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唢呐》 第24章 不速之客再现 平静的日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紧绷感中,又过去了半个月。陈亮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许多,脸上有了血色,走路也不再需要时时搀扶,虽然距离“强健”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他每日按照孙老的指导调理身心,闲暇时帮着打理草药,心境也渐渐沉静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被外界的风声鹤唳所惊扰。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天晌午,天气闷热,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陈亮刚喝完药,正坐在院中树荫下,尝试着用孙老教他的方法,静心感受唢呐(未吹奏)的音孔位置和气息流动的微妙关系,这是一种剥离了力量运用、回归乐器本源的练习。 就在这时,篱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脚步声杂乱而沉重,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粗野气息。 陈亮心中一紧,抬头望去。只见柳七爷打头,嘴里依旧叼着那杆烟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身后跟着三个陌生汉子,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汗渍斑斑的背心或敞怀的衬衫,露出黝黑精壮的胳膊,脸上带着跑江湖混饭吃的那种油滑和戾气。其中一人胳膊上还有狰狞的刺青。 这阵势,来者不善。 孙老正在屋内午憩,闻声也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情形,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但脸上并无惧色,只是平静地走到院门口。 “柳老七,你这是何意?”孙老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 柳七爷嘿嘿一笑,拱了拱手,态度却谈不上多少恭敬:“孙老先生,打扰了。没啥大事,就是我这几个朋友,家里遇上点‘不干净’的麻烦事,听说亮子手艺好,特意来请他去帮个忙,看看能不能给‘调理调理’。”他特意加重了“调理”两个字,眼神瞟向树下的陈亮,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那三个汉子也七嘴八舌地嚷起来: “对啊,小师傅,帮个忙呗!” “听说你唢呐一吹,啥脏东西都跑光!” “价钱好说,绝不会亏待你!” 他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陈亮身上打量,充满了审视和一种看待“工具”的冷漠。 陈亮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柳七爷这是换了一种方式,带着人直接上门施压了。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所谓的“帮忙”,恐怕由不得他拒绝。 孙老面色一沉:“陈亮身体尚未康复,不宜劳神费力,更不宜沾染那些是非。诸位请回吧。” “孙老先生,您 这话就不对了。”柳七爷收起笑容,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亮子年轻力壮,养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差不多了。我们这是正经请人办事,又不是白使唤人。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着威胁的意味,“有些事儿,躲是躲不掉的。您老德高望重,我们敬重您,但也不能挡着别人讨生活、平祸事不是?真要闹起来,对谁都不好看。” 那三个汉子也配合地往前凑了凑,露出不善的神色。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陈亮站起身,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着柳七爷那张写满算计的脸,看着那几个彪悍的陌生汉子,再看看挡在自己身前、须发皆白却脊梁挺直的孙老,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和屈辱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不能再躲了。不能再让孙老替他挡在前面。这些人是冲他来的,他必须自己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走到孙老身边,对柳七爷说道:“七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上次就说过了,我不会再接那种活儿。我的唢呐,只吹红白喜事,不干别的。你们请回吧。” 他的声音还有些微颤,但语气却异常坚定。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直接地拒绝柳七爷,也是第一次,在巨大的压力面前,试图扞卫自己刚刚萌芽的抉择。 柳七爷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陈亮敢这么直接地顶撞他,尤其是在他带了人的情况下。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亮子,翅膀硬了?敢跟我耍横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那个胳膊上有刺青的汉子狞笑一声,上前一步:“小兔崽子,给脸不要脸!七爷请你是看得起你!别他妈不识抬举!” 说着,他竟伸手就要来抓陈亮的胳膊! 孙老猛地踏前一步,挡在陈亮身前,虽然年老,但气势不减:“光天化日,你们想干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哟,这么热闹?柳七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干事推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正站在篱笆门外,脸上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表情。 他的出现,让原本紧张的局面,瞬间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喜欢大唢呐 第25章 三岔口 李干事的突然出现,像一颗投入滚油锅的冷水,让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瞬间凝固,随即爆发出更复杂的暗流。 柳七爷脸上的凶戾之气一滞,迅速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转身拱了拱手:“哎哟,是李干事!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山旮旯里来了?”他显然认识这位县文化馆的干部,语气里带着三分客套,七分忌惮。 那三个壮汉也收敛了些气焰,互相使了个眼色,没再继续逼近,但依旧虎视眈眈地杵在原地。 李干事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目光扫过柳七爷和他身后的三人,又在面色沉静的孙老和脸色苍白的陈亮身上停留片刻,最后看向柳七爷,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柳老先生,我正巧来附近几个村收集民俗资料,听说孙老先生这里有些珍贵的草药标本,顺道过来拜访请教。你们这是……?”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落在柳七爷带来的几个明显不是善茬的人身上。 柳七爷干笑两声,脑子飞快转动:“没啥没啥,就是我这几个远房侄子,家里遇上点邪乎事,听说陈亮这孩子得了老瞎子的真传,唢呐能安宅镇邪,特意来请他去给瞧瞧。这不是……正跟孙老先生商量嘛。”他轻描淡写,想把“威逼”说成“商量”。 李干事岂是易与之辈,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哦?安宅镇邪?柳老先生,现在可是新社会了,提倡科学,破除迷信。您这‘远房侄子’家要是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应该找村里,找政府,怎么能搞这些封建迷信活动呢?这要是传出去,影响可不好啊。”他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正好敲在柳七爷的软肋上。柳七爷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最怕的就是被官方盯上。 柳七爷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混迹江湖多年,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尤其李干事代表的还是文化馆这种“清水衙门”,看似没实权,但真要较真,扣上个“宣扬封建迷信”的帽子,也够他喝一壶的。 “李干事言重了,言重了。”柳七爷连忙摆手,“就是乡里乡亲互相帮衬,谈不上迷信,谈不上。”他狠狠瞪了陈亮一眼,又对李干事赔笑道:“既然李干事您有事找孙老先生,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改天,改天再说。” 说完,他朝那三个壮汉使了个眼色,几人悻悻地瞪了陈亮一眼,跟着柳七爷灰溜溜地走了,来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院子里暂时恢复了平静,但空气却更加凝重。陈亮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感激地看了李干事一眼,但心里却丝毫没有轻松。 柳七爷是暂时退却了,可李干事这位“文化干部”的出现,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麻烦。 孙老对李干事的解围并未表现出过多热情,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有劳李干事了。” 李干事转过身,面向孙老和陈亮,态度诚恳了许多:“孙老先生,陈亮同志,你们别误会。我这次来,没有逼迫的意思。上次来得匆忙,可能让陈亮同志产生了误解。”他看向陈亮,语气温和:“陈亮同志,我理解你的顾虑和……可能有过的一些不愉快经历。但我希望你明白,文化馆的工作,是挖掘、保护、研究我们民间的优秀传统文化。你的唢呐技艺,尤其是其中蕴含的那些……独特的表达方式,很可能是一种非常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陈亮的反应,见陈亮依旧沉默戒备,便继续道:“我们不是要把它当成‘迷信’或者‘怪力乱神’来批判,而是希望从音乐、从民俗、从文化传承的角度去理解它、记录它。这既是对你师傅,对老瞎子前辈的告慰,也是为我们这个地方,留下一点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化根脉。这比单纯用来……‘办事’,要有意义得多,也安全得多。” 李干事的话,确实比柳七爷的威逼利诱要高明得多,也更能触动陈亮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告慰师傅?传承文化?留下根脉?这些词语,对于一个从小在乡土文化中浸染、又经历了技艺带来的痛苦与迷茫的年轻人来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陈亮低着头,内心再次陷入激烈的挣扎。柳七爷代表的是赤裸裸的危险和诱惑,是通往黑暗的捷径;而李干事代表的,似乎是一条光明的、被认可的“正道”,能将他不堪的经历“洗白”为有价值的“文化”。后者无疑更具吸引力。 孙老这时缓缓开口:“李干事,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陈亮如今病体未愈,心神受损,实在不宜劳心费力,更不宜接触那些容易引动心神的东西。传承文化是好事,但总需循序渐进,待他根基稳固之后,再议不迟。” 孙老再次为陈亮筑起了一道保护墙,将选择的时机推迟。 李干事见状,知道今天难以有实质进展,但他并不气馁,从帆布包里取出几本装订简单的油印小册子,递给孙老:“孙老先生说的是,是我心急了。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关于咱们地区民间音乐的资料,还有文化馆近期的一些工作设想,留给陈亮同志闲暇时翻翻,或许能有所启发。不着急,我们随时欢迎陈亮同志来交流。那我就先告辞了。” 李干事放下资料,又客气了几句,便推 着自行车离开了。他的到来和离去,都显得彬彬有礼,却像在陈亮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里,又投下了一颗充满诱惑的鱼饵。 院子里终于真正安静下来。夕阳西下,将院墙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亮看着石桌上那几本薄薄的册子,又想起柳七爷阴狠的眼神和孙老沉稳的面容。他感觉自己站在了一个清晰的三岔路口:一条是柳七爷代表的险峻邪路,充满危险却也可能快速获得力量与财富;一条是李干事指出的康庄大道,看似光明正大,却可能失去自我的本真,成为被研究的标本;而第三条,则是孙老守护的这条看似缓慢艰辛的修养之路,要求他放下执念,固本培元,前途未卜。 哪一条,才是他真正该走的路? 孙老没有催促他,只是拿起李干事留下的册子,随手翻看了一下,便放在了一边,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物事。他看向陈亮,目光深邃:“路在脚下,如何走,终究要看你自己。但切记,欲速则不达,心乱则行偏。今晚不必多想,安心休息吧。” 是夜,陈亮久久无法入睡。月光如水,透过窗纸洒在地上,也照在他纷乱的心上。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真的结束了。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因为下一次,可能不会再有人及时出现,为他挡住风雨了。而他的选择,将决定他是成为唢呐的奴隶,还是主人?是沉沦于力量的诱惑,还是最终找到与它共存的平衡之道? 喜欢大唢呐 第26章 淬火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将不安和焦虑写在脸上,而是将其转化为一种近乎沉默的专注。他更加严格地遵循孙老的每一个嘱咐,喝药、药浴、行针、吐纳,甚至主动承担更多力所能及的杂活,砍柴、挑水、翻整药圃。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眼神里却多了一股狠劲,一种对自己近乎苛刻的坚韧。 他不再逃避那杆唢呐。在完成孙老交代的活计后,他会独自一人走到院子最僻静的角落,再次拿出它。但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触碰《玄音谱》上那些禁忌的力量,甚至不去吹奏任何完整的曲子。他只是重复最基本的练习——长音。 他调整呼吸,将气息凝聚成一道平稳绵长的细流,缓缓送入唢呐。要求只有一个:稳。音高要稳,音量要稳,气息要稳。这看似简单的练习,对于心神受过重创、气息尚未完全恢复的他来说,却异常艰难。往往坚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就会感到气息紊乱,胸口发闷,眼前发黑,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息。 有时,心底那个“魇”的低语会趁机响起,嘲讽他的徒劳,诱惑他尝试更“有效”的方法。有时,柳七爷阴鸷的眼神和李干事充满期待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浮现,扰乱他的心神。每到这时,陈亮就会死死咬住牙关,用力甩头,将那些杂念强行驱散,然后再次凝聚精神,专注于唇间与哨片接触的那一点,专注于那一道需要耗尽极大心力才能维持平稳的气息流。 孙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既不阻止,也不过多鼓励,只是在他气息明显紊乱、脸色发白时,会淡淡提醒一句:“过犹不及。”然后递上一碗温热的清水。 陈亮明白,孙老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真正的控制,首先是对自己的控制。无法驾驭自己的心神和气息,谈何驾驭那些玄妙莫测的力量? 这个过程,枯燥、痛苦,且进展缓慢。就像将一块生铁,投入炉火中反复煅烧,然后置于铁砧上,承受千百次单调而沉重的锤打。每一次气息的涣散,都是一次失败;每一次重新凝聚,都是一次淬炼。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嘴唇因为长时间用力而磨破结痂,但他始终没有放弃。 渐渐地,变化开始悄然发生。他吹出的长音,从最初的颤抖、断续,变得逐渐平稳、绵长。他维持稳定气息的时间,从半柱香,延长到了一炷香,甚至更久。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极致的专注中,他纷乱的心绪似乎找到了一个锚点。当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于那一道平稳的气息时,外界的纷扰、内心的恐惧和欲望,仿佛都被暂时隔绝 开来。他体验到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由“控制”本身带来的平静和力量感。 这是一种与之前依靠《玄音谱》法门强行催谷力量截然不同的感受。那种力量虽然强大,却如同无根浮萍,失控而危险。而现在这种通过对自身极限的不断挑战和掌控所获得的内在稳定感,虽然微弱,却如同大树的根系,扎实地向下生长,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一天傍晚,陈亮照例在角落练习长音。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闭着眼,全身心沉浸在对气息的微妙调控中,唢呐发出低沉而平稳的鸣响,如同山间沉稳的呼吸。 孙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听着。直到陈亮一口气耗尽,缓缓放下唢呐,调整着呼吸,孙老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音由心生,气定则神闲。你已初窥门径了。” 陈亮转过身,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但眼神清亮,没有了往日的惶恐和迷茫。他对着孙老,郑重地行了一礼。这一礼,不仅是感谢孙老的救命和教导之恩,更是对自己过往歧路的告别,和对这条艰难却正确的道路的确认。 他心中已然明了。柳七爷的路,是邪路,是自我毁灭。李干事的路,或许光明,但那需要他将自己的一切,包括痛苦和秘密,都摊开在别人面前,成为被研究的对象,失去自主。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选择孙老指出的第三条路——一条先向内求索,修心养性,固本培元的道路。只有自身足够强大,心神足够稳固,他才能真正决定那杆唢呐是用来做什么的,而不是被它所驱使。他要做的,不是唢呐的奴隶,也不是别人眼中的“奇人”,而是能够真正驾驭自身、驾驭技艺的——陈亮。 这个决定,并非一劳永逸。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柳七爷不会善罢甘休,李干事可能还会再来,而那本《玄音谱》和其背后的神秘世界,依旧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此刻的陈亮,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不再急于求成,也不再恐惧未来。他知道,真正的强大,需要时间的淬炼,需要一锤一锤地打磨。 他将唢呐仔细地擦拭干净,收好。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隐没在山后,夜色降临。但陈亮的眼中,却仿佛点亮了一盏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灯。淬火,才刚刚开始。而经过淬火的钢铁,方能铸成利刃。他期待着,有一天,他能用这杆大唢呐,吹响属于他自己的、坚定而自由的音符。 喜欢大唢呐 第27章 古谱秘闻 夏夜深沉,万籁俱寂,唯有草丛间虫鸣唧唧,更显山居之幽静。陈亮盘坐于榻上,依照孙老所授的吐纳法门,调理气息。月华如水,透过窗棂,在他身前投下斑驳光影。经过月余苦修,他虽仍清瘦,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晦暗死气已淡去不少,气息也渐趋沉绵。 然而,每当他凝神内视,总能隐约感知到,经脉深处似乎残留着一缕极细微的、与自身阳气格格不入的阴寒之气,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这想必是那夜强行催动《撼魂调》遭反噬所留的暗伤,也是“魇”能时时低语的根源。 这日,孙老并未急着让他药浴或行针,而是将他唤至书房。孙老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间堆满古籍、药典、竹简和各类奇怪物什的储藏室,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 孙老从一 locked 的木匣底层,取出一本用油布包裹、边角已严重磨损的线装书。书页泛黄脆弱,封面并无书名,只有几个模糊的、似篆非篆的朱砂印记。 “此乃吾年轻时,游历荆湘之地,于一即将坍塌的古祠残垣中偶然所得。”孙老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将书册摊在桌上,“其上所载,非是医理,亦非正统道藏,多为当地早已失传的巫傩祭仪、民间禁咒,以及……一些关于‘音’与‘灵’的古老禁忌之说。” 陈亮心中一动,隐约觉得此书或与那《玄音谱》有所关联。 孙老翻至其中一页,指着一幅简陋的插图。图上画着一人,手持一种形制古怪的、似埙非埙、似角非角的乐器,正在一座看似祭坛前吹奏,其周围气流扭曲,有模糊的光点与黑影缭绕。图旁的文字更是晦涩难懂,夹杂着大量早已不用的古音符号和象征图案。 “据这残卷零散记述,”孙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追溯一段被尘埃掩埋的历史,“上古之时,音律非为娱人,乃为通神。有‘巫觋’之辈,能以特定音律、节奏,辅以心神意念,沟通天地灵只,甚至驱使某些游散之‘灵’(书中称之为‘精魅’、‘祖灵’或‘煞’)。然此道极其凶险,对吹奏者心性要求极高,稍有不慎,非但不能通神,反会惊动、激怒乃至引来不祥之物,或自身神魂被音律所噬,沦为行尸走肉。” 陈亮屏住呼吸,这与他从老瞎子处零星听来、以及自身经历何其相似! “书中提及,不同地域、不同族群,皆有传承,所用乐器、曲调、仪式皆不相同。但核心皆在于‘心音合一,以意御气’。”孙老指向另一个段落,那里画着几种奇特的乐器,其中 一种,竟与唢呐有五六分相似,但结构更为古老复杂,“尤其是一种以芦苇为哨、铜木为身的乐器,其声尖锐高亢,穿透力极强,被认为最易‘上达天听,下彻九幽’,故常用于重大祭祀或……驱邪镇煞。” 孙老合上书册,目光锐利地看向陈亮:“亮子,你师傅传你的《玄音谱》,恐怕并非孤例,而是某种极其古老的巫觋乐道在民间唢呐技艺中的残存。此法门借唢呐之声为媒介,以吹奏者强烈的情志意念为引,确实能触及常人所不能感知的领域。但这力量,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您的意思是……”陈亮似有所悟。 “天地之间,并非真空。”孙老语气沉凝,“除我等生人外,依照古人之见,尚存诸多无形无质之‘存在’。山川有灵,祖辈有魂,横死者有怨,乃至一些因缘际会凝聚不散的‘念’(可称之为‘精怪’或‘魇’)。寻常人气息浑浊,心神散乱,难以感知,更无法触及。但如你这般,心念纯粹强烈(无论善恶),又恰能吹奏出特定频率音律之人,便如同在静水中投石,极易‘惊动’它们。” “那晚你吹奏《撼魂调》,心藏巨大怨愤,音律凄厉刺魂,不仅未能安抚那井中之怨,反而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吸引了左近更多游散的阴秽之气,乃至你心中本就潜伏的‘魇念’,一同反噬己身!这已非简单的‘走火入魔’,而是真正触犯了某种禁忌,引来了‘阴煞侵体’!” 陈亮听得冷汗涔涔,他终于明白,那晚感受到的冰冷拉扯和无数低语,并非全然幻觉! “那……孙老,我体内残留的阴寒之气,以及那‘魇’……” “那便是‘阴煞’残留,与你自身负面情绪结合所化的‘内鬼’。”孙老肃然道,“寻常药石,只能祛其表,难除其根。因其本质,半是外邪,半是你心魔所生。欲要彻底根除,一方面需你自身持心正念,阳气充盈,使邪魔无可依附;另一方面……”孙老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或需寻得与之相克的‘正音’或‘灵物’,方能将其彻底化去。” “正音?灵物?” “据这古卷暗示,既有引煞之音,自有安魂、破煞之曲。但此法更为玄奥,且需特定机缘或传承,强求不得。至于灵物……”孙老摇了摇头,“更是可遇不可求,或许某些受香火供奉多年的古玉、法器,或极阳之地所生之草木,有些微效用,但皆属传闻,难以尽信。” 孙老将古卷重新包好,郑重放入匣中:“今日与你言此,非是让你再涉险途,而是要你明白你所遇为何 物。知彼知己,方能有所防备。往后修行,首重心性,万不可再被情绪左右,妄动音律。待你阳气完足,心神稳固,体内些许残煞,或可随岁月慢慢消磨,或待将来有机缘再行化解。” 陈亮默然良久,深深一揖。孙老一席话,如拨云见日,让他真正窥见了自身遭遇背后的恐怖真相。这已远超个人恩怨情仇,而是踏入了一个涉及古老信仰与未知存在的危险领域。 他不再仅仅是想“控制力量”,而是深刻意识到,他必须学会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世界”共存,并时刻警惕其中的危险。那杆大唢呐,既是通往那个世界的钥匙,也可能是指引毁灭的火炬。 此夜之后,陈亮修炼更加刻苦,心志也愈发沉稳。他知道,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柳七爷或李干事,更是潜藏于古老传统和无形之中的、更为深邃莫测的存在。他的路,注定与寻常乐师或凡人,截然不同了。 喜欢大唢呐 第28章 巫觋遗音 自那日听闻“古谱秘闻”后,陈亮再看这山野,感受便截然不同。风过林梢的呜咽,夜枭的啼叫,甚至月光下摇曳的树影,似乎都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意味。他不再仅仅将孙老的吐纳法视为强身健体之术,而是当作一种屏退外邪、凝练自身阳气的根本法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份谨慎与敬畏。 孙老也开始有意识地传授他一些源自那古卷的、更为玄奥的知识,并非具体的咒法仪式,而是一些关于“气”、“灵”、“煞”的辨别与基础应对之道。 “天地万物,皆有其‘气’。”一日,孙老指着一株生长在院墙背阴处的苔藓说道,“此物喜阴湿,其气属‘阴’。而院中日照充足处的艾草,其气则属‘阳’,故可驱蚊避秽,亦能克制些微阴寒之气。”他又指向陈亮,“人亦如此。心正气和,则阳气自生,百邪不侵。心术不正,或久处阴秽之地,则阳气衰微,易招不祥。你当日被阴煞侵体,皆因心神失守,怨气冲天,自身阳气门户大开所致。” “那日柳七爷带来的几人,身上可有不妥?”陈亮想起那日的紧张,忽然问道。 孙老微微颔首:“你能察觉此点,说明灵觉渐长。那几人,尤其为首有刺青者,眉宇间缠绕一股‘戾气’,乃是常与人争斗、心含暴虐所致。此种气息,虽与阴煞不同,但亦属不正,易与阴秽之物相互吸引。柳七爷常年与白事、纸扎为伍,身处阴阳交界,身上自然也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隙’之气,故而能周旋于此类人与事之间。” 陈亮恍然,原来世间气息,如此复杂微妙。 又过几日,孙老教他辨识一些简单的、被认为有辟邪安神作用的草药,如朱砂、雄黄(微量外用)、桃木枝、柏树叶等,并讲解其特性与禁忌。“此等物事,效用微末,更多是借其象征意义,安人心神。心神定,则邪自退。切不可过分依赖,否则与迷信无异。” 这些知识,仿佛为陈亮打开了一扇窥见另一个维度的窗户。他开始尝试用孙老所授的“内视”之法,感知自身。果然,在凝神静气时,他能隐约“看”到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如一丝极淡的黑线,盘踞在经脉深处,与自身阳气泾渭分明,却又难以驱除。而当他心绪不宁,尤其是想起过往屈辱时,那黑线便会微微躁动,心底“魇”的低语也清晰几分。 这让他对“修心”的重要性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 与此同时,他对那杆大唢呐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他不再将其视为纯粹的祸根或工具,而是开始思考其本质。孙老古卷中提到“巫 觋以音律通神”,老瞎子传下的《玄音谱》残篇,是否正是某种古老巫觋乐道的碎片?那些安魂、破煞的曲子,是否真的存在?若能以正心驾驭,这唢呐是否真能如古巫觋那般,起到某些超乎想象的作用? 这个念头让他既感敬畏,又生出一丝探索的渴望。但他牢牢记住孙老的警告,绝不轻易尝试,只是将这份好奇埋藏心底,作为努力修行、稳固心神的动力。 这一日,陈亮正在院中练习持唢呐站桩,以求在动静之间保持气息平稳、心神合一。忽然,村口方向传来一阵异常喧闹之声,夹杂着哭喊、叫嚷,还有敲锣打鼓的动静,但那鼓点杂乱,锣声刺耳,毫无喜庆之意,反而透着一股慌乱和恐慌。 孙老正在晾晒药材,闻声直起身,侧耳倾听片刻,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这动静……不像寻常红白事,倒像是……出了什么邪祟事体。” 陈亮心中一动, 灵觉似乎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极淡的、令人不安的紊乱气息从村口方向飘来。 不一会儿,一个半大少年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是邻村经常来送柴火的狗娃,他脸上满是惊惧,对着孙老喊道:“孙爷爷!不好了!村东头李老栓家……他家小孙子中邪了!好吓人!您快去看看吧!” 孙老面色一凝:“中邪?细细说来!” 狗娃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地道:“就……就今天下午,他家小石头在村后那片老坟圈子边上捡了个破瓦罐玩,回来就开始说胡话,眼神直勾勾的,力大无穷,好几个大人都按不住!嘴里还发出不像人的声音……村里老人说,怕是撞客(撞客:皖北方言,指撞邪)了,冲撞了哪路孤魂野鬼!现在正请了王神婆去瞧呢!” 王神婆是附近几个村子有名的巫婆,专司看香问卜、驱邪送鬼。 孙老沉吟片刻,对陈亮道:“你留在院里,我过去看看。此类事端,因果纠缠,你身上阴煞未清,极易受其影响,万不可靠近。”说罢,匆匆提起药箱,跟着狗娃向村东头走去。 陈亮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中邪?撞客?这对他而言,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可能真实存在的、与他自身遭遇隐隐相关的诡异事件。孙老古卷中的记载、自身的经历,与眼前村民的恐慌交织在一起,让他对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感受。 他抬头望向村东头,那里隐隐传来的嘈杂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仿佛在向他昭示着一个光怪陆离、鬼神莫测的民间世界,正缓缓揭开它神秘的一角。而他与那杆大唢呐, 似乎注定要与这个世界,产生更深的纠葛。 喜欢大唢呐 第29章 柴米油盐 孙老这一去,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月光下,他的脸色带着一丝疲惫,眉头微锁,似乎心事重重。 陈亮一直没睡,在院里等着,见孙老回来,连忙起身迎上去,递上一碗温在灶上的热水:“孙老,情况怎么样?那孩子……” 孙老接过碗,喝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在石凳上坐下:“人是暂时安静下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缓缓道:“我赶到时,王神婆正在那儿跳大神,烧符水,闹得乌烟瘴气。那孩子力气大得吓人,眼神发直,几个壮劳力都按不住。我瞧着他面色潮红,体温极高,四肢却时有抽搐,不像是寻常的病症,倒有几分像是……急惊风,或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痰迷心窍了。” “急惊风?”陈亮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嗯,小儿常见急症,发病急,高热抽搐,样子是有些吓人,乡下人不懂,就容易往鬼神上想。”孙老解释道,“王神婆那套,我看用处不大,再折腾下去,怕要耽误了。我就上前劝了劝李老栓,让他信我一次,先用点退热镇惊的草药试试。” 孙老叹了口气:“好在李老栓家里虽然也半信半疑,但看着孩子受罪,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用了些羚羊角粉(注:孙老备有的珍贵药材,量很少)、钩藤、蝉蜕,煎了浓汁给他灌下去,又用银针扎了人中、合谷几个穴位。折腾了快两个时辰,孩子的热度总算慢慢退下来,人也安静下来,睡着了。” “那……就是病,不是中邪?”陈亮小心翼翼地问。 孙老摇摇头,又点点头:“病肯定是病。但起因,或许真跟那坟圈子有关。孩子胆子小,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玩,捡到个古怪东西,心里害怕,加上可能吹了邪风,内外一激,就引出急症来了。所以说,很多事,看似玄乎,根子上还是落在实实在在的病因上。乡下缺医少药,见识又少,有点怪事就往神神鬼鬼上扯,也是没办法。” 陈亮默默点头,心里却想,若是自己那晚的遭遇被村民看到,恐怕就不是“急惊风”能解释的了。但他也明白孙老的意思,很多事,得先往实在处想。 “李老栓家条件不好,”孙老语气沉重了些,“为了请王神婆,已经花了些冤枉钱。我那些药,也没收他钱。可这孩子后续还得调理,又是一笔开销。这日子……难啊。”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陈亮心上。他想起自己家,也是这般光景。一场病,一次意外,就可能拖垮一个家。什么唢呐神通,什么文化传承,在柴米油盐、治病救人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遥远 和不切实际。 第二天,消息在村里传开了。有人说孙老医术高明,连中邪都能治好;也有人私下嘀咕,说孙老抢了王神婆的饭碗,不怕得罪鬼神?还有人说,那孩子就是被鬼摸了头,孙老只是暂时压住了,魂还没叫回来呢。 风言风语也传到了孙老这小院。有好奇的村民探头探脑,想看看孙老用什么仙法治病;也有之前请过王神婆的人家,带着几分犹疑,来询问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孙老一律平常对待,该把脉把脉,该抓药抓药,绝口不提什么鬼神之事,只说是调理气血、祛除外邪。 陈亮在一旁帮忙,切药、捣药、晾晒,听着村民用浓重的乡音诉说家里的难处:谁家老人咳嗽不止,谁家孩子积食不化,谁家媳妇产后体虚……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疾苦,却也是最真实的民生艰难。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纠结于唢呐的力量、恐惧于无形的“魇”,多少有些“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矫情。真正的苦难,是李老栓看着病儿时那焦灼无助的眼神,是村民为几块钱药费发愁的叹息。 他的心境,在日复一日的劳作和耳濡目染中,悄然发生着变化。那杆唢呐,依旧静静地躺在墙角,但他看向它的目光,少了几分恐惧和执念,多了几分平静。它首先是一件乐器,是父亲留下的念想,是能吹出调子挣点辛苦钱的家伙什。至于那些玄乎的东西,或许有,但那不是生活的全部,更不是他一个庄稼人该整天琢磨的。 他更加用心地跟孙老学习辨认草药,学习一些治疗常见小毛病的方法。他觉得,这比琢磨那些虚无缥缈的《玄音谱》实在得多。至少,这些草药能真真切切地减轻别人的痛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陈亮渐渐沉入这种平淡而充实的乡村生活时,一个傍晚,柳七爷的身影,又一次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村口的小路上。这一次,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略显体面、但面色愁苦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不时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眼神惶恐,不停地向柳七爷说着什么。 柳七爷一边听着,一边用他那双精明的眼睛,远远地瞄向了孙老院子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新的麻烦,似乎正循着乡村土路,一步步逼近。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的鬼神之说,而是更贴近人间的、带着铜臭和无奈的现实纠葛。 喜欢大唢呐 第30章 现实的重量 柳七爷这次没有直接闯进孙老的院子,而是带着那个愁苦男人在村口磨蹭了许久,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等待什么。直到天色擦黑,村里炊烟袅袅,他才领着那人,朝着与孙老院子相反的方向,往村西头去了。 陈亮在院里劈柴,远远瞥见,心里咯噔一下。柳七爷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的出现,总没好事。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斧柄,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果然,没过两天,陈亮去井边挑水时,就从几个洗衣服的婆娘嘴里听到了风声。 “听说了吗?村西头张老闷家的闺女,好像惹上脏东西了!”一个快嘴的婶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咋回事?快说说!”旁边几人立刻凑拢过来。 “说是前些天去镇上赶集回来,人就有点不对劲,整天迷迷糊糊,夜里还总说胡话,说什么……有穿红衣服的跟着她!”那婶子绘声绘色,“请了王神婆去看,王神婆说是冲撞了‘路煞’,不好送,得要……得要懂行的人用‘响器’惊一惊才行!” “响器?啥响器?” “就是唢呐呗!听说得是吹得特别好的,带‘杀气’的唢呐声,才能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吓跑!”婶子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陈亮一眼。 陈亮的心猛地一沉。柳七爷!肯定是他搞的鬼!什么“路煞”,什么“带杀气的唢呐”,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他这是换了个更隐蔽、也更恶毒的法子,利用村民的迷信和心理,逼他就范! 他闷声不响地打满水,挑着担子快步离开,身后还能隐约听到婆娘们的议论: “要说吹唢呐,咱村以前就老瞎子厉害,可惜没了……” “不是还有他徒弟吗?就孙老院里那个亮子……” “他?行不行啊?别到时候没送走鬼,再把更厉害的招来……” “谁知道呢,柳七爷好像挺看好他……” 流言像瘟疫一样在小小的村庄里蔓延。接下来的几天,陈亮明显感觉到,村里人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好奇,有探究,有畏惧,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仿佛他成了解决张家闺女“邪病”的唯一希望。 张老闷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时话不多。这天,他竟提着一小篮鸡蛋,犹犹豫豫地来到了孙老院外,蹲在篱笆边,唉声叹气,却不敢进来。 孙老正在院里翻晒药材,看到了,叹了口气,走出去:“老闷,有事?” 张老闷抬起头,眼圈泛红,嘴唇哆嗦着:“ 孙……孙老,我……我家丫头……您听说了吧?王神婆说……说得请亮子去吹一曲……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医院也去了,看不出毛病,钱却花了不少……再这么下去,娃就毁了……”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充满了绝望和一个父亲的无助,像锤子一样砸在陈亮心上。他躲在门后,拳头攥得发白。他恨柳七爷的卑鄙,利用别人的苦难来逼迫他。可看着张老闷那痛苦的样子,他又无法硬起心肠。 孙老沉默了片刻,扶起张老闷:“老闷,你先别急。孩子病了,得找准病因。亮子那孩子,前阵子自己也大病一场,身子还没好利索,吹不了那种耗心费神的曲子。这样,我晚上再去你家看看丫头,仔细瞧瞧,兴许是别的症候。” 孙老的话合情合理,既回绝了“吹唢呐驱邪”的无理要求,又留下了帮忙的余地。张老闷感激涕零地走了,但那沉重的无奈,却留在了院子里。 晚上,孙老去张家看了回来,脸色更加凝重。他对陈亮说:“那丫头,脉象虚浮,心神不宁,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我问了她同去赶集的伙伴,说是在集上差点被一辆受惊的马车撞到,当时就吓傻了。回来后就一直恍恍惚惚。所谓‘红衣’,很可能就是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 “那……能治吗?”陈亮问。 “能治,但需要时间,需要静养,更需要家人耐心开导。”孙老叹了口气,“可眼下,村里流言纷纷,张家上下都认定了是邪祟作怪,王神婆和柳七爷的话先入为主。我若强行说不是,他们未必肯信,反而可能耽误了孩子的病情。这人心里的‘鬼’,有时候比真正的病更难治。” 陈亮明白了孙老的难处。这不是简单的医术问题,还牵扯到根深蒂固的乡俗民情和心理暗示。柳七爷这一手,可谓毒辣。他不仅给陈亮出了个难题,也给孙老制造了麻烦。 接下来的日子,张家的愁云惨雾和村里越传越邪乎的流言,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陈亮。他每次出门,都能感受到各种目光。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偷偷在他院门外放一小把米或几根香,也不知是祈求还是试探。 现实的压力,远比虚无的“魇”更让人窒息。陈亮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身怀“异术”(哪怕是被传言夸大的)在封闭的乡村里,会带来怎样的困扰和负担。他不想招惹是非,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可麻烦却自己找上门来。 他再次看向墙角那杆唢呐。这一次,不再是恐惧或渴望,而是一种深深的疲 惫和无奈。这杆唢呐,仿佛成了他甩不掉的宿命,一次次将他拖入是非的漩涡。 是继续沉默,忍受流言和良心的谴责?还是如了柳七爷的愿,去吹那不知会引来什么后果的“驱邪曲”?或者,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陈亮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生活的重量,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 喜欢大唢呐 第31章 夜哭郎 张家闺女的事,在村里发酵了好几天。有人说夜里经过张家院外,听到里面有女人低低的哭声,还有像是撕扯布料的怪声;也有人说看见张丫头半夜在院里水井边转悠,眼神直勾勾的,叫她也不应。流言越传越凶,连带着村西头那片地方,天一黑就少有人敢靠近了。 张老闷又来找过孙老两次,一次比一次憔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孙老去看了几次,汤药也开了,安神的方子也用了,张丫头白天能安静些,可一到夜里就故态复萌。孙老私下对陈亮叹气:“这病,三分在身,七分在心。她自个儿钻了牛角尖,加上村里人天天念叨‘中邪’,她心里也认定了有鬼,这病就难好了。” 这天傍晚,陈亮去村后小河边清洗药材。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把西天烧得一片血红。路过村西头那片老坟圈子时,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这片坟地年头久了,埋的大多是村里的先人,平日里除了清明祭扫,少有人来。晚风穿过荒草和歪斜的墓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低泣。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小孩的哭声,突然顺着风飘了过来。那哭声断断续续,不像是寻常孩子的嚎啕,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和凄凉,听得人心里发毛。 陈亮汗毛倒竖,猛地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哭声似乎是从坟地深处传来的。他想起狗娃说过,张丫头就是在坟圈子边上捡了瓦罐才出的事,心里更是咯噔一下。难道真有脏东西? 他握紧了手里装药材的篮子,犹豫着是赶紧离开,还是过去看看。正踌躇间,哭声突然变成了几声尖锐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猫叫,然后又戛然而止。四周只剩下风声和越来越浓的暮色。 陈亮头皮发麻,不敢再多待,转身快步往村里走。一路上,他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 回到孙老院子,他把听到的怪声说了。孙老正在灶间熬药,闻言动作顿了顿,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光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村后那片老坟地,是有些说道。老辈子人讲,民国时候,村里闹饥荒,饿死的人没地方埋,好多就草草葬在那儿了。还有些是外乡人,死在了咱这,也没个名姓。年头久了,无主孤坟多,阴气就重。以前也有小孩在那儿玩,回来发烧说胡话的,不过像张丫头这么厉害的,少见。” “那……刚才那哭声?”陈亮心有余悸。 “也许是风声,也许是黄皮子(黄鼠狼)叫春,这季节,这东西叫起来就像小孩哭。”孙老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但也保不齐,是哪家的‘小祖宗’(指夭折的孩童)没得安生。这种事,说不清。咱们行得正坐得直,心里没鬼,就不怕。” 话虽这么说,但那种无形的恐惧感,已经像夜色一样,悄悄渗进了陈亮的心里。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这片看似平静的乡土之下,确实潜藏着一些用常理难以解释的东西。这些流传已久的怪谈,并非空穴来风。 第二天,村里关于“夜哭郎”的传言就起来了。说是村后老坟地有个没满月就夭折的“小祖宗”,怨气不散,夜里出来哭。张丫头就是被他缠上了。这传言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说自家老人几十年前就见过那“小祖宗”坐在坟头哭。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家家户户天黑就紧闭门户,有小孩的人家更是早早把孩子喊回家,生怕被“拍花子”(指被鬼怪迷惑)勾了魂。连带着,之前对陈亮那点“驱邪”的期待,也变成了更深的恐惧——万一他本事不到家,没送走“夜哭郎”,反而激怒了它,殃及全村怎么办? 柳七爷又适时地出现了。这次他没来找陈亮,而是在村里人多聚集的大槐树下,唾沫横飞地讲古。说什么他年轻时跟师傅走过夜路,就遇到过“鬼打墙”,幸亏他师傅会念咒,才走出来;又说哪年哪村有个横死的寡妇,怨气化成“画皮鬼”,专门祸害精壮后生,最后请了某某山上的老道才收服。 他说的煞有介事,村民们听得脸色发白,对鬼神之事更是深信不疑。柳七爷趁机话锋一转,瞟了一眼孙老院子的方向,阴阳怪气地说:“这驱邪送鬼,是门手艺活,讲究个道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弄不好,反而引火烧身。有些人啊,自个儿一身骚,就别揽那驱鬼的活儿了。” 这话明显是针对陈亮和孙老。村里的风向顿时又变了,之前还隐隐期盼陈亮出手的人,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疏远和戒备,仿佛他才是那个不祥之源。 陈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压力。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仿佛成了这场恐慌的中心。现实的困境与鬼神的阴影交织在一起,让他喘不过气。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体内那缕阴煞之气,会不会真的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这天夜里,陈亮又听到了那隐隐约约的哭声,似乎比前一天更近了些。他躺在炕上,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心里乱成一团麻。孙老的草药、科学的解释,在弥漫全村的恐惧和活灵活现的乡野怪谈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上,有些力量,或许真的存在,并且深深 地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而他与那杆能“惊动”这些力量的大唢呐,该如何自处? 喜欢大唢呐 第32章 鸡毛信 恐慌在村里持续了三四天,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几件怪事愈演愈烈。先是村东头王老五家养了多年的大黑狗,莫名其妙在夜里狂吠不止,第二天一早发现死在窝里,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接着,村西头靠近坟地那片的几户人家,都说夜里听到有东西挠门板,开门看却什么都没有。最邪乎的是,张老闷家院墙外,清晨发现了一些杂乱的、像是小孩光脚踩过的泥印子,可张家根本没有那么小的孩子。 这一下,连之前将信将疑的人都彻底慌了神。“夜哭郎”索命的说法喧嚣尘上。村长坐不住了,召集了几个族老商量,最后决定,破费请个真正有本事的“高人”来看看。人选自然落在了经常在外走动、见识广的柳七爷身上。 柳七爷这次倒没推辞,拍着胸脯说认识一个在临县很有名的“马仙姑”,道行高深,专治各种“邪乎病”,就是请神的价码不低。村里凑了半天钱,又让张老闷家出了大头,总算凑齐了“香火钱”。 柳七爷揣着钱,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了临县。村里暂时陷入一种焦灼的等待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天下午,陈亮正在院里帮着孙老捶打要入药的酸枣仁,村口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响。只见李干事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满头大汗地进了村。 他这次来,不像上次那样直奔孙老院子,而是先在村里转了一圈,跟几个在村口晒太阳的老人聊了会儿天,又去张家附近看了看(没敢靠近),脸色越来越凝重。 最后,他还是推着车来到了孙老院外。这次,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客气和期待,反而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 “孙老先生,陈亮同志,”李干事擦着汗,语气沉重,“村里的事,我大概听说了。情况……不太好啊。” 孙老请他进屋坐下,倒了碗凉茶。李干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才叹气道:“我这次来,本来是想着上次那些资料,陈亮同志可能没心思看,又找了些关于咱们这一带民间信仰、傩戏祭祀的资料,想着或许能帮他开阔下思路,从文化角度理解一些现象。可没想到……”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没想到村里闹得这么厉害。我刚才打听了一下,这……这已经完全超出民俗研究的范畴了,这是典型的封建迷信泛滥,搞不好要出乱子的!” 陈亮沉默地听着。李干事的话,代表的是另一种声音,一种来自“上面”的、试图用知识和理性来解释(或者说否定)眼前这一切的声音。但在全村弥漫的恐惧面前, 这种声音显得那么微弱。 “孙老先生,您是明白人。”李干事看向孙老,语气诚恳,“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大家不去议论,不去强化,慢慢就淡了。现在这么一搞,请什么仙姑神汉,只会火上浇油!到时候‘仙姑’要是再弄出点幺蛾子,怎么收场?咱们得想办法劝阻村里啊!” 孙老缓缓拨动着手里的药碾子,半晌才道:“李干事,你的道理是对的。可眼下,人心惶惶,你跟他们讲科学,讲道理,他们听不进去。他们只信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实在’东西。你堵不住他们的嘴,也按不住他们心里的怕。” “那……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搞封建迷信?”李干事有些着急。 “堵不如疏。”孙老抬起眼,“你现在强行去拦,只会让村民觉得你挡了他们的生路,激起反感。不如等那‘马仙姑’来了,看她到底有什么手段。若是装神弄鬼,迟早露馅。若真有点……非常之事,”孙老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干事一眼,“那正好,李干事你不是要研究民俗吗?这可是难得的‘田野调查’机会。” 李干事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显然没料到孙老会这么说。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哗,是柳七爷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打扮奇特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约莫五十来岁,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插着一根木簪,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异常锐利,扫过之处,村民都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她就是柳七爷请来的“马仙姑”。 马仙姑没理会围观的村民,在柳七爷的引领下,径直去了张老闷家。村民们远远地跟着,交头接耳,既害怕又好奇。 李干事坐不住了,对孙老说:“我去看看!总不能让他们胡来!”说着也跟了过去。 孙老看着李干事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对陈亮道:“你也去看看吧,远远看着就行,别靠近。有些事,亲眼见了,比听人说一百遍都管用。” 陈亮心里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和对张丫头状况的担忧,悄悄跟了过去,躲在张家院外一棵老槐树后。 只见张家院子里已经摆起了一个简易的香案,马仙姑站在案前,闭目凝神。柳七爷在一旁打下手,神色恭敬。张老闷一家跪在下面,瑟瑟发抖。围观的村民挤在院门口,鸦雀无声。 马仙姑猛地睁开眼,手指蘸了碗里的水,在空中虚画了几下,然后拿起一张黄符,在蜡烛上点燃,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 嘶哑,听不清内容。那符纸燃烧的火焰,竟是诡异的绿色! 随着她的念诵,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吹得香案上的烛火摇曳不定!跪在地上的张丫头,突然开始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所有村民,包括躲在树后的陈亮,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这马仙姑,似乎……真的有点邪门! 喜欢大唢呐 第33章 煞反噬 马仙姑的咒语声越来越急,像无数细针扎着人的耳膜。香案上那簇绿油油的火焰跳动着,映得她面无表情的脸庞阴森可怖。跪在地上的张丫头突然停止了颤抖,猛地抬起头,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吼! “按住她!”马仙姑厉声喝道。 旁边几个帮忙的壮汉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想按住张丫头。可平日里瘦弱的姑娘此刻却力大无穷,猛地一挣,竟将两个汉子甩开,手脚并用地要向马仙姑爬去,嘴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嘴角流下涎水。 围观的村民发出一片惊呼,纷纷后退,胆子小的已经吓得腿软。这景象,实在太骇人了! 柳七爷脸色也有些发白,但还是强作镇定,催促马仙姑:“仙姑!快!快把那东西赶走!” 马仙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抓起案上一把混着朱砂的糯米,口中念咒更急,猛地朝张丫头撒去!同时,她拿起一个画满符咒的铜铃,用力摇动!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与咒语、张丫头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噪音。那撒出的糯米打在张丫头身上,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是打在烧红的铁板上!张丫头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皮肤表面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仿佛有东西在她体内左冲右突! “不好!”躲在树后的陈亮心头狂震。他虽然不懂马仙姑的具体门道,但凭借孙老所授的粗浅感知和自身经历,他清晰地感觉到,院子里的气息彻底乱了!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怨毒的“煞气”被马仙姑的手段彻底激怒,正在疯狂反扑!这已不是驱邪,而是在引火烧身! 果然,马仙姑摇铃的手突然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香案上,那绿色的火焰猛地窜高,随即熄灭!她手中的铜铃“咣当”掉在地上,整个人踉跄后退,指着还在抽搐的张丫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几乎在同一时间,按住张丫头的几个汉子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惨叫着跌倒在地,抱着头或胸口打滚,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院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仙姑!仙姑你怎么了?”柳七爷慌了神,上前想去扶马仙姑。 “滚开!”马仙姑猛地推开他,声音嘶哑,带着深深的惊惧,“这……这不是一般的撞客!是‘厉煞’!我……我道行不够,镇不住!快……快走!再不走都得死!”说完,她竟不 顾形象,连滚带爬地就要往院外跑。 柳七爷也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钱和面子,跟着就想跑。 “站住!”一声怒喝响起。是李干事!他刚才也被吓得不轻,但看到马仙姑要跑,职业责任感和一股书生意气涌了上来,他冲上前拦住马仙姑,“你不能走!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把她怎么了?” 马仙姑此刻哪还有半点“仙姑”的威严,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尖叫道:“我怎么了?我差点把命搭上!那是横死的厉鬼!怨气冲天!你们村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等着倒霉吧!”她用力推开李干事,和柳七爷像丧家之犬一样冲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满地狼藉,痛苦呻吟的汉子,还有依旧在抽搐、情况似乎更加危险的张丫头。张老闷夫妇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绝望的哭声让人心碎。围观的村民早已作鸟兽散,远远躲开,生怕沾染上晦气。 李干事站在原地,看着这混乱悲惨的场面,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他带来的“科学”和“理性”,在眼前这超乎想象的诡异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他第一次对自己所坚信的东西产生了动摇。 陈亮从树后走了出来,他没有去看逃跑的马仙姑和柳七爷,也没有去理会失魂落魄的李干事。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痛苦挣扎的张丫头身上。他能感觉到,那股狂暴的“煞气”并未因马仙姑的失败而消散,反而因为被激怒而更加肆虐,正在加速吞噬张丫头本就微弱的生机。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转身飞快地跑回孙老的小院。 喜欢大唢呐 第34章 安魂曲上 陈亮冲进院子时,孙老正站在院中,面朝村西头方向,眉头紧锁,仿佛早已感知到那边的混乱。见陈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并不意外,只是沉声问:“情况如何?” “马仙姑失败了!吐了血,说是‘厉煞’,镇不住,和柳七爷跑了!张丫头情况更糟,那几个帮忙的汉子也倒了!”陈亮语速极快,带着惊惶,“孙老,怎么办?再不想办法,张丫头可能就……” 孙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快步走回屋内,从那个锁着的木匣底层,再次取出了那本泛黄的古卷。他迅速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朱砂绘着一些类似音律符号的图案,旁边有极其简略的注解。 “古卷有载,极烈之煞,强行驱赶,易遭反噬。或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孙老指着那页,语速加快,“有一种‘安魂净心’之音,非是攻击,而是引导、安抚,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旨在平复躁动之‘灵’,化解淤积之‘怨’。但此法要求极高,吹奏者需心无杂念,意存慈悲,音律需圆融平和,稍有偏差,恐适得其反。” 他看向陈亮,目光锐利如电:“亮子,你近日练习长音,心性渐稳,气息已初具根基。眼下情况危急,寻常医药恐难奏效。你……可敢一试?” 陈亮的心猛地一跳。尝试那神秘的古音?在刚刚经历了马仙姑惨败之后?这风险太大了!万一他也失败,张丫头就真的没救了!而且,再次动用音律之力,会不会再次引动他体内的阴煞和“魇”?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但当他看到孙老眼中那份沉重的信任,听到脑海中回荡起张老闷绝望的哭声和张丫头痛苦的嘶吼时,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混合着对生命的悲悯,压倒了恐惧。 “我……我试试!”陈亮咬牙,重重点头。他知道,这或许是他赎罪的机会,也是他真正理解并驾驭自身能力的开始。 “好!”孙老不再多言,将古卷上那几段晦涩的音律符号和呼吸法门快速讲解给陈亮听。这并非完整的曲子,更像是一种心法和几个核心乐句的组合,重在意境而非技巧。 陈亮凝神记忆,努力理解其中“导气归元”、“意守丹田”、“音化甘霖”的要义。这与他之前练习的长音控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要求更高,更注重精神层面的融入。 随后,孙老迅速配了一副药性极为温和的安神汤,让陈亮服下,以助其稳定心神。他又拿出几根细长的艾条,在陈亮头顶百会、胸前膻中等几个大穴附近悬灸,以激发其阳气,护住心脉。 准备停当, 陈亮拿起那杆已被他擦拭保养过的大唢呐。这一次,他握住唢呐的手,不再颤抖,而是充满了沉甸甸的责任感。 两人再次来到张家院外。此时院子周围已空无一人,连李干事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张丫头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张家夫妇压抑的哭泣声从里面传来,显得格外凄凉。 孙老对陈亮点了点头,示意他就在院外吹奏,避免靠得太近再次刺激到那股煞气。 陈亮闭上双眼,摒弃所有杂念,回想着孙老的教导,回想着古卷上关于“安魂净心”的描述。他调整呼吸,将意识沉入丹田,努力让自己进入一种空灵、慈悲的状态。他不再去想成败,不去想后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安抚那个受苦的灵魂。 然后,他吹响了唢呐。 没有高亢刺耳的强音,没有复杂花哨的技巧。第一个音符,极其舒缓、低沉,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从远古传来。音色温暖而醇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抚慰力量,缓缓流淌进死寂的院落。 喜欢大唢呐 第35章 安魂曲下 这声唢呐,与平日里红白喜事上听到的截然不同,更与马仙姑那刺耳的铃声和咒语有着天壤之别。它不像乐器发出的声音,倒像是大地本身的呼吸,低沉、宽广、充满包容一切的宁静。 音符缓缓扩散,如同无形的涟漪,轻柔地拂过张家院落每一个角落。那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狂暴、怨毒的气息,似乎被这温和的音波触及,躁动之势微微一滞。 陈亮完全沉浸在了吹奏之中。他依照古卷心法,将全部精神意念集中于音律的流动,努力让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安魂”、“净心”的意境。他吹奏的并非成型的曲子,而是几个核心乐句根据现场气息感应的微妙变化而不断循环、演变,如同绵绵春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起初,院内张丫头的抽搐和嘶吼并未停止,反而似乎因为外来声音的介入而更加剧烈。但陈亮谨记孙老“以柔克刚”的告诫,心无旁骛,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持续地、平稳地吹奏着那舒缓的旋律。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那狂暴的嘶吼声,开始夹杂进一些断断续续的、类似呜咽的哭声,仿佛那被煞气控制的意识深处,属于张丫头本身的恐惧和委屈正在被唤醒、被倾听。她的抽搐幅度变小了,变成了微微的颤抖。 院子里那几个原本痛苦呻吟的汉子,也渐渐安静下来,脸上的扭曲痛苦之色缓和了不少,茫然地坐在地上,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远远躲着的村民,包括李干事,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没有火光,没有符咒,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喊,只有那杆唢呐吹出的、闻所未闻的悠长曲调,竟然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张老闷夫妇也停止了哭泣,紧紧抱在一起,紧张地望着女儿,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陈亮感觉到,自己吹出的音波,仿佛形成了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正在一点点包裹、安抚着院内那股混乱的能量。他的精神力在快速消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气息的平稳和心境的澄澈。他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在此刻至纯至净的意念和音律引导下,竟也蛰伏不动,没有出来捣乱。 他吹奏的已不再是单纯的音律,而是融入了他的意志,他对生命的悲悯,以及他这段时间以来沉淀下的所有宁静力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唢呐声持续不断,如泣如诉,却又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终于,当最后一个悠长而平和的尾音缓缓消散在暮色中 时,院子内外一片寂静。 张丫头停止了所有动作,安静地躺在了地上,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褪去,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骇人的戾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脱力后的沉睡姿态。 笼罩院子的那股阴冷、暴戾的气息,也如同被清风拂过的烟雾,悄然散去。 陈亮缓缓放下唢呐,身体晃了晃,几乎虚脱。孙老及时上前扶住了他。陈亮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清澈,他看向院内安睡的张丫头,嘴角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意。 他做到了。不是用暴力驱赶,而是用声音安抚。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凭借自己的意志和努力,驾驭了唢呐的力量,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孙老看着陈亮,眼中充满了赞许和欣慰。他知道,经过这次考验,陈亮的心性修为,迈上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台阶。 李干事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亲眼目睹了超乎科学解释的现象,也看到了陈亮那神奇而充满善意的能力。他之前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一个崭新的、充满未知可能性的领域,在他面前打开了大门。 村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看着安睡的张丫头,又看看虚脱但神情平和的陈亮,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感激和不可思议。 这一曲安魂,不仅安抚了一个受创的灵魂,也在某种程度上,安抚了整个村庄恐慌的人心,更彻底改变了陈亮未来的道路。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与这杆大唢呐,将与这些游走于现实与传说之间的“存在”,结下不解之缘。而如何运用这份力量,将是他一生需要探索的课题。 喜欢大唢呐 第36章 名动乡野 陈亮一曲安魂,救下张丫头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附近十里八乡。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吹唢呐的亮子”,而是带着一层神秘光环的“陈师傅”。 马仙姑的狼狈败走与陈亮的成功安抚,形成了鲜明对比。村民们口耳相传,添油加醋,将陈亮吹奏的那段曲子描绘得神乎其神,说他唢呐一响,阴风立止,厉鬼避退,连院里的老槐树都无风自动,仿佛在聆听仙音。张老闷一家更是将陈亮视为救命恩人,提着家里仅有的几只老母鸡和一小袋白面,千恩万谢地送到孙老院外,跪地磕头,弄得陈亮手足无措,连连避让。 孙老替陈亮收下了心意,却将大部分东西折成钱,悄悄塞还给了更加贫困的张老闷,只留下少许聊表心意。他私下对陈亮说:“名声是把双刃剑。村民感念你,是好事,但切记不可自满,更不可借此敛财。你那次成功,七分靠的是近月修养沉淀的心力,三分是古法机缘,并非你真有通天彻地之能。若心生骄躁,或贪图虚利,下次未必还能如此侥幸。” 陈亮凛然受教。他深知孙老所言不虚。那日吹奏,他全凭一股救人的意念支撑,心神消耗巨大,事后虚脱了整整一天才缓过劲来。而且,他能感觉到,自己只是初步触碰到那“安魂净心”之音的皮毛,距离真正驾驭,还差得远。更重要的是,他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在安魂曲的净化下似乎温顺了些,但并未根除,依旧是个隐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陈亮想低调,麻烦却接踵而至。 先是附近村子陆续有人找上门来。不再是柳七爷那种带着胁迫的“脏活”,而多是些疑难杂症,或者家里遇到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比如,有户人家老人去世后,家里人总梦魇,怀疑老人魂魄不安;有户人家新盖的房子,夜里总有异响,觉得风水有问题;甚至有小孩夜啼不止,吃药不见好,也想来请陈亮“看一看”。 起初,陈亮一律婉拒,推说自已只是侥幸,不懂驱邪治病。但来人往往苦苦哀求,甚至泪流满面。孙老见状,便让陈亮跟着一起去,但约法三章:一不出手吹唢呐,二不妄言鬼神,三以探病调理事主心结为主,辅以寻常草药安神。 几次下来,陈亮发现,很多所谓的“怪事”,其实与张丫头的情况类似,多是心病、惊吓或寻常疾病被恐惧放大所致。他跟着孙老,学着望闻问切,用温和的语言开导事主,再用些安神定惊的普通草药,往往就能缓解大半。实在遇到气息阴寒、疑似有异的宅子,孙老便会指点事主调整家具摆放,开门通风,或者悬挂些 艾草、桃枝等寻常辟邪之物,也多半有效。 渐渐地,“陈师傅”的名声更响了,不过内容悄然发生了变化。人们不再仅仅传说他唢呐通神,更多是称赞他“心善”、“沉稳”、“得了孙老真传,会调理疑难杂症”。连带着,孙老这位隐居多年的老郎中,也重新进入了乡邻的视野,小院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这股风气,自然也吹到了柳七爷耳朵里。 这日,柳七爷坐在镇上的小茶馆里,听着旁人绘声绘色地讲述“陈师傅”如何厉害,如何仁心仁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原本想利用陈亮捞偏门,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马仙姑那边欠了人情,自己“柳半仙”的名头也大受影响。现在倒好,陈亮这小子非但没毁掉,反而踩着马仙姑和他柳七爷的肩膀,混得风生水起,成了人人称道的“陈师傅”! “呸!走了狗屎运的穷小子!”柳七爷狠狠啐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他绝不甘心就这么算了。陈亮越出名,他就越要想法子把他拉下来!他眼珠一转,心里又冒出了一个更阴险的念头。 与此同时,李干事也再次来到了村里。这次,他带来的不是文化馆的资料,而是一份盖着红头公章的正式邀请函。 “陈亮同志,”李干事的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县里非常重视民间文化的挖掘和保护。你上次……嗯,帮助张家闺女的事,虽然带有一定……特殊性,但也体现了咱们民间艺术的独特价值。经过研究,我们想正式聘请你为县文化馆的‘特约民间艺术员’,主要工作是协助我们记录、整理濒临失传的民间唢呐曲牌,特别是……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带有民俗仪式性质的曲目。” 李干事顿了顿,观察着陈亮的反应,补充道:“这是有正式津贴的,虽然不多,但胜在稳定。而且,这也是将你的技艺引向正途,为社会做贡献的好机会。总比……比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要强得多。” 陈亮看着那张盖着大红印章的邀请函,心情复杂。这无疑是一条光明的、被认可的出路。但“记录整理民俗仪式曲目”这个说法,隐隐指向的,还是他那不能明言的能力。一旦答应,就意味着他某种程度上,要将自己的秘密置于官方的视野之下。 是接受招安,过上安稳但可能失去部分自由的生活?还是继续留在孙老这里,保持独立,但随时可能面对柳七爷之流的暗算和村民过度的期待? 陈亮再次站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而他知道,柳七爷绝不会坐视他安稳地端上“公家饭碗。更大的风波 ,正在酝酿之中。 喜欢大唢呐 第37章 暗箭难防 陈亮没有立刻答复李干事,只说需要时间考虑。李干事表示理解,留下了邀请函和联系方式,再三嘱咐他慎重考虑,这是难得的机会。 李干事走后,陈亮拿着那份沉甸甸的邀请函,去找孙老商量。 孙老仔细看了邀请函,沉吟良久,才缓缓道:“亮子,此事利弊参半。利在安稳,有名分,可保你免受柳七爷之流明目张胆的骚扰,也能让你所学有个正当的归宿。弊在……约束。公门之中,规矩多,你身上那些非常之事,一旦被纳入体制内观察,是福是祸,难说得很。况且,‘民俗仪式’四字,内涵颇深,日后若遇棘手之事,官方是否会要求你‘学以致用’,亦未可知。” 陈亮默然。孙老的分析,正说中了他心中的隐忧。他渴望安稳,但更怕失去自主。 “那……孙老,我该如何选择?” “选择在你。”孙老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但无论作何选择,你需记住两点:一,打铁还需自身硬。唯有你心性足够坚定,本事足够扎实,方能应对任何变局。二,凡事留有余地。与官方打交道,尤需谨慎,可合作,但不可全盘托出,需保有自身立身的根本。” 陈亮重重地点了点头。孙老的话,为他指明了方向。当前最重要的,不是急于选择哪条路,而是继续提升自己,巩固根基。只要自身足够强大,无论选择哪条路,都能走得稳当。 于是,他给李干事回了话,表示非常感谢组织的信任和邀请,但他自觉才疏学浅,尤其是对很多传统曲目的理解还不够深入,需要更多时间跟随孙老学习和沉淀,暂时无法胜任“特约艺术员”的工作,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这个回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尊重,也留下了余地。李干事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勉励了陈亮几句,便回去了。 陈亮以为此事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安心跟着孙老继续学习医术和调理心性。然而,他低估了柳七爷的怨毒和手段。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镇上突然流传起一个惊人的消息:县文化馆本来要特招的那个吹唢呐的陈亮,身份有问题!据说他根本不是老瞎子的正经徒弟,是老瞎子从外面捡来的野种,来历不明!而且,他以前在村里就好吃懒做,勾引人家未婚姑娘,后来那姑娘跟人跑了,他就怀恨在心,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差点把人家害死!这才跑出来躲灾的!文化馆肯定是被人蒙蔽了,这种品行不端、来历不正的人,怎么能进公家单位? 谣言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披露”了陈亮在村里的一些所谓 “劣迹”,比如偷过邻居家的鸡,调戏过小媳妇等等,虽然都是子虚乌有,但在闭塞的乡村,这种涉及男女关系和品行的谣言,传播最快,也最是恶毒。 消息很快传回了村里。原本对陈亮感恩戴德的村民,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异样,背后指指点点的多了起来。就连张老闷一家,再见到陈亮时,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和疏远。 “肯定是柳七爷搞的鬼!”陈亮气得浑身发抖,又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没想到,柳七爷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报复他。这一招,可谓打在了他的七寸上。文化馆最重出身和品行,这种谣言一旦坐实,他的前途就彻底毁了,甚至在乡下都难以立足。 孙老得知后,脸色也十分凝重。他宽慰陈亮:“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种无稽之谈,时间久了,自然不攻自破。”但他也明白,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在真相大白之前,陈亮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果然,没过两天,李干事又匆匆来了,这次脸色很不好看。他找到陈亮,语气严肃地询问那些谣言的真相。 陈亮强忍着屈辱,将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刘小敏的事,也坦诚是因为自家穷被嫌弃,并非他品行不端。 李干事听完,眉头紧锁:“陈亮同志,我个人是愿意相信你的。但是,你要理解,组织上用人,程序很严格,尤其是这种有争议的情况。现在流言传得这么凶,我们需要时间调查核实。在这之前,那个特约艺术员的事……恐怕得先暂停一下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机会因为恶意的谣言而搁浅,陈亮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努力保持着平静,对李干事说:“李干事,我理解。清者自清,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调查。” 李干事叹了口气,拍了拍陈亮的肩膀:“你也别太有压力,好好跟着孙老学习。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话虽如此,但两人都明白,这件事的影响,短时间内很难消除了。 柳七爷的这一招“绝户计”,成功地将陈亮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掐灭,并把他重新推回了孤立和污名化的境地。陈亮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人心,有时比鬼怪更加可怕。 夜幕降临,陈亮独自坐在院中,望着满天繁星,心中充满了愤怒、委屈和一丝茫然。未来的路,仿佛又被浓雾笼罩。他知道,与柳七爷的较量,已经从台面上的争夺,转入了更凶险的暗处。他必须更加小心,也要更快地让自己强大起来。 喜欢大唢呐 第38章 血痂与新生 谣言的伤害是持续而深刻的。尽管有孙老的信任和少数明事理村民的安慰,但陈亮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往日热情的招呼变成了躲闪的目光,原本渐渐多起来的求医问事的人也骤然减少,小院重新恢复了冷清,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无形的隔阂。 陈亮变得更加沉默,他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跟孙老学习医术和修炼心性上。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汲取着孙老关于草药、针灸、正骨乃至一些简单祝由科(古代心理暗示疗法)的知识。他练习吐纳更加刻苦,试图将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彻底炼化或驱除。那杆唢呐,他依旧每日擦拭,但吹奏时更加谨慎,只练习最基础的音准和气息控制,绝不再轻易尝试任何涉及“意”与“灵”的曲调。 他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默默舔舐着伤口,积蓄着力量。外在的打击没有让他崩溃,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强。他想起孙老的话,“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自己本事够大,心够正,这些谣言,终有被戳破的一天。 机会,有时来得猝不及防。 这天,邻村一个猎户在深山里追捕一头野猪时,不慎摔下陡坡,被尖锐的树枝刺穿了大腿,流血不止,被同行的伙伴勉强抬回来时,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气息奄奄。当地唯一的赤脚医生看了直摇头,说伤口太深,伤了动脉,又是在山里耽搁太久,恐怕救不活了,让准备后事。 猎户的家人哭天抢地,绝望中,有人忽然想起了孙老和陈亮。虽然最近有风言风语,但毕竟孙老医术高明是公认的,而陈亮上次“安抚”张丫头的事也传得神乎其神。死马当作活马医,猎户的家人连夜赶来,跪在孙老院外苦苦哀求。 孙老查看了伤势,脸色凝重。伤口确实凶险,感染严重,失血太多。他虽有止血生肌的良药,但能否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并无十足把握。尤其需要尽快清理创口,取出可能残留的木刺,否则一旦恶化,后果不堪设想。但这过程极痛,猎户此刻虚弱,很可能受不住。 “孙老,让我试试。”陈亮忽然开口。在孙老惊讶的目光中,他解释道:“您教我的‘移情催眠’之法,或许有用。我可以吹奏一段安神的调子,尽量减轻他的痛苦,让他能撑过清创。” 孙老深深看了陈亮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和跃跃欲试的冷静。这不是炫技,而是真正的学以致用,是救人于危难。他点了点头:“好!量力而行,切不可勉强!” 到了猎户家,场面惨不忍睹。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屋子,伤 者面如金纸,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孙老立刻指挥人准备热水、刀具和草药。陈亮则走到炕边,没有拿出唢呐,而是先按照孙老所授,用手指按压伤者头部的几个安神穴位,同时用极其平稳、低沉的语调,缓缓念诵着安神定惊的口诀。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原本慌乱哭泣的家属渐渐安静下来,也让昏迷中的伤者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然后,他才拿出唢呐,但没有吹奏激昂或诡异的曲调,而是即兴吹出一段极其缓慢、平和、甚至有些单调的旋律。这旋律仿佛模仿着人类平稳的心跳和呼吸,带着一种强大的安抚力量,笼罩了整个房间。 在唢呐声的环绕下,孙老屏气凝神,动作精准而迅速地清理伤口,剜除腐肉,取出木刺。整个过程,伤者虽然偶尔会因为剧痛而抽搐,但始终没有醒转或剧烈挣扎,仿佛沉浸在一个深沉的梦境里。这为孙老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当伤口终于清理干净,敷上特效的止血生肌散并包扎好后,孙老已是满头大汗。陈亮也停止了吹奏,脸色苍白,显然精神力消耗巨大。但伤者的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今晚了。”孙老疲惫地说。 陈亮和孙老轮流守了一夜,用参汤吊着伤者的一口气。奇迹般地,第二天黎明,伤者竟然睁开了眼睛,虽然极其虚弱,但命,总算保住了! 消息传开,再次轰动了四邻。这一次,不再仅仅是神秘色彩的传说,而是实打实的、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命的精湛医术和那种神奇的、能减轻痛苦的“安神曲”!之前关于陈亮品行的谣言,在活生生的人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猎户家人对孙老和陈亮千恩万谢,几乎要磕头认作再生父母。 经此一役,孙老和陈亮的名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人们谈论的不再是“邪术”,而是“神医”和“奇术”。连之前对陈亮有所疑虑的李干事,在听闻此事后,也特意托人捎来口信,表达了敬佩之意,并暗示文化馆的大门,依旧向他敞开。 柳七爷散布的谣言,不攻自破。村民们再看陈亮,眼神里充满了真正的敬佩和感激。陈亮用他的行动和本事,狠狠地回击了所有的诋毁。 站在猎户家院外,看着初升的太阳,陈亮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他感觉到,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在这次全力救人、心无杂念的吹奏后,似乎又被炼化了一丝,变得愈发微弱。而一种更加坚实、更加自信的力量,正在他心底茁壮成长。 伤疤终会结痂脱落,而历经磨难淬炼的灵魂, 将迎来真正的新生。他知道,脚下的路,虽然依旧不平,但他已经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而下一个挑战,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 喜欢大唢呐 第39章 半夜请柬 猎户事件后,陈亮的日子似乎真正步入了正轨。污名被洗刷,医术和“安神曲”得到了广泛认可,连李干事那边也重新释放出善意的信号。他白日里跟着孙老潜心学习医理药性,辨识草药,晚间则雷打不动地练习吐纳和基础唢呐,心境一日比一日沉静。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在他日益精纯的阳气与平和心境的滋养下,日渐微弱,虽未根除,但已难兴风作浪。孙老说他“根基渐固,神气内敛”,已是脱胎换骨之相。 然而,树欲静而风未止。这夜,月黑风高,已近子时,孙老和陈亮早已熄灯安歇。万籁俱寂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声音不大,但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紧迫感。 陈亮警觉地坐起身,侧耳倾听。孙老屋里的灯也亮了。 “谁?”孙老沉稳的声音响起。 “孙老先生,陈师傅,冒昧打扰,实在是有万分紧急之事相求!”门外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哭腔和惶恐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小。 孙老披衣起身,示意陈亮稍安,自己走到院门后,并未立即开门:“深更半夜,何事如此惊慌?” “小人是……是临河镇,沈家庄的管家,姓钱。”门外之人语速极快,带着颤音,“我家老爷……沈万鑫沈老爷,三日前突发恶疾,昏迷不醒,百药无效!今日傍晚,庄里……庄里开始出现怪事,老爷卧房外总有黑影晃动,值夜的丫鬟都吓病了两个!城里请来的西医也束手无策,说是……说是‘臆症’,没得救!有人指点说,贵庄有位陈师傅,精通安魂秘术,或有一线生机!求孙老先生、陈师傅发发慈悲,救救我家老爷吧!沈家必有重谢!”说着,竟在门外磕起头来。 临河镇沈万鑫?陈亮隐约听过这个名字,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富户,经营着粮行和当铺,家资巨万,但为人似乎颇为苛刻,传闻不少。这样的人物,竟然会深夜派人来请他这个乡野小子? 孙老沉吟片刻,并未开门,而是问道:“既请了郎中,为何不送省城医院?反而求这虚无缥缈之法?” 钱管家带着哭音道:“来不及了啊!老爷气息越来越弱,怕是撑不到省城了!而且……而且那黑影,邪门得很!庄子里现在人心惶惶,都说……都说老爷是冲撞了河神,被索命来了!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陈师傅施展仙术,哪怕……哪怕能让老爷清醒片刻,交代下后事也好啊!” 河神?索命?陈亮心中一动。临河镇靠着他之前梦到的那条奔流的大河,关于河神的传说自古有之。 孙老回头看了陈亮一眼,目光深邃,低声道:“沈万鑫此人,口碑不佳。此事蹊跷,恐非单纯病症,牵扯必多。去与不去,你自己决断。若去,万事小心,切不可强出头,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陈亮心中波澜起伏。沈家势大,此事凶险未知,但一条人命关天,对方又苦苦哀求……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这或许是一次真正的考验,检验他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也关乎他未来如何运用自身能力的抉择。 他深吸一口气,对孙老点了点头,然后扬声道:“钱管家,请稍候,我们收拾一下便来。” 门外千恩万谢。 陈亮迅速穿好衣服,将那杆唢呐用布仔细包好。这一次,他拿起唢呐时,手心不再冒汗,心中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临战前的冷静。 孙老也收拾了一个药箱,里面除了寻常药材,还特意放了几味僻秽安神的特殊药散和一小包朱砂。 两人打开院门,只见门外停着一辆带篷的马车,一个穿着体面但满脸惊惶、五十岁上下的干瘦男子正搓着手等候,正是钱管家。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打着灯笼、同样面色苍白的家丁。 “孙老先生,陈师傅,大恩不言谢!快请上车!”钱管家急忙将二人让上车。 马车在漆黑的夜路上疾驰,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格外清晰。车厢内,气氛凝重。钱管家简单说了下情况:沈万鑫是三日前从镇上查账回来,当晚就说头疼,第二天便昏迷了。请了镇上好几位郎中都看不出所以然,直到今天傍晚,怪事频发,才往邪祟上想。 “河神索命……是怎么回事?”陈亮忽然问道。 钱管家脸色一白,支吾道:“这个……都是下人乱嚼舌根。许是……许是老爷前阵子因为码头泊位的事,与河上的船帮有些争执……都是谣传,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陈亮与孙老对视一眼,心中明了,此事绝不像钱管家说的那么简单。这趟浑水,恐怕比想象中更深。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驶入一个气派的庄园。虽是深夜,但庄园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一股压抑而不安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陈亮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唢呐。他感觉到,这偌大的沈家庄园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阴寒气息,与他体内残存的阴煞之气隐隐呼应,却又更加深沉、暴戾。 真正的挑战,开始了。 喜欢大唢呐 第40章 沈宅探幽 马车在沈宅深处一座灯火通明的院落前停下。早有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身穿锦缎、面色憔悴的中年美妇迎了上来,想必是沈万鑫的夫人。她见到孙老和陈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未语泪先流,哽咽着就要下拜,被孙老连忙扶住。 “沈夫人不必多礼,病人在何处?容老朽先看看。”孙老沉稳地说道,试图安抚混乱的场面。 沈夫人用帕子拭泪,引着二人往正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泣诉:“孙老先生,陈师傅,你们可算来了!我家老爷……就在里面,三天了,水米不进,就剩一口气吊着……郎中都说是离魂症,没得救……可今晚,今晚这院子里……”她说到一半,惊恐地望了望四周摇曳的灯影,不敢再说下去。 陈亮跟在孙老身后,一踏进这院落,便感到一股比外面更浓重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河泥和水腥混杂的异味。他体内的那缕阴煞之气,竟微微躁动了一下,但很快被他以近日修炼的平和心绪强行压下。 正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森然寒意。沈万鑫躺在宽大的雕花拔步床上,面色灰败,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几个丫鬟远远站着,瑟瑟发抖,不敢靠近床榻。 孙老上前,屏息凝神,为沈万鑫诊脉。他的手指一搭上沈万鑫的手腕,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半晌不语。 陈亮也凝神观察。他虽不懂医理,但凭借日渐敏锐的灵觉,他能“感觉”到,沈万鑫的身上,缠绕着一股极其浓重的、充满怨恨和湿冷的气息,这气息并非源于他本身,而是像一件湿透的厚重衣服,紧紧包裹着他,正在不断吞噬他的生机。这与寻常的病气或他之前遇到的“惊煞”截然不同,更加凝实,更加……古老。 “脉象沉伏欲绝,如石沉水底,非风非痰,乃是……外邪缠身,深入膏肓。”孙老收回手,面色无比凝重,对沈夫人低声道,“夫人,沈老爷此症,确非寻常医药可治。乃是……沾染了极厉害的‘外秽’,已伤及根本。” 沈夫人闻言,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丫鬟扶住,哭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啊?孙老先生,您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 孙老沉吟道:“当务之急,需先稳住沈老爷一线生机。亮子,我之前教你的‘定魂安神’之法,或可一试,暂阻外邪侵蚀。但能否奏效,老朽亦无把握。” 陈亮会意。他知道,孙老这是让他用最基础、最平和的安神音律,尝试安抚沈万鑫几乎消散的魂魄,为其争取时间,而 非强行驱邪。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走到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取出唢呐。 他没有吹奏任何复杂的曲调,甚至没有运用《玄音谱》上任何特定的法门,只是将近日修炼所得的平和心境,融入最纯粹、最平稳的气息中,吹奏出几个简单、悠长、如同母亲摇篮曲般的单音。 呜——呜—— 唢呐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没有激昂,没有诡异,只有一种包容一切的、温和而坚定的力量。音波如同暖流,缓缓扩散开来。 奇迹般地,当这平和的声音触及床榻时,沈万鑫极其微弱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明显了一点点。房间里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之气,也仿佛被这温暖的音波阻了一阻,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几个瑟瑟发抖的丫鬟,情绪也似乎稳定了一些。 有效!陈亮心中一喜,但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平稳地吹奏。 孙老仔细观察着沈万鑫的反应,微微颔首。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陈亮吹到第三个长音时,异变陡生! 房间角落的一盏烛火,毫无征兆地猛地摇曳了几下,“噗”地一声熄灭了!几乎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似人非人、似哭似笑的尖啸,仿佛就在窗外! “啊——!”屋内的丫鬟们吓得尖叫起来,抱作一团。 陈亮的心猛地一紧,气息差点紊乱,但他立刻咬牙稳住,唢呐声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响起,只是音调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警惕。 孙老猛地看向窗外,目光锐利。沈夫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抓住身边嬷嬷的胳膊。 “来了……它又来了……”一个年纪稍长的嬷嬷牙齿打颤,低声道,“就是这声音……一到后半夜就来……在老爷窗外哭……” 陈亮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唢呐声变得更加沉稳、厚重,如同筑起一道无形的音墙,护住床榻周围。他感觉到,窗外那股充满怨恨的冰冷气息,似乎被他的唢呐声所阻,正在焦躁地徘徊。 孙老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窗外月色昏暗,庭院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哪有什么人影? 但陈亮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气息并未远离,只是暂时隐匿了。它像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 “夫人,”孙老关上窗户,面色严峻,“此地不宜久留。沈老爷的病根,恐怕不在屋内,而在屋外,在这宅院之中,甚至……与这临河之水,脱不了干系。若想救沈老爷,需得找到根源所在。” 沈夫人早已六神无主,连声道:“全凭孙老先生和陈师傅做主!只要能救老爷,怎样都行!” 陈亮收起唢呐,额角已见汗。他知道,刚才只是短暂的交锋,真正的凶险,恐怕才刚刚开始。这沈家庄园深处,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那窗外的“哭声”,又到底是什么? 喜欢大唢呐 第41章 河神庙秘闻 孙老当机立断,让沈夫人将沈万鑫移至宅中阳气最盛、供奉着祖先牌位的祠堂偏殿暂避,并派可靠家丁严密守护。随后,他要求查看沈家庄园,特别是临近河边的区域。 钱管家此刻对孙老和陈亮已是奉若神明,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此时已过子时,庄园内除了必要的巡逻家丁,一片死寂。夜风穿过亭台楼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孙老边走边仔细观察庄园布局,时而蹲下捻起泥土闻嗅,时而查看树木长势。陈亮则凝神感应着空气中那股阴寒气息的流向。他发现,越靠近庄园西侧,临近河岸的方向,那股夹杂着水腥味的怨戾之气就越发浓重。 “孙老,这边。”陈亮指向西边一条通往河岸的碎石小径。 三人沿着小径前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来到庄园边缘的河堤下。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已然破败不堪的庙宇。庙门歪斜,瓦砾遍地,牌匾早已掉落,模糊能辨认出“河……神……祠”几个字。庙宇周围荒草及腰,显然废弃已久。 而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怨气,正是从这座破庙中弥漫出来的! “就是这里!”陈亮肯定地说道。他体内的阴煞之气在此地异常活跃,仿佛遇到了同源之物,但又被庙中那股更庞大、更古老的怨念所压制。 孙老神色凝重,示意钱管家将灯笼凑近些。他仔细查看庙门前的石阶和残存的香炉,沉声道:“此地本是祭祀河神,保一方水土平安之地。但观此庙气象,香火断绝已久,神性消散,反而成了聚阴纳秽之所。而且……此地近期必有过剧烈扰动,惊醒了沉睡之物。” 钱管家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孙老先生明鉴!陈师傅慧眼!小的……小的不敢隐瞒了!是……是与这河神庙有关!” 在孙老严厉的目光和陈亮平静的注视下,钱管家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沈万鑫前阵子为了扩建私家码头,抢占更好的泊位,看中了这片河岸。这河神庙虽已破败,但占地颇佳。镇上老人曾劝阻,说河神庙动不得,否则会触怒河神。沈万鑫仗着财大气粗,不信邪,强行令人拆庙。拆庙当日,就有一根梁木落下,砸伤了一个工匠。沈万鑫不以为意,反而责怪工匠不小心。庙拆后没多久,他就在查账回来当晚,一病不起。 “老爷昏迷后,庄子里就开始不太平……特别是这庙原址附近,晚上总有怪声……我们……我们都不敢靠近……”钱管家涕泪交加,“定是河神老爷发 怒了!求孙老先生、陈师傅救命啊!” 真相大白!并非什么船帮争执,而是沈万鑫利欲熏心,强拆神庙,引来了“神怒”或者说,是惊动了依托庙宇而存的、某种强大的阴性存在! 孙老叹了口气:“天地有灵,岂可轻侮?拆庙毁祠,已是大不敬。更何况,此类庙宇年深日久,即便神只不存,亦可能附着一些受香火滋养或有执念的‘灵’。强行惊扰,自然招祸。” 陈亮看着眼前残破的庙基,心中恍然。那缠绕沈万鑫的湿冷怨气,并非凭空而来,而是这被强行摧毁的庙宇积攒的百年香火念力与可能存在的河灵怨念的结合体!沈万鑫首当其冲,被这强大的怨念缠身。 “根源已找到,但如何化解?”孙老眉头紧锁,“拆庙之业已铸成,怨气已生,寻常安抚恐难奏效。若要强行驱散,以你我之力,恐怕……”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这怨念太强,硬碰硬,凶多吉少。 陈亮也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这不同于安抚受惊的魂魄,而是要对一股积累了不知多少年、因被毁而暴怒的集体怨念进行沟通或化解?这远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范围。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沈万鑫被怨气吞噬?或者,冒险一试,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就在二人沉吟之际,破庙方向的荒草丛中,突然再次传来了那凄厉的哭声!这一次,声音更近,更加清晰,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愤怒,仿佛就在耳边! 同时,一阵猛烈的阴风凭空而起,吹得三人衣衫猎猎作响,钱管家手中的灯笼剧烈摇晃,几近熄灭! “它来了!”钱管家尖叫一声,瘫软在地。 陈亮猛地将唢呐横在胸前,全身戒备。孙老也迅速从药箱中抓出一把朱砂,严阵以待。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正从破庙的废墟中,死死地盯着他们。 喜欢大唢呐 第42章 河神泣血 阴风怒号,荒草伏地,破败的河神庙废墟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怨毒气息。那凄厉的哭声不再飘忽,而是凝聚成一股锥心刺骨的音浪,狠狠撞击着陈亮三人的耳膜与心神。钱管家早已吓瘫在地,裤裆湿了一片,腥臊气弥漫开来。孙老虽勉力站稳,手持朱砂戒备,但花白的须发在风中狂舞,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亮首当其冲!那哭声并非单纯的声音攻击,更蕴含着滔天的怨念与悲愤,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直刺他的灵魂深处!他体内的那缕阴煞之气,在这同源而强大百倍的怨念刺激下,竟如同滚油遇水,剧烈沸腾起来,疯狂冲击着他的心脉!眼前阵阵发黑,无数混乱、血腥、充满水腥味的幻象碎片在他脑中炸开——汹涌的浊浪、倾覆的舟楫、挣扎呼号的人影、以及一座巍峨神庙在工匠的斧凿下轰然倒塌的景象…… “呃啊——!”陈亮闷哼一声,只觉得气血逆冲,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他死死咬住牙关,将涌到嘴边的腥咸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能乱!一旦心神失守,不仅救不了沈万鑫,自己立刻就会被这怨灵吞噬,成为它的傀儡! 求生本能与连日苦修的沉淀在这一刻爆发!陈亮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将冰凉的唢呐铜口凑近嘴唇。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曲调,没有精力去运转什么高深法门,所有的意念都凝聚成一个最原始、最本能的念头——守住!守住心神!守住身后的人! “呜——!” 一声算不上悦耳,甚至有些嘶哑、却异常执拗坚硬的唢呐单音,猛地从他唇间迸发而出!这声音毫无花巧,纯粹是以他顽强的意志力驱动几乎溃散的气息,强行吹响!音波如同一道无形的壁垒,堪堪挡在了那怨灵哭声的音浪之前! “噗!”仿佛实质的碰撞,陈亮浑身剧震,唢呐声几乎被冲散。但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精神都灌注其中,死死抵住!唢呐发出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厚重,甚至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悲鸣,那是他意志与怨念正面抗衡的具现! 一旁的孙老看得心惊肉跳!他深知陈亮这是在以卵击石!这河灵怨念积攒百年,又经拆庙之辱,其力何其磅礴!陈亮根基尚浅,强行硬撼,顷刻间就有魂飞魄散之危!他必须做点什么! 孙老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犹豫!他猛地将手中那把朱砂向前撒出,同时咬破舌尖,一口至阳的“真阳涎”混着朱砂,喷向怨气最浓的庙墟方向!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敕!” 孙老口中疾诵安土地 神咒,虽非专司驱邪的道士,但多年修行积累的纯阳正气与医者仁心,化作一股堂皇正大的意念,辅以朱砂真阳,暂时在怨气狂潮中撑开了一小片清明之地! 得到这片刻喘息,陈亮压力骤减!他抓住这电光石火的机会,脑海中猛然闪过《玄音谱》残页上一段极其晦涩、标注着“慎用”的记载,并非攻伐之术,而是一种名为“同尘”的古怪法门,讲究“感其哀,同其悲,以己之心,度彼之怨”,是近乎自毁的沟通之法!平日他绝不敢尝试,但此刻已无退路! 拼了!陈亮心一横,强行改变唢呐的吹奏方式!他不再硬抗,而是放开心神防御,主动引导一丝那滔天怨念流入己身!同时,唢呐声陡然一变,从之前的坚硬抵抗,化作了如泣如诉、悲凉到极致的哀鸣!这声音,不再是与怨灵对抗,而是在模仿、在共鸣!模仿那神庙倒塌的轰然,共鸣那百年香火断绝的悲寂,哀悼那无家可归的凄凉! “呜呜呜——啊啊啊——!” 唢呐声与那怨灵的哭声,奇异地开始交织、融合!陈亮以身作桥,承受着怨念撕扯的巨大痛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七窍甚至渗出了细细的血丝!但他吹奏的哀音,却仿佛真的触动了怨灵核心的某种东西,那充满攻击性的暴戾之气,竟然微微一滞,哭声中也多了一丝……茫然与追溯? 有效!陈亮心中升起一丝明悟!这河灵并非天生恶煞,其怨源于“家”被毁,“祀”被绝!他强忍魂魄欲裂的痛苦,将这份理解融入唢呐声中,不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试图传递一种卑微的安抚与承诺:“我知道你的痛苦……我知道你的愤怒……我们会尽力弥补……请息怒……”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沟通,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旦他的意念不够纯粹,或无法承受怨念的冲击,立刻就会被反噬成白痴!但这也是唯一一线生机! 孙老看出了陈亮的意图,又惊又佩!他立刻改变策略,不再试图攻击驱散怨气,而是将自身温和的生机之气,化作涓涓细流,缓缓渡入陈亮近乎枯竭的体内,助他稳住心灯不灭。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流逝。唢呐的哀声与怨灵的泣音,在破庙废墟上空纠缠、拉扯。陈亮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酷刑,身体摇摇欲坠,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就在他感觉灵魂即将被彻底冻僵、撕裂的刹那—— 那滔天的怨气狂潮,毫无征兆地,如潮水般退去了! 凄厉的哭声渐渐低沉,化作阵阵若有若无的、饱含无尽悲伤的呜咽,最终消散在夜风之中。笼罩废墟 的阴寒气息也迅速减弱,虽然依旧冰冷,却少了那份择人而噬的暴戾。 荒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空气中那浓重的水腥味,也淡了许多。 “噗通!”陈亮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唢呐脱手落下,他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极致的虚弱。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浸透。 孙老急忙上前扶住他,探其脉象,虽虚弱紊乱到了极点,但终究守住了一丝元气,未曾崩溃。他长长舒了口气,心中后怕不已。 再看那瘫软在地的钱管家,已是吓晕过去。 风停了,夜恢复了寂静,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孙老和陈亮都知道,刚才他们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它……暂时平息了。”孙老看着喘息稍定的陈亮,语气复杂,“你……用了一种极其凶险的法子。” 陈亮虚弱地点点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根源在此,怨气虽暂平,但并未消散。”孙老望向漆黑的河面,眉头紧锁,“沈万鑫的因果,必须由沈家自己来解。否则,怨气终会复燃。” 这时,庄园方向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灯火,是沈夫人久等不见消息,放心不下,带着家丁寻来了。当他们看到瘫倒的钱管家、虚脱的陈亮和面色凝重的孙老,以及不远处那令人心悸的破庙废墟时,都吓得面无人色。 “孙老先生,陈师傅,这……这是……”沈夫人声音发抖。 孙老缓缓站起身,对沈夫人沉声道:“沈老爷有救了。但能否彻底化解,要看沈家的诚意和造化了。” 喜欢大唢呐 第43章 赎罪之祭 沈家庄园,祠堂偏殿。 沈万鑫被移回此处,依旧昏迷,但脸上那层骇人的死灰色淡去了不少,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咽气。最明显的是,一直萦绕在他周身的那股阴寒湿冷的气息,几乎感觉不到了。 沈夫人扑在床前,喜极而泣,对着孙老和陈亮千恩万谢。 孙老却面无喜色,让丫鬟给陈亮灌下参汤,又亲自为他行针调理。陈亮盘坐榻上,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渐渐均匀。这次强行沟通河灵,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也让他对《玄音谱》上记载的凶险法门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 待陈亮情况稍稳,孙老屏退左右,只留下沈夫人和刚刚被救醒、仍心有余悸的钱管家。 “沈夫人,”孙老语气严肃,“令夫君的命,暂时是保住了。但病根未除,祸源仍在。” 沈夫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问:“孙老先生,祸源……不就是那河神庙吗?我们……我们把它重修起来,日日香火供奉,可否?” 孙老摇摇头:“若如此简单,便不算大因果了。那庙中之‘灵’,积怨已深,非寻常香火可化解。它要的,是一个‘交代’,一个‘公道’。” “交代?公道?”沈夫人茫然。 “拆庙毁祠,断其根基,此乃大不敬。需得沈家主要当事人,也就是沈老爷,亲自忏悔,并以最大诚意,行赎罪之举。”孙老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夫人和钱管家,“我问你们,沈老爷强拆河神庙,果真只是为了扩建码头?其间可曾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阻碍或……意外?” 钱管家浑身一颤,偷偷看了沈夫人一眼,欲言又止。 沈夫人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挥退了殿内仅剩的两个心腹丫鬟,这才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孙老先生明察秋毫……实不相瞒,当初拆庙时,确实……确实挖到了一些东西……” 孙老和陈亮心中同时一凛。 “挖到了什么?”孙老追问。 “是……是一具尸骸!”沈夫人声音发颤,“不是寻常的棺椁,像是……像是用麻石简单垒砌的,里面……里面是一具完整的白骨,身边还放着一块刻满了古怪符号的黑石头……当时工人都吓坏了,说是河神爷的法身!我家老爷……老爷他……”沈夫人说到这里,羞愧难当,“老爷他当时不信邪,觉得晦气,怕耽误工期,就……就让人把那尸骨和石头……随手……随手扔进河里了!” “什么?!”孙老 霍然站起,脸色铁青!陈亮也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震惊! 亵渎尸骸!尤其是可能与河神祭祀相关的古老遗骸!这简直是罪上加罪!难怪那怨灵如此暴戾!这不仅仅是毁家之恨,更是戮尸之仇! “糊涂!糊涂透顶!”孙老气得浑身发抖,“贪念熏心,竟至如此!你们……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沈夫人和钱管家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我们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孙老先生指条明路!无论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孙老深吸几口气,强压下怒火,沉声道:“如今,已非钱财所能解决。要想彻底化解此劫,需做三件事,缺一不可!” “第一,沈老爷苏醒后,必须亲自至河边,对天盟誓,忏悔己过,承诺重修河神庙,规模规格需远超从前,并岁岁祭祀,永不间断!” “第二,必须寻回那具被弃入河中的尸骸与黑石,以香木为椁,择吉地厚葬,延请高僧道士,做法事超度七七四十九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孙老目光如电,盯着沈夫人,“沈家需散尽此次扩建码头所图之利,一半用于修缮水利,惠及沿岸乡民;另一半,用来周济贫苦,赎其罪业!并且,沈家粮行,从此不得囤积居奇,盘剥乡里,需以平价惠民!” 这三条,尤其是最后一条,等于是要沈家割肉放血,自断财路!沈夫人听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散尽巨资,还要放弃暴利,这简直是要了沈家的命根子! “孙……孙老先生……这……这未免……”沈夫人还想讨价还价。 “做不到,就等着怨气复燃,家破人亡吧!”孙老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尔等自便!”说罢,作势欲走。 “别!别!孙老先生!我们做!我们一定照做!”沈夫人彻底慌了,哭着应承下来。钱财虽好,也得有命享才行。 “光你答应无用,需得沈老爷亲口承诺,心口如一,方能上达天听,下慰‘灵’心。”孙老补充道。 当下,孙老取出银针,在沈万鑫几处要穴施以重手。片刻后,沈万鑫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悠悠转醒。他虽然虚弱不堪,眼神涣散,但总算恢复了意识。 沈夫人连忙扑上去,哭着将前因后果和孙老提出的三个条件说了一遍。沈万鑫初时听闻要散尽家财,眼中满是不甘与抗拒,但当他听到“怨气复燃、家破人亡”八字,又感受到体内那股虽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阴寒悸动时,最终,求生欲压倒了对财富的贪 婪,他流着泪,艰难地点了头,用微弱的声音发下了誓言。 见沈万鑫亲口承诺,孙老面色稍霁。他让沈家立刻着手准备赎罪事宜,尤其是寻找尸骸最为紧要。同时,他开了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让沈万鑫调理身体。 “亮子,此地怨气暂平,但尸骸未寻回,超度未完成之前,隐患仍在。我们需在此停留几日,以防不测。”孙老对调息中的陈亮说道。 陈亮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还远未结束。寻找那具被弃入滔滔河水的尸骸,无疑是大海捞针。而沈家是否真能痛改前非,也还未可知。他和孙老,暂时还无法离开这是非之地。 喜欢大唢呐 第44章 捞尸 沈万鑫醒转并立誓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沈家庄园,驱散了几分连日来的恐慌阴霾,但一种新的、沉重的气氛开始弥漫。下人们走路依旧小心翼翼,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看向孙老和陈亮居住的客院时,充满了敬畏,也带着一丝好奇。 孙老开了方子,又指点沈家如何准备赎罪祭品,如何安抚受惊的下人,如何开始着手散财济贫的善举。沈夫人此刻已将孙老奉若神明,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怠慢。沈家这艘巨大的商业航船,在惊涛骇浪中被迫开始艰难地转向。 然而,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何从奔流不息的河水中,找回那具被随意丢弃的尸骸和那块刻符黑石。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沈家悬出重赏,召集了临河镇所有熟悉水性的船夫和“水鬼”(专门从事水下打捞的人)。十几条小船日夜不停地在当初丢弃尸骸的大致河段反复搜寻、打捞。但河水浑浊湍急,水下情况复杂,几天过去,一无所获。反而有两个胆大的“水鬼”下水后,声称碰到一股诡异的暗流,差点没上来,吓得再无人敢轻易深入河底。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万鑫的身体在汤药调理下渐渐好转,已能勉强坐起说话,但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需孙老或陈亮以安神之法安抚。庄园里,虽不再有诡异的哭声和黑影,但每当夜深人静,靠近河岸的方向,总能隐约听到一种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水流呜咽声,提醒着众人,那“河灵”的注视,从未远离。 沈家人心头的石头,越压越沉。找不到尸骸,所有的忏悔和承诺,都如同空中楼阁。怨气复燃的恐惧,像一把利剑,悬在每个人头顶。 第五日黄昏,打捞依旧毫无进展。沈夫人急得嘴角起泡,在孙老面前垂泪。孙老也是眉头紧锁,他虽通医理玄学,但对这茫茫大河捞尸,也是无能为力。 陈亮这几日除了协助孙老,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调息,恢复耗损的心神。与河灵那场凶险的沟通,虽然让他元气大伤,但也并非全无收获。他对气息,尤其是那种阴性能量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他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在经历那次近乎同化的冲击后,虽然微弱,但性质似乎发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化,少了几分躁动暴戾,多了一丝……沉静?仿佛被那更古老的怨念洗涤过一般。 这天夜里,月隐星稀,河风带着湿冷的寒意。陈亮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庄园边缘的河堤上,远远望着下游那片依旧灯火通明、还在徒劳打捞的河面。他并非想出了什么办法,只是 心中烦闷,想来静一静。 他闭上眼,尝试放空心神,只是单纯地去“感受”这片河域的气息。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耳边哗哗的水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深沉的“流动”感。他仿佛能“听”到河水深处泥沙的移动,感受到水下暗流的走向。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但却异常清晰的“牵引感”,从他心底升起,如同丝线般,指向下游某个特定的方向!那感觉,冰凉、悲伤、带着一种古老的沉寂,与他那夜在破庙感受到的怨念核心同源,却又更加……凝聚和具体! 是那尸骸!是那块黑石!它们就在河里!而且,因为它们与河灵本是一体,或者说是河灵力量的核心寄托之物,在陈亮以“同尘”之法与河灵产生过深度共鸣后,他竟然能模糊地感应到它们的存在! 陈亮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这个发现太过惊人!但他立刻冷静下来。感应到位置是一回事,如何从湍急的河底将其打捞上来,是另一回事。况且,这种感应玄之又玄,说出去无人会信,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沉吟片刻,有了主意。他快步回到客院,找到正在配药的孙老,将自己的感应低声告知。 孙老闻言,先是一惊,仔细查看了陈亮的气色和眼神,确认他神志清明,并非虚言,这才沉吟道:“心灵感应之事,玄奥难测,但并非绝无可能。你既有所感,或是一线天机。但此事不宜声张。” 孙老思索片刻,道:“明日,你随我同去捞船。你只需指明大致方位,其余交由我来安排。” 第二天一早,孙老对心急如焚的沈夫人说,他夜观天象,结合河图洛书推算,尸骸可能被冲到了下游约三里外的一处回水湾。沈夫人虽将信将疑,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立刻命船队转移至孙老指定的区域。 船至回水湾,此处水流相对平缓,但水色深暗,漩涡暗藏。孙老假意观察水势,暗中对陈亮使了个眼色。陈亮凝神静气,再次感应。那丝牵引感果然变得强烈了许多,指向船右前方约十丈外的一处深潭。 陈亮对孙老微微点头。 孙老会意,对船上的“水鬼”头领道:“以此竹篙为记,重点搜寻此片水域水下五丈之处。水下或有巨石或沉木,需仔细探查。” “水鬼”头领见孙老指的位置十分具体,不像胡乱猜测,又敬畏孙老的本事,便挑选了两个最有经验、胆子最大的手下,饱餐战饭,系好保险绳,潜入水中。 时间一分一秒 过去,水面不时冒出串串气泡。岸上、船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沈夫人双手合十,不停祷告。 约莫一炷香后,一个“水鬼”猛地冒出头,脸色煞白,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挥舞着手,声音嘶哑地喊道:“找……找到了!水下有……有个石匣子!旁边……旁边真有一块黑乎乎的大石头!” “快!快捞上来!”沈夫人尖叫起来,几乎晕厥。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几个“水鬼”合力,用绳索和滚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一个裹满淤泥水草、由粗糙麻石垒成的长方形石匣,以及一块脸盆大小、刻满模糊符文的黑色石头,打捞上了船! 当石匣和黑石出水的那一刻,陈亮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股一直隐隐存在的压抑感,瞬间减轻了大半!连河水的呜咽声,似乎都变得平和了一些。 找到了!赎罪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终于迈出了! 孙老上前,仔细查看了石匣和黑石,尤其是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淡淡古老气息,点了点头,对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沈夫人道:“幸不辱命。接下来,便是依诺厚葬与超度了。” 陈亮看着那布满淤泥的石匣,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次,他凭借的已不仅仅是唢呐,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与无形世界沟通的潜能。这条路,似乎越走越宽,也越走越深了。 喜欢大唢呐 第45章 余波与暗涌 石匣与黑石的出水,如同搬走了压在沈家庄园上空最大的一块阴云。当那沾满河泥、散发着水腥与古老气息的石匣被小心翼翼抬上岸时,连呼啸的河风都仿佛安静了片刻。空气中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确实如陈亮所感,悄然消散了大半。 沈夫人喜极而泣,不顾身份地对着孙老和陈亮就要下跪,被孙老连忙扶住。沈万鑫得知消息后,在病榻上老泪纵横,连声催促家人速速依诺办理后事。 厚葬仪式办得极其隆重。孙老亲自择定吉时吉穴,就在原河神庙遗址后方一块高敞向阳之地。沈家请来了临河镇周边最有名望的僧道,做了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超度亡魂。那具无名尸骸被重新装入新制的柏木棺椁,与那块刻符黑石一同下葬。沈万鑫强撑病体,披麻戴孝,亲自捧土,在坟前叩首忏悔,誓言重修庙宇,永奉香火。 下葬当日,天气晴朗,河面平静。当最后一捧黄土掩上坟头时,许多在场的人都隐约听到风中传来一声悠长的、仿佛解脱般的叹息,随即消散无踪。笼罩沈家庄园数月之久的阴霾,至此才算真正散去。 沈万鑫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或许是放下了心中巨石,或许是孙老的药石确实灵验,旬日之间,已能下地行走。他果然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兑现诺言。重修河神庙的工匠材料很快到位,规格远超从前;散财济贫的账目也公开张榜,由镇上乡老监督执行;沈家粮行也挂出了“平价惠民”的新招牌。 经此一劫,沈万鑫仿佛变了个人,往日的精明算计淡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与惶恐,对孙老和陈亮更是敬若神明,酬谢之丰厚自不必说。但孙老只取了诊金和药费,多余的一概退回,只嘱咐他牢记誓言,多行善事。 风波平息,孙老和陈亮辞行归家。沈家全府送出十里,感恩戴德之情,溢于言表。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回村的土路上。车厢内,陈亮望着窗外熟悉的田野景色,恍如隔世。短短十余日,经历之凶险、之奇诡,远超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依旧略显苍白的手,难以想象它们曾握住唢呐,与那百年怨灵进行过一场无声的生死较量。 “感觉如何?”孙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和依旧。 陈亮回过神,想了想,认真答道:“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累的梦。