“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 沈娴抿了抿唇,说:“可能是为了……保护她吧。那些旅客对爱德华夫人的恶意那么大……爱德华可能是不想让爱德华夫人受到他们的伤害,所以才迫不得已这么做。” 众人没再开口,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只久久注视着那罐骨灰。 不难想象,在不久前的某一天,为了藏起她,爱德华将项链从她脖子上亲手取下,戴在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脖子上,将戒指取下…… 戒指。 时怿倏然抬眼看去,恰好对上祁霄的视线:“船上谁有素银戒指?”《 》 13、海上幽灵船(13) 许昇“啊”了一声,叹道:“那可太多了,上千名旅客,一个个搜半天也搜不完吧?更何况现在他们……也不像是能配合让我们搜身的样子。” 沈娴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既然这才是真正的爱德华夫人,要怎么……解决她?” 旅客们口中万恶的女巫已经成为了灰烬,不能再被处罚了。 众人想了半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动着嘴想说点儿什么,但最终又没人开口。 片刻才有人低声提议:“洒向大海吧,让她自由。” 这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立即有人出来提别的建议:“是不是该……交给爱德华先生?” “或者留在这,不要乱动……谁也不知道npc对这东西的反应会是什么样的。” “可是现在梦境没有被破解,游轮也没有靠岸。”许昇皱起眉,“事件真相大概已经推出来了,现在就差解决船上的瘟疫。” 他看向那个小铁罐:“……解决爱德华夫人。” 悖论又回来了。 爱德华夫人已经被烧掉,该怎么继续“解决”她? 众人面面相觑,总感觉似乎还缺什么东西。 “宝箱。”祁霄突然道,“宝箱的钥匙还没找到。” 时怿抬眼看去,恰好与他对上视线。 长裙女人说:“可是既然已经知道里面就是爱德华用来收买船长的财物什么的,打开不打开还有什么必要吗?” 祁霄收回视线:“没打开之前,你怎么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是,等等,我没跟上,我有两个问题。”齐卓一头雾水,“第一,爱德华先生为什么要把爱德华夫人的骨灰藏起来,让别人假扮成她?” 有人说:“或许是怕有旅客前来报复?” “他把假爱德华夫人藏在自己房间的密室里,谁敢擅闯他的房间?”齐卓依旧满头问号,“还是这个问题,谁敢擅闯他的房间啊他有必要把爱德华夫人的骨灰放在船长这儿么?船长跟他得是多大交情,他才能把妻子的骨灰存他这?” 有人默默道:“买命的交情呗……船长要是没被买通,爱德华夫人也上不了船啊。” “对啊,这相当于艾德华夫人的命都是他跟船长买的……现在人都死了,放船长着倒也可以理解。” 祁霄的声音适时响起:“不论爱德华出于什么原因将爱德华夫人藏了起来,他既然不想让别人发现她,对于戒指的处理大概会往三个方向走。” “一,自己保存。” “二,交给和他关系密切的人,也就是船长和船医。” “三,和爱德华夫人的骨灰放在一起。” 众人反应了一下,有人问:“为什么?他不能直接扔掉?” “当然可以,”祁霄扬了扬手中的情书,“但是大量证据表明,爱德华深爱爱德华夫人,npc证词说他‘最后都不肯把她扔进水里’,这么看来他还是比较重感情的,大概率是不想随便处理掉两人婚姻的象征的。再者,你看他是怎么处理爱德华夫人的。” 他轻轻点了点那个铁皮罐子:“虽然说是有点简陋……但他没把她直接丢进海里。既然如此,煞费苦心取下戒指扔掉的目的是什么?不如自己保留,反正也没人会去搜他的身。” “不过比起爱德华自己保留了戒指这种可能性而言,我更倾向于戒指和爱德华夫人项链一样,在别人那里。”祁霄眯了眯眼,“……明明可以直接撒谎说别人是艾德华夫人,他却给她带上了项链来保证辨识度和可信度——爱德华喜欢万无一失。” “剩下的两个选项里,爱德华,船长,船医都有可能——船长嫌疑大点。”祁霄继续道。 “爱德华和船医呢?”有人问。 “爱德华和船医不是没可能,只是没有船长优先,毕竟我们已经把他们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 “不。”时怿突然开口,“我们没有搜过他们身上。” 祁霄看过去,皮笑肉不笑地弯了一下眼:“嗯……说的很对,时先生打算跟我一起去上手搜搜看?” 时怿置若罔闻,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船长可能性最大,我先去搜他。” 而与此同时,楼下,宴会厅的门终于被“砰”的一声破开,干尸大军一涌而出。 爱德华被夹在其中向前,动作比其他人都要僵硬些。 匆忙拥挤之中,谁都没有看见,他奔走时不慎带翻了桌上的烛台。 走廊的地板微微颤动,许昇灵敏地抬起头:“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众人闻言纷纷到门口看,却见刚离开的时怿从走廊对面大步走来,面色冷峻:“上楼,他们出来了。” “……谁们……?”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身后不远处,干尸大军浩浩荡荡朝着他们奔来,口中发出咆哮声。 众人拔腿就跑,叫的比身后的怪物还大声。 楼梯口的铁栅栏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合上,“咔哒”一下锁死。下一秒,无数干尸扑上门来,冲他们狂犬般呲牙咧嘴地叫。 尖利的指甲在铁门上刮出一道道痕迹,獠牙磨得栏杆咯吱作响,不难想象它们落在人身上会怎样。 齐卓回头看了一眼,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卧槽,这真能把人活生生撕碎……太可怕了。” 他后知后觉,突然问一旁的许昇:“等等,这些旅客都变异了的话,这船上除了咱们还有……正常人吗?” 许昇一边麻溜地往楼上蹿,一边道:“有吧齐哥,发狂的只是宴会厅里的,船长之类没去参加宴会的大概都还正常着……” 他话音未落,齐卓哀嚎道:“那一会儿岂不是还要遇到npc——” 楼上,时怿刚拐了个弯,就看见迎面而来的船长。 他眯了眯眼,看向船长的手——和齐卓从船长室逃走的那一次,他记得船长手上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就在这时,有人把他往后一拽,时怿措不及防,被拉回拐角另一边。 “ 嘘——”祁霄一根手指在唇上压了一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拐角,又满是探究地落在时怿身上:“……你真的来找船长了,一个人。” 时怿冷冷扫了他一眼,几乎带着讥诮道:“……不然呢,等着你英雄救美?” 他似乎是真的思索了一下,随后冷淡而礼貌道:“活着的时候应该是等不到。” 祁霄:“……” “死了应该也没必要等。” “……” 测梦仪配合地“滴滴”叫起来: 【幽灵化程度百分之九十五,请梦主即刻破梦!】 祁霄的目光扫向手腕处闪烁的红点,笑了一下,黑沉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抬起来,如有实质地对上时怿的视线。 “……我要是说我没料到自己会成为某一层梦境的梦主,所以被干扰到了你信么。” “……” 时怿回头看了一眼,船长还有十几步到拐角。 他回过头,轻描淡写地回答:“信。” 又冷讥:“所以大破梦师怕什么,真怕生病?” 祁霄似乎略愣了一下,随即平常般挑起眉:“是啊,怕生病,怕得无法面对船上的病人,时先生有什么好办法没。” “没有。”时怿冷冷说,“憋着。” 船长的脚步声近了,一下一下,踩着柔软的地毯向前。 祁霄压低声音对他说:“这样,你长得比较和蔼可亲,去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在原地停留几秒,我干掉他。” 时怿冷着脸看他:“?” 时怿:“不去。” 祁霄似笑非笑:“那我去跟他打招呼,你来弄死他?” “……” 好像也弄不大死。 时怿沉默几秒,瘫着脸朝船长抬腿走去。 “早上好,船长先生。” 船长吓了一跳,脚步微微一顿。他目光落在时怿脸上,略微放松下来,神情照旧严肃地冲他一点头:“早上好,先生。” 就见对面那位先生在他面前停下来,伸出手:“握个手吧。” 船长:“……?” 船长不理解,但船长依旧伸出了手,和时怿握了一下,礼貌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 对方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句,反手就把他小拇指上的银戒指给薅了下来。《 》 14、海上幽灵船(14) “……” 船长愣了一秒,缓缓瞪大了眼睛,随后抬起头来,看向时怿。 他富态的圆脸迅速瘦削下去,眼睛肉眼可见地鼓出,面色逐渐发青。 下一秒,他愤怒地大叫着扑向时怿:“还给我!” 时怿朝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攻击,拿着戒指转身就跑。 然而没跑出几步,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船长惊恐的叫声,脚步一顿,回头扫了一眼。 不真实的一幕撞进他的眼睛。 ——船长脚下的地板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恰好能容一人穿过的洞,而他本人不偏不倚地从这个洞中掉了下去。 时怿猛地抬头看向祁霄。 祁霄从那个洞上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厉不厉害,想学么?” 时怿盯着他看了几秒,收回视线,低头去端详那枚戒指了。 素银的戒指,背面刻着肖·爱德华的名字。 这是爱德华夫人的婚戒。 下一个瞬间,这枚戒指在他手中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 时怿望着光很轻地眯了一下眼。 祁霄目光顺着戒指的光移到他脸上,略微一顿。 那人的面容被光芒映亮,着光的蓝灰色眸子像是寒阔的冰川,带着从很远就能感受到的冷气。 他不认识这样的人,但却在他略垂眸的一瞬间感觉这个形象很熟悉。 仿佛在梦里见过。 很快,光芒褪去,那枚戒指化作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钥匙。 时怿掀起眼皮看向他:“……宝箱。” …… “这是……钥匙?”许昇如担重任地接过那枚钥匙,捧在手里端详了一番,最后将它缓缓插进锁孔。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小巧的宝箱被打开了。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整箱灿灿夺目的金币……以及最上面的一封信。 “看来我们推测的没错!宝箱里确实是爱德华用来贿赂船长的钱财!”有人欢呼雀跃道。 不过同时也有人疑惑:“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封信?” 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信才会被专门和金币锁在一起? 许昇不是很敢动,看了看那封信,又看了看时怿,见后者没有要动弹的意思,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信拿起来:“……那我开了?” 众人全都敛声屏气看着他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件。 “……亲爱的‘奇迹’号船长先生,我是‘奇迹’号的投资人,肖·爱德华。”许昇念到。 “……”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下,众人的大脑也同时飞速转动起来。 ——这是爱德华写给船长的那封贿赂信! 众人了然,下面的内容就是诉说爱德华夫人的病情如何严重,希望船长能怎样怎样放宽条件让她上船,自己愿意付出怎样怎样的代价等等…… 却没注意到许昇的表情有点怪。 许昇顿了良久,终于又继续读了下去,字句却令人惊异:“很不幸地说,我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 “……” 是的,您应该有所耳闻,欧洲曾有过某种疯狂蔓延的瘟疫,现在欧洲疫情过去,它来到了美洲。 请先别着急,我发誓的我的病和美洲现在的疫情不是一回事,哦,相信我,绝对不是,我不会发烧呕吐或者腹泻不止,也绝对不会传染任何人——我健康的妻子可以证明这一点——我只是偶尔对血腥味很敏感,还有点小咳嗽。 我想我可能是太过想念故乡的土地才会这样,一旦回去立刻会好的。但是您知道,规则太强硬,现在许多从美洲返回欧洲的邮轮不接受任何生病的人——感冒咳嗽也不行。 所以我想到了您,毕竟您和我也算是老朋友了,知道我作为“奇迹”号的投资人是什么品性,更知道我从来不说谎,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万望您能接受我登船。 我托人为您带去了一份礼物,以表达我对您可能造成的麻烦的歉意,希望您一定收下。到达欧洲后请您来我们家喝茶,我收藏了许多奇珍异宝,我想您或许对这些漂亮闪亮的小东西会感兴趣。 期盼着您的回信,感激不尽。 您真诚的, 肖·爱德华 x29年x月x日 “……” 众人一片寂静。 半晌,才有人开口: “……所以,其实是爱德华得了病,想要贿赂船长登船……” “而爱德华夫人压根……不知道这些?” “……” 那是一个大晴天,爱德华坐在窗边写下这封信。 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徐徐,而他心情烦躁,形同枯蒿。 伊芙琳上街去了,他想着,她并不知道自己刚杀了一个人。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自我安慰道,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个路边乞讨的老无赖。那老无赖刚和人打了一架,年老的劣势显出来,被揍的一身血,新鲜血液的味道飘了很远。 而他没能控制住他自己,礼貌地请他回家后,将他吸干了血液。 他惊恐极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产生想要吸血的想法,但是付诸实践并杀了人还是第一次。他知道他有能力将这事掩盖过去,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关注——谁会关注一个老乞丐的去向?谁会怀疑一个绅士的富商? “或许是因为离家太久而出现精神错乱了,”他喃喃自语着,轻微地咳嗽了一声,“我必须回到欧洲去,不,我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 落笔前他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写了。 发信前他停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发了。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不该登船,但最终还是登了。 这病确实不会传染,他没撒谎,他想着,他登船后一定能控制住自己,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可当时别墅的地下室已经扔了三具流浪汉的尸体,死相狰狞,被剖膛开肚。 