现在梦醒了,但梦里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好像……走过了一道很高的坎,回头看,有点后怕,但……也觉得自已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孙老 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赞许:“经一事,长一智。此次你能临危不乱,以‘同尘’之法险中求生,足见你心性已非吴下阿蒙。更难得的是,事成之后,不见骄狂,唯有沉淀,此乃大善。”他话锋一转,语气转为凝重,“然,福兮祸之所伏。你此番在沈家显露手段,虽为救人,但也等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柳七爷之辈,绝不会善罢甘休。日后,类似的麻烦,只怕会更多,也更凶险。” 陈亮神色一凛,点了点头。他明白孙老的意思。沈家之事,让他“陈师傅”的名声不再局限于乡野,恐怕已传入了一些更复杂、更有势力的圈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孙老,那《玄音谱》上的‘同尘’之法,还有那些关于‘灵’的记载,都是真的吗?这世上,真的……有那些东西存在?”陈亮终于问出了埋藏心底许久的疑惑。 孙老沉默片刻,目光望向车窗外广袤的田野,缓缓道:“宇宙之大,无奇不有。肉眼所见,不过万一。古人云‘敬鬼神而远之’,非是认定其虚无,而是深知其莫测,告诫凡人当心存敬畏,谨守本分。医道讲究‘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修行重在‘明心见性’。只要你心灯不灭,行事无愧,纵有邪祟,亦难近身。反之,若心术不正,气血两亏,则百病丛生,幻由心生,亦未可知。” 他没有直接回答“有”或“没有”,而是将重点拉回到了“修心”与“正气”上。这玄之又玄的回答,反而让陈亮心中更加透亮。存在与否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自处。 “我明白了。”陈亮郑重道,“我会更加努力修炼心性,学习医术,夯实根基。” 孙老欣慰地点了点头。 马车驶入村口,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然而,陈亮敏锐地感觉到,村里人看他的目光,与离开时又有了微妙的不同。少了之前的探究与疏离,多了几分真切的敬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几个在村口闲聊的妇人,见他下车,立刻停止了交谈,脸上堆起热情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 “亮子回来啦!” “陈师傅辛苦啦!” “孙老,家里新磨了豆腐,一会儿给您送点去!” 陈亮有些不自在地点头回应,快步跟着孙老回到小院。他知道,平静的乡村生活,或许真的要一去不复返了。沈家之事,就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正在不断扩散。而柳七爷那双怨毒的眼睛,想必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窥伺着下一次机会。 喜欢大唢呐 第46章 名动四方 陈亮归来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陈家庄及周边村落。沈家庄园驱邪救主的事迹,经过口耳相传,早已渲染得神乎其神。版本之多,情节之奇,连陈亮这个当事人听了都觉匪夷所思。 有说他唢呐一响,百鬼避易,河神现身道谢;有说他能掐会算,一眼看出沈家祖坟出了问题;更离谱的,说他其实是某位仙人的弟子,下山历练来的……总之,“陈师傅”的名头,如今已远远超出了“吹唢呐的”范畴,成了能沟通阴阳、驱邪治病的“奇人”。 于是,孙老那间原本清静的小院,顿时门庭若市。 来的人五花八门。有确实是久病缠身,访遍名医无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求“仙方”的;有家里连遭变故,自觉流年不利,来问吉凶、求符保平安的;也有纯粹是好奇,想来瞧瞧“陈师傅”究竟长啥模样的;甚至还有媒婆上门,说是某村地主家的小姐听闻陈亮大名,心生爱慕,欲结良缘……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盛名”,陈亮颇感头疼,大多婉言谢绝。治病救人,他谨记孙老教诲,只协助诊治些力所能及的内外科寻常疾病,对于虚病邪症,一概推说不会,建议他们去正规医馆或寻访高僧大道。问卦算命之类,更是直接回绝。至于说亲,他更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现在一心只想跟着孙老学习,根本无暇他顾。 孙老对此倒是淡然处之,对陈亮说:“世人皆慕神通,却不知平常才是真。你如今名声在外,是压力,也是磨砺。正好借此修一颗平常心。来者不拒,有求必应,是愚;一概推诿,闭门谢客,是怯。如何把握分寸,量力而行,便是修行。” 陈亮深以为然。他努力保持着内心的平静,该学习时学习,该劳作时劳作,对于慕名而来者,不卑不亢,以礼相待,能帮则帮,不能帮则明确告知,绝不虚言搪诿或借机敛财。几次下来,那些抱着猎奇心态而来的人,见“陈师傅”并非想象中仙风道骨、神通广大的模样,反而像个沉静寡言的农家青年,渐渐也就失了兴趣。而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则对孙老和陈亮的仁心仁术感激不尽。 如此一来,虽然小院不再如往日清净,但倒也未生出什么大乱子。陈亮在应对各色人等的过程中,人情世故增长了不少,心性也愈发沉稳。 然而,树大招风,真正的麻烦,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这天,院里来了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自称是县里“宝和堂”的大掌柜派来的。宝和堂是县城最大的药铺,东家姓胡,据说在省城都有生意,势力不小。 那管家对孙老和陈亮倒是客气,送上厚礼,然后说明来意:胡东家的老母亲年事已高,近年来患有严重的头风症,时常疼得死去活来,请遍名医,用尽珍稀药材,皆效果不佳。听闻陈师傅有安魂定惊的奇术,特派他来相请,希望陈师傅能移驾县城,为老夫人诊治,诊金必定丰厚。 孙老闻言,眉头微皱,婉拒道:“老朽与劣徒所学,不过是乡野粗浅医术,于头风重症,实在无能为力,不敢耽误老夫人病情。贵东家还是另请高明为妥。” 那管家却笑道:“孙老先生过谦了。我们东家听闻的不只是医术,更是陈师傅那手能‘安抚神灵’的唢呐绝技。老夫人这病,说不清道不明,兴许就不是寻常病症,正需陈师傅这等异人出手。东家说了,务必请陈师傅赏光。”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对方看中的,根本不是陈亮的医术,而是他在沈家表现出来的那种“超常”能力!这已不是简单的求医,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是某种势力想要“招揽”或“利用”他。 陈亮心中警铃大作。宝和堂胡家,可不是沈万鑫那种乡绅富户能比的,那是真正的县城豪强。一旦沾上,恐怕再难脱身。 孙老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次坚决回绝:“管家先生,非是老朽不肯,实是力所不及。驱邪安魂之事,玄奥难测,岂可轻易施为?若稍有差池,反害了老夫人,我等万死难赎其咎。此事万万不可,还请回吧。” 那管家见孙老态度坚决,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但依旧保持着表面客气,留下礼物,说了句“东家诚意相邀,还望孙老先生和陈师傅再考虑考虑”,便告辞离去。 看着管家远去的背影,陈亮和孙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看来,麻烦还是找上门了。”孙老叹了口气,“宝和堂胡家……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陈亮握紧了拳头。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学本事,过平静的生活,为什么总有人要把他往是非圈里推?县城胡家,这无疑是一个比柳七爷强大得多的对手。这一次,他该如何应对? 喜欢大唢呐 第47章 抉择与闭关 宝和堂管家来访之事,像一块巨石投入陈亮本已渐趋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他深知,这次面对的麻烦,远非柳七爷之流的小打小闹可比。县城胡家,财力雄厚,人脉宽广,其能量绝非乡野之地可以想象。对方既然看中了他那“非常”的能力,绝不会因一次拒绝而轻易罢休。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有些心神不宁。他一方面担忧胡家后续的动作,另一方面,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沈家之事,他凭借侥幸和孙老的指点险死还生,但若下次遇到更强大的势力逼迫,他还能如此幸运吗?归根结底,他自身的力量还太弱小,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孙老将陈亮的焦虑看在眼里,这日傍晚,将他叫到药圃旁。 “亮子,你可知为何宝和堂会找上你?”孙老没有直接安慰,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陈亮沉默片刻,道:“因为他们听说了沈家的事,觉得我……有那种驱邪的本事。” “不错。”孙老点头,“但他们看中的,并非是你的医术,也不是你的唢呐技艺,而是你身上那点……与众不同的‘潜质’。这潜质,如今就像稚子怀金过市,引人觊觎。” “那我该怎么办?”陈亮抬起头,眼中带着迷茫和一丝倔强,“难道只能任人摆布吗?” “自然不是。”孙老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有两种选择。其一,如李干事所邀,借官身以自保。入了文化馆,有了正式身份,胡家这等商户,明面上总要多些顾忌。但代价是,你需受体制约束,言行不再自由,且你的秘密,难免会逐渐暴露在官方视野下。” 陈亮摇了摇头。他骨子里向往自由,不愿被条条框框束缚,更不愿将自身的隐秘置于不可控的境地。 “其二,”孙老缓缓道,“便是让自身足够强大。强大到让觊觎者不敢轻举妄动,强大到足以主宰自己的道路。” “强大?”陈亮苦笑,“孙老,我如今这点微末本事,如何称得上强大?” “你如今确实弱小。”孙老语气严肃,“但你身负的《玄音谱》传承,以及你与生俱来对音律、对‘气’的敏锐感知,皆是万中无一的资质。你所欠缺的,是系统的修炼,是时间的沉淀,是将这潜质彻底转化为实力的决心与毅力!” 孙老的话,如同惊雷,在陈亮脑海中炸响。他一直将《玄音谱》视为危险之源,将那些特殊能力看作麻烦的根由,却从未想过,这或许正是他安身立命、摆脱困境的最大依仗! “从明日起,”孙老决然道,“你 便正式随我闭关修行。医术、药石、吐纳、导引,乃至《玄音谱》上那些基础而正统的炼心法门,我都会倾囊相授。外界一切俗务,暂不理会。你需要一场彻底的沉淀和蜕变!” “闭关?”陈亮心潮澎湃。 “不错!”孙老目光灼灼,“短则一年,长则三载。不成气候,绝不出关!唯有当你真正掌握了自身的力量,明心见性,拥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方能在这纷扰的世道中,守住本心,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血,涌上陈亮心头。逃避和被动应付,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唯有自身强大,才是硬道理!孙老的话,为他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指明了一条虽然艰辛,却充满希望的道路! “孙老,我愿意!”陈亮挺直脊梁,目光坚定,“请您教我!” 从第二天起,孙老的小院便挂出了“谢绝访客,潜心修学”的牌子。院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纷扰。陈亮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极其规律甚至苛刻的状态。 每日寅时(凌晨3-5点)即起,练习孙老传授的古老导引术和呼吸法,淬炼体魄,凝聚真气。辰时(7-9点)学习医理药性,辨识数百种草药,熟记其性味归经。午时静坐养心,揣摩《玄音谱》上那些玄奥的静心法咒。未时(下午1-3点)练习唢呐,但不再追求曲调繁复,而是专注于每一个音的音准、气息的绵长与心念的纯净合一,务求达到“音由心生,心随音走”的境界。酉时(下午5-7点)则与孙老探讨白日所学,解答疑惑,或听孙老讲述医案典故、江湖见闻,增长见识。 日子枯燥而充实。陈亮如同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锤炼着身心。他能感觉到,自已的气息一日比一日绵长浑厚,对自身情绪的掌控力也越来越强,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在日益精纯的阳气包裹下,愈发温顺,几乎难以察觉。他对唢呐的掌控,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吹奏出的音符,不再仅仅是声音,更蕴含着他凝练的精神意志。 然而,闭关并非与世完全隔绝。孙老偶尔会外出采买或应诊,也会带回外面的消息。果然,宝和堂胡家并未死心,又派人来请过两次,见院门紧闭,孙老态度坚决,才暂时作罢。柳七爷似乎也嗅到了风声,暂时没了动静。但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并未消失。 陈亮知道,他必须抓紧这宝贵的平静期,尽快成长起来。因为当闭关结束之日,才是他真正面对外面风浪的开始。 喜欢大唢呐 第48章 破障与惊变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不知不觉,陈亮在孙老这小院里,已闭关潜修了近一年光景。 这一年,于陈亮而言,是脱胎换骨的一年。外界的纷扰、名利场的诱惑,仿佛都被那扇紧闭的木门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他的生活,简化到了极致,也充实到了极致。每日里,只有三件事:练功、学医、修心。 寅时的导引吐纳,从最初的艰难晦涩,到后来的水到渠成。他渐渐能清晰地内视到体内那缕如丝如缕的真气,随着呼吸在经脉中缓缓流淌,温养着曾经受损的根基。昔日那股阴寒的煞气,在日益精纯浑厚的阳气日夜冲刷淬炼下,已淡若虚无,再也难以兴风作浪。他的面色红润起来,身形虽依旧清瘦,却挺拔如松,目光开阖间,神光内蕴,再无往日怯懦迷茫之色。 辰时的医药之学,他更是进步神速。孙老倾囊相授,不仅教他识药性、背汤头,更将数十年来行医积累的宝贵经验、疑难杂症的辨证思路,一一剖析讲解。陈亮天资本就聪颖,加之心无旁骛,竟将孙老那满屋的医书药典啃下了七七八八,寻常病症已能独立诊治,甚至能对某些复杂病案提出独到见解,令孙老时常捻须颔首,老怀大慰。 而进步最大的,莫过于他对那杆大唢呐的掌控,以及对《玄音谱》的理解。午后练习唢呐,不再是简单的音准节奏,而是将导引术修炼出的真气,与吹奏时的气息完美融合。一呼一吸,一音一律,皆与体内真气流转、心神波动相应和。他吹出的音符,不再是死物,仿佛有了生命。欢快时如溪水奔流,沉静时如古井无波,悲怆时如秋风萧瑟,却始终蕴含着一股中正平和的勃勃生机。他已初步达到了“音由心生,心随音走”的境地。 对于那本曾带给他无尽痛苦与机缘的《玄音谱》,陈亮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孙老帮他破译了更多残页上的古字和符号,他发现这谱子远非单纯的曲谱,更像是一部融合了音律、修行、医理乃至古老巫傩文化的奇书。其上记载的,除了那些凶险的“通幽”、“撼魂”之法,更有大量玄奥的修身养性、调和五音六律以平秘阴阳的“正道”法门。只是老瞎子当年或许只得其皮毛,或心性不足,才走上了偏锋。 陈亮如今心性沉稳,根基渐固,再研习这些正道法门,如鱼得水。他尝试依照谱上记载,以特定音律辅助行气,竟觉体内真气运转更为顺畅;吹奏某些安神静心的片段,连院中躁动的家畜都会渐渐安宁下来。他明白,这才是《玄音谱》真正珍贵之处,是以音律入道,沟通天地,调和身心的无上法门,而非争强斗狠、驱神役鬼的 邪术。 这一日,正值深秋,天高云淡。陈亮在院中静坐,面对那杆陪伴他历经生死荣辱的大唢呐,心中一片澄澈。他忽然心有所感,并非要吹奏任何已知曲调,只是随心而动,将一年来修行所得,对生命的感悟,对天地的敬畏,尽数融入气息之中,然后,缓缓吹响。 没有固定的旋律,音符随心流淌,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沉婉转,时而密集如雨打芭蕉,时而疏落如寒山钟声。这即兴的吹奏,却仿佛暗合了某种天地至理,音波过处,院中落叶似乎盘旋起舞而不坠,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通透。陈亮完全沉浸在这种“音我两忘”的玄妙境界中,只觉得周身毛孔舒张,与天地间的气息交换融为了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余音袅袅散入秋风,陈亮缓缓放下唢呐,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只觉得通体舒泰,精神前所未有的饱满充沛,体内真气充盈鼓荡,竟比往日浑厚了不止一筹! 他心中明悟,这是突破了一层重要的障碍,修为大进! “好!好!好!”连道三声好,孙老不知何时已站在屋檐下,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欣慰与激动,“音通天地,神与物游!亮子,你终于迈过这道坎了!如今你的修为,已非吴下阿蒙,寻常江湖术士,已难近你身!这《玄音谱》的正道,你算是初窥门径了!” 得到孙老如此高的评价,陈亮心中亦是欢喜,但更多的是平静。他知道,这只是起点,修行之路,漫长悠远。 然而,命运的转折,往往就在人志得意满之时,悄然而至。 就在陈亮突破后的第三天夜里,一向身体硬朗的孙老,突然病倒了。起初只是咳嗽,并未在意,只当是秋深寒重,染了风寒。陈亮细心诊脉,开了驱寒宣肺的方子。但药服下去,效果甚微,孙老的咳嗽反而愈发剧烈,甚至带出了血丝,脸色也迅速灰败下去。 陈亮心中大惊,再次仔细诊脉,这一诊,直吓得他魂飞魄散!孙老的脉象,竟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雀啄脉”,如鸟雀啄食,连连急数,三五不调,止而复作!这是脏腑真气涣散,元气将脱的危殆之兆!绝非寻常风寒! “孙老!您……”陈亮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置信。 孙老躺在榻上,气息微弱,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惊慌。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喘息着道:“亮子……莫慌……老夫……大限……到了……” “不!不会的!”陈亮红了眼眶,“您只是染了风寒,我一定能治好您!”他疯狂地翻检医书,将孙老珍藏 的几味救命药材翻出,就要去煎药。 “没用的……”孙老艰难地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老夫……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不是病……是……宿债……” “宿债?”陈亮愣住。 孙老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年轻时……为师……也曾……意气风发……为救一人……逆天行事……强用禁术……虽救人一命……却折了自身……一甲子阳寿……如今……时辰到了……” 陈亮如遭雷击,他从未听孙老提起过这段往事!原来孙老一身通天医术,却隐居于此,并非全然淡泊,更是因为身负沉重的代价! “孩子……”孙老的手冰冷,却用力握紧了陈亮,“你……已得我真传……医道……音律……皆已入门……往后……路……要你自己走了……” “孙老!”陈亮跪倒在榻前,泪如雨下。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孙老于他,早已是亦师亦父的存在。如今骤然听闻噩耗,叫他如何能接受? “莫哭……”孙老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却异常清明,“记住……医者仁心……音通天地……但……更要……明辨是非……守住……本心……那胡家……柳七爷……乃至……更大的风波……恐怕……避不开了……你……要……小心……”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字字如锤,敲在陈亮心上。 “还有……”孙老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墙角那个一直锁着的旧木箱,“箱底……夹层……有……一物……是……老瞎子……当年……托我……在你……成才之日……交予你……或许……对你有用……” 话音未落,孙老的手缓缓垂落,眼睛安然闭上,气息全无。 一代隐医,悄然长逝。 小院内,秋风呜咽,烛火摇曳。陈亮跪在榻前,望着孙老安详的遗容,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闭关初成,导师却已永诀。未来的路,果然如孙老所言,充满了未知的风浪。而孙老临终提及的木箱夹层之物,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陈亮的江湖路,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喜欢大唢呐 第49章 风雨如诲 孙老的离世,对陈亮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那个亦师亦父、为他遮风挡雨、指引前路的老人,就这么静静地走了,留下他一人面对这骤然冰冷的世界。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僵在榻前,久久无法动弹。 院子里那盏为孙老守夜的长明灯,在秋风中摇曳不定,将陈亮孤独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夜枭在远山凄厉地啼叫,更添几分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陈亮才从巨大的麻木中缓缓苏醒。泪水早已流干,喉咙里堵着硬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痛楚。他颤抖着手,为孙老整理好遗容,换上那件老人平日里最常穿的、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孙老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可那冰冷的体温,却残酷地提醒着陈亮,永别已成事实。 按照皖北乡间的习俗,丧事需尽快操办。但孙老在此地并无血亲,陈亮作为唯一的弟子,责无旁贷。他强忍悲痛,用冷水拍了拍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他必须让孙老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天刚蒙蒙亮,陈亮便拖着沉重的步伐,挨家挨户去报丧。村民们闻讯,无不震惊叹息。孙老医术高明,为人仁厚,在乡间颇有声望。一时间,惋惜声、哭泣声四起,不少受过孙老恩惠的村民,自发前来帮忙,搭灵棚,设香案,购置棺木寿衣。小院内外,顿时忙碌起来,白幡飘动,哀乐低回(请了村里另外的吹鼓手),但这份忙碌,却更反衬出陈亮内心的空寂与无助。 在整个丧仪过程中,陈亮表现得异常沉静和有条不紊。他遵循古礼,亲自为孙老净身穿衣,守灵焚香,接待吊唁的乡邻。他的动作沉稳,话语简洁,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十岁。只有那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嘴角,泄露着他内心汹涌的悲潮。他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孙老庇护的少年,他必须独自撑起这一切。 下葬前夜,陈亮独自一人守在灵前。长明灯的火焰跳跃着,映着他苍白的脸。他终于有机会,去打开孙老临终前指点的那个旧木箱。 箱子并未上锁,里面多是孙老的一些医书手稿和旧物。陈亮依言摸索到箱底,果然发现一处隐秘的夹层。他小心翼翼地撬开,里面并非什么神兵利器或武功秘籍,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物件。 他屏住呼吸,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比《玄音谱》更加古旧、颜色深暗的线装书册,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几个模糊的、类似云纹或火焰的暗红色印记。书页的材质奇特,非纸非绢,触手冰凉而坚韧。 陈亮轻轻翻开一页,上面的字迹并非墨写,而是一种类似朱砂却更加深邃的暗红色,笔画古朴奇崛,他一个也不认识。间或夹杂着一些与《玄音谱》上相似、却更为复杂玄奥的音律符号和人体气脉图谱。整本书散发着一股沧桑、神秘甚至略带压抑的气息。 这难道就是老瞎子真正的传承核心?孙老为何要在他“成才之日”才交给他?这本书里,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陈亮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此刻并非深究之时。他将书重新包好,贴身藏入怀中。这是孙老最后的托付,他必须慎重对待。 三日后,孙老被安葬在村后一处向阳的山坡上,与老瞎子的坟茔遥遥相望。送葬的队伍绵长,许多村民自发前来送别这位仁医。当最后一捧黄土掩上坟头,陈亮跪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心中默念:“师傅,您放心,亮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丧事毕,帮忙的村民渐渐散去,小院重归寂静,却已是物是人非。陈亮独自收拾着院中的狼藉,每看到一件孙老的旧物,心中便是一阵刺痛。他知道,从今往后,这世间便真的只剩他一人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陈亮还未从悲痛中完全走出,麻烦便已找上门来。 首先发难的,竟是柳七爷。 孙老头七刚过,柳七爷便带着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摇大摆地闯进了院子。他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叼着烟袋,上下打量着形单影只的陈亮,阴阳怪气地开口道:“亮子,节哀顺变啊。孙老先生这一走,你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陈亮停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没有接话。历经生死和孙老的离世,他已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乡下小子。 柳七爷见陈亮不答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看,孙老不在了,你这医馆怕是也开不下去了。守着这破院子,有啥出息?不如跟着七爷我干。七爷我最近接了个大活,城南赵乡绅家老夫人做寿,要搞个大排场,点名要最好的唢呐手撑场面。价钱嘛,好说!”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这个数,怎么样?可比你给人看个小病强多了!” 陈亮心中冷笑。柳七爷这是看孙老刚走,以为他失去依靠,又想来操控他。他淡淡回道:“多谢七爷好意。不过我近期要守孝,不便外出吹奏。七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柳七爷脸色一沉:“亮子,别给脸不要脸!孙老死了,没人护着你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陈师傅’?我告诉你,离了孙老,你屁都不是!识相点,乖乖跟我走,不 然……”他身后那两个汉子配合地往前站了一步,露出威胁的神色。 若是从前,陈亮或许会畏惧。但此刻,他看着柳七爷那副嘴脸,心中只有厌恶和一种冰冷的愤怒。他缓缓握紧了拳头,体内那经过一年苦修已然浑厚的真气悄然流转,眼神锐利如刀,直视柳七爷:“不然怎样?柳七爷,莫非还想强抢不成?别忘了,这里是陈家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凛然之气。那眼神中的寒意,竟让久经世故的柳七爷心头一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和一年前那个可以随意揉捏的乡下小子,有些不一样了。 “你……你小子别不识抬举!”柳七爷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但终究没敢真动手。他狠狠瞪了陈亮一眼,带着人悻悻而去。他知道,硬来未必占得到便宜,而且孙老虽死,余威犹在,在村里明目张胆动手,也会惹来麻烦。 赶走了柳七爷,陈亮并未感到轻松。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柳七爷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更大的威胁——县城胡家,恐怕也很快会得到孙老去世的消息。届时,他们再无顾忌,会采取何种手段? 果然,没过几天,宝和堂的管家再次登门。这次,他的态度倨傲了许多,不再有之前的客气,直接递上一份烫金的请柬。 “陈亮,”管家直呼其名,语气冷淡,“我家老夫人头风症日益严重,胡东家念你尚有微名,再给你一次机会。三日后,府上设宴,请了不少名医高士会诊,东家点名要你到场,以你那‘安魂曲’为辅,助各位先生诊治。这是请柬,望你准时赴约,莫要自误!” 说罢,将请柬往院中石桌上一拍,转身便走,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陈亮拿起那张沉甸甸的请柬,指尖冰凉。这已不是邀请,而是最后通牒。胡家势大,如今孙老已去,他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青年,如何能与这等豪强抗衡?若去,无异于羊入虎口,生死难料;若不去,胡家必有雷霆手段,他在此地恐怕再无立足之地。 风雨欲来,乌云压城。陈亮独自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望着孙老的坟茔方向,紧紧攥住了拳头。前路茫茫,凶险未知。但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是屈从于强权,还是奋起抗争?孙老传授的医术与音律,怀中的无名古书,以及这一年苦修得来的力量,将成为他面对这场狂风暴雨的唯一依仗。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 喜欢大唢呐 第50章 独赴鸿门 胡家管家留下的那张烫金请柬,在院中的石桌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陈亮的视线。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请柬上掠过,更添几分萧瑟与肃杀。 赴约?无异于自投罗网。胡家摆明是看中了他在沈家展现的“非常”手段,欲将其收为己用,或至少探明底细。此去,必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胡老夫人那头风症,连名医都束手无策,岂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轻易解决的?若治不好,胡家岂能轻饶?若治好了,只怕更会被视为奇货可居,牢牢控制,再无自由可言。 不赴约?便是公然拂了胡家的面子。以胡家在县城的势力,碾死他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小子,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轻则让他在此地无法立足,重则……陈亮不敢细想。柳七爷之流,尚且如跗骨之蛆,更何况是胡家这等庞然大物? 进退维谷,左右皆险。 陈亮在院中枯坐了一夜。月光清冷,映照着他孤单的身影。他看着孙老生前常坐的那张石凳,仿佛还能看到老人捻须沉思的模样;看着墙角那片精心打理、如今已有些萧疏的药圃,鼻尖似乎还能闻到熟悉的草药香。这里曾是他的避风港,是他的学堂,如今,却成了他必须独自守住的阵地,也是可能招致灾祸的源头。 他想起了孙老的临终遗言:“明辨是非……守住本心……更大的风波……避不开了……” 是啊,避不开了。从他吹响那杆大唢呐,触及那个常人无法感知的世界开始,或许就注定了无法再过平凡的生活。孙老的羽翼能庇护他一时,却庇护不了一世。如今,风雨已至,他必须学会自己站立,自己面对。 逃避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直面危机,或许才能寻得一线生机。胡家势大,但未必就铁板一块,毫无转圜余地。他们有所求,这便是弱点。或许,可以借此周旋? 天色微明时,陈亮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眼神中的迷茫和挣扎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决绝。 他仔细收好那张请柬。然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先是仔细净手,换上了一身虽然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布衣,这是孙老生前喜欢的颜色,代表着沉静与生机。他将那杆大唢呐用软布反复擦拭,小心包好。又从孙老的药柜里,挑选了几样药材,并非什么珍稀之物,多是安神、醒脑、通窍的寻常草药,但经过他的精心配伍,自有妙用。最后,他将孙老临终交付的那本无名古书,用油布 层层包裹,藏在屋内最隐秘的角落。此物关系重大,绝不可轻易示人。 他没有告诉任何村民自己的去向,只锁好了院门,在孙老坟前默默站了片刻,便背上简单的行囊,揣着唢呐和药包,踏上了通往县城的路。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家,走向一个完全陌生且危机四伏的境地。秋风扑面,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凝重。路旁的田野村庄飞速后退,他却无暇欣赏。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可能遇到的情况,思索着应对之策。他深知,此行凶险万分,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步行了大半日,午后才抵达县城。高大的城墙,熙攘的人流,喧嚣的市井,与宁静的乡村截然不同。陈亮无暇他顾,按照请柬上的地址,一路打听,来到了城西一处高门大院前。 朱漆大门,锃亮铜环,门前蹲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匾额上“胡府”两个鎏金大字,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气派非凡。门房见陈亮一身布衣,风尘仆仆,眼神中便带了几分轻视,直到陈亮拿出那张烫金请柬,门房才脸色一变,忙不迭地进去通传。 不多时,之前那位管家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倨傲神态,上下打量了陈亮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陈师傅倒是守时。跟我来吧,东家和几位先生已等候多时了。” 陈亮默不作声,跟着管家穿过重重庭院。胡府内部更是极尽奢华,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仆从如云,一派富贵气象。但陈亮却敏锐地感觉到,在这富丽堂皇之下,隐隐流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和……焦躁气息。或许是与那位老夫人的病情有关。 管家将陈亮引至一处宽敞华丽的花厅。厅内已坐了好几个人。上首主位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富态但眉宇间带着阴鸷之气的中年男子,穿着团花锦缎长袍,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想必就是胡家家主胡万金。他下首两侧,坐着几位年龄各异、穿着体面的人,有须发皆白的老者,有眼神精明的中年人,看样子便是胡家请来的“名医高士”。 陈亮的到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怀疑,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衣衫朴素的乡下少年,混在一群衣着光鲜的“先生”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胡万金淡淡地扫了陈亮一眼,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平淡无波:“陈师傅来了,坐吧。” 语气虽平淡,但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却表露无遗。 陈亮也不在意,依言在末座坐下,将药包和唢呐轻轻放在脚边,眼观鼻 ,鼻观心,神色平静,并未因周遭的环境和目光而有丝毫局促。 一位坐在胡万金右下首、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捋须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质疑:“胡东家,这位便是您提及的那位……精通音律安魂之术的陈师傅?呵呵,当真是……少年英才啊。”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另一人也接口道:“老夫人之疾,乃头风重症,气血逆乱,非金石药石难以奏效。音律之术,不过是些乡野俚俗,安神助眠或可,用于诊治此等顽疾,岂非儿戏?” 众人纷纷附和,言语间皆是对陈亮及其“技艺”的轻视与否定。 胡万金不动声色,任由众人发言,目光却始终落在陈亮脸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面对众人的质疑和嘲讽,陈亮并未动怒,也未急于辩解。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迎向胡万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胡东家,诸位先生。在下陈亮,乡野之人,粗通音律,略识草药,不敢妄称精通。今日应东家之邀前来,只因曾偶得师传,知音律可调和气血,平秘阴阳,或可为辅佐之法,助诸位先生诊治。至于是否有效,一试便知。若无效,亮自当请罪,绝无怨言。” 他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是“应邀而来”,又将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表明是“辅助”而非“主治”,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了胡万金和在座的“名医”们。 这番应对,倒是让厅内嘈杂的议论声稍稍一静。几位“名医”面面相觑,一时倒不好再继续发难。胡万金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乡下小子竟有如此定力和口才。 胡万金沉吟片刻,挥了挥手,止住众人的议论,对陈亮道:“陈师傅既如此说,那便请先随我去内堂,看一看家母的病情吧。至于如何施为,稍后再议。” 鸿门宴,已然开席。陈亮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跟着胡万金,走向了那深不见底的内宅。 喜欢大唢呐 第51章 深宅暗疾 胡府的内宅,比外厅更加幽深静谧。穿过几道雕花月门,沿着曲折的回廊行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药草混合的味道,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丫鬟仆妇们低头垂手,脚步轻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整个氛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胡万金在一间格外宽敞、陈设奢华的卧房前停下脚步。两个贴身伺候的老嬷嬷见到家主,连忙躬身行礼,轻轻推开房门。 一股更加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浓烈的药味、熏香味之下,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朽水草的腥气,以及一种老年人久病在床特有的衰败气息。陈亮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房间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一条缝隙。拔步床上,锦被之中,躺着一位白发老妪,正是胡老夫人。她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浅薄,眉心紧紧拧成一个疙瘩,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即便在昏睡中,她的手指也时而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家母这头风症,已有数年光景。近半年来,愈发严重,尤以夜间为甚,疼痛发作时如斧劈刀凿,几欲撞墙。遍请名医,用药无数,皆只能暂缓,无法根除。”胡万金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躁。 陈亮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门口,凝神静气,仔细感知。他如今灵觉敏锐,远超常人。一进入这个房间,他就感觉到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气息。不仅仅是病人膏肓的衰败之气,更有一股阴冷、潮湿、带着强烈怨憎意味的能量,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病榻周围,尤其盘踞在胡老夫人的头部。 这股气息……与他当日在沈家庄园河神庙废墟感受到的怨念,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沈家那是狂暴外放、如同洪水猛兽;而此地的阴冷之气,却更加凝练、内敛,如同附骨之疽,深深扎根于病体之内,与老夫人的生机纠缠在一起,几乎难分彼此。 这绝非寻常的头风症!陈亮心中凛然。孙老传授的医理告诉他,此症表象为风邪入脑,气血逆乱,但根源,恐怕涉及更深层次的……“东西”。 “陈师傅,可否近前一观?”胡万金见陈亮站立不动,出声提醒,语气中带着审视。 陈亮收敛心神,缓步上前。他先是对两位老嬷嬷微微颔首,然后靠近床榻,并未贸然号脉,而是仔细观察胡老夫人的气色、呼吸以及眉宇间的神态。 离得近了,那股阴寒潮湿的感觉更加清晰。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一种极其细微 的、如同水波荡漾又似低声呜咽的杂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回响在他的感知深处。这感觉让他极不舒服,体内的真气自发运转,抵御着这股阴寒的侵蚀。 他伸出三指,轻轻搭在胡老夫人干瘦的手腕上。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脉象沉涩弦紧,如按钢丝,是剧痛和肝风内动之象,但在这紊乱的脉象之下,更深层处,却有一股诡异的、时断时续的阴寒流窜,如同冰水在血脉中流动。 陈亮闭上眼,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真气探入老夫人经脉,试图更清晰地感知。然而,他的真气刚一进入,就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 “呃啊——!” 原本昏睡的胡老夫人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骤然圆睁!那双眼珠竟然不是寻常老人的浑浊,而是布满血丝,瞳孔深处隐隐泛着一丝诡异的幽绿色!她力大无穷地挣扎起来,双手乱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状若疯癫! “按住!快按住老夫人!”胡万金脸色一变,急忙喝道。 两个老嬷嬷显然习以为常,连忙上前,拼尽全力才将老夫人勉强按住。胡老夫人兀自奋力挣扎,目光死死盯住陈亮,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怨毒和恐惧,嘶喊道:“滚开!水鬼!滚开!别缠着我!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 水鬼?陈亮心中巨震,猛地收回手,后退一步。老夫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话语,印证了他的猜测!这病,果然与“水”有关,与某种非人的存在有关! 胡万金脸色阴沉得可怕,示意嬷嬷给老夫人灌下早已备好的安神汤药。折腾了好一阵,老夫人才渐渐力竭,重新昏睡过去,但身体仍不时抽搐一下。 “陈师傅,你都看到了。”胡万金转向陈亮,目光锐利如刀,“家母每次病发,皆是如此胡言乱语。先前请来的法师道士,有说是冲撞了水煞,有说是冤魂缠身,办法用了不少,却无一人能真正奏效。你……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此刻,陈亮已然明白,胡家请他来,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音律安神辅佐诊治”,而是将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望他能解决这诡异的“邪症”!先前厅中那些“名医”,恐怕多半是幌子,或者也是束手无策。 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若治不好,下场可想而知。若治……该如何治?这纠缠在老夫人体内的阴寒怨念,比沈家那无主孤魂不知难缠多少倍!强行驱赶,且不说他有无此能力,只怕首先会要了老夫人本就油尽灯枯的性命! 陈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想起孙老的 教诲,回想起《玄音谱》中关于“调和”与“沟通”的记载。或许,硬碰硬是下策,唯有先弄清这怨念的来历,才能找到化解之法。 他抬起头,迎向胡万金审视的目光,沉声道:“胡东家,老夫人此疾,确非寻常病症。乃是……外邪深入,与自身魂魄纠缠已深。若要施治,需得寻其根源,知晓这‘外邪’为何而来,因何作祟。否则,贸然出手,恐适得其反,危及老夫人性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胡万金脸上,一字一句地问道:“在此之前,亮斗胆请问东家,老夫人发病之前,或胡家近年来,可曾发生过……与河水、水井、或是……水溺之人相关的特别之事?” 此言一出,胡万金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陈亮,眼神变幻不定,震惊、愤怒、戒备、乃至一丝……恐惧,交织在一起。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喜欢大唢呐 第52章 暗流汹涌 陈亮那句关于“河水、水井、水溺之人”的问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胡万金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他脸色剧变,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陈亮,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房间内檀香的气息似乎都凝滞了,只剩下胡老夫人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 足足过了半晌,胡万金眼中的惊疑、愤怒才缓缓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戒备与审视的复杂神色。他没有直接回答陈亮的问题,而是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惊魂未定的老嬷嬷退下。 待房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和昏睡的胡老夫人时,胡万金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陈师傅,年纪轻轻,眼力倒是毒辣。看来,外界传闻不虚,你确实有些……非常手段。” 他踱步到窗边,背对着陈亮,望着窗外庭院中嶙峋的假山,继续说道:“不过,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我胡家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家母此疾,乃是年迈体衰,邪风入脑所致。请你来,是希望借助你那安魂定惊的奇术,缓解家母痛楚,助她安享晚年。至于其他无稽之谈,不提也罢。”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肯定了陈亮的“能力”,又明确划下了界限,警告他不要深究,只需做好“工具”的本分。 陈亮心中雪亮。胡万金这是在避重就轻,甚至可以说是威胁。胡家定然有不可告人的隐秘,而且这隐秘与老夫人的病息息相关。对方越是遮掩,越是说明问题严重。 但他也明白,此刻与胡万金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他需要时间,需要了解更多内情。 于是,陈亮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地回应道:“胡东家言重了。亮只是一介乡野郎中,偶得师传,略通调理之法。既蒙东家信任,自当尽力为老夫人减轻痛苦。至于病源根由,亮见识浅薄,不敢妄断。方才所言,也只是出于医者本能,望能寻因治本。既然东家已有定论,亮便依东家吩咐,尝试以音律辅佐安神。” 他这番表态,既给了胡万金台阶下,表明自己不会多管闲事,又隐含地指出“治标不治本”的隐患,将选择权交还给了对方。 胡万金转过身,深深看了陈亮一眼,似乎对他这番识趣的回应略感满意,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如此甚好。陈师傅一路劳顿,想必也辛苦了。我已让人备下客房,你先去歇息。晚间,再请陈师傅出手,为家母施术。” 说罢,他唤来管家,吩咐带陈亮去客房休息,并好生招待。 陈亮跟 着管家退出卧房,心中却无半点轻松。胡万金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也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他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 客房安排在偏院的一处清净厢房,陈设简单却洁净。管家安排了一个小厮在门外听候使唤,表面是伺候,实为监视。陈亮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他关上房门,并未立刻休息,而是静坐榻上,凝神调息,将今日所见所闻在脑海中细细梳理。胡老夫人身上的阴寒怨气,与“水”有关,而且绝非寻常溺死之魂那么简单,那气息更加古老、更加怨毒。胡万金的讳莫如深,以及老夫人病发时喊出的“水鬼”、“不是我害的你”等只言片语,都指向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 “根源……必须找到根源。”陈亮暗自思忖。否则,贸然以安魂曲尝试安抚,或许能暂时缓解,但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无法触及病根,甚至可能因为触动那怨念而引发更剧烈的反噬。 夜幕渐渐降临,胡府内灯火次第亮起,却依旧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寂之中。晚膳是管家派人送到房里的,颇为精致,但陈亮食不知味。 约莫戌时(晚上7-9点),管家前来相请,说东家已在老夫人院外花厅等候。 陈亮整理了一下衣袍,拿起那杆用布包好的唢呐,随管家前往。穿过夜色中的庭院,他发现胡府内部的守卫明显加强了不少,不时有拎着灯笼、身形矫健的护院悄然巡过,气氛凝重。 花厅内,胡万金已然在座,旁边还坐着白天见过的那位山羊胡老者,似乎是胡家的供奉医师,姓孙。另外还有一位穿着绸衫、眼神精明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见陈亮到来,胡万金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陈师傅,可以开始了吗?”胡万金直接问道。 陈亮道:“需得在老夫人近处施术,效果方佳。” 胡万金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亲自引着陈亮再次进入内堂卧房。那位孙医师和账房先生也跟了进来,显然是要全程监视。 卧房内烛光摇曳,胡老夫人依旧昏睡,但眉头锁得更紧,身体不时轻微抽搐,显然痛苦并未减轻。 陈亮在离床榻数步远的地方站定,解开了包着唢呐的布。冰凉的铜管在手,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将心神沉浸下来。他并未打算施展任何具有攻击性或沟通性的特殊法门,以免刺激那潜在的怨灵。他选择的,是孙老所传、也是他自己练习最久、最为纯熟的一段纯粹的“清心普善咒”改编的安神曲调,旨在 平和心境,滋养神魂。 他闭上眼,气息沉入丹田,然后将一股温和醇正的真气,混着对生命的悲悯与安抚之意,缓缓送入唢呐。 “呜——” 一声低沉、圆润、仿佛来自遥远山谷的回响,在寂静的房间里荡开。音色不再尖锐嘹亮,而是充满了包容与抚慰的力量,如春风拂过湖面,细雨滋润干涸的土地。 音符缓缓流淌,不急不躁。奇妙的是,随着这平和的声音扩散,胡老夫人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缓悠长,身体的抽搐频率明显降低。 胡万金和旁边的孙医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异。这效果,比他们之前用的任何安神药物都要立竿见影! 陈亮全心沉浸在吹奏中,灵觉却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感知着房间内的气息变化。他能感觉到,在自己平和音波的笼罩下,缠绕在老夫人头部的阴寒怨气,似乎被这温暖的力量暂时安抚,躁动平息了许多。但这怨气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树根,深深扎根,并未真正消散。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胡老夫人已然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睡眠状态,脸色似乎也安宁了不少。 “妙!果然妙啊!”那孙医师忍不住抚掌低赞,“此曲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杂念顿消!陈师傅奇术,老朽佩服!”他看向陈亮的眼神,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真正的惊讶。 胡万金紧绷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缓和,点头道:“有劳陈师傅了。家母似乎安适了许多。” 陈亮缓缓放下唢呐,气息略有不匀。这看似平和的吹奏,实则极耗心神。他谦逊道:“东家过奖。此术只能暂缓老夫人痛苦,治标不治本。还需配合汤药,徐徐图之。” “这是自然。”胡万金道,“孙医师,后续用药,你多与陈师傅商议。”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账房先生,似乎是无意间,对胡万金低声道:“东家,码头那边新到的‘那批货’,账目上有些出入,您看……” 胡万金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耐,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瞥了陈亮一眼,然后对账房先生道:“此事明日再议。你先下去吧。” 账房先生应声退下。 陈亮心中却是一动。“码头”、“那批货”?这似乎与白天的“水”隐隐对应。难道胡家的秘密,与码头生意有关? 胡万金似乎不愿多留,又客套了几句,便让管家送陈亮回客房休息,并嘱咐明日再来。 回到客房,陈亮心绪难平。胡万金的遮掩,账房先生无意间透露的信息,都让这潭水显得更深。他感觉,自己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否则不仅救不了胡老夫人,自身也可能陷入极大的危险。 他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月色朦胧,树影婆娑。 约莫子时前后,万籁俱寂。陈亮正凝神思索间,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女子啜泣声,隐隐约约地,顺着夜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这哭声……并非来自胡老夫人院落的方向,而是似乎来自更深处,靠近……后花园的位置? 陈亮猛地坐起身,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哭声断断续续,幽怨凄楚,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瘆人。 胡府之内,除了病重的老夫人,还有何人深夜在此哭泣?这哭声,又与老夫人的怪病,有何关联? 陈亮的心,骤然提了起来。他知道,这胡府深宅之中,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惊人。 喜欢大唢呐 第53章 月下魅影 那女子的啜泣声,幽咽凄楚,如同丝线般缠绕在寂静的夜色里,时断时续,却又异常清晰地钻入陈亮的耳中。它并非来自胡老夫人所在的主院方向,而是更偏西侧,似乎源自胡府那占地广阔、林木幽深的后花园。 陈亮的心骤然收紧。胡府之内,规矩森严,入夜后仆役各归其位,怎会有女子在此等时分于后花园哭泣?这哭声,与胡老夫人的怪病,与那萦绕不散的“水”之怨气,是否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哭声绝非偶然,很可能是解开胡府谜团的关键线索。他不能再坐等,必须一探究竟。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门外小厮的呼吸均匀绵长,似乎已经睡着。陈亮轻轻拨开门闩,推开一条缝隙,身形如狸猫般滑出,又反手将门虚掩。整个动作轻灵迅捷,未发出一丝声响。这一年多的苦修,不仅提升了他的内息,也让他对身体的控制力大大增强。 月色朦胧,星光黯淡。陈亮借着廊柱和花木的阴影,屏息凝神,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向府邸西侧潜行。胡府内虽有护院巡逻,但显然并未料到有人敢在府内夜行,加之陈亮身手今非昔比,竟被他有惊无险地穿过几重院落,靠近了后花园的月亮门。 越靠近花园,那哭声便越发清晰。哭声之中,不仅饱含悲伤,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恐惧,听得人心里发毛。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水腥与腐朽的阴寒气息,也似乎浓郁了几分。 陈亮闪身躲入月亮门旁的假山阴影中,凝神向园内望去。 月光下的花园,景致清幽,亭台水榭,小桥流水,依稀可见白日里的精致。然而,在靠近花园深处一堵高墙下的角落里,景象却截然不同。那里有一口废弃的古井,井口被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半掩着,周围荒草丛生,与园中其他地方的整洁形成鲜明对比。而此刻,就在那口古井旁,一个穿着素白衣衫、身形纤细的女子背影,正背对着陈亮,双肩耸动,低声啜泣。 那女子……是谁?为何深夜在此哭泣? 陈亮心中疑窦丛生。他仔细观察,发现那女子的身影有些虚幻,在朦胧的月光下,边缘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水汽。更让他心惊的是,女子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阴寒怨气,与胡老夫人身上的气息,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老夫人身上的怨气如同沉疴痼疾,深植体内;而这井边女子的怨气,则更加飘忽、外放,充满了不甘与……一种被禁锢的痛苦。 难道……这就是纠缠胡老 夫人的“正主”?一个……溺死在这井中的冤魂? 这个念头让陈亮脊背发凉。但他强自镇定,想起孙老关于“气”与“灵”的教导,以及《玄音谱》中提及的“观想”之法。他尝试将一丝极细微的真气凝聚于双目,再次向那女子望去。 这一次,他看到的情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那女子的身影依旧模糊,但在她周身,隐约可见一道道如同水草般的、暗黑色的气流缠绕舞动,将她紧紧束缚在井口附近,无法远离。她的哭泣声,仿佛并非仅仅通过空气传播,更直接作用于人的心神。而那股阴寒怨气的源头,正是那口被石板半掩的古井! 就在陈亮全神贯注观察之际,或许是感应到了他凝聚的真气,那哭泣的女子猛地停止了啜泣,缓缓地、以一种极其僵硬诡异的姿态,转过了头! 月光下,陈亮看到了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扭曲的脸!一双空洞无神、只有眼白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向了他藏身的假山方向!那张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诡异的熟悉感?陈亮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这张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模糊的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谁……在那里……”一个缥缈、湿冷,仿佛从水底传来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刺骨的寒意。 被发现了! 陈亮心中大骇,瞬间收敛全部气息,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假山石上,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触手般扫过他刚才藏身的位置。 那女鬼(陈亮已基本确定其非人)在原地飘忽不定,似乎在搜寻。过了好一会儿,未能发现什么,她才又缓缓转向古井,发出更加悲切凄凉的哭声,身影渐渐变得淡薄,最终如同融入月光水汽般,消失不见。井口周围那令人不适的阴寒气息,也随之减弱了许多。 陈亮又等了许久,确认那女鬼确实消失后,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那女鬼眼中的怨毒与那张浮肿的脸,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不敢久留,沿着原路,更加小心地返回了客房。所幸,门外的小厮依旧在沉睡,并未察觉。 重新关好房门,陈亮坐在黑暗中,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夜探的发现,证实了他的猜测。胡老夫人的怪病,果然与这后花园古井中的冤魂有关!而且,这冤魂似乎被某种力量禁锢在井口附近,无法远离,但其怨气却能侵染到居住在府中的胡老夫人。 现 在的问题是:这女鬼是谁?她为何溺死在这井中?又与胡家有何深仇大恨,以至于死后怨念不散,要纠缠胡老夫人?胡万金显然知情,却极力隐瞒,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那张浮肿的脸,那丝诡异的熟悉感……陈亮努力回忆,却始终抓不住头绪。 “井……水……女鬼……胡老夫人……” 陈亮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浮现。或许,一切的答案,都指向胡家那段不愿被提及的往事,以及这口被刻意掩盖的古井。 他意识到,想要真正解决胡老夫人的问题,甚至化解自身的危机,就必须揭开这个被尘封的秘密。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张让他感到熟悉的脸上,以及胡府中可能存在的知情人身上。 天,快亮了。新的一天,注定不会平静。陈亮知道,他必须更加谨慎,因为胡府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喜欢大唢呐 第54章 蛛丝马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驱散了夜的寒意,却驱不散陈亮心头的凝重。昨夜后花园的经历,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刻在他的记忆里。那张浮肿惨白的脸,那充满怨毒的空洞眼神,以及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井,都清晰地告诉他,胡老夫人的病,绝非寻常。 胡万金的刻意隐瞒,更让这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显得扑朔迷离且危险重重。陈亮明白,自己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人,自身也可能万劫不复。他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早膳依旧是管家派人送到房里。用膳时,陈亮状似无意地向送饭的小厮打听:“小哥,昨夜似乎听到有女子哭声,不知府上哪位女眷有何伤心事?” 那小厮年纪不大,闻言脸色一变,眼神闪烁,连忙摆手低声道:“陈师傅可莫要乱说!府里规矩严,夜里哪有人敢哭?定是您听错了,或是……或是野猫叫春吧。”说完,匆匆收拾了碗筷,逃也似的离开了。 小厮的反应,印证了陈亮的猜测。这哭声在胡府是禁忌,下人讳莫如深。 早膳后,胡万金派人来请,说是老夫人经过昨夜安神曲的安抚,精神稍好,想请陈亮再去诊视,并商议后续调理方案。 再次踏入老夫人卧房,气氛依旧压抑。胡老夫人半倚在床头,眼神浑浊,气色比昨日稍好,但眉宇间那股阴郁之气并未散去。胡万金和那位孙医师都在场。 陈亮上前,依旧是先观气色,再仔细诊脉。他刻意将一丝极其温和的真气探入,这一次,他更加小心,避免直接刺激那深藏的怨念。脉象依旧沉涩,但昨夜安神曲的效果犹在,那股阴寒流窜的气息似乎暂时蛰伏了一些。 “老夫人脉象稍稳,但根基受损,非一日之功可以调理。”陈亮收回手,对胡万金道,“需得长期静养,辅以安神定志的汤药,并……尽量避免一切可能引动心神不安的刺激。”他话中有话,目光平静地看向胡万金。 胡万金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点头道:“陈师傅所言极是。孙医师,就按陈师傅的意见,调整药方吧。”他避开了“刺激”这个话题。 陈亮也不追问,转而道:“安神曲虽有效,但频繁施为,对老夫人心神亦是负担。亮以为,若能寻得老夫人平日心爱之物,或于居处布置些令人心旷神怡的景物,潜移默化,效果或更持久。” 他提出这个建议,是想借机了解更多关于胡老夫人过往的信息,或许能从中找到与那女鬼相关的线索。 胡万金沉吟道:“家母素喜清净,平 日多在佛堂诵经,并无甚特别喜好。至于居处……”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奢华却沉闷的卧室,“孙医师觉得如何?” 孙医师捻须道:“陈师傅言之有理。或许可将窗前那盆枯松换为些鲜活花草,添些生气。” 陈亮心中暗叹,胡万金守口如瓶,难以深挖。他注意到,在提到“佛堂诵经”时,胡老夫人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愧疚?还是恐惧? 就在这时,昨日见过的那位账房先生,捧着一本账册走了进来,恭敬地对胡万金道:“东家,上个月码头货栈的出入账目已核对完毕,有些细处需请您过目定夺。” 胡万金似乎有些不耐,但还是接过账册,走到窗边翻阅起来。 陈亮心中一动!码头货栈!昨夜这账房先生就无意中提到过“码头那批货”!这或许是一个重要的关联点。他暗中观察这位账房先生。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眼神透着精明,但眉宇间似乎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不似胡万金那般阴沉,也不像孙医师那般圆滑。 趁着胡万金看账的间隙,陈亮走到账房先生身边,低声搭话道:“先生掌管府上账目,想必十分辛劳。” 账房先生愣了一下,忙谦逊道:“陈师傅过奖,分内之事而已。” 陈亮看似随意地继续道:“昨日听闻先生提及码头货物,想必胡家生意兴隆,通达四方。只是这水路运输,有时也难免有些……意外波折吧?”他故意将“意外波折”几个字说得稍慢,观察对方反应。 账房先生脸色微变,眼神迅速瞟了窗边的胡万金一眼,压低声音道:“陈师傅说笑了,东家行事周密,码头生意一向平稳。”语气虽然否认,但那瞬间的紧张却没有逃过陈亮的眼睛。 有戏!陈亮心中笃定,这账房先生定然知道些什么,而且内心有所挣扎。他不再多问,以免引起胡万金怀疑,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账房先生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在胡老夫人房中又待了片刻,商议完一些无关痛痒的调理细节后,陈亮便告退了。 回到客房,他仔细复盘今日的收获。关键点似乎落在这位账房先生和“码头”这两个信息上。胡家的秘密,很可能与码头的生意有关,而且可能涉及某种“意外”,这意外,或许就与那井中的女鬼息息相关。 如何能与这位账房先生单独接触,并取得他的信任,是眼下最大的难题。胡万金监视严密,直接接触风险极大。 正当陈亮苦思对策之时,机会竟自己送上 门来了。 午后,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水敲打着屋檐,更添几分清冷。管家派人送来一碗驱寒的姜汤,并传话说,东家今日有事外出,请陈师傅自便,晚间若需施术,再行相请。 胡万金不在府中!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陈亮耐心等到雨势稍小,估计府中众人多在屋内避雨,守卫可能有所松懈。他借口屋内闷热,想撑伞去花园透透气,走出了客房。负责“伺候”他的小厮见下雨,也乐得偷懒,并未紧紧跟随。 陈亮撑着油纸伞,缓步走向后花园方向,但他并未进入花园,而是绕了一段路,朝着账房所在的外院书房区域走去。他记得早上离开时,隐约听到账房先生对下人说午后要在书房核对账目。 果然,在一处僻静回廊的尽头,他看到了那间亮着灯的书房。窗户半开,隐约可见账房先生正伏案拨打着算盘。 陈亮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走到书房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谁?”里面传来账房先生警惕的声音。 “周先生,在下陈亮,有事请教。”陈亮平静地答道。 屋内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拉开一条缝隙。账房先生周先生探出头,看到是陈亮,脸上露出惊讶和一丝不安:“陈师傅?您……有何事?” 陈亮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周先生,借一步说话,事关重大。” 周先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让陈亮进了书房,随即迅速关上了门。 书房内堆满了账册,空气中弥漫着墨水和旧纸张的味道。周先生紧张地看着陈亮:“陈师傅,您到底有何事?若是让东家知道你我私下见面……” 陈亮直视着周先生的眼睛,开门见山,语气诚恳而凝重:“周先生,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人的病,绝非寻常头风,你我都心知肚明。昨夜后花园井边之事,我也略有耳闻。继续隐瞒下去,只怕老夫人性命难保,胡家……也难逃劫数。我观先生并非心术不正之人,想必也不愿见惨剧发生。今日冒昧前来,只求先生能告知一二真相,或能寻得一线生机。”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问题的严重性,又将周先生放在了“心存善念”的位置上,给予了压力也留了台阶。 周先生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渗出汗珠,双手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但看到陈亮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痛苦地 低语道:“造孽……真是造孽啊……我就知道,这事……瞒不住的……” 陈亮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窗外,秋雨依旧连绵不绝,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周先生濒临崩溃的心理防线。 喜欢大唢呐 第55章 血泪往事 书房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更衬得室内死寂。周先生双手捂脸,肩膀微微颤抖,显然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挣扎和痛苦。陈亮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耐心等待。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点压力,都可能让这位知情者重新缩回壳里。 良久,周先生才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愧疚和一种解脱般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又警惕地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认无人后,才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着开口: “陈师傅……你……你猜得没错。老夫人的病……还有后花园那口井……确实……确实有关联。那里面……淹死过人!”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淹死过人”这四个字,陈亮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他屏住呼吸,继续聆听。 “那是……大概是三年前的事了。”周先生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声音飘忽而痛苦,“淹死的……是府里一个叫小莲的丫鬟。那丫头……是老夫人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才十六七岁,模样周正,手脚也勤快,就是性子……有点倔。” 周先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声音压得更低:“那时候……大少爷……就是东家的独子胡继宗,尚未娶亲。他……他看上了小莲,几次三番想收房。可小莲那丫头……死活不肯。有一次,继宗少爷用强,被小莲抓伤了脸……这事闹得不太好看。” 陈亮眉头紧锁,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悲剧。 “东家……东家觉得丢了颜面,很是恼怒。老夫人……老夫人当时也觉得小莲不识抬举,败坏了门风,说了几句重话……还罚她去后院洗衣。”周先生的声音带着哽咽,“可谁……谁也没想到,那天晚上……小莲她……她就投了后花园那口废井!” “等人发现时……已经……已经没救了。”周先生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恐怖的场景,“捞上来的时候……那模样……唉,别提多惨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也不肯闭上……” 陈亮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昨夜看到的那张浮肿惨白、充满怨毒的脸,此刻仿佛与周先生描述的小莲重合在了一起!那诡异的熟悉感,难道是因为小莲生前曾在府中走动,自己无意中瞥见过?抑或是……那怨念本身传递出的信息? “那后来呢?报官了吗?怎么处置的?”陈亮追问。 “报官?”周先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讽刺和悲哀的神情,“胡家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这种事……怎么可能报官 ?东家花了些银子,上下打点,对外只说是小莲失足落井。给了她家里一笔钱,草草埋在了乱葬岗……这事,就算压下去了。” “可是……从那儿以后,府里就不太平了。”周先生的眼中露出恐惧,“先是有人说夜里听到井边有哭声……后来,老夫人就开始做噩梦,梦见小莲浑身湿透地来找她索命……再后来,就得了这怪病,越来越重。请了多少和尚道士来做法事,都说怨气太重,化解不了……那口井,也用石板封了,可……可好像根本没用!” 原来如此!陈亮心中豁然开朗。一切的根源,竟是胡家仗势欺人,逼死丫鬟,试图掩盖罪行,最终引来了冤魂不息,反噬其主!胡老夫人作为当时责罚小莲、间接导致悲剧发生的人,自然成了冤魂报复的首要目标。而胡万金作为家主,为了维护家族声誉和利益,选择了隐瞒和镇压,结果却是怨气越积越深,直至无法收拾。 “那……胡少爷呢?他后来如何?”陈亮想起那个肇事的源头。 “继宗少爷?”周先生叹了口气,“出了这事后,他倒是害怕了一阵子。但东家护短,很快就把这事淡化了。去年,东家给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媳妇,如今在省城帮着打理生意,很少回来。可能……可能就是因为这样,那冤魂才更恨老夫人和东家吧,觉得他们包庇纵容……” 一切都说得通了!逼死人命,掩盖真相,包庇元凶,这一桩桩一件件,积累的怨气该是何等深重!小莲的冤魂无法离开那口井,便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了留在府中、并且心有愧疚(或许还有恐惧)的胡老夫人身上! “周先生,你……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陈亮看着周先生,沉声问道。他看得出,周先生良心未泯,但将这些秘密告诉自己,风险极大。 周先生惨然一笑,眼中流下两行浊泪:“陈师傅,不瞒你说,这事压在我心里三年了!每天晚上一闭眼,就能看到小莲那孩子惨死的模样……我是胡家的老人,东家待我不薄,我……我不能背叛东家。可是……可是看着老夫人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看着府里上下人心惶惶,我这心里……也跟油煎似的!我早就觉得,这么瞒着、压着,不是办法!冤有头,债有主,这债……总是要还的!” 他抓住陈亮的手臂,用力握着,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陈师傅,我看得出来,你跟那些骗钱的和尚道士不一样!你是真有本事,也是真心想救人!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害东家,是……是希望你能有办法,化解这段冤孽!让老夫人解脱,也让小莲那苦命的孩子……能 安息啊!再这么下去,胡家……胡家怕是要完了!” 周先生的话语恳切,带着深深的悔恨和期望。陈亮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煎熬。这是一个在忠诚与良知之间挣扎的普通人。 真相大白,但局面却更加棘手。这不是简单的驱邪,这是一笔血债!化解?谈何容易!小莲含冤而死,怨气冲天,岂是几句超度、几场法事能平息的?胡家造的孽,必须付出代价。但这代价是什么?又如何让这代价,既能安抚冤魂,又不至于让胡家彻底毁灭,引发更大的混乱? 而且,胡万金会认这笔账吗?以他强势阴鸷的性格,恐怕宁愿继续找高人镇压,甚至……除掉知道秘密的人,也绝不会轻易低头认罪。 陈亮感到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他原本只是想治病救人,却无意中卷入了这样一桩涉及人命、冤魂和家族隐秘的复杂漩涡中。 “周先生,你的苦心,我明白了。”陈亮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语气凝重,“此事关系重大,牵连甚广。我需要时间仔细斟酌。在我想到稳妥的办法之前,今日之事,绝不可对第三人提起,否则,你我都将有杀身之祸!” 周先生连忙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我明白!陈师傅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管家的呼唤声:“周先生?东家回来了,请您去前厅议事!” 周先生脸色一白,慌忙擦干眼泪,对陈亮使了个眼色。陈亮会意,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低声道:“我先回房了。”说罢,轻轻拉开房门,闪身而出,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返回了客房。 回到房间,关上门,陈亮靠在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脏仍在剧烈跳动。真相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他现在不仅要想办法“治病”,更要想办法化解一段血海深仇。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色依旧阴沉。胡万金回来了,意味着短暂的“安全”时间已经结束。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陈亮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喜欢大唢呐 第56章 安魂夜曲 书房一晤,真相如同冰水浇头,让陈亮彻底清醒。胡老夫人的病,已非药石可医,而是因果孽债,冤魂索命。周先生的倾诉,既是信任,也是沉甸甸的托付。陈亮明白,自己已无退路,必须直面这最凶险的局面。 傍晚时分,管家又来相请,说老夫人午后心神不宁,请陈师傅再去施术安神。胡万金也在场,面色比昨日更加阴沉,显然外出之事并不顺心,看向陈亮的眼神中,审视与不耐之色更浓。 再次踏入那间弥漫着药味与怨气的卧房,陈亮的心境已截然不同。他看着床上形容枯槁、在昏睡中仍不时因痛苦而抽搐的胡老夫人,心中五味杂陈。有怜悯,亦有几分复杂难明的情绪。若非当年她纵子行凶、言语相逼,何来今日之苦果?然而,看着一个生命在怨念的折磨下渐渐枯萎,身为医者的本能,又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胡万金简短交代了几句,便与孙医师退到外间,留下空间给陈亮,但那股无形的监视压力,却比昨日更重。 陈亮在床前站定,没有立刻拿起唢呐。他闭上双眼,摒弃杂念,将心神沉入一种空灵的境界。他不再将床上的老人仅仅视为病人,也不再将她体内的怨气视为需要驱逐的“邪物”。他尝试去“感受”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寒气息,去理解其中蕴含的滔天委屈、无边怨恨与绝望。 渐渐地,在他的灵觉中,那团纠缠的怨气仿佛化开了一些,显现出一个模糊的、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少女身影,正是昨夜井边所见的小莲!她双眼泣血,死死盯着胡老夫人,无尽的怨毒中,又透着一丝被困井中、无法超生的痛苦与迷茫。 陈亮心中恻然。他明白了,小莲的怨魂,并非只想索命,她更深的痛苦,在于冤屈不得伸张,魂魄不得安宁,永世被困于方寸之地。 他缓缓拿起唢呐。这一次,他吹奏的,不再是单纯的、旨在安抚心神的“清心普善咒”。他脑海中浮现出《玄音谱》中一段更为古老、晦涩的残章,旁边标注着“安魂·引渡”字样,强调“非大慈悲心、通明境不可轻用,重在疏导执念,非强力驱散”。 他决定冒险一试。 他调整呼吸,将体内那股经过苦修已变得醇和厚重的真气,与一股发自内心的悲悯之情融合,缓缓送入唢呐。他没有吹奏高亢的曲调,而是发出一种极其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似母亲叹息般的音律。 “呜——嗡——” 这声音不似乐音,更似梵唱或古老的祷祝,带着一种包容一切的沉静力量。音波如同温和的水 流,缓缓弥漫开来,不是去冲击、压制那怨气,而是轻柔地将其包裹、浸润。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这特殊的安魂曲响起,胡老夫人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变得平顺了一些。而更显着的变化,发生在陈亮的灵觉感知中。那缠绕在老夫人魂魄周围的、代表小莲怨念的黑色气流,在接触到这充满悲悯与安抚意味的音波后,剧烈的躁动竟然渐渐平息下来!那少女虚幻的身影,不再那么狰狞,哭泣声也变成了低低的、充满委屈的呜咽。 陈亮心中一喜,知道方法有效。他持续吹奏,将音律中的“理解”与“愿助其解脱”的意念,不断传递过去。 然而,就在他似乎将要与那怨念建立起一丝微弱联系的关键时刻—— “够了!” 一声冷喝从外间传来,打断了陈亮的吹奏。胡万金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面色不安的孙医师。 陈亮气息一滞,唢呐声戛然而止。他心中暗叫可惜,刚才那短暂的沟通,极为难得,或许是小莲怨魂三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并非敌意的接触。 “陈师傅,”胡万金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陈亮,语气带着强烈的不满和质疑,“你这次吹的曲子,似乎与昨日不同?音调古怪低沉,是何用意?” 陈亮放下唢呐,平静地迎向胡万金的目光,心中急速思索。胡万金果然敏锐,而且戒备心极重。他不能直接说出真相,那只会立刻引来杀身之祸。 “胡东家,”陈亮缓缓道,“老夫人之疾,乃沉疴痼疾,怨……嗯,郁结之气深重。寻常安神之音,如隔靴搔痒。今日此曲,乃师门秘传,专为化解深重执念、疏导郁结之气而设,音律虽异,效力或更佳。您看,老夫人似乎比昨日更为安宁。” 他巧妙地将“怨气”说成“郁结之气”,既点出了病根,又避免了刺激胡万金。 胡万金看向床榻,见母亲确实呼吸平稳,面色稍霁,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他冷哼一声:“陈师傅,我请你来,是治病救人,不是故弄玄虚!我要的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家母此病,缠绵数年,若你的法子只是让她昏睡,与服用安神药有何区别?我要的是她清醒过来,恢复如常!” 这话已是毫不客气的逼迫了。他要的不是缓解,而是“治愈”,是让那索命的冤魂彻底消失! 陈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东家,病去如抽丝,何况老夫人之疾已入膏肓?欲速则不达。若用虎狼之药,或刚猛之法,只怕老夫人年迈体弱, 承受不住,反遭不测。亮只能循序渐进,力求稳妥。” “稳妥?”胡万金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陈亮,我告诉你,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稳妥’!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若家母病情无显着好转,或是你再弄这些莫名其妙的花样……哼,就别怪我胡某人不讲情面!这县城地界,还没人敢拿我胡家开涮!” 赤裸裸的威胁!三天期限!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涌来。陈亮知道,胡万金的耐心已经耗尽。三天之内,若不能拿出让胡万金“满意”的结果,自己的处境将极其危险。 “东家的意思,亮明白了。”陈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与寒意,沉声道,“亮自当竭尽全力。但医者父母心,有些事,强求不得,还望东家体谅。” “你好自为之!”胡万金冷冷丢下一句,拂袖而去。孙医师连忙跟上,看向陈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更多的却是明哲保身的疏离。 房间里只剩下陈亮和昏睡的胡老夫人。窗外,夜色渐浓。 陈亮站在原地,拳头悄然握紧。胡万金的通牒,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妥协,用强硬手段镇压小莲的冤魂?且不说他能否做到,即便做到了,也是助纣为虐,违背本心,更会结下更深的因果孽债。不妥协,三天后如何应对胡万金的雷霆之怒? 唯一的生路,或许就是在三天内,找到既能化解冤屈、平息怨气,又能让胡万金不得不接受的“两全”之法。但这谈何容易!这需要契机,需要证据,需要……一股能制约胡万金的外部力量。 他走到窗边,望着胡府高墙外沉沉的夜空。这深宅大院,如同一个华丽的囚笼,困住了冤魂,也困住了他自己。他必须尽快想办法破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院墙一角。那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看身形,有些像是……账房先生周良? 陈亮心中一动。周先生此时冒险出现,是想传递什么信息?还是……他找到了什么转机? 喜欢大唢呐 第57章 三日惊雷 胡万金那声“三天之内”的冰冷通牒,如同惊雷炸响在陈亮耳边,余音回荡,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独自站在胡老夫人弥漫着药味与怨气的卧房中,窗外夜色浓重,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他缓缓收拢。 妥协?用强硬手段镇压小莲的冤魂,换取胡万金的“满意”和自己的暂时安全?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陈亮狠狠掐灭。且不说他未必有那份“刚猛”的手段,即便有,这与助纣为虐何异?孙老的教诲言犹在耳,修行之人,首重本心。若为自保而行不义,与柳七爷之流有何区别?道心一失,万劫不复。更何况,强行镇压,怨气只会积累更深,迟早酿成更大的祸端,届时他陈亮便是帮凶,因果缠身,绝无善终。 可不妥协,三天后如何应对?胡万金在县城手眼通天,碾死他一个无根无萍的乡下小子,易如反掌。硬拼是死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胡家岂会善罢甘休? 唯一的生路,似乎只剩下那条最艰难、也最渺茫的路——在三天内,找到化解冤屈、平息怨气的根本之法,并设法让胡万金不得不接受。这需要契机,需要证据,更需要一股能制约胡万金的外部力量。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刚才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是周先生吗?他冒险现身,是想做什么? 陈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越不能自乱阵脚。他深吸几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仔细检查了胡老夫人的状况,确认那安魂曲的确让她暂时安稳后,才默默退出房间,对守在外间的胡万金和孙医师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返回客房。 这一夜,陈亮几乎未眠。他盘坐榻上,并非练功,而是将进入胡府后所见所闻、周先生的倾诉、小莲冤魂的状态、胡万金的性格势力,乃至县城可能存在的其他力量(如李干事代表的文化馆,虽势微,或可一用?),在脑中反复推演,试图从绝境中找出一线生机。 天刚蒙蒙亮,陈亮便起身,在院中缓慢踱步,看似活动筋骨,实则暗中观察。胡府经过一夜,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种无形的紧张感却挥之不去。护卫巡视的频率似乎更高了。 早膳时分,送饭的换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仆,对陈亮的试探问话一概摇头不知。显然,胡万金加强了对他的监视和隔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陈亮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焦灼如焚。他必须尽快与周先生取得联系! 转机出现在午后。秋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陈亮借口屋内气闷,想借把伞去花园透透气。 监视他的小厮见雨势不小,有些犹豫。陈亮淡淡道:“就在廊下走走,不碍事。”小厮这才勉强同意,远远跟着。 陈亮撑着伞,缓步走向昨日与周先生见面的书房方向。行至一处连接内外院的僻静回廊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廊柱后似乎有人影晃动。他不动声色,假意欣赏廊外雨景,放缓了脚步。 果然,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从柱后传来:“陈师傅……井栏……有东西……” 是周先生!声音急促而紧张,说完便迅速隐没在柱后阴影中,脚步声匆匆远去。 井栏有东西?陈亮心中剧震!是后花园那口古井的井栏?小莲溺死之处?周先生冒险传递这个消息,定然极为重要! 他强压下立刻去查看的冲动,继续在廊下踱步片刻,才若无其事地返回客房。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必须夜探古井!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临,雨势渐小,转为绵绵细雨。胡万金似乎外出应酬未归,府中守卫虽严,但雨夜总能提供些许掩护。子时前后,万籁俱寂,只有雨打芭蕉的沙沙声。 陈亮换上一身深色衣服,将必要物品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滑出客房,融入夜色之中。有了上次的经验,他更加小心,凭借敏锐的感知和灵活的身手,避开巡逻的护院,再次来到了后花园的月亮门外。 园内比上次更加黑暗潮湿,雨水浸透的土地散发出泥土和腐殖质的气息。那口被青石板半掩的古井,在夜色中如同一个沉默的怪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 陈亮凝神感应,确认那女鬼小莲的怨念似乎因为雨夜或别的原因,比上次沉寂一些。他不敢大意,蹑足潜踪,借助假山和树木的阴影,缓缓靠近井口。 来到近前,阴寒之气更重。他按照周先生的提示,仔细查看井口周围的石栏。井栏由青石砌成,常年风吹雨打,布满青苔和水渍。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一寸寸地探查。 突然,他的指尖在井栏内侧靠近底部的一个角落,触碰到了一丝异样!那里的青苔似乎被人 recently 动过,下面的石头有些松动!他心中一动,用力抠挖,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甚规则的青石竟被轻轻撬动,取了下来! 石块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空洞!陈亮屏住呼吸,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硬硬的物件! 他迅速将东西取出,把石块按回原处,尽量恢复原状。然后,他不敢停留,立刻沿着原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客房。整个过程,他的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回到房间,反锁好门,陈亮才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平静片刻后,他点亮油灯,就着微弱的光线,展开那油布包。 里面包着的,竟然是一本边缘破损、纸质泛黄的旧账簿!以及一页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 陈亮深吸一口气,先展开那信笺。上面是周先生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在极度紧张和匆忙下写就: “陈师傅台鉴:仆知罪孽深重,然良心难安。此账册乃三年前码头货栈私密记录之一页,记录了东家为掩盖小莲之事,暗中支取大笔银钱,用于打点衙门、安抚小莲家人之明细。此乃胡家掩盖命案之铁证!东家书房亦有副本,但戒备森严,难以得手。此页为仆当日暗中誊抄藏匿,以防不测。小莲屈死,胡家难脱干系。然东家势大,硬拼无异以卵击石。或可借此证,寻一公正之人(如县衙王主簿,素与东家不睦,或文化馆李干事,代表官方),暗中施压,迫东家认错赎罪,超度亡魂,或有一线生机。然此举风险极大,一旦败露,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如何决断,全凭陈师傅。仆周良绝笔。” 看完信,陈亮的手微微颤抖。周先生这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他!这页账目,是能捅破天的证据!它坐实了胡家逼死人命、贿赂官员的罪行!这也是能制约胡万金的、最有力的武器! 但正如周先生所言,风险巨大。如何将这证据交到能制约胡万金的人手中?县衙王主簿?文化馆李干事?谁可信?谁能顶住胡家的压力?一旦消息走漏,胡万金必会杀人灭口! 陈亮又迅速翻看那页账目。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时间、款项、用途(如“付衙门口程爷,平井案”、“付西乡柳氏,抚恤银”等)和经手人,金额不小,触目惊心。 希望与危机并存!这薄薄的一页纸,重逾千斤! 陈亮将账目和信笺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藏匿。他吹熄油灯,坐在黑暗中,心潮澎湃。有了这证据,他便不再是砧板上的鱼肉,有了一搏之力!但这一步踏出,便是真正的刀尖跳舞,再无回头路。 是隐忍求生,还是冒险一搏,为小莲讨还公道,也为自己和胡家寻一条可能的生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惨淡的月光,透过云隙,照亮了陈亮坚毅的侧脸。他的眼中,已有了决断。 喜欢大唢呐 第58章 图穷匕现 夜色如墨,雨水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陈亮紧绷的心弦。油布包内的账页和信笺,仿佛两块烧红的火炭,熨烫着他的胸口,也点燃了他眼中压抑已久的决绝之光。周良的以命相托,小莲冤魂的无声泣血,胡万金的步步紧逼,已将他逼至悬崖边缘。退一步,是忍辱偷生却难逃最终清算的深渊;进一步,则是九死一生但或许能挣得一线公道的荆棘之路。 他已无路可退。 这一夜,陈亮未曾合眼。他在黑暗中静坐,将恐惧与犹豫一点点碾碎,融入骨髓的坚韧与从孙老、从苦难中磨砺出的智慧逐渐占据上风。当黎明微光透窗而入时,他的眼神已如古井深潭,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足以掀翻巨舟的暗流。 早膳时,他神色如常,甚至对监视的小厮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忧虑。他需要麻痹对手,积蓄力量。 期限最后一日,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午后,管家前来传唤,言东家于书房相候。陈亮心中凛然,知道图穷匕见的时刻终于到来。 书房内,檀香氤氲,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胡万金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并未如往常般翻阅账册,而是用一方丝绸缓缓擦拭着一柄尺余长的玉如意。那玉如意通体莹白,尾端却沁着一抹诡异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痕。他动作缓慢,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在陈亮踏入书房的瞬间,便牢牢锁定了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陈师傅,三日之期已到。”胡万金开口,声音平淡,却似寒冰刮过地面,“家母之疾,你可有‘良方’了?”他特意加重了“良方”二字,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自明。 陈亮稳步上前,并未依言就坐,而是站定在书案前数步之遥,目光平静地迎上胡万金:“胡东家,老夫人的病,非寻常风邪,乃沉疴痼疾,源于一段……未曾了结的旧怨。” 胡万金擦拭玉如意的动作微微一滞,眼皮抬起,寒光乍现:“旧怨?陈亮,我花钱请你来治病,不是来听你故弄玄虚,搬弄是非的!” “是否故弄玄虚,东家心中比亮更清楚。”陈亮毫不退让,语气渐沉,“后花园那口古井,三年前淹死的丫鬟小莲,她的冤魂不散,日夜泣血,这便是老夫人病根所在!非是风邪入脑,而是冤魂索债!” “放肆!”胡万金猛地将玉如意往书案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霍然起身,脸上伪装的平静瞬间撕裂,露出狰狞的怒容,眼中杀机暴涨:“你敢污我胡家清誉?!谁指使你的?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让你来搅风搅雨?! ”他话音未落,书房两侧的屏风后,瞬间闪出四名手持短棍、眼神凶戾的劲装护卫,呈合围之势,将陈亮退路封死。显然,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杀气瞬间弥漫整个书房。 面对合围,陈亮脊梁挺得笔直,体内苦修的真气暗自流转,周身气息沉凝如山。他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得如同玉磬击响:“污你清誉?胡东家!逼死人命,掩埋真相,贿赂官府,以银钱压平冤屈,这便是你胡家的清誉吗?!小莲姑娘年仅十六,被你子觊觎,誓死不从,被罚至井边,最终含冤投井!事后你非但不思悔过,反将她草草掩埋,对外宣称失足!这累累罪行,天道昭昭,岂容你一手遮天!” 他每说一句,胡万金的脸色就铁青一分,护卫们的眼神也惊疑不定。这些隐秘,在胡家内部亦是禁忌,如今被一个外人当面揭破,如何不令人心惊? “信口雌黄!证据呢?!”胡万金气急败坏,指着陈亮咆哮,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拿不出证据,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污蔑我胡万金的下场!” “你要证据?”陈亮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在胡万金及其爪牙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打开,将那张泛黄却字迹清晰的账页和周良的绝笔信,轻轻拍在光洁的书案上。 “三年前,码头货栈账外支银八百两,用途:‘打点衙门口程爷,平井案’!另付‘西乡柳氏抚恤银五十两’!经手人周良,时间、款项、用途,白纸黑字,铁证如山!还有账房周先生亲笔绝书,陈述你胡家逼死人命、掩盖真相的始末!胡东家,这证据,你可还认得?!” 账页上那熟悉的笔迹、印章,以及周良信中泣血般的控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胡万金所有的伪装和侥幸。他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踉跄后退一步,撞在太师椅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那账页,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四名护卫也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松开了握棍的手,进退维谷。 书房内死寂无声,只有胡万金粗重惊恐的喘息。 良久,胡万金才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嚎。所有的权势、威严,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土崩瓦解。 陈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中并无快意,只有冰冷的悲悯和警惕。他深知,这只是开始。 “你……你到底想怎样?”胡万金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穷途末路的疯狂和 恐惧,“要钱?我可以给你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告官?哼,县衙上下都是我的人,你扳不倒我!” “东家又错了。”陈亮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亮今日前来,非为钱财,亦非为告官。只为两件事:一,化解冤孽,救该救之人,安该死之魂;二,为我自己,求一条问心无愧的生路!” 他目光如炬,逼视着胡万金:“欲化解此劫,你需做三件事。一,在你母与小莲灵前,坦诚罪业,真心忏悔,承诺厚葬超度。二,散不义之财,补偿小莲家人,周济贫苦,赎你罪业。三,从此约束胡家,再不得行此恶事!” “若你应允并做到,亮愿尽力,以音律疏导,或可保你母性命,亦免你胡家遭更大天谴。若你执意一条道走到黑……”陈亮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四名护卫,最终定格在胡万金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道,“那就玉石俱焚!” 他话音未落,体内真气微吐,书案上的一盏茶杯竟“咔嚓”一声,出现一道细微裂痕!这手功夫,是他苦修所得,此刻展露,既是示威,也是表明自己并非毫无凭仗的弱者! 胡万金瞳孔骤缩,看着那裂开的茶杯,又看看书案上的铁证,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他死死盯着陈亮,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书房内空气凝固,杀机四伏,那四名护卫再次绷紧了神经。 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赌注是双方的性命和家族的存亡。 时间仿佛停滞。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胡万金像是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整个人佝偻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了屈辱而艰难的四个字: “依……你……所……言。” 喜欢大唢呐 第59章 暗流赎罪 胡万金那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依你所言”,像一块冰,暂时冻住了书房里剑拔弩张的空气。但陈亮清楚,这妥协底下,是翻滚的岩浆。他看着瘫在太师椅里,面色灰败、眼神却藏着毒蛇般寒光的胡万金,知道这事远未结束。 “东家既已应允,事不宜迟。”陈亮打破沉默,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小莲姑娘的遗骸需尽快迁葬,入土为安,这是化解怨气的第一步。请东家即刻安排周先生去办,务必寻一处清净地,用柏木棺,置办像样的寿衣香烛。明日午时前,必须下葬。” 他刻意将时间压得极紧,不给胡万金喘息和暗中作梗的机会。同时,他紧紧拉住周良这张牌,既是保护,也是将胡万金的注意力暂时引开。 胡万金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颓然地挥了挥手,对门口噤若寒蝉的管家嘶哑道:“听见了?按陈师傅说的办!让周良去……要快!”他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沙子。 管家连忙躬身应下,匆匆退出去找周良。 “第二,”陈亮转向胡万金,目光锐利,“待小莲姑娘安葬后,需在东家主持下,于府中设坛,举行一场忏悔法事。不仅东家需在老夫人及小莲灵位前诵读祭文,坦诚过错,府中主要仆役也需到场观礼。此举,一为告慰亡灵,二为……正胡府家风。” “什么?!”胡万金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让下人也来看我的笑话?!陈亮,你别得寸进尺!”让他在一众下人面前承认逼死丫鬟,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非是看笑话,是见证东家悔过的诚意,也是以此警示后人。”陈亮寸步不让,“怨气因不公而起,化解也需在光天化日之下。若只关起门来做做样子,只怕难以平息冤屈,后患无穷。东家是明白人,当知其中利害。” 胡万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他死死盯着陈亮,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但书案上那页账纸如同催命符,陈亮展现出的决绝和那手震裂茶杯的功夫更让他投鼠忌器。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好!依你!” “第三,”陈亮继续施加压力,“法事之后,东家需依诺行事。一是厚恤小莲家人,具体数额需有章程,亮可协助参详,务必让其家人余生无忧。二是开仓放粮,或捐资修桥铺路,周济乡里贫苦,积德行善,以赎前愆。此事需在县里有个见证,亮可请文化馆的李干事前来做个见证,以示公允。” 他刻意提出李干事,既是引入一个半官方的监督,也是为自己留一条 后路。90年代中期,乡镇企业对地方文化机构既有资助也有需求,关系微妙。 听到要请文化馆的人,胡万金眼角抽搐,但事已至此,他已无力反对,只是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既如此,亮即刻去准备法事所需,并尝试以音律先行安抚,以免怨气再生变故。东家也请早作准备。”陈亮说完,微微一揖,不再看胡万金那杀人的目光,转身大步离开书房。那四名护卫下意识让开道路,无人敢拦。 走出书房,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陈亮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胡万金绝不会甘心受制,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他必须抓紧时间。 他先去找了周良。周良正在账房收拾东西,准备去办迁葬的事,见到陈亮,如同见到救星,又要下跪。陈亮连忙扶住他,低声道:“周先生,时间紧迫,长话短说。迁葬之事,务必亲自盯着,棺木、寿衣都要好的,找个靠谱的风水先生点穴,一切按规矩来,不要怕花钱,这钱胡家得出。办完后,你找个借口,暂时离开县城,去外地亲戚家避一避风头。” 周良是老江湖,立刻明白其中凶险,含泪点头:“我明白,我明白!陈师傅,大恩不言谢!您……您也要千万小心!东家他……唉!” 陈亮拍拍他肩膀,没再多说。离开账房,他回到客房,关上门,仔细检查了那页要命的账目和周良的信,重新藏好。然后,他静坐调息,思考着晚上的安抚该如何进行。胡万金的妥协充满虚伪,小莲的怨魂能否感受到诚意?他需要一种更强力、更直接的方式,去沟通,去疏导。 傍晚,胡府后园,古井旁。香案再起,但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得到风声的仆役们远远围观,交头接耳,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好奇。胡万金没有露面,只派了管家送来祭品。 陈亮独自站在井边,夜幕降临,井中散出的阴寒之气果然比昨日更重,带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他能感觉到,小莲的魂魄并未因白天的“承诺”而平静,反而因为感应到胡万金的虚伪和未来的不确定性而更加愤怒和……绝望。 陈亮没有犹豫,再次举起了唢呐。这一次,他吹奏的不再是单纯的安魂曲。他回想起《玄音谱》中一段关于“通幽”的晦涩记载,讲述如何以音为桥,以心印心,尝试与滞留的灵体沟通。他决定冒险一试。 他集中全部精神,将今日与胡万金交锋的经过、周良的恐惧、以及自己对公正的坚持,全部化为一股坚定的意念,融入唢呐声中。呜咽的曲调响 起,不再仅仅是安抚,更带着一种承诺和担当,试图穿透那厚重的怨念壁垒,告诉井中的灵魂:有人在为你争取公道,请再忍耐片刻,请相信世间尚有天理!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他的心神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那滔天的怨气吞噬。但他坚持着,汗水浸透了衣衫,嘴角再次渗出血丝。 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那狂暴的怨气似乎微微一滞,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充满无尽悲伤和质疑的意念,如同丝线般,顺着唢呐声传递过来:“……为……何……骗……我……” 有回应了!陈亮心中一震,更加专注地传递自己的意念:“未曾欺骗!承诺已下,明日便见分晓!若他食言,我陈亮第一个不答应!” 那悲伤的意念沉默了片刻,再次传来,带着一丝颤抖的期望:“……当……真?” “千真万确!”陈亮以意念斩钉截铁地回应。 唢呐声缓缓停下。井周的阴寒之气并未消散,但那股毁天灭地的躁动,却平息了不少。陈亮知道,他暂时稳住了局面,为明天的法事争取到了一线机会。但他也明白,真正的考验,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后。 他拖着疲惫已极的身体回到客房,心中没有丝毫轻松。明天,要么化解怨结,要么……便是修罗场。 喜欢大唢呐 第60章 法事惊魂 次日,农历九月初三,宜祭祀、破土。天色阴沉,秋风萧瑟。 胡府中门大开,却透着一股死寂。下人们屏息静气,脚步匆匆,不敢多言。后花园中央,已搭起一座简易法坛,香烛缭绕,三牲祭品摆放整齐。最显眼的,是法坛两侧临时设下的两个灵位:一为“胡门老夫人”,一为“莲姑娘之灵位”。 胡万金穿着一身藏蓝色中山装,脸色铁青地坐在法坛主位旁。他身后站着孙医师、管家和几名脸色发白的心腹。周良一夜未归,已按计划“出差”。更多的仆役则被勒令围在花园远处观礼,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既恐惧又好奇。 陈亮站在法坛前,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他手中紧握唢呐,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胡万金身上。时辰已到。 “吉时已到,请东家诵读祭文。”陈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胡万金身上。胡万金僵硬地站起身,走到坛前,拿起那篇他亲手写下、却又无比抗拒的祭文。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展开纸张时,发出窸窣的响声。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全场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东家。”陈亮低声提醒,目光如炬。 胡万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始用毫无感情的、仿佛念悼词般的语调诵读起来:“……弟子胡万金,今日于府中设坛……忏悔己过……三年前,府中丫鬟小莲,因……因故投井身亡……处理不当,掩埋真相……今日愿厚葬超度,补偿其家……望其早登极乐……” 他避重就轻,语焉不详,将“逼死”说成“因故”,将“贿赂”说成“处理不当”。每念一句,他脸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 陈亮心中冷笑,却并未打断。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果然,当胡万金念到“望其早登极乐”时,异变陡生! 法坛上,供奉在“莲姑娘”灵位前的香烛,猛地爆起一团火花,随即“噗”地一声,齐齐熄灭!一股刺骨的阴风凭空卷起,吹得纸钱乱飞,幡布狂舞! “啊!”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纷纷后退。 胡万金吓得手一抖,祭文掉落在地。他惊恐地看向那口古井方向。 “她……她不满意!她不接受!”胡万金声音发颤,对陈亮吼道,“你的法子没用!” 陈亮却异常镇定。他早料到会如此。他上前一步,捡起祭文,走到胡万金面前, 目光逼视着他,声音陡然提高,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东家!忏悔需真心!小莲姑娘要的,不是你敷衍的官样文章!她要你亲口说出真相!说出你儿子如何逼她!说出你如何掩盖!说出你心中的愧悔!否则,怨气难平,今日这法事,不做也罢!是福是祸,胡家自行承担!”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下人们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陈亮竟敢如此对东家说话。胡万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亮:“你……你……” “说!”陈亮厉声喝道,寸步不让,“对着小莲的灵位,对着胡家列祖列宗,对着这满府的下人,说出真相!否则,我立刻就走,这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这是最后通牒!是将胡万金最后的遮羞布彻底撕碎! 胡万金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黑。他看着陈亮决绝的眼神,感受着周围下人惊惧又隐含期待的目光,再想到那页要命的账目和井中可能爆发的恐怖……他终于崩溃了。 “我说!我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法坛前,不再是装的,而是真的被恐惧和压力击垮了。他涕泪横流,再无平日的威严,像个疯子般哭喊起来:“是我混蛋!是我教子无方!是继宗那个畜生逼死了小莲!是我怕丢人,拿钱压下了这事!是我对不起小莲!我不是人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用头撞地,咚咚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彻底崩溃,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在这时,陈亮再次举起了唢呐。这一次,他吹奏的曲调变了。不再是安抚,也不是沟通,而是一段苍凉、悲怆,却又带着一丝解脱和引导意味的旋律。这是《玄音谱》中近乎失传的“送魂调”,意在引导无牵无挂的魂魄前往该去之处。 唢呐声响起,如同为这场迟来的忏悔伴奏。说来也怪,随着胡万金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唢呐悲凉的曲调,园中那刺骨的阴风竟渐渐平息了,熄灭的香烛无火自燃,散发出淡淡的青烟。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情绪,弥漫在整个花园,许多年纪大的仆役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唢呐声越来越悠远,仿佛要融入云端。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中时,跪在地上的胡万金也力竭晕了过去。花园里一片死寂。 陈亮缓缓放下唢呐,感觉全身虚脱。他走到井边,对着井口深深一揖。 他能感觉到,那股纠缠了三年的怨气,正在缓缓消散,带着无尽的悲伤,也带着一丝终于得以昭雪的释然,归于天地。 法事结束了。胡家的风波,看似平息。但陈亮知道,他与胡万金的恩 怨,才刚刚开始。他看了一眼被人抬下去的胡万金,心中没有轻松,只有更深的警惕。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喜欢大唢呐 第61章 离根 胡府的法事,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而过,留下一地狼藉与死寂。胡万金当众崩溃哭嚎的丑态,如同最锋利的锉刀,将他多年经营的脸面与威严锉得干干净净。他虽然被心腹抬回内室,但“胡东家逼死丫鬟、冤魂索命”的骇人真相,已如同长了脚的瘟疫,在仆役们惊恐的窃窃私语中,不可遏制地传遍了胡府的每一个角落,并且必将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到整个县城。 陈亮在众人复杂至极的目光中——有敬畏,有恐惧,有感激,也有深深的忌惮——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那杆暗哑的唢呐,几件旧衣,还有贴身藏好的油布包。他没有接受胡家任何形式的“酬谢”,哪怕是一口茶水。他知道,那上面沾着洗不净的血腥与因果。 胡万金没有再现身,或许是无颜面对,或许是在酝酿着更深的怨恨。只有管家面色灰败地送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说是“东家一点心意,权作程仪”。陈亮看也没看,直接推了回去,声音平静却斩钉截铁:“胡家的钱,太脏,我用不起。告诉胡东家,好自为之,诺言若违,天必谴之。” 管家拿着布包,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陈亮不再多言,背起简单的行囊,走出了那座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深宅大院。当他踏出胡府那高大的门槛时,秋日高远的天空映入眼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积郁在胸中的所有浊气都吐了出去。但心情,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 他知道,与胡家这滔天恩怨,绝非一次法事就能了结。胡万金今日受此奇耻大辱,绝不会善罢甘休。暂时的蛰伏,只是为了更凶狠的反扑。此地,已成是非之海,绝不可久留。 他没有片刻耽搁,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朱门高墙,径直出了城,踏上了返回陈家庄的土路。脚步匆忙,却异常坚定。 回到孙老那间熟悉的小院时,已是傍晚。夕阳将小院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空寂。药圃里的草药有些已枯萎,屋檐下还挂着孙老生前晒的几串干辣椒,在风中轻轻摇晃。物是人非,陈亮站在院中,看着师傅常坐的那张石凳,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但他强行忍住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迅速行动起来,仔细整理了孙老留下的医书、药典和那些珍贵的笔记,将它们用油布层层包好,藏在炕洞深处。他又将院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将水缸挑满,仿佛师傅只是出门远行,他要把家收拾妥当。 然后,他来到村后山坡上,在孙老和老瞎子的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师傅,瞎子叔,亮 子……要走了。”他对着冰冷的墓碑低声说,声音在晚风中有些哽咽,“家乡……待不住了。胡家的事,只是开头。我这身惹祸的能耐,留在这里,只会给村里招灾。我得出去,去找条活路,也去找找……这唢呐和那本谱子,到底该走一条什么样的道。” 他烧了些纸钱,纸灰被风卷起,像黑色的蝴蝶四散飞舞。他在坟前坐了许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星斗满天。 回到家中,母亲已经听说了县城的风声,正坐在灶间垂泪,父亲则闷头抽着旱烟,眉头锁成了疙瘩。见到陈亮回来,母亲一把拉住他,上下打量,哭道:“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听说你……你在胡家……没吃亏吧?吓死娘了!” 父亲也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和后怕:“亮子,胡家……咱惹不起啊!你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陈亮心中温暖且酸楚,他扶着母亲坐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爹,娘,别担心,我没事。胡家……暂时不会来找麻烦。但咱们这地方,我确实不能待了。” 他将自己的判断和决定告诉了父母。他没有隐瞒胡家的势力和可能的报复,只是说得尽量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凶险,父母又如何听不出来? 母亲一听就哭了:“走?你要去哪?你一个人在外面,举目无亲的……” 父亲沉默了很久,狠狠吸了几口烟,才哑着嗓子说:“娃大了,有自己的路。留在村里,种地也好,吹唢呐也好,终究是没出息。出去……闯闯也好。爹娘没本事,帮不了你啥……你在外头,凡事……多加小心。” 这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用最朴实的话,表达了对儿子最大的支持与最深的忧虑。 那一夜,陈家灯火久久未熄。母亲一边流泪一边为陈亮赶制干粮,缝补衣裳,将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硬塞进他贴身的衣袋里。父亲则一遍遍检查他的行囊,沉默地磨快了那把防身的柴刀。 第二天,天还没亮,霜降的寒气很重。陈亮背上行囊,那杆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大唢呐,斜挎在身后。他拒绝了父母的远送,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与父母告别。 “爹,娘,你们保重身体。等我在外面站稳了脚跟,就接你们出去。”陈亮跪下来,给父母磕了个头。 母亲哭得说不出话,父亲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扭过了头。 陈亮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在晨曦薄雾中沉睡的村庄,看了一眼那棵记录了他无数欢笑与屈辱的老槐树,然后毅然转身,踏上了通往村外的那条土路,再也没有回头。 身影,很快消失在弥漫的晨雾里。故乡,被他决绝地甩在了身后。前路茫茫,是凶是吉,他不知。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那杆大唢呐的呜咽声,将不再只为脚下的黄土,也将为远方不可知的江湖而鸣。 喜欢大唢呐 第62章 陌路, 离开陈家庄,陈亮没有选择通往县城的官道,而是绕行偏僻的乡间小路。他深知,胡万金在本地势力盘根错节,官道驿站,恐怕早有眼线。他必须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深秋的皖北平原,一片萧瑟。收割后的田野裸露着褐色的肌肤,路边枯草挂着白霜,寒风卷起尘土,打在脸上生疼。陈亮紧了紧单薄的衣衫,将唢呐往怀里揣了揣,埋头赶路。饿了,就啃几口母亲烙的干粮;渴了,就掬一捧路旁溪涧的冷水。 他此行目标明确——省城。那里是方圆千里最繁华的所在,人口百万,三教九流汇聚,是藏身的最佳选择,也可能有更多关于《玄音谱》和民间法脉的线索。孙老生前曾提过,省城有几位研究民俗和古乐的老朋友,或许能投奔一二。此外,文化馆的李干事也曾提过省城有相关机构,这或许是一条潜在的、相对“正规”的路径。 然而,路途的艰辛远超想象。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使得他本就未曾完全复原的身体,很快感到了疲惫。更麻烦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被某种东西“盯”上了。 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窥视感,如影随形。有时走在荒僻的路上,他会猛地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田野和摇曳的枯草。夜间露宿破庙或桥洞时,他常会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惊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甚至偶尔,在极度的寂静中,他会隐约听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异响,与他怀里的唢呐隐隐产生共鸣。 是胡家派来的追踪者?还是……自己这身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气息”,引来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那本藏在怀里的无名古书,本身就是一个招灾的“饵”? 陈亮不敢确定,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他尽量避开人烟,改变行进路线,运用孙老所教的粗浅反追踪法门,试图摆脱那如蛆附骨的感觉。 这日傍晚,他错过了宿头,前方是一片荒芜的丘陵地带,地图上标注为“老鹰岗”。据说这里旧时是乱坟岗,邪性得很,平日里连樵夫都很少深入。眼看天色将晚,乌云蔽月,四周荒草萋萋,怪石嶙峋,寒风呼啸而过,如同鬼哭。 陈亮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硬着头皮,想尽快穿过这片岗地,到山那头的镇子落脚。 他深入岗地腹地,光线愈发昏暗。就在这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陡然变得强烈无比!与此同时,怀中的唢呐竟微微震动起来,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而怀里那本古书,也隐隐散发出一丝阴寒的 气息! “不好!”陈亮心头一凛,猛地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绷紧,灵觉瞬间提升到极致。 四周死寂,只有风声。但在这风声之中,他清晰地听到了一种……细碎、密集的爬行声,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土和腥臊混合的气味。 他缓缓将手伸向怀中,握住了那杆冰冷的大唢呐。