他知道他控制不住他自己。 “……一,二,三,四……” 沈娴在一旁低声数起了金币。 “……” 登船的那一天,他的脚步没有停顿片刻,他向船长点头示意,挽着爱妻走进了特等舱。可是不过是晚上,他就病情发作,忍不住咬了伊芙琳。 只是咬了一口,没有关系的,他想着,他爱伊芙琳,他能控制住他自己。 船医来看伊芙琳,发现她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毕竟工具有限,也没探测出什么别的来,叫他舒了一口气。 但是第二次病情发作,他再次失控了。 那天晚上,他从床上爬起来,面容凹陷下去,身上骨瘦嶙峋。他感到饥肠辘辘,感到口渴难耐,感到烈火焚身。 但是不,他不能出去,这样船上的人就会知道他的病情了。他会被驱逐下船,会被遣返回美洲……不行,绝对不行! 黎明到来前,他将她的尸体藏进了床底。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他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不会再吸干每一个他盯上的人,不至于让每一个人都以可怖的形象死去。但船上出现的奇异“病人”还是很快引起了旅客们的关注,那个看着相当聪明的船医似乎也对这件事情有所猜测。 他不得不和船长商量着除掉他——如果这件事情被揭露,船长将丢掉自己的工作,而他将名誉尽失,成为周围所有人的笑柄。 不,他决不能落人口舌,当年在他和伊芙琳的婚礼上,就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他决不能再忍受这样的屈辱。 所以他和船长处理掉了那名船医,找来了一名听话船员代替他,帮他们掩盖事实,帮他们安抚旅客们的心。 这种疾病不会传染。当初他们是这么告诉假船医的,只要乖乖听话,他会安安全全地到达欧洲,还能获得二十金币的报酬。 船员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五……” 对于不断出现的病人和莫名其妙跳船的人,船上众说纷纭。 没有人相信假船医那些看似笃定的话了,众人猜测船上有巫邪之人在操纵一切,而长久没有露面的爱德华夫人成了人们最首要的怀疑对象。 他们以探望爱德华夫人为借口,想来瞧上她一眼,判断她到底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女巫,但统统被他拒之门外——他们不能看见这样支离破碎的她,这明显不是正常的死状,他们会起疑心。 船上人们的抗议声越来越大,他们要求见一见爱德华夫人,于是他摘下了她的紫水晶项链——那串他从法国带回来,亲手为她戴上的项链——戴在了一具完整的女尸身上,向众人展示,并说她已经死于瘟疫。 他摘下她的婚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交给了船长。 “拿回去吧,找全城最好的银匠,把它锻造成你喜欢的样子。” 就好像这婚戒从不存在。 然后他们纵火,把她烧了个干净。 “……二百六十八,二百六十九,二百七十……” 他不能把她的骨灰存在房间里,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船上的旅客死了大半,剩下的人认定了艾德华夫人就是女巫,造成了他们亲朋好友的死亡。他们日夜不停地诅咒她,谩骂她,朝她名字吐口水,要求船长审判她并把她丢进海里,而他听着,沉默着,没有反驳过哪怕一次。 可是也用不着把她丢进海里了,她早就被烈火烧成了灰。 他顺从着,隐瞒着,默认她是女巫,是一切灾难的来源,是所有罪恶的总合。 哪怕她不是。 真相被流言蛮语淹没,她替他顶替了罪名,而他从没为她说过一句话。 ……哪怕一句。 那一天,船上不剩下一个活人。 那一天,船长苟延残喘地爬上甲板,升起了黄旗。 从此日日夜夜,哪怕故乡近在咫尺,船上也再没有一个人能登上那片土地。 “……三百四十五,三百四十六……三百四十七。” 沈娴的数数声戛然而止,最后一枚金币也被轻放在地上。 众人默然。 三百四十七枚金币。 富有的商人用三百四十七枚金币,买下了整艘邮轮上的人命。 大厅中央,摆钟的三个指针重叠在罗马数字“十二”上,庄重的钟声响起。 “当——当——当——……” 时怿正蹲下身收拾地上的金币,听到声音掀眼看了一下钟摆古老雕花的指针,又顺道扫过底下木牌制成的日历。 x99年x月x日。 他收回视线,继续捡金币,动作却突然一顿。 ……x99年? 他倏然抬眼看向一旁的祁霄。 祁霄正在沉思,黑眸深沉地盯着方才谁都没多注意的木牌日历。 齐卓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异常,也抬起头来,顺着祁霄的方向看向日历:“……x99年x月x日,怎么了时哥?” 话音刚落,他反应过来,猛然回过头,脖子咔嚓一声:“啊!船医的记录、爱德华先生和船长的信件里提到的时间都是……x29年,我们却在x99年。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许昇迅速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七十年前发生的事,他们和我们……不在一个时空?”《 》 15、海上幽灵船(15) 众人哗然。 时怿与祁霄目光交错,又不约而同地径直别开了视线。 ……所以登船名单上没有目标众人的名字,因为在七十年前他们根本还没登船! 齐卓瞠目结舌地看看时怿又看看祁霄,见祁霄像是没听到众人惊慌的交谈般无动于衷,垂眸看向地上收好的一宝箱金币。 他的眼睛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直勾勾注视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哪怕带着半真不假的笑,此时敛了神色,攻击性少了,一种冰冷的生人勿近感兀地冒出来。 给齐卓一种和时怿很相似的感觉。 不接触,不关心,不解释。 好像跟所有人都谈得上点头之交,但又跟他们总隔着一道玻璃。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怪物的咆哮声。 众人猛然回头看过去。 有人惊叫道:“他们破开铁门上来了!” “等等,爱德华要怎么解决?”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许昇在慌忙的众人中高声喊道:“先上楼再说!” “锁上前往三层的楼梯!” 走廊尽头,干尸大军浩浩荡荡地出现了。爱德华在最前面,其次是船长和船医,最后跟着数不清的旅客。 他们看起来干瘪瘦弱,好似不堪一击,但众人都很清楚,一旦被抓住,这些怪物尖锐的长牙和指甲会在转瞬间将他们撕成碎片。 众人惊慌失措地涌向楼上,彼此拥挤推搡,发出惊叫。楼梯口的铁门哐当关上,铁链哗啦啦地响着,沈娴在慌乱中被绊倒,崴到了脚。眼看铁门就要锁上,身后爱德华就要扑来,她急的满眼泪花:“等一下!” 正在上楼的许昇猛然回头,惊道:“沈娴姐!” 铁门没有锁上。 但爱德华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沈娴紧紧闭上了眼,绝望地等待着被爱德华撕成碎片,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痛苦。 有人笨拙地把她抱了起来。 ……是爱德华。 爱德华的面色变换不停,獠牙时有时无,长长短短,神情也扭曲了,像是在跟自己做一场巨大的斗争。但他一步步向前走着,走向即将被锁死的铁门,走向已经呆滞的众人,最终,把她送进了铁门内。 沈娴愣住了。 铁门咔嚓一声锁死,爱德华脸上的蓝黑色终于缓缓褪去,獠牙缩短,干瘪褶皱的皮肤也恢复了正常。虽然他依旧瘦削苍白,但看起来终于有了那个绅士富商的影子。 他说:“……你的眼睛……很像年轻时的伊芙琳。” 那是一个明朗的春日,微风穿过格林希尔家的庄园,细碎的阳光透过摇摆的树叶投下来,落在那个格林希尔家年轻姑娘的眼睛里,像最美的钻石一样晃了他的眼。 那时他第一次见到她,明明还不相识,却已经想好了该怎样求婚。 在沈娴错愕的注视中,爱德华的嘴角僵硬地牵了牵。 他想,最后的最后,他找回了自己的良心。 下一秒,身后的无数干尸扑上来,把这个异类撕成了碎片。 铁门□□尸旅客撞得哐当作响,怪物的嘶吼声中,爱德华血肉横飞。 众人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随后一个个朝着二楼走去,许昇也背起发呆的沈娴,咬牙爬上楼梯。 脚步声匆匆,无人停留。铁门口咆哮声贯耳,让人心肝发颤。 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在昏黄的走廊灯光下飞了出去,像一滴忏悔的泪。 那是爱德华的婚戒。 …… 众人心脏狂跳,有人在狂奔后一屁股瘫在走廊的地毯上,有人扶着墙壁,两眼发直。 楼下,干尸们的嘶吼咆哮声和铁门哐当作响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催命咒般传上来。 许昇放下沈娴,愣愣道:“……爱德华……就这么死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点,就连祁霄对这一消息都略显意外:“……他死了?” “……” “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在七十年前早就发生过的……一切都是注定的,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感染,我们该怎么解决船上的瘟疫?” “简单。” 众人闻声转头看向祁霄,听他道: “烧掉他们所有人。” 许昇有些吃惊:“烧掉他们?可他们现在看起来还是活着的啊!” 大雨哗啦哗啦地下着,众人沉默了片刻。 齐卓突然回过头:“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 楼下,旅客们恢复了原貌。他们扑在铁门前哭嚎着,大喊着,身后,爱德华打翻的那把烛台在船舱里点燃了熊熊烈火,正一路烧来。 烟雾警报器嗡嗡叫着,旅客们也在竭力大叫: “救命!——好心的先生,救救我们!” 一名男子大喊着扑上铁门,从栏杆缝隙中伸出手臂:“求求你们!” 【滴——检测到梦主幽灵化程度百分之九十八,请即刻破梦!】 许昇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但看到铁门后哭嚎的旅客们,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看看身后的目标们又看看旅客们,犹豫着上去想要打开门。 “别动。”是祁霄的声音。 破梦师的声音很沉,还带着点哑意:“别开门。” 有人道:“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烧死?” “他们现在……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求求你,先生,你看起来和我儿子很像。”一名中年妇女在铁栏杆另一边眼含热泪地恳求道,“我想回家去见见他。” “时先生……齐先生……”格蕾丝和瓦西莎从人群中挤过来,艰难地露出半张脸,脸上还挂着泪痕,“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我的小妹妹,我的父母……” “我的未婚夫……” “他们在等我,他们在等我!” 齐卓看向时怿,又不忍地偏过了头。 ……他们是那么的逼真,有血有肉,像是活生生的人。 许昇紧抿着双唇。 中年男子被身后人群挤的压在栏杆上,恳求地看向许昇,伸出栏杆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他一边努力抓着栏杆不让自己被挤开,一边扯着嗓子朝许昇喊道:“先生!” 这声音有些熟悉,许昇看过去,看到了那个与他一起憧憬地笑过的中年男人,看到了照片里开心笑着的小女孩。 “开开门吧,求你,这里还有孩子!我还有孩子!”孩童的大哭声在栏杆另一端响起,冲击着每个人的鼓膜。 男子在人群的叫嚷纷乱中声嘶力竭地喊着,眼看许昇别开视线,眼中的光亮顿时暗淡了许多。 他声音一下子沙哑了:“求求你了,先生……” “……我不想失信,我还……答应了她去骑小马。” 许昇听到这好像再也忍不住,“咔哒”一下打开了门锁。 刹那之间,旅客们鱼贯而出,脱离了身后的火海。然而他们的样貌在一瞬间变得狰狞,面容扭曲地想要去抓住身边的目标,嘴里喊着:“救命!救命——” 目标众人惊叫着四下奔逃,乱成一片。身后旅客们朝着他们奔来,挥舞着双手。 “这边——” 通往甲板的楼梯被锁,众人狂奔一路,沿着直梯疯狂上爬。最后一个人也登上来,祁霄干脆利索地将直梯抽上来。 眼看最后的通道要被关死,旅客们慌不择路,踩着一旁的货箱朝他们跳过来! “先生,救命!” 第一个跳过来的人是个少年,脸上带着强烈的求生欲,时怿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被拽的差点滑下去。 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险险捞了回来。 船舱内,少年被吊在半空,唯一的支撑是上方时怿的手臂。下方烈烈火海里,有旅客效法爬上箱子,朝着少年跳过来。 少年很快被一名旅客抓住,连带着时怿往下坠了一截。他考究整洁的衣服已经凌乱不堪,脸上也带着绝望而惊恐的泪:“先生,求求你,救救我!” 时怿没有表情,手却收紧了,眼神有些愣:“我——” 许昇在一旁伸出手臂,想要去拽那个少年:“时哥……我帮你!” 他胳膊上被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虽然血迹被雨水冲去,依旧看起来狰狞。 “放手。”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时怿的目光微微一动,依旧紧紧抓着少年的胳膊,声音沙哑:“……我……” 身后抓着他的祁霄一边把他往后拽了一截,一边在哗啦哗啦的雨声中吼道:“放手!” “……祁哥?”许昇这次也听到了,猛然回过头,有些茫然和错愕。 与此同时,那明明没有碰到一丝火星的少年身上突然燃起熊熊烈火来! 他尖叫起来,反手想要去抓住时怿:“先生!救命——!” “你救不了他们,他们的命运早就在七十年前注定了!放手!”祁霄吼道。 注定要感染的瘟疫,注定要死于的烈火。 哪怕时间再倒流一千次一万次,他们也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 在少年的尖叫声中,时怿松开了手。 许昇惊呼:“啊——!” “……对不起。” 时怿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怔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他感觉这一幕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也曾这样松开过一个人。 …… 大火在船舱内蔓延,将尖叫求救的旅客们吞噬。 甲板上暴雨如注,卓手里捧着装满金币的宝箱,在栏杆边凝望大海良久,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宝箱掷入了水里。 许昇趴在时怿旁边的栏杆上,愣愣地看向远方。 一旁,祁霄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想救他们,我以前也这样,放不下任何东西,总觉得自己再抓紧一点,再近一点,说不定结局就会有改变。” “……我知道。”许昇回过神来,哂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生硬地半开玩笑道:“但是总觉得自己是能改变一切的英雄,总想试试。” 祁霄回过身来,靠在栏杆上看向远方,不知道在说给谁听:“但是有些时候,结局早就定了。你救不了他们,你只能救你自己。” “……” 时怿抬眼看向他,良久后不咸不淡地问:“所以大破梦师真怕生病?” 雨幕笼在祁霄身上,将他漆黑的眸子衬得很深。他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良久,驴唇不对马嘴道:“怎么,怕生病还克服了恐惧,时先生打算给我颁个特别鼓励奖?” 时怿短笑了一声,随口接到:“你也就能得个鼓励奖了。” 说完他和祁霄都愣了一下。 祁霄莫名感到有点烦躁,别过了头。 许昇在一旁担心地问:“话说祁哥,你脸色有点发白,不舒服吗?” “嗯?”祁霄回过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没事,刚才对付船长的时候消耗多了点。” “……” 大火在冲刷的雨水里将整艘船点亮,船舱内,空无一人。 华丽的装饰早已褪色,鲜花枯萎,钢琴朽坏。破旧落灰的桌椅在火中倒下。 空荡的宴会厅里,尘灰与火光共舞,仿佛还能听到悠扬欢快的琴声。 摆钟雕花的指针在一格格走着,下方的日历上的数字在火光中扭曲,时而像是x29年,时而像是x99年。 然而从远方看来,这场景竟像是整艘邮轮灯火辉煌,不夜共欢。 透过明灭的光亮,船舱里好似有衣着华丽的人影浮动,他们大笑,他们举杯,他们跳舞。 他们大哭。 七十年前的幽灵,在这艘邮轮上徘徊着,前行着,眺望着大洋彼岸的陆地,想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奈何那天太高,水太阔,雨太大。 希望渺茫,奇迹难现。 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终于停了。 时怿听到测梦仪“滴”了一声,不带带感情色彩地播报道:【梦境即将破除,准备进入过渡区——】 “……” 时怿终于同栏杆边的众人一样,放松下来,抬眼望向远方。 海浪平静,积云散去。 黄旗缓缓落下,在落日的余晖中,这艘在大洋上漂泊了七十年的幽灵船,终于靠向了欧洲大陆的第一个港口。在那里,它将被当做一个惊人的奇迹拦截,然后登上当天的报纸头页。 而四千三百六十七名流浪的旅客,将终于归家。《 》 16、过渡区 【提示,正在进入过渡区。】 【……到达过渡区。】 “叮铃——叮铃……” 迎客铃发出轻响,时怿倏然睁开眼。 咖啡店柔和的灯光投下来,温暖了他面前的卡布奇诺,落地窗外,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阳光灿烂。 ……怎么回事? “卧槽,回来了?”齐卓在旁边环视了一圈四周,丢下手机在咖啡店里逛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有些难以置信,最后问前台姑娘:“那个……您好,我现在没在做梦吧?” 前台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叮铃——叮铃……” “泰坦联邦万岁,早上好。” 齐卓和前台同时朝着门口看过去。 这声音实在有点熟悉,时怿也抬了眼。 玻璃门被推开,一个浓眉深眸线条利落的俊美男子从门外走进来,对着前台微微一笑。 裁剪得体的黑色大衣将他比例优秀的肩腰修饰得惹眼,又衬出他黑色的眸子,他唇边抿着半点似有似无的笑,目光扫过时极具压迫感。 “……”齐卓呆了两秒,随后瞪大眼睛:“祁祁祁祁大师……?!” “啊,齐先生,早上好,今天天气真不错,你说呢?” 祁霄话音落下,眼珠微微一动,视线落在一旁的时怿身上。 他走上前来,拉开时怿对面的椅子,对上时怿微凉的眸子:“又见面了,时先生。” “……”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 咖啡店里一时间空气凝固。 终于,祁霄冲前台一招手:“一杯拿铁,谢谢。” “……” 前台愣了愣,有点僵硬地转过身去,甚至忘记问他有没有什么其他要求,直接拿了最大的杯子。 时怿冷冷看着对面那个气势凌人的男人:“……祁先生不打算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祁霄似笑非笑:“你是指咖啡店爆炸,打开第一层梦境,还是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活在梦里三观碎裂的事?如果是前者我诚挚道歉,后者的话……不用谢。” 时怿:“……” 谁谢你了? 时怿冷讥:“我是指你像个神经病一样突然出现,然后被npc绑架差点死自己梦里的事。” 祁霄:“……” 谁他妈差点死梦里? “……” 齐卓在一旁默默看两人弩拔剑张,吸了一口自己刚要的牛奶,问前台:“姑娘,你这有爆米花吗?” 前台默默转头:“……没有。” 祁霄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时先生,我劝你对我不要如此针锋相向,毕竟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要合作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时怿打断他:“怎么才能出意外?” “……” 祁霄盯着他。 那人漫不经心地垂眼看着面前的卡布奇诺,手里捏着金属小勺有以下没一下地在杯子里搅着,看起来没有要喝的意思,说这话时却好像有点迫不及待。 祁霄没由来的感觉被反噎了一口,有点恼火,他直视着对方,目光极具逼迫感:“你死,或者我死。” “……”时怿的动作略微一顿,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冷冷道:“……是吗,真不幸。” 祁霄皮笑肉不笑:“我也这么觉得。” 齐卓拿着拿铁过来,小心翼翼放在祁霄面前:“……大师,你的咖啡,给你捎过来了。” 祁霄顿了一下,略扯出来点堪称平和的笑,冲他说:“谢谢。” 齐卓松了口气,迅速拉开时怿旁边的椅子坐下,立即摸了手机出来专心致志地刷,决心不再看这边的战况一眼,却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 过了片刻,时怿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祁霄抿了一口咖啡,抬手敲了敲落地窗, 时怿和齐卓不约而同抬眼看过去,听见他说:“首先,这不是现实,也不是你自以为的‘现实’梦境。” “我之前说过,我们要经历的梦境是层层递进的,越来越靠近梦主的潜意识,在目前的情况下,展现出的东西是梦主内心越来越深层的恐惧。” “现在第一层梦境已经结束,第二层梦境还没开启,我们就处于两层梦境中间的夹层,我们称这个夹层为——过渡区。” 时怿若有所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祁霄扫了一眼他的动作:“过渡区,和你的‘梦境现实’是基本一样的东西,发现了吗,外面的景物和‘现实’一样。” 时怿微微蹙眉:“……那怎么打开下一层梦境?” 祁霄说:“破解梦境就意味着打开下一层梦境,我们只是需要找到入梦点——当然,找不到过一会儿也会进下一层梦,找的目的只是为了快点进。” 齐卓:“……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快点进??” 祁霄半笑不笑地弯了一下眼,没回答,他扫了时怿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先生在梦里倒是相当……勇武,不知道在泰坦联邦内是做什么的呢?” 时怿冷冷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祁霄的黑深锐利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探究,他假笑了一下,说:“既然还要合作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自然是互相了解比较好。” “单方面索要对方信息叫做互相?”时怿短笑了一声,“我看祁先生语文应该不及格。” “……” 祁霄没说话,又意味不明地盯了他几秒,这才收回视线。 “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去找入梦点。” 时怿看着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推开玻璃门。 齐卓跟着时怿站起身,满脸绝望地朝外走去。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时怿动作顿了一下,伸手摸出来手机。 新消息来自相互扶贫三人组: 【苏澜:。】 【苏澜:这个世界混乱了。】 【苏澜:混乱了!!】 【苏澜:时怿齐卓滚出来回我信息!!】 齐卓小声说:“时哥,澜姐是不是也进去了?” 时怿步子顿了一下,发了个句号。 【时怿:。】 【苏澜:?】 【苏澜:??】 【苏澜:你们没被拉进去吗??】 祁霄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步子侧身看过来,挑眉:“朋友?” “也被拉去破梦了。这梦随机拉人?” 祁霄言简意赅:“算是吧。” 齐卓弱弱举手:“那啥,祁大师,能不能去找一下我们这个朋友啊?” 祁霄回过身:“可以,不过找了也不一定进同一个梦。” 齐卓“哦”了一声,又泪眼汪汪地说:“可是不见一面,万一等会儿死梦里了,不就再也见不到了。” 时怿:“……” 祁霄:“……” 时怿指了指远处隐约能看见的人工湖:“看到那个湖了吗?” 齐卓不明所以:“看到了。” 时怿:“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一会儿扔进去给你洗涤一下灵魂。” 齐卓:“……” 齐卓敢怒不敢言地闭上了嘴。 【滴!附近五百米内,检测到入梦点!】 测梦仪情绪饱满地叫了两声,换来齐卓“啊”的一声。他冲时怿举起手机,满脸惊异:“我刚看到消息,澜姐来找我们了——” “嘟嘟——!” 远处迎面而来的出租车按了两声喇叭,三人抬头看去,见出租车在马路对面靠边停下。 一个披着大衣的年轻女人从车里干脆地出来。 她带着墨镜,露出的两条眉毛线条流畅英气,锁骨发,大步走来的动作干脆利落:“时怿!齐卓!” 齐卓热泪盈眶:“澜姐——!” 苏澜走近了,看到祁霄,她摘下墨镜,微微蹙眉:“这位是……” “破梦师,祁霄。”祁霄礼貌地微微点头示意。 “……苏澜。” 苏澜脚步微微一顿:“你是破梦师?” 她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番祁霄,问:“祁先生,所以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以后再聊。” “……” 苏澜半信半疑,又看了祁霄几秒,转身去跟时怿说:“走啊时怿,去我家扔飞镖啊。” 齐卓哀嚎一声:“不是吧澜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经历大型穿越打怪还是没有复活没有金币的那种,脑子里唯一想着的居然是扔飞镖。” “那你发现自己进去了会面对怪物就直接不活了投河?”苏澜说,“而且买了新飞镖,钱总不能白花吧。” 齐卓:“……” 齐卓转身抱头痛哭。 祁霄问:“苏小姐很喜欢飞镖?” “……还行,不过我技术挺烂的,时怿比我厉害多了。”苏澜看向时怿,挑眉,“是不是啊时怿——” 祁霄饶有兴趣地看向时怿,神色意味不明:“时先生还是飞镖高手,真出乎意料。” 时怿冷冷说:“没有,不会玩。” “……” “祁先生也一起来吧。”苏澜看向祁霄,邀请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去喝点茶吃点东西,一会儿也好对付下一场的怪物。” 祁霄一顿,似乎是想拒绝,目光经过时怿脸上时却停了一下,随即冲苏澜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却之不恭。” 苏澜颔首,朝前走去,众人也跟了上去。 大概是因为祁霄在,四人走的很沉默。 齐卓不时偷瞥一眼时怿,见对方目不斜视神色冷淡,又默默收回视线,再看向祁霄。 祁霄在打量时怿。 他的目光十分探究,从时怿的发梢扫到肩腰再回来,像是在研究什么刚出土的稀罕物。 过了半晌,他开口,第二遍问:“无意冒犯——时先生在泰坦联邦内是做什么工作的?” “……”时怿脚步微微一顿,看也不看他,冷冷说:“扫地。” 祁霄似笑非笑:“什么地,残存战地?” 时怿冷冷抬眼:“再说一遍,与你何干?” “好了别聊了,到了到了。” 苏澜打断他们,一指几步外的大楼。两人不约而同收回视线,默不作声走向大楼。 苏澜刷了脸,大门应声而开,四人朝里走去,然而就在踏入大楼的一瞬间,眼前骤然一黑。 【滴!触发入梦点。】 【……梦境已开启。】《 》 17、国王的新衣(1) “起床!快点起床!都几点了还在睡懒觉,一帮懒蛋,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 “……” 时怿皱着眉,睫毛微微一颤,缓缓睁开眼睛,对着头顶的天花板眨了几下。 测梦仪随即“滴”了一声。 【检测到多重梦境打开,正在分析……目前所处位置:未知。】 【分析梦境潜意识背景中……所处背景……】 【检测到目标潜意识身份:亨特裁缝家的学徒。】 【检测到潜意识破梦条件:为国王献上最合身的新衣。】 “……” 时怿手指微微一动,接着听木门被猛然打开,“哐”的一声砸在墙上,随即一个中年女人惊天震地的大喊声极具穿透力地传入他的耳朵:“我不是让你起床了吗!怎么还没动弹!五分钟后我在楼下看不到你们几个的身影,就等着挨棍子吧!” 时怿微微蹙眉,从床上缓缓起身。 耳边,测梦仪还在“滴滴”,像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过了有快十秒,它才又憋出来一句话。 【滴,建议寻找梦境梦主。】 时怿:“?” 时怿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了门口。 “吱呀”一声,对面的木门应声打开,祁霄的脸露出在门框间,带着几分懒意。 他见到时怿微微一顿,扶着门框将他上下扫了一圈,似笑非笑:“早上好,时……裁缝先生,听说你是我们中间最会做衣服的?” 时怿:“……?” 他冷冷地回敬了祁霄一眼,直截了当地开口:“你是梦主?” 祁霄的表情很微妙地顿了一下,探究地眯起眼:“……你不是梦主?” “……” 两人静默地对视着,直到旁边另一扇门缓慢地打开,拖长了音地发出“吱呀”的声音,随后齐卓从屋里慢慢冒出一个头,一脸见鬼:“卧槽,我听到测梦仪叫我梦主了。” 时怿和祁霄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 十分钟后,众人在裁缝店一楼神色各异地坐成一排。 有一人小声问:“那个……咱们当中有……破梦师吗?” 时怿抬眼看向祁霄,见他唇角微弯地回答:“我是。” 众人目光顺着声音全都转头看过去。 祁霄也漫不经心地一一扫视他们,吓得和他对视过的人都迅速收回了视线。 齐卓拽了拽时怿的衣服,小声问:“澜姐不在?” 时怿“嗯”了一声:“可能被投到别的梦里了。” 裁缝店的女主人是个矮矮胖胖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前头光鲜亮丽后头脏了吧唧的裙子,腰上围着打满补丁的围裙。她脖子上带着一颗在阳光下会闪闪发光的假钻石,走过来时昂首挺胸,矮胖的身子一扭一扭,让人想起蓬松的面包。 “一群懒蛋。”她还没走到众人面前就开始怒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们居然全都起晚了,现在好了,你们一个人也别想吃早餐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 多层梦境开启的时候他们被同时拉入不同梦境里,因此现在坐在这里的人都经历过一场这样那样的梦境,知道在这种npc无理取闹的时候最好当个缩头鹌鹑。 