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黑暗中晃动的草丛和狰狞的怪石。 他知道,离开家乡后的第一道坎,来了。这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算计,而是真正踏入那个光怪陆离、危险重重的世界入口。 考验,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 至此,陈亮的故事暂告一段落。他从一个备受欺凌的乡下唢呐手,经历了师恩、情殇、背叛、濒死、通灵、抗争,最终被迫离乡,踏上了通往未知江湖的陌路。大唢呐的声音,将不再局限于红白喜事,它将伴随主人,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见证更深的恩怨,触碰更古老的秘密。 前路漫漫,凶吉未卜。但种子已经播下,只待风雨洗礼,方能长成参天大树。 第二卷《城郭江湖》,即将开启。 喜欢大唢呐 第1章 省城印象 老鹰岗的遭遇,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噩梦。凭借着孙老所授的粗浅辟邪法门、日益敏锐的灵觉,以及那杆在危急关头自发嗡鸣示警的大唢呐,陈亮有惊无险地摆脱了那片滋生邪秽的荒岗。具体过程他已不愿细想,只记得夺路狂奔时,背后那如跗骨之蛆的阴冷窥视感,和空气中残留的、非人非兽的腥臊气息。 经此一遭,他更加谨慎,几乎昼伏夜出,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风餐露宿,不敢有丝毫大意。怀中的油布包和那本无名古书,仿佛变得更加沉重。他隐隐感到,自己踏上的,不仅是一条离乡谋生路,更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通往另一个不可知世界的险途。 紧赶慢赶,历时大半个月,当陈亮终于望见远处地平线上那片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城市轮廓时,已是初冬时节。寒风凛冽,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嘴唇干裂,面色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就是省城? 高大的烟囱喷吐着黑烟,低矮的棚户区杂乱无章地蔓延,远处已有零星的高楼拔地而起。空气中混杂着煤烟、灰尘、汽车尾气和一种陌生的、属于工业城市的躁动气息。与他熟悉的、弥漫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乡村,截然不同。 随着人流挤下破旧的长途汽车,双脚踩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陈亮有一瞬间的恍惚。车站广场人声鼎沸,各种口音的吆喝声、喇叭声、争吵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耳膜。穿着臃肿棉衣的人群行色匆匆,小贩推着冒着热气的简易餐车穿梭叫卖,墙壁上贴满了红红绿绿、内容各异的广告纸。 他像一滴水,瞬间被这片喧嚣的海洋淹没。孤独、渺小、以及一种对新环境的本能警惕,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背上的行囊,摸了摸怀里硬邦邦的唢呐,这熟悉触感,才让他稍稍安心。 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的地方。他记得孙老提过,省城西关外,有一条“民俗街”,聚集了不少卖古玩、旧书、花鸟鱼虫的铺子,也有些老手艺人在那里摆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消息灵通,生活成本也低。或许能在那里找到暂时的安身之所,也能顺便打听一下孙老那位“老朋友”的消息。 他不敢搭乘陌生的公交车,凭着在车上问路得到的模糊指引,背着行囊,徒步向西关走去。省城之大,远超他的想象。宽阔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和偶尔驶过的黄色“面的”(出租车),都让他目不暇接,也步步惊心。 走了近两个小时,腿脚发酸,才终于看到一片明显陈旧、杂乱许多的街区。低矮的房屋,斑驳的墙 面,空中横七竖八的电线,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旧货、香料和某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都显示着这里的年代感。这里就是“民俗街”了。 街道两旁,果然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地摊。有卖瓷器玉器的,有卖旧书连环画的,有卖仿古家具的,还有支着炉子打铁、编竹筐的手艺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与主城区的“新”相比,这里充满了市井的、沉淀下来的“旧”气。 陈亮慢慢走着,目光扫过两旁的店铺和行人,寻找着可能招租的简易住处,或者看起来面善、可能提供信息的人。他这身打扮和满脸风尘,在这条街上并不算太突兀,但仍能感到一些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在一个卖旧书杂项的摊子前,他停下脚步,假装翻看几本泛黄的医书,实则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摊主是个戴眼镜的干瘦老头,正捧着个搪瓷缸子喝茶,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卖仿古乐器的小铺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老柴!你个老泼皮!上次拿个破葫芦丝糊弄我,说是老物件,结果没三天就裂了!退钱!”一个穿着皮夹克、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正揪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脏兮兮蓝色劳动布褂子的老头衣领,唾沫横飞地骂道。 那被称为“老柴”的老头,个子不高,瘦得像麻杆,被揪得踮起了脚,却丝毫不惧,反而梗着脖子,用一口带着浓重本地方言的普通话回骂:“放你娘的屁!那是你自己吹得太用劲!好东西到你手里也是糟蹋!不退!没钱!” “嘿!你个老东西,找打是不是?”皮夹克汉子扬起了拳头。 周围立刻围拢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却没人上前劝阻。 陈亮微微皱眉。他本不想多事,但看那老柴年纪不小,怕是要吃亏。而且,那铺子里挂着的几件唢呐、笙、箫等乐器,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多是仿品,但其中一杆挂在最里面的唢呐,铜碗色泽沉暗,木管包浆自然,似乎有点年头。 就在皮夹克汉子的拳头将要落下时,陈亮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格了一下,开口道:“这位大哥,有话好说,动粗解决不了问题。” 他这一下看似随意,却用上了巧劲,那汉子只觉得手腕一麻,拳头竟落不下去了。 汉子一愣,扭头看到是个面生的、土里土气的年轻人,火气更盛:“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 老柴也诧异地看了陈亮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陈亮不卑不亢,对 那汉子道:“我不是谁,路过而已。这葫芦丝是不是老物件,一验便知。若是新的,老板理当退换;若是老的,坏了也确实可惜。何必动手?” 他又转向老柴:“老板,开门做生意,讲究诚信。若真是货有问题,退换也是应当。” 他这话说得在理,周围有人附和起来。那皮夹克汉子见陈亮气度沉稳,手上似乎也有点功夫,气焰矮了三分,嘟囔道:“怎么验?你说得轻巧!” 老柴眼珠转了转,忽然对陈亮道:“小子,你懂这个?”他指了指铺子里的乐器。 陈亮目光扫过那杆旧唢呐,心中微动,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老柴嘿嘿一笑,对那汉子道:“行!今天算你运气好,碰上明白人了。让这小哥验验,他说是新的,我双倍赔你!他说是老的,你立马滚蛋,别耽误我做生意!敢不敢?” 皮夹克汉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陈亮,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群,梗着脖子道:“验就验!怕你不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陈亮身上。 陈亮心中苦笑,没想到初来乍到,就卷进了这么一桩麻烦事。但他话已出口,也无法退缩。他走到铺子前,拿起摊在桌上那裂开的葫芦丝,仔细看了看切口、材质和工艺。 片刻后,他放下葫芦丝,平静地对那皮夹克汉子说:“大哥,这葫芦丝,材质是新的,工艺也是近年的模具压出来的。不是老物件。” “哈哈!听见没!”老柴立刻跳了起来,得意洋洋。 皮夹克汉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瞪了陈亮和老柴一眼,骂了句脏话,悻悻地挤开人群走了。 看热闹的人见没打起来,也渐渐散了。 老柴凑到陈亮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行啊小子,眼力不错!哪儿来的?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陈亮拱了拱手:“乡下过来的,混口饭吃。” “懂乐器?会吹唢呐不?”老柴指了指铺子里那杆旧唢呐,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带着审视。 陈亮心中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家里老人教过一点,吹得不好。” 老柴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追问,而是话锋一转:“刚才多谢你了小子,省了老子一顿打。怎么样,初来省城,找到落脚地儿没?要是没地方去,我后院还有个放杂物的棚子,能挡风遮雨,便宜租给你,算还你个人情。” 陈亮心中一动。这老柴看似油滑,但眼神深处并无太多奸邪之气,而且 经营乐器铺,或许是个打探消息的渠道。那后院棚子虽然简陋,但眼下确实急需一个安身之所。 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那就多谢老板了。租金该多少是多少。” 老柴一拍大腿:“痛快!叫我老柴就行!走,带你看看地方!” 陈亮跟着老柴,绕过杂乱的前铺,走向后院。他回头望了一眼喧嚣的街道,又摸了摸怀里的唢呐。省城的第一天,就这样开始了。这个看似寻常的乐器铺老板,会是他在这座陌生城市里的第一个转折点吗? 前方,是深不可测的城郭江湖。 喜欢大唢呐 第2章 柴门深巷 老柴铺子的后院,比陈亮想象中还要狭窄杂乱。院子不大,堆满了破旧的木料、废弃的乐器零件和一些蒙尘的陶罐瓦器,仅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通向角落一间低矮的砖石小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木料、灰尘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 老柴掏出钥匙,费劲地捅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对着邻居家的山墙。地方不大,勉强能放下一张旧板床和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子,墙角结着蛛网,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就这儿了,条件是差了点,但屋顶不漏雨,门栓也结实。”老柴拍了拍手上的灰,咧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一个月二十块,水电自理,巷子口有公用水龙头和厕所。要住就先付一个月押金。” 二十块,在95年不算小数目,但在这省城之地,尤其是能立刻安顿下来,已是难得。陈亮没有犹豫,从贴身内袋里数出两张十元纸币递了过去。这是他离家时父母塞给他的大部分积蓄。 老柴接过钱,熟练地捻了捻,揣进兜里,脸色好看了不少:“行,小子爽快!被褥自个儿解决,铺盖卷总带了吧?前头铺子晚上七点关门,早上八点开。没事别往前头凑,我这儿杂七杂八的东西多,丢了啥说不清。”他话语实在,带着市井小生意人的精明和戒备。 “晓得了,柴叔。”陈亮点点头,将行囊放在板床上。 “成,那你先拾掇拾掇。饿了吧?巷子口往右拐,有家‘刘记面馆’,便宜实惠。我前头看铺子去了。”老柴说完,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回了前店。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陈亮一人。他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终于,有个遮风挡雨的窝了。他环顾四周,虽然破败,但一种久违的、属于“自己的”空间的踏实感,慢慢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与惶惑。 他打开行囊,取出母亲缝制的粗布床单铺上,又仔细检查了门窗。那木窗对着狭窄的巷道,采光极差,但胜在隐蔽。他满意地点点头,这环境正合他意。 收拾停当,腹中饥饿感阵阵袭来。他锁好门(虽然那锁看起来一脚就能踹开),按照老柴的指点,走出小巷。巷口果然有家招牌油腻、灯光昏黄的面馆,正是饭点,里面坐满了穿着工装、大声说话的附近工人和摊贩。热气腾腾的面香混合着劣质烟草的味道,充满了鲜活粗粝的市井生气。 陈亮要了一大碗最便宜的阳春面,找了个角落坐下,默默地吃着。热汤下肚,驱散 了寒意。他一边吃,一边留意着周围嘈杂的谈话声,试图从中捕捉关于这个城市、关于谋生机会的碎片信息。大多是关于工钱、物价、家长里短的抱怨,但也有人提到“古玩市场”、“鬼市”、“拆迁”等字眼,让他留了心。 吃完面,天色已完全黑透。省城的夜晚与乡村截然不同,虽然没有后世那般灯火辉煌,但主干道上路灯明亮,偶尔有汽车驶过,沿街店铺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红绿绿的光,透着一种陌生的繁华。民俗街这边则安静许多,大部分店铺已关门,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偶尔有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 陈亮没有闲逛,买了几个馒头当明早早饭,便迅速回到了那间小屋。关紧房门,插上门栓,狭小的空间给了他一种暂时的安全感。他点亮从家里带来的煤油灯(屋里没有电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一隅。 他坐在板床上,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再次拿出那个油布包。打开,看着那页泛黄的账目和周良的绝笔信,心情沉重。胡家的事,远未结束。胡万金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必须尽快在这座城市立足,提升自保的能力。 他又拿起那本从孙老木箱夹层得到的无名古书。在煤油灯下,书页更显古旧,那些暗红色的字迹和奇异的符号,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他尝试着再次研读,依旧大多不识,但或许是身处异地、心绪沉淀,又或许是经历了胡府事件后对“气”与“灵”有了更深切的体会,他再看那些人体气脉图谱和音律符号时,竟隐隐有了一丝模糊的感应,不像之前那般完全不知所云。 “心音合一,以意御气……”他默念着孙老转述过的只言片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着某个看似简单的符号。体内那缕修炼《玄音谱》基础法门而日渐浑厚的真气,似乎随之微微一动。 他心中一动,收起古书,拿起了那杆大唢呐。冰凉的铜管触手,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他没有吹响,只是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每一处磨损,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属于父亲、属于老瞎子、也属于他自己的一段段悲欢离合的记忆。 在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这杆唢呐和这本古书,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他面对未来的全部依仗。 夜深了,窗外传来隐约的火车汽笛声,悠长而遥远。陈亮吹熄煤油灯,和衣躺下。板床很硬,屋子很冷,但他很快沉沉睡去。连日来的身心疲惫,终于压倒了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陈亮开始了在省城的蛰伏生活。他极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小屋里,不是 打坐调息,锤炼那股自老瞎子处传承、又经孙老指点和自己苦修而来的真气,就是研读那本无名古书,试图理解其中奥秘。饿了就去刘记面馆或者买点馒头咸菜果腹,生活极其简朴。 他偶尔也会趁老柴不忙时,到前头铺子转转,帮忙搬点东西,搭把手。名义上是帮忙,实则是想从老柴嘴里套点话,也多看看铺子里的乐器,特别是那杆旧唢呐。 老柴这人,看似油嘴滑舌,爱占小便宜,但接触多了,陈亮发现他骨子里有种底层小市民的狡黠和仗义。他对乐器,尤其是吹管乐器,确实有些真见识,不是完全蒙事的。几次闲聊,陈亮故意将话题引向民乐、老曲子甚至一些乡下的“怪事”,老柴有时会脱口说出些行话或掌故,但一旦陈亮深问,他便又打着哈哈岔开话题,眼神闪烁,似乎有所顾忌。 至于那杆旧唢呐,老柴只说是早年收破烂收来的,看着老,但不值钱,挂着充门面。陈亮借着擦拭的机会仔细看过,唢呐工艺古朴,音孔磨损自然,尤其是铜碗内壁,有长期吹奏形成的独特氧化层,绝非凡品。他越发觉得,这老柴不简单。 这天下午,天气阴冷,没什么客人。老柴靠在躺椅上打盹,陈亮在角落里整理一堆散乱的笛膜。突然,铺门帘子一掀,冷风灌入,走进来一个人。 此人约莫四十出头,穿着当时少见的呢子大衣,梳着油光水滑的分头,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他一进来,就带来一股淡淡的、与这民俗街格格不入的香水味。 “哟,柴老板,忙着呢?”来人声音尖细,带着点拿腔拿调的客气。 老柴一个激灵醒过来,看到来人,脸上立刻堆起职业性的笑容,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是侯经理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他忙不迭地起身让座。 那位侯经理却没坐,目光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正在低头整理笛膜的陈亮身上,打量了几眼,笑道:“柴老板,这是新招的伙计?看着挺精神嘛。” 老柴打了个哈哈:“乡下来的远房侄子,过来帮帮忙。侯经理今天来是……” 侯经理收回目光,凑近老柴,压低了些声音,但在这安静的铺子里,陈亮还是隐约听到了几句:“……还是上次那事……我们‘百乐门’夜总会下周末有个大客户包场,要搞点‘特色’……上次请那帮人吹的‘百鸟朝凤’太土了……老板的意思,能不能找点……嗯,‘特别’的调调?要能……镇得住场子,又能让客人觉得……新鲜、刺激的?” 老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侯经理,这……这有点难办啊。正经的曲子好找,这‘特别’的……尺度不好把握啊。” 侯经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拍了拍老柴的肩膀:“老柴,你的门路我还不知道?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有效果。”他特别加重了“效果”两个字,眼神若有深意地又瞟了一眼墙上的旧乐器,尤其是那杆唢呐,“我听说,有些老曲子……可不光是好听。你琢磨琢磨,有信儿了call我BP机。”说完,他留下张名片,转身走了。 侯经理一走,老柴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啐了一口:“呸!‘百乐门’那地方……尽搞些歪门邪道!” 陈亮心中却是一动。“百乐门”夜总会?特色调调?镇场子?效果?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加上那侯经理暧昧的眼神,让他隐隐感觉到,这似乎不是一次普通的演艺邀请那么简单。难道,这省城的江湖里,也有人知晓,或者至少在探寻音律的某些……“非常”用途?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那杆旧唢呐,又看了看眉头紧锁的老柴,感觉一条新的、或许充满机遇也充满危险的线索,似乎正悄然浮现。 喜欢大唢呐 第3章 夜半玄音 侯经理留下的那张薄薄的名片,像一片滚烫的烙铁,躺在老柴油腻的木头柜台上。上面印着“百乐门夜总会公关经理侯勇”以及一串数字BP机号码。老柴盯着它,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半晌没说话,只是拿起旁边的搪瓷茶缸,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茶,仿佛要浇灭心头的烦躁。 陈亮默默地将整理好的笛膜归置到小抽屉里,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老柴的反应。他看得出来,老柴对这位侯经理以及他背后的“百乐门”极为抵触,甚至有些忌惮。但“钱不是问题”这句话,又像钩子一样,挠着这个小本生意人心里最痒的地方。 “柴叔,‘百乐门’……是个什么地方?”陈亮状似无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需要了解更多信息。 老柴叹了口气,把茶缸重重一放,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点上一根劣质卷烟,深吸了一口,才没好气地说:“什么地方?销金窟!阎王殿!正经人谁去那儿?都是些有钱烧的、找刺激的阔佬,还有……哼,不三不四的人。”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有些飘忽,“那地方邪性得很,听说以前是个乱葬岗,盖楼的时候就不太平。开业后更是隔三差五出点怪事,不是客人打架斗殴见了红,就是有人说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他们才老想找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镇场子’。” 陈亮心中一动。“邪性”、“不干净的东西”、“镇场子”,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再明显不过。看来,这百乐门夜总会,并非仅仅寻求猎奇表演,而是真的遇到了“麻烦”,需要借助非常手段来压制。这与他身负的能力,隐隐产生了关联。 “侯经理说的‘特别’的调调,是指……”陈亮试探着问。 老柴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压低了声音:“你小子,别瞎打听。有些事,知道多了没好处。他们想要的,不是什么正经曲子,是那种……老辈子传说里,能‘驱邪避煞’、甚至能‘乱人心神’的鬼乐!这种东西,沾上了就是一身骚!搞不好,把自己都搭进去!”他说到最后,语气带着明显的警告,似乎不仅是在提醒陈亮,也是在告诫自己。 陈亮默然。老柴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这省城的水,果然深不可测。连一个夜总会,都开始接触这些隐秘的领域。这让他更加警惕,但也隐隐生出一丝好奇。他想知道,这世上,除了他和孙老、老瞎子这一脉,是否还有其他人掌握着类似的力量?这“百乐门”的“怪事”,又到底是什么? 老柴烦躁地掐灭了烟头,把侯经理的名片胡乱塞进抽屉深处,像是要眼不 见为净。“这事别提了!就当那姓侯的没来过!咱们小门小户,挣点安稳钱就行,那种浑水,蹚不起!”他挥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不祥的东西。 陈亮点点头,没再追问。但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轻易过去。侯经理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涟漪已经荡开。 接下来的几天,民俗街依旧平静。老柴似乎真的把百乐门的事抛在了脑后,照常经营着他的小铺子。陈亮则继续他深居简出的生活,白天帮老柴打打杂,更多时间则窝在后院小屋,潜心修炼。 他对那本无名古书的钻研,有了新的进展。或许是身处异地,心神更为专注,又或许是经历了更多,心性有所成长。他不再执着于辨认每一个陌生的字符,而是尝试着去“感受”那些描绘气脉运行和音律符号的图案。他依照图案中隐含的轨迹调整呼吸,引导体内那股日益浑厚的真气缓缓流转,同时在心里模拟相应的音律。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陈亮盘坐板床上,再次沉浸于古书的玄奥之中。他依照一幅看似描绘“聚气于喉,音通百窍”的图示,缓缓运转真气,意念集中,模拟着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共鸣之音。 不知不觉间,他下意识地轻轻哼出了声。那声音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却异常低沉绵长,带着一种奇特的振动频率。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刹那,异变突生! 他并未拿起唢呐,但放置在床边的那杆大唢呐,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震颤起来,铜碗与木管的接口处,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嗡嗡”声!与此同时,他感到怀中那本无名古书,也似乎散发出了一丝微弱的温热! 陈亮猛地惊醒,哼唱声戛然而止。唢呐的震颤和古书的温热也瞬间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古书上记载的法门,与这杆传承已久的唢呐之间,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超越物理接触的共鸣!他甚至不需要吹奏,仅仅是以特定的方式运转真气、模拟音律,就能引动唢呐的灵性! 这个发现让他激动不已。这意味着他对力量的控制,可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层次!如果能够掌握这种“意动音随”的法门,或许就能更精微地操控音律的力量,减少对外在吹奏的依赖,在关键时刻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然而,激动之余,强烈的警惕也随之而来。这种共鸣如此隐秘而强大,若不小心驾驭,极易失控。而且,刚才的 动静虽然微小,但在这寂静的深夜,是否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尤其是前铺那个看似普通、却可能深藏不露的老柴? 他屏息凝神,仔细倾听。院子里只有风声,前铺也毫无动静。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已暗下决心,日后修炼必须更加小心,最好能找到更隐蔽的场所。 这次意外的发现,像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也让他更加意识到,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和危险。百乐门的邀约,老柴的讳莫如深,无名古书的奥秘,以及自身不断觉醒的能力……所有这些,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笼罩其中。 他隐隐感觉到,平静的日子,恐怕持续不了多久了。省城这座江湖,正在向他展现出它光怪陆离又暗流汹涌的一角。 而此刻,前铺已经熄灯的老柴,其实并未睡着。他躺在里间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刚才后院隐约传来的一声极其低沉、几乎不似人声的嗡鸣,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他心悸的波动,让他皱紧了眉头。他翻了个身,喃喃自语:“这小子……果然不简单。看来这省城,又要起风了咯……” 喜欢大唢呐 第4章 柴门夜雨 侯经理那张名片带来的涟漪,并未如老柴所愿般轻易平息。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阴雨绵绵,民俗街早早没了人迹,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打出单调的声响。老柴正准备提前打烊上门板,两个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西装、膀大腰圆的男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们没有打伞,雨水顺着短硬的头发流到脖颈,眼神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戾气,扫视着狭小的铺子。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大剌剌地靠在柜台上,敲了敲台面:“老头,姓侯的让我们来问个话,那事儿,琢磨得咋样了?” 老柴心里一沉,脸上挤出笑:“两位大哥,你看这……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接不了百乐门的活儿。麻烦回禀侯经理,就说老柴我能力有限,实在对不住……” “能力有限?”刀疤脸嗤笑一声,拿起柜台上一个做工粗糙的仿古埙,在手里掂量着,“侯经理可是说了,柴老板门路广,尤其对些老物件、偏门道有研究。我们老板这次请的客人很重要,点名要‘新鲜刺激’的玩意儿。钱,好说。”他随手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拍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点是定金。事成之后,再加这个数。”他又伸出两根手指。 老柴看着那沓钱,眼皮跳了跳,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艰难地移开目光,陪着笑:“大哥,真不是钱的事。是……是真没那本事。您看我这铺子,都是些糊口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 “砰!”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壮汉,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货架上,震得几管竹箫簌簌作响。“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侯经理请你,是看得起你!在这西关地界,还没人敢驳我们‘龙五爷’的面子!”他口中的“龙五爷”,显然就是百乐门真正的幕后老板。 老柴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前铺的小门帘一动,陈亮走了出来。他刚在屋里听到前面的动静不对,特意出来看看。见到两个气势汹汹的陌生汉子,他脚步顿住,站在暗影里,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 那两个汉子也注意到了陈亮,刀疤脸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年轻土气,没放在心上,转过头继续逼视老柴:“老头,痛快给句话!接,还是不接?” 老柴额头冒出冷汗,偷眼瞥了一下陈亮,眼神复杂,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他咬了咬牙,弯腰从柜台底下摸出那沓钱,双手递了回去,声音发颤:“两……两位大哥,这钱……我真不敢收。活儿……也实在接不了。请回吧……”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凶光毕露:“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一把打掉老柴手里的钱,钞票散落一地。“行!老柴,你有种!咱们走着瞧!”他恶狠狠地瞪了老柴一眼,又阴冷地扫了陈亮一下,对同伙一摆头:“走!” 两人掀开门帘,大步走入雨中,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铺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敲打门板的声音和老柴粗重的喘息。他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虚脱了一般,脸色惨白。陈亮默默走过去,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钞票一张张捡起来,整理好,轻轻放在柜台上。 “柴叔……”陈亮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看得出来,老柴是真心畏惧那个“龙五爷”的势力。 老柴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惹上麻烦了……大麻烦……”他抬起头,看着陈亮,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懊悔,“我就不该让那姓侯的进门!龙五爷是道上混的,手黑着呢!这下……这下可怎么收场……”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陈亮问道。他虽然猜到与“特殊”的音律有关,但具体细节并不清楚。 老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他们……想要的是‘鬼乐’!不是给人听的,是……是给那些‘东西’听的!据说百乐门那地方不干净,经常闹得客人不安生,影响生意。他们想找懂行的人,吹点能‘镇场子’或者……或者能刺激那些东西现形,让他们请来的‘高人’顺手收拾掉的曲子!这他娘的是玩火!一个不好,镇不住邪祟,反而把更厉害的东西招来,或者吹曲子的人自己都得搭进去!” 陈亮心中凛然。果然如此!这已不仅仅是普通的演艺,而是涉及玄怪之事的危险勾当。老柴的恐惧,并非没有道理。 “那……现在怎么办?”陈亮问。对方明显不会善罢甘休。 “能怎么办?”老柴苦笑,“惹不起,只能躲了。明天……明天我就把这铺子关几天,出去避避风头。你也……”他看向陈亮,犹豫了一下,“你也换个地方住吧。那后院……不安全了。龙五爷的人找不到我,说不定会来找你麻烦。” 陈亮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柴叔,我没事。他们主要是冲你来的。我一个外地人,无亲无故,他们找不到我头上。你出去避避也好。”他不想连累老柴,也更不愿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暂时的落脚点。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事或许与他有某种牵扯,躲,未必是办法。 老柴看着陈亮沉稳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你小子……唉,随你吧。反正……自己 小心。这世道……不太平啊。”他不再多说,颤巍巍地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彻底关门。 这一夜,雨一直下。陈亮回到后院小屋,心情沉重。省城的复杂和危险,远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更直接。黑道的势力,玄怪的纠缠,仅仅因为一家乐器铺,就如此真切地压到了眼前。他摸了摸怀里的唢呐和古书,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力量,不仅仅是自保的工具,也可能成为招灾的引信。 他必须更快地提升自己,才能在这暗流汹涌的城郭江湖中,找到立足之地。同时,他对那个“百乐门”以及其背后的“怪事”,产生了更强烈的好奇。那里,究竟藏着什么?龙五爷寻找“鬼乐”,是真的为了镇邪,还是另有图谋? 窗外雨声淅沥,陈亮吹熄油灯,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前路迷雾重重,但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喜欢大唢呐 第5章 鬼市初探 老柴终究是怕了。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锁了铺门,在门口左右张望了好一阵,才压低帽檐,匆匆消失在了民俗街尚未完全苏醒的晨雾里,说是去邻省亲戚家躲一阵子。临走前,他塞给陈亮一把后门的备用钥匙,眼神复杂地叮嘱:“亮子,铺子……你帮着照看点。万一……万一有人来问,就说我回老家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你自己……千万当心!” 陈亮接过冰凉粗糙的钥匙,点了点头。看着老柴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他心中并无多少离愁别绪,反而有种预料之中的平静。龙五爷的阴影,像一块乌云,笼罩在这小小的铺子上空。老柴的离开,是明智的,也是必然的。 铺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前门紧闭,后院空荡,只剩下陈亮一个人。他没有感到孤单,反而有种难得的清净。这给了他更多时间和空间来修炼和思考。 老柴的仓皇离去,以及百乐门对“鬼乐”的寻求,都像一根根刺,扎在陈亮心头。这省城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龙五爷这类人物的存在,意味着在这个看似秩序井然的城市底下,潜藏着不受常规约束的黑暗力量。自己身负异术,如同稚子怀金,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和依仗,迟早会成为他人觊觎甚至毁灭的目标。 他必须尽快提升自己,并且,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城市“另一面”的信息。老柴走了,他失去了一个可能的信息来源。但老柴的铺子本身,或许就是一个线索的宝库。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除了必要的吃饭和简单的户外活动(他始终保持警惕,避免被盯梢),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铺子里。他没有动柜台里的钱和贵重物品,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老柴堆积如山的那些旧书、杂项,尤其是与乐器、民俗相关的物件上。 他仔细地翻阅那些落满灰尘的旧书,有工尺谱,有地方戏曲唱本,还有一些讲述民间传说、奇闻异事的残本。在一堆破烂的旧杂志底下,他翻出了一本没有封皮、纸张泛黄发脆的手抄本,里面用毛笔字记录了一些零散的、关于本地丧葬习俗、祭祀乐舞乃至一些驱邪镇煞的土方子,笔迹潦草,似是多人陆续添写而成。其中几页,提到了西城外“老河道”一带,过去曾有“夜集”,交易些见不得光的“阴物”,甚至隐约提及有懂“异术”的人出没。 “老河道夜集”?陈亮心中一动。这会不会就是老柴偶尔说漏嘴提到的“鬼市”?一个在正规市场之外,流通着非常规物品和信息的地下场所?那里,或许能找到他需要的东西,或者打听到有用 的消息。 这个发现让陈亮精神一振。他决定去探一探这个“鬼市”。但鬼市必然鱼龙混杂,危险未知,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将那本无名古书和油布包里的重要证据,用油纸层层包好,藏在后院小屋一个极其隐蔽的墙缝里,确保万无一失。随身只带了一些零钱,那杆大唢呐用旧布仔细包好,斜背在身后。这唢呐既是武器,也是身份的象征,在某些场合或许有用。他又从老柴的工具箱里找出一把小巧但锋利的刻刀,藏在袖中以防万一。 准备停当,等到下一个农历的“破日”(民间认为诸事不宜,但也是鬼市常开的日子)凌晨三点,天色最黑的时候,陈亮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凭借记忆和白天探好的小路,穿行在沉睡的城市巷道中,向西城外摸去。 深秋的凌晨,寒气刺骨。越靠近老河道,越是荒凉。废弃的厂房、杂乱的棚户区、散发着臭气的垃圾堆,与远处城市依稀的灯火形成鲜明对比。按照手抄本上模糊的指引,他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走了许久,终于在一片长满荒草的废弃货场边缘,看到了一点微光。 靠近些,才发现那微光来自几盏悬挂在歪斜木杆上的马灯,灯罩被熏得乌黑,光线昏黄摇曳。灯光下,影影绰绰有几十号人,或蹲或站,散落在货场的空地和高低不平的废料堆间。没有人大声喧哗,交谈声压得极低,如同鬼魅私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土腥味,还夹杂着线香、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腥气。 这就是鬼市了。 陈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将帽檐又拉低了些,迈步走了进去。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摊位”。所谓的摊位,大多简单至极,一块铺地的塑料布,上面随意摆着些东西:沾满泥土的残破陶罐、锈迹斑斑的铜钱、形状古怪的骨头、颜色艳丽的不知名草药、甚至还有一些用红布盖着、看不清模样的神像牌位。卖主们也形形色色,有穿着破旧棉袄、缩着脖子的老汉,有眼神飘忽、面带菜色的中年人,也有裹着头巾、看不清面容的妇人。 没有人招呼,交易都在沉默或极低的讨价还价中进行,透着一种诡异的默契。陈亮能感觉到,不少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好奇,甚至一丝不怀好意。他体内真气微微流转,灵觉提升到极致,小心地避让着可能存在的陷阱,同时仔细感知着周围的气息和那些货物上残留的“痕迹”。 大部分东西都只是普通的旧货,或者沾染着微弱的、杂乱无章的阴气,并无 特殊。他走走停停,没有轻易开口。在一个卖旧书的摊前,他蹲下翻看,大多是些破旧的黄历、宣传画,并无价值。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揣着手,眯着眼打盹。 就在陈亮准备起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摊位角落,压在一堆废纸下面,露出一角暗黄色的纸页,上面似乎画着某种复杂的符箓图案,与他那本无名古书上的某个残图有几分相似! 陈亮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将那叠废纸拨开,露出了下面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册子没有封面,纸张脆硬,上面用朱砂画着些残缺的符咒,旁边还有蝇头小楷的注释,字迹古朴,似乎有些年头。他拿起册子,仔细翻看。里面的符咒大多残缺不全,注释也晦涩难懂,但其中一页,描绘了一个类似唢呐形状的法器,旁边注解着“惊邪”、“破瘴”等字样,并提及需配合特定音律使用。 “老板,这个怎么卖?”陈亮压低声音问道。 那打盹的老头睁开眼,瞥了册子一眼,又瞥了陈亮一眼,沙哑道:“三十块。不还价。” 陈亮没有犹豫,掏出三张十元纸币递了过去。这册子对他或许有用,至少是个参考。 老头收了钱,又眯上了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陈亮将册子小心收好,继续往前逛。他希望能找到关于百乐门或者类似场所的信息,或者能感知到拥有特殊气息的人。然而,一路走来,并无更多收获。就在他有些失望,准备离开时,前方一阵轻微的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几个人围在一个摊位前,摊主是个穿着黑色对襟褂子、面色阴沉的中年人,他面前摊开的红布上,摆着几件东西:一个漆黑的铃铛,一块布满裂纹的龟甲,还有一截颜色暗红、仿佛浸过血的竹笛。那竹笛上,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但却让陈亮体内真气微微一滞的阴邪气息! “这‘丧魂笛’,可是老物件了,吹响了,能勾魂夺魄,嘿嘿……”那阴沉中年人低声对围观的几人吹嘘着,声音沙哑难听。 陈亮心中警惕,这笛子绝非善物。他正想远离,忽然,那中年人的目光扫过他背后用布包着的唢呐,眼神陡然一凝,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神色。陈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眼,心中一凛,立刻转身,快步向鬼市外走去。 他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似乎黏在了他的背上。这鬼市,果然不是善地。今晚的收获有限,但风险已现,必须立刻离开。 他加快脚步,融入黑暗,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绕路返回民俗街。回到那间寂静的小屋, 关紧房门,他才松了口气。掏出那本符咒册子和那截令人不安的“丧魂笛”的信息在脑中盘旋。省城的暗面,已向他掀开了一角。前路,似乎更加诡谲莫测了。而百乐门的谜团,以及龙五爷的威胁,依然悬在头顶。 喜欢大唢呐 第6章 册中玄机 从鬼市归来,天色已蒙蒙发亮。城市边缘的喧嚣尚未苏醒,民俗街更是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寂静里。陈亮如同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后院低矮的砖墙,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凝神倾听片刻,确认四周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鸡鸣,这才迅速闪身,用钥匙打开小屋的门,侧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闩插紧。 屋内一片漆黑,混杂着霉味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陈亮没有立刻点灯,他在黑暗中静立了许久,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昏暗,同时将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小屋内外每一丝细微的动静。直到确认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并未跟来,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几分。鬼市最后那道阴冷的目光,让他心有余悸。 他摸索着走到板床边坐下,没有点燃那盏费油的煤油灯,而是就着从糊窗废报纸破洞透进来的、微弱的晨曦天光,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在鬼市得来的、薄薄的符咒册子。 册子入手冰凉,纸张脆硬,边缘已有破损。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借着微弱的光线,册页上那些用朱砂绘制的、残缺扭曲的符箓图案,以及旁边蝇头小楷的注释,更显出一种古老而诡异的气息。墨迹深浅不一,似乎并非成于一时一人之手,更像是某个流派或家族历代积累、抄录的残篇汇编。 他屏住呼吸,一页页仔细翻阅。大部分符箓的图案和注释都晦涩难懂,涉及“召役”、“镇煞”、“禳灾”等内容,但大多残缺不全,或缺少关键步骤,或注释语焉不详,看起来并无大用,甚至可能因谬误而引发不测。陈亮心中暗忖,难怪那摊主只索价三十,这册子对寻常人而言,与废纸无异。 然而,当翻到册子后半部分,接近他最初被吸引的那一页时,他的目光猛地凝住了!这一页上,绘制的并非符箓,而是一幅相对完整的气脉运行图!图中描绘一人端坐,双手虚抱于胸腹之间,几道朱砂线条标注着气息在体内特定经络的流转路径,旁边注释着一行小字:“纳气归元,意守丹田,音由心生,震动百骸。” 这法门……陈亮心中剧震!这与他一个多月来,依据那本无名古书上的残图,结合孙老所授的导引术,自行摸索、修炼的基础吐纳法门,竟有七八分相似!不,这册子上的图示更为清晰,注释也更为具体,甚至点明了几个他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窍穴! 他强压住激动,继续往下看。在这幅气脉图之后,紧接着便是那页绘有唢呐状法器、注解“惊邪”、“破瘴”的图。但与鬼市初看时不同,此刻在晨曦微光下,他清晰地 看到,在那唢呐图案的下方,还有几行极小的、几乎与纸张颜色融为一体的注释: “……音律之妙,非独在外,更重于内息相合。惊邪之音,需以纯阳之气催动,心念正直,则邪祟辟易;若心术不正,或气脉孱弱,强催此音,轻则神魂受损,重则引邪反噬,慎之!慎之!” 看到这里,陈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瞬间解开了他心中一个巨大的谜团,也让他后怕不已! 他终于明白,当初在老瞎子坟前,以及后来在学院小树林里,他为何会屡次遭受恐怖的反噬了!那时他心藏怨愤,气血亏损,却又强行依照《玄音谱》残页上的记载,去吹奏那些需要强大心念和纯正内息驱动的“撼魂”、“惊邪”之音,这无异于稚童舞大锤,未伤敌,先伤己!完全是逆天而行!若非孙老数次相救,以及后来他沉心静气、固本培元,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这册子上的警告,与孙老当初“心术不正,或气血亏虚,强催外力,必遭反噬”的教诲,完全吻合!这看似无用的残本,竟暗含了修炼音律法术最根本、也最凶险的关窍! 他如饥似渴地继续研读。册子最后几页,字迹越发潦草模糊,似乎记录着一些零碎的心得体会,提到了“以音律布阵”、“沟通山川精灵”等玄乎其玄的概念,但都语焉不详。唯有一处提及,修炼此法至一定境界,可“内息外放,音动鬼神”,无需乐器,仅凭吐气开声,便能产生类似效果,但这需要极高的修为和特殊的体质。 合上册子,陈亮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这次鬼市之行,收获远超预期!这册子虽残破,却像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正确理解自身能力的大门,让他明白了根基的重要性,也让他对那本无名古书的修炼,有了更明确的方向。这三十块钱,花得太值了! 他将册子小心收好,与那本无名古书并排放在一起。此刻,天色已大亮,巷子里传来了早起人家的动静。陈亮却毫无睡意。他盘膝坐在板床上,依照册子上那幅清晰的气脉图,重新调整呼吸,引导体内那股已颇为浑厚的真气,沿图示路径缓缓运转。 这一次,他心无杂念,意守丹田,只求温养内息,稳固根基,不再急于求成。几个周天运转下来,只觉得通体舒泰,心神宁静,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一扫而空,体内真气似乎也凝练精纯了一丝。 “根基……这才是根本。”陈亮睁开眼,眼中神光湛然。他下定决心,在未能将内息修炼到足够浑厚、心性打磨到足够坚 韧之前,绝不再轻易尝试那些具有攻击性或沟通性质的音律法门。一切,必须循序渐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他潜心修炼的当天下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后院的宁静。敲门声并非来自前铺,而是直接响在他这间小屋的单薄木板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 陈亮心中一凛,悄然起身,手握袖中刻刀,贴近门边,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声音,带着明显的地痞腔调:“开门!查暂住证的!快点的!” 查暂住证?陈亮眉头紧锁。他一个外地来的,借住在私人店铺后院,哪来的暂住证?而且,查证怎么会直接查到这偏僻的后院来?还是这种地痞流氓的口气? 他瞬间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治安检查。很可能是……龙五爷的人,找上门来了!老柴才走了两天,麻烦就来了!而且,对方似乎很清楚他的存在和住处! 危机,已迫在眉睫。 喜欢大唢呐 第7章 立威柴门 “查暂住证!开门!”门外的叫嚣声愈发不耐,伴随着更加用力的捶门声,薄薄的木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亮眼神一凝,心知避无可避。老柴刚走,对方就精准地找上门来,绝非巧合。这“查暂住证”不过是个由头,真正的目标,恐怕是试探,是威慑,甚至可能是直接动手的前奏。龙五爷的爪牙,果然如跗骨之蛆。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股因近日潜心修炼而愈发凝练平和的真气缓缓提起,流转周身,整个人气息瞬间沉静下来,如同一潭深水。他轻轻将袖中刻刀滑至掌心藏好,然后“吱呀”一声,拉开了门闩。 门开处,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留着长毛、穿着花衬衫的瘦高个,嘴里叼着烟,斜着眼打量陈亮,眼神轻蔑。他身后两个,一个矮壮,满脸横肉,另一个尖嘴猴腮,眼神闪烁,正不怀好意地往屋里瞟。 “你就是那个住这儿的乡下小子?”长毛吐了个烟圈,用下巴点着陈亮,“暂住证呢?拿出来看看!” 陈亮站在门内,身形并未完全让开,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几位大哥,我是柴老板的远房侄子,过来帮忙看铺子的,不住宿。暂住证……好像没这个规定吧?”他故意点明和老柴的关系,以及“看铺子”的身份,试图让对方有所顾忌。 “远房侄子?看铺子?”长毛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推陈亮,“少他妈废话!这地界归我们管!我说要查就要查!滚开,让我们进去看看!”他手刚碰到陈亮胸口,却感觉像是推在了一堵柔韧的墙上,竟没能推动分毫! 长毛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恼羞成怒:“嘿!小子还敢挡横?”他使了个眼色,身后那矮壮汉子立刻骂骂咧咧地上前,伸手就要抓陈亮衣领:“给脸不要脸!” 就在那粗壮的手指即将触到衣领的瞬间,陈亮动了!他并未后退,反而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微侧,右手看似随意地一抬一拂,指尖在那矮壮汉子的手腕脉门处轻轻一搭一按! 这一下快如闪电,蕴含着精纯的内劲!那矮壮汉子只觉得手腕一麻,整条胳膊如同触电般酸软无力,抓向陈亮的手不由自主地荡开,脚下也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他妈……”矮壮汉子又惊又怒,稳住身形,挥拳就要再上。 “住手!”陈亮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闷雷般在三人耳边炸响,带着一股无形的震慑力!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那长毛,“几位,找茬也要有个由 头。柴叔不在,这铺子我守着。若是龙五爷有什么指教,不妨明说。若是想仗着人多欺负外乡人……”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地上的一块垫门脚的青砖,右脚看似无意地轻轻一踩一碾!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那块坚硬的青砖,竟被他用暗劲生生碾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这一手,举重若轻!既展示了力量,又控制了分寸,只裂砖而未碎,更显功力深厚! 三个地痞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嚣张气焰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们混迹市井,打架斗殴是常事,何曾见过这等功夫?这分明是传说中的内家高手!眼前这个看似土气的乡下小子,竟然是个硬茬子! 长毛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指着陈亮:“你……你等着!有种别跑!”说完,再不敢停留,对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地转身就跑,连句狠话都没敢再说完整。 陈亮看着他们消失在巷口,并未追赶。他缓缓收回脚,看着地上那道砖痕,心中并无得意,反而更加沉重。这一下立威,暂时吓退了小喽啰,但也等于向龙五爷表明了态度——自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接下来的报复,恐怕会更加直接和凶猛。 他关上门,插好门闩,回到屋内。刚才那一下看似轻松,实则也消耗了些许心神内力。他盘膝坐下,调息片刻,才缓缓睁开眼。 “看来,这省城是待不安稳了。”陈亮低声自语。龙五爷的势力如同阴影,笼罩着他。一味躲避不是办法,必须主动寻找破局之机。老柴提到的“百乐门”的“怪事”,以及鬼市上感受到的那截“丧魂笛”的阴邪气息,在他心中交织成一个模糊的念头。 或许……龙五爷的麻烦,根源就在百乐门本身?如果自己能解决那个“麻烦”,是否就能换来喘息之机,甚至……化被动为主动? 这个念头大胆而危险,但眼下似乎已是唯一的出路。他需要更多关于百乐门的信息,需要更强大的实力。 他再次拿出那本符咒册子和无名古书,目光变得无比坚定。接下来的日子,他必须争分夺秒地提升自己。同时,也要想办法,再去探一探那龙潭虎穴般的“百乐门”。 风雨欲来,柴门已不再安全。他必须在这城郭江湖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喜欢大唢呐 第8章 夜探百乐门 三个地痞的狼狈退走,并未让陈亮感到丝毫轻松。他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龙五爷的试探受挫,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种街头混混了。他必须尽快行动。 接下来的两天,陈亮几乎足不出户,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修炼之中。他反复研读那本符咒册子和无名古书,对照印证,对气脉运行和音律与内息结合的法门,有了更深的理解。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专注于夯实基础,将那股真气锤炼得更加精纯凝练,运转自如。他甚至尝试着依照册子上的提示,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仅凭意念引导内息模拟特定音律的振动,虽然进展缓慢,但已能隐约感觉到体内气机随之产生的微妙变化。 同时,他也开始有意识地打听关于“百乐门”的消息。他不再去刘记面馆,而是换到更远一些、人流更杂的馄饨摊吃饭,竖起耳朵倾听周围食客的闲聊。从那些零碎的、带着艳羡或鄙夷的只言片语中,他逐渐拼凑出百乐门的大致轮廓:西城区最豪华的夜总会之一,装修奢华,消费极高,是城里有钱人和“有头有脸”的人物寻欢作乐的地方。但也有一些压低的嗓音,神秘兮兮地提及那里“不干净”,晚上常有怪事,甚至有传言说见过“鬼影”。 这些传言,与老柴和侯经理的话相互印证,让陈亮越发确信,百乐门内部确实存在某种“问题”。而这,或许就是他的机会,也是巨大的风险。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够进入百乐门内部探查的机会。硬闯显然不行,那无异于自投罗网。正当他苦思冥想之际,机会竟自己送上了门。 这天傍晚,陈亮正在后院小屋调息,前铺紧闭的门外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略显熟悉的、带着讨好意味的声音:“柴老板?柴老板在吗?是我,侯勇啊!” 侯经理?他怎么又来了?老柴不是已经躲出去了吗?陈亮心中一动,屏息凝神,没有立刻回应。 门外侯勇又敲了几下,见无人应答,似乎有些焦急,嘀咕道:“奇怪,老柴不是说今天回来的吗?难道又变卦了?”他停顿了片刻,忽然抬高声音,对着门缝喊道:“柴老板!我知道你可能在!龙五爷发话了!上次的事是手下人不懂事,冲撞了您,我代他们赔个不是!但这次……这次是真有急事!场子里……场子里的‘东西’昨晚又闹了!比以往都凶!差点出了大事!龙五爷真的急了!价钱好商量!只要您肯出手,条件随您开!求您救命啊!” 侯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恳切,不似作伪。陈亮在门内听得真切, 心中迅速盘算。百乐门的“麻烦”升级了!龙五爷被迫放低了姿态!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介入时机!老柴不在,自己或许可以……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显得沉稳老成一些,然后走到门后,压低了嗓音,模仿着老柴那略带沙哑的腔调,隔着门板沉声道:“侯经理?老柴我病了,出不了门。有什么事,隔着门说吧。” 门外的侯勇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道:“柴老板!您可算吱声了!病了?严重吗?要不要紧?” “老毛病,死不了。”陈亮继续模仿,“你说场子里又闹了?怎么回事?” 侯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隔着门板,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可不是嘛!昨晚VIP包间里,一桌贵客正玩得高兴,吊灯突然就灭了!接着就听见女人哭,还有……还有抓挠玻璃的声音!把客人吓得够呛!我们请来的那个……那个‘大师’,当场就吐了血,说煞气太重,他镇不住,撂挑子跑了!龙五爷气得砸了东西!柴老板,这次真的只能靠您了!您要什么尽管开口!” 陈亮心中暗惊,情况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沉吟片刻,故意用疲惫的语气说道:“唉……老啦,不中用了。那种地方……煞气缠身,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别啊!柴老板!”侯勇急了,“您可不能见死不救!龙五爷说了,只要您能摆平这事,钱,不是问题!以后在这西关地界,您柴老板的铺子,我们百乐门罩着!” 陈亮要的就是这句话,但他不能答应得太轻易。他继续拿捏着语气:“罩着?哼,上次那几个人来‘请’我的架势,可不像要罩着我。” “误会!绝对是误会!”侯勇连忙赌咒发誓,“那俩混蛋已经被龙五爷收拾了!柴老板,您大人有大量!只要您肯出手,我侯勇亲自给您摆酒赔罪!” 陈亮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缓缓说道:“……罢了,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不过,我最近身子确实不爽利,吹不了大曲子。这样吧,我让我一个远房侄子代我去看看。他得了我几分真传,对付些寻常的‘东西’,应该够用。” “您侄子?”侯勇有些犹豫,“这……能行吗?” “怎么?信不过我?”陈亮语气一沉。 “不敢不敢!”侯勇连忙道,“既然是柴老板您的传人,那肯定有本事!不知……您侄子什么时候方便?” “明晚吧。”陈亮道,“子时(晚上11点到1点),阴气最盛的时候,正好去 看看。你派人到街口来接,只准你一个人来。” “成!成!就按您说的办!”侯勇一口答应,“明晚子时,我在街口恭候大驾!多谢柴老板!多谢!” 听着侯勇千恩万谢、脚步声渐渐远去,陈亮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冒充老柴的侄子,虽然冒险,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接近百乐门核心、并有可能掌握主动权的办法。 明天晚上,他将独自踏入那个传闻中的龙潭虎穴。成败与否,生死难料。但他别无选择。 夜色渐深,陈亮点亮油灯,再次拿出那本无名古书和符咒册子。明晚的行动,凶险万分,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将重点放在了那些关于“镇煞”、“破障”、“宁神”的法门上,反复揣摩,结合自身真气,模拟演练。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喜欢大唢呐 第9章 子夜魅影 农历十五刚过,月色尚明,清冷的银辉洒在沉睡的民俗街上,却驱不散子时(夜晚11点至1点)特有的阴寒之气。陈亮提前半个时辰便已收拾停当。他将那杆大唢呐用一块洗得发白的厚布仔细包裹,斜挎在身后,布包的大小和形状经过调整,远看更像一个长条形的行李卷,不那么扎眼。贴身的旧棉袄内袋里,藏着那本符咒册子和用油纸包好的紧要之物,袖中那把刻刀也稳稳别好。 他没有点灯,只在黑暗中静坐调息,将身心调整到最佳状态。灵觉如同无形的触角,蔓延到小院每个角落,确认万无一失。当时近子时,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时,他悄然起身,如同鬼魅般翻出后院,融入街道的阴影之中,向约定的街口潜行而去。 侯经理果然准时。街口昏暗的路灯下,停着一辆在这个年代还算稀罕的黑色桑塔纳轿车。侯勇裹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不停地跺着脚,缩着脖子,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发青,眼神里既有期盼,更深的却是难以掩饰的惶恐。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皮夹克、身形彪悍的司机,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看到陈亮独自一人从黑暗中走来,侯勇连忙迎上前,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穿着朴素,面容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身姿挺拔,步伐沉稳,尤其是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种让他心悸的深邃感。 “您……就是柴老板的侄子?”侯勇试探着问,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这和他想象中“得了几分真传”的高人形象,差距有点大。 “嗯。”陈亮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没有多余的话,“陈亮。侯经理,走吧。” 见陈亮如此镇定,侯勇心里稍微定了定,也许人不可貌相。他连忙拉开后车门:“陈师傅,请上车,请上车!路上我再跟您细说情况。” 车子发动,驶离了寂静的民俗街,汇入省城稀疏的夜行车流。车内弥漫着一股烟味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怪味。侯勇坐在副驾驶,扭过头,压低声音对陈亮说道:“陈师傅,情况比电话里说的还邪乎!就前天晚上,VIP区最里头那个‘牡丹厅’,一桌贵客玩牌,桌上的麻将牌自个儿飞起来砸人!吊灯忽明忽灭,还有人听见……听见有女人在耳边哭,说什么‘还我命来’……当时请来的那位张大师,刚摆开架势,就被一个飞过来的烟灰缸砸破了头,吐了口黑血就晕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侯勇的声音发颤,显然心有余悸:“龙五爷下了死命令,今晚必须把事 情压下去!不然……不然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陈师傅,您……您真有把握吗?”他眼巴巴地看着陈亮,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亮默默听着,心中凛然。这现象,已非简单的阴气聚集,更像是有了明确意识和攻击性的怨灵作祟!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先看看再说。煞气强弱,需亲临其境方能判断。” 侯勇见他如此沉稳,也不敢再多问,只是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约莫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入西城区一片相对繁华的地段,最后在一栋装饰得金碧辉煌、门口立着巨大霓虹灯招牌“百乐门夜总会”的建筑前停下。即使是深夜,这里依然灯火通明,门口停着不少车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和喧哗声,但与这表面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门口保安脸上那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以及建筑本身散发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压抑感。 侯勇领着陈亮从侧门进入,避开了喧闹的大堂,直接沿着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走向深处。走廊两边的包间里传出猜拳行令、唱歌调笑的声音,但越往深处走,人声越少,光线也越发昏暗,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香水、烟酒和某种……类似陈旧纸张和淡淡腥气的味道,也越来越明显。陈亮体内的真气自发加速运转,灵觉提升到极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寒、怨毒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从走廊尽头的方向弥漫过来,越靠近,越是刺骨。 “就……就是前面那间,‘牡丹厅’。”侯勇在一扇紧闭的、装饰着繁复牡丹图案的豪华木门前停下脚步,手指着门,声音发颤,脸色苍白,“从……从昨晚出事起,这门就锁了,再没人敢进去。” 陈亮站在门前,凝神感知。门内,那股阴寒怨气几乎凝成实质,其中夹杂着强烈的愤怒、悲伤和一种……被禁锢的绝望感。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阴灵气息都不同,更加暴戾,也更加……古老? “钥匙。”陈亮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侯勇哆嗦着掏出一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却犹豫着不敢上前。 陈亮接过钥匙,对侯勇和那个紧跟其后的司机道:“你们退后,守在走廊口,没我允许,任何人不要靠近。” 侯勇如蒙大赦,连忙拉着司机退到十几米外的走廊转弯处,探头探脑地张望。 陈亮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眼,轻轻转动。“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缓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门。 一股冰冷、 带着陈腐香水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包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霓虹灯的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投下几道诡异的光斑。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包间内一片狼藉:昂贵的真皮沙发被划破,茶几翻倒,酒杯、麻将牌散落一地,墙上挂着的装饰画歪斜着,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洗劫。 而更让陈亮心悸的是,在这片狼藉之中,他清晰地“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旧式旗袍的女子虚影,正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双肩耸动,发出无声的啜泣。她的身影时聚时散,周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色怨气,那怨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暗红色的血光! 就在陈亮踏入门槛的瞬间,那女子虚影猛地抬起头!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扭曲的脸,正对上陈亮的视线!那双没有瞳孔、只有眼白的眼睛里,充满了滔天的怨恨和疯狂! “呜——!”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猛地炸响!房间内的温度骤降,翻倒的酒杯表面瞬间凝结出白霜!散落在地上的麻将牌无风自动,哗啦啦地跳动起来! 强烈的怨念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向陈亮的心神! 喜欢大唢呐 第10章 唢呐渡怨 “呜——!” 凄厉的鬼啸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陈亮的脑海!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无数充满怨毒的幻象碎片——破碎的旗袍、绝望的眼神、冰冷的水、男人狰狞的笑脸——疯狂涌现,试图撕碎他的神智!散落在地上的麻将牌、玻璃碎片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劈头盖脸砸来!整个包间的温度骤降至冰点,墙壁上迅速凝结出诡异的霜花! 换作一月之前的陈亮,在这等狂暴的怨念冲击下,恐怕瞬间就会心神失守,遭受重创。但此刻,经历了孙老离世的悲痛、胡府事件的锤炼、以及这月余来日夜不辍的苦修,他的心智早已坚如磐石,体内那股融合了《玄音谱》基础与无名册子法门的真气,更是浑厚凝练,自行护主! “静!” 陈亮心中默诵孙老所授的安神诀,眼中精光一闪,强行将那些扰乱心神的幻象逼退!面对飞来的杂物,他身形不动,只是衣袖一拂,一股柔韧的气劲荡出,将大部分杂物轻描淡写地扫落一旁,只有几枚麻将牌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嵌入身后的门板,发出“哆哆”的闷响。 他没有选择硬碰硬的对抗,也没有立刻吹响安魂曲。因为在那滔天怨气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与胡府小莲相似、却更加深沉古老的悲怆与……一丝被强大外力禁锢的痛苦!这怨灵,并非单纯嗜杀,更像是被某种东西束缚在此地,经受着漫长的折磨! 机会!沟通的机会! 陈亮不退反进,向前踏出一步,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角落那剧烈扭曲的旗袍女鬼虚影,将一股蕴含着理解与悲悯的意念,混合着温和的真气,缓缓传递过去:“姑娘!停手!我非害你之人!我知你含冤受屈,被困于此!若有未了之事,或许我可助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抵灵魂深处。这不是法术,而是他心性修为提升后,意念与内息自然结合产生的微弱影响。 那女鬼的尖啸微微一滞,疯狂舞动的虚影有瞬间的凝固,那双惨白的眼睛死死盯住陈亮,怨毒中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禁锢?他怎么会知道禁锢?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女鬼胸口位置,突然浮现出一点暗红色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那红光一闪,女鬼立刻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嘶嚎,周身的怨气仿佛被无形锁链拉扯,变得更加狂暴混乱!她双手抱头,身影扭曲,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攻击也变得更加毫无章法,桌椅被无形的力量掀飞,狠狠砸向陈亮! 是封印!有人在 她魂体上下了极其恶毒的禁制!一旦她情绪剧烈波动或试图沟通,就会触发禁制,加剧她的痛苦,让她彻底疯狂! 陈亮心中雪亮!原来如此!这百乐门的“怪事”,绝非自然形成,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将这强大怨灵禁锢于此,或许是为了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龙五爷请人“镇场子”是假,找人“加固封印”或“控制”这怨灵才是真! 不能再犹豫了!常规的安抚已无效,必须破开这禁制,才能与她沟通!否则,她迟早会彻底魂飞魄散,或者沦为只知杀戮的工具! 陈亮眼神一厉,终于动了!他猛地扯开背上的布包,那杆暗哑的大唢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铜光。他没有丝毫迟疑,将唢呐凑到唇边,这一次,他吹奏的并非温和的安魂曲,而是融合了无名册子上“破障”意念与自身纯阳真气的一段高亢、尖锐、充满穿透力的音律! “咿——呀——!” 声音如同裂帛,刺耳欲聋!音波不再是柔和的涟漪,而像是一把无形的、凝聚了至阳刚气的利剑,精准地刺向女鬼胸口那点暗红光芒!这是《玄音谱》残篇中记载的“破邪”音刃的雏形,极为凶险,对吹奏者消耗巨大,但此刻别无选择! “噗!” 仿佛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那暗红光芒与至阳音刃碰撞,发出轻微的爆鸣!女鬼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却仿佛带着一丝解脱的尖啸,胸口红光剧烈闪烁,随即黯淡、崩碎!缠绕在她魂体上的无形枷锁,瞬间松动! 几乎在红光破碎的同一时间,陈亮音调陡然一转,从尖锐刺耳变得低沉、悠长、充满了无尽的悲悯与安抚,正是他苦修多日、融合了自身感悟的安魂曲!音波如同温暖的潮水,将刚刚挣脱部分束缚、陷入短暂茫然和虚弱的女鬼虚影缓缓包裹。 “姑娘……现在……可以说了……”陈亮强忍着真气剧烈消耗带来的眩晕感,维持着吹奏,意念再次传递过去。 这一次,再无障碍。 女鬼的嘶嚎停止了。她蜷缩在角落,身影不再扭曲,只是微微颤抖着,抬起头,那双惨白的眼睛望着陈亮,流下了两行虚无的血泪。一段断断续续、充满无尽悲伤和恨意的意念,顺着唢呐声构筑的桥梁,传入陈亮脑海: “我叫……小蝶……百乐门……前身是……戏园……班主……龙五……他……逼我……我不从……他杀了我……将我魂……封于此……用邪术……让我替他……招财……挡煞……折磨我……几十年……我好恨……好恨啊……” 信息 如同冰水浇头,陈亮心中巨震!龙五!果然是龙五爷!这百乐门的光鲜之下,竟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罪恶!杀人囚魂,用邪术牟利!这比胡万金逼死丫鬟更加残忍恶毒百倍! 就在这时,包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侯勇惊慌的喊声:“陈师傅!陈师傅!您没事吧?里面怎么了?”显然是刚才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 陈亮心中一凛,知道不能再耽搁。他立刻传递意念:“小蝶姑娘,我已知你冤情。龙五罪大恶极,必有报应。但你若继续滞留此地,恐魂飞魄散。我助你散去怨气,重入轮回,可好?” 女鬼小蝶的虚影微微颤动,血泪不止,最终,她缓缓点了点头,眼中怨毒稍减,化作深深的哀求和一丝解脱的渴望。 陈亮深吸一口气,凝聚最后的心神与真气,吹响了最后一曲。这一次,是完整的、毫无保留的“安魂·引渡”之音。唢呐声悲凉而庄重,仿佛在为一段漫长而痛苦的岁月送行。音波过处,房间内的阴寒怨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缓缓消融。女鬼小蝶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终,化作点点莹光,消散在空气中。唯有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感激的叹息,萦绕在陈亮耳边。 唢呐声止。 陈亮再也支撑不住,以唢呐拄地,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如纸,汗出如浆,体内真气几乎耗尽。但房间内,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和阴冷,已荡然无存。窗外霓虹灯的光芒似乎也明亮温暖了许多。 “哐当!”包间门被猛地推开,侯勇和几个手持棍棒的保安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和扶着唢呐、摇摇欲坠的陈亮,都惊呆了。 “陈……陈师傅?这……”侯勇看着恢复“正常”却一片混乱的包间,结结巴巴。 陈亮缓缓直起身,尽管虚弱,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侯勇和那些保安,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间邪祟,已被我暂时镇压。但根源未除,乃因人命冤案,怨气深重。告诉龙五爷,多行不义必自毙!让他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看众人惊骇的脸色,背起唢呐,步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向外走去。无人敢拦。 走廊尽头,龙五爷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身穿绸缎睡衣,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陈亮,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陈亮与他擦肩而过,未曾停留,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你的戏园,该还债了。” 喜欢大唢呐 第11章 暗室惊魂 陈亮那句“你的戏园,该还债了”,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龙五爷的耳膜,更扎进他的心里。他僵在原地,绸缎睡衣下的身躯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戳破最肮脏秘密的惊悸。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乡下小子,背着一杆破唢呐,步履虽有些踉跄,脊梁却挺得笔直,一步步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竟没有立刻下令阻拦。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刚才牡丹厅里传出的那阵诡异音律和骤然平息的阴冷气息,以及此刻包间内虽一片狼藉却再无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感,都明确无误地告诉他:这个叫陈亮的小子,不是江湖骗子,他真有手段!而且,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五爷……这……”侯勇战战兢兢地凑上前,脸色惨白。 龙五爷猛地回过神,眼中凶光暴涨,反手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侯勇脸上!“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声咆哮,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让你找个能镇场子的,你他妈给老子找了个催命鬼回来!” 侯勇被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不敢吭声。 龙五爷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掐死侯勇的冲动,阴鸷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牡丹厅,又望向陈亮消失的方向,脸色变幻不定。这小子必须除掉!必须!他知道得太多了!但……不能硬来。刚才那小子展现出的诡异能力,让他投鼠忌器。而且,他现在摸不清这小子的底细,和老柴到底是什么关系?背后还有没有别人? “听着,”龙五爷压低声音,对侯勇和身边几个心腹厉声道,“今晚的事,谁敢泄露半个字,我扒了他的皮!另外,给我查!彻底查清楚这小子的来历!还有,老柴到底躲到哪里去了!要快!” “是,五爷!”手下噤若寒蝉,连忙应道。 龙五爷最后看了一眼牡丹厅,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旗袍女鬼消散前的怨毒眼神,他心底一阵发寒,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专属休息室。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谋划。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陈亮,打乱了他的一切计划。 …… 陈亮强撑着走出百乐门侧门,冰冷的夜风一吹,他几乎虚脱。刚才破开禁制、引渡怨灵,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和真气。此刻他头晕目眩,脚步发软,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知道龙五爷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没有走向来时的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凭借记忆和来时刻意留心的路线,在迷宫般的后街窄巷中穿梭,尽可能抹去自己的踪迹。 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背后的唢呐也变得异常沉重。但他不敢停,咬紧牙关,将体内仅存的一丝真气运转开来,滋养着近乎枯竭的经脉,同时灵觉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跟踪或伏击。 幸运的是,或许是他行动够快,也或许是龙五爷暂时被震慑住需要时间反应,一路并无异常。当他终于看到民俗街那熟悉的、在夜色中更显破败的轮廓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没有走前门,而是绕到后院,如同夜行的狸猫般翻墙而入,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身形,用钥匙打开小屋的门,闪身进去,立刻将门反锁。 屋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冰冷、寂静。陈亮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衫。过度消耗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不敢就此睡去。龙五爷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他挣扎着爬起身,点亮了那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狭小的空间,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先检查了藏在墙缝里的油布包,确认无人动过,心下稍安。然后,他盘膝坐在板床上,强迫自己进入调息状态。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恢复实力。他依照无名册子上的法门,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缓缓运转,滋养着干涸的经脉。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久旱的土地等待甘霖,但他心志坚定,咬牙坚持。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天色渐亮,街面上开始有了人声。陈亮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消耗的真气恢复了一两成,至少行动无碍了。 就在他准备稍作休息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寻常风吹草动的窸窣声,突然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来自前铺! 陈亮瞬间警醒,所有疲惫一扫而空!他悄无声息地吹熄油灯,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贴近通往前铺的那扇小门,屏息凝神。 声音很轻,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还有轻微的翻动声……不是老柴!老柴回来不会这么鬼鬼祟祟!是贼?还是……龙五爷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陈亮心念电转。如果是贼,或许只是求财。但如果是龙五爷的人,那必然是来者不善!他轻轻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 “……妈的,这穷酸铺子,能有啥值钱货……”一个压低的、带着痞气的男声抱怨道。 “少废话!五爷让找的东西,仔细点!特别是跟老柴 那老东西有关的笔记、书信什么的!还有,看看有没有那小子留下的痕迹!”另一个声音更显阴沉。 果然是龙五爷的人!他们来搜查了!目的是寻找老柴可能留下的线索,以及关于自己的信息! 陈亮心中凛然。幸好自己提前将最重要的东西藏好了。但前铺里,难免会有一些老柴的日常记账本、往来书信之类,虽然可能无关紧要,但若被这些人翻到,难保不会从中推断出什么。 他握紧了袖中的刻刀,权衡着是否要出手阻止。对方有两人,听脚步声似乎并非高手,但自己在虚弱状态下,并无十足把握悄无声息地制服他们。一旦动手,闹出动静,反而会暴露自己还在此地,引来更大的麻烦。 就在他犹豫之际,前铺的翻找声似乎接近了通往后院的这扇小门。 “咦?这后面还有间屋子?”那个阴沉的声音说道。 “锁着的。踹开看看?”痞气声音提议。 陈亮眼神一厉!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气,将刚刚恢复的那点真气凝聚于指尖,正准备抢先出手——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从前铺门口传来!似乎是铺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了! “警察!临检!都不许动!”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喝声骤然响起! 前铺内的翻找声戛然而止,随即响起一阵惊慌的骚动和咒骂! “操!条子怎么来了?!” “快跑!” 陈亮在门后也是一愣。警察?这么巧?他立刻意识到,这恐怕不是巧合!难道是……有人报了警?会是谁? 他来不及细想,趁前铺混乱之际,他悄无声息地退回床边,迅速将唢呐和随身物品收拾好,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耳朵却依旧竖着,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前铺一阵鸡飞狗跳,伴随着警察的呵斥和那两个闯入者的挣扎叫骂声,很快就被制服带走。脚步声逐渐远去,前铺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被踹坏的铺门在风中摇晃发出的吱呀声。 危险似乎暂时解除了。但陈亮的心却沉了下去。龙五爷的人被警察抓走,看似是好事,但这意味着,龙五爷已经毫不掩饰地开始行动了。而且,警察的出现太过蹊跷,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这间老柴的铺子,已经成了风暴眼,再也无法提供庇护了。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喜欢大唢呐 第12章 警灯之下 前铺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被踹坏的铺门在风中吱呀作响,诉说着方才的混乱。陈亮屏息凝神,贴在通往前铺的小门后,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警察的出现太过突然,太过巧合,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脚步声去而复返,但这次只有一个人,沉稳而规律,踏在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前铺地面上。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通往后院的这扇小门前。 “咚、咚、咚。”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刻意放缓、带着几分公事公办腔调的声音:“里面有人吗?派出所的,开门接受检查。” 陈亮心念电转。躲是躲不过去了。对方显然是冲着自己或者这铺子来的。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的,并非想象中荷枪实弹的警察,而是一个穿着半旧警用棉大衣、帽檐压得略低的中年男子。他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正上下打量着陈亮。当他的目光扫过陈亮背后用布包裹的唢呐时,眼神微微一动。 “你是这里的住户?”警察开口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不是,我是帮柴老板看铺子的远房侄子,柴叔回老家了。”陈亮保持镇定,回答道,同时暗暗观察对方。他注意到,这警察的肩章和普通片警略有不同,气质也更显沉稳,不像是来处理普通盗窃案的。 “看铺子的?”警察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刚才那两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陈亮摇头,“听到动静我才出来看,他们就跑了。”他故意隐瞒了听到对方对话的内容。 警察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话锋一转:“陈亮是吧?从临涣镇陈家庄来的?” 陈亮心中猛地一凛!对方知道他的名字和来历!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临检! “是。”陈亮没有否认,也否认不了,只是更加警惕。 “嗯。”警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翻看了一下,像是核对信息,然后合上本子,目光重新落在陈亮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你最近……和百乐门夜总会的人,有接触?” 来了!果然是因为百乐门的事!陈亮后背瞬间渗出冷汗,面上却不动声色:“帮柴叔送过一次修理的乐器,见过侯经理一面。怎么了警官,百乐门出什么事了?” 他试图将事情轻描淡写,并反过来试探。 警察嘴角似乎微微扯动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别的什么。“没什么,例行询问。”他并 没有深究,反而环顾了一下狼藉的铺子,说道:“这地方不太安全了。你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没什么依靠,住在这种地方,容易惹麻烦。” 陈亮沉默着,没有接话,等待对方的下文。 警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终于说道:“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文化馆的李干事,你还有印象吧?” 李干事?陈亮一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戴着黑框眼镜、一心想要“研究”他唢呐技艺的文化干部。他怎么会掺和进来?还通过警察来找自己? “李干事向我们所里反映了情况,说你是他正在接触的民间艺术人才,担心你在这边人生地不熟,遇到困难。”警察的语气有些微妙,似乎对“民间艺术人才”这个说法并不完全相信,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文化馆给他做个帮手,暂时解决住宿问题,也方便他做……嗯,做民间音乐的收集整理工作。那里是单位宿舍,环境比这里好,也安全。” 陈亮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李干事?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有麻烦?还如此“及时”地伸出援手?这背后是单纯的惜才,还是另有目的?是看出了百乐门风波的危险,想趁机将自己纳入“保护”或者说“监管”之下?还是……和龙五爷有什么牵扯? 警察见陈亮沉默,补充道:“这只是个建议。当然,你去不去,自己决定。不过……”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混乱的铺子和破损的大门,“今晚这事,只是个开始。龙五那个人,在西关这一片,手眼通天。你继续留在这里,下次来的,恐怕就不只是两个小毛贼了。”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警察并非不知情,他们清楚这是龙五爷的手段,甚至可能清楚百乐门内部的龌龊,但出于某种原因(或许是证据不足,或许是龙五的势力渗透),他们无法直接对龙五爷采取行动,只能以这种方式进行有限的干预和警告。而李干事的提议,似乎成了警方眼中一个解决当前僵局的、相对“合规”的途径。 是留在风暴中心,独自面对龙五爷越来越凶险的报复?还是接受这看似安全、实则可能失去部分自由的“招安”? 陈亮几乎没有犹豫。眼下,离开这是非之地,获得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恢复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李干事的真正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谢警官提醒。”陈亮点了点头,“李干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知道……现在方便过去吗?”他必须尽快离开。 警察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跟我走 吧。带上你的东西。” 陈亮不再多言,迅速回到小屋,将最重要的几样东西——唢呐、油布包、无名册子——贴身藏好,其余衣物打了个简单的包袱,然后跟着警察走出了这片已然不再安全的庇护所。 警车就停在民俗街口,蓝红警灯无声地闪烁着,在晨曦微露的街道上格外醒目。几个早起摆摊的邻居远远看着,指指点点,眼神复杂。陈亮坐进警车后座,看着老柴铺子那扇破败的门在视线中后退,心中并无多少留恋,只有一种脱离险境的庆幸和踏入未知的警惕。 车子没有去派出所,而是直接开往了位于老城区的市文化馆。一路上,开车的警察和副驾上的那位都没再说话,气氛沉默而压抑。 文化馆是一栋颇有年代感的苏式建筑,红砖墙,拱形窗,院子里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此时树叶落尽,更显肃穆。车子在宿舍区一栋筒子楼前停下。 “三楼,306。李干事已经打过招呼了。”带他来的警察说完,便开车离开了,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陈亮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提着简单的行李,抬头望着这栋陌生的建筑。这里,就是他暂时的避风港了吗?李干事……他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迈步走进了筒子楼昏暗的门洞。新的环境,新的博弈,即将开始。 喜欢大唢呐 第13章 文化馆的橄榄枝 筒子楼的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公共厨房油烟的气味。墙壁斑驳,绿色的墙裙油漆剥落,露出底下灰黄的底色。陈亮提着简单的行李,沿着狭窄的水泥楼梯走上三楼,找到了306室。 门是普通的木门,漆成暗红色,门牌号已经有些模糊。他用警察给的钥匙打开门,一股略微沉闷但还算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约莫十平米,靠墙一张铁架床,铺着半新的军绿色床垫和素色床单,一张旧书桌,一把木椅,墙角有个脸盆架,墙上挂着个简易的搪瓷吊灯。窗户朝南,虽然玻璃有些污渍,但光线尚可,能看见楼下院子里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丫。比起老柴后院那间杂物棚,这里简直称得上“豪华”。 陈亮放下行李,仔细检查了门窗,确认安全后,才稍稍松了口气。这里的环境确实比民俗街安静、规整许多,也少了那份被随时窥探的紧迫感。但他心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龙五爷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李干事的意图,更是迷雾重重。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将唢呐和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床铺下最隐蔽的角落,然后坐在书桌前,静静调息,恢复着昨夜消耗的元气。 约莫上午九点多钟,门外传来了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陈亮睁开眼,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文化馆的李干事。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腋下夹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脸上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略显矜持的热情笑容。 “小陈同志,到了啊?怎么样,这宿舍还住得惯吧?”李干事推了推眼镜,打量了一下屋内,语气像是领导关心下属。 “挺好的,谢谢李干事,给您添麻烦了。”陈亮微微躬身,语气保持着适当的恭敬和距离。 “哎,不麻烦,不麻烦。”李干事摆摆手,走进屋里,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将公文包放在桌上,“坐,坐下说。昨天晚上的事,派出所的老王跟我通了个气。唉,现在这社会治安啊……你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住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确实不安全。尤其是,听说你还惹了点……不必要的麻烦?”他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 陈亮心中了然,对方果然知道了百乐门的风波,甚至可能了解部分内情。他不动声色地答道:“算不上麻烦,只是帮柴叔送东西,可能有些误会。” “误会?”李干事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龙五那个人,在西关一带是出了名的地头蛇,手底下养着一帮闲杂人等。 跟他有‘误会’,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能安然脱身,还让派出所出面……呵呵,不简单啊。” 他话里有话,显然不相信陈亮的说辞,但也并未深究,转而说道:“不过你放心,既然到了文化馆的地界,他龙五势力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这里撒野。这里毕竟是国家单位。” 这话像是安慰,也像是提醒陈亮认清自己的位置和依靠。 “多谢李干事关照。”陈亮再次道谢。 “嗯。”李干事点点头,进入正题,“小陈啊,我上次去村里找你,就是看中了你那一手唢呐技艺,特别是……嗯,一些比较独特的演奏方式。咱们文化馆现在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挖掘、整理和保护咱们地方的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你这手艺,很有价值啊!”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打印的、盖着红头公章的文件,递给陈亮:“馆里最近申请到了一个省级的民间艺术研究项目,专门针对咱们这一带的传统器乐和民俗仪式音乐。我呢,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想聘你作为项目的‘特约采录员’,主要负责提供一些传统唢呐曲牌,特别是那些……带有地方民俗特色,可能比较古老、不太常见的曲目的演奏和讲解。怎么样,有兴趣吗?” 陈亮接过文件,扫了一眼,上面多是些官样文章和专业术语,但他看懂了核心意思:李干事想以“研究”的名义,让他系统地展示、甚至“贡献”出他所掌握的、那些非同寻常的唢呐技艺。 “李干事,我……我就会些乡下红白喜事的普通曲子,可能达不到您研究的要求。”陈亮谨慎地回应,试图推脱。他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尤其是那些涉及《玄音谱》和无名册子的隐秘。 “哎,不必过谦。”李干事摆摆手,一副“我懂”的表情,“老瞎子的传承,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那套东西,虽然……嗯,有些民间迷信的色彩,但从音乐学和民俗学的角度研究,还是很有价值的。你放心,我们这是正规的学术研究,记录存档,不是为了搞封建迷信活动。你提供资料,我们付给你相应的劳务补助,按课时算,一天十块钱,怎么样?这可比你打零工强多了。” 一天十块!在95年,这绝对是高薪!而且有了文化馆这层身份,无疑是一张护身符。 诱惑很大,但风险同样存在。一旦深入参与,自己的秘密还能守住多少?李干事的目的,真的只是“学术研究”吗? 见陈亮犹豫,李干事又加重了筹码:“而且,你住在这里,也算项目组的临时工作人员,龙五那边,我 们也好有名目替你周旋。一举多得,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陈亮沉默片刻。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太多选择。拒绝,意味着失去这个暂时的庇护所,重新暴露在龙五爷的威胁之下。接受,虽然要冒风险,但至少能争取到时间和空间,还能获得一笔急需的收入。 “既然李干事这么看重,那我……试试吧。”陈亮最终点了点头,“不过有些曲子年代久远,我也记不太全,需要时间回忆和练习。” “没问题!没问题!”李干事见陈亮答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慢慢来,不着急。咱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录。设备我都准备好了,就在馆里的录音室。今天下午你就先熟悉一下环境,明天开始工作,怎么样?” “好。”陈亮应道。 李干事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心情似乎很不错。 送走李干事,陈亮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眉头微蹙。李干事的急切和那种“志在必得”的神情,让他隐隐感到不安。这场“研究”,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但无论如何,他暂时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他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实力,并暗中调查龙五爷和百乐门的底细,以及……李干事真正的目的。 下午,陈亮依言去了文化馆主楼。那是一栋三层的苏式建筑,走廊宽敞但光线不足,空气中漂浮着旧书和油墨的味道。李干事带他参观了一下所谓的“录音室”,其实就是一间腾空的小会议室,里面放着一台老式的双卡录音机、一个麦克风和几盘空白磁带,条件十分简陋。 馆里还有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多是些中年人或临近退休的老同志,对陈亮这个新来的“临时工”投来好奇而疏远的目光。整个文化馆弥漫着一种缓慢、沉闷,甚至有些颓废的气息,与外面日益喧嚣的城市格格不入。 陈亮默默观察着,心中那份不安感更重了。李干事所描绘的那个“重要研究项目”,在这里似乎并没有引起多少重视。 傍晚,他回到宿舍,从床下拿出那本无名册子,再次沉浸其中。他知道,真正的依仗,从来不是别人的庇护,而是自身的力量。窗外,寒风呼啸,吹动着光秃的梧桐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波即将来临。 喜欢大唢呐 第14章 录音室的试探 文化馆的日子,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陈亮安顿下来后,生活陡然变得规律。每天清晨,他依旧雷打不动地早起,在宿舍内凝神调息,锤炼那口日渐精纯的真气。白天,则按照李干事的安排,前往那间简陋的“录音室”进行所谓的“采录”工作。 李干事对此事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和效率。录音第二天就正式开始了。过程很枯燥:陈亮对着那个老旧的麦克风,吹奏一些指定的,或者他自己提出的,相对常见的唢呐曲牌。多是些喜庆的《百鸟朝凤》选段、哀婉的《哭皇天》片段,或是地方戏曲里的过场牌子曲。李干事则坐在一旁,守着那台沙沙作响的双卡录音机,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表情专注,偶尔会推一推眼镜,要求陈亮“再来一遍,情绪再饱满些”或者“这个转折处的吹奏技法,能不能详细说说?” 起初,陈亮极为谨慎,只展示最普通、最大路的技艺,音律中绝不掺杂丝毫内息与灵觉,吹奏得中规中矩,甚至刻意显得有几分匠气。他扮演着一个“技艺尚可、但见识有限”的乡下唢呐手角色。 李干事似乎也并不急切,耐心地收集着这些“基础资料”。但陈亮能敏锐地感觉到,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始终在细致地观察着他,尤其是他持唢呐的手指力度、换气时的细微节奏、以及吹奏到某些特定高音或颤音时,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的专注神态。 这种观察,并非纯粹的音乐研究,更像是一种……审视和评估。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李干事带来了一本泛黄的、线装的手抄工尺谱,纸张脆薄,边角磨损严重。 “小陈啊,你看看这个。”李干事将谱子小心地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页,“这是馆里早年从一位老艺人那里收集来的残谱,据说是什么‘祭河神’用的古曲,叫《浪淘沙》,很多地方已经遗失了,调子也很怪。你试试看,能吹出来吗?” 陈亮心中一动,凝神看去。谱上的工尺符号确实古老,旋律走向诡奇,多处音程跳跃极大,且标注了一些奇怪的呼吸符号和力度标记,与他看过的《玄音谱》残页和无名册子上的某些记载,竟有几分隐隐的契合!这绝非普通的祭祀乐曲,其音律结构,隐隐带着一种沟通、引动某种“力量”的意图。 这是个试探!李干事在试探他的底细! 陈亮面上不动声色,拿起谱子仔细端详,眉头微蹙,半晌才为难道:“李干事,这谱子……太老了,好多符号看不懂,调子也拗口,我怕吹不好,糟蹋了东西。” “没关系,试试看嘛,吹个大概旋律就行。”李干事笑容温和,眼神却带着鼓励和不容拒绝。 陈亮知道推脱不过,便拿起唢呐,依着谱子,刻意吹得磕磕绊绊,音准飘忽,气息也控制得断断续续,将一曲原本可能蕴含玄妙的古调,吹得支离破碎,平淡无奇。 一曲吹罢,李干事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但很快又恢复笑容:“嗯,是有点难,看来这曲子确实失传了。没事,我们慢慢研究。”他收起谱子,没再强求。 但这次试探,让陈亮更加确信,李干事的目的绝不单纯。他不仅对特殊的唢呐技艺感兴趣,更可能在寻找某些特定的、可能与“非常”力量相关的古谱遗音。 与此同时,陈亮并没有忘记真正的威胁——龙五爷。他利用在文化馆的相对安全的环境和空闲时间,开始暗中行动。他不能大张旗鼓地打听,那样容易打草惊蛇。他采取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观察和倾听。 文化馆有个小小的阅览室,订有几种本地的报纸。陈亮便以“学习”为名,经常泡在里面,翻阅近几年的旧报纸合订本。他重点关注社会新闻版块,尤其是那些涉及意外死亡、失踪或悬案的报道,试图寻找与“小蝶”、与百乐门(或其前身戏园)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还留意馆里一些老员工的闲聊。这些老同志大多清闲,喜欢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忆往昔峥嵘岁月。陈亮便默默坐在不远处看书,耳朵却竖得老高。从他们零碎的交谈中,他确实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西关那片地界,旧社会确实是戏园茶馆林立,三教九流混杂;比如龙五爷年轻时是混码头的,后来靠承包工程发家,再后来才开了百乐门,手段狠辣,背景复杂;又比如,百乐门那栋楼,翻修前确实死过人,但具体怎么回事,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在台上猝死的名角,有人说是被逼债自杀的琴师,都语焉不详。 这些信息琐碎而模糊,但像拼图一样,逐渐勾勒出龙五爷及其地盘的大致轮廓。然而,关于“小蝶”这个具体名字和几十年前的命案,却始终没有确切的线索。时间过去太久,知情者恐怕寥寥无几,即便有,慑于龙五爷的淫威,也绝不敢轻易开口。 这天傍晚,陈亮从阅览室出来,心情有些沉重。调查陷入了僵局。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小蝶怨灵的一面之词,根本不可能扳倒龙五爷。而李干事那边的试探越来越明显,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信步走到文化馆后院,这里有个荒废的小花园,草木凋零,更显寂寥。他坐在石凳上,望着灰蒙蒙 的天空,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本无名册子硬硬的封面带来一丝冰凉。 实力!还是实力不够!如果他有足够的力量,何须如此隐忍调查?如果他能更深入地掌握音律的奥秘,或许就能从小蝶残留的怨念中提取更多信息,或者……能有其他办法找到证据。 他正沉思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头,拎着扫帚和簸箕,慢吞吞地走进了小花园,开始清扫落叶。这是文化馆的勤杂工,大家都叫他老宋头,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陈亮起初并没在意。但当老宋头扫到他附近时,似乎是无意中抬起头,混浊的老眼瞥了陈亮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继续扫地,嘴里却用极低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西门外……老城墙根……瞎眼阿四……以前在……庆丰园……拉过弦子……” 声音很轻,很快就被扫帚的沙沙声掩盖。 陈亮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老宋头!但老宋头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依旧不紧不慢地扫着地,慢慢挪到了花园另一头。 西门老城墙根?瞎眼阿四?庆丰园?! 庆丰园!陈亮脑中如同闪过一道电光!他之前在旧报纸上看到过!那是百乐门现址更早之前,几十年前西关一带最有名的戏园之一!后来毁于战火!这个扫地的老宋头……他是在提醒我?!他知道我在查什么?! 陈亮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压下立刻冲过去追问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老宋头显然有所顾忌,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递信息。不能急,不能暴露他! 他默默记下了这几个关键词,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西门外老城墙根,瞎眼阿四……这或许是一条新的、至关重要的线索! 他看了一眼老宋头佝偻的背影,心中充满感激。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人,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天色渐暗,陈亮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老宋头,转身离开。他决定,明天就想办法,去西门老城墙根,会一会那个“瞎眼阿四”。 新的线索出现,意味着新的风险,也意味着,距离揭开龙五爷罪行的真相,或许又近了一步。而文化馆这看似平静的避风港,其下的暗流,也愈发汹涌了。 喜欢大唢呐 第15章 城墙根下的盲弦 老宋头那句含糊不清的低语,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亮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西门老城墙根,瞎眼阿四,庆丰园……这几个地名和人名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再明确不过。这很可能是一条通往几十年前那桩血案真相的关键线索! 陈亮强压下立刻动身的冲动。他深知,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龙五爷的耳目未必完全撤走,李干事也未必对他完全放心。贸然行动,不仅可能找不到人,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给老宋头带来危险。 他按捺住心绪,像往常一样去录音室“工作”。李干事依旧热情,但言谈间试探的意味更浓了,甚至拿出几张更古怪、气息更阴森的残谱,旁敲侧击地询问陈亮是否见过或听过类似的“古调”。陈亮一一小心应对,始终维持着“技艺尚可、见识有限”的人设,心中却更加警惕。李干事对这类涉及“非常”力量的古谱如此执着,其目的绝不可能是单纯的学术研究。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陈亮以“去图书馆查点资料”为由,向李干事告假。李干事爽快地答应了,还热情地推荐了几本民乐理论书籍,但陈亮敏锐地捕捉到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审视目光。 离开文化馆,陈亮没有直接去西门,而是先绕到附近的百货商店,买了顶常见的深蓝色工人帽和一副平光眼镜,稍稍改变了形象。随后,他穿行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时快时慢,不时借助街角商铺的玻璃反光观察身后,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走去。 西城门一带是省城的老区,保留着大段的明代城墙遗址。城墙早已残破不堪,墙砖斑驳,爬满了枯藤,墙根下形成了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和平房,与不远处开始出现的新建楼房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城市底层的贫民、手工业者和无业人员,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污水和廉价食物的混合气味,环境比民俗街更加破败混乱。 陈亮压低帽檐,沿着高大的城墙根慢慢行走,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路边有下棋的老人,嬉闹的孩童,修补锅盆的匠人,还有缩在墙角打盹的流浪汉。要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找一个特定的盲人,并不容易。 他不能大声询问,那样太引人注目。他只能靠观察和倾听。他留意那些独自坐在路边、身边可能放着胡琴或类似乐器的人,同时竖起耳朵,捕捉是否有拉弦子的声音。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看日头偏西,还是一无所获。陈亮心中不免有些焦躁。难道老宋头的消息有误?或者,瞎眼阿四已经不在人世了? 就在他经过一 个被两栋歪斜平房夹着的、格外阴暗潮湿的墙根死角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苍凉哀婉的胡琴声,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那琴声断断续续,技法算不上高明,但琴音中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苦和沧桑,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心事。 陈亮心中一动,循着琴声走去。在死角的最深处,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城墙砖,坐着一个干瘦得像根枯柴的老头。他穿着一身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满头乱糟糟的白发,脸上布满深如刀刻的皱纹,一双眼睛空洞地睁着,没有焦点——是个盲人。他怀里抱着一把木头都快要散架的旧胡琴,枯瘦的手指机械地拉着弓弦,发出那如泣如诉的声音。他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碗,里面零星有几个分币。 是他吗?瞎眼阿四? 陈亮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听了一会儿。琴声哀怨,拉的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充满戏曲韵味的悲调,调子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零碎的、类似哭腔的哼唱。 “月黑……风高……戏台冷……冤魂……绕梁……恨难消……”老头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嗓音,含糊地哼唱着,声音里带着一种麻木的绝望。 陈亮心中凛然,这唱词……分明意有所指!他不再犹豫,缓步走上前,在老头面前的破碗里,轻轻放了一块钱纸币(这在那时是很大的施舍了)。 纸币落碗的细微声响惊动了拉琴的老头。琴声戛然而止。他空洞的眼睛“望”向陈亮的方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的声音:“多谢……老板……” “老人家,您拉的这曲子……听着耳生,是老的戏文吧?”陈亮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 盲老头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警惕,摇了摇头:“胡乱拉的……老糊涂了,记不清了……” 陈亮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他想了想,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老人家,我受人之托,来打听点旧事。是关于……早年间,庆丰园里的一位……故人。” “庆丰园”三个字如同魔咒,盲老头浑身猛地一颤,抱胡琴的手都抖了一下,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他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走!快走!”他慌乱地想站起来离开,却因为眼盲和虚弱,差点摔倒。 陈亮连忙扶住他,心中更加确定这老人知道内情,而且恐惧至极。他紧紧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臂,将一股温和纯正的真气缓缓渡了过去,同时用蕴含着镇定心神奇特力量 的语调低声道:“老人家,别怕!我不是龙五的人!我是来帮那位……含冤的故人,讨个公道的!” 那股温和的真气如同暖流,让惊慌失措的盲老人稍微平静了一些。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着陈亮,嘴唇哆嗦着:“你……你到底是谁?讨公道?谈何容易……龙五……他如今是阎王爷……惹不起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善恶到头终有报。”陈亮沉声道,目光坚定,“老人家,您只需要告诉我您知道的。那位……是不是叫小蝶?” 听到“小蝶”这个名字,盲老头如遭雷击,眼泪瞬间从空洞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死死抓住陈亮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压低了声音,如同鬼魅般泣诉道:“小蝶……是……是园子里的台柱子……唱青衣的……嗓子好,模样也好……龙五……那时还是班主的打手……他看上了小蝶……小蝶不从……他就……就在戏台后的水井边……把她……把她给……事后还谎称是失足落井……可怜啊……才十八岁……”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血淋淋的真相,陈亮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龙五爷,果然是杀人凶手! “当时……有人看见吗?有没有证据?”陈亮急切地问。 “证据?”盲老头惨笑一声,老泪纵横,“谁敢作证?龙五心狠手辣……当时几个知情的,不是被他收买,就是被他……灭了口……我……我因为眼瞎,他们觉得我构不成威胁,又需要个拉弦子的,才留了我一命……但也把我赶出了园子……几十年了……我每晚都做噩梦……听见小蝶在井里哭啊……” 老人的话证实了最坏的情况:没有物证,人证要么被杀,要么被收买或恐吓不敢出声。这几乎是个死局! 陈亮心沉了下去,但仍不死心:“老人家,您再仔细想想,当时……小蝶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或者,龙五作案时,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盲老头陷入痛苦的回忆,浑身发抖,半晌,才用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小蝶……有块贴身的……玉佩……是……是她娘留给她的……龙五害了她之后……好像……把玉佩……扯走了……还有……当时井台边上……好像……有块……有块带血的……碎砖……不知道……还在不在……” 玉佩!带血的碎砖!这或许是仅存的、渺茫的线索! “那井……后来怎么样了?”陈亮追问。 “园子后来……失火……烧了……再后来……就盖了现在的……百乐门……那口井……应该就 在……现在百乐门……后院……厨房那边……”盲老头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恐惧,“年轻人……听我一句……别查了……龙五势力大……你斗不过他的……别把自己搭进去……” 陈亮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老人家,谢谢您。您保重。”他又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块钱,塞进老人手里,然后起身,迅速离开了这个阴暗的墙角。 虽然线索渺茫,但至少确认了龙五的罪行,并找到了两个可能的物证方向。然而,无论是潜入百乐门后院寻找可能早已不存在的井台碎砖,还是追查那块不知下落的玉佩,都难如登天。 陈亮走在残阳如血的城墙根下,心情沉重。真相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他需要力量,需要机会,更需要……一个能打破目前僵局的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会在哪里? 喜欢大唢呐 第16章 古籍秘闻 从西门外城墙根回来,陈亮的心如同被浸入了冰水。瞎眼阿四的泣诉,坐实了龙五爷杀人囚魂的滔天罪行,却也揭示了现实的残酷——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敢出声的证人,仅凭一个盲眼老人的口述和一个早已消散的怨灵指控,根本不可能撼动龙五爷在西关根深蒂固的势力。那枚可能存在的玉佩和带血的碎砖,线索渺茫,如同大海捞针。 文化馆的宿舍,此刻更像一个精致的囚笼。李干事的试探日渐紧迫,龙五爷的威胁悬而未决,而他自身的力量,在真正的黑恶势力面前,依旧显得单薄。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书桌前,再次拿出那本无名古籍和从鬼市得来的符咒册子。眼下,提升实力是唯一的出路。他需要从这些古老的传承中,找到更快提升自身,或者能够应对复杂局面的方法。 他摒弃杂念,沉浸其中。这一次,他不再局限于气脉运行和基础音律,而是开始重点研读那些记载着“镇煞”、“破邪”、“护身”等更具实用性的法门残篇。这些内容远比安魂曲凶险晦涩,对心性、内息的要求也更高,动辄有反噬之危。陈亮不敢轻易尝试,只是反复揣摩其原理和关窍,结合自身情况,寻找可能的安全路径。 同时,他也开始留意古籍中零星提及的、关于“法器”、“灵物”的记载。书中提到,某些特殊材质(如雷击木、古玉、蕴含香火气的铜钱等)经过特定祭炼,或天然蕴含奇异能量的物品,可以辅助施法,增幅效果,甚至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这让他心中一动,或许,除了提升自身,借助外物也是一个途径?只是这类东西可遇不可求,且真假难辨。 这天下午,李干事又来了,这次他没带乐谱,而是抱来一摞泛黄脆弱的旧书和档案袋,堆在陈亮宿舍的书桌上,尘土飞扬。 “小陈啊,”李干事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兴奋,“这些是馆里珍藏的一些地方志、民俗档案的复印件,还有早年一些民间艺人留下的手稿笔记。里面可能记载了一些失传的仪式、古曲,或者……嗯,一些比较特别的民俗现象。你帮我一起整理整理,看看有没有和你掌握的技艺相关的线索,特别是那些……带有地方特色,可能比较‘古老’‘神秘’的内容。” 陈亮心中冷笑,李干事这是换了一种方式,更系统性地“挖掘”他身上的秘密。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应承下来:“好的,李干事,我看看。” 翻阅这些故纸堆是件枯燥且耗费心神的工作。大部分内容 都是些琐碎的民间习俗记录、早已无人会唱的俚曲小调,或是些荒诞不经的乡野传说。陈亮耐着性子,一页页看过去,并未抱太大希望。 然而,就在他翻阅一本边缘破损严重、名为《淮北风土考异录》的手抄本残卷时,几行模糊的朱批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几行字并非正文,而是写在书页空白处的批注,字迹潦草古拙,似乎年代久远。内容是关于本地一种名为“石敢当”的镇物习俗的变异记载,其中提到: “……然有异法,非以石刻,乃取含怨横死之女,其贴身玉器,浸以心头血,辅以邪咒,埋于煞位,可成‘阴玉镇’,非但镇宅,更能……聚阴纳财,然施术者必损阴德,易遭反噬,且镇物若破,怨灵反扑,其祸更烈……” “含怨横死之女”、“贴身玉器”、“心头血”、“阴玉镇”、“聚阴纳财”!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惊雷在陈亮脑海中炸响!这描述,与瞎眼阿四提到的、小蝶那枚被龙五夺走的玉佩,以及龙五将小蝶怨灵禁锢在百乐门的行为,何其相似!难道说,龙五爷不仅仅是为了掩盖罪行,更是利用小蝶的怨魂和那枚玉佩,布下了一种邪恶的风水局,用来为自己聚敛钱财?! 这个推测让陈亮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龙五爷的狠毒和贪婪,远超想象!这也解释了为何百乐门煞气如此之重,小蝶的怨念如此难以化解——她不仅是被杀害、被禁锢,更是被当成了持续榨取价值的工具! 必须找到那枚玉佩!它不仅是罪证,更可能是破解这个邪局、彻底解救小蝶残魂的关键! 这个发现让陈亮精神大振,但也让他更加焦虑。玉佩在龙五爷手中,可能被他随身携带,也可能藏在百乐门某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如何找到并拿到它?难度无异于虎口拔牙。 他强压下激动,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内容默默记下,然后将书合上,混入其他档案中。他不能告诉李干事,天知道李干事对这类“异法”会是什么态度。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一边应付着李干事的“研究工作”,一边更加刻苦地修炼,同时苦苦思索着如何寻找玉佩的突破口。他意识到,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潜入百乐门核心区域寻找玉佩,几乎是不可能的。他需要帮手,或者,需要一个能让龙五爷自己露出破绽的机会。 机会,有时来得猝不及防。 这天傍晚,陈亮去文化馆食堂打饭,听到两个老员工在角落里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西关那个龙五,好像惹上麻烦了!” “他能有什么麻烦?在西关一手遮天。” “好像不是道上的事,是生意上的。听说他那个百乐门,最近生意一落千丈,好像是被……被查了?” “查?谁敢查他?” “不清楚,好像是税务还是消防?反正挺邪乎,听说还停业整顿了两天,昨天才重新开张。龙五这两天火气大得很,手下人都战战兢兢的。” 百乐门被查?停业整顿?陈亮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个信号!龙五爷并非真的能一手遮天,他也有他的软肋和敌人!官方力量的介入,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意味着龙五爷的势力并非铁板一块,这或许能制造出混乱和机会! 他默默吃完饭,回到宿舍,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雏形。他需要更详细地了解百乐门被查的内情,以及龙五爷目前的处境。而打听消息的最好地方,莫过于消息灵通、三教九流混杂的……茶馆。 第二天,陈亮再次向李干事告假,借口要去旧书市场淘换几本参考书。李干事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多说什么。 陈亮戴上帽子和眼镜,再次改变装束,没有去文化馆附近的茶馆,而是特意绕远,去了城南一个以消息灵通着称的“悦来茶馆”。这里环境嘈杂,烟雾缭绕,各色人等汇聚,正是打听小道消息的理想场所。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默默听着周围茶客的高谈阔论。果然,没过多久,邻桌几个穿着打扮像是个体户模样的人,就聊起了西关的事。 “龙五这次算是栽了个小跟头!” “怎么回事?快说说!” “听说是有匿名信直接捅到了市里,举报百乐门偷税漏税,还有消防安全隐患,问题列了一大堆。市里派人下来突击检查,还真查出来不少毛病,罚了款,还责令停业整顿了三天。” “匿名信?谁这么大胆子?” “那谁知道?不过听说龙五气得砸了办公室,放话要揪出背后搞鬼的人。我看啊,八成是得罪什么人了,或者是同行眼红,使的绊子。” “活该!让他平时那么嚣张!” 陈亮默默听着,心中快速分析。匿名信?这手法……有点熟悉。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村里,柳七爷散布谣言陷害他时,用的也是类似不见光的手段。难道这次是柳七爷在背后捣鬼?他和龙五爷有矛盾?还是……另有其人? 无论背后是谁,百乐门被查,龙五爷焦头烂额,这是不争的事实。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契机!混 乱之中,戒备或许会松懈,或许能找到可乘之机! 他需要更具体的消息,比如百乐门重新开业后的安保情况,龙五爷最近的动向等。他耐心地坐着,继续倾听。终于,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似乎是百乐门内部人员的茶客,压低声音对同伴抱怨: “唉,真是倒霉催的!停业几天,损失大了!这刚开业,五爷火气正大,要求比以前更严了!后院那边,加派了人手巡逻,特别是厨房仓库那片,看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说是怕再被人抓到把柄……” 后院!厨房仓库!陈亮心中剧震!这不正是瞎眼阿四提到的,那口古井可能所在的位置吗?!龙五爷突然加强那里的戒备,是巧合,还是……他做贼心虚,怕有人趁乱去查那口井?!那枚玉佩,会不会也藏在那附近?! 这个发现,让陈亮的计划瞬间清晰了起来!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 他不再停留,付了茶钱,起身离开茶馆。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陈亮眯起眼睛,看向西关的方向。龙潭虎穴,他必须再去闯一闯了。这一次,目标明确——找到那口井,找到那枚可能存在的玉佩! 他摸了摸怀中冰凉的唢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喜欢大唢呐 第17章 夜探龙潭 悦来茶馆听来的消息,如同在陈亮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百乐门后院突然加强的戒备,尤其是厨房仓库区域的异常,几乎印证了他的猜测——那口吞噬了小蝶性命的古井,以及龙五爷用以布下邪术的关键证物“阴玉”,极有可能就藏在那片区域!龙五爷做贼心虚,在官方检查的风口浪尖,反而加强了核心区域的看守,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不能再等了!官方检查带来的混乱是暂时的,一旦龙五爷稳住阵脚,戒备只会更加森严。必须趁这个机会,潜入后院,一探究竟! 接下来的两天,陈亮表面一切如常,白天依旧去录音室应付李干事越来越深入的“学术探讨”,晚上则闭门不出,潜心准备。他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反复推演潜入的路线和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百乐门的地形他上次夜探时已有粗略印象,但后院厨房区域并未深入。他需要一份更精确的布局图。 机会出现在第二天下午。李干事让他去资料室找一份关于地方戏曲伴奏的旧期刊。在堆积如山的档案柜深处,陈亮意外发现了一卷用牛皮纸包裹的、落满灰尘的蓝图。他心中一动,悄悄展开一角,心跳骤然加速——这竟然是一张百乐门建筑改造前的原始结构图!虽然年代久远,但主体结构和后院布局清晰可见!图上明确标注了厨房、仓库的位置,以及一条从主体建筑通往后院的相对隐蔽的货运通道。 真是天助我也!陈强压住激动,迅速将关键区域记在脑中,然后将图纸恢复原状。有了这张图,潜入的成功率大大增加。 行动定在百乐门重新开业后的第二个夜晚。子时刚过,夜色深沉,乌云遮月,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陈亮换上一身深蓝色的旧工装,脸上抹了些煤灰,将唢呐用厚布缠紧背在身后,检查了一遍袖中的刻刀和怀里几个用朱砂画了简易“辟邪”、“静心”符咒的干艾草团——这是他从那本符咒册子上学来的粗浅应用,以备不时之需。 他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出文化馆宿舍的围墙,融入冰冷的夜色中。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凭借记忆,穿行在蛛网般的小巷里,绕了一个大圈,从百乐门侧后方的棚户区逐渐接近目标。 越靠近百乐门,空气中的喧嚣感越强,即使已是深夜,夜总会正门方向依然霓虹闪烁,隐约传来音乐声。但陈亮的目标是后院。他绕到建筑背面,这里与热闹的前门判若两个世界。高大的围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墙角堆着杂物和垃圾桶,散发着一股酸腐的气味。根据记忆中的图纸,货运通道的入口就在围墙东侧,一 扇不起眼的、供货车进出的大铁门。 铁门紧闭,挂着沉重的铁锁。但这难不倒陈亮。他观察四周,确认无人,然后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足尖在墙砖缝隙间几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拔地而起,单手在墙头一按,便悄无声息地翻过了近三米高的围墙,落入院内。 落脚处是一片水泥地,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桌椅和空酒瓶。远处,夜总会主楼的背影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几个窗户透出昏暗的光。而正前方,就是图纸上标注的厨房和仓库区域,几排低矮的平房连在一起,黑暗中静悄悄的,但陈亮的灵觉却敏锐地捕捉到,那里弥漫着一股比周围更浓重、更阴寒的气息,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古玉的温润却又透着邪异的波动! 就是那里! 他屏住呼吸,借助阴影的掩护,猫着腰,快速向那片平房靠近。果然,越是接近,那股阴寒邪异的气息越是明显。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一种极细微的、如同低泣般的风声,在平房之间回荡。 根据图纸,厨房和仓库之间有一片空地,古井很可能就在那里。陈亮小心翼翼地绕到仓库侧面,正准备探头观察空地的情形,突然,前方拐角处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谈话声! “妈的,这鬼地方,晚上真他妈瘆人!”一个粗哑的男声抱怨道。 “少废话!五爷吩咐了,这几天给我把眼睛放亮点!特别是这口破井周围,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另一个声音呵斥道。 “知道了,头儿。你说……这井里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次那个小子来闹过一次后,总觉得阴风阵阵的……” “闭嘴!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赶紧巡完这一圈,去那边抽根烟。” 是巡逻的守卫!而且至少有两人! 陈亮心中一凛,立刻缩身躲到一堆废弃的木质货箱后面,收敛全身气息,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两个穿着保安制服、拎着橡胶棍的汉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扫射着。他们显然对这片区域也心存畏惧,并没有仔细搜查,只是例行公事地晃了一圈,便骂骂咧咧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好险!陈亮等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守卫果然增加了,而且他们对这口井的忌讳,更加说明此地有鬼! 他不再犹豫,趁此间隙,迅速闪身来到仓库与厨房之间的空地。空地中央,果然有一口井!井口用一块厚重的、带着铁环的青石板半掩着,石板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符咒, 周围的地面颜色也比别处更深,仿佛长期被什么阴湿的东西浸润着。那股浓郁的阴寒邪气和那丝诡异的玉器波动,正是从这井口下方散发出来的! 就是这里!小蝶殒命之地,也是龙五爷布下“阴玉镇”的邪阵核心! 陈亮强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邪气侵蚀,靠近井口。他尝试推动石板,石板沉重异常,以他的力气,勉强只能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加强烈、混合着腐朽和水腥的阴风从井下涌出,吹得他汗毛倒竖!借着微弱的天光,他向下望去,井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只能听到隐约的水声。 玉佩会在下面吗?龙五爷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直接扔进井里?还是……藏在井壁的某个暗格中? 他正凝神探查,灵觉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惊慌的意念波动,并非来自井下,而是来自……他藏身的那堆货箱方向! 有人!而且似乎……没有恶意,只是在害怕? 陈亮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货箱阴影处!低喝道:“谁?出来!” 阴影里一阵窸窣,一个瘦小的身影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着脏兮兮的旧棉袄,脸上抹得乌黑,手里还拿着半个啃了一半的冷馒头,正是百乐门后厨打杂的小学徒,狗剩! 狗剩显然吓坏了,看着陈亮,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英……英雄……饶命……我……我就是饿了出来找点吃的……我啥也没看见……” 陈亮瞬间明白了,这孩子是偷跑出来偷吃的,恰好撞见了他。看他样子,不像是龙五爷的暗哨。但也不能放他走,万一他喊叫起来,就全完了。 电光火石间,陈亮心中已有决断。他一个箭步上前,捂住狗剩的嘴,将他拉回阴影里,低声道:“别怕,我不害你。但你别出声,回答我几个问题。” 狗剩惊恐地点头。 陈亮松开手,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快速问道:“这口井,你知道多少?龙五爷是不是在里面藏了东西?比如……一块玉佩?” 狗剩听到“玉佩”二字,浑身一颤,眼神中恐惧更甚,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道:“井……井里有鬼……我们都怕……五爷……五爷不准人靠近……但是……但是我上个月……半夜起来撒尿……看见……看见侯经理……一个人……拿着个东西……在井边……拜……拜了好久……然后……然后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用红绳子拴着……垂到井里去了……像……像是个玉坠子……” 玉佩 !果然在井里!龙五爷竟然用如此险恶的方式,将小蝶的贴身之物沉入其殒命之处,以增强邪阵的威力! “你看清他放下去的位置了吗?大概多深?”陈亮急问。 “就……就在井口下面一点……好像……好像井壁上有块砖是活的……侯经理就是……就是把绳子拴在那块砖上的钩子上的……”狗剩努力回忆着。 井壁暗格!这就对了!否则直接沉入井底,如何维持阵法效应? 得到了关键信息,陈亮心中狂喜。他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狗剩,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几块钱塞到他手里,沉声道:“这钱给你买吃的。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别说,否则龙五爷不会放过你,明白吗?” 狗剩抓着钱,像抓着救命稻草,拼命点头。 “快走!”陈亮低喝一声。 狗剩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中。 陈亮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井。目标明确,位置已知,但如何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避开邪气侵蚀,取出那块至关重要的玉佩? 最大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喜欢大唢呐 第18章 井底阴玉 狗剩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棚户区深处,陈亮立刻收回心神,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眼前这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井上。时间紧迫,巡逻的守卫随时可能折返,必须速战速决! 井口被厚重的青石板半掩,石板上模糊的符咒在夜色中泛着幽光,透着一股邪异。陈亮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加速运转,抵御着那股不断从井口缝隙中渗出的、阴寒刺骨且带着强烈怨憎的邪气。他双手抵住冰冷的石板边缘,低喝一声,腰腹发力,将全身力量凝聚于双臂! “嘎吱——” 沉重的石板被缓缓推开一道足以容人侧身进入的缝隙,更浓烈的腐朽水汽和那股令人作呕的邪异气息扑面而来!陈亮屏住呼吸,探头向下望去。井内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只有隐约的水声从下方传来,仿佛某种巨兽在低语。 狗剩提到的“井壁暗格”和“挂钩”是关键。他必须下去! 他迅速从腰间解下早已准备好的、一捆结实的麻绳,将一端牢牢系在井台旁一个沉重的石锁上,另一端抛入井下。然后,他再次确认四周无人,深吸一口带着真气的凛冽空气,双手抓住绳索,身形敏捷地滑入井中。 井下寒气更重,空气湿冷粘稠,仿佛能冻结血液。井壁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散发着浓重的霉味。陈亮下滑了约三四米深,果然在井壁一侧,摸到了一块与其他砖石手感不同的方砖。这块砖微微松动,边缘似乎有刻意打磨的痕迹。他稳住身形,凑近仔细查看,借着从井口透下的微弱天光,隐约看到这块砖的中央,嵌着一个生锈的铁环挂钩! 找到了! 陈亮心中一喜,但随即心又沉了下去。挂钩上空空如也!并没有狗剩所说的、系着红绳的玉佩! 难道来晚了?被龙五爷转移了?还是狗剩看错了? 不甘心!他伸手仔细摸索那块方砖周围,指尖触碰到砖缝边缘时,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润波动!这波动与他之前感应到的邪异玉器气息同源,却更加内敛、更加……悲伤?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了! 暗格!这块砖后面有夹层! 陈亮精神一振,指尖用力,试图抠动方砖。但砖块嵌得极紧,徒手难以撼动。他略一思索,拔出藏在袖中的刻刀,将刀尖小心翼翼插入砖缝,运起内力,缓缓撬动。 “喀啦……”一声轻微的碎石摩擦声在寂静的井中显得格外清晰。砖块终于松动了!他小心地将砖块抽出,后面果然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空洞! 就在砖块 被抽出的刹那,一股更加精纯、却也更加阴寒邪异的气息,混合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怨念,猛地从洞中涌出!与此同时,一枚用褪色红绳系着、颜色暗沉、形制古朴的椭圆形玉佩,静静地躺在洞底!玉佩本身质地温润,似乎是一块上好的古玉,但此刻却通体萦绕着一层不祥的暗红色血光,表面用更深的颜色刻画着扭曲的符咒,正是那“阴玉镇”的核心邪物! 找到了!小蝶的玉佩!龙五爷罪行的铁证! 陈亮强忍着那股邪气对心神的冲击,伸手快速将玉佩取出。玉佩入手冰凉刺骨,那暗红血光仿佛有生命般蠕动,一股暴戾、怨恨的意念试图顺着他的手臂钻入脑海!他闷哼一声,急忙催动体内纯阳真气护住心脉,同时另一只手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用朱砂画了“封邪”符咒的黄纸,将玉佩紧紧包裹住! 符纸贴上玉佩的瞬间,那暗红血光猛地一滞,邪异气息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但玉佩本身传来的悲凉与绝望感,却更加清晰了。 得手了!必须立刻离开! 陈亮将包裹好的玉佩小心塞入贴胸的内袋,正准备攀绳而上,异变陡生! “咔嚓!” 一声脆响从头顶传来!系着绳索的石锁,似乎因为承受了他人加绳索的重量和刚才撬动砖块的力道,再加上年久风化,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整个石锁猛地向井口滑落了一截!绳索瞬间绷紧!陈亮身体猛地一坠,险些脱手! “什么人?!” “井边有动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处传来了巡逻守卫的厉喝和急促的脚步声!刚才的碎石声和石锁的滑动声,终究还是惊动了他们! “在那边!井里有人!”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扫了过来,锁定了井口! 被发现了! 陈亮心头一紧,知道生死一线!他来不及多想,双脚在井壁猛地一蹬,双手交替急速上攀!必须在他们合围之前冲出井口! “抓住他!”两个守卫已经冲到了井边,看到正在急速上攀的陈亮,又惊又怒,一人伸手就来抓绳索,另一人举起橡胶棍就朝井口砸下! 陈亮眼看就要被堵在井中,情急之下,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肺部如同风箱般鼓荡,将仅存的大部分真气灌注喉部,对着井口上方,发出了一声并非唢呐、却蕴含着他全部意志与内息的短促尖啸! “呔!” 这声尖啸如同平地惊雷,虽然音量不大,却凝聚了极强的穿透力和震慑心神的威力,是他在无 名册子上看到的一种类似“惊魂喝”的粗浅法门,此刻全力施为,直冲两名守卫的心神! 两名守卫正准备动手,被这突如其来的、直刺灵魂的尖啸一震,顿时觉得头脑嗡鸣,眼前发黑,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这电光石火间的停滞,陈亮已如同灵猿般蹿出井口,就地一个翻滚,躲开了砸下的橡胶棍!他毫不停留,身形如箭,朝着记忆中来时的货运通道方向狂奔! “站住!” “别让他跑了!” 两名守卫回过神来,又惊又怒,一边大声呼喝,一边挥舞着棍棒追来!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也从其他方向传来,显然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整个后院的守卫! 陈亮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杂乱的院落中左冲右突,借助堆放的杂物躲避追兵。他不敢走原路翻墙,那边肯定已被封锁。唯一的生路,就是那条相对隐蔽的货运通道! 他按照记忆,冲向围墙东侧。果然,那扇大铁门依旧紧闭!但此时,身后追兵已近! “拦住他!他往侧门跑了!” “快叫人堵住外面!” 陈亮冲到铁门前,来不及找锁眼,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真气灌注右腿,一记凌厉的侧踹,狠狠踢在铁门锁扣的位置! “砰!”一声闷响!老旧的门栓竟被他这蕴含内力的一脚生生震断!铁门应声弹开一条缝隙! 陈亮毫不犹豫,侧身挤出门缝,冲入了门外漆黑的小巷! “追!他跑出去了!” “妈的!快通知五爷!” 身后传来守卫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陈亮头也不回,沿着狭窄、肮脏的小巷发足狂奔!夜风在耳边呼啸,心脏狂跳如擂鼓,胸膛因为过度消耗真气和剧烈奔跑而火辣辣地疼,但贴胸收藏的那枚冰冷玉佩,却像一团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点燃了他眼中的希望之光! 证据,到手了!龙五爷,你的报应,就要来了! 他必须尽快逃离西关这片龙潭虎穴,将这枚至关重要的玉佩,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夜色深沉,追逐与逃亡,在这座城市的阴影下,激烈上演。 喜欢大唢呐 第19章 亡命奔逃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陈亮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中亡命狂奔。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怒吼声和手电筒光柱的晃动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刚才井下的消耗和此刻的极限奔跑,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体力。但贴胸收藏的那枚玉佩传来的冰冷触感和沉甸甸的重量,却像一剂强心针,支撑着他不敢有片刻停歇。 他不能回文化馆!那里太显眼,龙五爷的人一旦展开大规模搜捕,很容易查到他的落脚点,甚至会连累李干事和文化馆。他必须找一个更隐蔽、更临时的地方躲藏起来,处理掉身上的痕迹,冷静思考下一步行动。 凭借对西关这片老城区复杂地形的模糊记忆和远超常人的方向感,陈亮像一匹受惊的野马,在蛛网般的巷弄中左冲右突。他专挑那些最窄、最暗、堆满垃圾和杂物的死胡同、夹缝道穿行,利用地形不断变换方向,试图甩掉追兵。 “分头包抄!他跑不远!” “通知前面路口的人堵住!” 追兵的呼喝声从不同方向传来,显然对方对这片区域也极为熟悉,并且调动了更多的人手。情况万分危急! 陈亮咬紧牙关,猛地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浓重尿臊味的黑暗夹道。他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听着脚步声从夹道口快速跑过。暂时安全了几秒。他迅速打量四周,发现夹道尽头是一堵近三米高的砖墙,墙上布满碎玻璃碴,难以攀爬。这是一条死路! 追兵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回头搜查!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陈亮目光急速扫视,最终落在墙角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用破烂塑料布盖着的垃圾上。情急之下,已顾不得许多!他猛地掀开塑料布一角,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将散发着腐臭的烂菜叶、碎骨头等垃圾盖在自己身上,只留出一点缝隙呼吸,同时全力收敛气息,将身体机能降至最低,如同冬眠的动物。 几乎就在他藏好的下一秒,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筒光就回到了夹道口。 “妈的!跑哪去了?这条是死路!” “搜!肯定躲起来了!墙角!垃圾堆!给我翻!” 刺眼的手电光在狭窄的夹道内来回扫射。陈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有人用棍子捅了捅他藏身的垃圾堆边缘!恶臭几乎让他窒息,但他死死咬住嘴唇,一动不动,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操!真他妈臭!估计翻墙跑了!去那边看看!”一个守卫骂骂咧咧地捏着鼻子,似乎 不愿深入这污秽之地。 “走!去别处搜!他带着东西跑不远!”另一个声音催促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陈亮又等了几分钟,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拨开身上的垃圾,如同从淤泥中爬出,大口喘息着,浑身沾满了污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暂时摆脱了!但这里绝非久留之地。龙五爷肯定会发动所有力量,进行地毯式搜索。必须尽快离开西关地界!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怀中的玉佩,确认包裹的符纸完好,邪气被暂时压制。然后,他撕下最外层沾满污秽的外衣,扔进垃圾堆,用相对干净的内衬擦了擦脸和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 接下来去哪?火车站、汽车站肯定有龙五爷的眼线。去更偏远的郊区?他对那里不熟悉,更容易暴露。 一个地方突然闪过他的脑海——临河镇!沈家庄!沈万鑫家!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沈家与他有恩,但也因此知晓他部分能力。如今自己身负要证,被黑道追杀,去沈家,会不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但反过来想,沈家庄远离省城,相对封闭,沈万鑫经过上次事件后对他敬畏有加,且家中高墙大院,或许能提供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让他有时间研究玉佩,谋划对策。风险极大,但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选择。 赌一把! 下定决心,陈亮不再犹豫。他必须在天亮前,趁龙五爷的搜捕网还未完全张开,混出西关,想办法前往临河镇。 他如同暗夜中的幽灵,避开主干道,专挑最偏僻的小路,朝着城市边缘的方向潜行。途中,他几次险些与骑着自行车、明显是在搜寻什么的混混模样的人擦肩而过,都凭借敏锐的灵觉和敏捷的身手提前避开。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成功地绕出了西关地界,来到了相对陌生的城东区域。这里开发程度较低,有大片的农田和零散的村落。他找到一条通往城外的尘土飞扬的公路,躲在路边的灌木丛后,焦急地等待着机会。 必须搭上一辆车!步行太慢,也太危险。 天色渐亮,公路上开始出现赶早集的农民、骑着二八大杠的工人,偶尔也有拖着黑烟的农用三轮车和少数几辆破旧的长途客车驶过。陈亮不敢轻易拦车,他的样子太过狼狈,容易引起怀疑。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一辆车身上喷着“临河镇供销社”字样的、装满蔬菜筐的旧解放牌卡车,晃晃悠悠地从远处驶来。司机是个戴着草帽、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 机会! 陈亮不再犹豫,从灌木丛后闪出,站在路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朝着卡车用力挥手。 卡车减速,在他身边停下。司机探出头,疑惑地打量着他:“小伙子,去哪?” “师傅,我去临河镇走亲戚,错过班车了,能捎我一段吗?我给钱!”陈亮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掏出了身上仅剩的几块钱。 司机看了看他略显狼狈但眼神清亮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几块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上来吧,挤驾驶室。钱就算了,顺路。” “谢谢师傅!”陈亮心中大喜,连忙拉开车门,坐进了充满烟草和泥土味的驾驶室。 卡车重新启动,颠簸着驶向城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省城轮廓,陈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他成功了,暂时逃离了龙五爷的魔爪。 但危机远未解除。龙五爷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沈家庄,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冷的玉佩,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无论如何,他已经拿到了扳倒龙五爷的关键证据。接下来的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卡车在晨曦中,驶向未知的前方。 喜欢大唢呐 第20章 沈庄暂避 破旧的解放牌卡车颠簸在通往临河镇的土路上,卷起漫天黄尘。驾驶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和泥土混合的浓重气味。陈亮靠在吱呀作响的座椅上,帽檐压得很低,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身肌肉依旧紧绷,灵觉如同张开的蛛网,警惕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开车的黑脸司机是个闷葫芦,除了偶尔抱怨两句路况,并不多话。这正合陈亮心意。他需要这短暂的安宁来恢复体力,理清思绪。 怀中被符纸包裹的玉佩紧贴着胸口皮肤,传来一阵阵冰凉的刺痛感,其中蕴含的怨气与邪力即便被暂时封印,也依旧在不断试图侵蚀他的心神。这枚玉佩,是小蝶冤魂的寄托,是龙五爷罪行的铁证,也是能引爆整个西关地界的火药桶。如何利用它,至关重要,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直接报官?陈亮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龙五爷在西关经营多年,与当地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没有确凿无疑、能一举钉死他的证据,仅凭一枚来历不明、气息邪异的玉佩和自己这个“外地盲流”的一面之词,恐怕不仅扳不倒他,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必须等待时机,或者,找到更强大的外力介入。 那么,眼下最紧迫的,是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彻底研究这枚玉佩,恢复实力,并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了解龙五爷目前的动向和反应。沈家庄,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尽管这同样充满风险。 日头渐高,卡车终于摇摇晃晃地驶入了临河镇地界。熟悉的田野村庄映入眼帘,陈亮心中却无多少归乡的惬意,只有沉甸甸的压力。他没有让司机开到沈家庄村口,而是在镇外通往沈家庄的岔路口就下了车,再次谢过司机,多付了几块钱车费,然后快步隐入路旁的林带。 他必须谨慎。龙五爷的势力未必不能延伸到这临河镇,他不能大摇大摆地进村。他在林中等到日头偏西,才沿着田间小路,绕到沈家庄后山的方向,凭借记忆,找到一条隐蔽的小径,悄然潜入村中。 当他叩响沈家那扇熟悉的、略显斑驳的黑漆木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开门的是沈万鑫本人。几个月不见,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粮行东家,似乎苍老憔悴了许多,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惊悸和颓唐。当他看清门外风尘仆仆、衣衫狼狈却眼神锐利如刀的陈亮时,先是猛地一愣,随即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差点惊呼出声! “陈……陈师傅?!您……您怎么……”沈万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下意识地就想关门。 “沈东家,借一步说话。”陈亮伸手抵住门,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低声道,“事关重大,关乎你沈家安危。” 沈万鑫浑身一颤,想起上次陈亮解决“河神”事件时展现出的手段和那句“好自为之”的警告,又看看他此刻的模样,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这位小爷,怕是又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而且这次,恐怕比上次更加凶险! 他脸色变幻,最终颓然侧身,将陈亮让进院内,又迅速探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巷子,这才紧紧闩上门。 “陈师傅,您……您这是……”沈万鑫将陈亮引到偏厅,屏退了下人,关紧门窗,这才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问道。 陈亮没有废话,直接掏出那枚用符纸紧紧包裹的玉佩,放在桌上。玉佩虽被包裹,但那股阴邪冰冷的气息依旧隐隐透出,让房间内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认得此物吗?”陈亮盯着沈万鑫的眼睛。 沈万鑫凑近一看,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股令他心悸的气息却做不了假,他猛地后退两步,脸上惊恐万状:“这……这是……煞物!好重的煞气!陈师傅,您从哪儿得来的?!” “省城,西关,百乐门,龙五爷。”陈亮一字一顿,声音冰冷,“这玉佩的主人,叫小蝶,二十多年前,被龙五奸杀于百乐门原址的戏园井中,魂魄被其禁锢,炼为‘阴玉镇’,助其敛财挡煞。龙五,就是靠这个起家的。” 寥寥数语,如同惊雷,炸得沈万鑫魂飞魄散!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省城龙五爷的凶名,他早有耳闻,那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枭雄!陈亮竟然去捅了这个马蜂窝,还拿到了如此要命的证据! “陈……陈师傅……您……您告诉我这个干嘛?我……我沈家小门小户,经不起风浪啊!”沈万鑫声音发颤,几乎要跪下来。 陈亮伸手扶住他,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悲悯:“沈东家,我并非要拖你下水。龙五作恶多端,因果循环,报应将至。我拿此物,是为讨还公道,亦是自救。眼下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暂避风头,研究此物,恢复元气。沈家庄相对僻静,你府上高墙大院,是眼下最佳选择。你若助我,待事了之后,我陈亮必不忘此恩。若你怕受牵连,我即刻便走,绝不连累。” 他这话说得坦诚,也给沈万鑫留了选择余地。沈万鑫脸色惨白,内心天人交战。收留陈亮,等于公然与龙五爷为敌,一旦事发,沈家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但若拒绝……且不说陈亮对他家有恩,单是陈亮 此刻展现出的决绝和那深不可测的手段,若因此结怨,恐怕沈家日后也难有宁日!更何况,龙五爷那种人,若真知道沈家与陈亮有过接触,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 半晌,沈万鑫猛地一咬牙,重重一拍大腿:“罢了!我沈万鑫这条命,上次就是陈师傅您救回来的!龙五恶贯满盈,迟早遭报应!我沈家……赌这一把!陈师傅,您放心住下!我这就去安排,绝不让外人知晓!” “多谢沈东家!”陈亮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郑重抱拳。沈万鑫关键时刻的决断,让他看到了此人的义气。 沈万鑫立刻行动起来,将陈亮秘密安置在后院一间极其僻静、原本堆放杂物的厢房里,吩咐心腹老仆一日三餐悄悄送来,严禁任何下人靠近。他又亲自检查了院墙和门户,加派了可靠的家丁夜间巡逻,如临大敌。 安顿下来后,陈亮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他谢绝了沈万鑫准备酒饭的好意,只要了清水和几个馒头,便紧闭房门,第一时间开始检查自身状况。 盘膝坐在简陋的床铺上,他内视己身,不禁暗暗心惊。昨夜井下强行破禁、亡命奔逃,消耗远超预估。丹田气海近乎枯竭,经脉也因过度催谷而隐隐作痛,灵觉更是损耗严重。若非他根基扎实,又有无名册子上的法门护持,恐怕早已伤及根本。 他不敢怠慢,先取出几根孙老留下的银针,刺入几处大穴,疏导郁结的气血。然后又从贴身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两粒孙老秘制的“益气丸”服下。药力化开,一股温润的热流缓缓滋生,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他这才宁心静气,依照无名册子上最中正平和的法门,引导微弱的真气缓缓运转周天,开始了漫长的恢复过程。 直到第二天中午,经过近十个时辰的深度调息,陈亮才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体内真气也恢复了三四成,总算有了自保之力。 他这才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那枚玉佩上。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外层符纸,玉佩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暗沉的颜色,古朴的造型,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物质刻画出的扭曲符咒,以及那股即便被削弱却依旧阴寒刺骨的邪气,都昭示着它的不凡与凶险。 “小蝶姑娘……你若在天有灵,便助我揭开真相,为你讨还公道……”陈亮低声默祷,然后凝聚心神,将一丝极其细微温和的真气,缓缓探向玉佩。 他必须弄清楚两件事:第一,这玉佩除了是罪证,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秘密或线索?第二,龙五爷布下的“阴 玉镇”核心被破,他那边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有追踪的手段? 真气触及玉佩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怨念和冰冷的触感再次袭来,但这次陈亮有所准备,稳守灵台,仔细感知。渐渐地,他仿佛“看”到了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一个穿着戏服、容貌清丽的少女在后台对镜梳妆;龙五爷年轻时狰狞的面孔;黑暗的井口;还有……一个模糊的、似乎与玉佩本身材质有关的印记,像是一个古老的……“叶”字纹章? 这个纹章代表什么?是玉佩的来历?还是与小蝶的身世有关? 就在陈亮试图进一步探究时,怀揣的另一件物品——那本从孙老木箱中得到的无名古书,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起来! 陈亮心中剧震,立刻取出古书。只见在昏暗的光线下,古书空白的一页上,竟然隐隐浮现出几行淡金色的、与玉佩上符咒风格类似,却更加古老玄奥的文字!文字旁边,还有一个简图,画的赫然是一枚被符文锁链缠绕的玉佩,其形制与眼前这枚,有七八分相似! 古书……对玉佩有反应!这书上,竟然记载着与之相关的内容?! 陈亮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他意识到,自己偶然得到的这枚玉佩,可能牵扯进一桩远比想象中更深远、更古老的秘密之中!而龙五爷的罪行,或许只是这个巨大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 喜欢大唢呐 第21章 古书异动 碎颅星的腥风血雨已成过往,星槎化作一道银色流光,在寂寥虚空中悄无声息地穿梭。舱室内,林尘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心神沉入识海,细细体悟着与血牙一战的收获。混沌剑域的初次实战运用,虽略显生涩,但其湮灭万法、掌控方圆的威能,已初露峥嵘。更重要的是,他隐隐触摸到了混沌之道更深层次的玄妙——并非一味的吞噬与毁灭,而是包含生灭、演化万物的本源意境。 “混沌生无极,无极化太极……我的剑域,或许不应仅仅是‘归墟’,更应有‘创生’之变。”林尘心有所感,指尖混沌之气流转,时而化作细微星芒,时而归于虚无,尝试着将一丝生灭轮转的意境融入剑域之中。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对神识掌控要求极高,但他乐此不疲。道途漫漫,唯有不断求索。 一旁,旺财蜷缩在软垫上,气息平稳,体内混沌之力与林尘隐隐共鸣,也在缓慢增长。陈风依旧昏迷,但脸色红润了许多,在丹药和林尘偶尔渡入的星辰治愈之力滋养下,伤势稳步好转。 巡天主镜悬浮前方,镜面上星图流转,一条由巡天箓标注出的淡金色星路蜿蜒指向深空。下一个节点,是一处名为“残光古道”的古传送阵遗迹。据箓中零星信息所示,此地乃紫微星宫时代遗留的一处远程星门残址,若能修复部分,或可大大缩短前往“北辰”的行程。 数月航行,星槎穿越数片荒芜星域,偶遇几波弱小的星空兽群,皆被林尘以新悟的剑意随手驱散,未起波澜。这一日,巡天主镜传来预警,前方星域能量波动异常紊乱,空间结构脆弱,似有大片废墟痕迹。 “到了。”林尘睁开眼,眸光如电。星槎缓缓减速,最终悬停在一片巨大的、由无数破碎星辰和建筑残骸组成的“漂浮大陆”边缘。这片大陆不知绵延几万里,死寂无声,只有一些残存的阵法符文偶尔闪烁一下微弱光芒,旋即湮灭,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破败。大陆中央,隐约可见一个半径足有千丈的、由某种暗银色金属构筑的圆形平台残骸,平台表面刻满了复杂到极点的空间阵纹,但大多已断裂、黯淡,正是那古传送阵! “好宏大的遗迹……紫微星宫时代的造物,果然非同凡响。”林尘暗自惊叹。即便残破至此,仍能感受到那股跨越万古的磅礴气势与精妙绝伦的空间道韵。他小心驾驱星槎,避开几处明显的空间裂缝和能量乱流,缓缓降落在传送平台边缘的一处相对平整的地面。 收起星槎,林尘与旺财踏上这片古老的土地。脚下一片冰凉,金属地面布满撞击坑和腐蚀痕迹,空气中 弥漫着尘埃和淡淡的臭氧味,灵气稀薄近乎于无。他展开神识,仔细探查整个平台。 传送阵损毁极其严重,核心阵眼处的空间晶石早已碎裂,支撑阵法运行的能源脉络也十不存一,想要完全修复,以他目前的能力和资源,绝无可能。 “不过……并非全无希望。”林尘目光落在平台边缘几处相对完好的辅助阵纹上。这些阵纹的功能似乎是稳定空间坐标和汇聚星辰之力。若能激活这些辅助阵纹,或许能短暂显化出传送阵原本连接的星路坐标,甚至……能窥探到一丝对面“北辰”秘境的情况! 想到便做。林尘来到一处保存最完好的辅助阵基前,掌心星辰印记亮起,精纯的星辰之力缓缓渡入阵纹之中。同时,他沟通识海中的巡天箓,将一缕紫微星宫特有的道韵融入星辰之力,试图“唤醒”这沉睡万古的阵法。 “嗡……” 阵基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微光,如同沉睡的巨兽开始呼吸。一股古老苍凉的空间波动缓缓荡漾开来。有效! 林尘精神一振,加大星辰之力输出,并引导巡天箓的道韵与之共鸣。越来越多的阵纹被点亮,整个平台微微震动,中央破损处,甚至开始有模糊的空间光影闪烁,似乎要凝聚成一道门的雏形。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自身后袭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直取林尘后心!攻击未至,一股阴冷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能量已让林尘汗毛倒竖! 偷袭!而且时机拿捏得极其刁钻,正是他全力激活阵法、心神专注的刹那! “哼!”林尘虽惊不乱,混沌道体本能预警,间不容发之际,身形诡异一扭,《游龙步》施展到极致,如同游鱼般滑开数尺! “嗤啦!” 一道幽绿色的能量箭矢擦着他的臂膀掠过,将他原本站立处的金属地面腐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冒出滋滋白烟! 旺财怒吼一声,化作黄光扑向攻击来源方向! 林尘眼神冰冷,瞬间转身,神识锁定了数百丈外一块巨大的陨石后方。那里,一道模糊的阴影正急速遁走! “藏头露尾!”林尘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混沌剑气后发先至,撕裂虚空,斩向那阴影! “铛!” 金铁交鸣之声炸响!阴影处爆开一团绿光,一道身影被剑气逼得踉跄现形!那是一个身着紧身幽绿皮甲、面容笼罩在兜帽阴影中、手持一把奇形弯弓的瘦小身影! 其气息诡异,并非灵力,而是一种冰冷、充满死寂感的能量,修为约在凝气八重左右! “不是血骷髅的人!”林尘心中一凛。这能量属性,与他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不同!是新的势力?还是这古遗迹本身的守护者或……寄生者? 那偷袭者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形如同鬼魅般再次融入阴影,向废墟深处遁去,速度快得惊人! “想走?”林尘岂能让他逃脱?此人偷袭时机如此精准,定然早已潜伏在侧,目睹了他激活古阵的过程,绝不能放其离开,否则后患无穷!他身形一动,化作一道青烟,紧追而去!旺财低吼着紧随其后。 一追一逃,瞬间深入废墟深处。那绿甲身影对地形极其熟悉,在残垣断壁间穿梭自如,不时回身射出几道刁钻的绿色箭矢,阻碍林尘追击。箭矢蕴含的腐蚀性能量极为难缠,连混沌剑气化解起来都需耗费些功夫。 追出约莫千里,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完整的宫殿群遗迹,虽然同样残破,但规模宏大,中心一座高塔甚至保存了小半。那绿甲身影一闪,便没入了高塔底部的某个入口。 林尘在高塔前停下脚步,眉头微皱。塔内传来阵阵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似乎有强大的禁制存在。对方逃入此地,恐怕有恃无恐。 “汪汪!”旺财冲着塔内龇牙低吼,传递出强烈的危险信号。 “塔内有埋伏,或者说……有更厉害的东西。”林尘神识探入,却被一层无形的力场阻挡,无法深入。他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闪。不管里面有什么,此人必须揪出来!他指尖星辰印记微亮,沟通星核,一股更加磅礴的星辰之力在掌心凝聚,准备强行破开塔门禁制。 就在他即将出手的刹那—— “嗡……” 高塔内部,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能量嗡鸣声!并非攻击,而像是……某种装置启动的声音!紧接着,塔顶残存的部分,亮起了一道微弱的、不断闪烁的幽绿色光柱,直射虚空! “这是……信号?他在呼叫同伴?!”林尘脸色一变,不再犹豫,一拳轰向塔门!混沌星力爆发,厚重的金属大门剧烈扭曲,禁制光芒乱闪,眼看就要破碎!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虚空之上,距离废墟不远处的黑暗中,一点幽绿光芒骤然亮起,并以惊人的速度放大!那是一艘……梭形飞行器!通体幽绿,线条流畅,表面覆盖着诡异的符文,散发着与那偷袭者同源的能量波动,但强大了何止百倍!其速度之快,远超星槎,几个呼吸间,已逼 近废墟上空! 飞行器舱门打开,数道身影电射而出,凌空而立,强大的气息瞬间锁定了塔前的林尘!为首一人,身着暗绿纹路的金属战甲,面容冷峻,眼神如同毒蛇,气息赫然达到了筑基中期!其身后四人,亦是凝气八九重的好手,皆手持奇形兵刃,煞气腾腾! “星梭巡卫!何人胆敢在此撒野,攻击我‘幽影族’暗哨?!”那筑基中期头领冷喝出声,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与杀意! 幽影族?星梭巡卫? 林尘心中一沉,握紧了拳头。麻烦,果然接踵而至!而且,看起来是撞上了此地真正的“地头蛇”! 喜欢大唢呐 第22章 破煞之悟 厢房内,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陈亮苍白如纸的脸。他盘膝坐在床铺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经脉深处针扎般的刺痛,嘴角残留的血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强行炼化“玄阴玉魄”的反噬远超预期,那阴寒邪戾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经脉中乱窜,试图侵蚀他苦修而来的纯阳根基。 然而,与肉体的痛苦相比,陈亮的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与清明之中。刚才那惊鸿一瞥间捕捉到的小蝶记忆碎片,虽然模糊短暂,却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让他看到了方向,也印证了古书记载的真实不虚! “玄阴玉魄……窥见往昔……”他低声重复着古书上的字句,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这枚玉佩,果然是揭开真相的关键!只要能承受住反噬,逐步炼化,就能从小蝶残存的魂魄印记中,提取出龙五爷杀人的铁证,甚至可能找到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前提是,他必须活下来,并且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个凶险的过程。而眼下,龙五爷的追兵已近在咫尺,沈家庄这个暂时的避风港,随时可能暴露。 必须更快!更有效率! 他强忍着剧痛,再次拿起那本无名古书。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关注“炼化”玉魄的法门,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与玉佩图案相邻的、那些描绘着符文锁链的简图以及周围更晦涩的注解。这些内容,似乎并非炼化之法,而是……某种封印、克制、乃至摧毁类似邪阵的仪轨或原理? 他凝聚残存的心神,摒除杂念,仔细揣摩那些扭曲的符文和简笔勾勒的阵势。结合之前翻阅民俗档案时看到的零星记载,以及自身对气息、煞气的理解,他渐渐有了一丝明悟。 这些符文锁链,代表的并非禁锢玉魄本身,而是一种“以正破邪”、“以阳镇阴”的“破煞”之理!其核心,似乎在于引导天地间的纯阳正气(或施术者自身的浩然之气),构筑一种特定的“场”或“势”,从而压制、瓦解由“玄阴玉魄”这类邪物为核心的阵法(如龙五爷的“阴玉镇”)! “难道……古书上记载的,不仅是沟通玉魄之法,更有破解‘阴玉镇’这类邪术的手段?”这个念头让陈亮心跳加速。如果真是这样,那意义将截然不同!他不仅可以获取证据,更有可能直接从根本上,破掉百乐门那害人的邪阵,让龙五爷失去依仗,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让其恶行暴露! 他仔细回忆在百乐门后院感受到的那股阴寒怨气的分布和流动规律,再对照古书上的简图,虽然依旧 云山雾罩,但一个大胆的构想逐渐在他脑中成型:或许不需要完全炼化玉佩,只需初步沟通,引导玉佩中属于小蝶的那部分本源怨念(其对龙五爷的仇恨是最大的“正”力),再结合自身修为,在百乐门邪阵的特定节点(比如那口古井附近),以音律为引,布下一个临时的“破煞”之局,就有可能扰动甚至暂时瘫痪那“阴玉镇”! 一旦邪阵被破,百乐门内被压抑的阴煞之气必然失控,很可能引发更大的“怪事”,甚至让一些被掩盖的痕迹暴露出来!这无疑会给龙五爷造成巨大的麻烦,也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主动和时间! 这个计划极其冒险,成功的把握不到三成,且对施术者的修为、时机把握和临场应变能力要求极高。但比起被动躲藏、等待未知的审判,这无疑是一条更具攻击性的生路! “必须试一试……”陈亮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他不再犹豫,将古书上关于“破煞”原理的片段强行记下,然后收起古书和玉佩,开始全力疗伤和恢复功力。 他不再单纯调息,而是尝试引导真气,依照古书简图上暗示的某种玄奥轨迹运行,模拟那种“破煞”的意境。这个过程同样艰难,好几次都差点真气岔乱,但他咬牙坚持,凭借过人的毅力和对音律、气息的独特感悟,竟渐渐摸到了一点门槛,体内真气似乎变得更加凝练、更具穿透性,对阴邪之气的抗性也隐隐增强了一丝。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外面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沈万鑫期间又来送过一次饭,神色更加惶恐,告知镇上生面孔似乎多了些,庄子里也有人在议论是否有外人潜入。气氛越来越紧张。 陈亮心知不能再等。第二天深夜,当沈家庄彻底陷入沉睡,万籁俱寂之时,他伤势和功力均已恢复了七成左右,虽未至巅峰,但已有一搏之力。 他悄然起身,换上沈万鑫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身深灰色旧布衣,将唢呐用布包好背在身后,那枚用符纸重重包裹的玉佩贴身藏好。他推开厢房后窗,如同夜枭般无声无息地翻出院子,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没有走庄门,而是凭借记忆,绕到庄子后山的祠堂附近。这里地势较高,且相对僻静。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尝试——在不彻底炼化的情况下,更深层次地沟通玉佩中的小蝶残魂,确认“破煞”计划的可行性,并尽可能获取关于百乐门邪阵更详细的信息。 月光被薄云遮蔽,山林间一片晦暗。陈亮在一块背风的山岩后盘膝坐下,取出玉佩。 这一次,他更加谨慎,没有贸然渡入真气,而是先凝神静气,将自身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后,再次吹响了那杆大唢呐。 但他吹奏的,并非任何具有攻击或安抚效果的曲调,而是一段极其低沉、缓慢、仿佛源自远古祭祀的引子。这旋律是他根据古书提示和自身感悟即兴而成,旨在不刺激玉佩戾气的前提下,以一种温和而古老的方式,尝试与其中沉睡的灵性建立共鸣。 呜咽般的唢呐声在寂静的山林中低回,与风声虫鸣交织,带着一种神秘的韵律。陈亮全神贯注,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玉佩的任何一丝变化。 起初,玉佩毫无反应。但当他将一丝融合了“破煞”意境、更加凝练平和的意念,随着音律缓缓探向玉佩时,异变发生了! 玉佩核心那点暗红血光,再次微弱地闪烁起来!这一次,闪烁的频率与唢呐的节奏隐隐相合!同时,一段更加清晰、却充满了无尽悲愤和绝望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陈亮的脑海! 那不是画面,而是一种强烈的情感共鸣和一段残缺的信息: “……井……西……坤位……砖……三……怨锁……龙五……血咒……破……玉石俱焚……” 信息断断续续,充满混乱和痛苦,但其中几个关键词,却让陈亮心头狂震! “井西坤位”?是指古井西侧的特定方位?是邪阵的节点? “砖三”?是指第三块砖?有暗格?还是指高度? “怨锁”、“血咒”?是邪阵的具体布置? “破……玉石俱焚”?是小蝶残魂的执念?她渴望解脱,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这些信息虽不完整,却极大地印证了陈亮的猜测,并为他下一步的行动提供了关键线索!百乐门的邪阵,确有节点可循!小蝶的残魂,蕴含着强大的、可被引导的复仇意志! 就在这时,陈亮敏锐的灵觉突然捕捉到,山下沈家庄的方向,传来几声突兀的犬吠,以及隐约的……马蹄声和喧哗声! 不好!追兵到了!而且来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陈亮猛地停止吹奏,豁然起身,目光锐利如电,望向庄子方向。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行动!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微微震颤的玉佩,将其紧紧握住。下一刻,他身形一动,不再返回沈家庄,而是朝着与庄子相反、通往省城方向的莽莽山林,疾驰而去! 他要去百乐门!就在今夜!趁龙五爷的人还在沈家庄搜索,直捣黄龙! 喜欢大唢呐 第23章 子夜破阵 山风呼啸,林影幢幢。陈亮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如同暗夜中扑向猎物的孤狼。身后的沈家庄方向,隐约传来的犬吠马嘶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鞭策着他不敢有片刻停歇。龙五爷的反应速度远超预期,沈家庄已非久留之地,甚至可能成为陷阱。唯一的生路,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趁其主力被吸引至临河镇的间隙,直捣百乐门黄龙! 他选择的路线并非来时的公路,而是翻山越岭的野径。这样虽更耗体力,却能最大程度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和关卡。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支撑着他在黑暗中跋涉。怀中那枚“玄阴玉魄”隔着衣物传来阵阵冰冷的悸动,仿佛与小蝶残魂的共鸣正在加剧,又似在预警着前方更大的凶险。 午夜时分,省城西关那片灯火辉煌的建筑群终于再次映入眼帘。与往常不同的是,百乐门夜总会虽然依旧霓虹闪烁,但门口却多了几个看似闲逛、实则眼神警惕的彪形大汉,气氛明显比上次来时更加肃杀。龙五爷显然加强了戒备。 陈亮没有靠近正门,而是凭借记忆,绕到更偏僻的后巷。这里垃圾堆积,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他找到上次潜入时的那段围墙,屏息凝神,确认左右无人后,深吸一口气,足尖在湿滑的墙面连点,身形如狸猫般翻越而入,落地无声。 后院比上次来时更加死寂,连野猫的踪迹都看不到,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却更加浓重。空气中弥漫的阴寒邪气,因为核心阵眼“玄阴玉魄”的被盗而失去了平衡,变得躁动不安,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巡逻的守卫似乎也增加了,手电筒的光柱不时划过黑暗的角落。 陈亮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借助阴影和杂物的掩护,朝着厨房仓库区域的那口古井潜行。根据小蝶残魂提供的模糊信息和自己的判断,古井西侧“坤位”(西南方)是这“阴玉镇”邪阵的一个重要节点,也是气息最为紊乱、最容易突破的地方。 越靠近古井,空气中的寒意越重,隐约还能听到井口方向传来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石壁的“沙沙”声,令人毛骨悚然。陈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灵觉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埋伏或邪物。 终于,那口被青石板半掩的古井出现在视野中。井口周围的地面,似乎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井西侧约三步远的地方,有一小片空地,墙根下堆着些破旧的麻袋。 “井西……坤位……砖三……”陈亮心中默念着小蝶的提示,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墙根。墙壁由青砖垒成,年代久 远,布满苔藓。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蹲下身,用手指仔细触摸着第三排砖块。当触碰到从左数第三块砖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其他砖石不同的阴冷波动,并且砖缝似乎有被新近填补过的痕迹! 就是这里!邪阵的节点之一!龙五爷在玉佩被盗后,果然试图加固阵法! 陈亮不再犹豫。时机稍纵即逝!他迅速从怀中取出那枚用符纸包裹的“玄阴玉魄”,撕开外层符纸,将冰冷刺骨的玉佩紧紧握在右手掌心。同时,左手解下背上用布包裹的大唢呐,将哨片含入口中。 他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将心神沉入一种空灵而悲悯的境地。脑海中浮现小蝶那绝望而充满恨意的眼神,浮现古书上那些玄奥的符文,浮现孙老关于“音由心生,正气长存”的教诲。他将对龙五爷罪行的愤怒、对小蝶冤屈的悲悯、以及对破邪诛恶的决绝信念,与体内恢复了大半的纯阳真气融为一体,缓缓注入唢呐之中。 他没有吹奏任何成型的曲调,而是依照古书提示和自身感悟,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压抑、却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引音! “呜——嗡——!” 这声音不似乐音,更像大地深处的闷雷,又似远古祭祀的号角,带着一种原始的、破除邪祟的庄严力量,以陈亮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音波过处,空气中躁动的阴寒之气为之一滞! 紧接着,陈亮气息陡然拔高,唢呐声变得尖锐、高亢、充满了穿透力!他吹奏的不再是安魂曲,而是一段融合了民间驱傩古调、军中破阵乐意向以及自身“破煞”领悟的即兴篇章!音律如同无形的利剑,又似澎湃的潮水,不再是安抚与引导,而是带着一股浩然正气,狠狠地冲击向那口古井和墙根的阵法节点! “哐当!”古井口那块沉重的青石板被音波震得猛地一跳!井中传来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啸,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同时哀嚎!墙根下那块作为节点的青砖,表面迅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一丝丝黑红色的邪气从中逸散出来! “什么人?!” “在后院!井边!” 巡逻的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唢呐声和异动惊动,厉喝着从四面八方冲来!手电光柱瞬间将陈亮的身影笼罩! 陈亮对追兵恍若未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吹奏之中。他将玉佩紧贴唢呐的铜碗,引导着小蝶那滔天的怨念与仇恨,融入音律,化作冲击邪阵的最强力量!这是他兵行险着的一步,借怨破怨,以毒攻毒! “咔嚓!”墙根下那块青砖终于承受不住, 彻底碎裂!一股更浓烈的黑红色邪气喷涌而出!整个后院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动!古井中涌出的阴寒之气失去了节制,变得狂暴无比,卷起阵阵刺骨的旋风! “轰隆隆!”百乐门主楼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破碎和人群惊恐的尖叫声!显然,核心阵眼的破坏,引发了连锁反应,邪阵开始反噬,楼内被镇压多年的各种阴秽之气彻底失控了! “拦住他!快阻止他!”一个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传来,陈亮眼角余光瞥见,龙五爷在一群心腹的簇拥下,脸色铁青、目眦欲裂地冲了过来! 陈亮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猛地吸足一口气,将全部的真气、意志、以及对正义的渴望灌注于最后一音!唢呐发出了石破天惊般的、仿佛能撕裂夜幕的锐响! “咿——呀——!” 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在失去节点保护的古井上! “噗!”井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那凄厉的尖啸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悠长、悲伤、却仿佛带着无尽解脱意味的叹息,随风消散…… 缠绕后院多年的浓重阴寒邪气,如同退潮般,开始迅速消散! 几乎在同一时间,“砰”的一声枪响!龙五爷身旁一个心腹,在极度惊恐和愤怒下,竟然掏出手枪,对着陈亮扣动了扳机! 陈亮在枪响前的瞬间,凭借超常的灵觉已然察觉危险,吹奏的同时身形猛地向侧后方急退!子弹擦着他的肩胛飞过,带起一溜血花,火辣辣地疼! 他闷哼一声,脚下不停,借着邪阵崩溃造成的混乱和弥漫的阴气尘埃,身形如同鬼魅般几个起落,已冲到围墙边,毫不犹豫地纵身翻出!身后传来龙五爷暴跳如雷的怒吼和杂乱的枪声、惊呼声。 落入后巷的瞬间,陈亮强忍剧痛和虚脱,头也不回地扎进错综复杂的巷道黑暗中,发足狂奔! 身后,百乐门方向乱成一团,警笛声由远及近,显然这里的巨大动静终于惊动了警方。 陈亮不知道邪阵被破最终会引发什么后果,也不知道龙五爷会如何收场。他只知道,自己成功了!他撕开了龙五爷罪恶王国的一道裂口!小蝶的怨魂得以解脱,而龙五爷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他捂着流血的肩膀,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奔跑,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省城的这潭浑水,被他这杆唢呐,彻底搅动了! 喜欢大唢呐 第24章 暗巷惊魂 子弹擦过肩胛的火辣痛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陈亮的神经。他咬紧牙关,将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下,身形在漆黑、狭窄、散发着霉臭和尿臊味的巷道中踉跄狂奔。身后,百乐门方向传来的混乱喧嚣、龙五爷暴怒的咆哮、以及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如同追逐的恶鬼,一步不离。 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左肩的伤口随着奔跑不断撕裂,温热的鲜血浸湿了粗布衣衫,黏腻冰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针扎般的刺痛,那是强行催谷真气、又遭邪气反噬和枪击震荡的内伤在发作。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体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 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西关!离百乐门越远越好!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那些连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最阴暗污秽的角落穿行。翻过倒塌的砖墙,钻过锈蚀的铁丝网,蹚过漂浮着垃圾的臭水沟。污水浸湿了裤腿,冰冷的寒意刺骨。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凭借本能和对危险的超常直觉,在城市的血管与疮疤中亡命穿梭。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喧嚣似乎渐渐遥远。他拐进一条堆满废弃建材的死胡同,背靠着一堵冰冷的、长满青苔的砖墙,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着血水从额头滑落,滴进眼睛,一片模糊。他勉强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除了远处城市固有的沉闷噪音和近处老鼠啃噬垃圾的细微声响,暂时没有追兵靠近的迹象。 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便猛地袭来。他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失血和内力透支带来的虚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艰难地从怀中摸出那个小瓷瓶,颤抖着倒出最后一粒益气丸,塞进口中。药丸化开,一股微弱的暖流勉强护住心脉,却无法立刻缓解严重的伤势。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否则不等追兵找到,他可能就会因失血过多或伤口感染死在这条臭水沟旁。 他撕开左肩破碎的衣衫,借着从高墙缝隙透下的微弱天光查看伤口。万幸,子弹只是擦过,带走了一片皮肉,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灼热沟壑,但未伤及筋骨。然而伤口边缘已经发黑,隐隐散发出一丝腥臭,显然那子弹或被井中邪气侵染,或淬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心头一沉。普通金疮药恐怕无效,甚至可能加剧恶化。需要清水冲洗,需要解毒消炎的草药!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又跌坐回去。不行,体力消耗太 大了,现在出去找药,无异于自投罗网。 难道要困死在这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他靠在冰冷的墙上,仰头望着被高墙切割成狭窄一线的、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个人之力,在这庞大的城市阴影和凶残的恶势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老鼠或野猫发出的窸窣声,从死胡同入口处的垃圾堆后传来! 陈亮浑身汗毛瞬间竖起!右手猛地握紧了袖中的刻刀,强提最后一丝精神,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向声音来源! 黑暗中,一个瘦小的、佝偻的身影,畏畏缩缩地探了出来。是那个在百乐门后厨偷吃、给他报信的半大孩子,狗剩! 狗剩显然也吓坏了,脸色惨白,手里还紧紧攥着半个干馒头,看到靠在墙边、浑身是血的陈亮,他吓得差点叫出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英……英雄……你……你没事吧?”狗剩的声音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地不敢靠近。 陈亮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警惕未减。他压低声音,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跟踪我?” “没……没有!”狗剩慌忙摆手,带着哭音解释,“我……我听到后面乱成一团,还有枪声……我害怕……就……就从后门狗洞爬出来了……想跑回家……结果……结果迷路了……转到这儿……看到……看到你……” 陈亮盯着他的眼睛,判断他是否说谎。狗剩的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恐惧和一点点同情,不似作伪。或许,这孩子的出现,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你……你流了好多血……”狗剩看着陈亮肩头狰狞的伤口,声音发抖,“会……会死的……” 陈亮心中一动,放缓语气:“狗剩,你想活命吗?” 狗剩拼命点头。 “想活命,就帮我做件事。”陈亮盯着他,“这附近,有没有那种……卖草药,或者懂点土方子的郎中的地方?要绝对可靠,不会告密的。” 狗剩愣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说:“有!有个‘瘸腿阿炳’!就在前面两条巷子拐角,有个破棚子!他……他以前是军中郎中,后来腿瘸了,就在这黑巷子里给人看些见不得光的伤……他嘴严,只要给钱……” 军中郎中?黑巷医生?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带我去!”陈亮强撑着站起身,一阵眩晕,差点摔倒。 狗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对陈亮的害怕,他上前一步,瘦小的肩膀努力想架住陈亮,颤声道:“我……我扶你……英雄,你……你可别死啊……” 陈亮没有拒绝,将部分重量靠在狗剩身上。这孩子虽然瘦弱,但此刻却是他唯一的支撑。 两人互相搀扶,踉踉跄跄地走出死胡同,钻进更深的巷道迷宫。狗剩对这片区域显然极为熟悉,七拐八绕,避开任何可能有人的地方,最后在一个用破油毡和烂木板搭成的、低矮得几乎要趴着才能进去的窝棚前停下。窝棚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劣质白酒的气味。 狗剩壮着胆子,对着窝棚里压低声音喊了句:“炳叔……炳叔……有……有生意……” 窝棚里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个沙哑、不耐烦的声音:“滚蛋!大半夜的,嚎什么丧!” “是……是急症!见……见红的!”狗剩带着哭腔补充道。 窝棚里又是一阵窸窣,接着,一个胡子拉碴、头发花白、穿着油腻军大衣、拄着一根木棍的干瘦老头,掀开油毡布,探出半个身子。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浑浊却锐利,先是警惕地扫了一眼狗剩,然后目光落在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陈亮身上,瞳孔微微收缩。 “枪伤?”老头的语气带着一丝异样。 陈亮心中凛然,这老头不简单,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强打精神,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最后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过去:“麻烦老先生,救命。” 老头接过钱,捏了捏,又打量了陈亮几眼,特别是他那双即使在重伤虚弱下依旧清亮锐利的眼睛,最终啧了一声,侧开身子:“进来吧!小子,你在外面守着!”后一句是对狗剩说的。 狗剩如蒙大赦,连忙点头,缩到窝棚外的阴影里。 陈亮弯腰钻进了低矮的窝棚。里面空间狭小,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破旧的医疗器具和空酒瓶。老头示意陈亮坐在一个破木箱上,然后熟练地检查了他的伤口。 “哼,擦伤,死不了。但沾了脏东西,化脓就难说了。”老头嘟囔着,从一个脏兮兮的铁盒里拿出小刀、镊子,又倒了些刺鼻的白酒消毒,“忍着点,没麻药。” 陈亮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清理伤口的过程如同酷刑。烧红的刀尖剜去腐肉,烈酒冲洗,疼得陈亮浑身肌肉绷紧,冷汗如雨,却硬是没哼一声。老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动作倒是利落了不少。敷上自制的、气味辛 辣的黑乎乎药膏,再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好,整个过程透着一股老兵油子的熟练和粗糙。 “行了,三天别沾水,这药一天一换。能不能挺过去,看你自己造化。”老头收拾着工具,语气依旧冷淡,“小子,你惹的麻烦不小吧?西关龙五的人?” 陈亮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老先生何出此言?” “哼,这省城地界,能动枪,又让你这号人物狼狈逃窜的,除了他龙五,还有谁?”老头嗤笑一声,灌了一口劣质白酒,“看你这伤口的邪气,还沾了百乐门那地方的味儿……嘿,你小子,胆子够肥啊!” 陈亮沉默不语。这老头眼光太毒,多说多错。 老头也不再问,挥挥手:“赶紧走,别死我这,晦气!钱两清了!” 陈亮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挣扎着起身,郑重地抱了抱拳:“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老头摆摆手,重新缩回角落的阴影里,不再看他。 陈亮走出窝棚,狗剩还等在外面,紧张地看着他。 “狗剩,你也快回家去,今晚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包括你炳叔。”陈亮低声嘱咐,又塞给狗剩最后一点零钱,“找个地方躲几天,别回百乐门了。” 狗剩接过钱,用力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英雄……你保重……”说完,转身飞快地跑进了黑暗中。 陈亮看着狗剩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低矮的窝棚,心中五味杂陈。在这冰冷的城市底层,善恶的界限有时如此模糊。龙五爷高高在上,草菅人命;而这瘸腿郎中和偷食的孩子,却在黑暗中给了他一线生机。 伤口处理过,暂时止住了血,但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警惕并未减少。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更安全的藏身之所,恢复实力。龙五爷的搜捕,绝不会停止。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城市中心相反、更混乱、更难以追踪的城东棚户区蹒跚走去。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黎明的微光,开始照亮这座庞大而残酷的城市,新的一天,危机四伏的一天,开始了。 喜欢大唢呐 第25章 绝境微光 城东的棚户区,如同依附在城市肌体上的一片巨大瘢痕,低矮、密集、杂乱无章。用破木板、油毡、石棉瓦拼凑的窝棚挤挤挨挨,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地上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煤烟、腐臭和廉价煤球燃烧后的刺鼻气味。这里是城市最底层的聚集地,流民、乞丐、拾荒者、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人混居于此,形成了一套自成体系、封闭而危险的生存法则。 陈亮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进这片区域的深处。每走一步,左肩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失血和内力透支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发黑,不得不时常停下来,靠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喘息。他那身沾满血污和污泥的旧工装,在这里并不算特别扎眼,但他苍白的脸色、虚浮的脚步以及眼中无法完全掩饰的锐利,依然引来了一些躲在阴影里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暂时容身的地方。瘸腿阿炳的药膏虽然暂时止住了血,但伤口深处的邪毒未清,内力紊乱,若不能及时调息恢复,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龙五爷的爪牙随时可能搜到这里。 他强撑着,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艰难穿行,寻找着可能的机会。他看到一些相对完整的窝棚门口挂着破布帘,里面隐约有人声;也看到一些完全废弃、半坍塌的棚子,被垃圾占据。前者不敢轻易打扰,后者无法提供庇护。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棚户区开始有了动静。早起倒马桶的妇人,生火做饭的汉子,光着屁股追逐打闹的孩子……生活在这里以最粗粝的方式继续着。陈亮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引起了细微的涟漪。有人漠然无视,有人好奇打量,更有几个蹲在墙角、眼神浑浊的闲汉,交换着不怀好意的眼色,慢慢围了上来。 “喂,兄弟,面生啊?打哪儿来?身上……挂彩了?”一个敞着怀、露出瘦骨嶙峋胸膛的汉子挡在路中间,咧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目光在陈亮身上逡巡,最终落在他虽然破烂但材质尚可的裤袋位置。 陈亮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右手悄然握紧了袖中的刻刀。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围上来的三四个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意:“路过,讨碗水喝。不想惹事。” “嘿!口气不小!”另一个满脸麻子的壮汉嗤笑一声,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推搡陈亮,“这地界儿,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把身上的值钱玩意儿留下,哥几个请你喝‘酒’!” 就在麻脸汉子的手即将碰到陈亮胸口的刹那,陈亮动了! 他受伤的左肩不动,右脚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弹出,脚尖精准地点在麻脸汉子小腿的麻筋上! “哎哟!”麻脸汉子惨叫一声,单膝一软,跪倒在地。 几乎同时,陈亮右手寒光一闪,刻刀冰冷的刀尖已然抵在了最先开口那瘦汉的咽喉上!动作快如闪电! “我说了,不想惹事。”陈亮的声音冰冷如铁,眼神中杀机迸现。他虽然重伤虚弱,但多年苦修和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气势,岂是这几个地痞流氓所能承受? 瘦汉只觉得咽喉处传来刺骨的寒意,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僵硬,连连摆手:“好……好汉……饶命!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另外两个同伙也吓得倒退几步,脸色发白。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年轻人,出手如此狠辣迅捷! 陈亮缓缓收回刻刀,冷冷道:“滚。” 几个地痞如蒙大赦,搀起还在哎哟叫唤的麻脸汉子,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口。 陈亮强提的一口气泄去,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又渗出血丝。刚才强行出手,牵动了内伤。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必须找到地方!他扶着墙壁,继续艰难前行。转过一个堆满破烂家具的拐角,眼前出现一小片相对开阔的废墟,似乎是某个倒塌的棚屋遗址。废墟角落,靠着一堵残墙,用破塑料布和几根木棍勉强搭了个极其低矮的窝棚,棚口挂着一块看不清颜色的破布当门帘。 这窝棚看起来比瘸腿阿炳的那个还要破败,但却奇异地给陈亮一种……相对“干净”的感觉。不是卫生意义上的干净,而是气息上,少了几分周围那种污浊混乱的戾气,多了一丝沉静。 死马当活马医吧。陈亮踉跄着走过去,压低声音,对着窝棚里问道:“有人吗?路过此地,伤病缠身,求借宝地歇脚片刻,愿付酬劳。”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无害。 窝棚里沉默了片刻,然后,破布帘被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掀开一角。一张满是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老脸探了出来,眼睛浑浊,却异常平静地打量着陈亮。这是个年纪极大的老婆婆,头发全白,在脑后挽了个小小的髻。 她看了看陈亮惨白的脸、染血的肩头和虚浮的脚步,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讶或恐惧,只是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缓缓问道:“……伤的……不轻啊……惹了阎王爷?” 陈亮心中微动,这老婆婆不简单。他点了点头,艰难地拱手:“婆婆明鉴,遭了难,求条活路。” 老婆婆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特别是目光在他腰间那用布包裹的唢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缩回头,沙哑道:“……地方窄……不嫌脏……就进来吧……钱……不必了……” 陈亮心中涌起一丝感激,低声道:“多谢婆婆。”他弯腰,几乎是爬着钻进了那低矮的窝棚。 棚内空间极小,仅能容一人躺下,地上铺着干草和破棉絮,散发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草药和岁月尘埃的气味,但却异常整洁。角落里有个破瓦罐,里面有点清水。老婆婆蜷缩在干草上,给他让出了一点空间。 陈亮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干草上,背靠着冰冷的残墙,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全身。 老婆婆默默地看着他,从身边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布包里摸索出一小撮干枯的、带着奇异清香的草叶,递过来,沙哑道:“嚼了……止疼……定神……” 陈亮接过草叶,放入口中咀嚼。一股苦涩中带着清凉的味道在口中化开,随即一股微弱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伤口的剧痛和脑海的眩晕感竟然真的减轻了几分!这绝不是普通的草药! 他震惊地看向老婆婆。老婆婆却已经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不再理他。 陈亮心中凛然,知道遇到了奇人。他不再多想,抓紧这难得的安宁,立刻盘膝坐好,五心朝天,凝神内视,引导体内残存的真气,依照无名册子上最基础的疗伤法门,缓缓运转,滋养受损的经脉,逼出伤口残留的邪毒。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棚外棚户区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陈亮沉浸在物我两忘的调息之中,伤势在药力和真气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暂时稳定下来,不再恶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陈亮被棚外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惊醒。他收敛气息,凝神倾听。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呵斥声,以及棚户居民惊恐的低语。 “……搜!挨家挨户搜!看到一个受伤的年轻男人,立刻报告!” “龙五爷有令,抓住此人,赏金一千!” “都他妈给我精神点!眼睛放亮些!” 是龙五爷的人!他们果然搜到这里来了!而且,悬赏一千!这在天文数字的赏金刺激下,整个棚户区都会变成一张巨大的搜捕网! 陈亮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刚找到的喘息之机,转瞬即逝!这低矮的窝棚,根本经不起搜查! 他看向旁边的老婆婆。老婆婆依旧闭着眼,仿佛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 闻,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破布帘外,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在附近的窝棚上扫射。几个地痞模样的人,在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显然是头目的人的带领下,正挨个踹开那些简陋的棚门搜查,骂骂咧咧,气势汹汹。 眼看就要搜到这片废墟了! 陈亮握紧了刻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厉色。难道,真要在这污秽之地,做困兽之斗?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不语的老婆婆,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深邃的光芒。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在身下的干草上,划了一个古怪的、类似符咒的图案。 然后,她对着陈亮,用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音调,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别动……敛息……当自己……是块石头……” 话音刚落,老婆婆身上那股沉静的气息骤然一变,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与周围环境彻底融为一体的“空寂”感弥漫开来,将整个狭小的窝棚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哗啦”一声,窝棚的破布帘被人粗暴地掀开!刺眼的手电光猛地照射进来! “里面的人,滚出来!”一个嚣张的声音吼道。 手电光在低矮的窝棚内扫过,照亮了蜷缩在干草上的老婆婆,以及……她身边空无一物的角落。 陈亮屏住呼吸,将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甚至连心跳都几乎停止,整个人如同真的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紧贴着冰冷的墙角。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手电光从他“所在”的位置扫过,却仿佛穿过了空气,没有任何停留! “妈的,是个快死的老乞婆!晦气!”搜查的人骂了一句,手电光移开,布帘重新落下。 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窝棚内,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静。老婆婆缓缓收回手指,身上的那股“空寂”感也随之消散,她又变回了那个普通、枯槁的老妇人,蜷缩起来,仿佛从未动过。 陈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看向老婆婆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深的敬畏。 缩地成寸?虚空敛息?这老婆婆……究竟是什么人?! 喜欢大唢呐 第26章 棚户医婆 破布帘重新落下,将外面喧嚣的搜查声与狭小窝棚内死一般的寂静隔绝开来。陈亮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要撞破胸腔。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与伤口渗出的血污混在一起,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刚才那一瞬间,手电光柱扫过时,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擦肩而过的寒意。 而更让他心神震撼的,是身边这位枯槁老妪那神乎其技的手段。那不是武功,更像是一种近乎“道法”的隐匿之术,竟能扭曲光线、蒙蔽感知,让近在咫尺的搜查者视而不见!这老婆婆,绝非凡人! 脚步声和呵斥声渐渐远去,棚户区重新被一种压抑的恐慌和窃窃私语笼罩。危险暂时解除,但悬赏千元的通缉令如同撒下的天罗地网,将这鱼龙混杂的棚户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步步杀机。 陈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转向蜷缩在干草上的老婆婆,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声音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老婆婆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漠然神情,她摆了摆枯瘦如柴的手,沙哑道:“……虚礼就免了……你这伤……邪毒入骨,再不治……撑不过三天。” 她的话平淡无奇,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陈亮勉强维持的镇定。三天!他心中一凛,知道老婆婆绝非危言耸听。肩头的伤口不仅疼痛,更传来一阵阵麻痒和深入骨髓的阴寒,显然那子弹或被井中邪气侵染,或淬了剧毒,寻常金疮药根本无效。 “求婆婆……指点生路。”陈亮不再客套,直接恳求道。在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徒劳。 老婆婆浑浊的目光在陈亮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紧握的唢呐和腰间鼓囊的暗袋(那里藏着玉佩和古书),缓缓道:“……救你,是看在你身上……还有点‘正经’的传承气……没走歪路。但老婆子我……早已不问世事,自身难保……只能指你一条道,能不能走通,看你造化。” 陈亮精神一振,屏息凝神:“婆婆请讲!” “你这伤,寻常医药无用,需以纯阳之药,辅以特殊手法,拔除邪毒,续接经脉。”老婆婆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棚户区东头,有个独臂的‘老刀’,以前是军中郎中,后来……犯了事,躲在这里。他懂些旁门左道,手里……或许有能救你命的方子。但此人脾气古怪,认钱不认人,而且……与龙五那边,似乎也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找他,是险招。” 老刀?独臂郎中?与龙五有瓜葛?陈亮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老婆婆指出的是一条明路,也是一条钢丝。 “多谢婆婆指点!”陈亮再次郑重道谢,然后从贴身内袋里,摸索出仅剩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几块干粮和一小撮盐巴——这是他身上最后能拿得出手的、相对“干净”的东西了。他双手递过去,诚恳道:“婆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老婆婆瞥了一眼那点微薄的食物,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她没接,只是淡淡道:“……留着你自己吊命吧。老婆子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用不着了。”她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世道……能守住本心,不容易……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重新闭上眼睛,蜷缩起身子,不再言语,仿佛与身下的干草融为一体,气息也变得若有若无,再次回到了那种近乎“空寂”的状态。 陈亮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他深深看了老婆婆一眼,将这救命之恩和那句“守住本心”的告诫牢牢刻在心里。然后,他忍着剧痛,艰难地挪出低矮的窝棚,重新没入棚户区浑浊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中。 根据老婆婆的指点,他朝着东头方向小心翼翼地潜行。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失血和邪毒带来的虚弱感越来越重,视线开始出现重影。他必须赶在彻底倒下前,找到那个“老刀”。 棚户区东头更加破烂,几乎是被城市彻底遗忘的角落。这里堆积着如山的垃圾,臭水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陈亮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由几个破棚屋围成的垃圾堆旁,看到了一个用破帆布和汽车铁皮搭成的、稍微像样点的“房子”。房子门口挂着一块脏得看不清原色的木牌,上面用炭笔画着一把歪歪扭扭的刀,下面写着两个模糊的字:“接骨”。 应该就是这里了。 陈亮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用铁丝缠着的破木门,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消毒水味和血腥味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屋里光线昏暗,点着一盏煤油灯。一个穿着油腻军大衣、左边袖子空荡荡地晃荡着的独臂老汉,正就着灯光,用一个锈迹斑斑的搪瓷盆清洗着几把形状怪异、带着血槽的小刀和镊子。老汉约莫六十岁年纪,头发灰白杂乱,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和凶戾。他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沙哑地吼道:“谁?看病带钱!没钱滚蛋! ” “刀叔……是……是西头废窑的婆婆……让我来的。”陈亮靠在门框上,虚弱地开口,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听到“西头废窑的婆婆”几个字,老刀清洗刀具的动作猛地一顿,豁然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盯住陈亮,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刺穿:“那老不死的还没咽气?她让你来干嘛?”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一丝……忌惮? “我……中了邪毒,求刀叔救命。”陈亮直接亮出左肩狰狞的伤口。 老刀站起身,走近几步,凑到陈亮伤口前仔细闻了闻,又用他那仅存的、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右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伤口周围的皮肉。陈亮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咬牙忍住。 “哼!龙五的‘黑煞散’!还有点井里的阴秽气!小子,你惹的麻烦不小啊!”老刀冷笑一声,眼神闪烁,“那老婆子自己怎么不治?她那点装神弄鬼的把戏,对付这毒应该够用。” 陈亮心中一动,听出老刀对老婆婆的底细似乎有所了解,而且语气复杂。他稳了稳心神,答道:“婆婆……说她不便出手。指点我来找刀叔,说……您有法子。” 老刀盯着陈亮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妈的,那老妖婆,尽给老子找事!”他指了指屋里唯一一张铺着脏兮兮兽皮的破床,“躺上去!先把衣服脱了!钱呢?先说好,这毒麻烦,价钱不便宜!” 陈亮从怀里掏出最后那点皱巴巴的钞票——那是他全部的家当,递了过去:“刀叔,我只有这些……先付定金,剩下的……容我日后补齐。” 老刀一把抓过钱,捻了捻,撇撇嘴:“穷鬼!算了,看在那老妖婆的面子上,算你便宜点!剩下的,拿你身上那杆唢呐抵债!”他目光贪婪地扫过陈亮背着的布包。 陈亮心中一紧,唢呐是他的命根子,绝不可能给人。他沉声道:“刀叔,唢呐是家传之物,不能给。钱……我一定想办法还上!” 老刀眼中凶光一闪,似乎想发作,但不知为何又压了下去,冷哼一声:“哼!那就先记账!躺好!别乱动,老子动手可没轻没重!” 陈亮依言躺上那张散发着怪味的破床。老刀也不再废话,转身从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翻找起来,拿出几个颜色可疑的瓷瓶、一包银针(其中几根颜色发黑),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暗红色的膏药。 治疗过程,比瘸腿阿炳那里更加粗暴和痛苦。老刀先用烧红的匕 首烫灼伤口,剧痛让陈亮几乎晕厥;然后又用那几根黑色银针,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针尖传来阵阵阴寒刺痛,似乎在引导邪毒;最后,他将那暗红色膏药烤化,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弥漫开来,重重地敷在伤口上! “呃啊——!”膏药接触伤口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烙下,陈亮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全身肌肉绷紧,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忍着点!这‘赤阳膏’药性猛,以毒攻毒!能不能逼出黑煞散,就看这一下了!”老刀低喝道,独臂死死按住陈亮。 剧烈的疼痛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辣辣的灼热感,仿佛有火焰在伤口下燃烧,但那股阴寒麻痒的感觉,确实减轻了不少。 老刀松开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喘着粗气道:“行了!死不了了!三天内伤口别沾水,每天来换一次药。记住,你欠老子一条命,外加三十块钱!” 陈亮虚脱地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微微点头。 老刀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收拾起工具,嘴里嘟囔着:“妈的,龙五这王八蛋,手越来越黑了……连‘黑煞散’都敢用……” 就在这时,棚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压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刀叔!刀叔!救命啊!我兄弟……我兄弟快不行了!” 破木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满身血污、神色惊恐的年轻汉子背着一个奄奄一息、胸口插着半截匕首的同伙冲了进来! 老刀脸色一变,骂道:“操!怎么又是你们‘河洛帮’的烂事!老子说了不掺和!” 那年轻汉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刀叔!求您了!就救这一次!我们……我们被龙五的人埋伏了!王哥他……他不行了!” 河洛帮?龙五埋伏?陈亮心中猛地一跳!难道……这棚户区里,还有一股敢和龙五爷对抗的势力? 喜欢大唢呐 第27章 河洛暗流 破败的棚屋内,空气瞬间凝固。浓烈的血腥味、草药味和紧张感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跪在地上的年轻汉子涕泪横流,他背上那个被称为“王哥”的伤员面色金纸,胸口插着的匕首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鲜血浸透了前襟,眼看就要不行了。 老刀独臂叉腰,刀疤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伤员,又瞥了一眼躺在破床上、正挣扎着撑起身子的陈亮,眼神闪烁不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操他娘的龙五!阴魂不散!尽给老子找麻烦!河洛帮的浑水,老子早就不蹚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立刻将人赶出去。医者的本能,或者说,对龙五爷某种更深层的怨怼,让他犹豫了。 陈亮强忍着伤口火烧火燎的剧痛和阵阵眩晕,靠坐在床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两人。那年轻汉子虽然惊慌,但眼神深处有一股悍勇之气,不像普通地痞。而那个“王哥”,伤在胸口要害,显然是被人下了死手。龙五爷的人埋伏河洛帮?这信息量巨大! “刀叔!求您了!王哥是为了掩护兄弟们才……才中的埋伏!他知道……他知道很多龙五的事!他不能死啊!”年轻汉子继续磕头,额头撞在泥地上砰砰作响。 “他知道龙五的事?”老刀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眯,闪过一丝精光。他快步上前,蹲下身,用独臂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王哥”的伤势,眉头紧锁,“妈的!心肺都快捅穿了!能不能活,看阎王爷收不收了!” 说着,他也不再废话,扭头对陈亮吼道:“小子!还能动不?滚下来!把地方让给要死的人!” 陈亮默不作声,咬牙挪下床,靠墙站立,将那张唯一的破床让了出来。老刀和那年轻汉子合力将重伤的“王哥”抬上床。老刀立刻开始急救,独臂却异常灵活,用剪刀剪开血衣,查看伤口,又从一个铁盒里拿出针线、药粉,动作迅捷而专业,显然处理这种致命伤经验丰富。 年轻汉子紧张地守在床边,双手死死攥着衣角,不时用警惕和探究的目光瞟向靠在墙边的陈亮。 陈亮心念电转。河洛帮……听起来像是一个带有地方色彩的帮会组织。他们与龙五爷爆发冲突,甚至被埋伏下死手,说明矛盾极深。这个“王哥”还知道龙五爷的秘密……这会不会是一个契机?一个可能找到盟友,或者获取更多龙五爷罪证的契机? 但他不敢轻易表露身份。棚户区鱼龙混杂,敌友难辨。老刀态度暧昧,这河洛帮是真心反抗龙五,还是另有所图,尚未可知。 屋内只剩 下老刀忙碌的声音和伤员痛苦的呻吟。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老刀才直起腰,抹了把汗,喘着粗气道:“暂时止住血了,匕首没伤到最要命的地方,算他命大!但失血太多,能不能醒过来,看他造化!今晚得有人守着!” 年轻汉子闻言,松了口气,又要下跪道谢,被老刀不耐烦地拦住:“少来这套!人搁这儿,医药费、担风险的钱,一分不能少!还有,管好你们的嘴!别把麻烦引到老子这儿!” “是是是!刀叔大恩,河洛帮绝不敢忘!钱……钱我们一定凑齐!”年轻汉子连连保证,随即又面露难色,“只是……刀叔,龙五的人还在外面搜捕,我们……我们暂时出不去……” 老刀骂了一句脏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再次落到陈亮身上,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小子,你都听见了。老子这地方,现在是风口浪尖。你也是个烫手山芋。两条路,要么现在滚蛋,自生自灭;要么……暂时留下,帮老子搭把手,看着这个半死人,也算抵点药钱。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龙五的人真摸上来,老子可保不住你!” 这是一个选择,也是一个试探。老刀想把陈亮绑上这条船,既是多个帮手,也是多个垫背的。 陈亮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王哥”,又看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隐约传来的搜查动静,心中迅速权衡。离开,以他现在的状态,凶多吉少。留下,虽然危险,但或许能接触到河洛帮,了解到更多关于龙五爷的情报。富贵险中求!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老刀审视的目光,平静道:“我留下。需要我做什么?” 老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陈亮答应得这么干脆。他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行!有点胆色!先去外面水缸打盆水进来,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再把门口的血迹用土埋了!动作轻点,别招来野狗!” 陈亮点点头,没有多言,忍着伤痛,端起角落里一个破木盆,步履蹒跚地走到棚屋外。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棚户区依旧死寂,但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眼睛在窥视。他快速从一个大水缸里舀了半盆水,又用脚踢了些土,盖住门口滴落的血迹,然后迅速返回屋内。 老刀已经给那年轻汉子简单包扎了身上的擦伤,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叼着一个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明灭不定。年轻汉子则守在床边,紧张地看着昏迷的“王哥”。 陈亮默默地将水盆放下,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开始擦拭地上的血污。他的动作缓慢而仔细,一方面是因 为虚弱,另一方面也是在暗中观察和倾听。 “小子,你叫什么?哪儿来的?怎么惹上龙五的?”老刀吐出一口烟圈,突然开口问道,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 陈亮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答道:“乡下人,姓陈。在百乐门打工,撞破了点不该看的事。”他回答得含糊其辞,半真半假。 “百乐门?”老刀和那年轻汉子几乎同时看向他,眼神都变了。老刀是探究,那年轻汉子则是惊疑和一丝……警惕? “你……你在百乐门做事?”年轻汉子忍不住追问,语气带着敌意。 陈亮直起身,平静地看向他:“曾经是。现在不是了。”他顿了顿,反问道,“你们河洛帮,和龙五有仇?” 年轻汉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老刀用眼神制止了。老刀磕了磕烟袋锅,冷笑道:“小子,打听太多,死得快。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吧!” 就在这时,床上昏迷的“王哥”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手指动了动。年轻汉子立刻扑到床边,低呼:“王哥!王哥你醒了?” 老刀也站起身,凑过去查看。 陈亮心中一动,也缓缓靠近了几步,凝神静听。 “王哥”眼皮颤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码……码头……账本……龙五……走私……证据……在……在老……” 话未说完,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昏迷。 但这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却像惊雷一样,在陈亮心中炸响! 码头!账本!走私!证据! 龙五爷除了百乐门的肮脏生意,竟然还涉及走私?而且有账本证据留在外面?这个“王哥”知道证据的下落?! 信息量太大了!如果拿到这个账本,再加上小蝶的玉佩,龙五爷就不仅仅是杀人囚魂的罪犯,更是走私牟利的不法商人!数罪并罚,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陈亮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但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默默退回到墙边,继续擦拭着地面,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老刀和那年轻汉子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极其凝重。老刀低声道:“听见了?你们河洛帮这次,怕是捅了马蜂窝了!龙五这是要灭口!” 年轻汉子咬牙切齿:“妈的!早知道龙五这么狠!王哥说的‘老……’到底是哪儿?老仓库?老宅?还是……老地方?” “别猜了!等他醒了再说!”老刀烦躁地打 断,“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他的命,还有我们自己的命!今晚都警醒点!” 棚屋内再次陷入沉默,但一种无形的、更加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陈亮靠墙坐下,闭上眼睛,看似在休息,脑中却在飞速运转。河洛帮、走私账本、龙五爷的灭口行动……一条条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更加庞大和黑暗的阴谋。 他原本只想为小蝶讨还公道,摧毁百乐门的邪阵,现在看来,龙五爷的罪行远不止于此。而自己,似乎无意中卷入了更深的漩涡。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棚户区像一个巨大的伤口,隐藏在城市的阴影里。而在这伤口的深处,一场关乎生死和真相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陈亮知道,他必须抓住河洛帮这条线,找到那个至关重要的账本!这或许是彻底扳倒龙五爷的唯一机会! 喜欢大唢呐 第28章 暗夜结盟 破败的棚屋内,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三个沉默的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鬼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草药和劣质烟草混合的窒息感,以及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 年轻汉子——他自称叫“阿强”——守在床边,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靠墙而坐、闭目调息的陈亮,又焦虑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老刀则坐在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独臂搭在膝盖上,刀疤脸在烟雾中明暗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亮看似在调息,实则灵台清明,耳听八方。刚才“王哥”昏迷前吐露的只言片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滔天巨浪。码头、账本、走私、证据……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远比百乐门邪阵更庞大、更现实的罪行网络!龙五爷的根基,恐怕远不止于西关那一亩三分地! 这账本,必须拿到手!但如何取得河洛帮的信任,是关键。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棚屋外远处,再次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似乎搜查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密集了。阿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暗藏的短棍。老刀也猛地抬起头,眼中凶光一闪,侧耳倾听片刻,啐了一口:“妈的,还没完没了了!看来龙五是铁了心要灭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这片区域搜来!而且听动静,人数不少! “刀叔!怎么办?”阿强急得声音发颤,看向床上依旧昏迷的“王哥”,又看看门口,眼中满是绝望。 老刀脸色阴沉,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窥视。只见几束手电光柱在垃圾堆和破棚屋间晃动,几个黑影正挨个踹门搜查,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来不及转移了!”老刀缩回头,脸色难看至极,“这破地方,藏不住人!一旦被堵在屋里,就是瓮中捉鳖!” 阿强急得团团转,忽然,他目光落在陈亮身上,又看向老刀,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刀叔!这位……这位陈兄弟,刚才……刚才那老婆婆的法子……”他指的是西头废窑婆婆那神乎其神的隐匿手段。 老刀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看向陈亮,语气急促:“小子!西头那老妖婆……是不是教了你什么保命的法子?快说!现在不是藏私的时候!” 陈亮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老刀逼视的眼神。他心中迅速权衡:施展那从老婆婆处领悟的、尚不成熟的“敛息”之法,风险极大,且会暴露自己的部分底细。但若 不出手,三人一尸(“王哥”危在旦夕)被困于此,必死无疑。 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法子有,但需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打扰。而且……我伤势未愈,只能尽力一试,能否成功,没有把握。” “有法子就行!总比等死强!”老刀当机立断,对阿强吼道,“快!把灯灭了!把所有能出声的东西都按住!你,守在门口听动静!小子,你赶紧准备!” 阿强连忙吹熄煤油灯,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他又用破布塞住“王哥”可能因痛苦发出的呻吟声,自己则屏息凝神,贴在门缝后。老刀也蹲下身,独臂按在地上,尽量减少动静。 黑暗中,陈强忍伤痛,盘膝坐好,摒弃所有杂念,回想着老婆婆那玄奥的“空寂”状态和古书上关于气息收敛的片段记载。他引导体内那微弱却精纯的真气,以一种奇特的韵律缓缓流转,不是向外发散,而是向内收缩,如同龟息,将自身生机、气息、乃至存在感,降至最低点。同时,他意念集中,试图将这种“空寂”之感,微微扩散至身边丈许方圆,形成一个临时的、扭曲感知的微弱力场。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比他吹奏唢呐更加艰难。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咬牙坚持,心神沉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地。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棚屋那扇破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了一脚!门板剧烈晃动,灰尘簌簌落下。 “妈的!这门锁着!里面有没有人?滚出来!”一个粗野的吼声在门外响起。 屋内的阿强和老刀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停止了。 陈亮心神亦是一震,险些从那种玄妙状态中跌落。他强行稳住,将敛息法催动到极致。 手电光柱透过门缝扫了进来,在漆黑的地面上划动。光线扫过床铺,扫过墙角,扫过蹲伏的老刀和贴门的阿强……却仿佛穿透了空气,没有任何停留!甚至连床上重伤的“王哥”,也仿佛融入了背景的黑暗,没有被察觉! “操!是个空棚子!臭死了!走!去下一家!”门外的人骂骂咧咧,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外面的动静彻底消失,过了许久,棚屋内死一般的寂静才被一声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呼气打破。是阿强,他几乎虚脱地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 老刀也缓缓站起身,在黑暗中,他看向陈亮的方向,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忌惮。他点亮火折子,重新 燃起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陈亮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渗出一缕新的血迹,显然刚才的强行施法,让他伤上加伤。 “小子……你……”老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这种神乎其技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对“江湖把式”的认知。 陈亮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虚弱却平静:“侥幸而已。这法子不能常用,也撑不了多久。” 阿强此刻再看陈亮,眼神中的警惕和敌意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感激和一丝敬畏。他爬起来,对着陈亮深深一揖:“陈……陈大哥!多谢救命之恩!刚才……刚才是我有眼无珠!” 陈亮摆了摆手,目光却看向老刀,语气郑重:“刀叔,阿强兄弟,明人不说暗话。龙五爷的势力,你们也看到了。单打独斗,我们谁都不是他的对手。要想活命,要想扳倒他,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老刀瞳孔一缩,盯着陈亮:“合作?怎么合作?你小子到底什么来路?想干什么?” 陈亮深吸一口气,决定透露部分实情,以换取信任:“我并非百乐门普通伙计。龙五在百乐门囚禁冤魂、布下邪阵之事,我已查明,并破了他的阵眼。他追杀我,是为灭口。如今,又得知他涉嫌走私,且有账本证据在外。我与龙五,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你们河洛帮与他血仇似海,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顿了顿,看向床上昏迷的“王哥”,“当务之急,是救醒王哥,问出账本下落。有了账本,再加上我掌握的龙五其他罪证,或可一举将他扳倒!” 老刀和阿强听完,脸色变幻不定。陈亮透露的信息太过惊人,百乐门邪阵、破阵、走私账本……每一条都足以在省城掀起滔天巨浪! 良久,老刀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妈的!干了!龙五这王八蛋,欺人太甚!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小子,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有什么本事,但你说得对,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合作可以,但账本到手,怎么分?还有,扳倒龙五,可不是光有账本就行,需要路子!” 陈亮心中稍定,沉声道:“账本归你们河洛帮处置,我只要龙五伏法,为冤魂讨还公道。至于路子……”他目光微闪,“或许,可以借助官方之力。龙五势力再大,终究见不得光。若有铁证,未必没有敢动他的人。” “官方?”老刀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官字两张口,龙五的钱早就喂饱了不知多少人!” “未必。”陈亮想起文化馆的李干事,虽然目的不纯,但毕竟代表着一层官方身份,或许 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但他没有明说,只是道,“事在人为。先拿到账本再说。” “好!”老刀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那就这么说定了!先救醒这姓王的!阿强,你立刻想办法联系帮里信得过的兄弟,暗中打听消息,但千万别暴露这里!小子,你安心养伤,等这废物醒了,问出账本下落,我们再从长计议!” 一个临时的、脆弱的同盟,在这污秽破败的棚屋里,于危机四伏的暗夜中,悄然结成。目标直指盘踞西关的枭雄——龙五爷! 然而,陈亮心中清楚,这同盟的基础极其薄弱,各方心思难测,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那庞大的黑暗了。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喜欢大唢呐 第29章 账本迷踪 棚屋内,煤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三张神色凝重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临时结成的同盟,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更加具体和沉重。老刀重新给烟袋锅塞上烟丝,吧嗒吧嗒的抽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在计算着未知的风险。阿强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眼神死死盯着“王哥”苍白如纸的脸,焦急地等待着那一线生机。 陈亮靠墙而坐,闭目调息,努力平复着因强行施展敛息术而翻腾的气血和撕裂般疼痛的伤口。老刀那赤阳膏的药力霸道无比,如同烈火灼烧,与侵入骨髓的阴寒邪毒激烈对抗,带来一阵阵冰火交织的极端痛楚。但他心志坚毅,硬是咬牙忍住,不露丝毫声色,只是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暴露了他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黎明的微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棚户区上空的污浊空气,给这片绝望之地带来一丝惨淡的亮色。外面的搜查声似乎暂时平息了,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 就在第一缕天光透过门缝射入棚屋,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光斑时,床上昏迷已久的“王哥”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皮剧烈颤动起来! “王哥!