女主人继续骂:“平时在这里,你们吃我的喝我的,可是我的天,从来做不出来一件像样的衣服给我——你们这帮好吃懒做的家伙,我倒要看看,如果国王陛下选中了你们该怎么办!到时候可别来抱着我的腿求我帮忙!” 被国王选中? 时怿抬眼看向女主人。 女主人也恰好看向他,与他对上了视线,语气略微一软:“哦,小时怿,我不是在说你,我知道你能做出这里最漂亮的衣服。” 时怿:“?”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向女主人口中能做出漂亮衣服的时裁缝,看见对方能冻死人的脸色,又不约而同收回了视线。 女主人继续絮絮叨叨道:“事实上,你现在就该给他们示范示范,一个真正优秀的裁缝应该是什么样的。对,现在,你们每一个人都需要在午饭前给同伴做出来一件像样的衣服,国王陛下的游行将在午饭后开始,到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要穿着同伴做的衣服去迎接。” 从小到大手工课没拿过一次分的时怿面无表情地问:“那要是同伴不会做怎么办?” 女主人看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搞笑的话:“不会做?怎么可能?” 时怿:“万一呢。” 女主人的目光扫过满脸期盼的众人,微笑:“那你们就只好全都光着去参加游行了。” 众人:“……” 女主人毫无察觉众人的绝望,用宽厚结实的手掌拍了拍时怿的肩膀,和蔼道:“小时怿,是时候展现你的技术了,我知道你勤奋又努力,能够做出这里最漂亮的衣服,是的,这就是你们今天最重要的任务。” 时怿:“……” ……什么倒霉任务。 女主人开始将他们随机配对,一边说着:“记住,要为你的同伴做一件得体的衣服!”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时怿刚才问的话,高声补充道:“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光着身体走出这家裁缝店!” 两分钟后,所有人都多了一位同患难的伙伴,彼此艰难对视一眼后颤颤巍巍拿起了桌子上的针线。 于此同时,桌子的末端。 时怿看着对面的祁霄。 祁霄看着他。 时怿:“……” ……什么倒霉同伴。 半分钟的沉默后,时怿认命地捏起了桌子上的针。 他皱着眉在桌上成堆成摞的布料中翻了翻,抬眼睨了一眼祁霄,抽出来一块夏威夷风碎花布,隔着两米宽的木桌在空中很没耐心地比划了两下,就拿起剪刀开始裁。 图案够花,能挡一挡缝纫的错误,而且就算款式做的简单,和纯色相比也没那么容易显得不堪入目。 很好。 等他裁完了料子,一抬头,见祁霄正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他动作,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 他抬眼盯着祁霄,手里的剪刀一下一下把边角料剪了个稀碎,眼神冷冽,仿佛祁霄再不动手那把剪刀下一秒就要落到他脖子上:“……祁先生。” 祁霄唇边挂着几分戏谑的笑,他扬起眉,和时怿对视:“嗯?” 没有要动手做衣服的意思。 “……” 时怿顿了两秒,利落地扔了手里的剪刀。 他往椅子里一靠,头微抬,垂着眼冷冷看向祁霄:“……” 行,那一起裸着。 祁霄看着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笑,黑眸里意味不明。过了几秒,他抬手从布料里抽了一块全黑的,拎着冲时怿晃了晃,筋骨修长的手指在那块布料衬托下显得血管明晰。 “这个颜色怎么样,喜欢么?”祁霄半真不假地问。 时怿的目光在那块全黑的布料上停了两秒。 这个颜色,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丑东西应该都不会出太大差错。 他收回视线,听祁霄问:“时先生是打算给我做个什么样的衣服?” “……” 时怿顿了一下,不冷不热地回答:“最简单的款式,别预期太多。” 周围的人在长桌周围来来回回,并不熟练地拿着软尺和粉笔测量同伴的腰围肩宽,力图做出一件能看的衣服,忙得焦头烂额。 这边,时怿和祁霄两人谁也不看谁,甚至软尺都没动过一下。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对着布料恹恹皱眉的时怿听到对面椅子吱的一声被推开。 祁霄站起身,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劳烦,站起来一下。” “……” 时怿顿了一下,站起身,掀眼看向他:“怎么?” 祁霄冲他示意:“张开胳膊。” 时怿盯着他看了两秒,从祁霄手里抽出那块黑色布料:“我来。” 祁霄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捏着布料围着自己绕了一圈,掐着某一块递还给他。 他勾着唇角接过料子,目光在时怿脸上停了两秒,说:“多谢配合。” 一上午很快过去,女主人在午饭前准时到来。 她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对着众人做出的丑东西感叹道:“不错,你们的技术都有所提高。” 随后女主人一路绕到了长桌末尾,满怀期待地探出头,看向时怿和祁霄给对方做的衣服。 然后表情狠狠地抽了一下。 时怿掀眼看向她,面无惭色。 “……”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女主人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好了孩子们,时间到了,现在和你的同伴交换给对方准备的衣服吧!” 祁霄看向时怿,微微弯唇,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很期待,时先生为我准备了什么样的衣服呢?” 时怿语无波澜:“我也很好奇。”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要把衣服先送出手的意思。 直到两分钟后,众人都已经交换完了衣服,朝他们投来目光。 女主人没什么耐心地催促道:“快点交换,我们还要去迎接国王陛下!” 时怿和祁霄抬眼看向对方。 “……” 过了两秒,众目睽睽之下,时怿扔给祁霄一件粗制滥造的夏威夷风碎花吊带,祁霄反手送了他一条歪扭成致的蕾丝边小黑裙。 “……” 众人缩起脖子,感觉屋里的温度凭空下降了好几度。《 》 18、国王的新衣(2) 最简单的款式。 最简单的颜色。 不会出错。 “……” 这是谁放的屁来着。 对面,破梦师的表情十分精彩。 他捏着那件碎花裙的吊带上下把裙子打量了一番,目光在扭曲的针脚和突兀的大红线上略微停顿了几秒,随后收回视线,看向时怿。 时怿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 女主人说什么来着,互换衣服穿? 管她说什么,众人看这两位是没有要听的意思。 ……至少不是字面意义的听。 五分钟后的餐桌边,就见祁霄把碎花吊带拧成一团在腰上外套似得松松系着,时怿把黑裙子的蕾丝边窝进去,当围巾在脖子上敷衍地饶了半圈。 丑的很别致。 女主人看着两人的装扮,嘴唇动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个字,最终眼不见为净地扔了刀叉,转身噔噔噔上楼去了。 齐卓跟旁边的泰坦人大眼瞪小眼,最后看向时怿。 时怿目光冷淡地扫过来,道:“怎么,喜欢?送你。” 齐卓吓得叉子都丢了。 一行人在静默中草草吃了饭,跟着女主人匆匆来到大街上。 大街上看起来有些空荡,虽然两侧站了许多等候的人,但没有一个人走上街道。 女主人小声说:“不要乱跑,更不要跑上街去——那是国王陛下要经过的道路。” 众人胆战心惊地跟在她身后,在裁缝铺不远处站成一排。 远处站着等候的人纷纷朝他们投来视线,又默默收回。 ……丑的风格迥异的一道风景线。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街的尽头传来锣鼓声,街上的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去,裁缝铺众人也随着把目光落在街道尽头,直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个人出现在遥远的视野里。 先是那人滑稽的高顶红帽,然后是一张严肃刻板的脸,最后是一身护卫制服和锃亮的黑皮靴。 他扯着嗓门吆喝:“国王陛下驾到——!” 大街两旁探着头的众人收回脑袋,欢呼起来。 第一名守卫的身后,一支锣鼓齐鸣的队伍正浩浩荡荡沿着街道走来,中间抬着一顶轿子,上面慵懒坐着一名俊美的男子。 他乌黑的长发上斜带着一顶闪耀的金王冠,一双灰色的眸子,四周抹了近乎烟熏妆的涂料,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懒散的傲慢。 华美的酒红色长衣微微遮住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他一手托腮,一手在空中漫不经心地小幅度摆动,唇角带着一点弧度:“中午好,我亲爱的子民们——很高兴见到你们。” 时怿看过去,目光不经意扫过祁霄,见他颇为感兴趣地将视线投在那个中间那位国王陛下身上,似乎对他穿了衣服这件事有点意外。 队伍在大街上缓慢前进着,四周的民众欢呼着,无数枝准备好的鲜花从他们手中扔向国王。 “国王陛下——” 国王脸上的笑意更浓:“哦天哪,你们真是太热情了,这些鲜花真美——” 他伸手从空中精准地捏住一朵粉红色的花,放在鼻尖嗅了嗅,那双抹着烟熏妆的眼睛突然一顿。 “安静。”他做了个手势。 游行队伍安静下来,在大街中间停住。 时怿盯着国王。 国王冲街道旁一名哆哆嗦嗦的人勾了勾手指:“过来。” 那人没有动,两旁的护卫立即上前,将他拖到了国王的轿子前。 国王微微俯下身,将那朵粉红色的小花别在他的耳朵上,像是打量情人一般端详了他一番,问道:“亲爱的裁缝,我昨天请你为我做的衣服在哪里呢?现在是时候把它交给我了。” 裁缝脸色煞白,在众人的注视下拿出来一件衣服。 一件华美夺目的衣服。 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被那件衣服吸引。 酒红色的底衬与轻盈的白色披纱,宝石在金边之间闪烁,整件衣服在阳光下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亮晶晶。 有人低声赞叹:“真是绝妙的手艺……” 然而国王接过那件衣服,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阴沉下来:“这不是最美的衣服,不,这甚至不是一件美丽的衣服。我昨天怎么说的来着,我要漂亮的衣服,我要美丽的衣服,我要最美的衣服——而不是这样一坨破布!” 裁缝白着脸开口:“国王陛下……” 华美的衣服被国王随手丢掉,他已经收回身,漫不经心地一抬手:“砍掉他的脑袋。” “国王陛下!您听我——唔!” 两旁的侍卫上前用破布堵住了他的嘴,强硬地架着他离开了国王的轿子前。 欢呼声早已停了,不再有鲜花落在国王四周。 众人静若寒蝉。 轿子上,国王银灰色的眼珠在烟熏妆的衬托下格外渗人,像是一枚没有温度的银色纽扣。他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番衣服,在轿子上坐好,十指交叠托着下巴,唇边带着笑意扫视周围瑟瑟发抖的人。 “那么,接下来,如我昨天说的,一年一度的游行盛典就要到了,我将要在整个国度裁缝最多的纽扣街上选一队巧手的小伙子,来王宫内,为我量身定做一件合身又美丽的衣服。我希望你们按照我的要求穿上了自己缝制的衣服,好让我能够仔细看看你们每个人的水平。” 众泰坦人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女主人让他们穿着自己缝制的衣服的原因。 看周围民众低头缩手的样子,恐怕被选中去王宫做衣服不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神经病国王说着话心里盘算着怎么砍你的头。 众人又不约而同默默看了看自己和旁边人身上穿的破烂。 “……” 很好,应该选不中。 时怿将所有游行的队伍看了个遍,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周围缩头缩脑的民众,最后目光落在国王本人身上。 ……非常华贵的衣服。 即使国王的脸比他穿的衣服要吸引人多了,但不可否认,那是一套非常华丽的衣服。 酒红色披肩看起来柔软轻盈,流苏边和金线银珠的点缀又使其多了耀眼的沉稳,与他头顶的王冠相得益彰。同样质地的裤子配上一双黑得发亮的靴子,衬出国王修长的小腿。 可见国王陛下对衣服的标准确实很高。 ……按照他们这种水准,应该是不大可能中奖。 正想着,时怿就见国王的眼珠子缓缓一动,朝着他们转过来。 “谁来好呢……”国王低声呢喃着,扫过身穿破烂祁霄和时怿一行人时目光微微一顿。 他微微一笑,抬起修长的手指朝着他们的方向轻轻一点:“啊,我看你们就很合适。” 时怿:“……” 众人:“……” 这国王眼得多瞎。 …… 随着国王话音落下,几名士兵从队列中快步走出,将时怿几人围住。 “先生们,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裁缝铺会为你们高兴的。”其中一名士兵说到,“现在我们将立即动身前往王宫,有任何问题吗?” 众人不敢有问题。 在民众们送葬似得目光中,一行人默默跟在他后面往指定的马车上走,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国王为什么喜欢游行?” 众人回过头,见是那个脖子上围着黑裙子的冰碴子帅哥。 “……” 士兵盯着他看了几秒,生硬地回答:“因为国王陛下喜欢,就像国王陛下喜欢新衣服一样。” 时怿紧接着问:“国王是喜欢新衣服,还是喜欢漂亮衣服?” 士兵没回话,自顾自回过身往前走,就听他不冷不热道:“抱歉,忘了你也不比我们高贵多少,大概不知道。” 士兵:“……” 众人:“……” 感觉同时被骂了。 马车朝着王宫的方向驶去,在众人来得及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停在了王宫门口。仆人恭恭敬敬地迎接他们进去,并将他们介绍给了彼得罗斯男爵。 男爵对仆人口中一大堆拗口的背景介绍并不感兴趣,他只是盯着众人看了许久,问:“你们就是国王陛下请来做游行盛典礼服的人?” 不等他们回答,彼得罗斯回过头自顾自向前走去,一边说:“请跟我过来吧。” 他的靴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敲打发出轻巧的声响:“要记住,三天之后就是游行盛典,在那之前你们要做出王国里最美的衣服献给国王陛下,不然——” 他回过头,目光阴沉而诡谲:“就要和你们的脑袋告别了。” “……” 与此同时,拉着帷幔的宫殿里,国王手中端着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站在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前,低语:“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国度里最好看的男人?” 高脚杯中的液体缓缓晃动,他傲慢闲适地等待着,等待着镜子一如既往告诉他:“尊敬的国王陛下,您是这个国度里最好看的男人。” 昏暗之中,镜面微微一亮,将雕花繁复的铜黄边框映上点光。镜面内云雾凝聚,散开后,里面浮现出一个男子冰冷的容貌。 那人在镜子里抬眼看来,蓝灰色的眸子凉薄冷然,仿佛目光能穿透镜面。 “国王陛下,是亨特裁缝铺手艺最好的学徒时怿,他是这个国度里最好看的男人。”魔镜回答。 