王哥你醒了?!”阿强第一个发现,激动地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 老刀也立刻掐灭烟袋,凑上前去。陈亮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床上。 “王哥”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无焦,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气若游丝的喘息。 “水……给他点水……”老刀低声道。 阿强连忙从瓦罐里倒出一点清水,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沾湿“王哥”干裂的嘴唇。 几滴清水下肚,“王哥”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点,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他认出了床边的阿强,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焦急,嘴唇翕动,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 “阿……强……账……账本……不能……落在……龙五……手……” “王哥!账本在哪儿?你快说啊!”阿强急切地追问,耳朵几乎贴到了“王哥”的嘴边。 “王哥”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回忆起了极度恐怖的事情,眼中充满恐惧:“……老……老码头……三号……三号仓……废……废船底……暗……暗格……钥匙……钥匙在……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关键处,又是一阵剧烈的咳 嗽,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血丝。 “钥匙在哪儿?王哥!钥匙!”阿强急得满头大汗,连连催促。 老刀眉头紧锁,伸手按住“王哥”的脉搏,脸色凝重:“别逼他了!他元气耗尽,再说下去,命就没了!” “王哥”的眼神开始再次涣散,他死死抓住阿强的手,用最后一点力气,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桥……桥洞……石……石敢当……下……”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手臂无力地垂下,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 “王哥!王哥!”阿强用力摇晃着他,却再无反应。 棚屋内一片死寂。阿强颓然坐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呜咽。老刀脸色阴沉,独臂握紧了拳头。 陈亮心中却是波澜起伏。老码头三号仓,废船底暗格!桥洞石敢当下!虽然信息依旧残缺,但关键的地点已经浮现!账本藏匿之处,极有可能就在老码头的废弃仓库区!而开启暗格的钥匙,则藏在某个桥洞的“石敢当”下面! “石敢当”是民间常见的辟邪镇物,通常是一块刻有符咒的石碑或石墩,立于桥头、巷口等处,用以驱邪挡煞。省城河道纵横,桥梁众多,寻找特定的“石敢当”无异于大海捞针!但这已经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具体的线索了! “老码头三号仓……那是‘义兴’商行的旧仓,早就废弃多年了,平时只有些流浪汉和耗子待着。”老刀沉吟着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向陈亮和阿强,眼神锐利,“龙五的人肯定也在找账本!王麻子(指王哥)他们被埋伏,说明消息已经走漏了!我们必须抢在龙五前面拿到账本!” 阿强抬起头,擦去眼泪,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对!抢在他们前面!刀叔,陈大哥,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老刀冷笑一声,指了指窗外渐亮的天色,又指了指床上昏迷的“王哥”和陈亮苍白的脸,“大白天的,去龙五可能已经布下眼线的废弃码头?你是去送账本,还是去送死?而且,这俩伤号怎么办?” 阿强顿时语塞,他也知道自己太冲动了。 陈亮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冷静:“刀叔说得对,不能贸然行动。龙五既然动了杀心,必然会对老码头严加监视。我们不仅需要时机,还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首先,要确保王哥的安全,把他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其次,要摸清老码头现在的具体情况,龙五派了多少人,监视点在哪里。最后,才是想办法潜入三号仓,找到账本。” 老刀有些诧异地看了陈亮一眼,似乎没料到这个年轻人如此沉得住气,分析得头头是道。他点了点头:“小子说得在理。救人,找账本,都得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这烫手山芋挪个窝。”他指了指床上的“王哥”,“我这地方,经不起第二次搜查了。” “那……那去哪儿?”阿强茫然道。 老刀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最终看向陈亮:“小子,西头那老妖婆……肯不肯再卖个面子?她那地方,比我这安全。” 陈亮心中一动,想起废窑婆婆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和那句“守住本心”的告诫。将她卷入这场是非,是否合适?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沉吟片刻,道:“我可以去试试,但不能保证。婆婆性情古怪,不喜外人打扰。” “试试看吧!”老刀拍板,“阿强,你留在这里照顾你王哥,我去弄点吃的和药。小子,你伤得不轻,但也得辛苦你跑一趟西头。记住,小心尾巴!” 分工已定,三人不再多言。老刀收拾了一下,独臂挎上个破药箱,悄然出了门。阿强则打来清水,小心翼翼地给“王哥”擦拭身体,更换绷带。 陈亮强撑着站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剧痛。他深吸一口气,对阿强点了点头,也推开门,融入了棚户区清晨浑浊的空气中。 他不敢走大路,依旧沿着记忆中来时的偏僻小路,朝着西头废窑的方向潜行。阳光照射下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和身体的冰冷。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龙五爷的阴影无处不在,而账本这条线索,既是希望,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 当他再次来到那片废墟,看到那个低矮的、用塑料布搭成的窝棚时,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感。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轻轻叩响了那扇破布帘。 里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布帘被掀开一角,老婆婆那张枯槁平静的脸再次出现。她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陈亮更加苍白的脸色和肩头渗出的新鲜血渍,没有任何惊讶,只是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问道: “……因果……缠上了?” 陈亮心中一凛,恭敬地躬身行礼:“婆婆明鉴。晚辈惹上大麻烦,有一重伤友人,无处容身,恳请婆婆再施援手,暂借宝地栖身。晚辈感激不尽,日后必当厚报!” 老婆婆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道:“……进来吧……地方小……挤一挤……” 陈亮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多谢婆婆! ” 他钻进窝棚,将河洛帮“王哥”的情况和目前的困境简单说明,当然,隐去了账本的具体信息。 老婆婆听完,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非地……恩怨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便不再多言,蜷缩回干草上,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陈亮知道,这已是默许。他不敢久留,再次道谢后,立刻返回老刀的棚屋,将消息告知。 接下来的一天,在极度紧张和小心翼翼中度过。老刀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辆破旧的板车,用破烂草席和杂物做掩护。等到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之时,三人合力,将依旧昏迷的“王哥”悄悄抬上板车,由阿强和老刀一前一后,借着夜色和垃圾堆的掩护,艰难地将人转移到了西头废窑老婆婆的窝棚里。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老婆婆的窝棚似乎真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将一切气息和动静都收敛于无形。 安顿好“王哥”,老刀又给陈亮换了一次药。赤阳膏的药力持续发作,邪毒被逼出不少,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那股阴寒麻痒的感觉减轻了许多,陈亮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小子,恢复得挺快。”老刀有些惊讶地看了陈亮一眼,“接下来,该想想怎么去老码头‘逛逛’了。” 夜色中,陈亮、老刀、阿强三人围坐在废窑窝棚外的阴影里,目光齐齐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灯火阑珊的码头区,也隐藏着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关键证据。 真正的冒险,即将开始。 喜欢大唢呐 第30章 老码头的影子 西头废窑的窝棚里,空气凝滞而沉重。煤油灯的光晕将几人沉默的身影投在摇曳的塑料布上,如同皮影戏里定格的人物。老婆婆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气息微弱得仿佛不存在,却无形中给这狭小空间罩上了一层隔绝外界的屏障。床上,“王哥”依旧深度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棚外,夜色如墨,棚户区沉睡在一种不安的寂静中,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更添几分紧张。 陈亮、老刀、阿强三人围坐在一盏如豆的油灯下,面色凝重。桌上摊开一张老刀不知从哪个废品堆里扒拉出来的、泛黄发脆的旧城区地图,上面用炭笔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圈。 “老码头这片,早他妈废了七八年了。”老刀用他仅存的、粗糙的右手指点着地图上临河的一片区域,声音沙哑低沉,“三号仓在最里头,挨着废弃的船坞,墙都快塌了,平时鬼都不去。但龙五既然动了杀心,这地方现在就是龙潭虎穴,肯定布了眼线。” 阿强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刀叔,那……那咱们怎么进去?硬闯肯定不行。” “废话!”老刀瞪了他一眼,“硬闯是送死!得用脑子!”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亮,“小子,你怎么看?西头那老妖婆肯暂时收留这废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接下来这出戏,你得唱主角。” 陈亮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脑海中飞速权衡。他的伤势在赤阳膏和自身调息下已稳定了五六成,但远未恢复战力。强行施展敛息术的后遗症仍在,精神力也耗损严重。此刻潜入龙五重点布防的区域,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他没有退缩。账本是唯一的希望,必须拿到。 “不能硬闯,也不能悄无声息地摸进去。”陈亮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而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龙五的人不是傻子,废弃多年的仓库突然有人潜入,必然警觉。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让他们即便看到,也不会立刻动手的理由。” “合理的理由?”老刀皱眉,“大半夜去废仓?什么理由合理?捡破烂也得白天吧!” 陈亮目光微闪,看向老刀:“刀叔,您在这片地界混迹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些。有没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会经常在深夜出没于这种废弃之地,而不会引起过多怀疑?比如……捉蛇的?捕黄鳝的?或者……偷铁贼?” 老刀闻言,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啪地一拍大腿(独臂拍在膝盖上):“嘿!你小子脑袋瓜子转得快!偷铁贼!对!就 这个!老码头那些废仓库、破船,早就被那帮耗子惦记烂了!隔三差五就有人去撬铁窗、拆机器卖钱!联防队和龙五的人撞见,一般都是轰走了事,只要不过分,懒得深究!” 阿强也反应过来,激动道:“对!我们可以扮成偷铁的!” “不是我们。”陈亮摇摇头,目光冷静地扫过老刀和自己,“刀叔目标太大,龙五的人可能认得您。我这伤,也干不了撬窗翻墙的力气活。”他看向阿强,“阿强兄弟,你对老码头熟吗?敢不敢一个人,或者再找一个绝对信得过的兄弟,扮成偷铁贼,摸到三号仓附近,不需要进去,只要确认外面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暗哨,盯梢的人在哪,换班规律如何。”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第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阿强脸色一白,但看了看床上昏迷的“王哥”,眼中闪过决绝,咬牙道:“我干!我对那边熟!以前跟王哥去摸过两次废铜线!我知道有条从河滩绕过去的小路,能避开大路!” “好!”老刀赞许地看了阿强一眼,“是条汉子!小子,那你呢?你干什么?” 陈亮深吸一口气,道:“我需要时间恢复。至少一晚。同时,我需要更准确的信息。阿强兄弟去打探外围情况,内部……”他目光再次投向地图,“王哥昏迷前说,‘桥洞石敢当下’有钥匙。老码头附近桥洞不少,有‘石敢当’的却不多。我需要知道,具体是哪座桥?什么样的石敢当?” 老刀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吟道:“老码头那边……正经立了‘石敢当’的桥,我记得就两座。一座是进码头区的老闸桥,桥头有个半人高的青石墩,刻着字。另一座是下游废弃的运货铁桥,桥墩底下好像也有人垒了个小石敢当辟邪,怕水鬼拖人。王麻子说的……可能是后者?那地方更偏,更不起眼。” “有可能。”陈亮点头,“但需要确认。钥匙不拿到,就算找到账本也打不开暗格。” “这事交给我。”老刀道,“明天我想办法去铁桥那边转转,看看情况。妈的,这把老骨头,还得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 计划初步拟定,风险极大,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事成之后……”老刀忽然眯起眼睛,看向陈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账本到手,怎么交给河洛帮?又怎么……对付龙五?小子,你别忘了,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但绳子那头,挂的是什么,得先说清楚。” 陈亮迎上 他的目光,坦然道:“账本自然是交给河洛帮,如何运用,是你们的事。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扳倒龙五,告慰冤魂。至于手段……若有铁证,或可尝试通过文化馆的李干事,迂回递上去。官方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他再次提到了李干事这个潜在的、风险未知的渠道。 老刀嗤笑一声,显然对“官方”依旧不抱希望,但也没再反驳,只是道:“行,先拿到东西再说!妈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商议已定,三人不再多言。阿强趁着夜色最深时,悄然离开废窑,前去寻找信得过的帮手并勘察路线。老刀也揣上他那点家当,准备天亮后去碰碰运气。窝棚里,只剩下陈亮、昏迷的“王哥”和仿佛沉睡的老婆婆。 陈亮盘膝坐在角落,再次闭上眼睛,凝神调息。时间紧迫,他必须争分夺秒地恢复实力。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缕微弱却精纯的真气,依照无名册子上最中正平和的法门运转周天,同时默默回忆、揣摩着那险峻的“破煞”音律和敛息之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的痛楚,但他心志如铁,强行将杂念摒除。 这一次的入定,比之前更加深沉。或许是因为身处这奇特的“空寂”力场之中,或许是因为生死压力下的潜能爆发,他感觉自己对真气的掌控,对那无名册子上玄奥内容的感悟,似乎又精进了一丝。那杆倚在墙角的暗哑唢呐,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与他产生着某种无声的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啜泣声惊醒。那声音并非来自耳边,而是直接回荡在他的感知深处,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一丝微弱的指引? 是玉佩!贴胸收藏的那枚“玄阴玉魄”,再次传来了小蝶残魂的悸动! 陈亮心中一动,立刻将一丝心神沉入玉佩之中。这一次,没有强行炼化的痛苦,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接收。一段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冰冷浑浊的河水……生锈的铁桥墩……一个被水草半掩的、毫不起眼的小石龛,里面似乎供奉着一尊模糊的石刻神像…… 是那座废弃铁桥的桥墩!小蝶的残魂,在指引他钥匙的位置! 陈亮猛地睁开眼,心中豁然开朗!果然在铁桥!而且具体位置是在水下桥墩的石龛里!这无疑大大缩小了搜索范围!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三长两短的叩击声——这是阿强约定的安全信号。 陈亮轻轻掀开布帘一角,阿强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浑身沾满泥水,脸上却带着兴奋和后怕交织的神情 。 “陈大哥!刀叔!”他压低声音,急促道,“摸清楚了!三号仓外面果然有暗哨!两个!藏在对面废弃塔吊的驾驶室里,视野很好!还有一组流动哨,大概半小时绕仓库区一圈!换班时间在凌晨四点左右,那时候会有五分钟的空档!” 好消息和坏消息同时到来。暗哨位置明确,但防守严密,空档极短! “桥那边呢?”老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也刚好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河水的腥气。 “刀叔,您那边怎么样?”陈亮立刻问道。 老刀脸色有些古怪,低声道:“铁桥墩底下,确实有个小石敢当,是个掏空的石头菩萨,半边泡在水里。我摸了一圈,没找到钥匙。但……石头底座好像有点松动,像是最近被人动过!” 被人动过?!陈亮心中一惊!难道钥匙已经被龙五的人拿走了?还是……有其他人也在找账本? 形势瞬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账本可能还在,但钥匙不知所踪!而三号仓的防守,比预想的更严! 所有的线索和压力,都汇聚到了凌晨四点那短短五分钟的空档上!必须在那一刻,做出决断! 陈亮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老刀和阿强,沉声道:“准备一下,凌晨三点,我们出发去铁桥。钥匙,必须找到。四点,准时行动!” 夜色,更深了。冒险,已箭在弦上。 喜欢大唢呐 第31章 铁桥石龛 凌晨三点,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卷着河水的腥气,刮过死寂的棚户区。废窑窝棚的破布帘被轻轻掀开,三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融入黑暗。 陈亮换上了一身阿强不知从哪弄来的、沾满油污和铁锈的破旧工装,头上压着一顶脏兮兮的鸭舌帽,脸上也抹了煤灰,尽量遮掩住过于清亮的目光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左肩的伤口依旧阵阵抽痛,但敷了老刀新换的草药后,那股阴寒邪毒已被压制大半,行动虽不便,但已不至于影响基本活动。那杆用厚布缠紧的唢呐,被他牢牢绑在身后。 老刀依旧是那身油腻的军大衣,独臂空袖掖在腰间,另一只手拎着个沉甸甸的帆布工具袋,里面叮当作响,装着撬棍、粗麻绳和一些说不清用途的铁器,活脱脱一个老贼模样。阿强则穿着更利落的短打,腰间鼓鼓囊囊,显然也藏了家伙,眼神里既有紧张,更有复仇的火焰。 三人都没有说话,只用眼神交流。老刀在前引路,他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远超常人,专挑那些连野狗都不愿走的、堆满垃圾和废弃建材的缝隙穿行。阿强居中策应,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陈亮殿后,强忍着伤痛,将灵觉提升到极致,感知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棚户区沉睡在一种不安的寂静中,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流水声。偶尔有野猫被惊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蹿入阴影,让人心惊肉跳。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空气中潮湿的水汽越来越重,哗哗的流水声也变得清晰可闻。前方,一片更加荒凉破败的景象出现在眼前——老码头区。 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大片坍塌或半废弃的仓库,如同巨兽的残骸匍匐在河岸边。锈蚀的龙门吊歪斜着指向天空,铁轨淹没在杂草丛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腐烂木材和河水腥臭混合的气味。这里仿佛被时间遗忘,死气沉沉。 老刀停下脚步,蹲在一堆废弃的混凝土管道后面,压低声音道:“前面就是老闸桥,过了桥,往下游再走一里地,就是那座废弃的铁桥。动作轻点,龙五的眼线可能就在附近。” 三人屏息凝神,如同狸猫般借着断墙和杂物的掩护,快速穿过开阔地带,踏上了老闸桥斑驳的桥面。桥下的河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泛着幽暗的微光。桥头果然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石敢当”,刻着模糊的符咒,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 他们没有停留,迅速过桥,沿着杂草丛生的河岸,向下游摸去。脚下的路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河风更大,吹得人透体生寒。 又前行了一刻钟,一座更加破败的铁桥轮廓出现在黑暗中。这座桥似乎早已废弃,桥面锈蚀严重,部分护栏已经脱落,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横跨在河面上。桥墩巨大,下半截浸泡在浑浊的河水里。 “就是这儿了。”老刀示意两人蹲下,指着下游方向的第二个桥墩,“石敢当应该就在那个墩子底下,靠近水面的地方。我白天来看过,底座有点松动。” 陈亮凝目望去,桥墩底部水流相对平缓,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和水草,隐约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人工开凿的凹陷,像是个小佛龛,里面似乎供奉着什么,但看不太清。 “我下去。”阿强自告奋勇,开始脱外衣,露出精瘦的身板。他常年在码头厮混,水性极好。 “小心点。”老刀叮嘱道,“水里可能有碎玻璃、烂铁皮,别划伤了弄出动静。” 阿强点点头,将脱下的衣服塞进一个防水塑料袋,绑在腰间,嘴里咬着一把小匕首,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河水中。河水瞬间淹到他的胸口,他打了个寒颤,深吸一口气,朝着目标桥墩潜游过去。 陈亮和老刀伏在岸边的草丛里,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阿强的身影消失在桥墩的阴影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寂静得令人窒息。 突然,桥墩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石头摩擦的“喀啦”声!紧接着,是阿强压抑的、带着惊喜的低呼:“找到了!” 陈亮和老刀精神一振!找到了! 然而,就在此时,陈亮超常的灵觉猛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并非来自水下,而是来自……他们身后的方向!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杀意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悄然逼近! “不好!有埋伏!”陈亮低喝一声,猛地转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废弃仓库废墟后猛地照射过来,死死锁定了他们!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拉动手枪保险的“咔嚓”声!黑暗中,至少四五条黑影显出身形,呈扇形围了上来,手中赫然都拿着棍棒和砍刀,为首一人,手里握着一把黑沉沉的手枪,枪口正对着陈亮和老刀! 是龙五爷的人!他们果然在这里设下了埋伏!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正好在阿强找到钥匙的瞬间! 老刀脸色瞬间铁青,独臂握紧了撬棍,眼中凶光毕露。陈亮心念电转,瞬间明白过来——老刀白天 来探查时,恐怕就已经被盯上了!龙五爷的人故意放他离开,就是为了今晚将他们一网打尽!那个松动的石龛底座,很可能就是个陷阱! 水下,听到岸上动静的阿强也意识到了危险,但他此刻身在河中,无处可躲,更是心急如焚! “妈的!中计了!”老刀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身体微微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陈亮目光冰冷地扫过围上来的打手,最后定格在那个持枪的头目脸上。那人约莫三十多岁,面色阴鸷,嘴角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跑啊?怎么不跑了?”阴鸷头目冷笑道,“龙五爷早就料到你们会来这找东西!乖乖把账本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他根本不给陈亮和老刀辩解的机会,直接认定账本在他们身上!显然,他们的行踪和目的,对方早已掌握! 形势急转直下,陷入绝境!前有强敌,后有河水,阿强还被困在水下! 陈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制造混乱! 他缓缓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同时用眼神示意老刀稍安勿躁。他迎着阴鸷头目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清晰: “这位大哥,误会了。我们就是几个偷铁的,看这桥墩石头松了,想来撬点废铁卖钱,不知道什么账本。” “偷铁的?”阴鸷头目嗤笑一声,手电光在陈亮脸上晃了晃,“小子,别他妈装蒜!你这张脸,龙五爷早就画影图形发下来了!百乐门闹鬼,就是你搞的鬼吧?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 果然!对方认出了他!百乐门的事,龙五爷已经将账算到了他头上! 就在这时,水下的阿强似乎做出了决断!桥墩下突然传来“噗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水花朝着下游方向急速遁去! “水里还有人!追!”阴鸷头目脸色一变,立刻分派两个手下沿着河岸向下游追去!枪口依旧死死指着陈亮和老刀。 机会!对方人手分散了! 陈亮不再犹豫,就在对方注意力被水下动静吸引的刹那,他猛地动了!不是进攻,而是后退!同时,他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不是掏武器,而是抓住了那枚贴身收藏的、“玄阴玉魄”! 他将一丝凝聚了所有意志和残余真气的意念,狠狠刺入玉佩核心那点暗红血光之中!不是炼化,而是……引爆其中蕴含的一小部分、属于小蝶残魂的滔天怨念! “呜——!”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在场所有人灵魂深处的、充满了无尽悲伤、怨恨和阴寒的凄厉尖啸,猛地炸响! 这声音无形无质,却比任何物理攻击更加恐怖!持枪的阴鸷头目和剩下的两个打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头部,瞬间脸色煞白,眼神涣散,动作僵直,持枪的手都剧烈颤抖起来!就连经验丰富的老刀,也感到一阵心悸头晕! 趁此机会! 老刀怒吼一声,独臂挥动沉重的撬棍,如同猛虎出闸,狠狠砸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失神打手! 陈亮则强忍着精神力透支带来的眩晕和反噬,身形向后急退,同时解下背后唢呐,将哨片含入口中!他不需要吹奏完整的安魂曲,只需要一个短促、尖锐、足以刺破耳膜、扰乱心神的破音! “咿——!” 唢呐发出撕裂般的锐响,与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怨灵尖啸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更加混乱、更具冲击力的音波攻击! “啊!” “我的头!” 剩下的打手抱头惨叫,彻底失去了战斗力。那阴鸷头目修为较高,勉强稳住心神,抬手就要开枪! 但老刀岂会给他机会?撬棍带着风声,已然到了面前! “砰!”枪响了,却打在了空处!阴鸷头目仓促间被老刀逼得狼狈躲闪! 陈亮唢呐声不停,音波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对方的心神,让他根本无法瞄准! “走!”老刀一击逼退头目,对陈亮低吼一声,转身就朝着与阿强相反的上游方向狂奔!他经验老到,知道不能一起跑,必须分散敌人注意力! 陈亮毫不迟疑,强提最后一口气,转身冲向河岸边的杂草丛,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那阴鸷头目气得暴跳如雷,连开两枪都打了空,再看手下东倒西歪,追击水下的两人也没了踪影,知道今晚的行动彻底失败了。 “妈的!给我搜!他们跑不远!”他气急败坏地吼道,但夜色和复杂的地形,给了逃亡者最好的掩护。 冰冷的河水中,阿强凭借高超的水性,早已潜出老远,在另一处荒僻的河滩爬上了岸,冻得浑身发抖,却紧紧攥着刚从石龛底座暗格里摸到的一把锈迹斑斑、样式古老的黄铜钥匙。 上游的荒野里,陈亮和老刀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一路狂奔,直到确认甩掉了追兵,才敢停下来,靠在一堵破墙后大口喘息。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 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庆幸。 钥匙,拿到了。但行踪彻底暴露,龙五爷的追杀,必将更加疯狂。接下来的路,更加难走了。 喜欢大唢呐 第32章 绝境钥匙 破墙后的阴影里,陈亮和老刀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石,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夜风灌入喉咙,带着铁锈和尘土的腥味,刺得肺部生疼。陈亮左肩的伤口在刚才的亡命奔逃中再次崩裂,鲜血浸湿了简陋的包扎,火辣辣的痛楚混合着内力透支的虚脱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老刀虽然看似硬朗,但独臂提着沉重的撬棍狂奔,此刻也已是汗透衣背,刀疤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妈的……龙五这老王八蛋……下手真黑!”老刀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独臂撑着膝盖,咬牙切齿地骂道,“连老子都算计进去了!肯定是白天摸桥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陈亮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一片位于老码头区和棚户区交界地带的废弃货场,堆满了生锈的集装箱和报废的机器,地形复杂,便于藏身,但也更容易被埋伏。 “刀叔,阿强他……”陈亮最担心的是水下的阿强。 “那小子水性好得像条泥鳅,只要没被枪打着,应该能脱身。”老刀虽然这么说,但眼神里也有一丝不确定,“现在管不了他了!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龙五的人肯定在撒网搜捕!”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短促的口哨声,音调古怪,像是某种联络暗号。老刀脸色一变:“是河洛帮的暗号!阿强在报平安!他应该没事,可能躲到下游的暗桩去了。” 陈亮心中稍安,但紧迫感丝毫未减。钥匙虽然拿到了,但行踪暴露,龙五爷必然会在老码头布下天罗地网。三号仓,此刻恐怕已成了真正的龙潭虎穴。 “刀叔,钥匙在我这。”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一堆废轮胎后传来。两人猛地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的阿强,正哆哆嗦嗦地爬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 “阿强!你没事吧?”老刀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扶住他。 “没……没事……从下游芦苇荡爬上岸的……绕了个大圈子……”阿强牙齿打颤,将钥匙递给陈亮,“陈……陈大哥,钥匙……桥墩石龛里找到的……藏得很隐蔽。” 陈亮接过钥匙,入手冰凉沉重,上面布满了铜绿,钥匙齿磨损严重,显然年代久远。这小小的钥匙,此刻却重若千钧,承载着扳倒龙五爷的全部希望。 “好!钥匙到手了!”老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接下来,就是怎么进三号仓拿账本了!龙五现在肯定把仓库围成了铁桶,硬闯是送死!” 陈亮摩挲着冰冷的钥匙,大脑飞速运转。强攻不行,只能智取,而且必须快!龙五爷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我们不能等。”陈亮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龙五刚被我们摆了一道,虽然加强了戒备,但也是他最紧张、最容易判断出错的时候。他肯定以为我们刚逃出生天,不敢立刻返回,会等风头过去。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杀个回马枪!” “回马枪?”老刀和阿强都愣住了。 “对!就现在!”陈亮目光锐利,“趁他们大部分人手还在外面搜捕我们,仓库内部的防守或许会有短暂的松懈。而且,凌晨四点左右的换岗空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老刀倒吸一口凉气:“小子,你疯了?这才刚逃出来,又回去自投罗网?”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陈亮冷静地分析,“灯下黑。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敢立刻回去。关键是,我们如何避开外围的眼线,悄无声息地接近三号仓。” 阿强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一条路!从废弃的船坞下水,可以潜游到三号仓后面的排水口!那口子不大,平时用铁栅栏堵着,但年久失修,我记得有一次摸鱼,发现靠水底的那根栏杆锈断了,勉强能钻进去一个人!里面是仓库的地下泄水通道,应该能通到仓库里面!” 水下通道!陈亮和老刀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一条意想不到的路径! “但水下太危险,而且只能进去一个人。”老刀皱眉,“谁去?账本藏在暗格里,需要钥匙,还得会开锁。” 三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陈亮身上。只有他见过“王哥”昏迷前描绘的暗格大概位置,也只有他心思最缜密,身手相对最好(尽管有伤在身)。 陈亮没有丝毫犹豫,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我去。” “不行!你伤这么重,水下憋气能行吗?”老刀反对。 “我能行。”陈亮语气坚定,他深吸一口气,暗中运转体内残存真气,压制伤势,“时间不多了,必须赌一把。刀叔,阿强,你们在外面策应。阿强,你熟悉水路,带我找到那个排水口。刀叔,你在岸上找个高处了望,如果发现异常,想办法制造动静,吸引注意力。” 老刀看着陈亮苍白但异常坚定的脸,知道劝阻无用,重重叹了口气:“妈的!老子这辈子没陪疯子玩过这么大的!行!就依你!阿强,带路!小子,你自己小心,事不可为,立刻撤!留得青山在!” 计划敲定,三人不再 耽搁。阿强带着陈亮和老刀,借着废墟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下游废弃船坞的方向摸去。一路上,他们几次险些与搜索的龙五手下擦肩而过,都凭借老刀的经验和陈亮的灵觉险险避开。 废弃船坞比仓库区更加破败,半沉的水泥船体歪斜在淤泥中,如同巨兽的骨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烂水草和机油味。阿强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隐蔽的河湾,指着水下隐约可见的一截锈蚀的铁管:“就是那里!排水口!陈大哥,跟着我!” 阿强率先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陈亮深吸一口气,将唢呐用油布包好,牢牢绑在背后,然后也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河水瞬间淹没全身,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伤口遇水更是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强忍不适,调动体内那缕微弱的真气护住心脉,跟在阿强身后,朝着那黑暗的水下洞口潜去。 水下能见度极低,一片浑浊。阿强像条鱼一样灵活地在前面引路。很快,一个被水草和淤泥覆盖的方形排水口出现在眼前。果然如阿强所说,底部的铁栅栏有一根已经锈蚀断裂,形成了一个勉强可供人钻过的缝隙。 阿强指了指缝隙,又指了指上面,示意自己在此等候望风。陈亮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憋住呼吸,收缩身体,艰难地从那狭窄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排水管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陈亮只能凭借触感和微弱的流水方向,在狭窄湿滑的管道中艰难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空旷感。 他奋力向前一钻,脑袋探出了水面!一股混合着霉味、灰尘和铁锈的沉闷空气涌入鼻腔。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黑暗的空间底部,旁边是一个干涸的蓄水池,头顶上方很高处,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下,那是仓库的地面。 成功潜入三号仓内部! 陈亮心中一阵激动,但立刻压下情绪,警惕地倾听四周。仓库内死一般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似乎是守在外围的人。 他悄无声息地爬出蓄水池,拧干衣服上的水,借着高处窗户透进的微弱月光,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仓库的角落,堆放着一些破烂的麻袋和废弃机器。根据“王哥”的描述,暗格应该在仓库西侧,靠近墙壁的某个旧工具箱或者地砖下。 他像幽灵一样在巨大的仓库阴影中移动,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仓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蛛网密布,显然废弃已久。他小心翼翼地朝着西侧摸索。 突然,一阵脚 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陈亮心中一凛,立刻闪身躲到一堆高大的木箱后面,屏住呼吸。 “妈的,真晦气!大半夜的不能睡觉,在这鬼地方喂蚊子!” “少抱怨了!五爷发话了,抓到那小子重重有赏!听说就是他把百乐门搞得鸡飞狗跳的!” “哼,一个吹唢呐的乡下小子,能有多大本事?肯定是走了狗屎运!” “别大意!刚才码头那边动静不小,听说差点让他们跑了!都精神点,仔细搜搜,别让人钻了空子!” 是两个巡逻的守卫,一边抱怨一边用手电四处乱照。光柱几次从陈亮藏身的木箱上扫过。陈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箱壁上,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幸运的是,守卫并没有仔细搜查这个角落,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陈亮等脚步声消失,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找到暗格! 他继续向西侧摸索,终于,在靠近墙壁的一堆生锈铁管后面,发现了一个半埋在地里、盖着厚重油布的老旧木箱。箱子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 是这里吗?陈亮心中一动,尝试着推了推箱子,纹丝不动,似乎与地面固定。他蹲下身,用手摸索着箱子底部和周围的地面。果然,在箱子背面与墙壁的缝隙处,他摸到了一块略微松动的砖块! 他小心翼翼地撬动砖块,取了下来。后面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洞。他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表面——是一个嵌在墙体内的暗格!暗格上,赫然有一个锁孔! 就是这里!陈亮强压住激动的心情,掏出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深吸一口气,对准锁孔,缓缓插了进去。 钥匙入孔,严丝合缝!他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声响起!暗格弹开了! 陈亮伸手进去,摸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硬的方块物体。账本!终于找到了! 他迅速将油布包取出,塞入怀中贴身处,然后将暗格恢复原状,砖块塞回,抹去痕迹。 得手了!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他准备原路返回时,仓库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厉喝和打斗声! “不好!外面出事了!”陈亮心中一沉!很可能是老刀和阿强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仓库内的几个角落也响起了警报般的呼哨声!原本寂 静的仓库瞬间沸腾起来!无数手电光柱亮起,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朝着他藏身的西侧围拢过来! “在那边!别让他跑了!” “堵住出口!” 他被包围了!刚才的顺利潜入,仿佛只是一个诱饵!龙五爷早就料到他可能会来,布下了真正的天罗地网! 陈亮背靠冰冷的墙壁,手握冰冷的唢呐,怀揣着滚烫的账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杀机四伏。 喜欢大唢呐 第33章 唢呐裂围 三号仓内,死寂被彻底打破。杂乱的脚步声、凶狠的呵斥声、手电光柱的疯狂扫射,如同沸腾的油锅,将陈亮藏身的西侧角落团团围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气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被发现了,而且陷入了绝地!仓库大门被堵死,唯一的退路——那条水下排水管,远在仓库另一头,根本不可能突破重围抵达。 怀中的油布包如同烙铁般滚烫,那是用命换来的账本,也是催命符。陈亮背靠冰冷的砖墙,粗重地喘息着,左肩的伤口在冰冷河水和剧烈奔跑的刺激下,痛得几乎麻木,冷汗混着泥水从额角滑落。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他的意识。 不能放弃!小蝶的冤屈、孙老的期望、自己的誓言……一切的一切,都系于这薄薄的账本之上!他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杆冰冷的大唢呐,冰凉的铜管触感,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神骤然一清。 硬拼是死路,求饶更是死路。唯一的生机,在于“乱”!在于制造对方意想不到的变数!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周围环境。堆积如山的破烂木箱、生锈的铁架、悬挂的破旧帆布……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障碍。而最大的武器,是他手中的唢呐,和怀中那枚与百乐门邪阵同源、此刻正微微悸动的“玄阴玉魄”!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就在几名手持砍刀、棍棒的打手狞笑着逼近,手电光即将照亮他藏身之处的刹那,陈亮动了!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形如猎豹般从木箱后窜出!同时,他将那杆大唢呐闪电般举到唇边,不是吹奏安魂或破煞之音,而是鼓足胸腔中残存的所有真气,对着仓库空旷的穹顶,发出了一声撕裂耳膜、直刺灵魂的、毫无章法的尖锐厉啸! “咿——呀——!!!” 这声音毫无美感,充满了决绝、愤怒和一种与百乐门邪气隐隐共鸣的诡异震颤!音波在巨大的仓库内猛烈回荡、碰撞、放大,形成刺耳的共鸣噪音!更重要的是,陈亮在吹响的瞬间,刻意将怀中玉佩散发出的那一丝阴寒怨气,混入了音波之中! “啊!” “什么鬼声音!” “我的头!” 逼近的打手被这突如其来的、直钻脑髓的尖啸震得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痛苦和惊骇的神色。手电光柱也为之混乱摇晃。 趁此间隙,陈亮身形不停,如同鬼魅般冲向最近的一堆高大木箱,猛地一脚踹在箱子底部! “轰隆!”本就堆放不稳的木 箱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灰尘,挡住了追击者的视线和路线!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在那边!开枪!”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紧接着“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打在陈亮身旁的铁架上,溅起一溜火星!龙五爷的人果然带了枪! 陈亮心头一凛,动作更快!他借助倒塌的木箱和堆积的杂物作为掩体,在黑暗中 zigzag 狂奔,不断改变方向,同时唢呐不离唇边,时而发出短促尖锐的干扰音,时而吹出低沉诡异、能引动人心负面情绪的颤音,竭力制造着更大的混乱! 整个仓库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共鸣箱,诡异的唢呐声、打手的叫骂声、枪声、物品倒塌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智错乱的喧嚣!更重要的是,那融入音波的一丝玉佩怨气,似乎隐隐勾动了这废弃仓库本身积攒的阴湿秽气,让环境变得更加压抑和令人不安。 “妈的!邪门了!这小子会妖法!” “别怕!他就一个人!围上去!” 打手们虽然惊疑,但在头目的呵斥下,依旧仗着人多势众,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陈亮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身上又添了几道被飞溅木屑划出的血痕,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仓库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了更加剧烈的打斗声和爆炸般的巨响! “轰!” “外面怎么回事?!” “有人闯进来了!” 是老刀和阿强!他们果然在外面制造了动静! 这一下,仓库内的打手们阵脚大乱,一部分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大门方向。包围圈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机会! 陈亮眼中精光爆射!他不再犹豫,看准了仓库深处一个堆满破旧帆布和橡胶轮胎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通往上层夹层的锈蚀铁梯!那是唯一的、可能通往其他出口的希望! 他猛地将最后一口真气灌注唢呐,吹出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能震碎玻璃的高亢音刃,暂时逼退了正面最近的几个打手,然后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角落亡命冲刺! “他想上夹层!拦住他!”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呼啸着从他耳边擦过! 陈亮不顾一切,冲到铁梯下,手脚并用,疯狂向上攀爬!铁梯锈蚀严重,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爬到一半,他猛地回头,将唢呐对准下方追来的打手,再次吹响!这一次,他不再追求杀伤,而是将音波集中,狠狠冲击 向追兵中最前面那人的心神! “呃啊!”那人如遭重击,惨叫一声,抱着头从梯子上栽了下去,连带撞倒了后面两人! 趁此机会,陈亮终于爬上了昏暗的夹层。夹层由粗糙的木板搭建,布满蛛网,堆满了不知名的废弃零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他来不及细看,踉跄着向前奔跑,寻找着可能的出口——通风口、破损的墙洞,任何可以逃生的缝隙! 身后,打手们怒吼着追了上来,脚步声在空心的夹层地板上咚咚作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陈亮冲到夹层尽头,绝望地发现前面是一堵结实的砖墙,没有出口!只有侧面有一个脸盆大小的、装着锈蚀铁网的通风口! 完了!死路! 就在他心沉谷底之际,目光扫过通风口外的景象,心中猛地一动!通风口外面,不是街道,而是隔壁另一栋更矮的、屋顶已经半坍塌的废弃厂房的屋顶!两者之间,只有不到两米的落差! 唯一的生路! 他毫不犹豫,用唢呐铜碗狠狠砸向通风口的锈蚀铁网!“哐!哐!”几下重击,本就脆弱的铁网应声破裂!他扔掉唢呐,双手扒住窗沿,不顾一切地钻了出去,身体向下坠去! “砰!”他重重摔在下方厂房屋顶的石棉瓦上,瓦片碎裂,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他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左肩伤口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涌出!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但他强撑着爬起来,回头望去,只见三号仓夹层的通风口处,几个打手正探出头来,气急败坏地叫骂着,有人试图也跟着跳下来! 不能停!陈亮咬碎钢牙,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在倾斜、破败的屋顶上连滚带爬,朝着远离三号仓的方向逃窜!身后传来了零星的枪声,但距离已远,威胁大减。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方向,只知道必须远离那片死亡区域。最终,他体力耗尽,从一处矮墙滚落,摔进一条堆满垃圾的、散发着恶臭的死胡同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有人将他背起,快速离开……然后,便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喜欢大唢呐 第34章 残局与新章 黑暗,冰冷,无尽的坠落感。 陈亮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从矮墙滚落时,肩胛骨撞在硬物上那钻心的剧痛,以及垃圾堆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随后,便是一片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黑暗,伴随着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人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烧得厉害……” “……伤口化脓了……邪毒入体……” “……尽力……看造化……” 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一种熟悉的、混合着草药和岁月尘埃的气息。是……西头废窑的那位老婆婆? 紧接着,又是一股极其辛辣、灼热的液体被强行灌入喉咙,火烧火燎地一路向下,灼烧着五脏六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几乎要撕裂胸腔的痛楚。但这股灼热过后,一股奇异的暖流却渐渐从丹田升起,勉强护住了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砧板上反复捶打的铁,时而在冰窟中冻结,时而在熔炉中焚烧。混乱的梦境碎片交织——百乐门古井中小蝶泣血的双眸、龙五爷狰狞的冷笑、老刀刀疤脸上的决绝、阿强在水中苍白的脸、还有那本冰冷的、浸透着罪恶的账本…… 唯一清晰的触感,是始终紧贴胸口的那块油布包,硬硬的棱角硌着皮肉,提醒着他用命换来的东西还在。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在偶尔清醒的瞬间,他能感觉到粗糙的手为他更换伤口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能听到老婆婆那仿佛亘古不变的、低低的、含混不清的诵念声,那声音似乎蕴含着某种安抚心神的力量。 终于,在一次漫长的昏睡后,陈亮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那间低矮、破旧却异常整洁的窝棚里,身下是干燥的草铺。天光从塑料布的缝隙透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光柱。窝棚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老婆婆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是睡着了,又像是融入了这片寂静。 他尝试动弹了一下,浑身如同散架般剧痛,尤其是左肩,依旧火烧火燎,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和麻木感却减轻了许多,高烧似乎也退了。他虚弱地连抬起手臂都困难。 “水……”他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喉咙干得冒烟。 角落里的老婆婆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没有看他,只是用枯瘦的手拿起旁边一个破瓦罐,倒了一碗清水,递到他嘴边。 陈亮感激地看了一眼婆婆,费 力地仰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甘洌的清水。一碗水下肚,他才感觉灵魂仿佛重新回到了躯壳。 “婆婆……多谢……救命之恩。”他声音依旧虚弱。 老婆婆收回碗,沙哑道:“……命是你自己挣回来的……老婆子……只是顺水推舟。”她顿了顿,混浊的目光似乎扫过他胸口鼓囊的位置,“……东西……还在?” 陈亮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油布包,硬硬的触感让他安心。“在。”他低声道。 “嗯。”老婆婆不再多问,重新闭上眼睛,恢复了那副与世无辞的姿态。 陈亮躺在草铺上,思绪渐渐清晰。他得救了,是老婆婆救了他。老刀和阿强怎么样了?他们是否安全脱身?龙五爷现在是什么反应?账本到手,下一步该怎么办?无数问题涌上心头。 他现在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当务之急是恢复体力。他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真气,按照无名册子上的法门缓缓运转。这一次,虽然依旧艰难痛苦,但经脉中那股阻碍真气运行的阴寒邪毒确实淡薄了许多,老婆婆的草药和那碗辛辣的汤药,起到了关键作用。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陈亮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和调息中度过。老婆婆每日会给他换一次药,喂两次那种味道刺鼻的汤药和一点清水稀粥。她的沉默和那种奇异的“空寂”气息,反而让陈亮感到一种难得的安宁,有利于他集中精神疗伤。 到第三天,陈亮已经能勉强坐起身,自己喝粥了。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化脓的迹象被控制住,边缘开始有细微的痒意,是愈合的征兆。内力也恢复了一成左右,虽然微不足道,但至少有了自保的微弱资本。 这天傍晚,窝棚外传来了约定好的、三长两短的轻微叩击声。 陈亮精神一振,看向老婆婆。老婆婆依旧闭目不动,仿佛没听见。 陈亮挣扎着挪到门口,轻轻掀开布帘一角。外面天色已暗,老刀那张刀疤脸出现在黑暗中,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身后,跟着脸色苍白、胳膊上缠着绷带的阿强。 “小子!你他娘的还真挺过来了!”老刀看到陈亮能坐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压低声音道。 “刀叔,阿强兄弟,你们没事就好!”陈亮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连忙让开身子。 老刀和阿强敏捷地钻了进来。窝棚内顿时显得更加拥挤。 “妈的,那天晚上真是险!”老刀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旱烟袋,想了想又塞 了回去,啐道,“你们进去后没多久,我们就被巡河的崽子发现了!干了一架,阿强挂了彩,老子放火烧了个破棚子,才把他们引开!后来听到仓库那边枪声乱响,就知道坏菜了!我们躲了两天,今天才敢摸过来看看你小子死没死!” 阿强也心有余悸地点头:“陈大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还以为……” “账本呢?”老刀最关心这个,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亮。 陈亮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本蓝色封皮、边缘磨损严重的硬壳笔记本,纸页泛黄,上面用钢笔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货物品名、数量、代号和金额,后面几页还夹着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似乎是某种交易现场。 老刀接过账本,独臂有些颤抖地翻看着,他虽然识字不多,但那些数字和代号背后的含义,他比谁都清楚。看着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凝重,最终猛地合上账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妈的!龙五这王八蛋!走私军火!贩卖烟土!勾结水匪!这上面记的,够枪毙他十回了!” 阿强也凑过去看了几眼,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么多?还牵扯到……上面的人?”他指着一个代号,脸色发白。 账本的内容,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触目惊心!这不仅仅是经济犯罪,更是足以震动整个省城黑白两道的惊天大案! “东西是拿到了,可怎么用?”老刀冷静下来,眉头紧锁,“这玩意儿是催命符,也是护身符。直接交出去,搞不好没等龙五倒台,咱们就先被灭口了!” 陈亮沉吟片刻,道:“不能直接交。需要找一个可靠的、且有足够分量的人,或者……渠道。”他想起了文化馆的李干事,但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李干事目的不明,风险太大。“或许,可以匿名寄给省里的……某些部门?”这个想法同样冒险,省城官场水深,谁知道哪条线连着龙五? “匿名?就怕石沉大海!”老刀冷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婆婆,忽然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开口了,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提示: “……灯下黑……水浑了……才好摸鱼……” 三人同时一愣,看向角落里的老婆婆。 灯下黑?水浑了? 陈亮脑中灵光一闪!是了!现在龙五爷肯定以为账本在他们手上,正发疯一样搜捕他们。但如果……如果账本“不在”他们手上了呢?如果账本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一个让龙五爷也投鼠忌器、甚至能搅浑水的人面前呢? 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这个计划依旧风险巨大,但或许是当前局面下,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 他看向老刀和阿强,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刀叔,阿强,我们需要再赌一把。不过这次,不是硬拼,是要……借力打力。” 窝棚外,夜色深沉。省城的这个冬天,注定了不会平静。一场更大的风暴,随着这本染血的账本浮出水面,正在悄然酝酿。而吹响这场风暴号角的,或许依旧是那杆看似平凡,却暗藏玄机的大唢呐。 喜欢大唢呐 第1章 暗室定策 窝棚内,油灯如豆,将四人凝重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塑料布上,随着火苗摇曳不定。老婆婆那句没头没尾的“灯下黑,水浑了,才好摸鱼”,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陈亮、老刀和阿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账本那硬冷的触感,透过油布,硌在陈亮胸口,沉甸甸的,既是希望,也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 “灯下黑……水浑了……”老刀独臂摩挲着下巴上硬挺的胡茬,刀疤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江湖老枭特有的精明和狠厉,“老婆子的意思是……把这烫手山芋,扔到明面上去?扔到一个连龙五都不敢轻易去捞的地方?” 阿强年轻,脑子转得稍慢,但此刻也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刀叔,您的意思是……把账本交给……官府?”他说出“官府”两个字时,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本能的畏惧和不信任。 陈亮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在草铺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锐利。他仔细咀嚼着老婆婆的话,结合眼前的绝境,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轮廓,逐渐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不完全是交给官府。”陈亮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是让账本,‘自己’出现在一个能让龙五忌惮、甚至能搅动整个局面的人面前。而且,不能是我们直接送上去。” 老刀眉头紧锁:“自己出现?小子,你说清楚点!” 陈亮深吸一口气,压住伤口的抽痛,目光扫过老刀和阿强:“龙五现在像疯狗一样找我们,找账本。他肯定以为账本还在我们手里,会不惜一切代价灭口。如果我们现在拿着账本去任何一个衙门,只怕还没进门,就会被他的眼线发现,死无葬身之地。” 老刀和阿强默然,这是事实。龙五在西关经营多年,手眼通天,绝非虚言。 “所以,我们不能送。”陈亮继续道,“我们要让账本,以一种看似偶然、却又指向明确的方式,落到一个足够分量、且可能与龙五有隙的人手里。比如……省里来的调查组?或者,某个与龙五不是一条心、又想扳倒他上位的对头?” 老刀眼中精光一闪:“借刀杀人?” “是驱虎吞狼,也是祸水东引。”陈亮纠正道,“我们要把水搅浑。账本一旦出现在第三方手里,龙五的首要目标就不再是我们,而是如何掩盖、如何应对调查。他甚至会怀疑是内部出了叛徒 ,或者是其他对头在搞他。这样一来,我们的压力会大减,就有了喘息和活动的空间。” 阿强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计划太过异想天开:“陈大哥,这……这怎么可能做到?省里的调查组哪是我们能接触到的?再说了,怎么保证账本能‘偶然’落到对的人手里?” “这就是关键。”陈亮目光灼灼,“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省里或者有分量的人注意到西关、注意到龙五的契机。同时,需要一个绝对安全、无法追踪的传递方式。” 他顿了顿,看向老刀:“刀叔,您在省城混迹多年,三教九流消息灵通。最近,省里或者市里,有没有什么风声?比如,有没有什么大人物要来视察?或者,有没有什么与龙五不对付的势力,正在找他的把柄?” 老刀眯起眼睛,陷入沉思,旱烟袋在手里无意识地捏着。半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事!前阵子听一个在市委招待所混饭吃的瘸子说,过几天,省里好像真有个什么‘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检查组要下来,重点是查几个治安乱点……西关这片,搞不好就在名单上!” 检查组!陈亮心中一动!这或许就是那个契机! “消息可靠吗?”他追问。 “那瘸子嘴碎,但消息一般挺准。”老刀沉吟道,“而且,龙五这几天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到处打点关系,恐怕也是听到了风声。” “这就对了!”陈亮精神一振,“检查组下来,龙五必然紧张,会想办法遮掩。如果我们能在检查组眼皮底下,让账本‘意外’曝光……” “怎么曝光?”阿强急切地问。 陈亮脑中飞速运转,结合自己有限的见识和想象:“比如……匿名信?把账本的关键几页复印下来,寄给检查组驻地?或者……更直接一点,利用检查组视察的机会,制造一场小混乱,让账本‘恰好’掉在检查组的人面前?” 老刀摇头:“匿名信不稳妥,容易石沉大海。制造混乱太冒险,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一直沉默的老婆婆,忽然又用那沙哑的嗓音幽幽地插了一句:“……鬼使……神差……” 鬼使神差?陈亮心中猛地一亮!一个更加隐蔽、更难以追踪的方法浮现出来! “或许……我们可以不用自己出手。”陈亮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可以找一个绝对意想不到、也绝对查不到我们头上的‘传递者’。” “谁?”老刀和阿强异口同声。 陈亮的目光,缓缓转向窝棚角落里,那个堆放杂物的破木箱,箱盖上,停着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灰扑扑的信鸽。那是老婆婆不知从哪儿飞来,偶尔喂些谷粒的野鸽子。 “它。”陈亮轻轻吐出两个字。 老刀和阿强都愣住了。信鸽? “这……这能行吗?”阿强觉得不可思议。 “越是看似不可能,越安全。”陈亮解释道,“检查组驻地附近,肯定有鸽舍或者喜欢养鸽的人家。我们只需要将账本的关键内容,用极小的字抄在极薄的纸上,卷好,塞进一个小竹管里,绑在信鸽的腿上。然后,在检查组到达、龙五戒备最严的时候,在远离驻地的地方,将鸽子朝驻地方向放飞。鸽子归巢心切,会自己飞回去。只要它落在驻地的鸽舍或附近,被人发现竹管的可能性极大。而且,谁也查不到一只鸽子的来历,只会当作奇闻或者……天意。” 这个计划大胆、离奇,却恰恰符合“灯下黑”、“鬼使神差”的精髓!利用最不起眼的自然之物,完成最危险的传递! 老刀盯着那只懵懂的信鸽,半晌,猛地一拍大腿(独臂拍在膝盖上):“妈的!绝了!小子,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这法子……虽然悬了点,但真他娘的有可能成!” 阿强也反应过来,兴奋道:“对!谁也想不到我们会用鸽子!龙五再厉害,也管不了天上的鸟!” 计划的核心确定了,但细节仍需完善。抄写哪些关键内容?如何确保纸条不被雨水打湿或鸽子弄丢?在什么具体时间、地点放飞?这些都需要周密安排。 “抄写的内容要精炼,直指要害,比如军火走私的批次、金额,涉及的关键代号和照片。”陈亮沉吟道,“竹管要密封好。放飞地点……不能在西关,要远一点,但又不能太远,确保鸽子能飞回去。时间,就选在检查组公开露面,龙五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时候。” 老刀点头:“地点我来选,我对城外熟。抄写的事……阿强,你认字吗?” 阿强挠挠头:“认……认几个,写不好……” “我来写。”陈亮挣扎着坐直身体,“我字迹工整些,也认得账本上的关键。”他虽然虚弱,但这件事必须亲力亲为,确保万无一失。 接下来的两天,窝棚成了临时的秘密指挥部。陈亮强忍伤痛,借着微弱的天光,用从老刀那里找来的最细的铅笔和老婆婆不知从哪翻出的、韧性极好的薄棉纸,将账本中最触目惊心的几页内容,工工整整地缩抄下来,字小如蚁,却清晰可辨 。老刀则外出打探消息,确认检查组的行程和驻地周边环境。阿强负责准备细竹管和防水的蜡封。 一切都在紧张而隐秘地进行。外面的世界,西关一带风声鹤唳,龙五爷的爪牙四处搜捕,但谁也想不到,他们要找的人和东西,正藏在最不起眼的废窑窝棚里,策划着一场石破天惊的反击。 陈亮的伤势在老婆婆的草药和自身调息下,缓慢而稳定地恢复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运功,他都感觉自己的力量回来一分,对那杆唢呐、对音律之道的感悟,也似乎更深了一层。绝境,仿佛淬炼着他的意志和能力。 第三天傍晚,老刀带回确切消息:省检查组将于明日抵达,下榻在城南的“湖滨招待所”。招待所后院,确实有个小鸽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夜幕降临,窝棚内,陈亮将抄写好的、卷成细条的棉纸,小心塞入阿强打磨好的小竹管中,用蜡封严实。老刀则轻轻捉住那只灰鸽,将竹管牢牢绑在它的脚踝上。 “小家伙,全看你的了。”陈亮轻轻抚摸着鸽子温热的羽毛,低声说道。鸽子咕咕叫了两声,黑豆般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明日,当检查组踏入省城,当龙五爷焦头烂额之际,这只不起眼的信鸽,将携带着足以掀翻西关地下秩序的惊天秘密,飞向未知的终点。 是功亏一篑,还是石破天惊?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这小小的翅膀之上。 喜欢大唢呐 第3章 惊蛰 湖滨招待所,坐落在省城南郊一片略显清冷的湖畔。这里是政府内部接待的定点单位,平日里颇为安静,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肃穆和距离感。然而今日,招待所门口却罕见地停了几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轿车,门厅里也多了几位穿着中山装、神色严肃的工作人员。省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检查组的突然到来,让这座平日波澜不惊的建筑,悄然绷紧了一根弦。 后院,靠近锅炉房的一角,有个简陋的鸽棚。招待所的老厨师是个信鸽爱好者,闲暇时养了几只鸽子解闷。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老厨师照例提着谷粒来喂鸽子。刚走近鸽棚,他就发现不对劲——鸽群里混进了一只陌生的灰鸽,羽毛凌乱,显得疲惫不堪,正挤在食槽边贪婪地啄食。 “咦?哪来的野鸽子?”老厨师嘟囔着,好奇地凑近查看。灰鸽受惊,扑棱着翅膀想飞走,却显得有气无力。老厨师眼尖,一下子看到了鸽子脚踝上绑着的那个不同寻常的细竹管。 “这是……信鸽?”老厨师心里嘀咕, cautiously 伸出手,灰鸽没有过多挣扎,被他轻易捉住。他解下那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管,入手微沉。“什么东西?” 出于好奇,他捏碎了蜡封,小心地从竹管里倒出了一卷极薄的棉纸。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比蚂蚁还小的字,还画着些奇怪的图表和符号。老厨师文化不高,眯着眼看了半天,只认出几个零星的词:“龙五”、“码头”、“军火”、“美金”……还有几个惊人的数字! 老厨师的手猛地一抖,脸色瞬间白了。他虽然只是个厨子,但在招待所干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些轻重。这纸上写的东西,透着一股要人命的邪乎劲!这绝不是他该碰的东西! 他慌慌张张地将棉纸卷好,四下张望无人,像烫手山芋一样攥着竹管和纸条,小跑着冲进了招待所后厨,找到了正在安排早餐的招待所主任。 “主、主任!不好了!出大事了!”老厨师语无伦次,把东西塞给一脸错愕的主任。 主任皱着眉头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比老厨师还要难看。他比老厨师见识广,立刻意识到这东西的分量!这哪里是纸条,这分明是炸雷! 他不敢怠慢,也顾不上早餐了,拿着纸条一路小跑,敲开了检查组组长、省厅来的李处长休息的房门。 李处长刚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餐,看到招待所主任慌慌张张地进来,有些不悦:“什么事这么急?” “李、李处长!您看看 这个!刚、刚在鸽棚发现的!”主任把纸条递过去,手还在抖。 李处长疑惑地接过纸条,展开。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他看得比主任仔细得多,越看,脸色越是凝重,眼神越是锐利!纸条上的内容虽然零碎,但指向性极其明确,涉及巨额走私、暴力垄断、甚至可能牵扯到……命案!而且直指西关地区的龙五! “这东西哪来的?”李处长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信鸽带来的……”主任擦着汗,把老厨师发现鸽子的经过说了一遍。 “信鸽?”李处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传递方式太过离奇。他再次仔细审视纸条,字迹工整清晰,内容条理分明,绝非恶作剧。尤其是那几个关键代号和数字,透着一种内部人才可能知晓的准确。 是阴谋?还是……真的有人冒着生命危险,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举报? 李处长沉吟片刻,立刻做出了决断。他收起纸条,对主任命令道:“这件事严格保密!鸽子暂时扣下。立刻请公安局的同志过来一趟,要绝对可靠的人!” “是!是!”主任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李处长独自在房间里踱步,面色阴沉。检查组这次下来,本就是接到一些关于西关治安混乱的反映,准备进行例行调研督导。没想到,刚抵达就收到了这样一份“惊天大礼”!如果纸条内容属实,那西关的问题就绝不是简单的治安问题,而是盘根错节、性质极其恶劣的重大犯罪案件!龙五这个名字,他也隐约听过,是西关一带有名的“企业家”,没想到底子这么黑! 这件事,必须彻查!但必须讲究策略,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两名穿着便衣、神色精干的市公安局干部被请到了李处长的房间。在看了纸条并听李处长简要说明后,两人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李处长,这……这线索太重要了!但也太突然了!”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警官谨慎地说道,“龙五在西关势力很大,关系网复杂,没有确凿证据,很难动他。这纸条……来源蹊跷,需要核实。” “我知道。”李处长点头,“所以请你们来,就是要你们立刻组织绝对可靠的力量,秘密核实纸条上的几个关键信息:码头三号仓、老闸桥的货物流向、还有这几个银行账户。记住,要绝对保密!在证据确凿之前,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明白!”两名警官立正领命,神情肃然。他们知道,一场无声的风 暴,即将在西关,乃至整个省城掀起。 就在省检查组因意外到来的“信鸽密报”而暗中部署的同时,西关龙五爷的豪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龙五爷一夜未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穿着丝绸睡袍,烦躁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书房里踱步。昨夜乱葬岗的行动虽然堵住了陈亮那小子,还抓住了老刀和阿强两个碍事的杂鱼,但最关键的东西——那本要命的账本,却依旧下落不明!据手下汇报,陈亮那小子身负重伤逃脱,根本不可能随身带着账本。 那账本到底在哪?难道还在老刀或者阿强手里?可搜遍了他们全身和可能的藏匿点,一无所获!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笼罩着龙五爷。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对手藏在暗处,用的全是些上不了台面、却又极其有效的阴招。百乐门的邪阵被破,码头埋伏被识破,现在连账本都仿佛人间蒸发……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唢呐匠能做到的!背后肯定还有人! “查!给我狠狠地查!”龙五爷对着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侯经理咆哮,“那个吹唢呐的小子,还有那个老不死的柴老板,他们肯定有同党!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还有,检查组那边,给我盯紧了!他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是!五爷!”侯经理冷汗直流,连连点头。 “另外,”龙五爷眼中闪过一抹凶光,“老刀和那个叫阿强的小子,给我撬开他们的嘴!用尽一切办法!我要知道账本的下落!” “明白!”侯经理躬身退下,脚步匆匆。 龙五爷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那股烦躁和不安却越来越重。他总觉得,有什么他无法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那只从乱葬岗飞走的信鸽……他当时并没太在意,可现在想来,总觉得有些蹊跷…… 而此刻,在西头废窑那低矮的窝棚里,老婆婆依旧蜷缩在干草堆中,仿佛对外面天翻地覆的变化毫无察觉。只是,在她那双浑浊眼眸的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一闪而逝。 草垛深处,失血过多、意识模糊的陈亮,在冰冷的黑暗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极遥远、却又极清晰的唢呐声,穿云裂石,引动了他怀中那枚“玄音谱”残页的微微震颤。 惊蛰已至,雷声隐于云端。省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汹涌澎湃。一场牵扯到黑白两道、关乎无数人命运的风暴,终于拉开了序幕。 喜欢大唢呐 第4章 草芥疾风 省城西关,龙五爷那栋中西合璧、戒备森严的三层洋楼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挡住了外面渐亮的天光。书房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光线将龙五爷那张因愤怒和焦虑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侯经理垂手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前,额头冷汗涔涔,连大气都不敢喘。地上,散落着几张被撕碎的纸,是刚刚送来的、关于昨夜乱葬岗行动的初步报告。 “废物!一群废物!”龙五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青瓷茶杯跳了起来,“那么多人,埋伏好了,还能让一个半死的小子跑了?!老刀和阿强那两个杂碎,嘴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账本呢?!我问你账本呢?!” 侯经理身子一颤,连忙道:“五、五爷息怒!陈亮那小子太滑头,而且……而且邪门得很,挨了枪子儿还能跑那么快……老刀和阿强,兄弟们正在‘伺候’,肯定能撬开他们的嘴!至于账本……搜遍了,确实没在他们身上。会不会……会不会陈亮根本没带在身上?或者,藏在别的地方了?” “藏?他能藏到哪儿去?!”龙五爷低吼道,眼中血丝密布,“棚户区都快被老子翻过来了!西头那个老不死的废窑也查了,屁都没有!难道账本能长翅膀飞了?!” “飞了”两个字一说出口,龙五爷自己都愣了一下,昨夜乱葬岗那只惊飞的信鸽的影子,莫名地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驱散这个荒谬的念头。 “检查组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强压下火气,换了个问题。 “回五爷,检查组一早去了市政府听汇报,然后……然后就回了湖滨招待所,没什么特别动静。就是……就是招待所那边的兄弟说,今天早上,后厨的老王头好像捡了只野鸽子,神神叨叨地去找了主任,后来主任又急匆匆去了检查组李处长的房间……待了有一会儿才出来。”侯经理小心翼翼地汇报着,这些都是外围眼线传回来的零碎信息。 “鸽子?主任?李处长?”龙五爷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几个看似不相关的词组合在一起,让他心里那股不安感再次强烈起来。太巧了!昨夜乱葬岗刚有信鸽,今天检查组驻地就出现鸽子?还惊动了组长? 他猛地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书房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这绝不是巧合!一定有鬼! “不对……不对劲!”龙五爷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侯勇,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 想办法查清楚,招待所那只鸽子到底怎么回事!身上有没有带东西?第二,给我在市委和公安局里的关系递话,探探口风,检查组这次下来,到底什么来头?重点要查什么?要快!” “是!五爷!我马上去办!”侯经理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龙五爷一人。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阴鸷的目光扫过楼下花园里巡逻的保镖。阳光很好,但他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收拢的漩涡,对手藏在暗处,用的全是些上不了台面、却招招致命的阴损手段。百乐门、老码头、现在的检查组……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他! “不管你是谁……想扳倒我龙五,没那么容易!”他咬牙切齿地低语,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逼急了老子,大家鱼死网破!” 与此同时,西关棚户区深处,那片连龙五爷的爪牙都不愿轻易深入的废弃区域。陈亮从冰冷刺骨的昏厥中,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呛醒。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低矮、阴暗、散发着浓重霉味和草药气的土洞里,身下是粗糙的草席。左肩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用的是捣碎的、气味刺鼻的草药,虽然依旧剧痛,但那股灼热和麻木感减轻了不少,显然处理得比老刀更加专业。洞壁湿漉漉的,渗着水珠,只有洞口用破草席挡着,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这是哪里?谁救了他?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别动。”一个极其沙哑、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在洞口响起。草席被掀开,那个西头废窑的老婆婆,佝偻着身子,端着一个缺口的陶碗,走了进来。碗里是黑乎乎的药汁,气味浓烈。 “婆婆……是您……”陈亮心中一松,随即又是一紧,“老刀叔和阿强他们……” 老婆婆将药碗递到他嘴边,浑浊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被抓了……生死不明……” 陈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确切消息,还是如同被重锤击中。老刀和阿强,是因为掩护他才…… “鸽子……飞走了……”老婆婆喂他喝下苦涩的药汁,又沙哑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陈亮精神一振!鸽子成功了!这或许是黑暗中唯一的好消息! “龙五的人……在搜……”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老婆婆点点头,用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洞外:“……这里……暂时安全… …龙五的人……嫌脏……不进这片乱坟岗……” 乱坟岗?陈亮这才注意到,土洞外隐约可见歪斜的墓碑和荒草。老婆婆竟然把他藏到了乱葬岗的地穴里!果然是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伤及肺腑……邪毒未清……需静养……”老婆婆放下空碗,又拿出几株新鲜的草药,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准备给他换药,“外面……风雨欲来……你……是风眼……” 风雨欲来……我是风眼……陈亮咀嚼着这句话,心中凛然。老婆婆似乎知道很多事情。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次次救他? 但他此刻没有力气多问,药力上来,加上失血过多的虚弱,他再次陷入了昏沉的睡眠。在失去意识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怀中那本硬壳的“玄音谱”残页。力量,他需要更快地恢复力量! 就在陈亮在乱葬岗下苟延残喘之际,省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真正的暗流开始汹涌。 市公安局一间保密级别极高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李处长面色凝重地坐在主位,听着两名负责秘密调查的骨干警官的汇报。 “……处长,初步核实,有重大发现!”年长的警官指着摊开在桌上的地图和几张模糊的照片,语气激动,“根据密信提供的线索,我们秘密排查了老码头三号仓附近的水域和废弃船只,在船坞水下,发现了捆绑重物的绳索和疑似包装物的碎片,与密信中提到的那批‘特殊钢材’的运输方式吻合!而且,我们调取了相关时期的银行记录,密信中提到的几个境外账户,确实在特定时间点有几笔巨额资金流入,来源可疑!” 另一名警官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们排查了近期与龙五相关的非正常死亡和失踪案卷,发现其中两起码头工人的‘意外溺水’事件,时间点和地点,与密信中提到的一次‘清理门户’行动高度吻合!虽然直接证据链还不完整,但多个线索交叉印证,指向性非常明确!这个龙五,问题极大!” 李处长深吸一口气,眼中寒光闪烁。信鸽带来的密信,竟然八成是真的!这已不是简单的治安案件,而是涉嫌重大走私、洗钱甚至人命的重罪! “看来,西关这块硬骨头,不啃是不行了。”李处长沉声道,“但龙五在西关经营多年,关系网复杂,必须谨慎。我们的行动要快、要准、要狠!立刻成立专案组,代号……‘惊蛰’!调动绝对可靠的外区警力,秘密进驻!从外围证据入手,固定资金流向和物证,同时加强对龙五核心团伙的监控,寻找突破口!记住,在 掌握铁证、完成布控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两名警官立正领命,神情肃杀。一场针对西关地下皇帝的秘密围剿,悄然展开。 而此刻,对自己的危机尚且懵然不知的龙五爷,还在为他丢失的账本和检查组那“微不足道”的鸽子而焦躁不安。他并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他无法想象的速度和方式,向他笼罩下来。 草芥般的陈亮,在绝境中吹响的唢呐,放飞的鸽子,已然成了搅动这场巨大风暴的那一丝……微弱却关键的疾风。 喜欢大唢呐 第5章 密室惊雷 湖滨招待所的秘密会议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代号“惊蛰”的特别调查组已经悄然运转了二十四小时。烟雾缭绕中,李处长盯着墙上新挂起的西关地区详细地图,上面用红蓝磁钉标记着龙五名下产业、可疑地点及已掌握的零星线索。两名核心骨干警官——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雷厉,和经侦总队的技术尖兵周明,正在做紧急汇报。 “李处,技术科对信鸽脚环做了痕检,是最普通的铝制环,无编号,来源不可查。棉纸和墨水也是市面常见货,无法追踪。”周明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但内容核实工作有重大突破。我们通过特殊渠道,核对了境外那几个银行账户近三年的流水,发现与龙五控制的‘四海贸易’出口报关数据存在巨额、无法解释的差异,时间点与密信中的几次‘大宗交易’完全吻合!资金通过复杂的空壳公司流转,最终汇入账户。这是铁证!” 雷厉紧接着补充,他声音低沉带着煞气:“技侦那边也有了发现。我们重新勘查了老码头三号仓,虽然表面被清理过,但在废弃船坞水下,打捞起了部分捆绑重物的特种尼龙绳和铅块,与军方某些特殊物资的包装规格一致!另外,排查旧案卷发现,两年前一名曾为龙五做事、后失踪的会计,其家属账户在失踪后收到过一笔来自境外、无法说明来源的汇款,汇款方与密信中的一个代号有关联!” 一条条看似孤立的信息,在“惊蛰”组的拼图下,逐渐勾勒出龙五犯罪帝国的狰狞轮廓——以合法贸易为掩护,进行巨额走私(很可能是军火或违禁品),勾结境外势力洗钱,并为掩盖罪行不惜杀人灭口! 李处长的手指重重敲在标注着“龙五宅邸”的红色磁钉上,眼中寒光凛冽:“证据链正在闭合!但现在还缺最关键的一环——直接指向龙五指挥这些犯罪活动的核心证据,比如……那本传说中的账本!以及,突破内部防线的口供!” “龙五非常警惕,核心圈子水泼不进。我们监控发现,他名下所有场子看似正常营业,但骨干成员的活动频率明显降低,像是在收缩防御。”雷厉皱眉道。 “他在害怕。”李处长冷笑,“信鸽的出现,打乱了他的阵脚。他现在就像一只受惊的困兽,既想找出内鬼,又怕动静太大引来灭顶之灾。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继续施压,从外围加紧调查,特别是资金流向和那些失踪、死亡案的关联人,寻找突破口!同时,对龙五及其核心成员的监控要外松内紧,绝不能让他察觉!” “是!” 就在“惊蛰”组紧锣密 鼓布局的同时,西关龙五爷的豪宅内,气氛已从压抑升级为恐慌。 书房里,龙五爷像一头焦躁的困兽,眼球布满血丝,昂贵的紫砂壶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溅。侯经理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脸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废物!全是废物!”龙五爷的咆哮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检查组屁都没放一个,老子的账户就被冻结了两个?!码头的老疤瘌昨晚淹死在家里浴缸了!你告诉我这是意外?!啊?!” 侯经理涕泪横流:“五爷!真的查不到啊!检查组那边口风紧得很!账户是银行系统突然冻结的,说是例行核查!疤瘌他……他确实是喝多了滑倒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放你娘的屁!”龙五爷一脚踹在侯经理胸口,“哪有这么巧的例行核查?哪有这么巧的意外?是有人要搞我!肯定是那本账本!账本流出去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官方力量的介入方式,精准而致命,绝非常规手段,更像是有确凿线索指引的定点打击!这让他坚信,账本已经落入了对头手中! “老刀和阿强的嘴撬开没有?!”龙五爷猛地揪住侯经理的衣领。 “还、还没有……那老家伙骨头太硬,快打死了都不说……阿强倒是松了点口,但他说账本一直……一直在陈亮身上……”侯经理艰难地说道。 “陈亮!又是那个吹唢呐的杂种!”龙五爷眼中杀机暴涨,“他肯定没跑远!受了那么重的伤,一定还在西关!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抠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个老柴!他肯定知道点什么,一起给我‘请’来!” “是!是!”侯经理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龙五爷喘着粗气,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他看着楼下花园里明显增多的保镖,心中却没有丝毫安全感。对手藏在暗处,用的是阳谋,逼得他不得不收缩力量,而这正中了对方下怀。 “不管你是谁……想让我龙五倒台,没那么容易……”他喃喃自语,脸上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逼急了,大家一起玩完!” 他转身走到巨大的保险柜前,熟练地转动密码,打开。里面除了金条、美钞,还有几本护照,以及一把擦得锃亮的手枪。他拿起手枪,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开始思考退路,同时也酝酿着最后的疯狂。 然而,龙五爷并不知道,他此刻的恐慌和收缩,恰恰为“惊蛰”组 的下一步行动创造了绝佳的条件。他更不知道,他视若救命稻草、严刑逼供的老刀和阿强,尤其是意志稍弱的阿强,在极度恐惧和痛苦下,即将吐露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关于“码头旧事”和“桥洞钥匙”的碎片信息,而这个信息,将像最后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发连锁崩塌。 与此同时,乱葬岗阴暗潮湿的地穴中,陈亮在老婆婆草药和自身顽强意志的作用下,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稳定下来。虽然离痊愈还早,但已能勉强坐起,进行简单的调息。他怀中的“玄音谱”残页和那本无名册子,在绝境中仿佛与他产生了更深的共鸣,一些关于“音疗”、“凝神”的片段在他脑中越发清晰,辅助着他修复受损的经脉。 他不知道外面的风暴已至,但他能感觉到,怀中那本硬壳账本的存在,如同一个沉默的惊雷,随时可能炸响。而他,这个被所有人视为草芥的吹鼓手,正是点燃引信的那个人。 风暴眼中,最是平静,也最是凶险。棋盘之上,执子之手,已悄然变换。 喜欢大唢呐 第6章 地穴潜龙 乱葬岗下的地穴,潮湿、阴冷,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从草席缝隙透入的微光,和老婆婆每隔几个时辰进来换药、喂食时带来的短暂声响,标记着昼夜的更替。陈亮像一头蛰伏的伤兽,在寂静与黑暗中,对抗着伤痛,也积蓄着力量。 老婆婆的草药极其霸道,敷在伤口上,如烈火灼烧,又如万蚁啃噬,痛楚钻心。但痛过之后,那股盘踞在伤口深处的阴寒邪毒,确实被一点点逼出,化作腥臭的脓血流出。内服的药汁更是苦涩难当,入腹后却化作一股温韧的热流,护住心脉,滋养着千疮百孔的经脉。 陈亮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他利用一切清醒的时间,摒除杂念,依照无名册子上最基础的疗伤心法,引导体内那缕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真气,如春蚕吐丝般,一点点修复着受损的经络。意识沉入体内,他能“看”到断裂的经脉在真气与药力的双重作用下,缓慢地续接、弥合。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但对真气掌控的精细度要求极高,无形中也锤炼着他的心神。 不知是生死边缘的潜能爆发,还是这地穴环境特殊,抑或是老婆婆的草药和那本无名册子确有神效,他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不过三四日功夫,左肩伤口已开始收口结痂,虽然依旧不能发力,但剧痛已转为钝痛。内息也浑厚了不少,约莫恢复了两成左右,运转起来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有了清晰的流径。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对怀中那本“玄音谱”残页和无名册子的感悟,似乎更深了一层。不再局限于具体的音律符号或行气图谱,而是触摸到了一种更本质的“意韵”。音,不仅是声音,更是心念、是气息、是与天地万物共鸣的波动。疗伤时,他尝试将愈合的“生”意融入呼吸,痛苦竟真的减轻了几分;凝神时,他意念集中,耳力似乎能穿透厚厚的土层,隐约捕捉到地面远处模糊的脚步声和犬吠。 这不再是武功,更像是……“道”的雏形。 期间,老婆婆除了必要的换药喂食,从不与他交谈,仿佛一个无声的影子。但陈亮能感觉到,那双浑浊眼眸偶尔扫过他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作品的成色。他心中对老婆婆的身份越发好奇,但也知趣地不去探问。 这天夜里,老婆婆再次进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药碗就走,而是默默坐在洞口那块当凳子的石头上,佝偻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一尊古老的石雕。 陈亮心中一动,知道她有话要说。 “……外面……闹翻天了……”良久,老婆婆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地穴的死寂 ,像钝刀刮过粗糙的石头。 陈亮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龙五……疯狗一样……到处咬人……抓了不少……棚户区……快被掀过来了……”老婆婆的话语断断续续,信息零碎,却拼凑出惊心动魄的画面,“老柴……铺子被砸了……人……不知死活……” 陈亮心中一紧!柴叔!那个看似油滑却良心未泯的乐器铺老板,终究被牵连了! “阿强……没挺住……说了点……桥洞……钥匙……龙五……更疑神疑鬼了……”老婆婆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让陈亮心底发寒。阿强还是没扛住酷刑!虽然钥匙早已被自己拿到,但这个消息足以让龙五更加确信账本的存在和流失,从而更加疯狂! “官面上……动静也不小……码头……银行……都有人去查……雷声大……雨点小……”老婆婆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扫过陈亮藏账本的位置,“……但网……撒下去了……” 陈亮立刻明白了。信鸽起效了!“惊蛰”小组已经开始行动!虽然表面谨慎,避免打草惊蛇,但暗中的调查无疑给龙五造成了巨大的压力,逼得他方寸大乱!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效果! “你现在……是风口上的……破船……”老婆婆最后总结道,语气平淡,却道尽了凶险,“龙五要你的命……官面上……也有人不想你开口……” 陈亮沉默片刻,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摸了摸怀中那本硬壳账本,感受着它的冰冷与沉重。 “婆婆,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他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躲,解决不了问题。龙五不倒,我永无宁日。老柴叔、刀叔、阿强他们的苦,也白受了。” 老婆婆没有回应,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官面的人既然动了,说明他们需要证据,也需要……人证。”陈亮思路清晰起来,“账本是物证,我是人证。我必须想办法,在龙五狗急跳墙、或者官面的人找到足够证据收网之前,和调查组的人接上头!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知道账本在我手里!” 这是极其凶险的一步。如何在不被龙五眼线发现的情况下,联系到戒备森严的调查组?调查组内部是否可靠?会不会有人暗中向龙五通风报信?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你……想怎么做?”老婆婆终于问了一句。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调查组的人,不得不注意到我,并且无法轻易将我灭口的机会。”陈亮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比如……在某个公开场合,抛出一点足够震撼、只有我和调查组才知道的……诱饵。” 他想起了信鸽密信中的某个关键细节,一个未被公开,但调查组一定已经核实过的核心信息。用这个信息作为敲门砖,既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也能测试调查组的诚意。 “公开场合……危险……”老婆婆缓缓道。 “我知道危险。”陈亮深吸一口气,“但这是唯一的生路。婆婆,您能帮我……摸清调查组最近的公开行程吗?比如,他们会不会去什么地方视察?或者,在哪里会有相对公开的露面?” 老婆婆沉默了许久,久到陈亮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地穴中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后天……上午……检查组……要去……西关派出所……听汇报……”老婆婆最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那是……龙五的地盘……也是……灯下黑……” 西关派出所!龙五经营多年的地盘核心!去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但正如老婆婆所说,也是最意想不到的“灯下黑”之地!或许,正因为是龙五的地盘,调查组反而会格外警惕,龙五也不敢轻易在派出所门口动手? 疯狂!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陈亮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血液加速流动,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他看向黑暗中老婆婆模糊的轮廓,郑重地说道:“婆婆,后天,我去西关派出所。” 老婆婆没有再劝,只是缓缓站起身,佝偻着走向洞口,在掀开草席前,留下最后一句沙哑的低语: “……命是你自己的……路……自己选……” 草席落下,地穴重归黑暗与死寂。陈亮独自坐在冰冷的草铺上,感受着怀中账本的硬角硌着皮肉,感受着体内缓缓流淌的真气,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潜龙在渊,终有腾空之日。即便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闯一闯! 喜欢大唢呐 第7章 派出所门前的唢呐声 后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着冰冷的毛毛细雨,整个省城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阴郁之中。西关派出所那栋略显陈旧的三层小楼,在雨幕中更添了几分肃穆和压抑。门口早早拉起了警戒线,几名穿着制服的民警和便衣人员神情严肃地守在两侧,气氛明显与往日不同。省综合治理检查组的到来,让这个基层派出所成为了短暂的风暴眼。 派出所对面的街角,几家早点铺子照常营业,但食客们明显比平日安静许多,目光不时瞟向派出所方向,带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更远处的巷口屋檐下,三三两两站着些看似闲逛的人,眼神飘忽,那是龙五爷派来的眼线,如同隐藏在阴影里的鬣狗,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派出所的可疑身影。 就在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街道上,一个身影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蓝布工装,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佝偻着背,脚步有些蹒跚,左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用一块看不出版色的旧布简单包裹着,隐隐有暗红色的血渍渗出。右手则紧紧抓着一杆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件,像是工具,又像是乐器。 他走得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更显得他身形单薄落魄。他混在几个早起赶工的行人中,毫不起眼,慢慢地挪到了派出所对面,离警戒线约莫二三十步远的一处报刊亭旁。报刊亭还没开门,他便靠着冰冷的亭壁缓缓坐了下来,蜷缩在屋檐投下的狭窄干燥处,像是一个无处避雨、伤病交加的流浪汉。 这个流浪汉,正是陈亮。 经过地穴中不眠不休的咬牙苦熬,他的伤势勉强压制到可以行动,但远未恢复。左肩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失血和内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他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草帽下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派出所的大门。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渐渐停了,街上行人多了起来。派出所门口,陆续有穿着中山装或警服的人员进出,气氛愈发紧张。龙五爷的眼线们也明显躁动起来,交换着隐晦的眼神。 约莫上午九点,几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派出所门口。车门打开,几名气质沉稳、穿着干部服的中年人在派出所领导的陪同下,快步走入大门。为首一人,面色严肃,目光锐利,正是检查组组长李处长! 目标 出现了! 陈亮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然急促。就是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刺痛和喉咙的血腥味,用未受伤的右手,猛地扯开了包裹唢呐的油布!暗哑的铜碗在阴天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然后,在周围行人惊愕的目光中,在对面龙五眼线骤然警惕的注视下,在派出所门口守卫民警厉声呵斥冲过来的瞬间——陈亮将唢呐凑到唇边,鼓动胸腔中残存的所有真气与意志,吹响了! 他没有吹奏任何完整的曲调,也没有吹响高亢刺耳的破音。他吹出的,是一段极其古怪、压抑、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悲怆和控诉的旋律片段!这旋律似曾相识,隐隐带着百乐门那晚他破阵时引动小蝶怨魂的“安魂引渡”之音的影子,但更加破碎,更加尖锐,更加……直指人心! “呜——嗡——咿——呀——” 唢呐声并不响亮,却异常穿透!它不像寻常唢呐的喧闹,反而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冰冷,如同冤魂的哭泣,又似绝望的呐喊,瞬间撕裂了街道上虚伪的平静,直刺派出所院内! 这声音太诡异了!它不吵,却让听到的人莫名的心慌意乱,脊背发凉! “干什么的!” “住手!” “抓住他!” 派出所门口的民警和便衣又惊又怒,厉喝着冲了过来!龙五爷的眼线们也脸色大变,有人蠢蠢欲动,有人迅速掏出对讲机低语。 陈亮对冲向自己的警察视若无睹,他全部的心神都灌注在这诡异的唢呐声中。他吹奏的,正是那晚在百乐门井边,他用以沟通小蝶残魂、并最终破开“阴玉镇”禁制的那段核心音律的变调!这段音律,普天之下,只有他,以及可能研究过百乐门“怪事”的调查组核心成员,才能隐约明白其代表的含义!这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的催命符! 就在两名民警即将抓住他胳膊的刹那,陈亮猛地停下吹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派出所院内嘶声大喊,声音沙哑却清晰无比: “李处长!百乐门井下的冤魂!龙五的账本!我知道在哪里——!”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派出所门口! 冲过来的民警动作猛地一僵!院内,刚刚踏上台阶的李处长脚步一顿,霍然回头,锐利的目光瞬间穿透人群,死死钉在了那个蜷缩在报刊亭旁、手持唢呐、浑身湿透的落魄身影上! 百乐门!井下冤魂!龙五的账本!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对于知情的李处长而言 ,无异于石破天惊! 龙五的眼线们彻底慌了!有人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捂住陈亮的嘴! “拦住他们!”李处长反应极快,对身边的随行警官厉声下令!他虽不知这吹唢呐的人是谁,但对方喊出的信息,精准命中了他最核心的机密调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几名检查组带来的精干便衣立刻行动,迅速拦住了试图靠近陈亮的可疑人员,场面瞬间混乱! 趁此机会,陈亮深深看了一眼院内李处长那震惊而审视的目光,不再犹豫,用唢呐杆猛地戳地,挣扎着站起身,转身就向旁边一条狭窄的巷道踉跄跑去!他必须制造混乱,必须引开注意力,必须给自己创造一线生机! “追!别让他跑了!”龙五的眼线气急败坏地喊道,一部分人试图绕过检查组便衣的阻拦。 “控制现场!把那个人……给我带回来!要活的!”李处长指着陈亮消失的巷口,对手下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他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唢呐匠,可能就是破解整个西关迷局的关键钥匙! 雨后的巷道湿滑泥泞。陈亮忍着剧痛,拼命奔跑,身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成功引起了李处长的注意。但接下来,他必须在被龙五的人灭口之前,被调查组的人“抓住”! 这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赌博。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体力急速流逝,左肩的伤口彻底崩裂,温热的鲜血浸透了粗糙的工装。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巷子另一头,出现了几名穿着普通、但动作极其矫健的汉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的眼神,冷静而专业,不同于龙五手下那种暴戾。 陈亮停下脚步,靠墙喘息,看着逼近的人,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弧度。 他,终于把自己送到了“虎口”之前。而这场关乎生死的审讯,才刚刚开始。 喜欢大唢呐 第8章 虎口博弈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顺着陈亮的脸颊滑落,滴在审讯室粗糙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被两名动作干练的便衣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几乎是拖行着穿过几条湿漉漉的后巷,塞进了一辆没有标志的灰色面包车。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视线。 车子没有开往气派的市公安局大楼,而是在城区里七拐八绕,最后驶入了一个挂着某单位后勤仓库牌子的僻静大院,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前。这里显然是“惊蛰”小组的一个秘密办案点。 陈亮被带进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烟草气息。头顶一盏功率不大的白炽灯,投下惨白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在墙壁上。 那两名便衣将他按在桌子对面的铁椅子上,其中一人手法熟练地搜了他的身,拿走了他怀里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硬壳本子(账本),以及那杆用布缠着的唢呐。另一人则拿出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将他的右手铐在了椅子坚固的扶手上。整个过程迅速、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做完这一切,两名便衣一言不发地退到门口,像两尊门神一样守着。 陈亮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他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拖拽,鲜血已经浸透了简陋的包扎,剧烈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内衫。但他咬紧牙关,强行保持着意识的清醒,目光快速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桌上那个沾着泥水的油布包上。 账本在那里。他的命,也系于其上。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只有陈亮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在房间里回荡。他在心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局面。李处长会亲自审问他吗?他们会相信他的话吗?还是会把他当成疯子或者龙五派来的诱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正是检查组组长李处长。他换了一身深色的中山装,脸色严肃,目光锐利如鹰,直接落在陈亮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个是之前在招待所汇报过的、面色冷峻的刑侦副支队长雷厉,另一个则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较为斯文的中年人,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应该是记录员。 李处长在陈亮对面的桌子后坐下,雷厉和记录员分 坐两侧。两名守门的便衣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四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姓名。”李处长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陈亮。”陈亮抬起头,迎向李处长的目光,声音因虚弱和干渴而沙哑。 “年龄,籍贯。” “二十二,临涣镇,陈家庄人。” “职业。” “吹鼓手,以前在乡下做红白喜事。”陈亮顿了顿,补充道,“也在百乐门打过短工。” 提到“百乐门”三个字,李处长的眼神微微一动,雷厉的眉头也皱了一下。记录员低头快速记录着。 “说说吧。”李处长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那个油布包,“这是什么?你今天在派出所门口,喊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些什么?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警告你,不要有任何隐瞒和欺骗,否则后果自负。” 陈亮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必须拿出足够有分量的东西,才能取信于人,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也才能实现扳倒龙五的目标。 “李处长,雷队长,”他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尽量保持平静,“这油布包里,是龙五爷……龙万才涉嫌走私、行贿、甚至命案的关键账本。是我从百乐门后院的古井暗格里找到的。” 他开门见山,直接抛出了最核心的证据。 李处长和雷厉对视一眼,都没有立刻去碰那个油布包。李处长沉声道:“账本?你怎么证明它的真实性?你又怎么拿到它的?把经过详细说一遍。” 陈亮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相信。他开始讲述,从自己被胡家辞退、卷入百乐门风波开始,到发现小莲冤魂、与龙五结仇,再到被追杀、在周先生和老柴帮助下逃亡,最后到潜入百乐门古井找到账本、被龙五手下追杀至棚户区、得到神秘老婆婆相助、乃至最后用信鸽传递消息、今日冒险在派出所门前现身……他将整个过程,除了关于《玄音谱》和自身特殊能力的部分隐去或模糊处理外,其余关键情节,包括时间、地点、人物,都尽可能清晰地叙述出来。他的叙述条理清晰,细节丰富,尤其是关于百乐门古井的位置、小莲的冤情、龙五手下人物的特征、以及棚户区几次遭遇的凶险,都描述得极为真实,带着亲历者才有的切肤之痛和细节质感。 在他叙述的过程中,李处长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雷厉则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陈亮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 化。记录员运笔如飞。 当陈亮说到用信鸽传递密信时,李处长的眼神再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这无疑印证了检查组收到密信的渠道之奇。 “……我知道,空口无凭。”陈亮最后说道,目光落在那个油布包上,“账本就在这里。里面记录了龙五通过码头走私的货物清单、资金往来、打点的人员代号,还有……可能涉及人命的‘处理费用’。李处长,雷队长,你们一看便知。” 李处长沉默了片刻,对雷厉使了个眼色。雷厉站起身,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露出了那本蓝色封皮的硬壳笔记本。他翻开账本,仔细地看了起来。 随着一页页翻过,雷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眼神中透出震惊和愤怒。他时不时指着某一页,低声对李处长耳语几句。李处长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加快了。 显然,账本记录的内容,触目惊心,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估! 过了足有十几分钟,雷厉才合上账本,对李处长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李处,初步判断,真实性极高!涉及金额巨大,人员复杂,性质极其恶劣!” 李处长深吸一口气,看向陈亮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有审视,有震惊,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亮,”李处长缓缓开口,语气严肃了许多,“你提供的线索和证据,非常重要。但是,你也应该清楚,你本身牵扯进多起案件,包括胡家的纠纷、百乐门的破坏,以及……你所说的这些经历,其中很多地方,都超出了常理。我们需要时间核实。” 陈亮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对方相信了账本,但未必完全相信他这个人,尤其是他那些涉及“怪力乱神”的经历。 “我明白。”陈亮平静地回答,“我所言句句属实。百乐门井下的冤魂,龙五的罪行,棚户区老婆婆的相助,信鸽传书……这些听起来荒诞,但确是事实。李处长若不信,可以派人去百乐门后院古井查勘,或许还能找到残留的痕迹;也可以去棚户区西头废窑附近打听,是否有一位神秘的老婆婆。” 他顿了顿,看着李处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落在你们手里,生死由你们决定。但我只有一个要求:用这本账本,扳倒龙五,还死者一个公道,还西关一个清白!至于我个人的是非曲直,事后任由法律裁决!” 这番话,他说得坦荡而决绝,将自己置于一个近乎“死士”的位置,反而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李处长久 久地注视着陈亮,似乎在评估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审讯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最终,李处长缓缓站起身,对雷厉吩咐道:“立刻组织精干力量,对账本内容进行彻查、核实!同时,加强对龙五及其核心团伙的监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打草惊蛇!” “是!”雷厉立正领命。 李处长又看向陈亮,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威严:“陈亮,你暂时留在这里配合调查。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也会对你的伤势进行治疗。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不能离开,也不能与外界联系。希望你理解,这也是为了保护你。” 陈亮心中稍定,知道第一步博弈,他暂时赢得了对方的初步信任和“合作”身份,而非单纯的“嫌疑人”。 “我明白。谢谢李处长。”他点了点头。 李处长不再多言,带着雷厉和记录员离开了审讯室。门被重新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陈亮一人,还有桌上那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账本,以及墙角那杆沉默的唢呐。 手铐冰冷地锁着他的手腕,伤口的疼痛依旧尖锐,但陈亮的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他已经将炸药包扔进了龙五的老巢,接下来,就是等待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了。 而此刻,外面的世界,因他这番孤注一掷的举动,已然风起云涌。龙五爷在得知陈亮被警方带走后,会做出何等疯狂的反扑?这场虎口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 喜欢大唢呐 第9章 震惊 审讯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惨白的灯光下,陈亮独自坐在冰冷的铁椅上,手腕上铐子的冰凉触感不断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左肩的伤口经过刚才一番折腾,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他强忍着眩晕感,将未铐住的左手悄悄按在伤口上方,试图用微弱的真气缓解那股灼热的刺痛,但效果甚微。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他不知道李处长离开后会做什么,是去核实账本,还是暗中调查他的背景?龙五的眼线是否已经察觉到这里?等待,成了最磨人的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小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李处长或雷厉,而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医药箱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名面无表情的年轻干警。 “伤口需要处理。”中年医生言简意赅,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他示意年轻干警上前,解开了陈亮右手的手铐,但立刻又铐在了椅子另一侧的扶手上,依旧限制着他的活动自由。 医生没有多问,熟练地打开医药箱,用剪刀剪开陈亮左肩那早已被血浸透的、污浊不堪的临时包扎。当看到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边缘发黑溃烂的狰狞伤口时,医生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手上动作依旧稳定。他用消毒水清洗伤口,冰冷的刺激让陈亮浑身一颤,咬紧牙关才没哼出声。接着是清创,镊子剔除腐肉时带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医生手法专业利落,很快上好特效消炎药,用干净的纱布和绷带重新进行了包扎。整个过程,医生和那名干警都一言不发,仿佛在完成一项冰冷的程序。 包扎完毕,干警又将陈亮的手铐恢复原状。医生收拾好器械,看了一眼陈亮虚弱的模样,从药箱里拿出几片白色的药片和一杯水。 “消炎药。吃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陈亮没有犹豫,接过药片和水杯,一饮而尽。他现在需要保持清醒,需要活下去。 医生和干警再次无声地离开。审讯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但伤口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至少不再那样火烧火燎。这细微的待遇变化,让陈亮心中稍安。调查组至少暂时没有对他用强,还提供了医疗,这说明他们至少认可了他提供的账本的价值,或者说,暂时还需要他活着。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继续艰难地运转体内那缕微弱的气息,试图加速伤势的恢复。