啪”的一声,国王陛下手里的高脚杯碎了。《 》 19、国王的新衣(3) 房间里,一盏略微昏暗的灯下,李为静突然惊醒。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两秒,坐起身来,下床朝洗浴室走去。 “哗啦——” 片刻后,水流声响起。 洗浴室里的香皂很香,一种他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让人有点怀念在梦外规律平常的日子。 他走到窗前,脚步放的很轻,尽力不吵醒床上熟睡的女友。 床前是一张巨大的地垫。 下午房间亮着的时候他看过,那是一张平整有光泽的地毯,颜色是符合国王诡异气质的黑,但他这会儿竟想不到什么动物有这样不掺一点杂色的漂亮毛发。 直到过了几秒,他看到了灯光下女友乌黑的长发。 “啊啊啊啊啊啊!” 隔了两道墙的房间里,祁霄拎着枕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床上一条腿曲着的时怿:“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床。” 时怿撩起眼皮:“写你名了?” 祁霄:“写你的了?” 时怿:“要不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不应。” 祁霄:“……” 祁霄微笑道:“这样争来抢去不好,我们该让第三人来判断。” 他看向角落里当自己不存在的齐卓问:“谁的?” 齐卓暂时性倒戈:“……祁……祁哥的。” 时怿的目光从眼尾扫过去。 “……时……时哥的……” 祁霄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齐卓谁也惹不起,拿被子把头一蒙:“……你你你们俩共同的行吧!这么晚了我睡了晚安!” 他话音刚落,门砰砰敲响。 外面有人慌乱地大喊:“破梦师!破梦师在吗!!” 齐卓一骨碌翻起来。 三个人都没回话。 外面还在鬼哭狼嚎:“快来啊!这屋里的地毯不对劲!” 齐卓抱着被子呆了两秒,见时怿和祁霄谁也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一骨碌爬起来:“……我去开门。” 没走两步,时怿叫住他:“别动。” 齐卓吓了一跳:“……咋了……?” 时怿:“门没锁。” 齐卓愣了一下:“门没锁?” 祁霄抬眼看向门口:“他都那么疯狂地敲门了,难道不会拧开把手试一试么。除非外面那个‘人’受到什么限制,不能进来。” 他顿了一下,又弯起唇角道:“当然,你开门也行,看到什么东西就不一定了。” 齐卓:“……” 齐卓火速缩回墙角。 两道墙壁外,方好一头鸡窝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拉住李为静:“……你发疯鬼号什么?” 李为静:“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我的银行卡密码是957……” 方好一个枕头砸他头上:“你有病?” 一枕头过去,李为静眼镜一歪,看清了眼前女朋友的样子,扑上去对着她头发一阵呼啦:“卧槽……” 方好一把甩开他,眼底怒火烁烁:“李为静!” 李为静停了手:“卧槽,我刚才看见鬼了。” “长挺漂亮,和你很像,一头长头发,我一开始没看出哪不对劲,看了两遍看到头发……记着你说短头发方便,还以为自己做梦……” 方好堵住他的嘴:“行行好,你跟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谈鬼?” 李为静:“可是我不坚定啊!” “……”方好爬回床上:“静啊……这个点了,先睡觉行不行?” “我睡不着啊。” “那你去隔壁找破梦师,跟他一起睡。” 李为静扶了下眼镜,满脸睿智:“不行,国王说了晚上别乱跑,我怕我出去会遭遇不测。” 方好一扯被子:“你再叨叨一句,我会比国王先让你遭遇不测。” “……” 时怿垂眼听着门外的动静。 敲门声停了。 一声细微的猫叫声在门口响起。 齐卓一个激灵:“你听见了吧,时哥,有猫在叫。” 时怿:“听见了。” 猫叫声消失了。 祁霄随手丢了枕头,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时怿顿了一下,也翻下床跟着往门口走。 祁霄听到脚步声略微偏过头,目光从眼尾扫过来看了时怿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问齐卓:“齐先生,你打算在屋里待着,还是跟我们出去?” 时怿听见“我们”两个字脚步一顿。 齐卓想也不想:“跟着你们!” …… 走廊里,灯光昏暗,四下火把燃着奇异的红火。 烟熏国王的城堡和他本人一样诡异阴森,四下摆着的装饰品五花八门,位置蹊跷古怪。时怿三人刚沿着走廊没走几步,迎面看见了一副画。 这画色彩并不鲜艳,装在古铜色的画框里。上面看起来画的是个人像,但大概是经年已久,上面的人像看起来有些扭曲变形,大头小脖子组合起来,像一缕诡异的青烟。 齐卓跟在最后面,猛地一蹦三尺高:“时时时时哥!后面有东西!” 时怿看着古铜画框边上镶嵌的红色小花,微微眯起眼,问:“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你信我真的有东西!” 齐卓吓得一个劲往前窜,一边是时怿一边是破梦师,两边都不敢敢扒,别别扭扭地夹在中间往前走。 身后传来一点窸窣的动静。 时怿猛然一回头。 “时哥你也听到了吧!” 时怿盯着走廊深处看了几秒,回过身,把齐卓拉到自己身前:“你走我前面。” 轻微的脚步声,三人几乎并成一列往前走,都静而不语。 再往前不久,又是一幅画,油彩浓烈地勾勒出一位少女。画的配色照旧暗沉,形态也有些扭曲。 祁霄端详了几秒那幅画,觉得画布的材料有些怪异,却说不上来哪里怪。 有些不像是布卷……反而像是某种皮革。 幽幽的红色的火把将少女模糊的面部表情照得奇怪,像是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时怿向前走了两步,听见他低声说:“看到了么时先生……这个城堡很怪。” 时怿眼珠一动,目光落在他脸上:“然后?” “梦和梦之间是不一样的,时先生,我的建议是,你最好不要在没有我的情况下随便行动。”祁霄说,深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毕竟——已经费半天劲破了一个梦了,我对换梦主从零开始兴趣不大。” 时怿:“是么,我倒不介意换个破梦师。” “……” 他掀开眼皮看向祁霄,冷讥:“毕竟现在这个一问三不知。” 祁霄和他对视了几秒,弯起唇角。 他抬起一根筋骨分明的手指轻轻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容在红暗的火光下显得诡谲神秘:“破梦师有破梦师的规矩。” 破梦师微微压近,似笑非笑,带着戏谑低声说:“除非你能贿赂我。” 时怿冷笑:“你想得挺美。” “时哥!” 齐卓猛然窜上来,一把抓住时怿的胳膊:“它它它碰到我了!那个东西!” 祁霄转身向前。 时怿按住齐卓:“安静。” 一抬头,发现祁霄停在几步远处。 祁霄看着面前的墙,说:“走错路了,回去。” 时怿微微一顿,押着齐卓一转身。 一堵顶天立地的墙赫然出现在眼前。 “……” 时怿一手按住抖如筛糠的齐卓,一边面无表情道:“你要不再选一条?” “……什么?” 祁霄回过了身,微微挑眉。 他从时怿旁边走过,扫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吓花眼出现幻觉了?” 时怿对上他的视线,又回过头看向前方,微微一顿,齐卓在他手底下小声道:“卧槽,魔法……” 面前那道墙消失了,只有城堡幽深昏暗的走廊一路通向不知道什么地方。 时怿看着破梦师往前走的背影,沉声道:“跟上。” 三人沿着走廊悄无声息地往回走,脚步声在沉睡的城堡里格外清晰。齐卓躲在时怿左后方警觉地四周环绕,约三秒回一次头,确认自己身后没跟上来什么不够唯物的东西。 走着走着,时怿觉得四周越来越黑,不时出现的油画越来越难辨识。 他蹙着眉继续走了一段,目光落在地面上,停下步子:“你认路么。” 破梦师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不认。” “……” 太好了。 时怿干脆停下来,说:“这条路和之前那条不大一样。” 祁霄脚步不停,只是微微一侧头问:“是么,哪里不一样?” 时怿:“地毯更丑。” 祁霄哼笑了一声,接着听他说:“中间深一块,像是拖过什么滴血的重物。” 祁霄步子一顿。 他朝地毯上看去,微微眯起眼,果然看见了时怿所说的那条痕迹。 他身后,时怿蹲下身,伸手摸上地毯。 一道新鲜的血迹,散发着浅淡的血腥味,被城堡里过浓的香水气息遮盖。 他抬眼看向祁霄,目光却突然一顿,落在他身后。 祁霄捕捉到了他的视线,敏锐地一回头,看到了一面墙。 凭空出现在旁边。 齐卓汗毛直立:“没没没没出幻觉……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城堡里会迷路了。” 这这这这墙怎么还带动的呢?? “……”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的猫叫从他脚边传来,齐卓动作一僵。 “时时时时时时哥……” 湿软黏腻的感觉从脚边一路传上腿,让人脊背发麻,齐卓抖着嗓子缓缓低头,看见了一团红色的东西。 那团红色的东西抬起了头。 一只猫。 一只……没有皮的猫。 “啊啊啊!” 齐卓惨叫一声,拔腿狂奔。 时怿和祁霄的目光同时扫过他脚下,微微一顿,也抬腿就跑,一个比一个利索。 几人狂奔了一段路,猛地发现不对劲,齐卓刹住车,掉头就跑:“走错路了啊啊你们都不识路的吗为什么跟着我跑。” 时怿一脸冷淡:“不识。” 祁霄语气随意:“不大识。” “……” 齐卓崩溃,闷头往前跑。 时怿跟在最后。回头间能看到那只剥皮猫饶有兴趣地小跑着跟在他们后面,红色的皮肉肌理在火炬幽幽的光芒下忽明忽暗。 哪里来的猫? 为什么它会没有皮毛? “……” 时怿停下步子,回身看向剥皮猫。 剥皮猫也停下脚步,歪头看着他,一双绿色的眼睛滴溜溜转。《 》 20、国王的新衣(4) 李为静猛地起身:“不行,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要不咱别睡了,起来守着吧。” “……”方好睁开眼:“你守着,我睡,谢谢。” 李为静一把把她拽起来:“不是,我刚才好像听到外面有动静。” “哦?”方好来了兴趣,一骨碌爬起来,想了一下幽幽道:“莫非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女鬼……” 李为静:“啊?” 方好:“……来找你了……” 李为静:“……” 方好保持着那种幽幽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收起表情:“这样,我去开门看看,你总能放心了吧?” 眼看她就要利索地下床,李为静吓得一把拉住她:“不是,国王说晚上不能乱跑啊。” 方好:“我又没乱跑,开个门看看不出去怎么了?” “……” 走廊里。 三人拐拐绕绕不知道多少圈,终于又路过刚才那幅少女画像。 齐卓松了口气:“好了好了找对路了,没真迷路。” 他跟着祁霄颠颠地往房间的方向走,没走两步突然听见身后时怿说:“不对。” 两人回头看去,见时怿正看着那幅画。 画中的少女带着微笑看着他们,时怿微微偏头,目光从眼尾看过来,蓝灰的眼珠被灯光沁上一层阴影。 “她刚才……脸是朝着这边的么。” 齐卓只觉得一阵麻意从脊梁攀上头皮:“时哥……你别吓我……” 时怿继续幽幽地讲鬼故事:“还有,这条走廊上,该有这么多油画么……” 放眼望去,幽幽的火把,照亮无数铜色画框。 “咔——” 时怿骤然回头,看到少女的画框微微一晃,歪掉了一角。 画框贴着墙面晃了两下,和墙壁摩擦发出声响。 猫叫声在身后响起,祁霄当机立断:“先回去。” 三人沿着挂满油画的走廊朝着房间门口跑去,时怿余光中似乎看到一道黑影从画框间窜过,紧紧跟在他们身旁。他眼珠微微一动,目光顺着连成一排的画框看过去,随后伸手一把勾下来一幅画,哐地往地上一摔。 黑影骤然消失。 ……有什么东西在画框里跟着他们。 时怿的目光从地上那幅画上一扫而过,微微一顿。 昏暗的光线下依稀能看出,扭曲的画上是一个带着王冠的人,他站在一旁抬手指挥着,让士兵举起大刀砍向另一个裁缝模样的人。 时怿收回视线,迈开长腿快跑两步,突然见前面一扇门缓缓打开。 祁霄猛地停住步子,目光如刀。 一个顶着乱草的脑袋从门口缓缓探出头来。 齐卓惊叫:“卧槽有鬼!” 方好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谁啊?” “……” 齐卓和她大眼瞪小眼。 李为静跟着探出头,惊得眼镜一歪:“破梦师?是你们?干嘛呢半夜不睡觉在外面乱跑啊……” 祁霄:“说来话长,快关门。” 他闪身进了房间,齐卓紧跟其后,时怿在最后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 李为静愣了两秒,一把拉上门,和方好面面相觑。 李为静问:“他们怎么跟后面有鬼追似得?” 方好幽幽道:“或许呢。” “……” 两道墙外,齐卓正心有余悸地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那什么,时哥,祁大师……咱们商量一下……你们晚上还是别乱跑了行不行?” 祁霄颇有礼貌道:“抱歉,打扰到你睡觉了。” 齐卓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 祁霄:“以后我出去找线索,时先生留在这陪你,怎么样?” 齐卓顿了一秒,继续疯狂摆手:“不不不不了吧……咱们安安稳稳待着,白天再去找线索不行吗?时哥?你说呢?” “睡觉。” 齐卓一回头,见时怿已经不耐烦地把眼闭上了。 床边,祁霄眉梢一挑。 时怿闭着眼,突然感觉床边凹了一块,一转头,就看见祁霄长腿一抬躺上床。 “……”时怿皱起眉,冷冷道:“干嘛。” 祁霄:“如你所见,睡觉。” “……” 时怿冷冷注视着他躺下,目光落在他脸上,突然一顿。 破梦师的额角有一道很轻的疤。 他一时间觉得那样一道疤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时怿盯着那道疤看了几秒,翻过身。 身后,祁霄偏过了头,看看着他的后脑勺微微眯起眼:“……” 林琼给的资料里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很少,除了一张严正冷厉的照片以外,几乎和泰坦里地位最低的小兵一个量,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没那么简单。 祁霄耳畔又响起林琼的话:“你别小瞧他,这可是,你,破梦局一队队长的破梦目标——你猜为什么安排你去当他的破梦师?” “那我不知道。”他那时嗤笑一声,“我只知道——” 大破梦师眯起眼,盯着照片里那双冰冷的蓝灰色眼睛,心中莫名升起一种难受又古怪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大概是某种反感的情绪。 “这个人长了一张让人不爽的脸。”他说。 …… 第二天一早,众人在餐厅中聚集。 “早上好,我亲爱的小裁缝们。” 不久,国王款款走来,撩起长衣,在椅子上坐下,一手支着头:“今天你们想到要做一件什么样的衣服了吗?” 他灰色的眼珠微转,扫过每个人,唇边露出一点奇怪的笑意:“你们知道的,我可不想在典礼上杀人。” 这两句话连起来听有一种不明所以的怪异感,众人静若寒蝉地盯着面前的餐具,谁也没开口。 气氛有些凝固。 时怿拿银叉在盘子里挑挑拣拣,扒拉开两颗豌豆,象征性淡淡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 众人:“……” 可、可以这么问的吗? 国王的目光缓缓转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时怿的错觉,他觉得那张烟熏妆浓重的脸上笑意少了许多:“哦,都可以,听着,小裁缝,我认识你,你叫时怿。” 