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面对李处长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 节。他有没有露出破绽?关于老婆婆和信鸽的解释,对方会相信多少?龙五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他被抓了,会采取什么行动?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隔壁房间似乎隐约传来压抑的、激烈的争论声。墙壁隔音效果很好,听不真切,但那种紧绷的气氛,却隐隐透了过来。陈亮的心提了起来,争论的内容,很可能与他有关! 时间继续在焦灼中流逝。外面天色渐暗,有人送进来一份简单的饭菜——馒头、咸菜和一碗看不到油花的青菜汤。陈亮勉强吃了几口,实在没有胃口。 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后,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李处长和雷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都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愤怒? 李处长手里拿着几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雷厉则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陈亮,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陈亮!”李处长开口,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压抑,“你提供的账本,经过我们初步紧急核查……基本属实!” 陈亮心中猛地一松,但随即又绷紧。基本属实?那就是还有疑虑? 李处长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厉声道:“但是!账本里记录的一些事情,牵扯之大,性质之恶劣,远超我们的想象!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涉及到的,不仅仅是龙五!还有……”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似乎有所顾忌,深吸一口气,转而死死盯着陈亮:“你现在必须毫无保留地回答我!账本里提到的,‘码头三号仓,丙寅年七月十五,黑石’这笔交易,具体是什么?‘老闸桥下,癸亥年腊月,沉船’事件,你知道多少?还有,‘账户尾号7483,收款人代号‘渔夫’’,这个人,你到底知不知情?!” 李处长语速极快,抛出的几个问题如同连珠炮,每一个都指向账本中最隐秘、最致命的核心!显然,他们在短时间内已经对账本内容进行了重点梳理,而这些关键点,无疑戳中了他们最敏感的神经!尤其是那个代号“渔夫”的收款人,让李处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陈亮心中剧震!他快速回忆着账本内容。李处长问的这几个问题,恰好是账本中记录模糊、但暗示性极强的地方,似乎都与几条疑似“人命”的“处理费用”和几笔异常庞大的资金流向有关!龙五用隐语记录,但结合上下文,不难猜出其中的血腥与黑暗。而那个“渔夫”,收款金额巨大,且时间点与几起悬案高度吻合,很可能是龙五在官方内部的“保护伞”之一 ! 调查组如此急切地追问这些,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说明……账本的真实性和杀伤力,已经得到了部分印证!他们需要更多细节来拼凑真相,也需要评估他陈亮到底知道多少内幕!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说多了,可能触及龙五背后更可怕的势力,引火烧身;说少了,或者说不清楚,又可能让调查组怀疑他的价值和诚意。 电光火石间,陈亮做出了决断。他抬起头,迎着李处长和雷厉逼视的目光,声音沙哑却清晰: “李处长,雷队长,账本是我找到的,但里面的暗语和代号,我并不完全清楚。龙五做事谨慎,不会让我这种人知道核心秘密。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看到的和听到的。”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既要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又要保护好自己:“‘黑石’那笔,我听看守仓库的老疤瘌醉后吹牛说过,好像是……是一批从南边来的‘硬货’,用渔船偷运进来的,当时死了两个搬运的苦力,说是失足落水,但老疤瘌说……是灭口。” “老闸桥沉船,棚户区的老人都知道,说是两条运沙船撞了,但当时捞起来的人……身上有枪眼。账本上记的那笔钱,时间正好对得上。” “至于‘渔夫’……”陈亮摇了摇头,面露难色,“这个代号我没听过。但龙五有一次在百乐门喝多了,对着侯经理发火,骂骂咧咧,说……说‘上面有人胃口越来越大,再不喂饱,船就要翻了’。当时侯经理吓得脸都白了。” 陈亮的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听到过一些零碎传闻,但也加入了自己的推测和引导。他将重点引向了龙五的凶残和其背后可能存在保护伞的事实,但避免了直接指认具体人物,将自己置于一个“偶然获得线索的局外人”位置。 李处长和雷厉听完,脸色变幻不定,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陈亮提供的信息,虽然零碎,却与账本记录和他们掌握的一些零散情报惊人地吻合,尤其是关于“黑石”和沉船案的细节,增加了可信度。而关于“渔夫”和“上面有人”的暗示,更是像一根刺,扎进了他们的心里。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实话?”雷厉逼近一步,气势逼人。 “句句属实。”陈亮目光坦然,“我现在落在你们手里,撒谎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想扳倒龙五,活命。”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李处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陈亮的心上。他在权衡,在判断。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一名年轻干警推门进来,神色紧张地在李处长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处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站起身,对雷厉使了个眼色:“看好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说完,他拿起桌上那几张文件,匆匆离开了审讯室。雷厉也面色凝重地跟了出去,房门再次被关上。 陈亮的心沉了下去。出事了!而且肯定是大事!是龙五开始反扑了?还是……调查组内部出现了问题? 他被独自留在审讯室里,手腕上的铐子冰冷刺骨。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而他,这个点燃导火索的人,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生死未卜。他只能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以他无法预料的方式,迅猛袭来。 喜欢大唢呐 第10章 风眼漩涡 审讯室的门在李处长和雷厉身后重重关上,将那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隔绝在外,但空气中残留的焦灼感却挥之不去。陈亮独自被铐在冰冷的铁椅上,手腕被金属硌得生疼,心却悬在了半空。出事了,而且一定是大事!年轻干警那慌张的神色,李处长瞬间阴沉的脸色,都预示着不同寻常的变故。 是龙五狗急跳墙,发动了疯狂反扑?还是调查组内部出现了纰漏,甚至……有内鬼?各种可怕的念头在陈亮脑中飞速闪过,让他本就因失血和虚弱而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青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竖起耳朵,试图捕捉门外任何一丝微弱的声响,但厚厚的门板隔绝了大部分动静,只有隐约的、急促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压低的交谈声断续传来,更添压抑。 时间在死寂和莫名的恐慌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送来的晚饭早已凉透,凝结的油花浮在菜汤表面,陈亮毫无食欲,只觉得胃里像塞了一块冰。伤口的疼痛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一阵阵侵袭着他的神经。他只能反复运转着体内那微弱的气息,既是疗伤,也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抵御着不断袭来的昏沉与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时辰,门外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显得沉重而缓慢。门被推开,进来的只有雷厉一人。他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走到桌前,没有坐下,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陈亮脸上,声音沙哑而冰冷: “陈亮,你惹大麻烦了。” 陈亮心中一凛,抬头迎向他的目光,没有回避:“雷队长,出什么事了?” “龙五动手了。”雷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彻骨的寒意,“半个小时前,西关派出所遭到袭击!一伙蒙面歹徒,携带武器,试图冲击派出所档案室!值班民警一死一重伤!” 什么?!陈亮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冲击派出所!杀人!龙五疯了?!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直接对抗国家机器?! “他们……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还是……账本?”陈亮声音发颤,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龙五这不是在灭口,这是在掀桌子!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档案室有备用电源和报警线路的图纸!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雷厉语气森寒,“这是在向我们示威!也是在警告所有知情人闭嘴!李处长已经赶去现场指挥,市局主要领导 也被惊动了!现在全城戒严,大规模搜捕已经开始!” 全城戒严!陈亮倒吸一口凉气。事情彻底闹大了!龙五的疯狂,将他自己和调查组都逼上了绝路,再无转圜余地! “你提供的账本,现在成了烫手山芋,也是唯一的突破口!”雷厉逼近一步,压迫感十足,“我们必须抢在龙五毁灭更多证据、或者……背后更大的人物插手之前,把他钉死!你现在必须把你知道的一切,所有细节,哪怕是道听途说,你的所有猜测,全部、毫无保留地告诉我!立刻!马上!” 陈亮看着雷厉布满血丝的双眼,那里面不仅有愤怒,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明白,调查组现在也成了风暴中的一叶扁舟,必须抓住自己这根唯一的稻草。而自己,也已无路可退。 “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陈亮不再有任何犹豫,开始将自己进入省城后所有与龙五相关的经历、见闻、猜测,尽可能详细地倒了出来。从百乐门小莲的冤魂、周先生的暗示、老柴的担忧,到棚户区老婆婆的神秘、河洛帮的恩怨、老码头废弃船坞的异常……他甚至提到了对李干事那份“学术研究”邀请的疑虑,以及对龙五可能存在的、更高层级“保护伞”的恐惧。 他语速很快,条理却异常清晰,仿佛将这段时间压抑在心中的所有恐惧、愤怒和疑惑都倾泻而出。雷厉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打断他,追问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某个人名的细节,并用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当陈亮说到怀疑龙五与某些官方人员有勾结,甚至可能涉及到更上层的势力时,雷厉记录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眼,深深地看了陈亮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震惊,有审视,也有一丝……了然? “你提供的这些线索,非常重要,但也非常……敏感。”雷厉合上笔记本,语气凝重,“有些事,不是你该打听,也不是我们能在这里讨论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待在这里,保证自己的安全。外面的事情,交给我们。” 他顿了顿,看着陈亮虚弱的样子,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你的伤需要进一步治疗,这里条件太差。我们会尽快把你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在这之前,吃下这个,能帮你撑住。” 雷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密封塑料袋,里面是两片白色的药片,看起来和之前医生给的一样,但包装更精致些。“特效消炎镇痛药,能暂时压制伤势,让你好受点。” 陈亮没有怀疑,他现在和调查组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对方没必要害他。他接过药片,就 着桌上那杯凉水吞了下去。药片下肚不久,一股温和的暖意从胃部散开,伤口的剧痛果然减轻了不少,连精神也振作了一些。 “谢谢。”陈亮低声道。 雷厉摆摆手,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药效作用下,陈亮的意识渐渐模糊,沉重的疲惫感袭来,他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时而是龙五狰狞的冷笑,时而是小莲泣血的双眸,时而是老刀和阿强血肉模糊的脸……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轻微的晃动和嘈杂声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审讯室,而是躺在一辆行驶中的汽车后座上,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警用大衣。车窗拉着窗帘,看不到外面。车子开得很快,也很稳。 “醒了?”前排副驾驶座上传来雷厉的声音,他回头看了陈亮一眼,“感觉怎么样?我们正在转移你。” “这是去哪?”陈亮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军区医院的特需病房。”雷厉简短地回答,“龙五的势力渗透很深,普通医院不安全。你现在的证词至关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 军区医院?陈亮心中稍安,那确实是龙五难以触及的地方。 车子似乎驶入了地下,周围光线暗了下来,接着是电梯运行的声音。几分钟后,车子停稳,车门被打开。陈亮被两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眼神锐利的男护工用轮椅推了出来,进入了一条安静、洁净得不像医院的走廊,最后被推进了一间宽敞的单人病房。病房窗户装着坚固的防盗网,门口有身穿制服、佩枪的士兵站岗。 环境确实安全了,但这种被严密保护(或者说软禁)的感觉,也让陈亮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现在真正成了这场风暴最核心的“资产”,也是最大的“靶子”。 护士进来给他量了体温,换了更专业的敷料,又挂上了点滴。雷厉安排好守卫,又叮嘱了陈亮几句,便匆匆离开了,显然外面的局势依然紧张。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陈亮躺在柔软的病床上,看着窗外被防盗网切割成方块的、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他成功地将证据送了出去,点燃了导火索,也将自己置于这看似安全、实则危机四伏的风眼之中。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也关乎正义能否得到伸张。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并祈祷调查组能快刀斩乱麻,在龙五和他背后的阴影反应过来之前,锁定胜局。 而此刻,西关龙五爷的豪 宅内,已是另一番地狱景象。得知派出所遇袭、全城戒严的消息后,龙五爷砸碎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状若疯癫。他知道,自己完了,至少在西关是待不下去了。他现在想的,已不是如何掩盖罪行,而是如何……逃! 一场更激烈、更残酷的最终对决,随着陈亮被送入军区医院,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喜欢大唢呐 第11章 困兽之斗 军区医院的特需病房,安静得能听见点滴液滴落的细微声响。窗外是加固的防盗网切割出的灰白天空,偶尔有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与棚户区的霉味、审讯室的压抑截然不同。这是一种被严密保护下的、令人窒息的安宁。 陈亮躺在柔软的病床上,左肩的伤口在专业医护的处理下,疼痛已大为缓解,敷料干净清爽,不再有化脓的迹象。静脉点滴将抗生素和营养液缓缓输入体内,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身体。连日来的亡命奔逃、重伤煎熬,仿佛一场遥远的噩梦。然而,手腕上残留的铐痕,怀中那本硬壳账本被取走后的空落感,以及脑海中不断闪回的老刀、阿强血肉模糊的脸,都在提醒他,危机远未解除。 他像一头被暂时圈养起来的伤兽,安全,却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李处长和雷厉他们的行动上。这种将自身命运完全交予他人的感觉,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焦躁。 他尝试运转体内真气,发现经脉虽然依旧受损严重,但那股阴寒邪毒已被特效药和自身顽强的恢复力逼退大半,真气运转比在地穴时顺畅了许多,约莫恢复了三成左右。这让他稍感安慰,至少有了些许自保之力。他更多的时间,是靠在床头,望着窗外,耳朵却时刻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试图从护士换药时简短的对话、守卫士兵换岗时低沉的口令中,拼凑出外面世界的讯息。 然而,消息被严格封锁了。护士们沉默而专业,守卫们如同铁铸的雕像。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紧张感。仿佛整个医院,不,是整个省城,都绷紧了一根弦。 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在第三天下午被打破了。 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雷厉。他依旧穿着便装,但脸色比前几天更加憔悴,眼里的红血丝更多了,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和疲惫感。但他眼神中的锐利和决绝,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没有寒暄,直接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陈亮。 “陈亮,”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情况有变。” 陈亮的心猛地一沉,坐直了身体:“雷队长,请讲。” “龙五要跑。”雷厉言简意赅,吐出四个字,却如同重锤砸在陈亮心上。 “跑?他能跑到哪里去?”陈亮急问。 “境外。”雷厉冷笑一 声,“我们截获了他通过秘密渠道联系‘蛇头’的信息,准备经云南边境潜逃。时间很可能就在这两天。” 陈亮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龙五若真逃到境外,那所有的努力,小莲的冤屈,老刀和阿强的牺牲,岂不是都白费了? “不能让他跑了!”陈亮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当然不能!”雷厉眼中寒光一闪,“但现在有个问题。龙五极其狡猾,他的核心资产和部分罪证,很可能已经转移或销毁。我们虽然掌握了账本,但一些关键环节的人证物证链还不够扎实,尤其是涉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保护伞’,取证非常困难。一旦他成功出逃,很多线索就会彻底断掉,案子就可能变成一桩悬案,甚至……被某些人趁机抹平!” 陈亮明白了雷厉的潜台词。扳倒龙五,不仅仅是抓住他这个人,更是要彻底摧毁他的犯罪网络,揪出所有的蛀虫。否则,就算龙五伏法,只要土壤还在,迟早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龙五冒出来。 “那……需要我做什么?”陈亮深吸一口气,问道。他知道,雷厉亲自前来,绝不会只是告诉他一个坏消息。 雷厉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无比:“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龙五在仓促逃亡前,露出更大破绽,或者……能让我们抓住他背后那条‘大鱼’尾巴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陈亮:“你之前提到过,龙五在百乐门囚禁冤魂布下邪阵,以及他可能用类似手段控制、胁迫过一些人。你仔细想想,除了小莲,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情况?或者,龙五身边有没有什么人,看似是他的心腹,但可能受到他的控制或胁迫,有反水的可能?” 陈亮心中剧震,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百乐门井下的阴寒,小蝶残魂的泣诉,龙五对待手下那种既利用又提防的冷酷眼神……还有,侯经理那看似谄媚实则偶尔闪过的恐惧,以及……那个在码头被他用唢呐声波震晕的打手临昏迷前下意识的求饶眼神…… “有!”陈亮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龙五生性多疑,对手下也绝非完全信任。他擅长抓住人的把柄进行控制。百乐门的邪阵是为了敛财镇煞,但说不定……他也会用类似的手段来控制某些关键人物,让他们不敢背叛!” 他想起了无名册子上一些关于“惑心”、“禁制”的晦涩记载,虽然他不通其法,但原理或许相通。 “比如呢?”雷厉追问,语气急促。 “比如……侯经理!”陈亮快速说道, “他是龙五的左膀右臂,知道太多秘密。龙五不可能不对他加以控制。还有……龙五身边那个常年跟着的、沉默寡言的保镖头子,我见过几次,那人眼神空洞,气息阴冷,很不正常!” 陈亮将自己的观察和猜测和盘托出:“如果能找到这些人被龙五控制的证据,或者……想办法让他们在龙五逃亡前的混乱中,因为恐惧或别的原因,产生动摇,或许就能找到突破口!甚至可能拿到指证更高层人物的直接证据!” 雷厉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陈亮提供的这个思路,非常大胆,也非常冒险。这涉及到了超乎常规调查手段的领域,但眼下,常规手段似乎已经遇到了瓶颈。 “控制……证据……”雷厉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权衡的光芒。最终,他猛地一拍大腿,做出了决断:“妈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个方向,值得一试!” 他站起身,对陈亮说道:“你提供的这个线索非常重要。我们会立刻调整侦查方向,重点排查龙五核心圈子里人员的异常情况,寻找可能的控制手段和证据。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保持体力。可能需要你的时候,我们会再来找你。” 说完,雷厉不再耽搁,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但陈亮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他提供的方向,无疑是将调查引入了更深的漩涡,也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加快进程、防止龙五及其背后势力金蝉脱壳的办法。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龙五那狰狞的面孔,以及可能隐藏在更深处的、更可怕的阴影。这场斗争,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凶险。 而此刻,西关龙五爷的豪宅,已是一片混乱和肃杀。贵重物品被打包塞进不起眼的行李箱,密室里的现金、金条被迅速清点转移。龙五爷脸色阴沉地坐在书房里,接着一个又一个电话,语气时而暴怒,时而阴冷地许诺。侯经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跑前跑后,脸色惨白,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他知道,一旦龙五爷成功逃离,自己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管家”,很可能就是第一个被抛弃甚至灭口的棋子。 困兽犹斗,其势更烈。一张围捕与反围捕、揭露与掩盖的终极较量,在省城的暗处,悄然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阶段。而躺在军区病房里的陈亮,和他那杆暗哑的唢呐,依然是这场较量中,一枚关键而脆弱的棋子。 喜欢大唢呐 第12章 玄音溯源…… 军区医院的病房,成了陈亮暂时的囚笼,也是他难得的喘息之地。窗外天色由明到暗,又由暗转明,时光在消毒水的气味和点滴有规律的滴答声中悄然流逝。身体的伤痛在精心的治疗和自身顽强的恢复力下,以惊人的速度好转。左肩伤口愈合良好,新生肉芽带来的痒意取代了钻心的疼痛,内息运转也日渐顺畅,虽远未至巅峰,但已恢复了四五成功力,行动无碍。 然而,身体的恢复并未带来心境的安宁。相反,一种焦灼感如同藤蔓,随着体力的恢复而愈发紧密地缠绕着他的心神。龙五逃亡在即,雷厉那边杳无音信,自己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无能为力。这种将命运完全寄托于他人的被动,让他寝食难安。 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床头,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神沉入体内,一遍又一遍地运转着真气,锤炼着那日益凝练的气息。更多的时候,他的意念则沉浸在那本贴身收藏的、已然成为他最大倚仗和秘密的“玄音谱”残页之中。 经历了百乐门井下的生死搏杀、乱葬岗地穴的绝望挣扎,以及派出所门前那石破天惊的一唢呐,他对这无名册子的理解,早已超越了最初单纯的音律符号和气脉运行图。他开始触摸到一种更本质的东西——一种“意”与“气”、“音”与“灵”相互交融、共鸣共感的玄妙境界。 册子上的图案和符文,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线条,在他凝神观想时,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流淌的音韵流光,在他心田间盘旋、组合、衍化。他尝试着不再用口吹奏,而是纯粹以意念模拟那种振动,引导内息与之相合。起初毫无头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这极度安静、心无旁骛的环境中,他竟渐渐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感应——当他意念集中模拟某个特定的、与“镇煞”、“破邪”相关的复杂音符组合时,怀中那本册子会隐隐散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而他自身的真气也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与某种冥冥中的规律达成了同步。 这种感应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却让他如获至宝。他意识到,这“玄音谱”的奥秘,远不止于吹奏出声,更在于心念与天地间某种“音律之道”的契合。声音,或许只是这种契合的外在显化之一。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巡逻士兵规律的脚步声隐约可闻。陈亮再次沉浸于对册子的感悟中。这一次,他不再刻意模拟某个音符,而是将心神放空,努力回忆着那晚在百乐门井下,面对小蝶怨灵时,他吹奏“安魂引渡”之音的心境——那种悲悯、安抚、试图沟通与化解的纯粹意念。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玄妙状态。脑海中,不再有具体的音符,只有一片混沌的光影流动,仿佛宇宙初开时的原始波动。不知过了多久,那混沌的光影中,突然有一点极其黯淡、却带着某种熟悉阴冷气息的“印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这“印记”的感觉……与龙五相关!与百乐门那口井的邪气同源,却更加隐晦、更加……具有“束缚”和“控制”的意味! 陈亮心中剧震,猛地从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睁开眼,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瞬间的感应,绝非幻觉!那是一种残留的“印记”,是通过音律(或者说更高层面的波动)施加在某些事物或……人身上的痕迹! 难道……这就是龙五控制手下、甚至可能存在的“保护伞”的手段?某种基于邪异音律或类似原理的“禁制”? 这个发现让他头皮发麻!如果真是这样,那龙五的可怕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他不仅仅是个黑道枭雄,更可能掌握着某种邪门的传承!这也能解释为何百乐门能布下“阴玉镇”那种邪阵,为何他对手下的控制如此严密! 必须验证这个猜测!但如何验证?他无法离开病房,更接触不到龙五的核心成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静静靠在床头柜的那杆暗哑的唢呐上。这杆唢呐,伴随他经历了无数生死,与他气息相通,更是沟通、引导甚至攻击那种“异常”力量的最佳媒介。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轻轻拿起唢呐,冰凉的铜管触手,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他没有吹响它,而是再次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他回忆着刚才感应到的那丝阴冷“控制”印记的微妙波动,尝试着用自身更加中正平和的真气,模拟出一种与之相反、带有“探查”、“显影”乃至“松动”意味的意念波动,并通过与唢呐的深层联系,将这股波动极其微弱的释放出去。 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极其精细的“共鸣”试探。如同用一根极细的丝线,去轻轻拨动水面,观察涟漪的变化。 过程凶险无比,对心神的消耗极大。他必须小心翼翼,控制着波动的强度和范围,一旦过界,很可能立刻惊动施加禁制的人,或者遭到反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亮的脸色逐渐苍白,汗水浸湿了病号服。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脑海中嗡嗡作响。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准备放弃的 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通过唢呐与他心神的连接,反馈了回来!这嗡鸣并非实体声音,而是一种意念层面的震颤!来源方向,隐隐指向……东南方!那是西关,龙五老巢的方向!而且,这嗡鸣中,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恐惧与挣扎的意味!就像……就像被无形锁链束缚的灵魂,在感受到外来探查时,本能发出的一丝哀鸣! 成功了!虽然范围模糊,目标不明,但他确实感应到了!龙五身边,确实存在被某种类似“音律禁制”控制的人!而且,这禁制并非完美无缺,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被外部力量隐约感知甚至……干扰! 陈亮猛地撤回了意念,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虚脱,但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这个发现,意义重大!这不仅仅是一个突破口,更是一把可能撬动整个局面的钥匙! 如果能找到被控制的具体目标,如果能研究出干扰甚至破解这种禁制的方法……那么,在龙五逃亡前的混乱中,或许真能制造出意想不到的变数! 他强撑着坐直身体,拿起床边柜上的纸笔——这是医院方便他记录不适准备的——凭借记忆,飞速地将刚才感应到的那丝“控制”印记的波动特征,以及自己模拟出的“探查”波动的意念轨迹,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粗略地勾勒下来。 这将是下一步行动的关键依据。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雷厉。 陈亮迅速将纸条收起,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荡的心绪和虚弱的身体。 雷厉推门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压抑的兴奋。他看到陈亮苍白的脸色和满头的汗水,愣了一下:“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没事,刚做了个噩梦。”陈亮掩饰道,转移话题,“雷队长,有消息了?” 雷厉点点头,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你提供的方向……可能有戏!我们通过技术手段,对龙五几个核心成员的通讯进行了更深入的分析,发现了一些异常规律……还有,侯经理的一个秘密情妇突然联系我们,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像是受到极大惊吓,语无伦次,但提到了‘睡不着’、‘听到怪声’、‘身不由己’之类的词……” 陈亮心中巨震,与自己刚才的感应相互印证!果然如此! “看来,我们找到龙五的‘缰绳’了。”陈亮看着雷厉,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接下来,也许该想 办法,看看能不能……松松这根缰绳,或者,顺着它,找到牵绳的人。”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而充满杀机。一场围绕无形“禁制”的暗战,即将在风暴来临前的最后时刻,悄然展开。 喜欢大唢呐 第13章 惊蛰之雷 军区医院特需病房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鸣,映照着雷厉脸上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亢奋。他死死盯着陈亮,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看似落魄的年轻唢呐匠。 “你……你能确定?”雷厉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椅背,“那种……控制人的邪术,真的存在?而且你能感应到?” 陈亮的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力透支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坚定:“我不敢说百分之百,但刚才那种感应非常清晰。有一股阴邪的力量,像锁链一样缠绕在某个方向,源头很可能就在龙五的老巢。侯经理情妇说的‘睡不着’、‘听到怪声’、‘身不由己’,很可能就是这种控制带来的副作用。” 他顿了顿,拿起床头柜上那张画满奇异符号的纸:“这是一种类似音律共振的邪门禁制。龙五通过某种方式,将特定的邪异波动烙印在目标身上,从而达到控制和威慑的目的。寻常手段难以察觉,但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是以‘波动’形式存在,就有可能被相反的波动干扰甚至破解。” 雷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作为受过严格唯物主义教育的刑警,他本能地排斥这种玄乎其玄的说法。但眼前的线索——侯经理情妇的诡异供词、陈亮精准的感应、乃至百乐门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事——都指向一个超出他认知范畴的可能。更重要的是,眼下案情陷入僵局,任何可能的突破口都值得一试,哪怕它听起来再荒谬。 “你需要我们怎么做?”雷厉果断问道,不再纠结于原理,而是直奔解决方案。时间不等人,龙五随时可能潜逃。 陈亮沉吟片刻,快速梳理思路:“首先,必须尽快锁定被控制的具体目标。侯经理嫌疑最大,他是龙五的核心心腹。我需要一个媒介,一件沾染了目标强烈气息的贴身物品,最好是长期佩戴的东西,比如玉佩、戒指,或者……一缕头发也行。有了媒介,我可以尝试更精确地定位和感知那道禁制的具体情况,甚至……寻找其弱点。” “贴身物品?”雷厉眉头紧锁,“侯勇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二十四小时跟在龙五身边,戒备森严,拿到他的贴身物品难度极大。” “不一定非要原件,清晰的近期照片也行,但要能看到他颈部、手腕等可能佩戴饰品的位置。”陈亮退而求其次,“关键是气息关联。另外,如果能知道他常去的特定地点,比如办公室、卧室,我也许能远程感应到残留的气息场。” “这个可以想办法!”雷厉立刻拿出对讲机,低 声下达指令,调动技术侦查力量,全力搜集侯经理的影像资料和常驻地点信息。 “其次,”陈亮继续道,目光锐利,“如果我找到了干扰甚至破解禁制的方法,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侯经理在脱离控制的瞬间,感到极度恐惧或者看到求生希望的时刻,逼他反水。这个契机,必须是雷霆万钧,让他觉得龙五大势已去,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制造混乱,施加压力,逼他倒戈……”雷厉眼中寒光一闪,“龙五准备潜逃,本身就是最大的混乱和压力。我们可以在他逃亡的关键时刻动手,比如……在码头或者边境线附近收网!同时,对侯勇进行心理攻势,让他明白,坦白是唯一活路!” “可以!”陈亮点头,“但行动必须极其迅速,要在龙五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保护伞反应过来之前,造成既成事实。否则,一旦让他们缓过气,很可能被反扑甚至灭口。” 两人在病房内压低声音,快速敲定了一个大胆至极的行动框架——代号“惊蛰·破障”。由雷厉负责调动绝对可靠的外勤力量,布控码头,制造高压态势,并寻找机会获取侯经理的关联物品或信息;陈亮则留在相对安全的医院,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窗口,全力研究音律禁制,寻找干扰破解之法,并在关键时刻,尝试远程施加影响,撬开侯经理的心理防线。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豪赌,赌的是陈亮那玄乎的“音律”能力是否有效,赌的是侯经理在生死关头会选择背叛,赌的是能在龙五背后的势力插手前完成致命一击。 计划已定,雷厉不再耽搁,匆匆离去调动资源。病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陈亮粗重的呼吸声。他感到一阵虚脱,刚才的精神力消耗远超想象。但他不敢休息,强撑着坐起,再次拿起那本“玄音谱”残页和那张画满符号的纸,沉浸其中。 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不是安抚,不是沟通,而是“干扰”与“破解”。他仔细回忆着刚才感应到的那丝阴冷、束缚的波动特征,试图在谱中找到与之相克、充满“解脱”、“清醒”、“撕裂”意味的音律组合与行气法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渐亮,又渐渐昏暗。护士送来饭菜,陈亮只是机械地吃了几口,味同嚼蜡。他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那玄奥的推演之中。脑海中,无数扭曲的音符与气脉轨迹交织、碰撞、衍化,试图寻找着那一线破绽。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时,陈亮布满血丝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豁然开朗的光芒! 他找到了!在“玄音谱”一段极其晦涩、关于“破妄”、“断缚”的残篇注释旁,有一个类似音叉共振抵消的示意图,旁边标注着“以正音涤邪韵,心念为引,气动则障破”的蝇头小字。虽然依旧语焉不详,但结合他自身的感悟,一个模糊的方案逐渐清晰:不需要完全破解禁制,那需要远超他现在的修为和对应法门;但或许可以模拟出一种更高频、更纯粹的“正音”波动,强行干扰那邪异禁制的稳定频率,就像用一根音叉去干扰另一根,使其产生紊乱,从而暂时削弱甚至短时间“屏蔽”其控制效果! 这无疑极其凶险,对施术者的心神、内息控制力要求极高,且反噬风险巨大。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快速见效的办法!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雷厉去而复返,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吓人。他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几张放大的照片和一缕用透明胶带粘着的、略显油腻的短发。 “搞到了!”雷厉压低声音,将证物袋递给陈亮,“侯勇最近一周的监控截图,比较清晰。还有这头发,是从他常坐的专车座椅缝隙里找到的,应该就是他的。他办公室和卧室我们暂时无法潜入,但监控显示他最近频繁去码头区的三号仓库,那里可能是他协助龙五转移资产的关键地点。” 陈亮精神一振,接过证物袋,先拿起照片仔细观看。照片上的侯经理面色憔悴,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脖颈上确实戴着一块用红绳系着的、颜色暗沉的玉牌,手腕上则是一块价值不菲的金表。 “这玉牌……”陈亮目光一凝,聚焦在那块玉牌上。虽然隔着照片,但他敏锐的灵觉似乎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之前感应到的禁制同源的阴邪气息!媒介找到了! “就是它!”陈亮肯定道,“这玉牌很可能就是禁制的载体之一!” 他又拿起那缕头发,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淡淡的发油味和烟草味中,果然夹杂着那一丝熟悉的、令人不适的邪气。 “太好了!”陈亮眼中闪过决绝,“雷队长,时机差不多了。龙五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我们监控到,龙五的海外账户有异常大额资金流动,疑似在洗钱准备。码头那边,今晚后半夜有一艘注册在巴拿马的货轮‘远星号’离港,目的地是东南亚,龙五很可能混在上面偷渡!这是最佳也是最后的动手时机!”雷厉语气急促。 “后半夜……时间紧迫。”陈亮深吸一口气,看向雷厉,“我需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打扰。 我会尝试干扰侯勇身上的禁制。一旦成功,禁制会出现短暂紊乱,他可能会表现出异常,比如头痛欲裂、产生幻听幻视、或者控制不住地说出真话。这是你们突破他心理防线的最佳机会!” “明白!”雷厉重重点头,“外勤已经全部就位,只等信号!你……有把握吗?”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毕竟这太过匪夷所思。 陈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默默拿起床头那杆暗哑的唢呐,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铜碗,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尽人事,听天命。但有些路,总要有人去闯。” 雷厉不再多言,深深看了陈亮一眼,转身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亲自守在外面。 病房内,陈亮盘膝坐于床上,将侯经理的照片和那缕头发放在身前。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将自身状态提升至巅峰。然后,他双手虚抱,意念沉入丹田,引导着恢复了大半的真气,依照“玄音谱”上那“破障”法门的轨迹,开始缓缓运转。 他没有吹响唢呐,而是以自身为器,以心神为引,模拟着那至高至纯的“正音”波动。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清醒”、“解脱”、“撕裂虚妄”强大意念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朝着照片和头发所指向的东南方——西关码头的方向,无声无息地扩散开去…… 与此同时,西关码头,三号仓库二楼的临时办公室内,侯经理正焦躁地踱步,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刚刚接到龙五的电话,命令他处理完最后一批“手尾”,一小时后到“远星号”汇合。他知道,这一走,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看着窗外漆黑的海面,和远处“远星号”模糊的轮廓,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突然,他胸口佩戴的那块龙五“赏赐”的玉牌,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紧接着,一阵尖锐到无法形容的耳鸣猛地刺入他的大脑! “啊——!”侯经理抱住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某种力量撕成两半!眼前瞬间闪过无数混乱恐怖的画面——小莲泣血的脸、老刀狰狞的冷笑、龙五阴鸷的眼神……耳边似乎有无数冤魂在哭嚎,又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在厉声质问:“侯勇!你的死期到了!还要执迷不悟吗?!” 禁制,被触动了!而且是以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狂暴的方式在反噬! 远在军区医院的陈亮,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金纸,身体摇摇欲坠。强行干扰远距离的邪术禁制,反噬之力远超他的想象!但他咬碎钢牙,硬是维持着那缕微弱的“正音”波动,持续冲 击着! 几乎在同一时间,埋伏在码头周围的“惊蛰”行动组耳机里,传来了监控点急促的汇报:“目标侯勇出现异常!抱头惨叫,状若疯癫!重复,目标出现异常!” “行动!”雷厉对着话筒,发出了雷霆般的指令! 刹那间,数辆没有警灯的汽车从暗处冲出,堵死了三号仓库的所有出口!全副武装的特警如同神兵天降,破门而入! “惊蛰”之雷,终于炸响!而点燃这惊雷的,是病房中那个以生命为赌注,吹响了无声战歌的年轻唢呐匠。 喜欢大唢呐 第14章 雷霆溃堤 西关码头,三号仓库。 时间仿佛在侯经理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凝固了一瞬,随即被更猛烈的风暴撕碎。 “不许动!警察!” “双手抱头!蹲下!” 厉喝声与破门声几乎同时炸响!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刺破仓库二楼办公室的昏暗,将抱头蜷缩在角落、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侯经理牢牢锁定!全副武装、戴着黑色面罩的特警如同神兵天降,瞬间控制了整个房间,冰冷的枪口指向屋内仅有的目标。 侯经理此刻状若疯魔,根本听不见任何警告。他双眼翻白,双手死死抠着自己的头皮,指甲深陷肉里,留下道道血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他体内撕扯尖叫。“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干的!是五爷!都是五爷逼我的!啊——!”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精神防线在陈亮远程引发的禁制反噬和特警突如其来的高压下,彻底崩溃。 雷厉大步冲进房间,目光如电,扫过侯经理的惨状,心中对陈亮那匪夷所思的手段骇然之余,更是当机立断。他一把抢过身边队员的执法记录仪,对准侯经理,厉声喝道:“侯勇!龙五在哪?!‘远星号’有什么安排?说!” “船……船要开了……在……在二号泊位……底层……冷藏舱……”侯勇被那厉喝震得浑身一颤,残存的意识在极度恐惧下,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五爷……他化了妆……跟……跟货在一起……有枪……很多人……” “保护伞是谁?‘渔夫’是谁?!”雷厉逼近一步,声音如同炸雷。 “我……我不知道真名……只……只知道叫‘八爷’……是……是市里……管……管经济的……大领导……账本……账本里有……有记录……”侯勇涕泪横流,裤裆湿了一片,腥臊气弥漫开来,“放过我……我不想死……” “八爷”?市里管经济的领导?雷厉眼中寒光爆射!这线索太惊人了!他强压震惊,继续逼问:“还有什么同伙?码头还有没有你们的人?” “有……有……监控室……保安队长老疤……是……是我们的人……还……还有……”侯勇如同竹筒倒豆子,将龙五在码头的暗桩、武器藏匿点、以及几条备用的逃跑路线吐了个一干二净。 “控制监控室!按名单抓人!封锁二号泊位!行动!”雷厉不再耽搁,通过对讲机怒吼下令,同时亲自带人,如同猛虎下山,直扑二号泊位!时间就是生命,必须在龙五察觉侯勇出事之前,将其堵在船上! 整个码头区瞬间被刺耳的警笛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淹没。埋伏在各处的“惊蛰”组成员如潮水般涌出,按照侯勇提供的名单精准抓捕,迅速控制了关键点位。 与此同时,军区医院特需病房内。 “噗——” 陈亮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身体剧烈摇晃,直接从床上栽倒在地。那杆唢呐也“哐当”一声掉落在旁。强行远距离干扰邪术禁制,尤其是龙五这种高手布下的禁制,带来的反噬之力如同排山倒海,瞬间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防御,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意识迅速被黑暗吞噬。 门口的守卫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来,看到陈亮倒地昏迷、气息微弱的惨状,大惊失色,立刻按响紧急呼叫铃。医护人员迅速赶到,进行紧急抢救。 雷厉在冲向泊位的途中接到了医院的紧急汇报,心头一沉,但他此刻已无暇他顾,只能咬牙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 二号泊位,“远星号”货轮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亮起昏暗的灯光,即将起航。船体下方,底层冷藏舱的密封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几个黑影正警惕地向外张望。为首一人,穿着普通的船员服,帽檐压得极低,正是经过易容的龙五爷!他脸上看似平静,但眼底深处却闪烁着焦灼和一丝不安。侯勇迟迟未到,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就在这时,码头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眩目的强光探照灯!将“远星号”照得如同白昼!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举手投降!”高音喇叭的喊话声如同惊雷,在寂静的码头上空回荡。 “妈的!出事了!”龙五脸色剧变,眼中凶光毕露,再无侥幸心理,“冲出去!” 他身边的亡命徒纷纷掏出藏匿的武器,试图强行冲关。顿时,码头上枪声大作,爆发出激烈的交火!子弹呼啸,火光四溅,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惊蛰”组早有准备,火力强大,配合默契,迅速压制了龙五手下的突围。但龙五极其狡猾,利用货轮复杂的结构和集装箱作为掩体,且战且退,试图从船尾跳水逃离。 “抓住龙五!别让他跑了!”雷厉身先士卒,冒着弹雨冲锋,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在人群中穿梭的、异常沉稳的身影。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码头远处的一个废弃塔吊顶端,一个如同融入夜色的黑影,悄然架起了一支安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步枪。瞄准镜的十字线,在混乱的人群中缓缓移动, 最终,稳稳地套在了正在指挥若定、试图组织反击的雷厉的额头之上! 那狙击手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冰冷的扳机。 而医院里,经过紧急抢救,陈亮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气息微弱。医生诊断结果是“突发性心肌炎伴严重神经衰弱”,病因不明。只有陈亮自己知道,那是灵魂层面交锋带来的可怕创伤。 一夜之间,省城天翻地覆。西关码头枪战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全城,引发了巨大的震动。龙五集团核心成员在逃亡途中被一网打尽的消息,更是让无数人瞠目结舌。然而,更令人窒息的悬念是——龙五爷本人,是生是死?是否落网?他背后那只巨大的“保护伞”,又该如何处置? 风暴眼中心的军区医院特需病房,依旧戒备森严,但里面那个昏迷的年轻人,却成了解开所有谜团最关键的,也是最脆弱的一把钥匙。无形的较量,从明面的枪战,转入了更加凶险的暗处。一张更庞大、更隐秘的网,似乎才刚刚开始收拢。 喜欢大唢呐 第15章 尘埃落定 西关码头,二号泊位。 枪声如同爆豆般炸响,子弹在冰冷的钢铁船舷和水泥地面之间呼啸穿梭,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屑。探照灯的强光将黑夜撕开一道惨白的口子,映照出亡命徒狰狞的面孔和特警队员们坚毅的身影。硝烟与血腥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龙五爷如同困兽,依托着巨大的集装箱和船舱通道负隅顽抗。他手中的微型冲锋枪喷吐着火舌,精准而狠辣,竟一时压制住了警方的攻势。他身边的心腹一个个倒下,但他眼中疯狂的光芒却越来越盛。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冲不出去,就是万劫不复! “雷队!侧面迂回!火力掩护!”雷厉嘶哑的吼声在枪声中格外清晰。他亲自带队,冒着弹雨,从侧翼试图包抄。就在他探身举枪瞄准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枪声淹没的破空声,从远处黑暗中传来! 雷厉只觉得一股恶风扑面,太阳穴旁的皮肤传来针刺般的寒意!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偏头! “噗!”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颧骨飞过,带起一溜血花,灼热的气浪烫得他脸颊生疼!子弹狠狠钉入他身后的钢制缆桩,发出沉闷的“铛”一声响! 狙击手!有狙击手! 雷厉惊出一身冷汗,立刻缩回掩体后,心脏狂跳。对方的目标明确,就是要他的命!是谁?龙五安排的最后一招暗棋?还是……那个代号“八爷”的保护伞,已经开始杀人灭口了?! “有狙击手!高点!找出来!”雷厉对着对讲机怒吼。现场顿时更加混乱,一部分火力被迫转向搜寻黑暗中的狙击点。 趁此混乱间隙,龙五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将一个烟雾弹扔向警方阵地,浓密的灰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他低吼一声,带着最后两名贴身死士,如同鬼魅般借着烟雾掩护,冲向船尾栏杆,企图跳海逃生! “想跑?!”雷厉目眦欲裂,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端起枪就要冲过烟雾追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 一声低沉、苍凉、却仿佛蕴含着无形力量的唢呐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激烈的枪声和喧嚣,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声音并非来自码头,也非来自任何扩音设备,它仿佛是从虚空中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底!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力,让混乱躁动的心神为之一清! 正准备跳海的龙五,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这唢呐声……他太熟悉了!是那个小子!是陈亮!他不是重伤昏迷了吗?!怎么可能?!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勾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记忆——百乐门井下的怨灵尖啸、古井暗格被破时的邪气反噬、以及侯勇临阵崩溃时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一股冰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布下的邪术禁制,似乎在这唢呐声中产生了某种共鸣和……崩溃的迹象! “不——!”龙五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心神失守,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缓! “砰!砰!” 两声精准的点射!来自雷厉身边一名神枪手!子弹如同长了眼睛,瞬间击穿了龙五的双腿膝弯! “啊——!”龙五惨嚎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冲锋枪也脱手飞出。他剩下的两名死士也被趁机冲上来的特警迅速制服。 枪声,渐渐平息。烟雾散去,只剩下龙五如同烂泥般瘫在船尾,双腿血流如注,脸上充满了不甘、恐惧和彻底的绝望。那只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失去了最佳时机,再无声息。 雷厉捂着流血的脸颊,快步上前,用枪口对准龙五的额头,厉声道:“龙万才!你被捕了!” 他抬头望向唢呐声传来的方向——那是军区医院所在的西北方,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深深的敬畏。是陈亮?他在昏迷中,竟然还能……这究竟是怎样的力量? 与此同时,军区医院特需病房内。 昏迷中的陈亮,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吹奏着什么。那杆暗哑的唢呐,静静躺在他的枕边,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泛着一层极其微弱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光晕。 刚才那一声穿透时空的唢呐警示,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他在深度昏迷中,感应到雷厉命悬一线的危机以及龙五邪术的剧烈波动时,潜意识与唢呐、与《玄音谱》残页产生的某种超越常理的共鸣,是守护正气、惊破邪妄的本能反应。这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本源心力。 …… 半个月后,省城轰动一时的“西关龙五案”初步审理告一段落。 龙五爷(龙万才)及其核心团伙成员全部落网,对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走私武器弹药罪、行贿罪等多项罪名供认不讳。根据龙五和 侯勇等人的供述以及起获的账本等铁证,隐藏在市政府内部的“保护伞”——分管城建、经济的副市长“八爷”周永贵也被正式立案调查,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一连串违纪违法人员。省城的天,仿佛被这一场风暴彻底洗过一遍。 棚户区西头废窑,依旧寂静。老婆婆每日依旧蜷缩在干草堆中,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她毫无关系。只是偶尔,她那浑浊的眼中,会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 老刀和阿强因配合调查且有重大立功表现(阿强最终挺了过来,指证了龙五多项罪行),被从轻处理。老刀断了一臂,但捡回一条命,出狱后不知所踪。阿强则带着重伤初愈的“王哥”,悄悄离开了省城这个伤心地。 百乐门夜总会被彻底查封,那口古井被填平。据说施工时,有工人听到井下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如同叹息般的解脱之声,随即便云开雾散,多年的阴冷气息一扫而空。 陈亮在军区医院的特护下,昏迷了整整十天十夜才苏醒过来。醒来后,他身体极度虚弱,记忆也出现了短暂的模糊,尤其是关于昏迷前那段时间的记忆,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关于《玄音谱》和音律之道的玄奥感悟,也仿佛被一层薄纱笼罩,变得朦胧不清。 警方和检查组对他的询问十分谨慎和尊重,主要围绕龙五的罪行进行取证。鉴于他在破获这起特大案件中的关键作用,以及其身负重伤的情况,经上级特批,免于追究其之前的一些行为(如破坏百乐门设施等),并给予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奖励和保护性安置建议。 但陈亮婉拒了安排的工作。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他办理了出院手续。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背上那杆用厚布仔细包裹的暗哑唢呐,揣着那张存有奖励的薄薄存折,悄然离开了军区医院,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站在省城喧闹的街头,看着车水马龙,恍如隔世。这里的恩怨已了,但他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那本《玄音谱》的奥秘,那音律背后的广阔天地,以及这世间可能还存在的其他“非常”之事,都在远方召唤着他。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西关的方向,然后转身,迈着依旧有些虚浮但却异常坚定的步伐,汇入了南来北往的人流,向着火车站走去。 目的地,南方。那里有更繁华的都市,也有更深的江湖。 凤鸣已响,九天之路,方才开启。 第三卷终 喜欢大唢呐 第1章 花城夜雨 绿皮火车在漫长的铁轨上哐当作响,如同一个疲惫的巨人,喘息着穿行过山川平原。车窗外的景色,从北方冬末春初的萧瑟苍黄,逐渐变为南方湿润的葱茏翠绿。水田如镜,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芭蕉叶阔,在细雨中舒展。 陈亮靠窗坐着,身上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只是左肩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外面套了件略显宽大的灰色外套,遮掩着痕迹。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深处那抹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沉静与锐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几件换洗衣物,那杆用厚布缠了又缠的暗哑唢呐,一本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硬壳册子(《玄音谱》残页),以及一张存着省城奖励款的存折。 他没有目的地。火车票的终点站是“花城”,一个远在岭南、以繁华和陌生着称的南方大都市。选择那里,只因为它足够远,远到可以暂时避开省城的一切是非,也因为它足够大,大到可以容纳他这样一个无根无萍的人,重新开始,或者……继续探寻。 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人声嘈杂。陈亮大多时候闭目养神,实则是在默默运转体内真气,温养着受损的经脉。与龙五一战,尤其是最后强行干扰邪术禁制带来的反噬,伤及了他的根本,非短时间能够痊愈。但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周天运转,真气都比之前更加凝练一丝,对那本《玄音谱》的理解,也似乎多了一分模糊的感悟。那不再是具体的音律符号,更像是一种对“振动”、“共鸣”本质的触摸。 几天几夜的颠簸后,火车终于在一个雨夜缓缓驶入了花城火车站。 站台上人潮汹涌,南腔北调的吆喝声、行李拖轮的滚动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带着淡淡咸腥和湿热的气息,瞬间将陈亮淹没。这是一种与北方省城截然不同的氛围,更喧嚣,更鲜活,也更……疏离。 他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站在巨大的广场上。雨丝斜织,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光晕,高楼大厦如同丛林般耸立,车流如织。眼前的繁华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从一个布满刀光剑影的江湖,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 他紧了紧怀里的帆布包,感受到唢呐冰凉的触感,心中才稍稍安定。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的地方。 他没有去车站附近那些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旅店,而是凭着直觉,走向了与主干道相反、看起来更老旧、更杂乱的一些小巷。这里的房屋低矮密集,招牌林立,多是些小吃摊 、杂货铺和廉价的招待所,空气中飘荡着肠粉、烧鹅和某种不知名香料的混合气味,生活气息浓厚。 走了几条街,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口,他看到一块歪斜的灯箱招牌,写着“平安旅社”四个字,字体褪色,灯光昏暗。旅社门面狭小,楼梯陡峭,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破败感。价格应该便宜。 陈亮走了进去。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打着瞌睡、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正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粤剧。 “老板,住店,最便宜的单间。”陈亮用带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道。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尤其在他肩头和怀里的布包上停留片刻,用生硬的普通话回道:“一日十五,押金十块,厕所在走廊尽头公用。” 陈亮点点头,数出钱递过去。老头慢吞吞地登记,递给他一把系着木牌的旧钥匙:“三楼,307。” 房间比想象中还要狭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张破桌子和一把椅子,墙壁斑驳,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窗户对着隔壁楼房的墙壁,几乎不见光。但对陈亮来说,这已足够。他需要的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藏身之所。 放下行李,锁好门,他先仔细检查了房间,确认没有异常。然后,他坐在床边,解开外套,查看左肩的伤口。纱布干净,没有渗血,愈合情况良好,但内里的经脉依旧隐隐作痛。他叹了口气,知道急不得。 简单洗漱后,他下楼在附近找了个还在营业的云吞面摊,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鲜虾云吞面。热汤下肚,驱散了些许旅途的疲惫和南国雨夜的湿寒。 回到旅社房间,他关掉灯,只留下窗外透进的微弱城市光晕。他没有立刻睡觉,而是盘膝坐在床上,再次进入调息状态。花城的气息与北方不同,更加湿润、驳杂,空气中似乎蕴含着某种躁动不安的能量。他需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 真气缓缓流转,感知着周围的一切。楼下巷子里晚归醉汉的喧哗,隔壁房间隐约的电视声,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城市背景音。在这片嘈杂中,陈亮敏锐的灵觉,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却与寻常市井之声不同的“杂音”——像是某种古老的、带着特定韵律的吟唱,又像是某种法器敲击的余韵,隐隐约约,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城市更深的角落。 “这花城……果然不简单。”陈亮心中暗道。龙蛇混杂之地,必有非凡之物隐匿其间。他不知道这里是否也有类似百乐门那样的邪地,或者有懂 得玄音之术的高人,但直觉告诉他,这片土地,或许能为他解开《玄音谱》的更多奥秘提供线索。 调息完毕,他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省城的腥风血雨仿佛还在昨日,老刀、阿强、老婆婆、李处长、雷厉……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他知道,那段恩怨暂时了结,但新的旅程,注定不会平静。 他摸了摸枕边的唢呐,冰凉的铜管带来一丝慰藉。无论前路如何,这杆唢呐和心中的道,将是他唯一的依仗。 窗外,花城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这个不眠的南方之夜。新的故事,就在这雨声中,悄然翻开了第一页。 喜欢大唢呐 第2章 市井玄音 平安旅社307房间的霉味,在连续几日的阴雨后变得更加浓重,湿漉漉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陈亮盘膝坐在硬板床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清晨的调息。窗外天色依旧阴沉,细雨绵绵不绝,将花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 左肩伤处的钝痛已减轻大半,伤口结痂牢固,新生皮肉带来的麻痒感,预示着伤势正在向好。更让他欣慰的是,体内那口真气,在连日不辍的温养运转下,不仅彻底驱散了残留的邪毒阴寒,更比受伤前凝练浑厚了数分,约莫恢复了六七成功力。对《玄音谱》残页的感悟也似有精进,虽仍有许多晦涩难通之处,但那种与音律、与气息、乃至与周遭环境隐隐共鸣的玄妙感觉,愈发清晰。 他需要尽快熟悉这座陌生的城市,并找到稳定的生计来源。坐吃山空非长久之计,怀中的存折虽能支撑一时,却非安身立命之本。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融入市井,才能听到风声,寻到线索——关于《玄音谱》的线索,关于这南国之地可能存在的、与他身负异能相关的蛛丝马迹。 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他换上一身半旧的深色衣裤,将唢呐用厚布仔细包好,藏在床板下最隐蔽的角落,只随身带了少量钱钞和那本时刻不敢离身的无名册子,锁好房门,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柜台后的老头依旧在打盹,收音机里放着咿呀的粤曲。陈亮悄无声息地走出旅社,融入了清晨湿漉漉的街巷。 与北方省城的开阔规整不同,花城的街巷更显曲折繁复,如同蛛网般密布。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油亮,两旁是密密麻麻的“骑楼”,底层店铺林立,茶餐厅、凉茶铺、杂货店、药材行……各式招牌鳞次栉比,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气、药材苦味、潮湿水汽以及喧嚣的人声,构成一幅鲜活而又略显凌乱的市井画卷。 陈亮放缓脚步,看似随意闲逛,实则灵觉提升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触角,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他留意着人们的交谈,观察着店铺的营生,更重要的,是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或“波动”。 在一家烟火缭绕的肠粉店门口,他停下脚步,要了一碟鲜虾肠粉和一碗及第粥,在临街的简易小桌旁坐下。热腾腾的食物下肚,驱散了雨天的寒意。他一边吃,一边留意着食客们的闲聊。多是些家长里短、物价行情,偶有提及某某地方“唔干净”(不干净)、晚上听到“古怪声”的只言片语,但都语焉不详,像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并无具体指向。 吃完早餐,他继续信 步而行。经过一家门面古旧、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材铺时,他心中微微一动,迈步走了进去。铺子里光线昏暗,四面墙都是直达屋顶的百子柜,空气中弥漫着当归、黄芪、熟地等药材混合的复杂气味。一个戴着老花镜、穿着对襟褂子的干瘦老掌柜正在柜台后用小秤称药,手法熟练。 陈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柜台上陈列的药材,其中几味如朱砂、雄黄、艾叶等,常与驱邪辟秽相关。他斟酌着开口,用尽量自然的语气问道:“老板,请问有没有安神定惊、品质好些的朱砂?” 老掌柜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了他几眼,见是个面生的后生仔,口音带着北地腔,便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慢悠悠答道:“朱砂有啊,分等级嘅。后生仔,系唔系睡唔好,心慌慌啊?”(朱砂有啊,分等级的。年轻人,是不是睡不好,心慌啊?) “初到贵地,有些水土不服,夜里睡得不安稳。”陈亮顺着他的话应道。 “哦,系咁。”老掌柜点点头,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陶罐,打开,里面是色泽鲜红、细腻如粉的上等朱砂,“呢个系辰砂,品质最好,安神效果一流。不过后生仔,是药三分毒,最好还系揾大夫睇下先啦。”(哦,是这样。这个是辰砂,品质最好,安神效果一流。不过年轻人,是药三分毒,最好还是找大夫看看先。) 陈亮谢过老掌柜,买了一小包朱砂,又看似随意地问道:“老板,您在这条街开店多年,可曾听说过这花城哪里有比较……特别的声响?或者,有没有懂些古乐、老调子的师傅?” 老掌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放下手中的小秤,仔细看了看陈亮,缓缓道:“后生仔,点解咁问啊?特别嘅声响?呢个世界,咩声都有啦。至于识古乐嘅师傅……以前西关那边倒系有几个老倌,依家嘛……”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少咯,都系揾食艰难,边个仲学呢嘀古老东西啊。”(年轻人,为什么这么问啊?特别的声音?这个世界,什么声音都有啦。至于懂古乐的师傅……以前西关那边倒是有几个老艺人,现在嘛……少了,都是谋生艰难,谁还学这些古老东西啊。) 陈亮心中微感失望,但面上不露声色,付了钱,道谢告辞。看来,直接打听恐怕难有收获。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便以平安旅社为圆心,在花城的大街小巷中漫行。他去过香火鼎盛的寺庙,感受过那庄严诵经声中的愿力波动;也到过喧嚣的集市码头,听过各式各样的叫卖与劳作之声;甚至深夜独自走过一些传说中“不太平” 的老街暗巷,试图捕捉异常的气息。他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这座城市的脉搏之中,观察、倾听、感受。 收获寥寥。花城太大,太杂,他像大海捞针。那些隐约感应到的、不同寻常的“波动”或“杂音”,往往一闪即逝,难以追踪源头。市井传言大多荒诞不经,真假难辨。他开始意识到,单凭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效率太低,且容易暴露自己。 这日午后,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陈亮信步走到离旅社不远的一处旧书集市。这里原本是个露天市场,因下雨,许多摊主支起了防雨布,地上摆满了各种旧书、杂志、连环画,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发霉的特有气味。三教九流的人在此流连,有淘书的文人,有捡破烂的拾荒者,也有无所事事的闲汉。 陈亮在一个专卖杂项旧物的摊前停下脚步。摊子上除了旧书,还堆着些破旧的收音机、老唱片、甚至一些残破的戏曲脸谱、木偶之类。他的目光被一摞用麻绳捆着的、纸张泛黄发脆的线装书吸引。蹲下身,小心地翻看起来。多是些地方志、民间故事集,还有几本残缺的工尺谱和戏文抄本,但内容普通,并无特异之处。 正当他准备起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摊主脚边一个不起眼的破纸箱里,散落着几片暗黄色的、边缘破损严重的竹简。竹简上刻着一些模糊的、类似虫鸟篆的奇特符号,与他那本无名册子上的某些字符,竟有几分神似! 陈亮心中一动,伸手拿起一片竹简。竹简入手冰凉,触感细腻,年代显然极为久远。上面的符号虽残缺,但隐隐透出一股古朴苍凉的气息。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真气探入,竹简竟毫无反应,仿佛只是寻常古物。 “老板,这几片竹简怎么卖?”陈亮不动声色地问摊主。摊主是个穿着邋遢、满脸油光的中年胖子,正叼着烟看小人书,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嗰嘀烂鬼竹片啊?唔知系边度执来嘅,十蚊纸全部攞去啦!”(那些烂鬼竹片啊?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十块钱全部拿去吧!) 陈亮付了钱,将几片竹简小心收好。虽然暂时看不出特异,但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不简单。 就在他准备离开书市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吟唱声,顺着湿漉漉的空气,飘飘忽忽地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苍老、沙哑,用的是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古老方言,调子古怪至极,忽高忽低,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与他体内真气隐隐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更奇特的是,这吟唱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类似陶埙或骨笛发出的、空灵而又悲凉的伴奏音! 这绝不是普通的街头卖唱!这声音中蕴含的“韵”,与他修炼的“音律之道”同源而异流! 陈亮精神大振,立刻凝神细听,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吟唱声断断续续,仿佛来自书市尽头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岔巷深处。 他不再犹豫,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巷子越走越深,两旁的建筑越发破败,行人稀少。吟唱声越来越清晰,那苍凉的韵味也越发浓厚。 终于,在巷子尽头一个废弃的祠堂门口,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衣衫褴褛、满头白发如枯草般杂乱、看不出具体年纪的老乞丐,背靠着斑驳的祠堂石门,蜷缩在角落里。他双眼紧闭,脸上布满污垢,双手捧着一个颜色暗沉、形状古朴的陶埙,正忘我地吹奏着。那奇异的吟唱,正是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断续发出。而更让陈亮心惊的是,老乞丐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极淡的、肉眼难辨的、仿佛与吟唱声融为一体的灰蒙蒙气息! 这老乞丐,绝非常人! 陈亮停下脚步,站在几米开外,屏息凝神,仔细感受着那吟唱和埙声中的韵律。这韵律古老而神秘,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或者,是在沟通着什么? 他不敢贸然打扰,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声音仿佛有魔力,让他心神沉浸其中,体内真气不自觉地随着那奇特的节奏微微荡漾。 不知过了多久,老乞丐的吟唱声渐渐低落,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埙声也戛然而止。他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浑浊不堪、却在此刻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精光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陈亮。 “后生仔……”老乞丐用沙哑得如同破锣的嗓音,说着蹩脚的普通话,“你……听了很久?” 喜欢大唢呐 第3章 埙声警讯 祠堂石门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细雨无声飘洒,淋湿了青石板路,也打湿了老乞丐褴褛的衣衫和陈亮的肩头。但那老乞丐浑浊双眼中的一闪而逝的精光,却比雨水更冷,直刺人心。 陈亮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非同寻常的人物。他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一步,恭敬地抱拳行礼,用带着北方口音但尽量清晰的普通话说道:“老人家,惊扰了。晚生路过,被您的埙声和吟唱吸引,忍不住驻足聆听,实在是……玄妙非凡。” 老乞丐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亮,目光在他略显单薄却站得沉稳的身形、以及眉宇间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质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他看似随意垂着、实则隐含劲力的双手上。 “北边来的?”老乞丐沙哑开口,依旧是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身上……有股子‘硬茬子’的味道,还有……刚见过血,伤过元气。唔,还有点儿……别的‘东西’。”他抽了抽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 陈亮心中巨震!这老乞丐眼光太毒了!不仅看出他的来历,连他受伤初愈、甚至身上可能沾染的省城那场风波的血腥气和《玄音谱》的隐晦气息都能察觉?此人绝非普通乞丐! “老人家法眼如炬。”陈亮没有否认,坦然道,“晚生确实从北边来,途中遭遇些麻烦,受了点伤,来花城寻个落脚处。方才听老人家埙声苍古,吟唱玄奥,似乎暗含音律至理,心中佩服,故而冒昧上前。” “音律至理?”老乞丐嗤笑一声,声音如同破锣刮擦,“娃娃,你听得懂?这可不是茶楼戏院里的靡靡之音。这是‘傩音’,驱邪、通灵、送葬的调子,沾着死人气和香火味的,寻常人听了,要做噩梦的。” 傩音?陈亮心中一动。他在一些残破古籍上见过只言片语,说是远古巫觋祭祀舞蹈时所用,蕴含神秘力量,可沟通鬼神,驱疫辟邪。没想到在这南国花城,竟能亲耳听闻,而且是从一个看似落魄的乞丐口中吹奏出。 “音律本无正邪雅俗之分,存乎一心,用乎一念。”陈亮沉吟道,“老人家所奏,悲凉中蕴含生机,荒诞里暗藏秩序,晚生虽不能尽解其意,却也能感受到其中沟通天地、安抚亡魂的慈悲心肠。这绝非寻常送葬之音。” 老乞丐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他放下手中的陶埙,那埙形制古朴,颜色暗沉,似乎经历了无数岁月。“娃娃,有点见识。看来不是纯粹的武夫。你身上那点‘音’的味儿,虽然淡, 但路子……有点意思,不是南边的路数。” 他顿了顿,盯着陈亮,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后生仔,花城这地方,水浑得很,不像你们北边那般直来直去。这里拜的神多,惹的鬼也多。你身上带着伤,还揣着‘是非’,不好好躲起来养着,到处瞎听什么‘傩音’?小心……听到不该听的东西,惹上甩不脱的麻烦。” 这话已是明显的警告。陈亮听出了弦外之音:这花城地下,果然有另一套秩序,有懂得“非常”手段的人。而老乞丐,很可能就是这圈子边缘的人,甚至可能就是其中一员。 “多谢老人家提醒。”陈亮神色不变,再次拱手,“晚生只想寻个安身立命之所,并无意招惹是非。只是对音律一道颇有兴趣,若老人家不弃,能否指点迷津?这花城地界,可还有懂行的同道?” “同道?”老乞丐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笑得有些诡异,“嘿,同道?娃娃,这行当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同道?有的是争名夺利的,有的是装神弄鬼的,还有的……是专门收魂夺魄的!你找同道?是想学艺啊,还是想……找靠山?” 陈亮沉默片刻,坦然迎上老乞丐审视的目光:“晚生只想求个明白。求个音律之本,万物共鸣之理。若有前辈高人能解我心中之惑,自是感激不尽。若无,便自行摸索,但求问心无愧。” “求个明白?问心无愧?”老乞丐喃喃重复了一句,眼神有些飘忽,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世道,想求个明白的人,大多死得不明白。娃娃,看你年纪轻轻,身上却背着不轻的因果,听我一句劝,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有些声音,听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他拿起地上的破碗,颤巍巍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陈亮心知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急忙从怀中掏出刚才在旧书市买的那几片残破竹简,递到老乞丐面前:“老人家,您看此物,可认得上面的符文?” 老乞丐本不欲理会,目光扫过竹简,身形却猛地一顿!他一把抓过竹简,凑到眼前仔细观看,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刻痕,浑浊的双眼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这是‘巫诅阴文’!你从哪里得来的?!”老乞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甚至有一丝恐惧,“这东西……这东西早就该绝迹了!是催命符!谁沾上谁倒霉!你快扔掉!” 巫诅阴文?催命符?陈亮心中剧震,没想到这几片看似不起眼的竹简,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在一个旧书摊偶然购得。”陈亮如实相告,“老人家,这‘巫诅阴文’究竟是……” “别问!什么都别问!”老乞丐如同被烫到一般,将竹简塞回陈亮手里,连连后退几步,脸上满是惊惧之色,“娃娃,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这东西不是你能碰的!赶紧把它处理掉!埋了!烧了!永远别再让人看见!还有,最近晚上千万别在城西‘柳堤’、‘荔枝湾’那些老地方乱走!尤其是有水、有古榕树的地方!听见没有!” 他语速极快,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说完,不等陈亮再问,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踉踉跄跄地转身,几乎是跑着消失在了巷子深处的雨幕中,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陈亮握着那几片突然变得滚烫的竹简,站在原地,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老乞丐的反应如此激烈,这“巫诅阴文”定然关联着极大的凶险。而他最后提到的“柳堤”、“荔枝湾”、“有水有古榕树的地方”,更是意有所指,像是在提醒他避开某些特定的险地。 这花城,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龙五的江湖是明刀明枪,而这里的暗流,却似乎牵扯到了更古老、更诡异的层面。老乞丐的埙声,竹简的诅咒,还有那潜在的、懂得“傩音”巫术的势力……这一切,都与他手中的《玄音谱》隐隐相关。 他没有扔掉竹简,反而更加小心地收好。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这竹简既然是线索,就不能轻易放弃。老乞丐的警告他记下了,但绝不会因此退缩。 雨渐渐大了。陈亮深吸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转身离开祠堂,向平安旅社走去。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单薄,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回到狭小潮湿的房间,锁好门。陈亮点亮昏黄的灯泡,再次拿出那几片竹简和《玄音谱》残页,并排放在床上。他凝视着竹简上那些扭曲的“巫诅阴文”,又对照着册子上更加古老玄奥的符号,试图找出其中的联系。 果然,仔细辨认下,他发现竹简上某些残存的笔画结构,与《玄音谱》中记载少数几个涉及“镇”、“禁”、“缚”等含义的秘符文,在神韵上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仿佛是同源而异流的两个分支。竹简上的符文更显阴邪、霸道,而册子上的则中正平和,暗合天道。 “巫诅阴文……《玄音谱》……傩音……”陈亮喃喃自语,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难道说,上古音律之术,本就源自巫祝祭祀,后来才逐渐分流,一者走向民间仪轨,偏于诡道阴法;一者走向修身养性,暗合天地正气?” 这个猜测 让他心跳加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花城隐藏的懂得“傩音”的势力,或许就能为他理解《玄音谱》、提升自身实力,提供至关重要的参考甚至是……对手! 危险与机遇并存。老乞丐的警告言犹在耳,但探索的脚步不能停止。他需要更谨慎,也更需要尽快恢复实力,并找到融入这个隐藏世界的方法。 将竹简和册子小心收好,陈亮盘膝坐下,再次进入修炼状态。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温养经脉,而是开始尝试依照《玄音谱》上的一幅看似与“藏锋”、“敛息”相关的图谱,引导真气以一种更内敛、更隐秘的方式运转,试图降低自身气息的“存在感”,如同将自己藏匿于市井喧嚣之中。 窗外,花城的夜雨依旧连绵不绝,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暗流汹涌的未知前路。陈亮知道,从他听到那阵埙声开始,他便已半只脚踏入了花城更深、更暗的水域。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喜欢大唢呐 第4章 荔湾暗影 老乞丐惊惧的警告和那几片刻有“巫诅阴文”的竹简,如同两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陈亮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花城表面繁华似锦的市井之下,果然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且这股暗流,似乎与他所追寻的音律之道,乃至他怀揣的《玄音谱》残页,有着千丝万缕、却又凶险万分的关联。 “柳堤”、“荔枝湾”、“有水有古榕树的地方”……老乞丐仓皇离去前留下的这几个地名,像是一张模糊的藏宝图,更似一道染血的警示牌。陈亮没有贸然行动。省城的经历让他深刻明白,在敌友不明、深浅未知的陌生地界,冲动和好奇往往是催命符。他需要信息,需要更谨慎地评估风险。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放缓了外出探索的步伐,更多时间留在平安旅社那间潮湿闷热的房间里调息养伤,巩固修为。左肩伤口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深色的疤痕,内息在连日勤修不辍的运转下,愈发凝实浑厚,约莫恢复了七成左右。更重要的是,他对真气的掌控,尤其是那种内敛、隐匿气息的法门,有了更深的体会,虽达不到老乞丐那般近乎“空寂”的境界,但寻常人已很难察觉他体内潜藏的力量。 他并未放弃调查,而是改变了策略。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有选择性地出现在一些消息灵通又不易引人注目的场所。比如,码头附近专做苦力生意的廉价茶馆,城隍庙前听说书人讲古的露天广场,或是那些经营到深夜、三教九流混杂的粥粉面档。 他沉默寡言,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要一壶最便宜的凉茶或一碗寡淡的白粥,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食客、摊贩、力工们的闲聊。他不再直接打听“怪事”或“高人”,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老乞丐提到的那几个地名上,留意任何与之相关的琐碎信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下来,零碎的信息逐渐汇聚,拼凑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在码头茶馆,他听到几个老船工呷着劣质白酒,唏嘘着“荔枝湾”的老榕树如何“成精”,晚上路过能听到树上有人哭,还有人说几十年前那里淹死过一整个戏班子,冤魂不散。言语间多是无稽之谈,但“戏班子”、“淹死”这些词,让陈亮心中一动,联想到了百乐门的小蝶。 在城隍庙前,一个牙齿漏风的老说书人讲到前朝旧事,提及“柳堤”曾是官家小姐投河自尽的高发地,阴气极重,早年还有“河漂子”捞不完的传闻,后来请了道士做法事,才消停了些,但老一辈人晚上还是不愿去那边。 这些市井传言真伪难 第5章 古籍魅影 旧书摊老头仓皇离去的背影,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脚,加深了“巫诅阴文”带来的不祥预感。陈亮站在逐渐冷清的夜市街头,晚风吹拂,却带不走心头的沉重。清理、灭口、黑暗中的眼睛……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充满血腥与压迫的图景。花城的繁华水面下,果然潜藏着足以噬人的暗流。 但他骨子里的执拗与探寻真相的渴望,并未因警告而消退,反而被激发。危险意味着重要。这“巫诅阴文”既然能引起懂得“傩音”的老乞丐和旧书摊老头如此剧烈的反应,必然牵扯到极大的秘密,甚至可能直指《玄音谱》的源头或对立面。退缩,意味着永远被困在迷雾之中。 他需要更系统、更隐蔽的信息来源。直接询问市井之徒风险太高,容易暴露自己。那么,公开的、相对安全的场所,比如档案馆、图书馆,或许能提供一些历史的碎片,帮助他拼凑出“柳堤”、“荔枝湾”这些凶地以及“巫诅阴文”的模糊背景。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彻底改变了行动模式。他不再流连于市井嘈杂之地,而是将活动范围集中在花城市中心相对安静、规范的区域。他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色夹克和长裤,戴了顶半旧的鸭舌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首先去了花城市档案馆。凭借一个临时办理的、用途为“地方民俗研究”的阅览证,他得以进入那栋充满樟木和旧纸气息的安静建筑。他在浩如烟海的旧报纸合订本、地方志和文史资料中埋头搜寻,重点查阅与“西关”、“柳堤”、“荔枝湾”相关,尤其是涉及民国乃至前清时期的奇闻异事、治安案件或民俗活动的记载。 过程枯燥而漫长。大多数记载都是些语焉不详的官方公文或文人猎奇的笔记,真假难辨。但他还是从中梳理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柳堤在晚清时期确实是城西一片乱葬岗和处决犯人的刑场,民国初年才规划为堤岸,但自杀、溺亡事件频发,素有“鬼堤”之称;荔枝湾则与一个叫“疍家”的水上族群聚居地紧密相关,历史上发生过多次大规模的瘟疫和船难,被认为是“水鬼”作祟之地。这些地方阴气重、怪事多,在官方和民间记录中都有印证,与老乞丐的警告吻合。 然而,关于“巫诅阴文”或特定“傩教”流派的记载,却几乎为零。官方档案显然有意无意地回避或销毁了这类涉及“迷信”和“邪术”的内容。 档案馆收获有限,陈亮将目光转向了花城图书馆。图书馆的藏书更为庞杂,除了正史方志,还有大量民间小说、游记、杂记,或许能从侧面找到线索。 这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落满灰尘的书架间投下斑驳的光柱。阅览室里人不多,十分安静。陈亮在“岭南民俗”、“地方史话”区域仔细翻阅着。他刻意避开了管理员的视线,独自在书架深处逡巡。 突然,他的目光被书架顶层一本蓝色布面精装、书脊没有任何字迹的厚书吸引。这本书的外观与其他书籍格格不入,而且放置的位置极高,像是被人刻意遗忘或隐藏。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着他,他踮起脚,费力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书很沉,封面和扉页上都没有书名和作者,纸张泛黄发脆,散发着浓郁的霉味。他随手翻开一页,心脏猛地一跳!里面的文字并非印刷体,而是用毛笔小楷手抄的,字迹古朴遒劲,内容更是让他屏住了呼吸—— “……夫音律之道,非独娱人耳目,实乃沟通天地、役使鬼神之枢机也。古傩之乐,发于巫祝,用于祭祀,可驱疫、可通灵、亦可……诅人!” 开篇明义,直接点出了音律与巫傩、与鬼神之力的关联!陈亮强压激动,继续往下看。书中记载了大量艰深晦涩的音律理论、祭祀仪轨,以及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古怪符咒图画,其中一些符咒的笔画结构,竟与他手中那几片竹简上的“巫诅阴文”有五六分相似!书中将其称为“阴煞文”或“鬼书”,并明确记载其可用于“刻符诅咒”、“驱魂役鬼”,但施术者需付出极大代价,甚至折损阳寿。 这分明是一本记载着古老巫傩之术,特别是音律诅咒法门的秘本!其内容之邪异、描述之具体,远超《玄音谱》的玄奥中正,走的是彻头彻尾的阴毒诡道! 陈亮的心跳加速,他快速翻阅着。书中提到了几个特定的施法地点,需要借助“聚阴之地”或“横死之怨”来增强诅咒威力。在描述某个需要“水边古榕”作为媒介的恶毒诅咒时,旁边用朱笔批注了一行小字: “此法凶险,慎用!昔有疍家巫者,于西关柳堤古榕下施术,咒杀仇家满门,然怨气反噬,施术者七窍流血而亡,其地遂成绝地,夜闻鬼哭,近之者辄病。” 西关柳堤!古榕!疍家巫者!咒杀反噬!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老乞丐警告的“柳堤”、“有水有古榕”之地,并非空穴来风!那里很可能就是古代懂得“巫诅阴文”的疍家巫师施法反噬的现场,残留着极强的怨气和诅咒之力!而“清理”行动,或许就是为了掩盖或镇压这类邪术事件! 继续翻阅,在书籍的后半部分,他又发现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 记载。描述一种名为“摄魂音”的邪术,可以通过特定的音律频率,配合“阴煞文”刻制的法器,远距离影响甚至控制他人心神,使其成为施术者的傀儡。旁边同样有批注: “此法乃禁术,有伤天和。然近代竟有宵小,以此术操控权贵,牟取暴利,后事发,遭雷霆之怒,传承几近断绝,相关典籍器物,皆焚毁殆尽。” 操控权贵!牟取暴利!雷霆之怒!传承断绝!焚毁殆尽! 这几乎完美印证了旧书摊老头所说的“清理干净”!难道说,几十年前,花城曾发生过一场因邪术操控而引发的巨大风波,导致官方或某个强大势力出手,血腥清洗了相关的传承者和记载?而“巫诅阴文”正是这场风波的核心? 陈亮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他手中的竹简和这本无意中发现的古籍,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指向了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充满血腥与黑暗的往事。而自己这个外来者,无意中触及了这个禁忌,很可能已经引起了那股“清理”势力的注意!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本书是重要的线索,但不能带走,否则目标太大。他强行镇定心神,快速记忆着书中关键的地名、人名(主要是那些被批注提及的施术者或事件相关者,如“疍家巫者林氏”)、以及几个核心的“阴煞文”符咒形状。 就在他全神贯注记忆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突然袭来!仿佛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穿透层层书架,落在了他的背上! 陈亮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若无其事地将古籍合上,小心地放回书架顶层原处,仿佛只是随意翻阅了一下。然后,他转身,朝着与感应到视线相反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同时灵觉提升到极致,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阅览室依旧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但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如影随形,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杀意。 他被盯上了!是因为这本古籍,还是之前打听“傩音”引起了注意?或者是……自己身上残留的“巫诅阴文”气息被感应到了? 陈亮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不动声色。他没有直接离开图书馆,那样会显得做贼心虚。他走到报刊区,随意拿起一份报纸,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假装阅读,眼角的余光却扫视着整个阅览室。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削、面容普通得毫无特色的中年男人,从书架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本厚厚的工具书,走向借阅台。他的动作自然,目光平 静,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学者或研究人员。 但陈亮几乎可以肯定,刚才那道冰冷的视线,就来自于这个人!此人气息内敛,脚步轻盈,绝非普通读者。是图书馆内部的人?还是那股“清理”势力安插的眼线? 中年男人办理完借阅手续,没有再看陈亮一眼,径直离开了阅览室。但陈亮知道,危机并未解除。自己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他又在图书馆逗留了半小时,才起身离开。走出图书馆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台阶上,看似在适应光线,实则迅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街对面,一辆黑色的、没有挂牌照的旧桑塔纳轿车静静地停在树荫下,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陈亮心中冷笑,果然被跟梢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沿着人行道,不紧不慢地朝着与平安旅社相反的方向走去。他需要确认对方的意图,也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甩掉尾巴,或者……反制。 花城暗处的较量,从他踏入图书馆的那一刻起,已经悄然升级。他手中的竹简和脑中的古籍内容,成了烫手的山芋,也成了吸引黑暗中猎物的诱饵。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 喜欢大唢呐 第6章 骑楼迷踪 图书馆台阶下的阳光有些刺眼。陈亮眯了眯眼,用余光扫过街对面那辆安静的黑色桑塔纳。他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是因为那本古怪的古籍,还是之前打听“傩音”惹来了麻烦?不管怎样,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他不动声色,转身混入人行道上的人流,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他没有直接回平安旅社,那会暴露自己的落脚点。他需要甩掉尾巴,或者至少摸清对方的底细。 花城的街道纵横交错,尤其是老城区,到处都是狭窄的巷子和被称为“骑楼”的建筑。骑楼底下是人行道,楼上住人,这种结构非常适合藏匿和摆脱跟踪。 陈亮专挑人多、岔路多的地方走。他穿过一个热闹的菜市场,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熟食的香气。他在一个卖烧腊的摊前停了停,假装看价格,实则通过挂着的玻璃反射,观察身后。果然,那个在图书馆见过的、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不远不近地跟着,表情平静,但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陈亮心里有数了。他加快脚步,拐进了一条更窄的、两边都是老旧骑楼的小巷。巷子里光线昏暗,晾衣竿横七竖八,挂着各色衣物。他利用行人和杂物的遮挡,忽快忽慢,时而停下看看墙上的小广告,时而钻进一家卖杂货的小店转一圈。 那中山装男人跟得很紧,经验老到,始终保持着可视距离。陈亮能感觉到,对方不是普通的混混,动作干练,气息沉稳,是个难缠的角色。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陈亮突然加速,向左一拐,闪进一条更深的、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冷巷”(两栋楼之间的缝隙)。他屏住呼吸,贴着潮湿的墙壁,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中山装男人的脚步声在巷口响起,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选择了中间那条路快步追了下去。 机会!陈亮立刻从冷巷另一头钻出,反向绕到了男人身后的一条平行巷子。他不敢怠慢,继续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穿行,七拐八绕,专挑自己记得的近路和隐蔽处。 大约跑了十几分钟,他绕到一个靠近河涌的、相对安静的旧货市场附近。回头仔细查看,又静静等待了片刻,确认那个中山装男人没有跟上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已经暴露,平安旅社不能再回去了。他需要一个新的、更安全的藏身之处,而且要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陈亮摸了摸口袋,钱还够用。他决定去找一个更混乱、更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城中村。 花城有很多外来人口聚集的城中村,那里房租便宜,人员复杂,管理松散,是藏身的理想地点。他拦了一辆摩的(摩托车载客),说了一个离市中心较远、以混乱出名的城中村名字。 摩的司机载着他在车流中穿梭,最终停在了一个灯火通明、但环境嘈杂的村口。牌坊上写着“杨箕村”三个大字。村子里楼房密集,电线像蜘蛛网一样乱拉,小巷狭窄潮湿,各种方言的叫卖声、炒菜声、电视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满是油烟和垃圾的味道。 陈亮付了钱,走进村子。他避开主干道,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寻找招租广告。很快,他看中了一栋握手楼(楼间距极近)顶层的一个单间。房东是个胖胖的本地阿姨,没问太多,收了押金和租金,给了钥匙了事。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厕所公用,但有个小窗户可以看到楼下杂乱的屋顶。重要的是,这里足够隐蔽。 安顿下来后,陈亮锁好门,坐在床边,心情沉重。今天的遭遇证实了他的猜测:花城确实存在一股隐秘的势力,在密切关注甚至清除与“巫诅阴文”相关的人和事。自己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本古籍里的内容不断在他脑中回放——“疍家巫者”、“柳堤古榕”、“摄魂音”、“清理”……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真相:几十年前,这里发生过邪术害人的事件,然后被强力镇压了。而自己手里的竹简,就是那段黑暗历史的遗留物,是个烫手山芋。 但他不能扔掉竹简。这是重要的线索,可能关系到《玄音谱》的秘密。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疍家”和“柳堤”的往事,才能找到下一步的方向。 怎么查?图书馆不能再去了,市井打听风险也大。也许……可以从“疍家”这个水上族群入手?他们世代生活在船上,以打渔为生,有着独特的文化和习俗,或许会保留一些古老的传说? 第二天,陈亮换了一身更普通的衣服,戴上帽子,去了花城一个还有疍家渔船停靠的旧码头。码头上鱼腥味扑鼻,大大小小的渔船挤在一起,船上的疍家人皮肤黝黑,说着难懂的方言。 他不敢直接打听“巫术”之类敏感话题,只是在码头边的小摊买水,跟摊主闲聊,问些关于疍家历史、风俗的普通问题。摊主是个健谈的老人,告诉他疍家人信奉“妈祖”,有很多禁忌,以前确实有些老人懂些“拜神赶鬼”的法子,但现在年轻人都不信这些了。 “老人家,您听说过以前有没有特别厉害的疍家师傅?比如……姓林的?”陈亮试探着问,想 起了古籍里提到的“疍家巫者林氏”。 老人想了想,摇摇头:“厉害的师傅?以前好像是有个叫林老九的,懂点草药和符水,但早就过身咯。至于别的,不清楚咯,都是老黄历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陈亮有些失望。看来直接打听到核心信息的可能性很小。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刚靠岸的疍家船工在聊天,用方言抱怨着最近河涌水质差,鱼都少了,还提到“柳堤那边晚上老是怪怪的,有火光,还有人哭,邪门得很”。 柳堤!又有怪事! 陈亮心中一动。看来,老乞丐警告的那个地方,果然不平静。或许,他应该冒险去柳堤附近看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回到杨箕村的出租屋,开始认真准备。伤势基本无碍,内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他再次拿出那几片竹简和《玄音谱》残页,对照研究。古籍里提到的几个“阴煞文”符咒,他强行记下了一些,虽然不懂用法,但或许关键时刻能有点作用?他还特意练习了那种收敛气息的法门,力求在靠近危险地带时,能像一块石头一样不引人注意。 最重要的,还是那杆唢呐。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铜管,这是他现在最可靠的伙伴和武器。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月黑风高。陈亮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换上一身深色衣服,将唢呐用布包好背在身后,怀里揣着竹简和手电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出租屋,再次融入了花城的夜色之中。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城西,柳堤。 喜欢大唢呐 第7章 柳堤诡夜 花城的夜,在远离市中心喧嚣的城西边缘,呈现出另一种面貌。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透下些许惨淡的微光。空气湿冷,带着河泥和水生植物腐败的腥气。陈亮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沿着一条荒草丛生的土路,悄无声息地向着记忆中标定的“柳堤”方向潜行。 越靠近目的地,周遭的环境越发荒凉。废弃的旧厂房黑影幢幢,野狗在远处发出几声凄厉的吠叫,又迅速沉寂下去。风中似乎总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类似呜咽的声响,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陈亮将体内那口真气运转到极致,灵觉如同张开的蛛网,仔细感知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和气息。他刻意运转了《玄音谱》上那门收敛气息的法门,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脚步落在松软的泥地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一片模糊的、更深的黑暗,空气中水汽大增,哗哗的流水声变得清晰可闻。柳堤到了。 借着微弱的天光,陈亮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所谓的“柳堤”,其实是一段早已废弃多年的旧河堤,由巨大的石块垒砌而成,许多地方已经坍塌,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和杂草。堤岸旁,确实零星生长着一些高大的树木,在夜色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他凝神细辨,很快找到了目标——一株格外粗壮、枝桠虬结、气根如瀑的古榕树,它就生长在堤岸一个转弯的凹陷处,一半树身探向浑浊的河面。 就是这里了!老乞丐警告的“有水有古榕”之地,古籍中记载的疍家巫者施法反噬的“绝地”! 陈亮没有立刻靠近,而是伏在一处离古榕约三十步远的残破堤坝后,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以古榕为中心的那片区域。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在古榕周围。这股气息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浸透骨髓的、带着浓郁怨憎和死寂的“煞气”。与百乐门井下的邪气有些相似,但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仿佛积淀了数十上百年的怨念。空气中隐约飘荡着一股极淡的、类似腐木和香烛混合的古怪气味。更让他心悸的是,灵觉触碰到那片区域时,竟隐隐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排斥外来者。 “好重的煞气……”陈亮心中凛然。这地方果然邪门!古籍记载非虚,此地必然死过不少人,且怨气经年不散,形成了天然的“聚阴锁魂”之地。寻常人靠近,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精神失常甚至暴毙。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几片“巫诅阴文”竹简。竹简刚暴露 在空气中,竟微微震颤起来,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光,与古榕方向传来的阴寒煞气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仿佛久别的游子找到了故乡,又像是嗜血的凶器嗅到了血腥! “果然同源!”陈亮印证了猜测,迅速将竹简收回贴身藏好。这东西在此地就像灯塔,极易引发不可测的变故。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再靠近一些探查。他如同狸猫般在阴影中移动,借助残垣断壁和荒草的掩护,一点点向古榕逼近。每靠近一步,那股阴寒煞气就更重一分,耳边的幻听也越发清晰,仿佛有无数人在低声哭泣、诅咒、嘶吼。他紧守灵台,默诵《玄音谱》中一篇宁心静气的口诀,抵御着煞气的侵蚀。 距离古榕还有十步左右,他再次停下。这里已是极限,再靠近,恐怕会立刻惊动此地潜藏的东西。他藏身于一堵半塌的砖墙后,仔细打量古榕。 古榕树干需数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无数气根垂落,如同老者的须发。在树根盘结的泥土中,他隐约看到了一些散落的、被风雨侵蚀的碎陶片和几块颜色暗沉、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似乎曾是一个简易祭坛的残留。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树干离地约一人高的位置,有一片树皮颜色异常深暗,隐约构成一个扭曲的、与竹简上“巫诅阴文”有几分神似的图案,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侵蚀或……用血浸染过! 疍家巫者施法的痕迹?!陈亮心跳加速。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古榕方向那股原本弥漫的阴寒煞气,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空气中那低沉的呜咽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化作无数怨魂的尖啸!同时,一股强烈无比的恶意和吸力从古榕根部传来,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要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 “不好!”陈亮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可能触动了某种残留的禁制,或者……自己的生人气息(尤其是身怀异术和竹简的气息)刺激了此地的怨灵!他当机立断,身形暴退! 然而,那股吸力极其强大,仿佛泥沼缠身,让他动作变得迟滞!更可怕的是,他怀中的竹简剧烈震颤,幽光大盛,竟要自行飞出! 危急关头,陈亮眼中厉色一闪,不再隐藏!他猛地从背后抽出用布包裹的唢呐,扯开布帛,将冰凉的铜碗凑到唇边!他没有吹奏攻击性的音律,而是鼓动真气,吹出了一段低沉、浑厚、充满安抚和净化意味的旋律——正是他结合《玄音谱》基础与自身感悟,改良后的“安魂静心”之音! “呜——嗡 ——” 唢呐声起,不如以往高亢激越,反而如同古寺钟鸣,又似大地沉吟,带着一股中正平和的浩然之气,以陈亮为中心扩散开来! 音波过处,那尖锐的怨魂尖啸仿佛被无形之力压制,变得模糊不清;那股强大的吸力也为之一滞!陈亮趁此机会,脚下发力,挣脱束缚,向后急退十余步,拉开了安全距离。 唢呐声持续不断,陈亮将真气源源不断注入,音律中蕴含的“静”与“正”之意愈发浓郁,试图平复此地躁动的怨气。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凶险之地,全力吹奏安魂之音,对心神的消耗极大。 然而,此地的怨气积郁太深,并非轻易可以化解。唢呐声虽暂时稳住了局面,但与那滔天怨气形成了僵持。古榕周围的黑气翻滚不休,隐约可见一些模糊扭曲的鬼影在其中挣扎咆哮,疯狂冲击着音波构成的屏障。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陈亮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古榕盘根错节的根部缝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异样的微光!那不是石头或陶片,更像是一个……半掩在泥土中的、材质特殊的小物件! 难道还有东西?是当年那疍家巫者的遗物?还是后来者留下的? 这个发现让陈亮心中一动。但眼下形势危急,他无法分心去取。而且,强行突破怨气封锁去取东西,无异于火中取栗。 必须想办法打破僵局!陈亮心念电转,忽然想起古籍中提及,此类极阴之地,往往存在一个“煞眼”,是怨气汇聚的核心,也是其最脆弱之处。若能找到并干扰煞眼,或可暂时瓦解此地的气场! 他一边维持吹奏,一边将灵觉集中,如同细丝般探入翻滚的黑气中,仔细感应。果然,在古榕主干正下方、靠近河岸的泥土深处,他感应到了一股异常精纯、凝练的阴寒能量源!那就是煞眼! 如何干扰?硬闯不行。或许……可以用音律共振?用特定的频率,去扰动煞眼的稳定?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想法!他对煞眼的性质一无所,贸然尝试,很可能引发更恐怖的反噬!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音律陡然一变!从低沉安抚的安魂曲,转为一种极其尖锐、高频、充满穿透力和破坏性的音调!这是他从《玄音谱》一幅残图中领悟的、名为“破障锥心音”的雏形,极耗真气,且凶险异常!音波不再扩散,而是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尖锥,朝着他感应到的煞眼位置,狠狠刺去! “咿——!” 音如同实质的钻头,刺 入黑气核心! “轰!” 仿佛平地惊雷!古榕周围的黑气猛地炸开!无数怨魂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瞬间消散大半!那股强大的吸力和恶意也骤然减弱!而陈亮也被这剧烈的能量冲击震得气血翻腾,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唢呐声戛然而止! 机会! 陈亮强压伤势,目光如电,锁定了古榕根部那点微光!他身形如箭,疾冲而去,右手快如闪电,探入根须缝隙,一把抓住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体,看也不看,塞入怀中,随即毫不停留,转身向着来路亡命飞奔! 身后,古榕方向传来更加疯狂和暴戾的嘶吼,残余的怨气疯狂凝聚,似乎有更可怕的东西要被惊醒!但陈亮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头也不回地冲入黑暗之中,直到将那片诡异的柳堤远远甩在身后,确认没有东西追来,才敢停下来,靠着一堵破墙大口喘息。 他掏出怀中之物,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竟然又是一片竹简!比之前得到的几片更小,但颜色更深,几乎呈黑紫色,上面刻画的“巫诅阴文”也更加复杂、扭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而且,这片竹简的边缘,似乎还沾染着一些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疑似血迹! 这片竹简,恐怕才是当年那场邪术的核心之物!是诅咒的载体! 陈亮不敢久留,将竹简小心收好,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杨箕村出租屋的位置踉跄而去。今夜虽然凶险万分,但收获巨大!他不仅印证了古籍记载,亲身体验了柳堤的诡异,更拿到了关键的证物!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柳堤古榕之下。黑影蹲下身,仔细查看着被陈亮取走竹简后留下的浅坑,以及周围打斗的痕迹,尤其是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那丝独特的音律波动。黑影抬起头,望向陈亮消失的方向,兜帽下,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杀机。 “音律破煞……还有巫诅阴文的气息……终于,又出现了么……” 低沉沙哑的自语声,消散在夜风中。 喜欢大唢呐 第8章 血简疑云 杨箕村出租屋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将陈亮苍白脸上的汗珠映照得清晰可见。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左肩旧伤处传来阵阵隐痛,那是强行施展“破障锥心音”对抗柳堤煞眼引发的反噬。夜探柳堤的凶险远超预期,那滔天的怨气、诡异的吸力,以及最后时刻从古榕根部取出的这片冰凉刺骨的竹简,都让他心有余悸。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片刻不容缓塞入怀中的物件,再次就着灯光仔细端详。这片竹简比之前旧书摊购得的几片要小上一圈,约莫三指宽,巴掌长,颜色是一种极不祥的黑紫色,触手冰凉滑腻,仿佛浸过尸油。竹简表面刻画的“巫诅阴文”更加繁复扭曲,笔画深峻,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邪戾之气。最让人心悸的是,竹简一端边缘,确实沾染着几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斑点,干涸发硬,散发着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是血迹无疑! 这片竹简,无论是材质、刻文还是这残留的血迹,都透着一股浓重的不祥。它绝非凡物,很可能是当年那位施术反噬的疍家巫者林氏所使用的核心诅咒媒介!握在手中,陈亮甚至能隐约感受到竹简内部蕴含着一股狂暴、怨毒、被禁锢已久的阴邪能量,与他怀中另外几片相对“平静”的竹简形成鲜明对比。 “呼……”陈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中的悸动。他将这片新得的“血简”与原先那几片竹简并排放在床上,又拿出那本《玄音谱》残页,目光在三者之间来回逡巡。 对比之下,差异愈发明显。《玄音谱》上的符号,古朴中正,暗合天地韵律,讲究的是沟通、引导、净化,走的是煌煌大道。而竹简上的“巫诅阴文”,则诡谲阴毒,充满掠夺、禁锢、诅咒的意味,是彻头彻尾的邪魔外道。但两者在某种“形”与“意”的底层逻辑上,又存在着微妙的、仿佛同源而殊途的联系。就像一棵树上长出的两根枝杈,一根向阳,一根向阴。 “这‘巫诅阴文’……与《玄音谱》究竟有何渊源?是上古巫傩之术的不同分支,还是正邪之间的对立转化?”陈亮陷入沉思。柳堤古榕下的经历证实,这种邪术确实能借助特定环境(聚阴之地)和媒介(血简)发挥出恐怖的威力。那疍家巫者林氏施展的,恐怕是某种极为恶毒的诅咒,最终遭到反噬,魂飞魄散,但其怨念与诅咒之力却残留此地,经年不散。 而几十年前那场针对此类邪术的“清理”行动,手段如此酷烈,几乎斩草除根,是否意味着,当时有人利用这种邪术造成了极大的祸患?比 如……古籍中提到的“摄魂音”控制权贵?这背后的水,深得可怕。 自己如今不仅身怀《玄音谱》残页,更接连得到了记载“巫诅阴文”的竹简,尤其是这片可能作为诅咒核心的“血简”,无疑已经深深卷入了这场跨越数十年的风波之中。图书馆那个中山装男人的跟踪,就是明证。自己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已经引起了暗中势力的注意。 接下来该怎么办?坐以待毙绝非陈亮的性格。他必须主动出击,在对方找上门之前,尽可能掌握更多信息,增强自保之力。 这片“血简”是关键的突破口!上面的血迹,是否残留着原主的一丝气息或记忆碎片?《玄音谱》中记载了一些关于“追本溯源”、“感应灵机”的粗浅法门,或许可以尝试借助音律之力,小心翼翼地探知一番?虽然风险极大,很可能再次引发反噬或暴露自身,但值得一试! 想到这里,陈亮不再犹豫。他先将另外几片普通竹简和《玄音谱》残页小心收好,只留下那片黑紫色的“血简”放在床上。他盘膝坐下,宁心静气,调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左肩的隐痛也稍稍平复。 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虚按在“血简”上方约一寸处,并未直接接触。他闭上双眼,灵台空明,意念集中,缓缓引导体内那缕精纯平和的真气,依照《玄音谱》中一幅名为“灵犀映月”的感应图谱轨迹,极其细微地运转。同时,他喉咙微动,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哼,音调奇异,并非通过唢呐,而是直接以喉音振动,模拟出一种特定的、用于探查和共鸣的频率。 这法门极其耗费心神,对控制力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异物气息反冲。陈亮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将那缕混合了音律波动的真气,如同最纤细的蛛丝般,缓缓探向“血简”。 嗡——! 就在真气触碰到竹简的刹那,陈亮脑海猛地一震!一幅极其破碎、混乱、充满血腥和绝望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意识! ……昏暗的船舱……摇曳的油灯……一个皮肤黝黑、脸上刺着怪异靛青纹路、眼神疯狂的老者(疍家巫者林氏?)……他口中念念有词,用一柄骨刀划破自己的掌心,将鲜血滴在桌上一片黑紫色的竹简上(正是手中这片!)……竹简上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发出幽幽光芒……老者的眼神充满怨毒,嘶吼着一个模糊的名字……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水声?凄厉的惨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画面戛然而止! “噗!”陈亮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一口鲜血喷出,身体摇摇欲坠。仅仅是片刻的接触,那血简中蕴含的强烈怨念和诅咒之力就差点冲垮他的心神!他强行切断联系,体内气血翻腾,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又有复发的迹象。 然而,这冒险的探知并非全无收获。虽然信息支离破碎,但他基本可以确定,这片“血简”就是那疍家巫者林氏施展诅咒时使用的核心邪物!诅咒的对象似乎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但名字模糊不清。而林氏的死因,似乎并非简单的反噬,还夹杂着爆炸和水淹?是被人灭口,还是诅咒引发了其他变故? 线索更加扑朔迷离了。但可以肯定,这片血简是极其重要的物证,也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他不敢再尝试,将血简小心收起,擦去嘴角的血迹,吞下一颗随身携带的、孙老秘制的宁神丹药,盘膝调息,修复受损的心神。 经过这番折腾,窗外天色已蒙蒙亮。陈亮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个中山装男人既然在图书馆盯上自己,很可能有办法追踪到这里。必须尽快转移。 他迅速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将唢呐、竹简、册子等紧要物品贴身藏好。离开前,他仔细抹去了房间内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迹。 清晨的花城,笼罩在薄雾之中。早起的摊贩已经开始忙碌,空气中飘荡着豆浆油条的香气。陈亮压低帽檐,混入稀疏的人流,心中快速思索着下一步的去向。 图书馆、档案馆不能再去了。城中村虽然杂乱,但对方既然能跟踪到图书馆,未必找不到这里。需要找一个更隐蔽、更出人意料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街边一家卖“凉茶”的老铺,招牌上写着“祛湿解毒,安神定惊”。心中忽然一动——疍家!水上族群!他们常年生活在水上,最容易沾染湿气瘴气,也最信奉民间偏方和巫医。或许,在那些还保留着传统生活方式的疍家老人那里,能打听到关于“林老九”或者更早的“林氏”巫者的零星信息?毕竟,同族之间的口耳相传,有时比官方记载更持久。 虽然风险依然存在,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触到核心信息而又相对不那么直接的途径了。他需要找到一个真正的、年长的疍家人,而且必须极其小心,不能暴露真实意图。 打定主意,陈亮不再犹豫。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还保留着一些疍家船屋的、更偏远的河涌方向走去。他需要耐心,需要运气,更需要绝对的谨慎。 而在他身后,杨箕村出租屋的楼下,一个穿着普通工装、看似在等 人的男子,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亮刚刚离开的那栋楼,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掏出一个小巧的、类似罗盘般的古旧铜器,只见上面的指针微微颤动,指向了陈亮离去的方向。 猎手,已经锁定了猎物。一场在繁华都市阴影下的追逐,悄然展开。 喜欢大唢呐 第9章 疍家秘闻 花城的清晨,雾气氤氲,将远处的高楼和近处的骑楼都蒙上了一层薄纱。陈亮压低帽檐,混在早起讨生活的人流中,朝着城市边缘、珠江水系一条支流蜿蜒而过的老旧区域走去。那里是疍家人相对集中的聚集地之一,虽然随着城市发展,许多疍家人都已上岸定居,但在一些偏僻的河涌岔口,仍能看到连片泊在一起的、略显破旧的船屋。 空气中水汽浓重,混合着河泥、水草和船上飘出的淡淡煤烟味。陈亮沿着湿滑的河岸行走,目光扫过那些用竹竿撑着、覆盖着黑色防水布的船屋。一些早起的疍家妇女已经在船头生火做饭,男人则在整理渔网或修理船只,黝黑的脸上刻满了风霜。他们说着音调急促、外人难以听懂的方言,自成一个小世界。 陈亮不敢贸然上前打听。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一个看起来自然又不引人怀疑的理由。他在一个卖早点的、兼卖香烟杂货的临河小摊前停下,要了一碗热粥和两根油条,坐在简陋的条凳上慢慢吃着,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疍家人的闲聊。 大多是些家长里短、鱼价行情,偶尔夹杂着对天气和水流的抱怨。陈亮耐心地听着,直到粥快喝完时,才听到旁边两个年纪较大的疍家船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抱怨着最近夜里睡不安稳,总听到水里有“怪声”,像是有人哭,又像是敲什么东西,吵得人心慌。 “系啦系啦,我都听到!尤其系近‘鬼涌口’那边,邪门得很!我老豆话,几十年前个度就唔干净,淹死过好多人,有个好恶嘅‘问鬼师’都折喺个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船工压低了声音说道。 问鬼师?陈亮心中一动。这很可能就是指懂得巫术的疍家巫师! 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船工显然有些忌讳,连忙打断:“嘘!咪乱讲嘢!个嘀陈年旧事,提来做乜?嫌唔够衰啊?快嘀食完开工!” 两人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匆匆吃完离开了。 陈亮却记住了关键信息:“鬼涌口”(很可能就是柳堤附近那段河湾的俗称),几十年前淹死过很多人,还有一个很厉害的“问鬼师”也折在那里。这与古籍记载和柳堤的见闻完全吻合! 他站起身,付了钱,看似随意地向摊主——一个五十多岁、面色和善的疍家大婶打听:“阿婶,请问声,‘鬼涌口’系边个方向啊?我系来个边揾亲戚嘅,唔系好认得路。”(阿姨,请问一下,“鬼涌口”在哪个方向?我是来找亲戚的,不太认得路。) 大婶看了他一眼,见是个面生的后生仔,口音也不 是本地的,便狐疑地问:“后生仔,你去‘鬼涌口’做乜嘢?个度好偏僻,冇乜人住架,邪门得很!” 陈亮早就想好了说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系啊,我都听讲唔系几好。不过我有个远房表叔公,以前就住个边船上,好耐冇联系了,阿妈叫我来睇下佢还在不在,有点担心。”(是啊,我也听说不太平。不过我有个远房表叔公,以前就住在那边船上,很久没联系了,妈妈叫我来看看他还在不在,有点担心。) 他故意说得含糊,利用疍家人重视亲族的特点来博取同情。 大婶果然神色缓和了些,叹了口气:“哦,系来寻亲噶。个度……唉,几十年前出过大事之后,就冇乜人敢长住咯。后生仔,我劝你都系唔好去啦,就算你表叔公在,估计都搬走咯。” “出过大事?”陈亮顺势追问,脸上露出好奇和一点害怕,“阿婶,可否讲来听听?等我心里都有个底。” 大婶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都系老黄历咯。我听我阿爷讲过,大概系……解放前嗰阵?个阵有个好厉害嘅‘问鬼师’,叫林老九,就住喺‘鬼涌口’个棵大榕树下面。佢好有本事,识得医病赶鬼,但系……心术不正,专门帮人落降头害人,收好多钱。后来唔知点解,惹咗好大麻烦,据说系想咒死一个大人物,结果法术反噬,成条船爆咗,佢同佢嘅徒弟都死晒,沉落水底,连尸首都揾唔到!从个以后,个度就成日闹鬼,夜晚冇人敢去!” 林老九!咒杀大人物!船爆人亡!陈亮心中狂震!这与他从古籍和血简中感应到的碎片信息完全吻合!果然是他! 他强压激动,继续套话:“咁恐怖?咁后来呢?冇人管咩?” “点管啊?个阵兵荒马乱嘅。”大婶摇摇头,“后来解放了,政府都话要破除迷信,边个仲敢提呢嘀事?慢慢就没人讲咯。后生仔,听阿婶讲,真系唔好去,邪门得很!你表叔公要系在,早搬走啦!” “多谢阿婶提醒,我知了。”陈亮装作感激地点点头,又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咁……依家仲有冇人识得嘀……问鬼嘅嘢啊?” 大婶脸色微变,连忙摆手:“冇咯冇咯!早冇人学呢嘀嘢啦!依家都系信医生,信政府!后生仔你千祈唔好好奇呢嘀东西,惹祸上身啊!”她似乎不愿再多谈,转身去忙活去了。 陈亮知道再问下去会引人怀疑,便道谢离开。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心里却翻江倒海。从疍家大婶这里得到的信息,虽然零碎,却极为关键,几乎拼凑出了事件的大致轮廓:解放 前,疍家巫师林老九,在“鬼涌口”(柳堤)利用邪术“落降头”咒杀一位“大人物”,结果法术反噬,船毁人亡,此地遂成凶地。这与古籍记载、柳堤的诡异以及血简的怨气完全对应! 那么,几十年前那场“清理”行动,是否就与林老九试图咒杀的这位“大人物”有关?是这位大人物事后报复,还是官方出手铲除邪术隐患?“清理”得如此彻底,连记载都要焚毁,说明此事影响极大,牵扯极深! 自己手中的血简,就是林老九施法的核心邪物,是这一切的根源和证据!这玩意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拿在手里,不仅可能被残留的怨气侵蚀,更可能引来当年参与“清理”的势力,或者……与那位“大人物”相关的后续势力的追杀! 必须尽快弄清“大人物”的身份和“清理”的真相,才能判断危险等级和下一步行动。 他又在河涌边转悠了一阵,试图再找其他年长的疍家人打听,但其他人要么讳莫如深,要么直接摆手赶人,显然对“问鬼”之事极为忌讳。看来,想从普通疍民这里得到更深入的信息已经很难了。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目光瞥见河湾僻静处,一艘极其破旧、几乎半沉的小船船头,坐着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皱纹、身形佝偻得几乎蜷缩成一团的疍家老人。老人眼神浑浊地望着水面,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与周围忙碌的景象格格不入。 陈亮心中一动。这老人年纪极大,怕是经历过那个年代!而且他独自待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或许知道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他慢慢走过去,在离老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用普通话问道:“老人家,打扰了,向您打听个事。” 老人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了陈亮一眼,没有出声。 陈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而无害:“老人家,我听说几十年前,这里有位叫林老九的师傅,本事很大,后来出了事。您……知不知道他后来葬在哪里?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他问得非常小心,只提林老九,不提咒杀和“大人物”,避免刺激对方。 老人听了,身体似乎似乎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恐惧, 有悲伤,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恨?他盯着陈亮看了很久,久到陈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夹杂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断断续续地说道: “后生仔……打听……死人做乜……林老九… …害人害己……尸骨无存……东西……都系……催命符……攞咗……要还嘅……” 他的声音很低,却像冰冷的刀子划过陈亮的心头。尸骨无存!东西是催命符!拿了要还! “老人家,您是说……林师傅的东西,还有人……在找?”陈亮心脏狂跳,追问道。 老人却不再回答,只是缓缓转过头,重新望向浑浊的河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又变回了那尊沉默的雕塑。 陈亮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但老人最后那句话,无疑是最严厉的警告!林老九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指血简这类邪物),不仅是祸根,而且一直有人在寻找、在盯着!自己拿到血简的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他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道了声谢,转身快步离开。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线索越来越清晰,危险也越来越近。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是带着血简远走高飞,避开这是非之地?还是继续追查下去,揭开这背后的惊天秘密? 当他走出河涌区,重新回到相对热闹的街道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次隐隐浮现。一辆黑色的摩托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猎犬,已经嗅到了气味。 喜欢大唢呐 第10章 巷道杀机 疍家河涌区潮湿沉闷的空气仿佛还黏在身上,但此刻陈亮脊背升起的寒意,却来自身后那辆不紧不慢、如同幽灵般尾随的黑色摩托车。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在嘈杂的市井声中并不起眼,却像鼓点一样敲在陈亮的心上。 被盯上了!而且是在他刚刚打听完林老九的事情之后!是巧合,还是对方早就布下了眼线? 陈亮没有回头,脚步依旧保持着之前的节奏,但全身肌肉已经悄然绷紧,灵觉如同张开的蛛网,牢牢锁定着身后摩托车的动静。车上有两个人,都戴着全覆式头盔,看不清面容。开车的那个技术娴熟,始终保持着约三十米的距离,既不容易跟丢,又不会立刻引起冲突。 是图书馆那个中山装男人一伙的?还是另一股势力?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那片要命的“血简”,还是他这个人? 陈亮大脑飞速运转。不能回杨箕村的出租屋,那等于自投罗网。必须在到达相对偏僻的地段前甩掉他们,或者……找个机会反制。花城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巷道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不动声色地改变路线,不再走相对宽敞的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两侧都是老旧骑楼的商业街。虽然是白天,但骑楼下的廊柱和密集的店铺招牌提供了不少视觉死角。他加快脚步,在一个卖五金杂货的店铺前假装看商品,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 摩托车在街口减速停下,后座那人下了车,靠在墙边点了根烟,看似在休息,目光却扫视着街道。开车那人则缓缓驶入骑楼下的通道,继续跟进。 分兵了?一个步行跟踪,一个机动策应。很专业的做法。 陈亮心中冷笑,迅速钻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堆满杂物的岔巷。巷子仅容两人并行,头顶是密密麻麻的交错晾衣竿和电线。他不再保留,身形骤然加快,如同游鱼般在狭窄的空间内穿梭,利用每一个转角、每一个门洞来遮挡视线。 身后的脚步声也立刻急促起来,那个步行的跟踪者显然训练有素,紧追不舍。摩托车的引擎声在巷口徘徊,显然无法开进来。 陈亮对这片区域的地形并不十分熟悉,只能凭借直觉和刚才来时粗略的印象奔逃。他专挑光线昏暗、岔路多的巷子钻,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摆脱追踪。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疽,始终无法彻底甩脱。对方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甚至能预判陈亮的一些选择,几次险些将他堵在死胡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体力消耗巨大,而且容易落入包围。必须主动出击! 陈亮 眼中寒光一闪,瞥见前方巷子一侧有个半开着门的、废弃的配电房。他猛地加速冲了过去,闪身钻入其中,反手轻轻带上了锈迹斑斑的铁门,只留下一道缝隙。屋内堆满破烂桌椅和废弃电缆,灰尘扑面,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机油味。 他屏住呼吸,紧贴着门边的墙壁,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蛰伏的猎豹,右手悄然摸向了藏在后腰的、用厚布包裹的唢呐铜碗。硬拼不明智,但出其不意的音波冲击,或许能创造脱身的机会。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配电房门口停下。跟踪者显然发现了陈亮进入此处的痕迹,变得谨慎起来。短暂的寂静后,铁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身影迅捷地扑入屋内,动作干净利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昏暗的空间。正是那个步行的跟踪者,一个身材精干、眼神凶狠的年轻男子。 就在他视线扫过陈亮藏身角落的刹那—— “呜——!” 一声短促、尖锐、直刺耳膜的唢呐破音,如同平地惊雷,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响!声音凝聚不散,带着一股震慑心神的诡异力量,狠狠撞向闯入者的脑海! 这是陈亮情急之下,将一丝真气灌注唢呐,吹出的类似“惊魂喝”的音攻法门,虽不成熟,但近距离突袭,威力不容小觑! 那跟踪者显然没料到这一手,猝不及防之下,被这直钻脑髓的魔音震得身形一僵,眼神瞬间涣散,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缓! 就是现在! 陈亮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蹿出,左手并指如刀,闪电般切向对方持烟(或可能持械)的右手手腕,同时右腿一记凌厉的低扫,狠狠踢向其支撑腿的膝弯! “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和闷哼同时响起!跟踪者手腕剧痛,烟头脱手,下盘被扫,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后倒去! 陈亮得手毫不留情,趁其病要其命!合身扑上,一记沉重的肘击狠狠砸向对方心口!跟踪者勉强抬手格挡,却被巨大的力量砸得气血翻腾,撞在身后的破烂桌椅上,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陈亮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转身就向配电房另一个堆满杂物的后窗冲去!他必须在那辆摩托车赶来之前离开! “砰!”他撞开后窗腐朽的木框,翻身跃出,落在另一条更狭窄的死胡同里。身后传来跟踪者愤怒的咆哮和挣扎起身的声音,以及远处摩托车加速冲来的引擎轰鸣! 陈亮头也不回,沿着死胡同发足狂奔!胡同尽头是一堵近三米高的砖墙!没有退 路! 他眼中厉色一闪,加速助跑,在即将撞上墙壁的瞬间,双脚猛地蹬踏墙面,身体借力向上窜起,单手在长满青苔的湿滑墙头一按,险之又险地翻了过去! 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力道,他发现自己落在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后街。不敢停留,他立刻钻入对面另一片密集的民居小巷,再次开始了亡命穿梭。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不断变换方向,甚至故意绕圈子,确认彻底甩掉了身后的追踪后,才敢在一个堆满垃圾桶的角落停下来,靠着墙壁大口喘息。 左肩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刚才剧烈的打斗让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浸湿了内衫。他强忍疼痛,检查了一下周身,除了狼狈些,并无大碍。那一下音波突袭加近身短打,应该让那个跟踪者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但危机远未解除。对方有同伙,有交通工具,而且显然势力不小。自己已经彻底暴露,花城不能再待了! 他必须立刻离开!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处理一下伤口,换掉这身显眼的血衣,并且……那片“血简”必须妥善隐藏,绝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杨箕村相反、更靠近城郊的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走去。那里人员更杂,管理更混乱,适合暂时藏身和处理手尾。 在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里,他找到一间门脸破败、不用登记身份证的“十元店”,用最快的速度开了一个钟点房。锁好房门,他立刻撕开左肩的衣物,伤口果然崩裂,鲜血淋漓。他咬紧牙关,用房间里的冷水和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进行紧急处理,重新包扎。 接着,他换上了一直放在包里备用的最普通的一套深色衣裤,将染血的衣服塞进垃圾桶最底层。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吱呀作响的破床上,拿出了那片冰凉刺骨的“血简”。 竹简上的暗褐色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这东西是祸根,但也是揭开谜团的关键。不能丢,但也绝不能随身携带,太危险了。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房间角落一块有些松动的墙砖上。他小心翼翼撬开砖块,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空洞。他将“血简”用油布包了好几层,又塞进一个防水的塑料袋,小心地藏进墙洞,再将砖块恢复原状,抹去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重要的线索暂时安全了。现在,他必须立刻离开花城,远走高飞! 然而,当他准备离开这间临时的避难所时,窗外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似乎正 朝着这片区域而来! 陈亮的心猛地一沉!对方动作这么快?竟然动用了官方的力量?还是说……这警笛是冲着自己刚才的打斗来的?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他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不能再走大路了!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推开后窗,再次融入了棚户区迷宫般复杂肮脏的巷道阴影之中。 逃亡,开始了。而前方的路,布满荆棘,深不见底。 喜欢大唢呐 第11章 亡命奔袭 尖锐的警笛声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棚户区沉闷的空气,由远及近,迅速朝着陈亮藏身的这片区域包抄而来。陈亮的心脏瞬间揪紧,全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对方的速度太快了!这绝不是普通的治安巡逻,而是有明确目标的围捕!要么是那个跟踪者的同伙调动了力量,要么就是自己在配电房的短暂交手被发现了! 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他猛地从藏身的角落窜出,如同受惊的狸猫,一头扎进身后那条最狭窄、最肮脏的巷道。这里没有退路,只有向前冲,在包围圈合拢之前,撕开一道口子! 棚户区的巷道如同迷宫,污水横流,垃圾遍地,低矮的屋檐下晾晒着破旧的衣物,遮挡着视线。陈亮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根本顾不上左肩伤口撕裂的剧痛,也顾不上溅起的污水弄脏裤腿。他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和远超常人的灵觉,在错综复杂的岔路中做出选择,时而钻过低矮的破洞,时而翻过矮墙,竭尽全力远离警笛声最密集的方向。 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显然有地面人员已经进入了巷道开始搜索。更远处,摩托车的引擎声在相对宽敞的街道上轰鸣,进行着外围封锁和策应。一张天罗地地网正在迅速收拢。 陈亮咬紧牙关,将体内那口恢复了大半的真气催谷到极限,灌注于双腿,速度再次飙升。身影在昏暗的巷道中拉出一道模糊的灰影。他的呼吸粗重,肺部火辣辣地疼,但眼神却异常冷静,不断扫视着周围环境,寻找着任何可以利用的缝隙。 前方出现一个丁字路口,左右两侧都传来了包抄过来的脚步声!正前方是一堵近四米高的、布满碎玻璃的砖墙! 绝路! 陈亮瞳孔一缩,速度却丝毫不减!在即将撞上墙壁的瞬间,他猛地蹬踏左侧墙面,身体借力向右横移,同时右脚尖在右侧墙砖缝隙中狠狠一点,身形如同鹞子般再次拔高!双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墙头边缘,不顾碎玻璃刺入手掌的刺痛,腰腹发力,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堪堪跃过高墙! 落地翻滚卸力,他毫不停留,继续前冲!身后传来追兵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翻墙的动静,但显然慢了一拍。 然而,刚冲出几步,前方巷口刺眼的阳光一晃,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猛地刹停,堵住了去路!车上的骑手戴着黑色头盔,正是之前跟踪他的那人之一! “站住!再动开枪了!”骑手厉声喝道,一只手似乎摸向了腰间。 前后夹击!千钧一发! 陈亮眼中寒光爆射,生死关头 ,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猛地加速,朝着摩托车直冲过去!同时,他右手探入怀中,不是掏武器,而是再次抓住了那杆冰冷的唢呐! 就在距离摩托车不到五米的时候,陈亮猛地将唢呐凑到唇边,鼓动全部真气,不是吹奏任何成型的音律,而是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尖锐、凝聚了全部杀意和震慑力的爆音! “呔——!” 音波如同无形的重锤,近距离狠狠砸向摩托车骑手!这声音远超之前在配电房内的威力,是真正的搏命一击! 骑手显然没料到这一手,被这直刺灵魂的爆音震得头盔下的脑袋嗡的一声,动作瞬间僵直,摸向腰间的手也慢了半拍! 就这电光石火的迟缓! 陈亮已然冲到近前!身体猛地一矮,一个凌厉的滑铲,从摩托车侧下方险之又险地滑了过去!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未持唢呐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狠狠一掌劈在骑手毫无防护的肋下! “呃啊!”骑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连人带车向一侧歪倒! 陈亮看也不看,借势起身,发足狂奔,瞬间冲出了巷口,混入了外面相对宽敞但依旧人流稀疏的街道! “拦住他!” “开枪!” 身后传来追兵的怒吼和摩托倒地碰撞的巨响!但顾忌到街面上零散的行人,枪声并未响起。 陈亮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街道玩命飞奔!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更复杂的脱身环境!左肩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衣袖,钻心的疼痛阵阵袭来,体力也在急速消耗。但他知道,停下就是死! 他专挑人多车多的方向跑,利用公交车、货车作为临时遮挡,不断变换方向。身后的追兵被短暂甩开了一段距离,但摩托车的引擎声如同跗骨之蛆,再次追了上来,而且似乎不止一辆!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体力迟早耗尽!必须想办法彻底摆脱!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街边,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大型的、老式的农贸批发市场入口!市场里人声鼎沸,摊位林立,通道狭窄曲折,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就是那里!陈亮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喧闹的市场! 一股混合着生鲜、禽畜、调料和汗水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市场内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声、吆喝声、鸡鸣鸭叫声响成一片。陈亮如同游鱼入海,瞬间淹没在拥挤的人流中。他压低帽檐,利用摊位和人群的遮挡,快速向市场深处移动。 身后的摩托车被迫停在市场外,追兵徒步冲了进来,但面对如此复杂拥挤的环境,搜索难度大增,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陈亮不敢松懈,继续深入。他穿过水产区,绕过活禽区,钻进了一片卖杂货和二手服装的区域,这里人稍微少一些,但堆放的货物更多,如同迷宫。 在一个堆满破麻袋的角落,他猛地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汗如雨下。他迅速脱下染血的外套,团成一团塞进一个装满废弃菜叶的垃圾桶深处,又从旁边一个无人看管的、挂满廉价工装的架子上,顺手扯下一件深蓝色的旧工装外套,飞快套在身上,拉高了拉链。 简单的变装完成,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缓脚步,混入几个正在挑拣旧衣服的民工模样的人中,低着头,模仿着他们的姿态,慢慢向市场的另一个出口挪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秒都如同煎熬。他能感觉到追兵正在市场内分散搜索,吆喝声和推搡摊位的声音隐约传来。 终于,他跟着人流,从市场的侧门走了出来。外面是一条更偏僻的小街。他不敢回头,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拐进另一条巷子,又穿过几个居民小区,直到彻底听不到市场的喧哗和追兵的动静,才敢在一个无人的楼梯角落停下来,瘫坐在地,几乎虚脱。 暂时……安全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大口喘息,检查着左肩的伤势。鲜血还在慢慢渗出,必须尽快处理。他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进行简单的加压包扎。 惊魂稍定,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却并未散去。对方动用如此大的力量围捕他,绝不简单。那个中山装男人背后的势力,能量远超想象。花城,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必须立刻离开!但去哪里?火车站、汽车站肯定布满了眼线。身上的钱也不多了。 他想起之前藏匿“血简”的那片待拆迁棚户区,相对混乱,或许能暂时躲藏一晚,处理伤口,再想办法搞到钱和离开的途径。 夜幕缓缓降临,华灯初上。陈亮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压低帽檐,如同幽灵般穿梭在背街小巷,小心翼翼地朝着棚户区的方向摸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就在他接近棚户区边缘,准备找一条隐蔽的路径潜入时,前方巷口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昏暗的光线下,陈亮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白天在疍家河涌遇到的那个沉默寡言、最后警告他“拿了要还”的疍家老人! 老人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他静静地看着陈亮,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那是一条更黑暗、更偏僻、通往废弃码头区域的路径。 陈亮心中猛地一凛!这老人……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什么意思?是指引?还是……陷阱? 喜欢大唢呐 第12章 码头鬼船 夜色如墨,将花城边缘的废弃码头区浸染得一片混沌。咸腥潮湿的河风穿过生锈的龙门吊和空无一人的仓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陈亮僵立在巷口,浑身肌肉紧绷,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后背,警惕地盯着前方阴影中那个佝偻的身影——白天在河涌边遇到的那个神秘疍家老人。 老人依旧沉默,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两点微弱的鬼火,枯瘦的手指固执地指向另一个方向——那片更黑暗、更荒凉、通往废弃深水码头的区域。那里远离棚户区的喧嚣,只有河水拍打水泥岸基的单调回响,以及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是什么意思?指引生路?还是……将自己引入更危险的绝地? 陈亮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老人出现得太过诡异,时机也太过巧合。白天他那句“拿了要还”的警告言犹在耳,此刻却又在围捕的紧要关头现身指路。是敌是友?难以分辨。 然而,身后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和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如同催命的鼓点,提醒着他已无路可退。回棚户区是自投罗网,留在原地迟早被搜到。眼前这个神秘的老人,或许是唯一的变数。 赌一把! 陈亮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和腐木气息的冰冷空气,压下伤口的剧痛和心中的疑虑,迈开脚步,朝着老人所指的方向,谨慎地跟了上去。他没有靠得太近,始终保持着约十步的距离,灵觉提升到极致,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老人见他跟来,也不言语,收回手,转过身,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步履蹒跚却异常平稳地走在前面带路。他似乎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专挑最阴暗、最坎坷的路径,绕过堆积如山的废弃集装箱和锈蚀的机器残骸,身影在浓重的夜色和杂物阴影中时隐时现,如同一个引导亡魂的幽灵。 越往深处走,环境越发荒凉破败。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和河水腥气中,渐渐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脚下的地面也变得泥泞不堪,满是油污和碎玻璃。 终于,在穿过一片半塌的仓库废墟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废弃的旧码头呈现在眼前。浑浊的江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对岸城市的灯火遥远得如同幻影。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残破的路灯投下惨淡的光晕,照亮了岸边系着的几艘早已报废、船体倾斜、爬满藤壶的铁壳小船。 然而,老人的脚步并未停下,他沿着码头继续向前,走向更偏僻的尽头。在那里,借着微弱的月光,陈亮看到了一艘更大的、黑影幢幢的船只轮廓。 那似乎是一艘老式的拖轮或者小型货轮,船体比周围的废船要大上一圈,通体漆黑,桅杆折断,船窗破碎,仿佛一头搁浅垂死的巨兽,静静地趴在黑暗的水边,散发着浓烈的死寂和腐朽气息。更让人不安的是,陈亮敏锐的灵觉捕捉到,那艘破船周围萦绕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阴寒的煞气,与柳堤古榕下的气息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内敛,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在船体内部。 这船有古怪! 老人走到离破船约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转过身,再次看向陈亮,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只能……送你到哩度……上面……有你要揾嘅……答案……同……风险……自己……小心……” 说完,他不等陈亮回应,便拄着木棍,步履蹒跚地转身,很快消失在来时的黑暗废墟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码头边,只剩下陈亮一人,面对着那艘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鬼船。河水哗哗地拍打着岸壁,更添几分阴森。 答案?风险?陈亮咀嚼着老人的话。这艘船上有林老九事件的线索?还是埋伏?老人是善意提醒,还是借刀杀人? 他凝神感知四周,除了风声水声,并无其他埋伏的气息。追兵的声音也似乎被隔绝在了废墟之外。眼下,这艘船似乎是唯一可能藏有线索或生路的地方。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陈亮检查了一下左肩的包扎,确认暂时无碍,然后从工装内衬撕下一条布,将唢呐牢牢绑在背后,深吸一口气,朝着那艘破船走去。 越靠近,那股阴寒的煞气越发清晰。船体倾斜得很厉害,一侧几乎贴在水面,通往甲板的舷梯早已腐烂断落。陈亮找到一处船体锈蚀破裂的缺口,手脚并用,艰难地攀爬了上去。 甲板上布满厚厚的鸟粪和锈屑,踩上去软绵绵的。驾驶室的门歪斜地挂着,里面空无一物,只有破碎的仪表盘。整艘船死气沉沉。 陈亮屏住呼吸,灵觉如同触角般向船体内部延伸。他感觉到,那股阴寒煞气的源头,在船舱底部。 他找到一处敞开的、通往底舱的锈蚀铁盖,一股混合着腐木、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舱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手电,咬在嘴里,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离开省城后购置的防身之物),小心翼翼地沿着几乎垂直的铁梯,向下爬去。 底舱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堆满了各种破烂的杂物和废弃的机器零件,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手电光柱扫过,可以看到 舱壁上布满厚厚的污垢和蛛网。 那股阴寒煞气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郁,源头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个隔舱里。 陈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放轻脚步,如同狸猫般在杂物的阴影中穿行,朝着煞气源头摸去。 终于,在手电光的尽头,出现了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的铁门。门上用粗糙的线条刻画着一个模糊的、与“巫诅阴文”风格类似的诡异图案,但更加古老、更加抽象。阴寒之气正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就是这里了! 陈亮深吸一口气,用匕首尖端轻轻拨开铁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死寂的船舱中格外刺耳。 门后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这是一个不大的舱室,像是一个简陋的祭祀场所或者……囚笼。舱室中央,摆放着一个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约半人高的简陋祭坛。祭坛上,空空如也,但坛身和周围的地面上,却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颜料,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诡异的“巫诅阴文”!这些符文比竹简上的更加复杂、更加邪异,散发着令人心智混乱的疯狂气息。 而在祭坛正对着的舱壁上,赫然钉着一具早已风干乌黑的尸骸!尸骸呈跪拜姿势,被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钉贯穿了手腕和脚踝,死死地固定在墙上。尸骸的头颅低垂,看不清面容,但那种绝望和怨毒的气息,却历经岁月而不散,弥漫在整个舱室之中! 尸骸下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熟悉的黑紫色竹简碎片,以及一个摔碎的、刻满符文的陶罐。 林老九?!这就是那个反噬而亡的疍家巫者最后的葬身之地?!他不是船爆人亡,尸骨无存吗?怎么会在这里?是被谁钉在墙上的?是惩罚?还是某种……未完成的邪恶仪式? 巨大的震惊和疑问如同潮水般冲击着陈亮的脑海。他强忍着不适,走近一些,手电光仔细扫过祭坛和尸骸。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在祭坛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用锐器刻出的、极其模糊的符号,与周围邪异的“巫诅阴文”格格不入,反而透着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那符号……竟然与《玄音谱》残页上某个表示“封”、“镇”的古老符箓,有七八分相似! 是谁留下的?是镇压此地邪气的人?还是林老九自己留下的后手? 就在陈亮全神贯注观察那个符号时,异变陡生! 那具被钉在墙上的干尸,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了低垂的头颅!两个空洞的眼窝中,骤然亮起两点 猩红的光芒!一股庞大、暴戾、充满无尽怨毒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尸骸中爆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舱室! “擅闯……禁地……惊扰……亡魂……死!” 一个沙哑、扭曲、非人的精神波动,狠狠撞向陈亮的脑海! 与此同时,祭坛上和周围墙壁上的那些暗红色“巫诅阴文”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开始蠕动、发光,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异力量,化作无数道黑色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向陈亮!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尸骸!这是林老九死后,怨气不散,结合此地诡异布置形成的恐怖邪灵!那疍家老人,将他引到了真正的绝地! 喜欢大唢呐 第13章 唢呐镇魂 废弃货轮的底舱瞬间化作了森罗鬼域! 冰冷的怨气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挤压着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墙壁、地面、祭坛上那些暗红色的“巫诅阴文”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蠕动,散发出幽暗的血光,凝聚成无数道粘稠、冰冷的黑色触手,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蚀魂的怨毒,朝着陈亮周身缠绕而来! 更可怕的是那具钉在墙上的干尸——林老九的残骸!它空洞的眼窝中猩红光芒大盛,下颌骨开合,发出无声却直抵灵魂的尖啸,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无尽憎恨的邪恶意念,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向陈亮的灵台! “死——!” 脑海中回荡着那非人的精神咆哮,陈亮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翻腾,险些心神失守!他左肩的伤口在这邪气冲击下剧痛无比,刚刚包扎好的地方再次渗出温热的液体! 危急关头,求生的本能和多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坚韧意志发挥了作用!陈亮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他深知,此刻任何犹豫和退缩都是死路一条!唯有以攻代守,才有一线生机! “呜嗷——!”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将残存的所有真气毫无保留地疯狂注入背后那杆暗哑的唢呐!他甚至来不及将唢呐举到唇边,而是就着捆绑的姿势,猛地扭过头,将哨片死死抵在自己肩颈连接处的皮肤上,鼓动胸腔中最后的气息,吹响! 这不是任何成型的曲调,而是绝境中被逼出的、融合了他所有意志、愤怒、以及对《玄音谱》基础音律理解的、最原始、最暴烈的破邪之音! “咿——呀——!!!” 尖锐、高亢、充满穿透力的唢呐声,如同撕裂布帛,猛地在这狭小、充满邪气的舱室内炸响!声音凝而不散,带着一股灼热、刚猛、涤荡妖氛的浩然之气,以陈亮为中心,悍然撞向那漫天飞舞的怨气触手和直扑而来的邪恶意念! 音波所过之处,那些由怨气凝结的黑色触手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纷纷扭曲、崩散!林老九残骸眼中猩红光芒剧烈闪烁,那无形的精神冲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克邪之力的音波狠狠抵住,甚至反冲回去少许! 有效!《玄音谱》的路子,果然克制这等邪祟! 但陈亮的心却沉了下去。这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大半真气,且是仓促发力,未能尽全功。那祭坛和尸骸乃是此地阴煞之气的核心,怨念积郁数十年,深厚无比!唢呐声只是暂时阻住了攻势,并未能真正撼 动其根本! 果然,仅仅僵持了不到三息,祭坛上的血光再次大盛,更多的怨气触手重新凝聚,更加疯狂地扑来!林老九的残骸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钉穿它四肢的铁钉嗡嗡作响,整个舱室的邪气浓度陡然攀升,压得陈亮几乎喘不过气! 不能硬拼!必须找到弱点! 陈亮脑海中闪过祭坛底部那个中正的“镇”字符文!难道……那是前辈高人所留,用以镇压此獠的?只是年代久远,力量衰退,才让这邪灵有了可乘之机? 心念电转间,陈亮脚下猛地一蹬,身体向侧面狼狈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数道抽来的怨气触手。触手砸在锈蚀的舱壁上,留下道道深刻的腐蚀痕迹! 他必须靠近祭坛!或许激活那个符文,能扭转战局! 但林老九的残骸岂会让他如愿?尸骸头颅猛地转向陈亮翻滚的方向,猩红目光锁定,一股更加凝聚的怨毒意念如同无形利箭,直射而来!同时,祭坛上血光流转,数道触手如同有生命般,封死了他靠近祭坛的所有路线! 避无可避!陈亮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不再躲闪,反而迎着那精神利箭和怨气触手,再次吹响了唢呐!这一次,他不再追求范围冲击,而是将音波凝聚成束,如同无形的钻头,狠狠刺向尸骸头颅和祭坛中心的连接点! “破——!” 轰! 音波与邪念再次剧烈碰撞!陈亮浑身剧震,喉头一甜,一股逆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但他这搏命一击,也成功将那精神利箭震散,并将扑到眼前的几道触手再次逼退! 趁此间隙,他足尖点地,身形如电,朝着祭坛方向猛冲!然而,祭坛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越是靠近,阻力越大,邪气越是浓重冰冷,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和灵魂! “嘎吱……嘎吱……”墙上的尸骸开始剧烈挣扎,铁钉与骨头摩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它似乎想要挣脱束缚! 不能让它出来!陈亮心中大骇,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同时唢呐声不停,持续吹奏着具有破邪镇煞意味的音律,艰难地抵抗着邪气侵蚀,一点点逼近祭坛! 五步!四步!三步! 眼看就要触手可及!祭坛底部那个模糊的“镇”字符文已隐约可见!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尸骸猛地张开口,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喷涌而出,在空中化作一个扭曲的、与竹简上“巫诅阴文”同源的诡异符号,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气息,朝着陈亮当头压下!这是林老 九残魂凝聚的本源邪咒!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陈亮瞳孔收缩,这一击,他绝对接不下! 千钧一发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祭坛旁边散落的那个破碎陶罐!罐体上刻画的符文,与空中那道邪咒竟有几分对抗、制约的意味! 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这陶罐,或许是当年镇压之物的一部分!罐碎符残,才让邪灵有机可乘!若能…… 他来不及细想,求生本能驱使他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放弃吹奏,左手快如闪电,抓起地上一片最大的、边缘锋利的陶罐碎片,将残存的所有真气孤注一掷地灌注其中,朝着空中那道压下的邪咒狠狠掷去!同时,右手唢呐再次吹响,却不是攻击,而是吹出了一段极其短促、古怪的、仿佛能引动器物共鸣的奇异音律——这是他从《玄音谱》一幅关于“器鸣”的残图中领悟的皮毛! “铛——!” 陶片与邪咒相撞,并未如预料般粉碎,而是在那奇异音律的引动下,其上残存的符文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净化之光!虽然微弱,却仿佛火星溅入油锅,与那邪咒的属性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轰隆! 邪咒在空中猛地一滞,能量变得极不稳定!而陈亮掷出陶片的反作用力,也让他身体向后倒飞,恰好撞在了祭坛之上!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黑石祭坛上,陈亮喷出一口鲜血,但他顾不得剧痛,右手手肘顺势狠狠砸向祭坛底部那个模糊的“镇”字符文所在的位置! “给我开!” 噗!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祭坛猛地一震!那个原本模糊的“镇”字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虽然只是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但一股中正平和、充满镇压之力的古老气息,却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嗷——!” 林老九的残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痛苦和恐惧的凄厉嚎叫!它眼中的猩红光芒瞬间暗淡,周身翻涌的怨气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冰雪,急剧消散!那些怨气触手也纷纷崩解! 整个舱室的邪气浓度骤降! 机会!陈亮强提最后一口气,抓起唢呐,用尽最后的意志和微薄的真气,吹出了他目前所能掌控的、最完整的“安魂引渡”之音! 呜——嗡——! 平和、悲悯、带着净化与超度力量的唢呐声,回荡在邪气大减的舱室内,如同春风化雨,洗涤着积郁数十年的怨憎。 墙上的尸骸不再挣扎,猩 红目光彻底熄灭,重新变回一具安静的干尸。祭坛上的血光隐去,那些蠕动的“巫诅阴文”也恢复了死寂。 舱内,只剩下陈亮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以及唢呐余韵的微微回响。 他瘫在祭坛边,浑身脱力,左肩鲜血淋漓,脸色苍白如纸,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方才短短片刻的搏杀,凶险程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 他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祭坛和尸骸,又看了看手中黯淡无光的唢呐,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凝重。 林老九的邪灵只是被暂时镇压,并未彻底消灭。那个神秘的“镇”字符文力量已近枯竭。而将他引至此地的疍家老人,其目的更是迷雾重重。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 他挣扎着坐起身,正准备处理伤口,然后寻找出路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祭坛下方,刚才他手肘砸中的地方——那里,因为符文力量的短暂激发,竟然露出了一个隐蔽的、巴掌大小的暗格!暗格中,似乎放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细长的东西! 陈亮的心,猛地一跳! 喜欢大唢呐 第14章 暗格遗密 死寂的底舱内,只剩下陈亮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锈铁空间里回荡。邪气暂时退散,但空气中仍弥漫着那股混合了腐木、铁锈和淡淡血腥的阴冷气息,提醒着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至极的搏杀。左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刺痛,方才强行催谷真气的反噬让他经脉隐隐作痛,浑身虚脱。 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在祭坛底部,那个因“镇”字符文力量激发而意外显露的、巴掌大小的暗格上。油布包裹的细长物件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陈旧晦暗的光泽。 会是什么?林老九留下的后手?还是当年镇压此地的前辈高人遗存的线索?亦或是……另一个陷阱? 强烈的探究欲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警戒。陈亮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艰难地挪到暗格旁。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拿,而是先凝神感知了片刻。暗格和油布包上并没有残留明显的邪气或禁制波动,只有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古旧感。 他深吸一口气,用未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油布包取了出来。入手微沉,触感坚硬,形状确实像是一卷卷轴或册子。油布包裹得很严实,边缘用某种鱼胶仔细封好,保存得相当完好。 他将其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用匕首小心地划开封胶,一层层揭开已经有些发脆的油布。随着最后一层油布掀开,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并非卷轴,而是一本用某种防水皮革精心鞣制封面的、巴掌厚的线装册子!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呈现出深褐色,触手细腻而坚韧,显然材质非凡。 陈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轻轻翻开封面,内页的纸张已经泛黄,但质地极佳,并未明显腐朽。上面的字迹并非印刷,而是用毛笔小楷工整书写,墨色沉郁。开篇几行字,便让他瞳孔骤缩! “余,林九,疍家巫脉第七代传人,习傩音,通鬼事,然心术不正,误入歧途,习那阴煞诅文,造孽深重……今遭反噬,大限将至,特留此书,记吾之过,亦录祖传正宗‘疍家傩音’之本,望后世有缘人得之,去芜存菁,莫再蹈吾覆辙……” 林老九的亲笔手札!忏悔录?还是……传承? 陈亮迫不及待地往下翻阅。册子前半部分,果然是林老九的自述,详细记载了他如何从一个普通疍家巫师,因贪图力量权势,偶然得到部分残缺的“巫诅阴文”,并以此害人牟利,最终在试图咒杀一位权势人物时遭到恐怖反噬的经过。字里行间充满了临死前的悔恨、恐惧以及对那“巫诅阴文”来源的深深忌惮。 他提到,那邪文并非疍家祖传,而是来自一个神秘的、被称为“黑船”的境外势力,歹毒无比。 而册子的后半部分,则让陈亮呼吸急促起来!这里记录的,并非邪术,而是林老九祖辈传承下来的、相对正统的“疍家傩音”! 其中包括了各种用于祭祀、祈福、驱疫、通灵的古调吟唱法门、特殊的呼吸运气技巧,以及配合使用的几种古老乐器(如陶埙、牛角号、龟甲铃等)的制法与奏法详解!这些法门虽然也涉及鬼神,但根基在于沟通与安抚,借助的是天地自然之力与祖先英灵,走的是相对中正平和的路径,与“巫诅阴文”的掠夺诅咒有着本质区别! 更重要的是,陈亮在其中看到了许多与《玄音谱》残页隐隐呼应、却又更具地方特色和实用性的内容!比如,如何利用特定音律频率感知水脉、沟通水族(疍家常年水上生活所得),如何在水汽充沛之地增强音律的渗透力和安抚效果等等。这无疑为他理解音律之道的应用开辟了一扇新的窗户! “原来如此……音律之道,果真浩瀚无边。这疍家傩音,虽偏重巫祝仪轨,却也是先民智慧结晶,与《玄音谱》的正大玄奥,可谓同源异流,各有所长!”陈亮心中震撼,如获至宝。这本手札,不仅解开了林老九事件的部分谜团,更为他提供了宝贵的、可以立刻借鉴学习的实战法门!尤其是在这水网密布的花城,疍家傩音中的许多技巧,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将册子小心收好,贴身藏入怀中。此刻,他才感觉这次的险死还生,似乎有了一丝值得的回报。 伤势和疲惫不容他久留。他挣扎着站起身,仔细检查了一下祭坛和那具干尸。确认邪气已被暂时压制,短期内应无大碍后,他必须尽快离开这艘鬼船。 沿着来路,他艰难地爬出底舱,重新回到死寂的甲板上。夜色深沉,江风凛冽。对岸城市的灯火依旧遥远,码头上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怀中的册子和左肩的剧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那个引他来的疍家老人目的不明,追兵可能还在附近,花城已无他立锥之地。 他必须立刻远遁!但去哪里?如何避开眼线? 他望向漆黑如墨的江面,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走水路!陆路关卡必定严密,而蜿蜒的珠江水系支流纵横,通往周边乡镇乃至出海口,是相对隐蔽的通道。疍家手札中关于利用水流、夜色隐藏行迹的法门,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强打精神,在码头废墟中寻找。运气不错,在一处 隐蔽的河湾,他发现了一艘被遗弃的、半旧的小舢板,虽然破烂,但勉强能用。他解下缆绳,拿起破旧的竹篙,悄无声息地将小船撑离岸边,融入漆黑的江水中。 冰冷的江水拍打着船帮,夜风刺骨。陈亮不顾伤势,依照手札中记载的粗浅法门,调整呼吸,将一丝微弱的真气融入划桨的节奏中,尽量让小船行驶得更稳、更静,同时借助水流和夜色隐藏踪迹。 他不敢靠岸,沿着支流向下游漂去。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明,他已远离花城市区,进入了一片水网交织、蕉林密布的郊野河段。精疲力尽的他,将小船撑进一处芦苇荡深处藏好,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船舱里,昏睡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陈亮被一阵鸟鸣和阳光刺醒。他挣扎着坐起,检查伤势。伤口因江水浸泡有些发白,但未恶化。他吞下最后一颗丹药,就着河水吃了点干粮,开始研读那本疍家手札,尤其是其中关于利用草药、音律辅助疗伤和隐匿气息的法门。 数日后,靠着手札上的知识和野外生存能力,陈亮的伤势稳定下来,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他剃掉了胡须,用河泥略微改变了肤色,看起来落魄了许多。他决定不再返回大城市,而是沿着水道,前往更偏远的、与邻省交界的乡镇落脚,避避风头,同时潜心消化这次的收获。 这一日黄昏,小船漂到一个名为“白鹅潭”的古老水乡小镇。镇子不大,青石板路,小桥流水,民风看似淳朴。陈亮将船泊在镇外僻静处,戴上斗笠,压低帽檐,走上了码头。 他需要打听一下消息,买些必需品,并找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镇口有一家老旧的茶寮,几个老人正在里面喝茶闲聊。陈亮走了进去,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坐在角落,默默听着。 “……听说了没?省城前几天出大事了!”一个老人压低声音。 “乜事啊?咁大阵仗?”(什么事啊?这么大动静?) “好似系话捉拿乜紧要逃犯,码头、车站查得好严!仲话……同几十年前一单旧案有关!”(好像是说捉拿什么重要逃犯,码头、车站查得很严!还说……跟几十年前一桩旧案有关!) “几十年前?唔通系……林老九个单嘢?”(几十年前?难道是……林老九那件事?) “嘘!细声嘀!唔好乱讲!依家都冇人敢提咯!”(嘘!小声点!不要乱讲!现在都没人敢提了!) 陈亮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消息果然传开了!而且,竟然牵扯到了几十年前 的林老九案!看来,自己在鬼船的出现和拿走手札,已经彻底惊动了幕后之人!对方的能量,竟然能翻出几十年前的旧案来追查! 形势比他想象的更严峻! 他不动声色地喝完茶,付钱离开。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深居简出。 他在镇子边缘,找到一处废弃的、临水而建的疍家老棚屋。棚屋破败不堪,但勉强可遮风挡雨,且位置隐蔽。他用身上最后的钱,向附近一个孤寡老人买了些米粮和简单的生活用品,便在此暂时安顿下来。 每日,他除了必要的觅食和打探消息,便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研读那本疍家手札,并结合《玄音谱》残页进行揣摩修炼。他发现,两者虽路径不同,但底层逻辑确有相通之处,相互印证之下,对音律之道的理解精进不少。尤其是对气息的控制、对环境中“声”与“气”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他甚至开始尝试模仿手札中记载的、利用环境声音(如水声、风声)来辅助隐匿和疗伤的粗浅法门。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正在打坐调息的陈亮,灵觉忽然捕捉到远处水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非同寻常的划水声!那声音节奏特殊,并非普通渔船,而且……正朝着他藏身的棚屋方向而来! 陈亮猛地睁开眼,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潜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水雾弥漫。只见一艘没有灯火的小艇,如同鬼魅般滑破水面,艇上隐约可见两三个模糊的黑影,正朝着棚屋悄然逼近! 危险,如影随形,再次降临! 喜欢大唢呐 第15章 潭影浮生 冰冷的夜雾如同鬼魅的纱幔,笼罩着白鹅潭沉寂的水面。那艘无灯的小艇划破墨色绸缎般的河水,悄无声息,只有船桨入水时极轻微的“咿呀”声,如同毒蛇吐信,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艇上三道黑影轮廓模糊,如同水底浮上的幽魂,径直朝着陈亮藏身的废弃棚屋逼近。 棚屋内,陈亮屏息凝神,紧贴斑驳的木板墙,全身肌肉紧绷如铁,灵觉提升至极致。左肩伤口处传来隐约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虚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冰冷清醒。来了!比他预想的更快!是图书馆那伙人?还是与林老九相关的势力?或者是……那个引他去鬼船的疍家老人背后的存在? 小艇在离岸数米处停下,不再前进。艇上三人并未立刻登岸,而是呈品字形静立船头,似乎在感知着什么。一股无形的、带着审视与冰冷杀意的气息,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扫过破败的棚屋。陈亮将自身气息收敛到近乎龟息,与潮湿腐朽的木墙、脚下的泥土几乎融为一体,这是《玄音谱》结合疍家手札中隐匿法门的极致运用。 片刻沉寂后,居中一道较为高大的黑影微微抬手,打了个手势。左侧那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竟未激起多大水花,如同水獭般潜向岸边。右侧那人则缓缓抬起手,手中似乎握着一件短棍状物事,在微弱月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水下!陈亮心头一凛!对方果然专业,水陆并进!他不能再等! 就在水下那道黑影即将触及岸边的淤泥时,陈亮动了!他并非冲向门口,而是猛地向后撞去!“轰隆!”一声,本就腐朽的棚屋后墙被他蓄力一撞,破开一个大洞!木屑纷飞中,他身形如电,倒射入屋后浓密的芭蕉林中! 几乎在他撞破后墙的同时! “噗!”一声轻微的、类似弓弦震动的声响!一道乌光穿透前窗,精准地钉在他方才藏身的位置!是一支弩箭!箭簇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哗啦!”水花响动,那名潜泳者也已跃上岸,手持分水刺,扑向破洞! “追!”艇上居中那人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冰冷。剩下两人同时跃上岸,与小艇上持弩者形成三角合围之势,迅捷无比地追入芭蕉林! 陈亮在黑暗中发足狂奔!芭蕉叶宽大湿滑,不断抽打在身上,脚下泥泞不堪。他不敢直线逃跑,利用树木的遮挡不断变向,同时将怀中那本疍家手札摸出,塞进贴肉最隐蔽处。耳后风声骤紧,追兵已近! 他猛地俯身,抓起一把烂泥向后甩去,同时脚下一滑,故意卖个破 绽,向左侧倾倒。持分水刺的追兵果然上当,疾扑而至!陈亮却在倒地瞬间腰腹发力,如同泥鳅般向右侧翻滚,避过致命一击,同时未持唢呐的左手并指如刀,蕴含微薄真气,狠狠戳向对方脚踝!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闷哼!那追兵脚踝碎裂,惨叫着倒地!但另外两人已至!持弩者再次抬起手弩,另一人则挥动一柄短刀,刀风凌厉,直取陈亮脖颈! 避不开了!陈亮眼中狠色一闪,不再躲闪,反而合身撞入持刀者怀中!同时,他一直紧握的右拳,中指关节凸起,凝聚最后真气,一记“寸拳”狠狠砸向对方心窝!这是最凶险的近身搏命打法! “砰!”“噗!” 陈亮的肩头被短刀划开一道深口,鲜血淋漓!但对方的刀势也被他这一撞卸去大半!而那记蕴含真气的寸拳,结结实实轰在持刀者心口! 持刀者如遭重锤,双眼暴突,一口鲜血喷出,踉跄后退! 但就在此时,第三支弩箭已至!直射陈亮后心!太快了!根本无法闪避! 生死一线间,陈亮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疍家手札中一段关于“水韵共鸣、借力化劲”的晦涩口诀,以及《玄音谱》中对气息流动的玄妙感知!他强行扭转身形,不是硬挡,而是将唢呐铜碗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箭矢轨迹上,同时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古怪的音节,身体肌肉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高速震颤! “铛!” 弩箭击中唢呐,发出刺耳锐响!巨大的冲击力让陈亮虎口崩裂,唢呐几乎脱手!但那箭矢的力道,竟被他这诡异的身法音震卸去了小半,穿透力大减,只是擦着肋下飞过,带走一片皮肉,未能深入脏腑! 即便如此,陈亮也如断线风筝般被撞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泞中,眼前发黑,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已到极限! 持弩者显然没料到这必杀一击竟被化解,愣了一下,立刻再次上弦!而那个被击中心口的持刀者,竟也挣扎着站起,眼神疯狂,再次扑上! 完了!陈亮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这绝望之际—— “呜——嗡——” 一声苍凉、古朴、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埙声,毫无征兆地,从白鹅潭弥漫的夜雾深处响起!这埙声不尖锐,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力,音波过处,躁动的杀意仿佛被无形之水洗涤,连芭蕉叶的摇曳都慢了下来。 追杀的三人身形同时一滞,眼神出现瞬间的恍惚,动作慢了半拍! 陈亮也听 到了这埙声!是那个疍家老人?!他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翻身,用尽最后力气滚入旁边一道陡峭的河坎下,“噗通”一声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河水瞬间淹没头顶,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他屏住呼吸,不顾伤势,依照手札法门,手脚并用,如同受伤的水鬼,拼命向河底黑暗深处潜去,顺流而下! 岸上,持弩者率先清醒,冲到河坎边,对着浑浊的河面连发数弩,却只激起几团水花,早已失去目标。 “妈的!有高人插手!撤!”居中那沙哑声音带着惊怒,果断下令。三人迅速扶起伤员,消失在芭蕉林深处,小艇也悄然驶离。 河面上,埙声袅袅散去,夜雾依旧浓重,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下游数里外的一处芦苇荡,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鬼的身影,艰难地爬上了岸。正是陈亮。他伏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咳嗽,吐出几口混着血丝的河水,左肩和肋下的伤口被水一泡,更是痛彻心扉。方才水下亡命潜游,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他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一片死寂。追兵没有跟来。是那神秘的埙声救了他。那老人……究竟是谁?为何屡次现身?是敌是友? 他检查了一下伤势,失血不少,但未伤及根本。怀中的疍家手札用油布包着,侥幸未湿。那杆唢呐也紧紧抓在手中,铜碗上被弩箭击中的地方留下一个凹痕。 劫后余生,没有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凛然。花城的水太深了。林老九的遗泽,神秘的追杀者,诡异的疍家老人……他像一个无意中闯入棋局的棋子,身不由己。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中,白鹅潭小镇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宁静祥和,仿佛昨夜的血腥追杀只是一场幻梦。 他不能回镇上了。这里也不再安全。 他撕下衣襟,重新包扎伤口,吞下最后一颗疗伤药。然后,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笼罩在晨雾中的水域,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与小镇相反的方向,消失在莽莽的丘陵林地之中。 前途未卜,危机四伏。但他知道,路还得走下去。怀中的手札和脑中的音律,是他唯一的依仗。他要活下去,要变强,要揭开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真相。 南国之旅,暂告一段落。但玄音之路,才刚刚启程。 (第四卷 终) 喜欢大唢呐 第1章 雾锁码头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和血腥气,呛得陈亮肺叶针扎般疼。他像一截朽木,被暗流推搡着,不知在昏暗中漂了多久,直到后背重重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才从半昏迷中惊醒。 是河岸。杂乱的石滩。 他挣扎着爬上岸,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咳嗽,呕出带着血丝的河水。左肩和肋下的伤口被污水浸泡得外翻发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天光晦暗,浓雾弥漫,看不清身处何地,只听见远处模糊的浪涛声,和近处水波轻拍岸石的呜咽。 昨夜白鹅潭边的生死追杀,如同噩梦般在脑中闪回。弩箭的破空声,刀锋的寒意,还有那神秘响起、救他一命的埙声……那个疍家老人,究竟是谁? 他强撑着坐起,检查周身。万幸,贴身收藏的油布包完好,那本用命换来的《疍家傩音手札》还在。暗哑的唢呐也紧紧抓在手中,铜碗上的箭痕凹坑触目惊心。他撕下湿透的内衫下摆,重新勒紧伤口,冰冷的布条触及皮肉,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暂时压住了流血。 必须离开水边。追兵可能还在搜寻。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循着浪声的反方向,踉跄着钻进浓雾深处。脚下是松软的滩涂,长着半人高的芦苇和咸腥的水草。雾太大了,几步之外便一片混沌,只能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脚下触感变为坚硬的泥土,雾气也略微稀薄了些。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破败的棚屋轮廓,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大多以木板、油毡搭成,像是某个被遗忘的渔民聚落。空气中弥漫着鱼腥、煤烟和潮湿霉烂的混合气味,死气沉沉,不见人踪。 是个废弃的疍家棚户区?陈亮心中微动,这或许是暂时藏身的好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选择了一间位置最偏僻、半陷在土坡下的棚屋。木门虚掩着,一推就开,扬起一片灰尘。里面空间狭小,只有一张破床板和几件烂渔具,蛛网密布,但至少能遮风避雨。 他反手闩上门,背靠墙壁滑坐在地,剧烈喘息。脱力感和伤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不敢睡,强打精神,先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声和水声,并无异常。 他这才稍微放松,取出油布包,小心翻开《疍家傩音手札》。眼下伤势沉重,环境不明,最快恢复自保之力的方法,就是利用手札中的知识。 他直接翻到记载疗伤和隐匿法门的部分。上面除了草药方子(一时难寻),更多的是利用特定呼吸节奏、音律振动配合 水汽、地气来安抚伤痛、收敛气息的奇术。其中一篇名为“水息敛魂术”的法门引起他的注意,讲究的是模仿水中生灵的呼吸韵律,将自身气息与周围水汽融为一体,达到“入水即隐”的效果,正适合眼下这潮湿环境和重伤状态。 他依言尝试,调整呼吸,意念观想自己如同一尾受伤的鱼,沉入水底,气息绵长细微,与周围潮湿的空气共鸣。起初毫无头绪,伤痛干扰心神,但渐渐地,随着呼吸节奏与手札记载的某种低沉音律频率隐隐契合,他感到伤口的灼痛似乎减轻了一丝,周身散发的气息也变得更加微弱,仿佛真的要与这破败的棚屋、与外面的浓雾融为一体。 这疍家秘术,果然有独到之处!虽不如《玄音谱》玄奥正大,却在某些特定环境和实用技巧上,更为精妙直接。 不知不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棚屋内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隐约的浪涛声和风穿过破洞的呜咽。陈亮又冷又饿,伤口阵阵抽痛。他勉强就着水囊吃了点硬邦邦的干粮,继续运转“水息敛魂术”疗伤和隐匿。 深夜,他被一阵极其轻微、却非风吹草动的窸窣声惊醒。声音来自棚屋外,像是有人用极轻的脚步踩在松软泥土上。 陈亮瞬间屏住呼吸,灵觉提升至极致,“水息术”自然运转,整个人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块。他悄无声息地挪到板壁裂缝处,向外窥视。 浓雾未散,月光艰难地透下些许微光。只见一个矮小、佝偻的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在他藏身的棚屋周围徘徊!那黑影动作灵敏,不时蹲下摸索地面,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 是追兵?还是这废弃棚户区本地的宵小? 黑影徘徊片刻,似乎未发现异常,又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浓雾中,消失不见。 陈亮心中凛然。此地也不安全!对方竟能追踪至此?是循着血迹,还是有什么特殊的追踪法门?必须尽快离开! 后半夜,他不敢再睡,一边疗伤,一边警惕着外界动静。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浓雾稍散,他决定立刻动身。 他撕下床板上相对干净的破麻布,重新包扎伤口,将手札和唢呐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推开棚屋门,融入黎明前最黑暗的雾气中。 他不敢走水路,选择沿着废弃的土路向内陆方向摸索。沿途所见,愈发荒凉。倒塌的房屋,废弃的渔船,荒芜的盐田,仿佛这片土地早已被遗弃。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片较大的建筑轮廓,像是一个废弃的码头或者小型货运站。几座破败的仓库 孤零零地立着,铁轨锈迹斑斑,淹没在杂草中。 陈亮正想绕行,却忽然听到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最近的一座仓库方向传来。 有人?是受伤的渔民?还是……陷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靠近查看。他收敛气息,借助废弃车厢和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仓库破窗外。 透过窗户的破洞向内望去,仓库内光线昏暗,堆满杂物。只见角落的地上,蜷缩着一个身影!看衣着,像是个本地老渔民,浑身湿透,脸色青紫,身体不住地抽搐,口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而在老人身边,竟然散落着几片熟悉的、黑紫色的竹简碎片!正是“巫诅阴文”竹简! 陈亮心中巨震!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一个垂死的老人在一起? 他凝神细看,发现老人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浮现出一些不正常的、类似水渍蔓延的暗青色纹路,正在缓缓蠕动,散发出与那“巫诅阴文”同源的、令人心悸的阴邪气息! 是诅咒反噬?还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就在这时,那老人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竟然完全变成了浑浊的惨白色,没有瞳孔!他直勾勾地“望”向陈亮藏身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发出沙哑扭曲、不似人声的低吼: “来……了……拿……东西……还……给我……” 陈亮浑身汗毛倒竖!这老人……根本不是人!或者说,已经被邪物彻底控制了! 他当机立断,抽身疾退!然而,已经晚了! 仓库四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四五道黑影,堵住了所有退路!这些人穿着普通的渔民衣服,但眼神空洞,面色青灰,动作僵硬,手中拿着鱼叉、船桨等物,身上同样散发着那股阴邪气息! 被包围了!这些渔民,全都中了邪! 陈亮背靠冰冷的仓库墙壁,手握唢呐,眼神冰冷地扫过逐渐逼近的、被操控的“渔民”。浓雾弥漫的废弃码头上,一场人与邪祟的遭遇战,一触即发。 喜欢大唢呐 第2章 邪伥围城 废弃码头上,浓雾未散,将黎明染成一片阴惨的灰白。五六个眼神空洞、面色青灰的“渔民”,呈半圆形缓缓逼近,他们手中的鱼叉和船桨拖在水泥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那股阴冷邪戾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仓库方向弥漫开来,压得陈亮几乎喘不过气。被钉在墙上的干尸林老九的恐怖尚未走远,眼前这些被操控的活人,更添几分诡异和凶险。 不能硬拼!陈亮瞬间做出判断。这些渔民只是被邪术控制的傀儡,本身或许无辜,击杀他们毫无意义,反而会消耗所剩无几的体力和真气。必须找到操控的源头,或者……突围!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逼近的傀儡,发现他们的动作虽然僵硬,但步伐一致,隐隐形成一个包围阵势,封死了通往码头外的主要路径。唯独左侧靠近锈蚀铁轨堆的一侧,因为杂物阻挡,空隙稍大。 就是那里! 陈亮不再犹豫,在最近一个手持鱼叉的傀儡机械刺来的瞬间,他身形猛地一矮,不是后退,而是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向前滑铲!鱼叉带着腥风从头顶掠过!同时,他未受伤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击人体,而是狠狠一掌拍在对方脚踝脆弱处! “咔嚓!”一声脆响,那傀儡脚踝断裂,身体失衡,沉闷倒地,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缺口打开!陈亮足尖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冲向那道缝隙! 然而,另外几个傀儡反应极快,几乎同时合围而来!一根船桨带着恶风拦腰横扫,另一把鱼叉直刺后心!配合默契,仿佛被同一个意识操控! 避不开了!陈亮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吸气,胸腔鼓荡,将仅存的小半真气灌注喉部,对着身后追兵最密集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并非通过唢呐、却凝聚了全部意志与“水息敛魂术”逆运法门的尖锐音啸! “呔——!” 这声音如同鬼哭,又似夜枭尖鸣,尖锐刺耳,更带着一股扰乱气息、刺痛神魂的诡异波动!这是他从疍家手札中一处关于“惊魂音”的残篇领悟的粗浅法门,专破邪祟迷障,对操控心神之术或有奇效! 音波过处,那几个扑来的傀儡动作齐齐一滞,眼中空洞的神色出现瞬间的混乱,攻势为之一缓! 趁此间隙,陈亮已如游鱼般从船桨和鱼叉的缝隙中钻过,冲出了包围圈!但他肋下旧伤被剧烈动作牵扯,一阵剧痛,身形一个踉跄。 就在这时,仓库方向那被邪灵附体的老渔民,发出了更加凄厉怨毒的嘶吼:“留下……东西……!” 随着这声嘶吼,剩下的傀儡如同被注入新的力量,眼中青光大盛,再次疯狂扑上!而更让陈亮心惊的是,码头周围浓雾中,影影绰绰,似乎又有更多僵硬的身影在汇聚!这邪术竟能操控如此多的活人? 不能恋战!必须立刻远离这片被污染的区域! 陈强忍剧痛,发足狂奔,专挑堆满废弃集装箱和机械残骸的复杂地形穿梭,利用障碍物阻挡追兵。身后的脚步声和嘶吼声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 跑出近百米,前方出现一道锈蚀严重的铁丝网,网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更远处是低矮的丘陵。只要翻过去,就能暂时摆脱! 陈亮加速前冲,准备一跃而过。然而,就在他腾空的瞬间,异变再生!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一个半埋的油桶后悄无声息地闪出!速度极快,动作矫健,绝非那些僵硬傀儡可比!黑影手中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短匕,直刺陈亮腰腹要害!时机、角度刁钻狠辣,正是武者袭杀的路数! 是那个在图书馆跟踪、码头围捕他的中山装男人的同伙!他们竟然一直潜伏在侧,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下偷袭太过突然,陈亮身在空中,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无法闪避!眼看匕首就要及体! 生死关头,陈亮爆发出惊人的潜能!他猛地拧腰缩腹,同时将背后用布包裹的唢呐顺势向下一格! “锵!” 匕首狠狠扎在唢呐坚硬的铜碗上,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让陈亮虎口崩裂,唢呐险些脱手,整个人也被撞得向侧面摔去! 偷袭者一击不中,毫不停留,如影随形,匕首划向陈亮咽喉!招式狠毒,力求一击毙命! 陈亮重重摔在泥地里,溅起大片污水。他来不及起身,就势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割喉一击,匕首擦着脖颈划过,带出一道血痕!冰冷刺骨! 他心中骇然,此人武功高强,远超那些傀儡,是真正的杀手!而且,对方似乎很清楚他的虚弱状态,招招致命! 不能再留手了!陈亮眼中闪过决绝,右手猛地扯开包裹唢呐的厚布,暗哑的铜管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不再试图起身,而是就着半跪的姿势,将唢呐凑到唇边,鼓动胸腔中最后一丝真气,吹响! 这一次,他吹奏的不再是尖锐的音啸,而是一段低沉、压抑、充满了无尽悲怆与愤怒的旋律片段!这旋律脱胎于疍家手札中记载的一首用于超度水难亡魂的古老“引魂渡”,又融入了《玄音谱》基础音律的 浩然之气,更夹杂着他自身濒临绝境的嘶吼与不甘!音律不成调,却直击灵魂! “呜——嗡——哐——!” 唢呐声起,不似以往高亢,反而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又似冤魂集结的号哭,带着一股撕裂一切伪装、直指本源的悲愤力量,以陈亮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音波过处,浓雾仿佛被无形之手搅动!那几个追近的傀儡如遭重击,抱头发出痛苦的嘶嚎,眼中青光剧烈闪烁,动作彻底混乱,甚至开始互相攻击!而那个持匕的杀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直钻脑髓的魔音震得动作一滞,眼神出现瞬间的恍惚和惊悸! 有效!这搏命吹出的、融合正邪的悲怆之音,竟对邪术和活人心神都有强烈的干扰作用! 陈亮趁此机会,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浑身剧痛,用尽最后力气冲向铁丝网,手足并用,狼狈不堪地翻了过去,滚入荒草丛中! 他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冲向远处的丘陵林地。身后,传来杀手愤怒的厉喝和傀儡混乱的嘶吼,但追兵似乎被那诡异的唢呐声暂时阻住了脚步,或者是忌惮丘陵地形的未知,没有立刻越界追来。 陈亮拼命奔跑,直到冲进密林深处,确认暂时安全,才敢靠着一棵大树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咳出带着血沫的浊气。左肩和肋下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浸透了简陋的包扎,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虚脱。 刚才那一下,真是险死还生!若不是情急之下悟出那诡异的音律,此刻已是刀下亡魂。那杀手……绝对是专业清理“异常”的冷血之徒。而操控渔民的那股邪力,与林老九同源,却更加诡异难缠,竟能大范围控制活人。 这小小的废弃码头,竟成了正邪两道势力的交汇点,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双方盯上的猎物。 他必须尽快疗伤,然后彻底离开这片区域。这里的水,太深,太浑了。 喘息稍定,他挣扎着起身,准备寻找更隐蔽的藏身之处。然而,当他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翻越铁丝网时,被尖锐铁丝刮破的衣袖口时,瞳孔猛地一缩! 破口处,沾染着一些暗红色的、粘稠的泥土。这泥土的颜色……不对劲!不是普通的红土,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怨气?而且,这怨气的性质,与他之前感受过的“巫诅阴文”和傀儡邪气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更加磅礴,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战场杀伐之气! 陈亮心中一凛,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泥土,放在鼻尖仔细嗅闻。没错!虽然极其淡薄,但这绝对是浓烈到极致 的血煞怨气,历经岁月沉淀后残留的气息!这荒丘之下,埋着什么? 他强忍不适,扩大范围仔细感知。果然,以码头和这片荒丘为界,地底深处,隐隐弥漫着一片极其广阔、却深沉压抑的怨气场!这怨气不活跃,仿佛被什么东西镇住了,但总量惊人,远超林老九那点怨念! 难道……这码头和荒丘,曾是一片古战场?或者……万人坑? 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脑海:那些被邪术操控的渔民,之所以聚集在码头,会不会不仅仅是因为废弃容易藏身,更是因为……这地底庞大的怨气,可以被那邪术引动或利用? 如果真是这样,那幕后操控者的图谋,恐怕远比想象中更大!林老九的遗泽,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陈亮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不敢再逗留,必须立刻离开!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片看似平静的荒丘,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向山林更深处逃去。 背后的码头上,浓雾依旧,杀机暗藏。而地底深处,那沉睡的庞大怨气,仿佛被什么惊醒了一般,微微躁动起来。 喜欢大唢呐 第3章 荒丘血壤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冷汗,从陈亮的额角滑落,渗入嘴角,带来一股苦涩的咸腥。他靠在一棵虬结老榕树粗壮的根系形成的天然凹陷里,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和肋下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方才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伤口在雨水浸泡下,边缘泛白,隐隐有化脓的迹象。 山林里光线昏暗,暴雨将至的闷热湿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废弃码头方向的喧嚣早已听不见,但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危机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他强撑着撕下内衣相对干燥的布条,重新勒紧伤口,冰冷的布条触及皮肉,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也暂时压住了奔涌的鲜血。 必须尽快处理伤势,否则不等追兵找到,自己就会先垮掉。他想起《疍家傩音手札》中记载的几种利用特定草药辅以音律振动加速伤口愈合的粗浅法门,其中提到几种南方常见的止血消炎的野草,如白花蛇舌草、地锦草等。他挣扎着站起身,忍着眩晕,在附近潮湿的林地边缘仔细搜寻。 运气不错,在一处岩石背阴的苔藓丛中,他找到了几株叶片肥厚、边缘呈锯齿状的地锦草。他按照手札所述,将草叶嚼碎成糊状,敷在伤口上,一股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随后,他盘膝坐回树根凹陷处,宁心静气,尝试运转那“水息敛魂术”,并配合一种低沉、绵长的喉音哼鸣,引导微弱的真气缓缓滋养受损的经脉,同时将自身气息与周围潮湿的林地环境融为一体,达到隐匿和疗伤的双重效果。 过程缓慢而痛苦,但对气息控制的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岔气。陈亮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伤口的灼痛感确实减轻了些许,体力也恢复了一两成,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有了行动的能力。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闷雷在天际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将山林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雨水冰冷刺骨,却也让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被追踪的危机感暂时被冲刷淡去。 陈亮松了口气,雨水至少能掩盖他的气味和踪迹。他缩在树根下,就着雨水吃了点硬邦邦的干粮,脑子却飞速运转,梳理着当前的处境。 码头遇袭,证实了两件事:第一,那股懂得操控活人的邪术势力,确实存在,并且活动猖獗,其手段比林老九更加诡异难缠;第二,还有另一股专业的、疑似官方或某个强大组织的“清理”力量在追捕自己,他们目标明确,下手狠辣。而自己, 因为身怀“血简”和《疍家傩音手札》,成了双方都想得到或清除的目标。 更让他心悸的,是逃离时感受到的那片荒丘地底深处,那股沉埋已久、磅礴无比的古老怨气。那绝非凡俗战场所能形成,更像是一种……大规模血祭或屠杀后,经年累月积淀下的恐怖煞场。这花城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林老九的邪术,疍家傩音的正统,官方的清理,地底的古怨……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更加庞大和黑暗的谜团。 必须尽快离开花城地界!但眼下伤势未愈,追兵环伺,贸然前往车站码头无异于自投罗网。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藏身疗伤,并设法搞到新的身份和离开的途径。 他想起了之前暂时藏身的那个废弃疍家棚户区。虽然也不绝对安全,但位置偏僻,环境复杂,易于藏匿,而且靠近水边,万一有事,或许能借助水道脱身。最重要的是,那里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被遗弃的、有用的物资。 雨势稍小,天色渐暗。陈亮决定冒险返回那个棚户区。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借着雨幕和暮色的掩护,如同幽灵般在湿滑的山林间穿行,小心翼翼地向来路摸去。 一个多时辰后,他再次看到了那片死气沉沉的废弃棚屋,在雨中更显破败阴森。他警惕地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埋伏后,才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回到了之前藏身的那间半塌棚屋。 屋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多了些雨水渗漏的痕迹。他仔细检查了四周,用杂物堵住漏雨严重的地方,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坐下,开始处理更严重的伤势。地锦草的效果有限,他需要更有效的药物。 他想起手札中提到的一种利用常见材料制作的简易金疮药方子,主要成分是陈年石灰、桐油和几种草木灰。他在棚屋里翻找,幸运地找到半罐不知放了多久、已经板结的石灰,又从破烂渔网上刮下些桐油垢,混合着烧过的草木灰,勉强凑齐了材料,按照记忆中的比例调制了一小罐黑乎乎的药膏。 将药膏敷在伤口上,一股灼热感传来,伴随着刺疼,但随后便是一种清凉的舒缓感。疍家先民的智慧,在生存技艺上确实有独到之处。 处理完伤口,他不敢生火,就着冷水吃了点东西,然后再次沉浸于“水息敛魂术”的修炼中。这一次,他尝试将感知向外延伸,不仅仅局限于自身隐匿,更试图去捕捉周围环境中的“声”与“气”的细微变化。雨水敲打棚顶的滴答声,远处隐约的江涛声,风中草木的摇曳声……各种声音交织成复杂的背景音。而在这些声音之下,他努力 分辨着是否有异常的脚步声、低语声,或是……那若有若无的邪气波动。 夜渐深,雨停了,只有屋檐滴水的嗒嗒声。万籁俱寂中,陈亮的灵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振动。那振动并非来自声音,更像是一种……能量的涟漪,从码头荒丘的方向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躁动感。仿佛地底那沉睡的庞大怨气,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心中一凛,立刻收敛气息,凝神细察。振动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又缓缓平息下去,但那种躁动感却残留了下来。 是那些邪术师在搞鬼?他们在试图引动地底怨气?他们想干什么? 强烈的危机感促使陈亮做出了决定:不能再等了!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里! 他不再全力疗伤,而是开始做离开的准备。他将剩余的干粮和药膏小心包好,检查了唢呐和手札,又在水罐里灌满了雨水。然后,他撕下棚屋墙壁上一些相对干净的旧渔网和破布,开始笨拙地改变自己的装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落魄的流浪渔民或苦力。 就在他忙碌之际,棚屋外极远处,隐约传来了一声短促的、类似夜枭鸣叫的声音,但音调却有些古怪,带着一种人为的刻意感。 陈亮动作一顿,心脏猛地收紧。是信号?追兵摸过来了? 他立刻吹熄了手中用来照明的、从废弃油灯里刮出的一点灯油捻子,棚屋内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他悄无声息地挪到板壁裂缝处,向外窥视。 月光被薄云遮挡,大地一片朦胧。只见远处码头方向,有几个模糊的黑影,正借着废弃建筑物的掩护,呈扇形向棚户区这边缓缓搜索过来!动作专业而警惕,正是那些“清理者”的风格! 他们果然找来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陈亮不再犹豫,必须立刻从相反方向突围!他背上简单的行囊,手握唢呐,如同狸猫般从棚屋后墙的破洞钻出,匍匐在地,利用杂草和废墟的阴影,向着与码头相反的内陆方向潜行。 身后的搜索网正在收紧,他必须赶在合围之前,冲出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爬出棚户区边缘,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荒地时,前方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交叉扫过,死死地锁定了他的藏身之处! “在那里!别让他跑了!”一个冰冷的喝声响起! 中埋伏了!对方早已料到他逃跑的方向,提前设下了包围圈!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真正的绝境! 陈亮背靠着一堵残破的土墙,雨水混合着冷汗从脸颊滑落。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唢呐,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随即又被一股狠厉所取代。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拼死一搏! 喜欢大唢呐 第4章 血壤惊变 废弃棚户区的边缘,残垣断壁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如同冰冷的触手,死死锁定了藏身于半堵土墙后的陈亮。前方开阔地已被堵死,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也越来越近。冰冷的雨水混合着额角的冷汗滑落,渗入嘴角,带来一股绝望的咸涩。 绝境!真正的十面埋伏! 陈亮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左肩和肋下的伤口在剧烈奔跑和紧张情绪下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浸透了简陋的包扎,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虚弱感。但他握紧唢呐的手,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眼神在最初的慌乱后,迅速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逃不掉了。那就……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前方堵截的敌人呈扇形缓缓逼近,最近一人已不足十步,手中短棍扬起,即将扑上来的刹那—— “呜嗷——!!!” 陈亮猛地从墙后蹿出,不是后退,而是如同扑食的饿狼,主动冲向正面之敌!同时,他将残存的所有真气、意志、乃至对死亡的恐惧,全部灌注于喉间,发出了一声绝非人声的、撕裂般的咆哮!这咆哮不通过唢呐,却蕴含着他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惨烈杀意和《玄音谱》基础音律震荡脏腑的粗浅法门,直刺人心! 正面那名敌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亡命反扑,被这突如其来的、直钻脑髓的凶煞之气震得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陈亮已冲到近前!他根本不与对方兵器硬碰,身体诡异一矮,避开横扫的短棍,合身撞入对方怀中!同时,未持唢呐的左手并指如刀,凝聚微薄真气,狠狠戳向对方腋下极泉穴!右手则握紧唢呐铜碗,将其当作短锤,顺势砸向对方小腿胫骨! “咔嚓!”“呃啊!”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敌人腋下要害被重击,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失控,小腿胫骨传来钻心剧痛,惨叫着向后倒去! 缺口打开!陈亮毫不停留,身形如电,从倒下的敌人身侧掠过,冲向开阔地!他根本不管身后,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只求在合围完成前冲出去! “拦住他!” “开枪!”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拉动手枪保险的“咔嚓”声!但陈亮亡命狂奔的路线毫无规律,借助地上杂物的遮挡,呈之字形突进,让枪手一时难以瞄准! “砰!砰!” 两声枪响划破夜空,子弹呼啸着擦着陈亮的耳畔和脚边飞过,溅起泥 土!灼热的气浪让他头皮发麻,但他咬紧牙关,速度不减! 眼看就要冲过最后一片开阔地,前方就是更复杂的丘陵灌木丛!只要进去,就有周旋的余地! 然而,就在他脚踏上荒地边缘松软泥土的瞬间,异变陡生! 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不是地震那种摇晃,而是一种……源自地底深处的、沉闷的、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要破土而出的轰鸣和震颤! “轰隆隆——!” 整个荒丘区域,以码头和棚户区为中心,猛烈地抖动!地面开裂,泥石翻滚!陈亮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而那些追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弄得东倒西歪,惊呼连连,射击完全停止!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地面的震动,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血腥和滔天怨气的暗红色雾气,如同喷发的火山浓烟,从地底裂缝中汹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将整个区域笼罩在一片血色的混沌之中! 这红雾腥臭扑鼻,吸入一口便让人头晕目眩,心中暴戾之气陡升!那些追兵吸入红雾,顿时双眼泛红,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竟然开始互相攻击,状若疯癫! 陈亮也被红雾笼罩,但他修炼《玄音谱》和疍家傩音,灵台远比常人清明,加之“水息敛魂术”自行运转,勉强抵御着怨气的侵蚀。但他能感觉到,这红雾中蕴含的怨念煞气极其恐怖,远非林老九那点残念可比,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哭嚎嘶吼,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 是地底那股古老的怨气!被彻底引动了!是谁干的?是那些邪术师?还是……巧合? 他顾不上细想,这是天赐的逃生机会!他强忍着红雾带来的精神冲击和身体不适,屏住呼吸,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前方的丘陵灌木丛,头也不回地向深处亡命奔逃! 身后,传来追兵疯狂的厮杀声、枪声以及地底深处更加恐怖的、仿佛巨兽咆哮的轰鸣!整个荒丘码头区域,已然化作了血腥的修罗场! 陈亮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动静,直到肺叶如同火烧般疼痛,直到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才敢靠着一块巨大的山岩停下来,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呕出带着血丝的唾沫。 他回头望去,只见远处那片区域已被浓稠的血色雾气彻底笼罩,隐约可见其中电闪雷鸣,仿佛有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空气中弥漫过来的血腥怨气,依旧让他心惊肉跳。 刚才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地变,他必死无疑。但这地变……也太诡异、太恐怖了! 引动如此规模的古怨,需要何等力量?目的何在? 他不敢久留,此地已成是非之地,必须尽快远离。他挣扎着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花城主城区相反、更偏远的西南方向踉跄而行。 一路上,他不敢走大路,专挑荒僻的山林野径。伤势在亡命奔逃下恶化,失血和真气透支带来的虚弱感越来越重。他只能靠着手札上记载的粗浅草药知识和顽强的意志力硬撑。 三天后,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终于抵达了一个位于两省交界处的、名为“黑水镇”的偏远小镇。镇子不大,依山傍水,建筑老旧,民风看似彪悍闭塞。这里消息相对滞后,或许能暂时躲藏疗伤。 他用身上最后一点钱,在镇子边缘找了一间不用登记、价格低廉的私人小旅馆住下。房间狭小阴暗,但至少有了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锁好房门,他立刻处理伤势。伤口因拖延和奔波,已经化脓感染,发出难闻的气味。他狠下心来,用烧红的匕首剜去腐肉,敷上沿途采摘的草药,疼得几乎昏厥。随后,他连续数日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觅食,所有时间都用来运转“水息敛魂术”和研读《疍家傩音手札》,配合草药疗伤。 或许是绝境激发潜能,或许是疍家秘术确实玄妙,他的伤势恢复速度比预期要快。半个月后,伤口基本愈合,虽然留下狰狞的疤痕,体力也恢复了五六成。更重要的是,通过对疍家傩音的深入研习,他对音律之道的理解更上一层楼,尤其是对“水”之韵味的把握,以及利用环境声音隐匿、疗伤、甚至干扰心神的技巧,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然而,安稳日子并未持续多久。这天傍晚,他外出买干粮时,在镇口唯一一家简陋的茶馆里,听到几个外地模样的货车司机在闲聊。 “听说了吗?花城那边出大事了!” “啥大事?又抓贪官了?” “比那邪乎!说是西关老码头那边,前几天晚上地动山摇,还冒出红雾,邪门得很!官方封锁了消息,但有小道消息说……死了不少人,还有人说在雾里看到了……鬼影!” “真的假的?这么邪乎?” “千真万确!我有个哥们跑运输的,那天晚上刚好在附近,差点没吓死!现在那边还戒严呢,不让靠近……” 陈亮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出少许。消息果然传开了,虽然被压制,但纸包不住火。地底古怨爆发的影响,恐怕远超想象。 他心中忧虑更甚。花城是暂时不能回去了,但一直躲在这小镇 也不是办法。必须尽快搞到新的身份,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他付钱离开茶馆,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时,眼角余光瞥见街对面巷口,一个戴着斗笠、身形佝偻的身影,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那身影……有些眼熟?是错觉吗? 陈亮心中一凛,一股不安的感觉悄然升起。他加快脚步,回到旅馆,锁好门,仔细检查了房间,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稍稍安心。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同阴云般笼罩心头。这偏远小镇,似乎也并不绝对安全。 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花城的血雾,地底的古怨,神秘的窥视……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和危险的漩涡。而他,这个身怀异术、手握禁忌的吹唢呐人,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喜欢大唢呐 第5章 黑水暗流 黑水镇的夜,比花城更深,更沉。没有霓虹灯的侵扰,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湿冷的雾气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勉强照亮着青石板铺就的狭窄街道。两旁老旧的吊脚楼黑影幢幢,如同蹲伏的巨兽。河水在镇外无声流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水草腐烂的特殊腥气。 陈亮躺在小旅馆硬板床上,伤口愈合处的麻痒和肋骨的隐痛,让他无法安然入睡。傍晚茶馆里听到的传闻,以及那个巷口一闪而过的、戴着斗笠的佝偻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盘旋。花城码头的血色迷雾和地底轰鸣,绝非偶然。那窥视的目光,是追兵已然嗅到气味,还是这看似平静的黑水镇下,本就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他翻身坐起,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掀起厚重布帘的一角,向外窥视。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夜风穿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轻响。远处,镇子唯一的那座石拱桥像一道苍白的弯弓,沉默地架在黑水河上。一切看似正常,但那股萦绕不散的不安感,却越来越清晰。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主动探查,弄清这镇子的虚实,以及那个窥视者的来历。 接下来的两天,陈亮改变了策略。他不再完全深居简出,而是有选择地在白天人流相对较多的时段,出现在镇上的茶馆、杂货铺、河边的码头等地。他依旧穿着那身落魄的旧工装,戴着遮阳的旧草帽,刻意收敛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沉默寡言、前来找活路的外乡苦力。他很少主动与人搭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喝茶,听人闲聊,一双眼睛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收获零碎而模糊。镇上的居民大多朴实而警惕,对外乡人带着天然的疏离。闲聊的内容无非是家长里短、收成鱼汛,偶尔提及花城那边的“怪事”,也语焉不详,带着忌讳。关于镇子本身,他听到最多的,是关于“黑水河”的古老传说——河水通冥,深不见底,早年常有无名浮尸顺流而下,镇名由此而来。还有老人低声念叨,说镇尾那座废弃的“龙王庙”不太平,晚上能听到唱戏声,是以前淹死的戏班子阴魂不散。 这些传闻,在别处或许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结合陈亮自身的经历,却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水、浮尸、废弃庙宇、阴魂不散……这些元素,与花城码头、柳堤的诡异何其相似!这黑水镇,恐怕也绝非净土! 他尤其留意那个可能出现的斗笠身影,但再无发现。对方如同蒸发了一般。 第三天下午,陈亮决定去镇尾那座废弃的龙王庙看看。直觉告诉他,那里或许 藏着线索。他借口打听便宜的旧木料修缮船只(他伪装成想租条小船打零工的渔民),向一个在码头晒太阳的老船工问路。 老船工眯着眼,用粗糙的手指指了指镇子最西头:“喏,顺着河往上游走,过了那片乱石滩就能看到。破庙一座,没啥看头,邪性得很,后生仔,没事别去那儿晃荡。” 陈亮道了谢,压了压帽檐,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越往西走,人烟越稀少,房屋越发破败,最后只剩荒草和乱石。河岸变得陡峭,河水在这里拐了个急弯,水流湍急,颜色也变得更加深黝,果然不愧“黑水”之名。在一片嶙峋的乱石滩后,一座孤零零的小庙出现在视野中。 庙宇确实早已荒废,墙皮剥落,屋瓦残破,牌匾不知所踪,只有残存的飞檐斗拱还能看出昔日的规制。庙门歪斜,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鸟粪味。庙前空地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陈亮没有立刻靠近,而是找了个地势较高的石堆后面隐蔽起来,凝神感知。灵觉如同细丝般探出,扫过破庙及其周围。 果然!一股极其微弱、却与花城码头地底怨气同源、只是稀薄了无数倍的阴寒气息,正从破庙深处隐隐散发出来!虽然很淡,但那种腐朽、沉寂中带着不甘的怨念质感,绝不会错!这庙底下,也有东西! 不仅如此,他还敏锐地察觉到,庙宇周围的空气中,残留着一些非常新鲜的、不属于此地的气息痕迹——淡淡的烟草味(并非本地人常抽的旱烟),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朱砂和某种特殊香料混合的气味?这气味很淡,几乎被霉味掩盖,但陈亮对气息异常敏感,绝不会闻错! 有人最近来过这里!而且,是懂得使用特殊香料(很可能是做法事或施展某些术法所用)的人!是那个斗笠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陈亮心中凛然,更加小心地潜伏下来,耐心等待。他从午后一直等到日头西斜,天色渐暗,破庙周围除了风声水声,并无任何动静。 就在他以为今天不会有收获,准备趁天黑前返回时,异变陡生!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风吹草动的脚步声,从庙宇侧后方的山林小径传来!脚步声很轻,节奏特殊,带着一种刻意的隐蔽感。 陈亮立刻屏住呼吸,将“水息敛魂术”运转到极致,整个人如同融入身下的岩石和荒草。 片刻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庙宇侧面的断墙后。正是那个戴着斗笠、佝偻着背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深色粗布衣,背上似乎背着一个长条 形的布包,动作敏捷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后,迅速闪身钻进了破庙黑洞洞的门内! 他进去了!果然是他! 陈亮心脏狂跳,但没有轻举妄动。他耐心地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庙内毫无声息,仿佛那人进去后便消失了一般。 不能再等了!必须搞清楚他在里面做什么! 陈亮悄无声息地从石堆后滑下,如同狸猫般借着荒草的掩护,匍匐靠近破庙。他选择从侧面一扇早已没有窗棂的破窗靠近,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向内窥视。 庙内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轮廓。正中是一尊泥胎剥落殆尽的龙王像,蛛网密布。地上满是瓦砾和鸟粪。而那个斗笠人,此刻正蹲在神像底座后方的一个角落,用一把小铲子,飞快地挖掘着地面!他背上的长条布包放在一旁,看形状,像是一把……剑?或者是……尺子? 他在挖什么?埋东西?还是……找东西? 陈亮凝神细看,只见斗笠人挖了约一尺深,从坑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方形物件。他迅速打开油布,里面似乎是一本线装的小册子,以及几块颜色暗沉的木牌或骨牌?由于角度和光线,看不真切。 斗笠人拿起册子快速翻看了几页,又看了看那几块牌子,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后,他将其重新包好,却没有放回坑里,而是塞入了自己怀中!然后,他迅速将土回填,用脚踩实,又撒上些灰尘瓦砾掩盖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背上布包,再次警惕地四下张望,随即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从庙宇另一侧的破洞钻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中,速度极快! 陈亮没有追击,对方身手不凡,贸然跟踪很可能暴露。他等对方彻底消失后,才敢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 这斗笠人是谁?他取走的东西是什么?那本册子和木牌,是否与地底怨气、与花城的事件有关?他为何鬼鬼祟祟来此取物?是敌是友? 一切的答案,似乎都指向了那座破庙神像下的秘密。 陈亮不再犹豫,确定四周安全后,他翻身进入破庙,径直来到斗笠人挖掘的那个角落。他用手扒开尚未完全压实的浮土,很快便触到了一个硬物。不是斗笠人取走的东西,而是一块埋得更深的、冰凉滑腻的黑色石头!石头约莫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刻满了与“巫诅阴文”风格类似、却更加古老抽象的扭曲符文!一股精纯而阴邪的气息,正从石头内部隐隐散发出来! 阵眼!这 是一处镇压地底怨气的阵眼基石!斗笠人取走的,难道是……维持阵法运转的某种关键法器或记载? 他取走这些东西,是想破坏镇压,释放怨气?还是……另有所图? 陈亮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黑水镇,果然藏着极大的秘密!而那个神秘的斗笠人,其目的恐怕远比想象中复杂! 他不敢久留,将石头重新埋好,抹去痕迹,迅速离开了破庙。必须尽快搞清楚那斗笠人的身份和目的!否则,黑水镇很可能成为下一个花城码头! 夜色如墨,将黑水镇紧紧包裹。陈亮回到小旅馆,心绪难平。他知道,一场新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偏远小镇悄然酝酿。而他自己,已再次置身于风暴眼的边缘。 喜欢大唢呐 第6章 夜窥密影 黑水镇的小旅馆房间内,空气凝滞而潮湿,陈亮背靠冰冷的墙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脑中飞速回放着龙王庙中的一幕幕。斗笠人佝偻却敏捷的身影,那本被取走的油布册子,几块暗沉的木牌,还有埋藏更深的、刻满邪异符文的黑色阵石……每一个细节都像一块沉重的拼图,压在他的心头。 此人绝非寻常。他懂得利用废弃庙宇的阴气节点,精准找到并取走镇压法物,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此道高手。是敌?是友?他取走那些东西,是为了破坏镇压,释放地底那与花城同源的古老怨气?还是……为了某种更不为人知的目的?那本册子和木牌,是操控怨气的法门,还是与之对抗的传承? 必须弄清楚!否则,黑水镇很可能重蹈花城码头的覆辙,甚至更糟!此地怨气虽不如花城磅礴,但若被引动,对这偏远小镇亦是灭顶之灾。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斗笠人既然在此出现并取走东西,必然还会有所行动,或者有落脚之处。黑水镇不大,只要他还在镇上,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接下来的两天,陈亮如同幽灵般在黑水镇的阴影中游走。他不再局限于茶馆码头,而是将探查范围扩大到镇子更偏僻的角落——废弃的作坊、无人的河湾、甚至镇外山脚下的几处孤零零的农舍。他利用“水息敛魂术”极力收敛气息,行动时如同狸猫,借助每一个转角、每一片阴影隐藏身形,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任何不寻常的声响或对话。 他重点留意是否有新来的、行踪诡秘的外乡人,或者镇上是否有行为异常、深居简出的本地人。同时,他也更加仔细地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试图找到与斗笠人身上那股特殊香料味相似的线索。 过程枯燥而危险,如同大海捞针。黑水镇虽小,但三教九流混杂,加之民风闭塞,对外来者警惕性很高。陈亮必须时刻保持最高程度的警觉,避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黄昏,当他装作漫无目的地在镇子最北端、靠近山脚的一片杂乱棚户区边缘徘徊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混合着朱砂和某种檀腥气的特殊香料味道,顺着傍晚微凉的风,飘入了他的鼻腔! 味道的来源,是棚户区深处一栋依山而建、半是砖石半是木板的、极其不起眼的旧屋。旧屋独门独院,院墙低矮,院里堆着柴火,看起来与周围其他贫寒住户并无二致,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料味,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指引着陈亮。 他心中一震,强压下激动,没有立刻靠近。他远 远地绕着旧屋观察了一圈。屋子位置偏僻,背靠山壁,只有一条狭窄的泥路通往主街,视野相对开阔,易守难攻。此时,屋门紧闭,窗户也被厚厚的旧布帘遮挡,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烟囱没有冒烟,似乎无人。 陈亮没有轻举妄动。他选择在远处一个能观察到旧屋门口、自身又足够隐蔽的废弃砖窑后潜伏下来,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棚户区亮起零星灯火,旧屋依旧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就在陈亮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误,或者对方早已离开时,旧屋那扇低矮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身影闪了出来,迅速反手带上门。正是那个斗笠人!他依旧戴着斗笠,佝偻着背,但动作比在龙王庙时更加警惕,出来后人影紧贴着墙根的阴影,如同壁虎般快速移动,没有走向主街,而是朝着屋后更黑暗的山林方向潜去! 他要去哪里?夜探山林?必有要事! 陈亮毫不犹豫,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上,将“水息敛魂术”运转到极致,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夜色和风声之中,远远辍在后面。 斗笠人对地形极为熟悉,在山林小径中穿梭自如,速度极快。陈亮不敢跟得太近,全凭超常的灵觉锁定对方那微弱的气息和脚步声。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斗笠人来到了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坳地。这里有一片乱石堆,中间似乎有一个被藤蔓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像是一个废弃的矿洞或野兽巢穴。洞口周围,散落着一些早已风化的兽骨和朽木。 斗笠人在洞口前停下,再次警惕地四下张望。陈亮早已伏在一块巨岩后,屏息凝神。 确认无人后,斗笠人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油布包,打开,取出了那几块暗沉的木牌。借着微弱的月光,陈亮勉强看清,那是三块巴掌大小、颜色深褐、边缘磨损严重的木牌,上面似乎用某种颜料画着模糊的、扭曲的图案,与“巫诅阴文”的风格有几分相似,却又有所不同,透着一股更古老、更原始的气息。 斗笠人将三块木牌按照某种特定的方位和顺序,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洞口前方的空地上,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然后,他盘膝坐在三角阵势的中央,双手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口中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那吟唱声极其低沉、沙哑,用的是一种陈亮完全听不懂的古老方言,调子古怪而压抑,充满了某种原始的、沟通鬼神般的韵律。随着他的吟唱,那三块木牌上的图案,竟然开始隐隐散发出极 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同时,洞口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凝滞,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从洞内弥漫出来,与木牌的光芒相互呼应! 