祁霄扬起了眉。 另一边,时怿和国王对视两秒,一点头:“你喜欢什么款式?” 国王:“……” 国王不耐烦地回答:“我喜欢酒红色的长衣。” 没礼貌又难缠的家伙! 就听那位长桌另一端,和这位没礼貌隔了一个对角线的位置,有人清了清嗓子,唯恐天下不乱地问:你认识他?” 国王很高兴有人听到了自己说的话,抬头看过去。 看见了一个坐姿比他还像国王的家伙。 长了一张很有侵略性的帅脸。 国王的笑容登时消失。 又一个没礼貌的家伙! 国王无视了祁霄,回过头冲众人继续笑容可亲地说:“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随时去找彼得罗斯男爵,他会很高兴帮到你们的忙。” 餐盘里的糕点被他戳了个稀巴烂,他站起身要走,突然间又回过头:“哦对了,花园里开了很多漂亮的花,喜欢花的话可以去看看,不过别在城堡乱跑,尤其不要到阁楼去,你们会弄脏我的衣服的。” 他想了一下,又咧开嘴补充了一条:“还有,晚上千万不要随意走动,城堡有点儿大,我怕你们会迷路。” “……” 国王踩着靴子哒哒地走了。 餐桌上陷入静默。 半晌,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没话找话地开口:“今天天气真好。” 有几个人跟着附和。 有人道:“那个……破梦师来讲讲话吧。” “……”祁霄叉子一顿,抬起眼,微笑:“这位先生想知道点什么?” 旁边一名带着成功自信的男子插口:“什么都行啊,比如……除了达成目标破梦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破梦方式?” 祁霄深黑的眼珠微微一转,和他对上视线。 ……别的……破梦方式? 成功人士感到有点头皮发麻。 半晌,祁霄收回视线,微微一笑:“建议大家不要试图探索一些歪门邪道,是这样的,除了我之外,你们只有全部出去和全部留下两个选择,也就是说——” “破梦成功,剩多少走多少,破梦失败,来多少死多少。” 众人被他吓了一顿,全都噤了声。 半晌,一个短发姑娘才举手:“破梦师先生,你发令,我们所有人,绝对全面配合。” 祁霄微微挑眉,目光却一转对上时怿的视线:“……真的?” 方好:“真的!” 和他隔着一个对角线,时怿和他对视了两秒,冷冷平移开视线。 祁霄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方好接着说:“咱们都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方好,这是我男朋友李为静。” 李为静是那个一开始说话的眼镜青年,看起来很有点傲气。 时怿扫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扒拉豆子去了。 旁边那位成功男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别挑了吧,豆子也挺有营养,我就挺喜欢吃的。” 时怿动作顿了一下,撩起眼皮,凉凉道:“那你替我吃?” “……” 成功人士不理他了。 早餐丰盛可口,但众人几乎没怎么动盘子里的东西。 光是要在三天里做一件挑剔精国王看得上的漂亮衣服就已经把人急饱了。 饭后,众人都聚集在祁霄旁边,想跟着破梦师活动。 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马尾姑娘鼓起勇气道:“咱们都跟着破梦师行动,会不会太没有效率了一点?” 她话音刚落就被一个穿着花外套的高个男人瞪了两眼:“你懂什么,跟着破梦师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 石立:“你快别说话了,一会儿破梦师烦了不带我们了!” 马尾姑娘还想说什么,看了两眼怒气冲冲的石立,又闭上了嘴,大概是不想招惹。 “我们分开熟悉一下环境吧,别跑太远就行。”这时听方好高声道。 石立抬眼看过去,见是那位看着拳头就很硬的短发姑娘,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众人见破梦师没有意见,磨磨蹭蹭地四散开来。 齐卓扭头问时怿:“时哥……去哪?” 一旁路过的李为静抓着方好嘀咕:“这种情况下,花园是肯定不能去,npc提到且推荐你去的地方大概率会有鬼。” 就听旁边时怿轻飘飘道:“听说院子里的花开了,我比较想去看看花。” 李为静:“……” 不是,谁啊故意的吧。《 》 21、国王的新衣(5) 烟熏国王的城堡坐落在阴暗的黑森林里,四处是张牙舞爪的枯树枝。花园里没有什么五彩缤纷的鲜花,只有黑红的玫瑰还有大片大片的荆棘。 这些荆棘几乎覆盖着每一处可容绿草生长的土地,自然而然将它们取而代之,让城堡被扎人的篱笆围着。有乌鸦和秃鹫偶尔飞过,讥诮地叫上两声,然后落在树枝上,用看死物的眼神盯着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黑猫从荆棘间灵巧地一跃而过,绿油油的眼睛看向李为静。 李为静扶了扶眼镜,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这国王挺喜欢阴暗哥特风……该给他做一条全黑的裙子。” 说到全黑的裙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朝着时怿一斜。 对方好像感知到了他的视线,目光冷淡地从眼尾扫过来。 李为静立即收回视线当鹌鹑,半晌问方好:“不是,咱俩为什么也要到花园里来啊?” 方好:“我也想看看花,你有意见?” 李为静:“……没。” 几个跟着出来的人在花园里四散开,到处搜索着,不一会儿听一个人喊道:“这儿好像埋了什么东西!” 随着他一嗓子,另外一处也有人大胆地附和:“这边好像也有!” “哪里哪里?” 齐卓正无聊,一听这话马上精神抖擞,拉着时怿屁颠屁颠往那边跑:“时哥咱们也去看看!” 破梦师比他们先到,已经在端详荆棘下的土地了。 时怿撩起眼皮扫了一眼祁霄,没由来地觉得很烦:“不去。” 齐卓试探道:“……那……你在这休息休息,我过去看看?” “……” 另一边,祁霄握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园艺铁锹,三两下在地上铲出来个坑。 然而不等他有更多动作,树顶上安生栖着的乌鸦突然叫起来,扑开翅膀朝着他飞过来。 祁霄目光一抬,伸手恰好地抓住了那只乌鸦,然而更多的乌鸦接踵而至,哇哇叫着扑腾着翅膀将那个大坑围起来,随即一道愤怒的吼声从城堡的方向传来:“你们——!” 众人猛然抬头看过去,见彼得罗斯男爵一脸阴沉地迈着大步走来。 “谁允许你们在花园里随便搞破坏,乱挖土的?!”他大吼道,“一群不守规矩的家伙,我早知道,国王陛下就不该让你们进入城堡!” 他上前就要夺过祁霄手里的铁锹,祁霄微微一侧躲开,将铁锹顺道扔在他怀里:“怎么着,你家土是金子做的?” 彼得罗斯怒气冲冲地握着铁锹,两铲子填上了祁霄挖开的那个坑,刚要继续训斥他,余光里突然看见了什么,猛地一回头。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时怿正半跪在花园另一角,手里握着根不知道从那折下来荆棘条扒拉土。 李为静目瞪口呆:“他那手是什么做的,徒手抓刺?” 齐卓默默道:“机械。” 李为静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那为什么不干脆用机械手刨土?” 齐卓再次默默道:“嫌脏。” 似乎是感知到了众人的视线,时怿目光冷淡地抬眼看过来。 “……” 彼得罗斯要疯了。 他大步朝着时怿走过去,大声道:“不许!不许破坏花园的土地!!” 时怿起了身,蹙着眉拿那条一臂长的荆棘棍抵住想要冲上来的男爵,掀开的眼睛里带着讥诮:“怎么,这土是金子做的?” 几人默默扭头看祁霄:“……” 怎么有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 花园里的几人光荣地被男爵带着士兵遣送回了城堡,开始在餐厅里等其他人集合。 大半个钟头后,其他人陆续回来了。 成功男士和李为静搭上了话,颇为谦虚地跟他畅谈人生,过了一会儿暗戳戳扫了一眼破梦师,低声道:“老弟,你说这些个破梦师到底靠不靠谱啊?这个所谓的梦又是什么?” 李为静也跟着他悄悄扫了一眼祁霄:“谁知道呢,跟着就完了。” 方好拍了他一巴掌。 李为静瞬间改口:“我觉得还是很靠谱的。” 另一头,祁霄目光长久地落在时怿左边的机械臂上。 一抬眼,措不及防对上对面那人冷冷的视线:“……喜欢么,送你?” 祁霄轻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好像都来齐了吧……还有谁不在?”方好环视四周,戳了李为静一胳膊肘,“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位呢?” 李为静:“你说老赵啊,他好像去那边了吧。” 时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突然一冷:“他去阁楼了?” 李为静的手还抬着,另一边突然传来国王愤怒的咆哮:“把他拖出去,砍掉他的脑袋!我说了,不要、企图、到我的阁楼来!” 下一瞬,国王像拎小鸡一样提着一个人从拐角处出现。 他形容疯狂,乌黑的长发凌乱,烟熏妆像融化一般滴下来,一手掐住成功男的脖子:“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我说了多少遍!” 李为静惊呆了,半晌才咽了一下口水,艰难地问方好:“他说了很多遍……?” 方好:“……就简单提了一嘴。”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但一般来说……在生死存亡的游戏里,任何信息都挺重要的。”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国王掐着成功男的脖子往外拖去,没有施舍给他们一个眼神。 祁霄看着国王的身影远去,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时怿身上,似笑非笑:“我说什么来着——梦境和梦境之间是不一样的。上回不听npc的话还活蹦乱跳只能算走运,这回可就不一定了。” 时怿短笑了一声。 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装作没看见这两位惹不起先生之间的矛盾。 很快,国王回来了。 他似乎有什么超凡的能力,要么就是累死了不知道多少个造型师,这会儿头发已经光滑自然,脸上的妆容也恢复了。 他带着微笑,似乎刚才那一通事都不曾发生过,冲众人道:“那么,我亲爱的裁缝们,让我带你看看大臣们新收集来的绝好的布料,怎么样?” “……” 不怎么样。 …… 国王心情颇好地带着他们在城堡里走着,最终来到一个房间前。 大门打开,房间里的人们全都抬起头看向他们,目光惊慌。 “看吧,欣赏吧,他们身上的,绝佳的布料。”国王满意地说。 时怿目光缓缓扫过那群人,微微眯起眼。 每个人身上都裹着一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布,用针线和曲别针简易地别成这样那样的形态,仅仅能蔽体,看起来像是尚未完工的衣服。 一个马尾姑娘小声问方好:“那这些人是什么……模特吗?” 方好同样小声地回应:“看样是。” 李为静在旁边小声插嘴:“模特都选的年轻有活力的……这国王也是真的……” 国王微微一偏头,李为静立刻闭了嘴。 “这个不错……这个也是……还有这个……这个……啊哈,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一个。” 国王从地上牵起来一名只在腰间裹着布料的俊美少年,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你们觉得怎么样?” “……” 齐卓小声道:“有点变态。” 国王兀然一转头:“什么?” “没没没……我说真好看,非常好看。” 国王咧嘴笑起来,细长的手指握住少年的肩膀,一路向下,像是在抚过不存在的衣裳:“看看这完美的质地,这漂亮的颜色……像我献上这件布料的人说只有我能够欣赏,你们说呢?” 李为静:“……我好像想起来一个寓言故事……” 方好和马尾姑娘徐晶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压低声音:“皇帝的新装?” 时怿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少年。 一件最美的衣服…… 最美的衣服…… 难道国王所谓的这件衣服其实是不存在的?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不敢道破的谎言。 要怎么制造出这个谎言? “好了,我亲爱的裁缝们,你们已经大饱了眼福,看到了这国度里许多最好的布料……现在,是时候开始动手做一件美丽的衣裳了……” 国王的眼珠缓缓移动,目光落在时怿身上:“……” 时怿冷冷地回看着他。 “你,小时怿,我知道你做的衣服是你们当众最好的,因此如果三天后你们拿不出那件最美的衣服……” 国王弯起眼睛:“我首先要砍掉你的脑袋。” 众人静若寒蝉。 时怿冷而短地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国王皱了一下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撤开视线,抬手从人群里点了几个人,朝着一旁的士兵打了个响指:“带着这几位先生去看看他们工作的地方。” 士兵毕恭毕敬地冲他行了个礼。 时怿和祁霄被夹在几人中跟着走廊尽头走去。 剩下的人见主心骨走了,更加瑟缩成一团。 国王的目光又在众人之间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比他高了半头的石立身上:“这位先生,我很喜欢你。” 石立措不及防:“……啊……啊?” “我想请你和我去喝杯茶,聊聊天,你觉得怎么样?” 石立的脸刷的白了:“……为为为为什么是我啊?” 国王笑而不语,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石立使劲向后,想要躲开国王,却依旧被他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石立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了,他下意识想要叫破梦师,却发现祁霄已经被国王有意无意地支开了。 “至于剩下的裁缝们,请自便吧。” 国王抛下这一句话,钳着浑身瘫软的石立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在另一间房间里,方好几人对着桌子上的缝纫机和剪刀等物件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李为静终于忍不住问:“不是,那布料呢?” 他转头看向在门口守着的士兵:“不给布料,我们做什么衣服?”《 》 22、国王的新衣(6) 士兵板着一张扑克脸回答:“先生,有任何需要,你可以去找彼得罗斯男爵。” 不等李为静开口,就听破梦师说:“或者不用。” 李为静猛一扭头:“为什么?” 祁霄冲门口微微一抬下巴:“男爵自己过来了。” 那位不苟言笑的彼得罗斯男爵俨然站在门口。 “早上好。”他没什么感情地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不过我一整天都会待在城堡里,如果你们有任何的疑问,可以随时向城堡里的士兵询问我的下落。” 方好举起手:“呃……男爵先生,我想问一下,你这里可是没有给布料,我们怎么做衣服?” “……?” 男爵目光慢慢转向她,脸上难的地出现了一点疑惑:“什么?” 时怿有点不耐地微微蹙眉:“不给布料做什么衣服,皇帝的新衣么。” 彼得罗斯这会儿似乎懂了,而且觉得对方的话非常好笑:“当然就是国王陛下的新衣。” “……” 时怿觉得自己话说给狗了。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那布料呢?” 彼得罗斯说:“没有布料。” 众人:“……?” 彼得罗斯的眉毛皱起来,力道之大大概能夹死一只苍蝇:“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布料也是衣服制作的一部分,你们需要自己去寻找美丽的布料!” 李为静惊得眼镜要掉下来:“不是吧,你开玩笑呢,自己找布料?怎么找,从哪找啊?” 彼得罗斯扫了他们一圈,说:“在城堡里就可以找到。” 众人静默半晌。 时怿冷不丁开口:“国王给我们看的那些算么。” 彼得罗斯看向他,顿了一下,回答:“是的,那也算是。” 祁霄的眉梢很微妙地吊了起来:“……真要我们拿破麻布和空气做衣服来糊弄你们?” 彼得罗斯没听懂:“什么?” 李为静拉拉方好的衣服,压低声音:“我看他们这些大聪明应该很好糊弄……你要不要现场给他讲讲寓言故事。” 方好:“我不敢,你讲讲。” 李为静:“我也不敢……” 就见那边时怿蹙着眉清了清嗓子,抬起手。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彼得罗斯也不例外。 就见时怿凭空捏起一道空气,修长的手指虚虚提着空气在男爵眼前晃了晃:“你看看这个呢。” 彼得罗斯:“……” 众人:“……” 男爵有种智商被侮辱的愤怒感,正要开口,听见对方继续说:“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到。” 冷清的声音里听出点儿讥诮。 “……” 彼得罗斯气红了脸。 行吧。 时怿收回手,目光朝着李为静看过去,不冷不热道:“帮你试过了,看来是没什么用。” “……?” 李为静瞪着个大眼看他,又转头瞪着方好。 另一边,男爵压下自己的怒火,阴沉地板着脸开口:“那么就这样好了,有任何其他合理的要求,随时来找我。” 他特别咬重了“合理”两个字,仿佛这一行人刚才说的话有多荒谬似得。 男爵走后,几人面面相觑片刻。 一人问:“不是,咱们上哪给他找布料去?咱们又不是什么真正能化朽木为神奇的高超裁缝……怎么可能把那些个破布弄成衣服?还是最美的衣服??” 李为静说:“我看这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福尔摩为静推了推眼镜,一副洞悉内里的样子:“你看游行的时候,国王就杀了一个裁缝,而且大家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我猜国王经常这么干,甚至有可能是每天都要一个裁缝给他献上好看的衣服,做不到就杀了他。说不定这家伙就是对裁缝有什么变态的厌恶之情,想找个借口把我们合情合理地杀掉。” 几人都静了静,内心考量着他的话,一时间没有人反驳。 “很有可能。” 时怿突然开口。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听他道:“国王很可能对裁缝有些特别的情感——厌恶或者恨意。一个喜欢漂亮衣服的人该珍惜能做出漂亮衣服的人,不该因为一点不合意就杀掉他们其中的佼佼者。” 接着说:“而且昨天晚上,我在城堡的走廊里看到了一幅画。” 祁霄骤然抬眼看向他。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惊呼出声:“晚上?可是国王不是说晚上不能在城堡里乱跑吗?” ……是不可以。 齐卓默了几秒:“……或许,命大的可以。” 时怿无视了破梦师的视线,继续说:“这幅画上,国王癫狂地让士兵砍一名裁缝,而从游行上发生的事来看,这种事大概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这幅画是在真实记录一个场景。” 众人哗然。 李为静小声道:“把自己的恶举裱起来,这国王真是够变态的。” “不。”时怿眼珠一动,目光落在他身上,“或许国王自己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恶举。” “……” 李为静被他看的头皮发麻,一时间闭了嘴,听他继续道:“甚至有可能,他认为这是一件壮举,或者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所以才会让人把这个场面画下来保存,挂在城堡的墙上。” 一个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满脸雀斑的男孩皱眉道:“他这是得有多讨厌裁缝,才能觉得这种事情值得纪念……我觉得他这种行为甚至像是……打赢仗后的炫耀。” 齐卓默默道:“也可能就是纯粹变态。” 徐晶晶思忖:“如果国王觉得裁缝们做的衣服不好看是因为讨厌裁缝的话……那国王所谓的‘最美的衣服’会不会其实是很主观的?或许他并不是想要一件真正‘好看’的衣服,而是想要从一个符合他心意的人手里拿到这件衣服?” 一人问:“你的意思是,要让国王喜欢的人来献上这件衣服,国王才会满意?” 徐晶晶猛然被众人齐刷刷看着,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随口猜的。之前国王一直不满意送上来的衣服,因为所有衣服都是裁缝送的,而他讨厌裁缝,所以不管多漂亮的衣服他都觉得不够好看。” 另一人紧跟着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国王喜欢谁讨厌谁?再说了,他让我们给他送衣服,就算他真的喜欢我们其中的某个人,我们的身份到底还是裁缝,这不自相矛盾了吗?国王怎么可能又喜欢一个人又讨厌一个人?” “谁说不能?” 众人看过去,见是破梦师。 祁霄似笑非笑:“为什么国王就不能既喜欢又讨厌一个人呢?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时常矛盾的,讨厌的同时也可以欣赏,不是么。” 时怿撩起眼皮:“……” 李为静反应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懂了,你们看,国王带我们去见那一堆人,告诉我们一堆什么布料好看颜色漂亮之类的……他指的并不是外在的破抹布……”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而是那些人内在的心灵。” 齐卓懵了一下:“……不是,你家心灵还能看到?” 李为静:“看不到啊,所以国王才说只有他一个人能欣赏么,我们这些不了解的人肯定不明白有什么好欣赏的啊。” 时怿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如果国王所说的“最美的衣服”其实是暗喻他主观上最喜欢的衣服的话,这个判定简直比客观上最美的衣服还要难。 或者换个角度,为什么国王一直叫他讨厌的裁缝给他送衣服?如果他根本不是在等一件衣服,而是单纯想用这种心理折磨极大的方式杀掉所有裁缝呢? 这边,众人静了几秒。 祁霄提出疑问:“国王为什么要叫那些人‘布料’?” 没人回答,过了几秒,时怿冷淡地开口:“……国王要的是衣服,从这个角度来看布料的话,布料是尚未完成的衣服,或者换句话说,‘布料’是尚不完善的。” 时怿对上祁霄看过来的视线,语调不变:“那么国王叫他们‘布料’,或许是还不满意于他们,认为他们是不完善的。” 祁霄眸色深沉:“时先生的这个思路很有意思。” “但是,”时怿话锋一转,“这些人和最美的衣服没有关系。” 方好问:“为什么?” 祁霄抬眼看向她:“因为测梦仪和国王的话都说明了,最后向国王献上衣服的人是我们。” 方好顿了一下,思忖着道:“……那按照这个思路来说的话……我们现在只需要做一件衣服……在我们其中找到那个国王欣赏喜欢的人,让他献给国王就行了?” 雀斑男孩问:“还是那个问题,我们怎么知道他喜欢谁啊?” 方好也没辙,想了半天说:“要不要谁先来试试?或者咱们一个个过去送,看看国王的反应。” 众人全都装死:“……” 开玩笑,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我来吧。” 一个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 众人刷然扭头看向时怿,见他正在桌子前坐下,捏着线穿过银针,又随手挑了一块布。 祁霄微微挑眉,替众人问出了那句话:“你来什么?” 时怿把银针往下一按,利索又敷衍地缝了一道,撩起眼皮:“我来给他送件衣服。”《 》 23、国王的新衣(7) “笃笃笃——” “……” “笃笃笃!” 时怿手里提溜着一件破烂的乞丐服,耐着性子敲了第二遍门。 依旧无人应答。 走廊的拐角处,众人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着,见状都捏了一把汗。 十分钟前,他们刚在楼下和破梦师一起围观这位冷脸先生一针一块布地把破烂缝在一块,做成了一件漏风的衣服。 但没人敢站出来质疑他的杰作,眼睁睁看着他拎着破烂端详了一下,推开椅子往楼上走。 这边,时怿耐心逐渐消失,抬起手再次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过了两秒,吱呀一声,门终于开了。 “谁呀。”国王阴沉着一张脸探出头,被脸上的烟熏妆衬的活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过一秒觉。 快把门敲烂的时怿收回手,平静地说:“我来给你送衣服。” “哦?是吗。” 国王脸上露出一点高兴的神情,脸色没刚才那么难看了。 他目光如有实质地在时怿身上打转:“……那么……在哪里呢?” “这。”时怿抬起手。 “……” 国王眼珠一动,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抹布一样的东西上:“……” 他脸上的兴奋沉了下去。 “这就是你给我的衣服?”国王神色阴沉地问。 时怿面不改色:“对。” 拐角处的众人默默缩回头。 这头,国王盯着时怿,时怿也冷冷回看着他。 过了几秒,国王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带向屋里:“跟我来。”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两秒后拐角处,齐卓缓缓探出一个脑袋。 李为静跟着露出头:“……卧槽,被抓进去了,太猛了。” 徐晶晶有点担心:“这怎么办,他一个人对上国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齐卓想了一下,瘫着脸道:“应该不会……和别人对上他通常没什么事……” ……好像只有别人会有事。 祁霄看了他一眼,正收回视线,就听他道:“再说了,有什么危险祁大师也一定会出手救下他的——祁大师,是不是?” 祁霄微微扬起眉。 房间里,国王松开钳住时怿的手,拖着长袍一路向前,在梳妆台前开始鼓捣些瓶瓶罐罐。 时怿在后头淡定自如地扫视着房间。 繁乱堆积的物品,四下凌乱的衣物,琳琅散落的首饰。 这房间几乎像是一个杂乱的针线盒。 国王开始哼一首不知名的小曲,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情又一次变好了,中途还扭头看了一眼时怿。 而时怿的目光扫过房间里杂乱无章的物件,突然定在一个角落。 这个角落里显然很久没有动过,堆积的物件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 时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国王,见他背对着自己正一边哼歌一边捯饬手下的黑暗调料,抬腿悄声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层层叠叠欲倒的物件下,压着一幅金铜边框的画。 时怿微微眯眼,俯身去拉那幅画。 另一边,国王正哼哼着自言自语:“……一点点乌鸦毛……我需要一点乌鸦的羽毛……” 他转过身去堆积的物件里翻找起来,弄出一阵乒铃乓啷响的声响。 就在这时,他余光里似乎突然看到了什么,猛然转过身。 时怿似有所感地偏过头看过来,松开了手里的画。 国王缓缓瞪大了眼睛,瞳孔缩小。 他骤然暴怒,迈着大步朝时怿走来,抬手想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被他闪身躲过:“没礼貌的家伙!没有人告诉过你在别人的房间里不能乱动东西吗!给我滚出去!” 时怿顺着他的方向往后退,一边盯着他道:“你很讨厌那幅画。” 不是疑问句,结尾是个句号。 国王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大吼道:“滚出去!!” 时怿已经退到另外门口,他反手摸到门把手,咔哒一下开了门,退到外面,看着国王火冒三丈地“砰”一声关上了门。 “……” 时怿面无表情地对着门。 于是在被国王抓进去五分钟后,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位时先生又被国王怒气冲冲地扫地出门。 “……” 方好呆了几秒:“……他把国王给惹生气了?” 齐卓想了一下船长和船医,默默道:“……别慌,常规操作。” 一行人看着时怿走过来。 方好说:“所以……做衣服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徐晶晶想了一下:“那按我们之前的推测,还是要找到国王喜欢的人,让他送件衣服才行?不过我们现在对国王的了解好像太少了,除了裁缝以外,没法推断出他讨厌谁,更不知道他喜欢谁。” 时怿的目光顺着走廊看下去,落在一幅画上。 一旁,祁霄沉声开口:“如果国王确实讨厌裁缝,并以油画记录下了他的‘光辉战绩’,那么——” “整个城堡里随处可见的这些风格怪异的画,我们几乎看不懂的画,是否都是他在向人展示的纪念品?” 时怿收回视线。 众人静了几秒,看向那些油画的目光带了些惊惧。 一个以折磨人杀人为乐为荣的变态国王,很难说做出过其他些什么事情。 方好思索道:“那接下来我们……” “我觉得咱们还是得按照国王的话来办事,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就先尽力作出件衣服给他……”一个光头男人突然插嘴道,“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太大损失,难道还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哪有这么昏庸的国王啊。” 齐卓默默道:“他看起来就很昏庸,而且时哥不是做了件衣服给他了吗?他不要啊。” 李为静扶了下眼镜:“……还被国王赶出来了……” 光头瞪个大眼看他们:“你管那东西叫衣服?” “……” 话音刚落,光头感受到了一道冷冷的视线。 他一抬头,见时怿的目光轻飘飘扫回来,又移开。 不知道时怿听没听见他说话,反正光头硬着头皮不改口:“那他妈要是能叫衣服猪都能上树。” 齐卓:“……” 齐卓憋了半天没憋出来一个反驳的字。 光头接着说:“咱们得做一件真正像样的衣服送给国王!正正用心做!明白吗。我还以为你们这一帮子多专业,上来那么多话整的我都不好插嘴,结果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李为静不乐意了:“不是,你说谁呢,我说话了吗我。再说,我们乐意怎样就怎样,关你屁事啊,你想去缝衣服去就是咯。” “都是你们在这里一直指导我们,才会耽误到现在!不然我们早去缝衣服了!” 齐卓莫名其妙:“我们什么时候指导你了,不是你自己在这里待着听的吗?” 李为静跟在他后头一唱一和:“我就纳了闷儿了,你没腿没手啊,自己不会走吗。” 光头说不过他俩,气急败坏:“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不安全,这事破梦师该负责!” 李为静:“啥事啊,破梦师负责带你出去,可没说负责践行你那些危险想法啊。” “你你你……” 光头指着他“你”了半天没说出来个五六七八九,一甩胳膊走了。 白天在一行人忙碌的搜寻中飞速逝去,但他们大多一无所获。 日落时分,时怿路过城堡的窗口,在通往阁楼的木门前停下脚步。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怎么,叛逆心理,想去看看?”祁霄路过时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时怿没看他,目光落在木门的锁眼上:“国王不让去,说明有问题。” 他回身看向祁霄,目光冷淡:“两个可能,有线索的地方要么是被刻意忽略的,要么是被明目张胆规避的。” 祁霄短笑了一声:“是啊,那时先生打算怎么办,撬锁进去?” 他冲着锁眼一抬下巴:“能被你撬开的都是不够重要的,像这种国王明令禁止的,除非找到钥匙,你在这蹲一天也别想开开。” 时怿扫了他一眼:“我说我要撬锁了?” 祁霄又是哼笑一声,抬腿走了,时怿的目光从他身上路过,在他手里抓着的本子上微微一顿:“等等。” 祁霄回过身。 时怿冲他手里的本子一抬下巴:“祁先生不打算分享一下线索?” 祁霄看了一眼手里的本子:“没必要,写的云里雾里。看不懂。” 时怿面色冷淡:“是你看不懂。” 祁霄:“……” 真能放屁。 他短笑一声,把本子甩过来:“你能看懂?” “……” 时怿抬手接住本子。 那是一本相当新的本子,摸起来皮革光滑,时怿把它翻了一遍,在其中两页间发现了两张破旧残缺的草纸。 泛黄的纸张上,墨水斑驳地写着几行诗: “在漆黑的泥土上, 花瓣会凋零 诚心会消散 只有灵魂反复结痂。” “……” “无人爱我, 在尖刺纵横的荆棘园。” …… 夜色很快降临。 城堡周围一片黑暗,冷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有乌鸦落在干枯的枝头,干瘪地叫了两声。 城堡的走廊里,一群人聚集。 为首的男人是那个光头,他赖在祁霄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无赖道:“我不管,必须换房间!我要和破梦师住一间!” 齐卓往左,他跟着往左,齐卓往右,他跟着往右挡住路,就是不肯让他进去。 齐卓无可奈何:“不是大哥,你进来就进来,咱们四个一间屋还不行吗?” 有人立即道:“那我也要进来!” “加我一个吧!” “要不……咱们都住这一个屋?” 光头有点急了,一甩胳膊:“不行不行,那男爵给我们分这么多个房间肯定是有原因,说不定一个房间不能住太多人。” 至于为什么想换房间,他磨磨唧唧不肯开口,最后才说:“今天白天都死了两个人了,谁知道晚上会不会更危险!” 方好震惊:“死了两个人?” 光头:“对啊,你们走了以后,国王从我们中间拽了一个男的走,这人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啊!我不管,反正我要和破梦师住一间!”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几秒,都有点发怵,缓缓把目光投向时怿和祁霄。 时怿:“……” 时怿蹙起眉:“把破梦师给你们?” 众人目光闪亮。 “好。” 时怿拽着齐卓往屋里走,目光从光头身上经过,光头不自觉给他让开了路。 就见他和齐卓进了屋,冲门口的祁霄一抬下巴:“民意。待着吧。” 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被众人团团围住的祁霄:“……” 去他妈的民意。《 》 24、国王的新衣(8) 月光似乎透不过那些密集交错的枝丫,它们像是一条条干枯黑瘦的手臂,层层叠叠笼罩住城堡。 荆棘环绕着城堡的四周,只留出一条阴森的小路,穿过这片黑森林,来到城堡紧闭的大门前。 在那些荆棘的下方,偶尔能看到微微鼓起的小土丘,像是一小座一小座不知名的坟。 挂着酒红色帷幔的高顶房间里,华美的镜子前,国王立着。 四周的大臣和士兵们静若寒蝉。 石立和他们一起站在两边,战战兢兢地看着国王,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 而国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想起很久以前,老裁缝为他第一次量身定做衣服。那时候他还很小,六七岁?或者八九岁?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裁缝眼里一瞬间的震惊和语无伦次。 ”魔镜魔镜,谁是这个国度里最俊美的男人?”他傲慢而期待地问。 昏暗之中,镜面微微一亮,浮现出一个男子线条冰冷淡漠的容貌。 “国王陛下,是亨特裁缝铺手艺最好的学徒时怿,他是这个国度里最好看的男人。”魔镜回答。 “……” 国王气炸了。 他的头发像是触电一样炸毛竖起,成为一个蓬松凌乱的乌云团,又很快落下来,只留一脸阴鸷。 “时怿……” 他来回走动,怒气冲冲翻出一件又一件衣服,为自己套在身上。 周围的大臣和士兵们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看他,石立看到这一幕更是两股战战,裤子湿了。 “哒、哒、哒、哒。” 靴子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国王缓缓走到一名大臣面前。 “我美吗?”他问他。 “陛下,您是这个国度里最俊美的男人。”大臣战战兢兢地回答。 国王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又一次不耐烦地问:“我美吗?” 大臣牙齿颤抖,两股战战,脑子一片空白:“……您当然美……只不过这身‘衣服’稍有些……与您不符……我想您还能更好看……” 国王紧紧盯着他:“那就是……不美咯。” 他回过身,朝着门口的士兵大手一挥:“拖出去!” 大臣吓尿了。 “陛下!国王陛下!” 第一名大臣咆哮着挣扎着,被两名士兵拖了出去,手指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国王笑了起来,烟熏妆在忽明忽暗的红色火光下显得诡谲莫测,阴晴不定。 他又换了一身衣服,走到第二个大臣面前,问:“我美吗?” 有了前车之鉴,大臣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陛下,您非常俊美。” “……” 国王紧盯着他的双眼。 过了片刻,他开口,轻声道:“撒谎。” 大臣的冷汗刷地下来了:“不,不,陛下,我绝不会对您撒谎。” 国王提高了声音:“撒谎!!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两名士兵快步走上前来,一人一边钳住大臣,朝外拖去。 “国王陛下!国王陛下!上帝作证,我绝对没有撒谎,国王陛下!!” 大臣的声音渐渐小了,直至彻底消失。 火炬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石立吓得脸色白的像鬼。 国王又对着镜子哼起歌来,将身上的外物缓缓扒掉,慢条斯理地换上另一套。随后他转过身来,一步步朝着石立走来。 石立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国王站停在他面前,银色的眼珠一动,目光落在他脸上。 他轻飘飘地问:“那么……小裁缝,你来说说,这身衣服好看吗?” …… 城堡走廊里,跃动的暗红色火光下,时怿和齐卓并肩走着。 “时哥,我们这是要去干吗啊……”齐卓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时怿说:“去国王那。” 齐卓:“……” 齐卓:“去国王那……??” 时怿面色不变快步往前走着:“我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一幅画。”时怿说,“他似乎对那幅画很敏感。” 齐卓想了想:“你们之前说……那些画是某种程度上的纪念品或者战利品,这么来说,他应该很乐意让人观赏那些画才对啊,怎么还会藏起来不让人看?” 时怿顿了一顿:“这幅画显然不是他想要创作的。” 齐卓“哦”了一声,暂且安静下来。 没有了破梦师,齐卓觉得他时哥身上的冷气似乎没那么重了,脸色也没那么美丽冻人。 直到没走了两分钟,时怿突然刹住步子,和从拐角转过来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高高扬起一边眉毛,深深注视了时怿几秒,意味深长道:“晚上好,时先生。” “……” 齐卓感觉时怿的脸又冻上了。 时怿眉头微蹙,冰着一张脸问:“你怎么在这?国王说晚上不能出门。” 祁霄似笑非笑:“可惜我是破梦师,对破梦师来说,npc的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倒是你——” 他微微探出身子,靠近了时怿一点:“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时怿冷冷看了他几秒,开口:“你似乎对我意见很大。” “……” 祁霄微妙地顿了一下,收回身子,黑眸里意味不明:“我对每一个不守规矩给我添麻烦的目标意见都很大。” 时怿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收回视线。 或许是在泰坦的某一次训练中受伤导致的,他似乎有些东西记得不太清晰。 不过那些事情太久远,好像也不过是几个模糊的梦境,没什么刨根问底的必要。 没什么必要。 他正要掠过祁霄朝前走去,就在这时,幽幽的红光下,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齐卓一惊:“猫!” 时怿目光一凌,二话不说抬腿跟在猫后头追去。 那猫倒也真灵活,大概因为虽然没有皮毛但肌肉尚且存在,矫健地窜过走廊,红色的身子和红色的火光混在一起,让人很难看清。 齐卓跟在最后头,也不知道那只猫到底是往哪里跑的,反正就跟着祁霄和时怿一顿跑,一会儿往这一会儿往那,终于突然撞上了时怿的后背。 他往后退了两步,揉了揉发酸的鼻尖:“不是时哥,咱们为什么要追它,昨天晚上看见它不是还跑来着?” “不一样。”时怿冷声道,“它昨天晚上是在驱逐我们,今天不是。” “驱逐……?” 齐卓想了半天:“为什么要驱逐我们?” “嗯……好问题。”祁霄扫了他一眼,“可能是昨天晚上城堡里有什么东西……它不想让我们碰上。” 齐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什么东西……?可是整个走廊都是空荡荡的……不像是有东西的样子啊?” 时怿的目光轻飘飘扫过来,让齐卓莫名感到一股凉意:“那昨天晚上,地毯上拖行的血迹是哪里来的?” “你注意到没有,那道血迹到了白天就会被清理掉,只有晚上才出现。” “……” 不知道是不是被时怿这句话带起来的幻觉,齐卓似乎真的闻到了点血味。 他耸着鼻子吸了几口气,突然发觉那好像并不是幻觉。 走廊里真的有一股淡淡的血味。 一个小巧的黑影在火光下一跃而过,时怿目光随着它远去:“猫。” 祁霄微微眯起眼:“它去的那个方向,血腥味更浓一些。” 一种轻微的沙沙声传来,时怿按着齐卓迅速贴近墙壁,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沙沙的声音更近了,时怿三人都紧盯着走廊尽头。 突然,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从拐角处伸了出来。 绷带上血迹斑驳,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 那是一个像木乃伊一样浑身缠满了绷带的“人”。 或许并不是。 齐卓瞪大了眼。 那“人”在地上缓慢地移动着,身上不断渗出血来。 忽然之间,他抬头朝着时怿三人的方向看过来。 “……” 齐卓倒抽一口冷气,被时怿一把压住肩膀。 绷带人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血迹透过布条洇出来,凑成一个鼻子两个眼,颇有点恐怖谷效应,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他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时怿几人的方向,突然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猛然转过身,继续朝前爬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时怿才松开手,任由齐卓一蹦三尺高:“卧槽卧槽卧槽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话音刚落,就听走廊尽头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齐卓一头撞在时怿身上:“那东西回来了?” 时怿抬眼看去。 一个人在走廊尽头拖着什么东西走过,放大的影子被火光映在墙上。 祁霄眼珠一动,抬腿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齐卓:“卧槽!” “啊啊啊!” 对方叫的比齐卓还惨。 时怿快步过去,听见祁霄俨然把自己当主人地问:“你是什么人?半夜鬼鬼祟祟这在里干嘛呢?” “……我我我是冈萨留斯啊,是国王陛下让我来处理这东西的!先生们,国王陛下知道我是这里最忠实的臣子了,你们也该认识我……” 时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地上看见了一具没头的尸体。 他抬起眼,刚好对上祁霄的视线:“……” 原来血迹是这么来的。 很难想象爱美的国王陛下会容忍任何人把流血的尸体在他的地毯上拖来拖去。 祁霄转头问大臣:“你每天都来这里处理尸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天哪先生,我怎么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国王陛下叫我来,我就来了,国王陛下叫我处理,我就处理了,冈萨留斯从来不多问问题。” 时怿冷冷道:“那换个问法,你每天都是从哪里搬这些尸体,又是要搬到什么地方去?”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把这些讨厌的东西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房间抬去另一个房间……你们每天都看着我这么做不是么……” 大臣似乎猛然觉悟了点什么,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和他尊敬的国王陛下没有半点联系,反过来质问:“不对,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你们又是什么人?” 他慌里慌张地就要喊:“来人——” 祁霄一手刀把他劈晕了。 “嗯……看来就是个工具人,一问三不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大臣。 一个好听的男声在旁边冷不丁补充:“和破梦师一样。” 祁霄:“……” 他皮笑肉不笑地抬起眼:“彼此彼此。” “……不过既然时先生这么介意……不如我们做个公平公正的交易。” 他转过身,和时怿面对着面。 阴影从他侧脸处洇开,平添几分压迫的戏谑感,似乎笃定时怿会拒绝:“你脱一件衣服,我回答你的一个关于我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