他在做法!他在沟通或者说……试图引动这山洞里的某种东西!这山洞,恐怕也不是寻常之地! 陈亮心中骇然,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能量的变化。他能感觉到,山洞深处确实潜伏着一股不弱的阴邪之气,但与花城地底那磅礴怨气相比,显得更加“野生”、更加“混乱”,仿佛是什么山精野怪或横死厉鬼的巢穴。斗笠人似乎在用那木牌和咒语,小心翼翼地与这股力量建立联系,或者说……在进行某种试探性的“喂养”或“交易”? 吟唱持续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斗笠人突然停止,迅速收起木牌,身形一闪,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钻入了旁边的密林,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仿佛完成了某种既定程序。 山洞前的异象也随之消失,那股阴冷气息缓缓缩回洞内,一切重归寂静。 陈亮没有去追斗笠人,他知道追上也未必能奈何对方,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幽深的山洞。斗笠人深夜来此做法,所图必然不小。这山洞里,到底藏着什么?与他从龙王庙取走的东西有何关联?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陈亮心中升起。他决定,趁斗笠人离开,冒险进入山洞一探究竟!或许,里面就有解开谜团的关键! 他等待了片刻,确认斗笠人确实远去后,才从藏身处走出,小心翼翼地向山洞靠近。越靠近洞口,那股阴冷污秽的气息越浓,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洞口藤蔓缠绕,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陈亮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用油布包裹的唢呐,又将疍家手札中关于驱邪静心的一段口诀默念数遍,调整好气息,然后,毅然决然地,弯腰钻进了那未知的黑暗之中。 喜欢大唢呐 第7章 洞窟诡影 山洞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腐烂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秽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光线在踏入几步后便彻底消失,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将陈亮瞬间吞噬。他停下脚步,背靠冰凉潮湿的洞壁,闭上双眼,强迫自己适应这绝对的黑暗,同时将灵觉提升到极致,如同蝙蝠的声波,向洞穴深处延伸。 除了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洞内一片死寂。但这种死寂并非空无,而是蕴藏着某种沉重、粘稠的“存在感”。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寒意。脚下是松软湿滑的淤泥,踩上去发出“噗呲”的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用油布小心包裹的火折子——这是他在黑水镇杂货铺买的必备品。轻轻一晃,微弱的光晕亮起,勉强驱散了身周尺许的黑暗,却也将更多扭曲跳动的阴影投在嶙峋的洞壁上,更添几分阴森。 洞窟比想象中要深,通道曲折向下,坡度平缓。洞壁布满湿滑的青苔和蛛网,一些地方有明显的凿刻痕迹,似乎并非完全天然形成。越往里走,那股阴冷秽气越发浓郁,火折子的光晕仿佛都被黑暗吞噬,显得摇曳不定。 走了约莫二三十步,前方出现一个较为宽敞的洞厅。火光照耀下,陈亮瞳孔骤缩! 洞厅中央,赫然散落着几具白骨!白骨姿态扭曲,衣物早已腐烂殆尽,看不出年代,但从骨殖颜色和风化程度看,绝非近几十年之物。在白骨周围的地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朱砂混合血液的颜料,画着一个早已模糊残缺的诡异图案,风格与“巫诅阴文”同源,却更加原始、暴戾,充满了献祭和禁锢的意味。 而在图案的中心,插着一根半人高的、顶端削尖的黑色木桩,木桩上布满干涸发黑的血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 这是一处古老的邪祭之地!那些白骨,是被献祭者? 陈亮心中凛然,强压下不适,仔细观察。他发现,那些暗红色的图案线条,并非完全静止,而是在火光照耀下,隐隐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能量流转,与洞窟深处那股阴冷气息相连。斗笠人方才在洞外的做法,似乎激活或者“喂养”了这里的某种东西。 他不敢触碰任何东西,小心翼翼绕过祭坛,继续向洞穴深处探索。通道变得更加狭窄崎岖,空气也越发冰冷刺骨。又前行了十余米,前方隐约传来细微的流水声。 转过一个弯,眼前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通道尽头,是一个 更大的天然石窟,石窟中央有一个不大的水潭,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上漂浮着缕缕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散发出强烈的阴寒和怨毒气息。而水潭对面的石壁上,赫然有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狭小洞口,一股更加强大、更加精纯的阴邪之气,正从那个洞口内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那气息,与花城地底古怨同源,只是规模小了许多,但性质更为“活跃”和“集中”! 难道这洞窟,是另一处泄露或者镇压地底怨气的节点?那个小洞口后面,连接着什么? 陈亮的心跳加速。他走到水潭边,用火折子照向水面。水面平静无波,却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仿佛下面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尝试将一丝灵觉探入水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怨念如同针扎般反噬回来,吓得他赶紧收回灵觉。 不能久留!此地大凶! 他正准备退出去,目光无意间扫过水潭边的地面,忽然发现靠近石壁的淤泥中,似乎半埋着什么东西,露出一角暗黄色。 他蹲下身,用匕首小心挖掘。很快,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被挖了出来。油布已经有些腐烂,但里面的东西保存尚好。打开一看,陈亮呼吸一滞! 里面是一本更薄、更古旧的小册子,以及一块触手冰凉、颜色暗沉、刻满了复杂符文的龟甲! 册子的材质是一种特殊的鞣制兽皮,字迹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并非汉字,而是一种扭曲诡异的符文,与“巫诅阴文”有七分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更加系统!他虽不认得,但灵觉触碰的瞬间,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疯狂、邪恶与强大的力量波动!这绝非疍家傩音,而是更纯粹、更可怕的邪术传承! 而那块龟甲,更是了不得!上面刻画的符文与册子同源,但更加精深玄奥,隐隐构成一个复杂的阵图,中心一点暗红,仿佛凝固的血液,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异能量!这龟甲,似乎是一件强大的邪道法器! 是谁将这东西藏在这里?是斗笠人?还是更早之前的人?藏在此处,是为了借助此地阴气滋养?还是……镇压洞内的东西? 陈亮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东西是烫手山芋,但也可能是揭开斗笠人乃至花城事件背后黑手的关键线索! 他来不及细看,迅速将册子和龟甲用油布重新包好,塞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 “咕噜噜……” 一阵细微的水泡声,突然从漆黑的水潭中响起! 陈 亮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头看向水潭!只见原本平静如镜的漆黑水面,中心处开始冒起细密的气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水下苏醒!同时,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暴戾的阴冷气息,从水潭深处弥漫开来!整个洞窟的温度骤然下降,火折子的光芒剧烈摇曳,几乎要熄灭! 被发现了!或者说,他取走龟甲和册子的举动,惊动了潭底的东西! 跑! 陈亮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向洞外狂奔!他不再顾忌声响,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哗啦——!” 身后传来巨大的水花溅落声!一股冰冷刺骨的恶风从背后袭来!陈亮甚至能感觉到那充满怨毒和饥饿的意念,如同实质的触手,抓向他的后心! 他头也不回,将残存真气灌注双腿,拼命向前冲!洞内狭窄,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肘、膝盖在粗糙的石壁上刮擦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眼看就要冲到第一个有白骨祭坛的洞厅,前方通道口,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斗笠人!他去而复返! 斗笠人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洞内撞见陈亮,尤其是看到他怀中鼓囊囊的油布包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杀机! “放下东西!”斗笠人发出一声沙哑刺耳的厉喝,枯瘦的手掌如同鬼爪,带着一股阴风,直抓陈亮面门!速度快得惊人! 前有堵截,后有未知邪物!绝境! 陈亮眼中厉色一闪,生死关头,凶性被彻底激发!他非但不退,反而加速前冲,在即将撞上斗笠人的瞬间,身体猛地一矮,使出一记贴地滑铲,同时一直紧握在手的唢呐,看也不看,由下至上,用坚硬的铜碗底座,狠狠撞向斗笠人的胯下! 这一下毫无章法,纯粹是街头搏命的阴狠招式! 斗笠人显然没料到陈亮如此悍不畏死且打法下作,仓促间变招已来不及,只能勉强侧身避让! “砰!” 唢呐擦着他的大腿根部划过,带起一溜血花!虽然没击中要害,但也让他身形一滞! 陈亮趁此机会,如同泥鳅般从斗笠人身边滑过,冲入了祭坛洞厅!他毫不停留,向着来路亡命狂奔! “吼——!” 身后,传来斗笠人愤怒的咆哮,以及那水潭中邪物逼近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嘶吼!整个洞窟都仿佛在震动! 陈亮不顾一切地冲向洞口的光亮,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恶意紧紧追在身后,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 就在他即将 冲出洞口的刹那,他猛地将怀中那本刚从水潭边得到的邪术册子,向后狠狠扔了出去!不是扔向追兵,而是扔向了洞厅中央那根染血的黑色木桩! “轰!” 册子撞在木桩上,发出一声闷响。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册子本身邪气引动了什么,那根黑色木桩猛地一震,顶端残留的干涸血迹骤然亮起诡异的红光!整个祭坛图案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强大的吸力! 追至洞厅的斗笠人和那刚从水潭中探出半个模糊、扭曲黑影的邪物,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牵制,动作一缓! 就这电光石火的迟缓! 陈亮如同炮弹般冲出了山洞,重新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他不敢回头,发足狂奔,一头扎进密林,向着黑水镇的方向亡命逃去! 身后山洞方向,传来斗笠人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某种非人生物的恐怖嘶嚎,以及一阵地动山摇般的轰鸣,但很快便被茂密的林木隔绝,渐渐远去。 陈亮一直跑到力竭,才靠着一棵大树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和刮伤的血迹浸透。怀中被油布包裹的龟甲冰凉刺骨,提醒着他刚才的惊险。 他回头望向山林深处,心有余悸。那洞窟,那邪物,那斗笠人……黑水镇的秘密,远比想象中可怕。而自己怀中这块意外得来的龟甲,恐怕是掀开更大风暴的关键钥匙。 必须立刻离开黑水镇!此地已成龙潭虎穴! 喜欢大唢呐 第8章 龟甲饬心 冰冷的月光刺破云层,照亮了陈亮惨白的脸。他像一只受惊的野兔,在黑漆漆的山林里没命地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肺像个破风箱般嘶吼。身后那山洞方向的恐怖嘶吼和轰鸣声渐渐远了,但那股子阴冷刺骨的邪气,好像还粘在脊梁骨上,甩都甩不掉。 他一口气跑出好几里地,直到两腿发软,才一头栽倒在一个小山坳的乱草堆里,咳得撕心裂肺,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左肩刚结痂的伤口又崩开了,血糊糊一片,肋下也疼得钻心。但他顾不上这些,手忙脚乱地摸向怀里——那个用油布紧裹的硬物还在,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就是这玩意儿!从那鬼山洞水潭边挖出来的鬼东西!他哆嗦着解开油布,借着月光仔细看。那块暗沉沉的老龟甲,巴掌大小,上面的符文扭得像活蚯蚓,中间那点暗红色的玩意儿,怎么看都像凝固的血!凑近了,甚至能闻到一股极淡的、混合着腥气和腐朽味的怪味。 刚才在山洞里,情急之下把那个邪门册子扔出去挡灾了,阴差阳错好像还真起了点作用?现在只剩这块龟甲……这到底是个啥?他想起斗笠人那惊怒交加的眼神,这玩意肯定不简单,说不定比那册子还重要!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花城码头地底冒红雾,黑水镇山洞里藏邪物,还有这神秘的斗笠人……这些事儿肯定都连着呢!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又撞破了个大秘密! 不行,这黑水镇绝对不能待了!那斗笠人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现在已经全镇搜捕了! 他强撑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不能回镇上那个小旅馆了,那就是个活靶子。得找个更偏、更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先把伤处理一下,再看看这龟甲到底有什么名堂。 他忍着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里绕,专挑没人走的野路子。天快亮时,终于在半山腰找到个破得只剩三面墙的山神庙。庙里神像早就烂没了,到处都是鸟粪和蜘蛛网,但好歹能遮风挡雨,关键是隐蔽。 他瘫在墙角,扯下破烂的衣襟,就着昨天接的雨水,咬牙清洗伤口。没有药,只能把之前剩的一点草药渣子糊上去,疼得他直抽冷气。处理完伤口,他掏出怀里硬邦邦的干粮,和着冷水艰难地往下咽。 吃饱喝足,稍微有了点力气,他又忍不住拿出了那块龟甲。阳光从破屋顶的窟窿照进来,落在龟甲上,那些扭曲的符文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动,看得人头晕眼花。 他想起《疍家傩音手札》里好像提过几句,说有些古老邪器 会用生灵的甲壳制作,能汇聚阴邪之气,厉害的甚至能影响人的心神。他试探着,分出一丝微弱的意念,小心翼翼地碰向龟甲。 “嗡——” 脑子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怨恨的意念顺着那丝联系猛地撞进他的意识!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闪过——血色的祭坛、扭曲的惨叫、无尽的黑暗……强烈的负面情绪像潮水般涌来,要把他吞没! “呃!”陈亮闷哼一声,猛地切断联系,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心脏怦怦狂跳,差点喘不上气。 好险!这龟甲里的怨念太凶了!简直是个邪物窝!斗笠人收集这玩意儿,到底想干嘛?难道他想把花城地底那大家伙,在这黑水镇也引出来不成?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黑水镇的乡亲们…… 他正心乱如麻,突然,远处山下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狗叫,间或夹杂着人声吆喝。虽然听不真切,但那种搜捕的架势,隔老远都能感觉到! 不好!他们找上山来了!这么快! 陈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身,扒着破窗框往外看。只见山脚下的小路上,影影绰绰有好几个人影,手里好像还拿着棍棒家伙,正一边吆喝一边往山上搜过来!是镇上的民兵?还是斗笠人找来的帮手? 不能再待了!他飞快地把龟甲用油布包好,塞进最贴身的暗袋,抄起唢呐,猫着腰就从山神庙的后窗翻了出去,一头扎进茂密的灌木丛里。 得赶紧跑!往深山里跑!可是……能跑哪去呢?身上没钱没粮,伤也没好利索…… 一边在荆棘丛里艰难穿行,他一边飞快地转动脑筋。对了!来时好像听船工说过,顺着黑水河往下游走,出了镇子地界,有个三不管的野码头,偶尔有跑短途的货船停靠,说不定能找机会混上船离开! 对!就去那儿! 他定了定神,辨认了一下黑水河的方向,开始朝着下游拼命跋涉。山路难行,伤口疼得厉害,但他不敢停。林子里静得吓人,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和脚步声,还有那种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如芒在背。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破庙后不久,那个斗笠人佝偻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庙门口。斗笠人蹲下身,捡起地上陈亮不小心落下的一小片染血的布条,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冷光。他抬头望向陈亮逃跑的方向,嘴角咧出一个无声的狞笑,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追了下去。 林深草密,杀机 四伏。陈亮怀揣着那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邪门龟甲,拖着伤体,奔向未知的河流下游。而在他身后,索命的阴影,正越追越近。 喜欢大唢呐 第9章 破庙邪祭 冰冷的山风穿过破庙墙体的裂缝,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卷起地上陈年的香灰和枯草,打在陈亮脸上,生疼。他背靠着冰冷斑驳、彩漆剥落殆久的泥塑神像底座,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和左肩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汗水、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他额角滑落,滴在满是尘土和碎瓦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破庙不大,早已荒废不知多少年月,正中那尊不知名的神像只剩半截身子,脑袋不翼而飞,露出里面腐朽的木头支架,在昏暗的光线下张牙舞爪,显得格外阴森。屋顶塌了大半,露出灰蒙蒙的天空,细密的雨丝不断飘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陈旧血腥混合着某种特殊香料燃烧后的古怪气味。 陈亮顾不上这些。他一边强忍伤痛调整呼吸,运转“水息敛魂术”极力收敛自身气息,一边竖着耳朵,灵觉如同绷紧的弓弦,仔细感知着庙外风雨声中的任何一丝异动。 刚才真是险到了极点! 他按照计划,想趁夜从黑水镇下游那个野码头找机会溜走。没想到,刚摸到码头附近,就发现情况不对。平时夜里只有零星渔火的河面,竟然影影绰绰多了几条快船,船上人影晃动,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岸边的暗影里,也有几道身影在逡巡,分明是张网以待的架势! 是斗笠人的人?还是镇上的民兵被发动了?他不敢确定,但知道自己肯定暴露了行踪。硬闯是自投罗网,他当机立断,转身就往镇子相反方向的深山里钻。 这一路亡命奔逃,慌不择路,仗着对气息的敏锐和“水息术”的隐匿效果,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搜山的火把和吆喝声。但伤势在剧烈奔跑下恶化,体力也快要耗尽。最后,眼看要被合围,他发现了半山腰这座孤零零的破庙,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钻了进来,希望能暂时喘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从神像底座后探出半个头,透过没有门板的空荡门框,望向庙外。风雨中的山林一片混沌,远处的呼喊声和狗吠声似乎被风雨阻隔,变得模糊不清。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那股被毒蛇盯上的寒意始终萦绕不去。斗笠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尤其是他怀里那块要命的龟甲。 想到龟甲,陈亮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贴身藏着的那个油布包。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让他心神微定,却又涌起更深的忧虑。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斗笠人如此看重?刚才逃命时,他隐约感觉到,怀里的龟甲似乎……在发烫? 不是物理上的热,而是一种阴寒中透着躁动的诡异“热感”,仿佛里面的东西被什么引动了。 难道……跟这破庙有关? 他收回目光,开始更仔细地打量这座庙宇。之前只顾着躲藏,没来得及细看。这一看,顿时让他脊背发凉! 庙宇的布局很怪,不似寻常寺庙的方正,反而有些……歪斜?虽然破败,但残存的墙壁和柱础的走向,隐隐构成一个不规则的、带着某种扭曲感的阵列。地面铺的石板,磨损严重,但仔细看,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极其模糊、被岁月磨蚀大半的浅痕,蜿蜒扭曲,透着一股邪气。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神像底座前方,那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那里没有杂物,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但在灰尘之下,借着从屋顶破洞透下的微弱天光,他隐约看到地面上似乎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板结的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残缺不全的诡异图案! 陈亮的心猛地一沉!这图案的风格……他太熟悉了!虽然残缺,但那扭曲的笔画、那充满禁锢和献祭意味的结构,与花城码头地底祭坛、与黑水镇龙王庙里的邪阵图案,同出一源!只是这个更大,更……古老! 这里根本不是保佑一方的山神庙!这是一座邪祠!是古代进行邪恶祭祀的场所! 怪不得一进来就感觉气息不对!那股若有若无的陈腐血腥味和香料味,恐怕就是当年祭祀残留的痕迹!这破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邪阵阵眼! 那斗笠人引他来此,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他想在这里完成某种仪式?用自己……做祭品? 这个念头让陈亮头皮发麻!他立刻就想冲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庙外的搜捕声似乎更近了,火把的光亮在雨幕中晃动,正在向这边合拢! 出去是自投罗网,留下是坐以待毙!怎么办? 就在他心念电转、焦急万分之际,怀中的龟甲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烫感!不,不是热,是阴寒到极致产生的一种刺痛灵魂的错觉!与此同时,他贴身收藏的那本《疍家傩音手札》也似乎产生了某种共鸣,微微颤动了一下! 陈亮福至心灵,猛地想起手札后半部,在记载各种驱邪、安抚法门之后,有几页极其晦涩的残篇,提到了某些古老邪阵的“枢机”与“破绽”。上面说,越是强大的邪阵,其核心往往需要一件强大的“镇物”或“引子”来驱动或镇压。而若“镇物”与阵法并非完全契合,或者阵法年久失修出现破损,在特定时机(如日月交替、风雨交加之时),阵法运转会产生极其短暂 的“滞涩”或“裂隙”。若能找到这“裂隙”,以相克的气息或音律冲击,或许能短暂扰乱甚至破开阵法,制造一线生机! 今天正是风雨之夜!这破庙邪阵年代久远,肯定有破损!而自己怀里的龟甲,气息与这阵法同源却更精纯暴戾,很可能就是当年布阵者想要寻找或炼制的“镇物”或类似的东西!斗笠人千方百计想得到它,或许就是为了补全或彻底激活这个阵法! 那么,反过来想,如果自己利用龟甲与阵法的特殊联系,在阵法运转出现“滞涩”的刹那,用蕴含正气的音律强行冲击,会不会…… 这个想法极其冒险,简直是与虎谋皮!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陈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迅速将手札翻到记载几种最基础、却也最中正平和的“安魂”、“破妄”音律的页面,结合《玄音谱》的总纲,在心中飞快推演。同时,他全力运转灵觉,仔细感知着庙内邪气的变化规律,寻找那可能的“裂隙”时机。 风雨越来越大,庙外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也越来越清晰,火把的光亮已经能透过门框和破窗,在庙内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搜!仔细搜!那小子肯定躲在这片山里!” “庙里看看!快!” 追兵到了! 陈亮深吸一口气,将龟甲从怀中取出,紧紧握在左手,那冰寒刺骨又带着诡异躁动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右手则稳稳握住了那杆布满伤痕的暗哑唢呐。 就是现在!他感觉到庙内那股沉寂的邪气,在风雨和外部生人气息的刺激下,开始微微躁动,如同沉睡的巨兽开始翻身,阵法运转出现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凝滞! “呜嗡——!” 陈亮猛地将唢呐凑到唇边,鼓动胸腔中残存的所有真气,不顾伤口崩裂的剧痛,吹响了一段极其简短、却凝聚了他全部意志和对《玄音谱》基础奥义理解的音律!这声音不高亢,反而异常低沉、厚重,如同古寺晨钟,又似大地脉动,带着一股涤荡妖氛、安抚亡魂的浩然之气,同时,他左手将龟甲死死按在身前的地面上,将龟甲内那躁动的邪气也一并引导,并非释放,而是以其为“饵”,狠狠“撞”向那阵法运转的凝滞之处! “咚!” 一声沉闷的、并非来自听觉而是直接作用于心神的巨响,在破庙内炸开!仿佛整个庙宇都为之震颤! “咔……咔嚓……” 地面上那个暗红色的残缺图案,其中一道主要线条,应声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庙内凝聚的邪气瞬间大乱,如同被搅浑的泥潭!同时,陈亮手中的龟甲光芒暴涨,爆发出强烈的排斥之力,震得他左手发麻,几乎脱手! “就是现在!” 陈亮不顾反噬的气血翻腾,身形如电,朝着那图案裂缝指向的、庙宇后方一处看似实心的墙壁猛冲过去!那里,在阵法被扰乱的瞬间,灵觉告诉他,气息流动有异! “砰!” 他合身撞在墙上!预料中的坚硬触感并未传来,那墙面竟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陈腐的霉味和更浓郁的邪气从洞内涌出! 是暗门!阵法遮掩的通道! 陈亮毫不犹豫,一头钻了进去!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那墙面波纹荡漾,迅速恢复原状。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个手持棍棒、火把的壮汉冲进了破庙。 “妈的!没人?” “刚才明明听到里面有动静!” “搜!肯定藏在哪个犄角旮旯!” 火把的光芒在破庙内晃动,照亮了残破的神像和空荡的四壁,却对那面恢复原状的墙壁毫无察觉。只有地面上,那道刚刚裂开又迅速弥合的图案裂缝处,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邪气格格不入的浩然余韵,正在风雨中缓缓消散。 庙外风雨更急,而庙内短暂的混乱之后,只剩下搜捕者粗鲁的咒骂和翻找声。谁也不知道,他们寻找的目标,已经通过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遁入了这座邪祠更深的、未知的黑暗之中。 喜欢大唢呐 第10章 地宫残卷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一股陈腐了千百年的尘土和霉菌混合的刺鼻气味,瞬间将陈亮吞没。身后那面伪装的墙壁在他冲入后便迅速恢复原状,隔绝了庙宇里微弱的光线和搜捕者的喧嚣,只留下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内空洞地回响。 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喉咙。左肩和肋下的伤口在方才亡命一撞下彻底崩裂,温热的血液浸透了粗糙的包扎,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虚弱和刺痛。但他顾不上这些,第一时间将灵觉提升到极致,警惕地感知着周围。 通道内死寂无声,空气凝滞不动,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这气息与破庙邪阵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精纯,仿佛沉睡在地底深处已经无数岁月。 他摸索着掏出火折子,晃亮。微弱的火苗摇曳不定,勉强照亮了身处的环境。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石阶,仅容一人通过,石壁上布满滑腻的青苔和凿刻的痕迹,年代久远。阶梯向下延伸,隐入更深沉的黑暗,不知通向何处。 刚才情急之下,利用龟甲和唢呐音律扰乱邪阵,误打误撞找到了这个隐藏入口,算是暂时躲过了庙外的搜捕。但这里……恐怕是比庙宇更凶险的龙潭虎穴!这地宫,很可能就是那邪阵的核心所在!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霉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境之中,慌乱是取死之道。他先检查了一下伤势,简单用撕下的干净布条重新勒紧,止住流血。然后,他紧握唢呐,将龟甲贴身藏好,调整呼吸,运转“水息敛魂术”,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最低,如同暗流中的一块石头。 必须探查清楚!呆在入口处绝非长久之计,庙外的人随时可能发现端倪。而且,这地宫深处,或许藏着关于邪阵、关于龟甲、甚至关于斗笠人真正目的的线索! 他举着微弱的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石阶很长,盘旋向下,坡度陡峭。越往下走,阴寒之气越重,空气也越发稀薄,火折子的光芒摇曳得更加厉害,仿佛随时会熄灭。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约传来滴水声,阶梯也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改造而成的地下宫殿! 火光照耀下,陈亮倒吸一口凉气! 石窟穹顶高耸,垂下无数狰狞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利剑。地面相对平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用黑色巨石垒砌的圆形祭坛,祭坛上刻满了与破庙地面 同源、却更加复杂、更加完整的邪异图案,暗红色的颜料在火光下泛着幽光,仿佛刚刚涂抹上去不久!祭坛周围,散落着几具早已化作白骨的尸骸,姿态扭曲,显然是被献祭者。 而在祭坛的正前方,竟然矗立着三尊两人高的、面目模糊、造型狰狞的石雕邪神像!神像怒目圆睁,手持古怪法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威压!整个地宫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怨毒和死寂的气息,比破庙中强烈了何止十倍! 这里,才是真正的邪祀核心! 陈亮的心脏狂跳不止,握着火折子的手微微颤抖。这地宫的规模和气场,远超他的想象!绝非疍家巫者林老九之流能够布置的,这更像是一个传承久远、体系严密的邪教据点! 他不敢靠近中央祭坛,紧贴着冰冷的石壁,缓缓移动,仔细观察。在祭坛后方,靠墙的位置,有一张石桌,桌上似乎摆放着一些东西。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绕过去。石桌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上面散落着一些腐朽的龟甲碎片、几个空空如也的陶罐,以及几卷早已烂成碎片的竹简。显然,这里已经被废弃了很久。 但引起陈亮注意的,是石桌一角,放着一本保存相对完好的、用某种暗黄色兽皮包裹的册子!册子旁边,还有一支颜色暗沉、似玉非玉、似骨非骨的短笛! 那册子的材质和样式……与他怀中那本《疍家傩音手札》有几分相似,但更显古旧!难道也是傩音相关的典籍?还是……邪术秘籍? 陈亮心中一动,强压激动,小心翼翼地用唢呐铜碗轻轻拨开册子上的灰尘。兽皮封面没有任何字迹,他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极其小心地翻开一页。 里面的字迹,同样是用某种暗红色颜料书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更加古老扭曲的符文!但奇异的是,这些符文的结构,竟与他怀中龟甲上的符文,以及那本邪术册子(已丢弃在山洞)上的符文,隐隐有着某种联系,仿佛是同一种文字的不同变体或更古老的源头!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册子的中间几页,他看到了几幅描绘祭祀仪式的图画!图画中,主持祭祀的巫者,手中所持的法器,赫然就是一种形制古怪的短笛,与石桌上那支一模一样!而祭祀的场景,与这地宫祭坛的布局,几乎一般无二! 这册子和短笛,是这地宫邪祭的传承之物! 陈亮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忍着立刻翻阅的冲动,先将目光投向那支短笛。笛子长约一尺,通体暗沉,触手冰凉,笛身刻满了与龟甲类似的细 密符文,笛孔的位置也颇为怪异。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探入笛中,立刻感受到一股阴邪、混乱、充满诱惑力的精神波动反弹回来,险些让他心神失守! 好邪门的笛子!这绝非善物! 他不敢再多碰,将目光转回兽皮册子。他快速翻阅着,虽然不认得文字,但结合图画,也能猜出个大概。这册子记载的,是一种极其古老、以音律沟通邪神、驱使鬼物、甚至进行血祭的恐怖邪术!其核心,似乎就是通过吹奏那支特制的邪笛,配合特定的仪式和祭品,来引动地脉阴煞之力,达成各种诡异可怕的目的! 而册子的最后几页,似乎提到了关于“镇物”和“阵眼”的记载,旁边画着的图案,赫然与他怀中那块龟甲上的核心阵图有八九分相似!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注解,用的是一种稍晚近些、他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眼的古体字,似乎提到了“黑水”、“地脉”、“养煞”、“破封”等零碎词语! 养煞?破封?陈亮脑中如同闪过一道闪电!难道……这地宫邪阵的作用,不仅仅是祭祀,更是为了滋养地底某种东西(煞气),或者……镇压某种东西(封印)?而龟甲,就是关键?斗笠人想得到龟甲,是为了彻底掌控或者破坏这个阵势? 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如果地底真的镇压着什么恐怖存在,一旦破封,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带走这本册子和邪笛!绝不能留给斗笠人!虽然危险,但这是了解真相、阻止阴谋的关键物证! 他不再犹豫,迅速将兽皮册子用油布包好,塞入怀中,与龟甲分开放置。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布条将那支邪笛层层包裹,也贴身藏好。做完这一切,他感觉怀中之物仿佛有千斤重,每一件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他举着火折子,开始在地宫中寻找其他出口。既然有入口,必然有出口,否则当年的祭祀者如何进出?他仔细检查石壁,敲打每一处可能隐藏机关的地方。 终于,在祭坛后方一侧的石壁上,他发现了一道极其隐蔽的、与周围石色融为一体的裂缝。用力推搡,裂缝纹丝不动。他尝试将一丝真气灌注手掌,按在裂缝边缘,同时回忆册子图画中某个看似无关的祭司手势。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裂缝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带着水汽和泥土腥味的凉风从洞外吹来! 是出口! 陈亮心中一喜,毫不迟疑,侧身钻 了进去。洞口后面是一条向上的狭窄天然隧道,蜿蜒曲折,但空气流通,显然通向外界。 他沿着隧道艰难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是出口! 他加快速度,冲出洞口,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山坳,四周是茂密的灌木和乱石,完全看不到破庙的踪影。清新的空气涌入肺叶,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恍惚感。 他不敢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似乎是朝着黑水河下游更偏远的方向),立刻钻进山林,向着远离黑水镇的方向亡命奔去。 怀中的龟甲、邪笛、兽皮册子,如同三块灼热的烙铁,提醒着他肩负的巨大秘密和危险。前路茫茫,杀机四伏,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必须尽快破解这些邪物的秘密,阻止斗笠人可能实施的可怕计划! 而在他身后,那幽深的地宫中,祭坛上的邪异图案,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喜欢大唢呐 第11章 邪物缠身 烈日当空,灼烤着干裂的土地。陈亮跌跌撞撞地冲出一片低矮的荆棘丛,扑倒在一个干涸的河床旁,贪婪地将脸埋进尚有几分湿气的泥沙里,大口喘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烧红的炭,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左肩和肋下的伤口在奔逃中再次撕裂,简单的包扎早已被血水和汗水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钻心的痛楚。 他已经不眠不休地逃了大半天。从那隐蔽的山坳出口钻出来后,他不敢有片刻停歇,凭着本能和太阳辨认方向,朝着与黑水镇完全相反、人烟更为稀少的西南方向拼命跋涉。专挑最难走的山路、密林,不敢靠近任何道路村落。怀里的三样东西——冰凉的龟甲、阴沉的邪笛、诡异的兽皮册子——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散发出阵阵令人不安的气息,时刻提醒着他所处的险境。 他知道,斗笠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不仅从他眼皮底下逃脱,还拿走了地宫里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无异于虎口拔牙。对方肯定有特殊的追踪法门,必须拉开足够远的距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才能喘口气,研究这些东西,思考下一步对策。 又强撑着翻过两个山头,直到日头偏西,他才在一片背阴的山坡上,找到一个废弃的、半边塌陷的看瓜棚。棚子早已破败不堪,里面堆着腐烂的草料,散发着霉味,但好歹能遮阳,暂时藏身。 他瘫坐在棚子最里面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几乎虚脱。先警惕地倾听四周,只有山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和远处隐约的鸟鸣,并无异常。他这才稍稍放松,颤抖着手解下腰间的水囊,里面只剩下小半囊浑浊的雨水。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滋润了一下如同着火般的喉咙,然后将剩余的水倒在破烂的衣襟上,忍着剧痛,一点点清理伤口。 脓血混合着泥沙被擦去,露出外翻的、颜色不正常的皮肉。没有药,他只能嚼碎几种沿途辨认出的、有微弱消炎止血效果的草叶,混合着泥土,糊在伤口上,再用勉强还算干净的布条重新紧紧捆住。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满头冷汗,眼前发黑,靠在墙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里的夜晚来得快,气温也开始下降。陈亮不敢生火,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再次拿出了那三样要命的东西。 他先拿起那本兽皮册子,借着微弱的光线,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扭曲的符文。虽然不识字,但那些描绘祭祀、仪轨的图画,以及符文本身蕴含的邪恶意境,还是让他心惊肉跳。他尝试 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念沉入册子,立刻感受到一股混乱、疯狂、充满诱惑力的精神冲击,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嘶吼,引诱人堕落。他赶紧切断联系,额角渗出冷汗。这册子记载的邪术,绝非正道,凶险异常。 他又拿起那支邪笛。笛身冰凉刺骨,刻满细密符文。他不敢吹奏,甚至不敢过多触碰,只是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阴邪之力,仿佛有生命般在微微搏动,与怀中的龟甲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这笛子,是操控邪阵、施行邪术的关键法器无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暗沉的龟甲上。这是三样东西里,最让他感到困惑的。它的气息同样邪异,却比册子和笛子更加内敛、更加古老,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堂皇”之气?仿佛并非纯粹的邪恶之物,而是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堕落或异化后的产物?尤其是中间那点暗红,像是活物的心脏,隐隐搏动。 他回想起地宫中的经历。当时情急之下,他似乎是利用龟甲与邪阵的同源气息,以及唢呐音律的正气,强行冲击了阵法的薄弱点才得以脱身。这龟甲,似乎既是邪阵的一部分,又隐隐有克制邪阵的可能?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运转“水息敛魂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平静。然后,他左手握住龟甲,右手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的符文,同时,喉咙里发出极其低微的、模仿《玄音谱》中一种“安神镇魂”基础音律的哼鸣。 哼鸣声起,如清泉流淌,试图抚平躁动。 起初,龟甲毫无反应。但当他将哼鸣的频率调整到某个特定的、与地宫邪阵残留波动隐隐契合的节点时,异变发生了! 龟甲猛地一震!中心那点暗红骤然亮起微光!一股冰寒刺骨、却又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波动,以龟甲为中心扩散开来!棚内原本弥漫的、从三件邪物上散发的阴邪气息,竟被这股波动稍稍驱散了一些!陈亮感到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压抑感和躁动,也减轻了少许! 有效!这龟甲,果然有古怪!它不仅能引动邪气,似乎……也能在一定条件下,安抚甚至镇压邪气?! 这个发现让陈亮精神一振!但还没等他细究,怀中的邪笛和兽皮册子似乎感应到了龟甲的变化,同时微微震颤起来,散发出更强的阴邪之气进行对抗!三股气息在陈亮怀中相互冲撞、纠缠,让他气血翻腾,差点吐出血来! 他赶紧停止哼鸣,切断与龟甲的联系。龟甲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邪笛和册子也恢复了平静。但陈亮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这龟甲,是关键!它可能是理解这一切、甚至破解危局的关键!但如何使用它,如何平衡它与另外两件邪物的关系,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邪气反噬,万劫不复! 他必须更加谨慎!需要时间,需要安静的环境来慢慢摸索! 就在这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棚外袭来! 陈亮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猛地向侧面扑倒! “夺!” 一支乌黑的、尾部带着羽毛的短小弩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了他刚才倚靠的土墙!箭簇幽蓝,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淬毒的冷光! 追兵到了!而且,是高手!竟然摸到了这么近的距离! 陈亮心脏骤停,来不及思考,就地一个翻滚,抓起唢呐和三件邪物,撞破棚子另一侧早已腐朽的篱笆墙,滚入了外面的灌木丛中! “在那里!别让他跑了!” “围住他!” 几声低沉的呼喝从不同方向传来,伴随着迅捷的脚步声!至少有三个人!已经形成了合围! 陈亮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黑暗的灌木丛中亡命穿梭!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出无数血痕,但他浑然不觉!怀中的龟甲、邪笛、册子,因为他的剧烈奔跑和紧张情绪,似乎变得异常“活跃”,散发出混乱的气息,仿佛三个躁动的恶魔! 必须甩掉他们!不然死路一条! 他拼命向山林更深处逃去。身后的追兵如影随形,弩箭不时从黑暗中射来,险象环生!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他慌不择路,冲下一段陡坡时,脚下一滑,踩中了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失去平衡,沿着陡峭的山坡滚落下去! 天旋地转中,他只觉得后背重重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剧痛传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攥住怀里的唢呐和那三件冰冷的邪物。 喜欢大唢呐 第12章 蛊寨微光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大唢呐 20小说网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喜欢大唢呐 第13章 血饲龟甲 木屋里的草药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构成一种奇异的安宁。陈亮靠在硬板床上,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阿青新换药膏带来的清凉麻痒感,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下,只有灶膛里跳动的火光,在阿青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坐在火塘边的小凳上,正将几种晒干的、形状奇特的草叶和一块暗红色的矿物投入一个陶制药罐中,用一根细长的木棍缓缓搅动。罐中的液体很快沸腾,冒出浓稠的、带着刺鼻辛香和淡淡腥气的白烟。 “这是‘驱瘴安神’的药烟,”阿青头也不抬,声音在烟火气中有些模糊,“你身上的‘东西’邪气重,寻常法子压不住。这药烟能暂时让它们‘睡’一会儿,但也只是暂时。” 陈亮默默点头,目光落在床脚那个旧背篓上。唢呐和三件邪物静静躺在里面,像三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阿青的平静和直言不讳,反而让他有种奇怪的心安。这个苗寨少女,似乎对这类“脏东西”司空见惯,并且有着自己的一套处理方法。 “阿青姑娘,”陈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之前说,那龟甲里的东西很凶……它到底是什么?” 阿青搅动药罐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火光映照下,她的眸子深邃如古井:“说不清。像是……一个很老很老的‘魂’,被强行封在里面的,怨气极大,煞气冲天。它不是山精野怪,更像是……人祸。”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它好像认得你身上的另一股‘气’。” 认得另一股气?陈亮心中一凛。是指《玄音谱》的正气,还是唢呐的音律?难道这龟甲里的古老邪灵,与音律之道有什么渊源?或者是与镇压它的某种力量相识? “人祸……”陈亮咀嚼着这个词,想起花城地底的古战场怨气,想起林老九的邪术,心中寒意更盛。这龟甲,恐怕牵扯着一段极其久远和血腥的往事。 药罐里的烟雾越来越浓,颜色渐渐变成一种诡异的淡绿色,味道也更加刺鼻。阿青站起身,用一块湿布垫着,将滚烫的药罐端到床边,放在一个石台上。 “闭上眼睛,尽量放松呼吸,别抵抗。”阿青示意道,“药烟入体,会有点难受,忍住。” 陈亮依言闭目,调整呼吸,将“水息敛魂术”运转起来,试图让自己的气息与这药烟融合。绿色的烟雾缭绕而上,带着一股辛辣清凉的气息钻入鼻腔,顺喉而下。起初只是觉得气管有些刺激,但很快,一股灼热中带着阴寒的怪异感觉开始在四肢百骸蔓延,仿 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穿刺他的经脉,又像是被浸入了冰火交织的泉水之中。 难受!非常难受!但他紧守心神,咬牙忍耐。 更奇特的是,当这药烟的气息触及到他怀中那三件邪物时,他明显感觉到邪笛和兽皮册子散发出的阴邪之气微微一滞,仿佛被这奇异的药力暂时压制了下去。然而,那块龟甲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龟甲先是猛地一颤,中心那点暗红骤然亮起,爆发出强烈的抗拒之意,一股冰冷暴戾的意念试图驱散药烟!但紧接着,当药烟中某种特殊的成分(或许是那块暗红色矿物?)的气息渗透进去时,龟甲内的躁动竟奇异地缓和了一些,那暴戾的意念中,似乎夹杂进了一丝……迷茫?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久旱逢甘霖般的“渴求”? 它在吸收药烟中的某种东西?!陈亮心中巨震!这龟甲,并非完全死物,它里面的“东西”有意识,而且在利用外物! 就在这时,阿青突然低喝一声,双手快速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口中念诵起一段音调古怪、韵律古老的咒文。这咒文不像汉语,也不同于疍家傩音,更加原始、苍凉,带着与山林天地沟通的韵味。 随着咒文的响起,弥漫在空中的淡绿色药烟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开始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型的漩涡,更多的药力集中涌向陈亮胸口龟甲所在的位置! “呃啊——!” 陈亮闷哼一声,感觉胸口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龟甲内的那个“存在”似乎被这加强的药力和咒文彻底激怒了,一股更加狂暴、充满怨恨和饥饿的意念猛地爆发开来,疯狂冲击着他的心神识海! 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炸开——血色的天空、崩塌的城池、无数身穿古老甲胄的士兵在互相厮杀、绝望的呐喊、还有一道贯穿天地的恐怖光芒……画面支离破碎,却带着令人窒息的惨烈和绝望!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龟甲变得滚烫无比,中心那点暗红如同活物般搏动,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竟开始主动吞噬起周围药烟中的能量,以及……陈亮自身的精血元气! “不好!它要反客为主!”阿青脸色一变,咒文念得更急,手印连连变幻,试图稳住局势。 但龟甲内的存在太过凶戾,阿青的药烟和咒文似乎只能暂时刺激和安抚,却难以完全压制。陈亮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股暴戾的意念侵蚀,身体迅速虚弱下去,伤口处的鲜血加速渗出,被龟甲贪婪地吸收!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这龟甲活活吸干! 生死关头,陈亮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睁开眼睛,不顾阿青的惊呼,用尽最后力气,将一直紧握在手的唢呐凑到唇边! 他没有吹奏任何成型的音律,而是鼓动胸腔中残存的所有本源真气,结合《玄音谱》最基础的“定魂”心法,以及方才阿青咒文中感受到的那丝与天地共鸣的苍凉韵味,发出了一声凝聚了他全部意志、不甘和求生欲望的——无声之啸! 这不是声音,而是一股纯粹的精神冲击,一道源自灵魂本源的呐喊!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怀中的邪笛和册子剧烈震颤,被这股蕴含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强烈自我意志的冲击逼退了几分。而那块正在疯狂吞噬的龟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指本心的精神风暴震得猛地一滞! 中心那点暗红的搏动出现了瞬间的紊乱,那股暴戾的意念似乎遇到了某种克星,显露出一丝罕见的……迟疑?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就是这瞬间的停滞! 阿青抓住机会,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红的血珠,闪电般点在那滚烫的龟甲中心暗红之上!同时,她口中咒文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威严! “以血为引,安尔躁魂!封!” “嗤——!” 血珠落在龟甲上,仿佛冷水滴入油锅,发出一声轻微的灼响。龟甲上的暗红光芒骤然收缩,变得黯淡下去,那股狂暴的吸力和邪恶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得冰冷沉寂。 陈亮脱力般瘫倒在床上,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虚脱。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阿青也松了口气,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消耗不小。她看着陈亮胸口那片恢复冰冷的龟甲,眼神复杂:“好险……这东西,比我想的还要凶。它刚才……好像认出了你的‘魂’。” 陈亮虚弱地看向她,心中充满了后怕和疑问。认出了我的魂?什么意思? 阿青没有解释,只是严肃地说道:“药烟和血咒只是暂时安抚了它,像给饿狼吃了顿饱饭,让它睡一会儿。但它醒来后,会更凶。你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决它的办法,或者……学会怎么‘喂饱’它,让它为你所用。否则,下次反噬,我也救不了你。” 喂饱它?为我所用?陈亮看着那块看似平静的龟甲,心中寒意更盛。这简直是与虎谋皮! 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明白 了……多谢阿青姑娘再次救命之恩。” 阿青摆了摆手,开始收拾药罐:“你休息吧。今晚应该能睡个安稳觉。明天我再想办法。”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陈亮一眼,眼神意味深长,“你的‘路’,不简单。好自为之。” 木门轻轻合上,屋内只剩下柴火的噼啪声和陈亮粗重的呼吸声。他躺在黑暗中,感受着怀中龟甲冰凉的触感,以及体内空空如也的虚弱感,心中波澜起伏。 龟甲内的古老邪灵,阿青神秘的苗寨传承,斗笠人背后的巨大阴谋……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 而刚才龟甲反应中那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和“迟疑”,更是让他心生警兆。自己的身世,难道也与这古老的邪物有什么关联? 夜色深沉,前路迷雾重重。唯一的慰藉,是这苗寨木屋暂时的安宁,和身边那杆暗哑却始终相伴的唢呐 喜欢大唢呐 第14章 苗寨暗涌…… 木屋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陈亮苍白而疲惫的脸。龟甲的反噬被暂时压制下去,但那种灵魂被撕扯过的虚弱感,以及胸口残留的、仿佛被烙铁烫过的隐痛,依旧清晰无比。他靠在床头,听着屋外山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寨子里的犬吠和模糊人语,心神却难以平静。 阿青已经离开,去准备晚上的草药。屋内只剩下他一人,以及床脚背篓里那三件沉默却沉重的邪物。空气中还残留着驱瘴药烟的刺鼻气味,混合着草药的清苦,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凶险。 “它刚才……好像认出了你的‘魂’。” 阿青的话如同鬼魅的低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认出了我的魂?这怎么可能?自己从小在北方小镇长大,与这南疆苗寨、与这不知埋藏了多少岁月的邪物,能有什么关联?难道是因为修炼了《玄音谱》,气息与之产生了某种共鸣?还是说……自己的身世,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当务之急,是恢复伤势,稳住体内的邪物,然后尽快离开,绝不能连累这个与世无争的寨子和救了他的阿青。 他尝试运转“水息敛魂术”,却发现经脉滞涩,真气运转远不如前流畅,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寒黏液包裹着。是龟甲反噬的后遗症,还是那药烟的作用?他不敢强行冲关,只能缓缓温养,同时仔细内视,感知着体内那三件邪物的状态。 邪笛和兽皮册子安静得出奇,散发出的阴邪气息微弱了许多,似乎真的被药烟暂时“催眠”了。但那块龟甲,虽然不再滚烫躁动,恢复了冰冷的触感,可陈亮却能隐约感觉到,在那层冰冷的外壳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苏醒?或者说,是在以一种更隐蔽、更危险的方式,与他的气血、甚至与他的魂魄,建立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就像一条毒蛇,暂时盘踞起来,却将毒牙悄无声息地刺入了猎物体内,缓慢注入毒液。 这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阿青说得对,这只是暂时的安抚,下一次反噬,必定更加猛烈。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或者……如阿青所言,找到“喂饱”它、甚至“驾驭”它的方法。但这无异于刀尖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便在木屋里静养。阿青每日送来汤药和食物,话不多,但换药的手法干净利落,草药的疗效也出奇的好,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超预期。她似乎对陈亮身上的“麻烦”心知肚明,却从不主动探问,只是偶尔会看似随意地提起一些寨子里的古老传说,或是 山林中的禁忌。 “后山的黑水潭,老一辈都说通着冥河,晚上能听到水鬼哭,没事别去。” “寨子东头那棵最大的老槐树,下面埋过不干净的东西,小孩子都不敢靠近。” “我们黑苗的祖鼓,敲响的时候,能请动山神,也能吓退恶鬼。” 陈亮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他隐隐觉得,阿青并非只是闲聊,而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向他传递着关于这片土地、关于如何应对“不干净东西”的信息。这个苗寨,远比他想象的要神秘。 他也曾试探着问起关于“鬼蛊”、“煞胎”以及如何克制的问题。阿青只是淡淡地说:“法子是有,但要看缘分,也要看代价。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不是随便能用的。等你伤好了再说。” 代价……又是代价。陈亮心中沉重,但也不再追问。他利用养伤的时间,更加刻苦地研读那本《疍家傩音手札》,尤其是其中关于利用水汽、地气疗伤静心,以及几种模拟自然之音(如风声、水声、林涛声)来辅助隐匿、探查环境的粗浅法门。他发现,在这山林环绕、水汽充沛的苗寨环境中,这些法门效果似乎格外好,让他对自身气息的掌控和环境的感知都敏锐了不少。 偶尔,他也会拿出那杆暗哑的唢呐,不敢吹奏成型的音律,只是轻轻抚摸冰凉的铜管,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玄音谱》同源的那丝浩然正气。这杆唢呐,是他如今唯一能感到心安的信物。 期间,也有寨子里的人好奇地来张望过。多是些穿着靛蓝土布衣服、戴着厚重银饰的妇女和老人,眼神淳朴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苗语,对着阿青的木屋指指点点。阿青通常只是简短地用苗语回应几句,那些人便不再多留,转身离去。陈亮能感觉到,寨民们对他这个外来者,保持着相当的警惕。 这天傍晚,阿青送来晚饭时,脸色比平日凝重几分。她放下盛着野菜粥和烤红薯的竹篮,低声道:“这几天寨子外面不太平,有生人靠近,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阿爸他们加强了巡山。” 陈亮心中一惊,放下粥碗:“是找我的人?”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阿青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不清楚。但那些人身上有股味儿,和山里人不一样,和普通行商也不一样。”她顿了顿,补充道,“有点像……你身上那几件‘东西’的味儿,但淡很多,杂很多。” 和陈亮身上邪物类似的“味儿”?是斗笠人那一伙的?他们果然追到这边 来了!而且,听阿青的口气,似乎不止一拨人?情况比他想的更复杂! “寨子……安全吗?”陈亮忍不住问道,手心微微出汗。 阿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黑苗寨有黑苗寨的规矩,也有祖宗留下的东西。外人想硬闯,没那么容易。但……”她看向陈亮,目光清澈而锐利,“你身上的‘麻烦’太大,就像黑夜里的火把,会引来不该来的东西。寨子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 陈亮默然。他明白阿青的意思。自己就是个灾星,留在寨子里,迟早会带来祸事。 “我明白。”他深吸一口气,“等我伤势再好些,能自己走动,立刻离开,绝不敢连累寨子。” 阿青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夜色渐深,山风更急,吹得木屋吱呀作响。陈亮躺在黑暗中,毫无睡意。寨子外的暗流,怀中的邪物,未知的追兵,如同三座大山压在他心头。阿青和这个苗寨给了他暂时的庇护,但也将他置于一个更危险的漩涡边缘。 他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必须尽快弄清龟甲的奥秘,必须尽快找到离开这里、并解决身上麻烦的办法! 他悄然坐起,再次拿起那本兽皮册子。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的微弱月光,他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扭曲的符文。虽然不识字,但那些描绘祭祀、仪轨的图画,以及符文本身的结构,看久了,似乎也能隐约感受到一些规律。尤其是其中几幅关于“血祭”、“沟通”的图案,与龟甲上的核心阵图,以及地宫祭坛的布局,隐隐对应。 难道……这册子记载的邪术,与龟甲的使用方法有关?斗笠人千方百计想得到它们,就是为了施展某种需要龟甲作为核心的恐怖邪法?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轻轻摩挲着怀中冰冷的龟甲。既然无法摆脱,能否……冒险尝试去理解它?哪怕只是理解一丝皮毛,或许就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回想起阿青用血咒暂时安抚龟甲的情景,以及龟甲对药烟中某种成分的奇异反应。或许……沟通这邪物,并非只有强行压制一途?或许,存在某种更危险的……交易?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既感到恐惧,又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他知道这是在玩火,但眼下,他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决定,在离开苗寨之前,要冒一次险,尝试用自己从《玄音谱》和疍家手札中领悟的、最中正平和的音律心法,结合一丝微弱的意念,去小心翼翼地“触碰”龟甲,不是对抗,而是……试 探性的沟通。 成败未知,凶吉难料。 窗外,山风呼啸,仿佛无数鬼魅在夜空中穿行。苗寨的夜晚,宁静之下,暗涌已生。 喜欢大唢呐 第15章 玄音叩心 苗寨的夜,万籁俱寂,唯有山风掠过竹海,发出潮水般的呜咽。木屋内,柴火早已燃尽,只剩几点暗红的余烬,在冰冷的空气中明灭。陈亮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并未入睡,也未曾点灯。他闭着双眼,面容在从木板缝隙透入的惨淡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肃穆。 伤口处的麻痒和体内经脉的滞涩感依旧清晰,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悸动,正主导着他的心神。阿青的警告、龟甲的反噬、斗笠人的追杀,如同三把利剑悬于头顶,逼迫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而眼下唯一能倚仗的,除了那几件凶险莫测的邪物,便只有深植于他血脉灵魂深处、与那杆唢呐生死相随的——《玄音谱》。 他不再试图去强行冲关疗伤,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如同潜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去细细感悟那缕虽微弱却始终不灭的、源自《玄音谱》的真气。这真气,中正平和,醇厚绵长,与他从疍家手札中学到的、偏重实用与诡变的“傩音”气息截然不同,更与龟甲、邪笛散发出的阴邪暴戾格格不入。 以往,他更多是将《玄音谱》视为修炼内息、催动唢呐音攻的法门。但经历多次生死,尤其是目睹了“傩音”的沟通鬼神、“巫诅阴文”的操控人心、乃至地宫邪阵的引动地脉之后,他渐渐意识到,音律之道的浩瀚,远非攻防二字可以概括。 《玄音谱》开篇有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音者,心之律动,气之波澜,通幽冥,感天地……”以前他只觉得是玄奥之语,如今结合自身遭遇细细品味,字字珠玑。 音,是振动,是频率,是能量传递的媒介。它可以如“傩音”般,以特定的韵律沟通残留的魂念、引动环境的阴煞之气;也可以如“巫诅阴文”般,以邪恶的频率侵蚀心神、种下禁制;自然,更应该能如《玄音谱》所追求的那般,以中正平和的频率,调理自身气血,沟通天地正气,安抚躁动灵机,乃至……净化邪祟!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音律本身是正是邪,而在于“心”与“意”,在于对频率精准无比的掌控,以及对天地万物“共鸣点”的深刻理解! 他想起了在破庙中,情急之下以音律冲击邪阵薄弱点的经历。那不是蛮力,而是恰好找到了那邪阵能量流转的某个“不谐之音”,以自身真气模拟出相反的振动,产生了干扰。他想起了阿青以血为引、念动咒文安抚龟甲,那咒文的特殊韵律,必然也与龟甲内邪灵的某种波动产生了奇特的交互。 《玄音谱》中正平和的根基,或许正是探寻万物“本真”频率的钥匙!而非仅仅 用于攻防。 一个全新的思路在他脑中逐渐清晰。他不再试图用《玄音谱》的真气去强行压制或驱散体内的阴邪之气(那如同用水去泼油火,只会激起更猛烈的反噬),而是尝试引导这缕真气,以最细微、最柔和的方式,如同最灵敏的触须,去“聆听”,去“感知”体内那三件邪物,尤其是那块龟甲,所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特性。 他屏息凝神,将意识附着在那缕微弱的真气上,小心翼翼地靠近怀中那块冰冷的龟甲。这一次,他没有携带任何攻击或防御的意念,只是纯粹地“倾听”。 起初,只能感受到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厚重的怨毒,仿佛面对万丈寒冰。但他不急不躁,保持心境的空明,《玄音谱》基础心法自然运转,真气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渐渐地,在那片死寂的怨毒深处,他“听”到了一种极其低沉、缓慢、却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搏动”。那搏动并非心跳,更像是一种……沉睡巨兽的呼吸,或者说,是某种被禁锢的庞大能量在无尽岁月中形成的固有频率! 这频率充满了暴戾、不甘和毁灭性,但在其最核心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天地某种本源规律隐隐契合的“基音”?只是这“基音”已被无尽的怨念扭曲、污染,变得面目全非。 同时,他也“听”到了邪笛散发出的、更加尖锐、充满诱惑和混乱波动的频率,以及兽皮册子上那种晦涩、引导人走向疯狂的意念涟漪。 这三种邪物的频率相互交织、影响,又隐隐以龟甲那古老而沉重的搏动为核心,构成一个混乱而危险的力场,不断侵蚀着他的身心。 明白了!要解决它们,或许不是强行抹去这些频率(那需要远超他现在的力量),而是……“调音”!如同调试一件走音的乐器,找到那被扭曲的“基音”,以《玄音谱》中正平和的“天籁”为参照,缓缓将其“校准”、“安抚”,甚至……“引导”! 这个工程浩瀚而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邪音反噬,同化堕落。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治本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他不再用真气去冲击,而是模拟《玄音谱》中一种用于“养心静气”的最基础音律振动,这种振动至柔至和,如同春风化雨。他将这缕微弱的“和音”,以意念引导,缓缓靠近龟甲那暴戾的“搏动”。 如同将一滴清水滴入滚烫的油锅! “嗡!” 龟甲猛地一颤,那股暴戾的意念瞬间惊醒,带着被冒犯的狂怒,狠狠撞向陈亮的灵觉! “噗!”陈亮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意识一阵模糊。太急了!差距太大! 他立刻切断联系,运转心法,稳住翻腾的气血。但他没有放弃。一次不行,就十次,百次!他像最耐心的工匠,一次次地尝试,每次只接触一瞬,感受那反噬的强度,调整“和音”的频率、强度和切入的角度。 失败,调整,再失败,再调整……过程中,他对《玄音谱》基础音律的理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深。他不再拘泥于固定的曲调,而是开始理解音律作为“波动”的本质,理解不同频率组合产生的微妙变化。他甚至开始尝试将“水息敛魂术”的隐匿意境融入其中,让那缕“和音”更加细微,更加贴近龟甲本身的能量属性,减少排斥。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精神即将耗尽之际,那缕细微到极致的“和音”,在某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以某种特定的频率,触碰到龟甲暴戾搏动的边缘时,那狂怒的反击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虽然只有一瞬,但那毁灭性的冲击力,明显减弱了一丝! 有效!虽然微乎其微,但方向是对的! 陈亮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这不是力量的提升,而是认知的飞跃!他找到了与这邪物“安全”接触的一线可能! 他不敢贪功,立刻停止尝试,将心神收回,温养消耗过度的精神。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他感觉自己的“神”却更加凝练,对自身真气和外界能量的感知,也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那杆暗哑的唢呐静静躺在手边,此刻在他感知中,不再仅仅是一件乐器,更像是一个与他心意相通、可以精确传导和放大各种“音律”波动的法器。 窗外,天色微明。山岚渐起,苗寨在晨曦中苏醒。 陈亮睁开眼,眼中虽然布满血丝,却多了一抹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前路依旧凶险万分,但《玄音谱》为他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指引了一条或许能绝处逢生的险径——不是以力破巧,而是以音叩心,以律和道。 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唢呐铜碗,低声道:“老伙计,看来咱们的路,还长着呢……” 喜欢大唢呐 第16章 清虚之瞳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大唢呐 20小说网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喜欢大唢呐 第17章 夜祭前兆 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阿青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那双清澈眼眸中的锐利审视,却如同实质般落在陈亮脸上,让他刚刚因领悟新功法而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了几分。 她看见了?看见了他眼中残留的、尚未完全平息的灵光?还是感知到了他体内真气因“清虚之瞳”运转而产生的特殊波动? 陈亮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缓缓收敛了眼中神光,气息也重新归于平缓,仿佛只是寻常打坐后的调息。他迎向阿青的目光,平静地问道:“阿青姑娘,怎么了?” 阿青没有立刻回答,她走进屋,将盛着早饭的竹篮放在小木桌上,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陈亮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你刚才……身上的‘气’,有点不一样。”她的官话依旧生硬,但用词却很精准,“像……水潭里的月亮,看得见,抓不着,还带着点……凉飕飕的尖刺感。” 陈亮心中微凛。这苗寨少女的灵觉果然敏锐的可怕!她或许无法具体描述“清虚之瞳”,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其带来的气息变化——那种洞彻虚妄的“清明”和针对邪祟的“锐利”。 他心念电转,知道完全隐瞒未必是上策,反而可能引起更大猜疑,不如半真半假。他略一沉吟,道:“昨夜试着运转师门传下的静心法门,似乎对压制那几件东西的躁动有些效果,气息可能因此凝练了些。”他刻意模糊了“师门”和“法门”的具体内容。 阿青闻言,眼中的审视稍缓,但并未完全消失。她走到火塘边,拨弄了一下余烬,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山里的水潭,看着清,底下可能藏着吃人的东西。有些‘看见’,未必是好事,容易惹祸上身。” 陈亮默然。他听出了阿青的警告。这“清虚之瞳”能窥见隐秘,但也意味着会触及常人无法感知的危险,如同在黑暗中举火,既照亮前路,也暴露自身。 “多谢姑娘提醒,陈某省得。”陈亮郑重道。他明白阿青的善意,这苗寨看似与世无争,但能在这片充满诡异传说的大山中立足,必然有其生存的智慧和底线。 阿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这几天寨子外面不太平,巡山的人说,林子里的‘东西’也躁动得很。阿爸和几位寨老商量,明晚月圆,要在寨心鼓楼前起‘傩’,祭山神,安地脉。” “起傩?”陈亮心中一动。他在《疍家傩音手札》中见过类似记载,是古代驱邪逐疫、祈福纳吉的盛大仪式,往往由巫师(傩师)戴上面具,跳着特定的舞蹈,吟唱古老的咒文 来完成。没想到在这偏远的黑苗寨,还保留着如此古老的习俗。 “嗯。”阿青点点头,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今年的‘傩’,可能不太一样。山里的‘脏东西’比往年多,地气也不稳。你要看可以,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出声,别乱动,尤其是……”她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陈亮怀中的方向,“别让你身上那几件东西,惊了傩神。” 陈亮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阿青的暗示。明晚的祭祀,绝非简单的民俗活动,很可能是一场真正的、针对近期山中异动(或许就包括追踪他的势力以及地脉怨气)的安抚和驱邪法事!而自己怀中的邪物,气息与山中“脏东西”同源,若在法事中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陈亮肃然道,“我会谨守本分,绝不打扰寨中大事。” 阿青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木屋。 房门关上,陈亮的心情却无法平静。明晚的傩祭,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一个亲眼目睹古老巫傩传承施展威能的机会!一个验证他新领悟的“清虚之瞳”和“清音破妄诀”的机会!甚至……可能是一个找到解决身上邪物线索的机会! 但同时,也充满了巨大的风险。阿青的警告言犹在耳。在那种汇聚了寨民信仰和巫师力量的场合,自己这个身怀重邪的外人,如同混入狼群的羊,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当做邪祟一同“驱”了!更何况,斗笠人及其同伙会不会趁机发难?山中那些被惊动的“东西”会不会来袭? 机遇与风险并存!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当务之急,是尽快熟悉和巩固新领悟的能力,并想办法在明晚之前,进一步压制住怀中邪物的躁动,确保它们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重新盘膝坐下,不再急于试验“清虚之瞳”,而是将心神沉入《玄音谱》最基础的养气篇, 运转真气,温养因为昨夜强行催动灵视而有些受损的眼脉和心神。同时,他分出一丝意念,结合“水息敛魂术”,如同编织一层无形的茧,将怀中三件邪物散发出的微弱邪气尽可能包裹、隔绝,减少其与外界的联系。 这个过程缓慢而精细,对心神的消耗极大。但他知道,这是必要的投资。 时间在修炼中悄然流逝。寨子里的气氛明显变得不同往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而又隐隐躁动的气息。可以看到寨民们忙碌地准备着祭祀用的物品:崭新的彩布、扎好的火把、各种晒干的草药和奇特的矿石。一些平日里嬉闹的孩童也 被大人严厉告诫,显得安静了许多。 陈亮偶尔开启一瞬“清虚之瞳”,能看到寨子上空那层土黄色的守护光晕,似乎比平时更加凝实、活跃,正缓缓向着寨心鼓楼的方向汇聚。而山林深处,那些代表着山精野怪、游魂残念的混乱能量团,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变得躁动不安,有些在试图远离,有些则在暗中窥伺。 山雨欲来风满楼。 傍晚时分,阿青再次送来饭菜,这次还带来了一小碗墨绿色、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汁。 “喝了它。”阿青将药碗递到陈亮面前,“安神镇魂的,能帮你压住‘东西’,晚上也能睡得好点。” 陈亮没有犹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入口极苦,但咽下后却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因修炼和紧张而有些疲惫的心神为之一振,体内那缕《玄音谱》真气也似乎凝练了一丝。怀中邪物的躁动感,果然被压制下去不少。 “多谢。”陈亮真诚道谢。阿青虽然话不多,但每次出手都恰到好处。 阿青摇摇头,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道:“今晚好好休息,别乱跑。子时一过,傩舞就要开始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夜幕降临,黑苗寨陷入了异样的寂静之中,连犬吠声都消失了。只有山风刮过山林的声音,比往日更加凄厉。陈亮躺在硬板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力量正在寨子中心酝酿、积聚。 他轻轻摩挲着枕边的唢呐,冰凉的铜管带来一丝心安。明天晚上,将是他来到黑苗寨后,面临的第一个重大考验,也可能是揭开更多谜团的关键节点。 他闭上眼,灵觉如同细密的蛛网,向着寨心鼓楼的方向悄然延伸。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古老、苍凉、带着神秘力量的鼓点,正从大地深处,缓缓响起。 喜欢大唢呐 第18章 月下傩舞 子时将近,月华如练,清冷的光辉洒满黑苗寨,将连绵的吊脚楼和蜿蜒的石板路染上一层凄迷的银霜。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寨子陷入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连惯常的虫鸣犬吠都消失无踪,只有山风穿过寨门悬挂的兽骨风铃,发出空洞而悠远的呜咽。 陈亮悄无声息地立在木屋窗后的阴影里,将“水息敛魂术”运转到极致,气息与屋檐下潮湿的木板、与夜风中微凉的露水融为一体。他换上了一身阿青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略显宽大的靛蓝土布衣裤,头上包着同色头巾,乍一看与寨中青年并无二致,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 怀中的龟甲、邪笛、册子,被阿青给的药汁和自身真气的层层包裹下,暂时陷入了死寂般的沉眠,但那种如芒在背的不祥感始终未曾消散。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寨子中央的鼓楼前,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圆形空地上,此刻已是另一番景象。空地中央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赤红的火焰舔舐着夜空,发出噼啪的爆响,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围拢在空地四周的、黑压压的寨民身影。他们无论老幼,皆身着盛装,神情肃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鼓楼方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敬畏与隐隐不安的凝重气息。 鼓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 并非急促的战鼓,而是沉重、缓慢、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单音,一声接一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从鼓楼深处传出,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声鼓响,都仿佛让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让周围空气中的某种无形之物随之共鸣、绷紧。 陈亮屏住呼吸,悄然将一丝微弱的真气运至双目,小心翼翼地开启了“清虚之瞳”。 世界在他眼中骤然变幻! 篝火的烈焰在他眼中化作了冲天而起的、跃动的金红色能量流;四周的寨民身上,笼罩着强弱不一的、代表着生命气息的乳白色光晕,此刻正随着鼓点微微波动,并丝丝缕缕地向着鼓楼方向汇聚;而整个寨子的上空,那层土黄色的守护光晕前所未有地明亮、厚重,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寨子牢牢护住,光晕的边缘与山林接触的地方,正与无数代表着阴邪、混乱的灰黑色、暗绿色能量剧烈地摩擦、对抗着! 而在鼓楼的入口处,能量反应最为强烈!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苍凉、古朴、威严意味的暗金色光芒,正如同潮水般涌动! 鼓声节奏逐渐加快,变得更加密集、有力。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鼓点,十二个身影,从鼓楼的黑暗中缓缓步出,走入篝火照耀的空地中央。 陈亮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十二个戴着巨大、狰狞木质傩面的舞者!傩面的造型夸张怪诞,有的青面獠牙,怒目圆睁;有的长舌垂胸,笑容诡异;有的额生独角,状若凶兽。它们被涂以鲜艳而对比强烈的色彩,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舞者们身着五彩斑斓、绣满神秘符文的宽大法衣,手持各式法器:锈迹斑斑的青铜剑、缠着彩线的师刀、刻满符文的牛角号、以及缀满铃铛的神杖。 最引人注目的,是为首的那位主祭。他戴的傩面最为巨大复杂,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和威严,面具的双眼位置,镶嵌着两片幽暗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晶体。他手中握着一柄近乎等人高的、顶端镶嵌着一颗不知名兽首的白骨权杖。 在陈亮的“灵视”中,这十二位傩舞者周身环绕着强烈的能量场!尤其是那位主祭,其暗金色的能量光晕几乎凝成实质,与整个寨子的守护光晕、与脚下的大地紧密相连!他们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某种无形的脉络节点上,引动地气共鸣! “傩——嗬——!” 主祭猛地扬起白骨权杖,发出一声嘶哑苍凉、不似人声的长啸! “嗬——!” 其余十一位傩舞者齐声应和,声音如同从远古传来,带着蛮荒的气息。 傩舞,开始了! 没有丝竹管弦,只有越来越急、如疾风暴雨般的鼓点!十二道身影随着鼓声,踏着诡异而富有力量的步伐,围绕着篝火疯狂舞动!他们的动作刚猛、夸张,充满原始的力量感,时而如凶神扑击,时而如灵猿腾挪,时而如巨兽践踏!手中的法器随着舞姿挥洒,青铜剑劈砍虚空,师刀划破气流,牛角号发出低沉的呜咽,神杖上的铃铛急响,汇成一股混乱而充满驱邪力量的音波浪潮,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在陈亮的“灵视”中,这不再仅仅是舞蹈,而是一场肉眼可见的能量风暴!傩舞者们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挥击,都牵引着地脉中浑厚的力量和寨民们汇聚的信仰愿力,化作一道道金色的波纹、一枚枚无形的符咒,狠狠冲击着笼罩寨子的守护光晕之外那些试图侵蚀进来的灰黑色、暗绿色邪气! “嗤嗤嗤——!” 如同冷水泼入热油,能量交锋处发出无声的爆鸣!一些较弱小的邪气能量团瞬间溃散湮灭!而一些强大的、隐藏在深山中的暗红色兽性能量团,则发出愤怒的咆哮,更加疯狂地 冲击着守护光晕! 整个寨子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无形的交锋激烈无比! 陈亮看得心神震撼,这才是真正的巫傩之力!沟通天地,驱邪辟易,借助众生愿力与地脉之气,行守护之事!与他之前接触的、偏向阴邪诡谲的“傩音”和“巫诅阴文”截然不同,充满了煌煌正大、代天行道的意味! 然而,就在傩舞进行到最高潮,主祭高举权杖,即将完成某个关键仪式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嗷——!!!” 一声充满极致怨毒与暴戾的、非人般的尖啸,猛地从寨子外、陈亮来时方向的深山老林中炸响!这声音穿透了鼓声和傩舞的音波,直刺灵魂!连寻常寨民都听到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在陈亮的“灵视”中,他看到一股浓郁如墨、其中夹杂着无数痛苦扭曲人脸的巨大黑色邪气,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山林深处汹涌扑来,狠狠撞在寨子的守护光晕上! “轰——!” 无形的巨响在能量层面炸开!土黄色的守护光晕剧烈震荡,光芒瞬间黯淡了不少!主持傩舞的主祭身体猛地一颤,面具下的发出一声闷哼,舞姿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其他傩舞者也受到波及,阵型微乱! 是那东西!是之前在破庙山洞里感应到的、被斗笠人试图沟通的恐怖邪物!它被傩祭的力量激怒,或者……是被吸引来了! 与此同时,陈亮怀中的龟甲,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冰冷、饥渴、带着强烈兴奋感的邪恶意念,试图冲破他的真气封锁!它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或者说……感应到了“食物”! 糟糕! 陈亮心中大骇,拼命运转“水息敛魂术”和《玄音谱》心法,强行压制龟甲的躁动!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而场中的主祭,似乎也察觉到了龟甲的异动!他那双透过幽暗晶体面具的目光,猛地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穿透人群,精准无比地射向了陈亮藏身的木屋窗口! 四目相对! 陈亮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威严、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目光,狠狠刺入他的识海! 他暴露了! 喜欢大唢呐 第19章 清音破妄 那道来自鼓楼主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黑暗,瞬间刺入陈亮识海!威严、古老、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怒和审视,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与此同时,怀中龟甲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疯狂震颤,冰冷刺骨的邪念如同决堤洪水,冲击着他勉力维持的真气封锁! 内忧外患,瞬间爆发! 陈亮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跪倒在地。他死死咬紧牙关,将“水息敛魂术”催谷到极致,整个人如同化为一块没有生命的礁石,硬生生抗住了主祭的目光威压和龟甲的反噬!他不能动,更不能逃!此刻任何异动,都可能被当场格杀! 万幸,那主祭的目光只是一触即收。寨外那恐怖邪灵的冲击才是当务之急!只见主祭猛地转身,面向寨外邪气来袭的方向,将手中白骨权杖重重顿地! “咚——!” 一声远比鼓声更加沉闷、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深处的巨响爆开!权杖顶端那颗兽首双眼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整个鼓楼的暗金色光晕如同被点燃,轰然暴涨,与其他十一位傩舞者的能量场彻底连成一片,化作一道凝实的金色光壁,硬生生顶住了那如同墨潮般涌来的黑色邪气! “轰轰轰——!” 无声的能量碰撞在虚空激烈交锋!金色光壁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但终究是稳住了阵脚!寨民们发出惊恐的呼喊,但在寨老们的呵斥下,勉强维持着阵型,将微弱的信仰愿力不断注入光壁之中。 然而,陈亮这边的危机并未解除!龟甲的反噬因为主祭的介入和寨外邪灵的刺激,变得愈发狂暴!那冰寒邪念如同无数细针,疯狂穿刺他的经脉,侵蚀他的心神!怀中的邪笛和册子也蠢蠢欲动,散发出混乱的波动! 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不等寨外邪灵攻破,自己就先被这三件邪物从内部撕碎了! 拼了! 陈亮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将怀中用布层层包裹的唢呐抽出,扯开布帛,将冰凉的铜碗凑到唇边! 既然压制不住,那就引导!既然“清虚之瞳”能看见,那“清音”为何不能破之?! 他不再试图完全压制龟甲的邪气,而是冒险分出一缕灵觉,以“清虚之瞳”锁定怀中三件邪物能量波动的核心频率——尤其是龟甲中心那点暗红的搏动节奏!同时,他疯狂运转《玄音谱》心法,将残存的所有真气,连同那股不甘被邪物吞噬的顽强意志,全部灌注于唢呐之中! 他没有吹奏任何成型的曲调,而是 根据“看”到的邪气波动,模拟出一种极其尖锐、高频、充满穿透和“净化”意味的奇异音律!这音律并非攻击,而是……共鸣与干扰!他要以自己的音律为引,强行扰乱邪物自身的能量频率,让其内部产生冲突,从而暂时瓦解其攻势! “咿——呀——!!!” 一声极其刺耳、完全不似唢呐应有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高频音波,猛地从陈亮唇边迸发而出!这声音凝而不散,如同无形的钻头,并非指向寨外邪灵,也非指向寨民或傩舞者,而是精准无比地笼罩向他自身怀中的三件邪物! “嗡——!” 音波及体的刹那,陈亮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但他死死咬住唢呐,双目赤红,维持着音律的稳定输出! 有效! 在“清虚之瞳”的视野中,只见那笼罩自身的、混乱而充满侵蚀性的灰黑色邪气光晕,被这突如其来的、频率极其刁钻的“清音”冲击,瞬间发生了剧烈的紊乱!三种邪物的能量波动被强行打乱,彼此冲突,再也无法形成合力侵蚀陈亮!尤其是龟甲中心那点暗红,搏动节奏明显一滞,散发出的邪念为之一清! 趁此机会,陈亮强忍经脉欲裂的痛楚,立刻变换音律!从尖锐的干扰音,转为《玄音谱》中最为基础、却也最为中正平和的“安魂镇魄”之音!只是这音律中,被他刻意融入了“水息敛魂术”的隐匿意境,使其波动范围极度收敛,仅仅包裹自身,如同为自己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隔绝内外的音律屏障! “呜——嗡——” 低沉、浑厚、充满安抚力量的唢呐声响起,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在他周身三尺之内,撑开了一小片净土!怀中的邪物在这“安魂”音律的笼罩下,躁动终于被勉强压制下去,重新陷入了沉寂! “噗——!” 陈亮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淤血,单膝跪地,用唢呐支撑着身体,剧烈喘息,脸色苍白如纸。刚才那一下,险到极致,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和真气,但也让他成功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 而就在这时,或许是陈亮这边突如其来的音律波动,吸引了寨外那恐怖邪灵的注意,又或许是别的原因,那如同墨潮般的黑色邪气,攻势骤然一缓! 鼓楼主祭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白骨权杖再次顿地,口中发出更加苍凉古老的吟唱!十二位傩舞者的步伐陡然加快,如同幻影般交错腾挪,汇聚的力量达到顶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柱,从权杖兽首中冲天而起,化作一柄巨大的金色光剑,朝着寨外 邪气最浓郁处,狠狠斩下! “斩——邪——!” “轰隆隆——!!!” 仿佛天崩地裂!金色光剑所过之处,黑色邪气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迅速溃散后退!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充满不甘和痛苦的怒吼,那恐怖的邪灵气息迅速远遁,消失不见! 寨子的守护光晕稳定下来,虽然黯淡了不少,但终究是守住了。 鼓声渐歇,傩舞停止。十二位傩舞者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身上的能量光晕缓缓收敛。寨民们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但很多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寨子边缘,那间依旧笼罩在阴影中的木屋。 陈亮跪在地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混杂着惊疑、恐惧、审视的目光,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自己彻底暴露了。刚才那一下,或许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也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时,鼓楼前的主祭,缓缓取下了脸上那巨大狰狞的傩面,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如同古树老皮、却拥有一双深邃如同星空般眼眸的老者面孔。他的目光,再次越过人群,平静地落在了陈亮身上。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对身旁一位寨老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位寨老点了点头,带着两个精壮的苗族汉子,朝着陈亮的木屋走了过来。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陈亮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将唢呐紧紧握在手中。是福是祸,都已无法逃避。 喜欢大唢呐 第20章 铜钱债厄 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陈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握暗哑的唢呐,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经脉的抽痛,警惕地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之前跟在主祭身边的那位寨老,黑瘦精干,脸上布满风霜的沟壑,眼神锐利如鹰。他身后跟着两名手持梭镖、神色警惕的苗族青年。三人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屋内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的陈亮,以及他手中那杆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光的唢呐。 空气凝固,带着无形的压力。 寨老没有说话,先是仔细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目光在陈亮刚刚吐出的那滩暗红色血迹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回到陈亮脸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外乡人,刚才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 陈亮心知无法隐瞒,刚才那一下“清音”虽然范围极小,但在这充满灵觉高手的苗寨,尤其是在刚完成傩祭的敏感时刻,绝不可能不被察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惊扰寨中祭祀,非我本意。实在是身怀秽物,受寨外邪灵气息牵引,险些失控,不得已自保,还请寨老明鉴。” 他说的半真半假,将责任推给了寨外邪灵和自身的“秽物”,隐去了自己主动尝试“清音破妄”的冒险举动。 寨老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陈亮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他显然感受到了陈亮身上那几件东西散发出的、即便被压制也依旧若有若无的阴邪气息,也看到了陈亮此刻虚弱的模样。 “你身上的‘东西’,很凶。”寨老沉声道,“寨子的规矩,不留来历不明、身怀大凶之物的人。尤其是今晚之后。”他意指傩祭被干扰和寨外邪灵的袭击。 陈亮心中一沉,知道这是要赶他走了。他此刻伤势未愈,身无分文,外面还有斗笠人及其同伙的追杀,一旦离开这暂时的庇护所,几乎是死路一条。 他必须争取时间! “寨老,”陈亮抱拳,语气诚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艰难,“我明白寨子的规矩。陈某绝非歹人,乃遭仇家追杀,身负重伤,流落至此。蒙阿青姑娘搭救,才捡回一条性命。此番失控,实属无奈。恳请寨老宽限几日,待我伤势稍有好转,筹集到些许盘缠,立刻离开,绝不敢再给寨子添麻烦!” 他刻意提到了阿青的救命之恩,点明自己是被迫无奈,并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请求——宽限几日,筹集盘缠。这是底层江湖人最现实的需求,也最容易 引起同为底层民众的些许同情。 “盘缠?”寨老眉头皱得更紧,打量了一下陈亮这一身破烂和显而易见的落魄,“你拿什么筹?”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伯,他的药钱和饭钱,我还垫着没结呢。” 众人回头,只见阿青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手里还拿着捣药的陶杵,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地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陈亮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了,他在这寨子养伤多日,汤药、饭食,都是阿青提供。他之前浑浑噩噩,生死一线,根本没想过这茬。如今被阿青当面点出,这“借的钱”一下子成了压在他身上最现实、最紧迫的债务!这也瞬间将他“筹集盘缠”的理由坐实了,并且将他自己和阿青(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寨子的一部分善意)捆绑在了一起。 寨老看向阿青,眼神缓和了一些:“阿青,这后生……” “他没钱。”阿青直接打断,走到陈亮身边,将陶杵放在小木桌上,看也没看陈亮,对寨老说,“但他之前答应帮我采‘三色堇’和‘鬼哭藤’抵债。后山悬崖那边只有这个时节有,危险,寨里没人愿意去。他若死了,我的药钱就亏了。若他能采来,抵了债,再谈去留。” 三色堇?鬼哭藤?陈亮根本没听过这两种药材,更别提答应过去采了。他瞬间明白,这是阿青在帮他解围,用一个看似合理且对寨子(至少是对她个人)有利的“劳务抵债”方式,为他争取滞留的时间和一个相对合理的身份——一个欠了债需要干活还钱的伤号,而不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危险分子。 寨老显然知道这两种药材的珍贵和采集难度,他沉吟片刻,又看了看虚弱但眼神坚定的陈亮,以及一旁神色平静的阿青,最终点了点头:“既然阿青你这么说了……也好。后生,你听到了?阿青救你性命,垫付药钱,你现在欠着寨子的情,也欠着阿青的债。养好伤,采来药,两清之后,是去是留,再按寨规论处。这期间,安分守己,若再惹出乱子,别怪寨子不容情!” “多谢寨老!多谢阿青姑娘!”陈亮连忙躬身行礼,心中一块大石暂时落地。虽然前途依旧凶险,但至少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这“借的钱”(药钱、饭钱)和“欠的债”(采药),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也像一道临时的护身符。 寨老又警告性地瞪了陈亮一眼,这才带着两名青年转身离开。 木屋里只剩下陈亮和阿青。 陈亮看向阿青,真诚道:“ 阿青姑娘,又给你添麻烦了。多谢。” 阿青拿起陶杵,开始慢悠悠地捣着里面所剩无几的药草,头也不抬:“别谢太早。‘三色堇’长在毒瘴潭边,‘鬼哭藤’缠在背阴的悬崖上,旁边常有‘影爪猴’守着,摘它们,九死一生。你现在的样子,去了也是喂猴子。” 陈亮苦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这差事不简单。但他更清楚,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我会尽快养好伤。”他顿了顿,忍不住低声问道,“刚才……寨老和主祭,是不是怀疑我和寨外那东西有关?” 阿青捣药的手停了一下,抬眼看他,目光清冷:“你身上的味儿,和那东西有点像,但又不全一样。主祭阿公看得比你清楚。他让你留下,未必是全信我,或许……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陈亮心中一凛。是了,那主祭高深莫测,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个“采药抵债”的理由说服?他留下自己,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阿青的说情,更可能是想观察自己,或者……自己身上的邪物,对他、对寨子有什么特殊的用处? 这苗寨的水,比想象中还深。这“借的钱”,欠下的“债”,恐怕远不止几副汤药那么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当前最重要的,是恢复实力。 “阿青姑娘,我需要一些时间。”陈亮沉声道,“在我伤好之前,能否再借我一点……安宁?” 阿青没说话,只是将捣好的药泥刮进一个瓦罐,然后拿起药罐,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淡: “债,是要还的。命,是自己挣的。安静养你的伤,别的事,少打听。” 说完,她推门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木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风雨和纷扰暂时隔绝。陈亮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感受着空荡荡的丹田和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债务”。 钱债,命债,情债……如今他欠下的,越来越多。而这一切,都化作了催他前行的鞭子。 他必须尽快好起来,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去还清这些债,去面对未知的凶险。他闭上眼,再次沉浸于《玄音谱》的运转中,这一次,心无旁骛。 喜欢大唢呐 第21章 债锁身牢 木门在阿青身后合拢,将寨子夜晚残留的肃杀与喧嚣隔绝在外。屋内,只剩下柴火余烬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陈亮自己粗重却竭力压抑的喘息。他背靠墙壁滑坐在地,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入皮肉,却远不及心头那沉甸甸的“债务”带来的寒意。 “债,是要还的。命,是自己挣的。” 阿青平淡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像冰冷的锁链,将他暂时锁在了这苗寨方寸之地,也锁住了他原本急于逃离的脚步。这“债”,不仅仅是几碗汤药、几顿粗饭的银钱,更是阿青两次三番的救命之恩,是寨老网开一面的容留之情,是一份他必须偿还才能问心无愧、才能获得真正自由的人情枷锁。而“命”,则意味着他必须利用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喘息之机,尽快恢复实力,才有资格去谈“还债”,才有能力去面对寨外未知的杀机。 他艰难地挪到火塘边,用木棍拨开灰烬,露出底下暗红的炭火,添了几根干柴。橘红色的火苗重新蹿起,驱散了些许寒意,也映亮了他苍白汗湿的脸。左肩和肋下的伤口在方才的压制和反噬下再次崩裂,鲜血浸湿了阿青新换的干净布条,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但他此刻顾不上了。 当务之急,是重新稳固对怀中那三件邪物的压制。主祭的目光和寨外的邪灵冲击,如同在滚油里泼了冷水,让原本被药力暂时安抚的龟甲等物再次变得躁动不安。那冰寒刺骨的邪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试图侵蚀他的经脉心神。 他盘膝坐好,再次运转“水息敛魂术”,这一次,他结合方才冒险施展“清音破妄”的感悟,对真气的操控更加精细。他不再试图强行驱散或全面压制那阴寒邪气——那如同用身体去堵决堤的洪水,徒劳且危险。而是效仿大禹治水,以“导”为主。 他将灵觉化作最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去“聆听”龟甲内部那古老邪灵如同沉睡巨兽打鼾般的低沉搏动,去感知邪笛散发出的尖锐混乱的波动,去体会兽皮册子上那引导人走向疯狂的意念涟漪。在“清虚之瞳”的辅助下,这三种邪物的能量频率特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然后,他引导体内那缕精纯的《玄音谱》真气,不再与之硬碰硬,而是模拟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安抚”和“疏解”意味的频率波动,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轻轻拨动那邪气波动中相对“平缓”的节点,引导其狂暴的能量稍稍平复,如同安抚受惊的野兽。同时,他将大部分真气用于加固自身经脉的壁垒,如同修筑堤坝,将邪气的侵蚀限制在最小范围 。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需要绝对的专注和精准的控制。汗水不断从他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身下的干草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因为他发现,这种方法虽然缓慢,效果却比强行压制要好得多!邪物的躁动确实在一点点平息,虽然远未到驯服的地步,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冲击他的心神防线。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寨子彻底沉寂下来,唯有风声呜咽。不知不觉,东方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当天光透过木板缝隙照射进来时,陈亮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浑身虚脱,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沉稳。一夜的煎熬并非全无收获,他对真气的掌控、对邪物特性的理解,以及对《玄音谱》“以音御气”的奥义,都有了新的体会。更重要的是,怀中的邪物暂时被稳住,为他赢得了宝贵的恢复时间。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阿青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和一小碟咸菜走了进来。她看到陈亮虽然憔悴但眼神清明的样子,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食物放在小木桌上。 “吃东西。”她言简意赅。 “多谢。”陈亮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眼花,险些栽倒。 阿青伸手扶了他一把,触手冰凉且瘦骨嶙峋。她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等他站稳便松开手。“你的伤,比想的重。光是养,不够。” 陈亮苦笑一下,端起粥碗,温热的口感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些许暖意。“我明白。阿青姑娘,那‘三色堇’和‘鬼哭藤’,究竟是什么?何时去采?”他必须尽快了解这笔“债务”的具体内容。 阿青在火塘边坐下,拿起一根细柴拨弄着火炭,火光在她平静的脸上跳跃。“三色堇,长在黑水潭深处的淤泥里,花瓣分三色,日出时开花,一刻钟后凋谢,采摘时不能见铁器,需用玉片或蚌壳。潭水有毒,水下有吸血蚂蟥和毒蟾。”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去哪里摘棵野菜,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鬼哭藤,长在寨子后山背阴的绝壁上,藤蔓坚韧如铁,叶片边缘有锯齿,碰一下就能割开皮肉。藤蔓缠绕的地方,常有‘影爪猴’栖息,那种猴子速度极快,爪子锋利,带毒,喜欢抠人眼珠。而且,那片悬崖常年有瘴气,吸入过多会产生幻觉,自己跳下去。” 陈亮端着粥碗的手僵在半空,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黑水潭、毒虫、绝壁、毒猴、瘴气……这哪里是采药,分明 是闯龙潭虎穴!难怪寨里没人愿意去。阿青这哪里是让他抵债,简直是让他去送死! 他看着阿青平静无波的侧脸,喉咙有些发干:“……阿青姑娘,以我现在的状态,去这两种地方,恐怕……” “没人让你现在去。”阿青打断他,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等你伤好,有能力自保再去。在这之前,你欠寨子的,欠我的,就先用工抵。寨子里不缺你一碗饭,但缺干活的人。” 陈亮愣了一下:“做工?” “嗯。”阿青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今天开始,伤好之前,每天劈够后院那堆柴火,再把水缸挑满。后山药圃的杂草也要除干净。做不完,没饭吃。” 说完,她不再看陈亮,转身就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陈亮看着那扇关上的木门,又看了看自己虚弱不堪的身体,半晌,苦笑了一声。劈柴、挑水、除草……这听起来像是学徒或杂役的活计,与之前经历的生死搏杀、邪祟缠身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世界。但他明白,这是阿青在用另一种方式让他融入寨子,用一个相对普通、不易引人注意的身份留下来,同时也是在磨砺他的身体和心性。 这“债”,从虚无缥缈的人情,变成了具体而微的劳动。这“锁”,从无形的禁锢,变成了有形的劳作。虽然辛苦,却反而让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到实处。 他深吸一口气,将碗里剩余的粥几口喝完,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微弱力气。然后,他挣扎着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后院。 后院不大,角落里堆着小山般的粗壮树干,旁边放着一把厚重的柴刀和一个巨大的背篓。另一边是空空如也的大水缸和一对木桶。远处的山坡上,是一片用竹篱笆围起来的药圃,里面各种草药长得郁郁葱葱,其间也确实杂草丛生。 这些活计,对一个健康的普通人来说不算轻松,对一个重伤未愈、内力几乎耗尽的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考验。 陈亮没有抱怨,也没有犹豫。他走到柴堆前,捡起那把沉甸甸的柴刀。冰冷的刀柄入手,陌生的沉重感传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纯粹的体力活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想《玄音谱》中关于气息流转、发力技巧的基础法门,将其融入最简单的劈砍动作中。调整呼吸,腰马合一,凝聚残存的气力—— “嗨!” 柴刀落下,准确地劈入木头的纹理,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木屑飞溅。一条裂缝绽开,但木头并未彻底劈开。 手臂传来酸痛感,伤口也被牵扯得阵阵刺痛。 但他没有停下,再次举刀。 “嗨!”“嗨!” 单调而沉重的劈柴声,开始在清晨静谧的苗寨边缘回荡。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顺着下颌滴落。每一次挥刀,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也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的颤动、力量的流逝与再生。这种纯粹的、近乎原始的劳作,反而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债锁加身,如同戴上了沉重的镣铐。但这镣铐,或许也能磨砺出更坚韧的筋骨,和更清醒的头脑。 他一下一下地劈着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寨子中心那高耸的鼓楼方向。主祭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睛,寨外那恐怖的邪灵,还有怀中这三件诡异的邪物……这苗寨的平静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阿青让他采的药,真的只是为了抵债吗? 一切的答案,都需要他先活下去,先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去探寻。 喜欢大唢呐 第22章 绝境突破 日子在枯燥的劳作与隐秘的修炼中悄然流逝。陈亮如同一个真正的寨中杂役,每日劈柴、挑水、侍弄药圃。沉重的体力活榨干了他每一分气力,伤口的疼痛如影随形,但奇妙的是,在这种近乎自虐的消耗与恢复中,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反而以一种缓慢而坚实的速度愈合着。每一次力竭后的调息,对《玄音谱》基础心法的运转都变得更加纯粹和深入,那缕真气虽未显着增长,却愈发凝练精纯,如臂指使。 夜晚,则是他冒险尝试“清音破妄诀”的时刻。他不再轻易开启极耗心神的“清虚之瞳”,而是将全部精力用于“听”。他坐在木屋角落,屏息凝神,灵觉如同蛛网般蔓延出去,仔细“聆听”怀中三件邪物散发出的、常人无法感知的能量波动。龟甲的沉郁搏动如远古战鼓,邪笛的尖锐嘶鸣如冤魂哭泣,册子的混乱低语如恶魔诱惑。他开始尝试用喉音、甚至意念,模拟出各种极其细微的音律频率,去触碰、干扰这些波动。 失败是常态。十次尝试,九次会引来邪气反噬,让他头痛欲裂,气血翻腾。但他咬牙坚持,在一次次的失败中,积累着对邪物能量特性的认知,调整着自身“清音”的频率、强度和切入角度。这个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但对心神的锤炼效果也极其显着。他的灵觉变得更加敏锐,对音律波动的掌控力不断提升。 阿青依旧每日送来汤药饭食,偶尔会指点他辨认草药,或纠正他劈柴发力时错误的姿势,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她能感觉到,这个外乡人身上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那股因邪物缠身而带来的阴郁死气,似乎被一种日益坚韧、内敛的生机所中和。 然而,平静的日子终究是暂时的。这夜,月黑风高,山风格外凛冽,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腥躁气。陈亮刚完成一轮凶险的“清音”试探,正盘膝调息,怀中那块龟甲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饥渴、带着强烈兴奋感的邪恶意念,如同苏醒的毒龙,骤然冲击他的心神封锁! 几乎在同一时间,寨子中心鼓楼方向,那面巨大的皮鼓被重重敲响! “咚!咚!咚!” 鼓声急促如暴雨,充满了警示与肃杀之意!紧接着,寨中各处都响起了喧哗声、奔跑声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 “不好!寨子示警!”陈亮猛地睁眼,心脏骤缩。是追兵杀到了?还是……寨外的邪灵又来了? 他强压下龟甲的躁动,挣扎着冲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寨中火把纷 纷亮起,人影幢幢,朝着寨门方向汇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到极点的气氛,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熟悉的……血腥味和某种邪术特有的阴冷气息! 是斗笠人那伙!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这里,而且选择在夜晚强攻! 不能再待在屋里了!一旦寨门被攻破,混战之中,他这身怀重邪的外人,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必须趁乱离开,或者……寻找机会! 他一把抓起唢呐,将三件邪物死死捆在胸前,深吸一口气,运转“水息敛魂术”,如同鬼魅般溜出木屋,借着房屋阴影的掩护,朝着寨子侧面、靠近后山的方向潜去。他记得那边有一段地势较陡、防守可能相对薄弱的寨墙。 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以及某种法术碰撞的爆鸣声从前寨传来,越来越激烈!显然,来袭者实力强悍,寨民们抵抗得极为艰难。陈亮甚至能隐约听到斗笠人那沙哑阴冷的呼喝声! 就在他即将接近那段寨墙时,异变再生! “嗷——!!!” 那晚出现过的、充满极致怨毒的恐怖嘶吼,再次从后山深处炸响!这一次,声音更近,更加狂暴!一股浓郁如墨、其中翻滚着无数痛苦人脸的黑**气,如同海啸般从山林中汹涌扑出,狠狠撞向寨子的守护光晕! “轰——!” 巨大的轰鸣声仿佛在灵魂深处炸开!整个寨子剧烈摇晃,土黄色的守护光晕明灭不定,瞬间黯淡了大半!前寨的厮杀声为之一滞,显然双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里应外合?!”陈亮脑中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斗笠人强攻前寨吸引注意力,真正的杀招是引动这后山的恐怖邪灵袭击寨子防御相对薄弱的侧面! 腹背受敌!黑苗寨危在旦夕! 而更让陈亮亡魂大冒的是,怀中的龟甲在这内外邪气交攻的刺激下,彻底暴走了!冰冷刺骨的邪念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勉力维持的防线,疯狂侵蚀他的神智!邪笛和册子也如同受到召唤,散发出强烈的共鸣波动! “呃啊——!”陈亮抱头痛呼,七窍中都渗出血丝,意识瞬间被无数混乱、暴戾、充满杀戮欲望的碎片淹没!他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听到了万鬼哭嚎!龟甲内那古老的邪灵,要趁机夺舍! 完了!内外交困,邪灵反噬,已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一道清冷如月光的身影疾掠而至,是阿青!她手持一柄刻满符文的苗刀,脸色苍白,嘴角带血,显然刚经历过恶战。她看到陈亮 状若疯魔、邪气冲天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守住心神!”阿青厉喝一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精纯生命气息的鲜血喷在苗刀之上!刀身符文瞬间亮起刺目血光!她不顾自身安危,合身扑上,苗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不是斩向陈亮,而是斩向他胸前那团剧烈搏动的黑**气核心——龟甲所在! “噗——!” 血光与黑气猛烈碰撞!阿青如遭重击,喷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生死不知。但她这舍身一击,也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冰水,让龟甲邪灵的夺舍之势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这一瞬! 陈亮被阿青的鲜血和舍身精神刺激,近乎湮灭的意识中,猛地亮起一点灵光!那是《玄音谱》总纲中最核心、却一直难以真正领悟的一句箴言:“至音无音,大道希声。心与律合,神与天通!” 以往,他执着于音律的形态,执着于频率的对抗。却忘了,音律的本质是波动,是共鸣,是“意”与“气”的显化!最强的“音”,未必需要吹奏,而是心念与天地律动的同频! 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中,在阿青舍身守护的刺激下,在内外邪气交攻的巨大压力下,他福至心灵,抛弃了一切成法,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守护之念,以及《玄音谱》修炼出的那口精纯真气、对“清音破妄”的感悟、乃至对怀中邪物波动特性的深刻理解,全部融为一炉! 不再模拟任何具体音律,而是将自身化作一个纯粹的、渴望“净化”与“守护”的意念震动体!以心为弦,以神为律,引动自身与周围天地间那至大至刚的浩然正气共鸣!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宏大磅礴、充满涤荡妖氛、安抚灵魂力量的波动,以陈亮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这波动无声,却比任何惊雷更震撼人心! 首当其冲的是他怀中的三件邪物!龟甲内那古老的邪灵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暴戾的意念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溃散缩回甲内,变得死寂!邪笛和册子的邪气也被彻底压制,光芒黯淡! 紧接着,这股波动扫过扑来的黑色邪气!那浓郁如墨的邪气如同被投入净化池,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迅速消融淡化!隐藏在邪气中的痛苦人脸发出解脱般的哀鸣,随之消散! 波动继续蔓延,掠过寨墙,扫过正在攻寨的敌人!那些施展邪术的敌人如遭重击,法术反噬,惨叫着倒地!连那斗笠人也身形剧震,骇然望向陈亮的方向! 而寨中的苗民,被这波动扫过,却觉心神一清,疲惫和恐惧大减,体内仿佛涌起了新的力量! 一吼之威,竟至于斯! 陈亮脱力般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眼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他成功了!在绝境中,他顿悟了!将“清音破妄诀”推至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心律共鸣】!无需吹奏,心念所至,音律自成,可直接引动天地正气,涤荡邪祟! 虽然这一下几乎抽空了他全部的心神和真气,但其威力,远超他之前任何手段! 他挣扎着爬到阿青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活着。他心中稍安,抬头望向寨外。邪灵退却,攻寨的敌人也被震慑,局势暂时稳住。 但他知道,危机远未解除。斗笠人未退,寨子损失惨重,而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爆发,也必然引起了主祭等寨中高层的极大关注。 他握紧了手中的唢呐,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却异常“干净”的经脉,以及怀中暂时沉寂的邪物。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涌上心头。 【心律共鸣】,这就是他练成的绝世功法的雏形!虽然还不完善,消耗巨大,但无疑是一条通天大道!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阿青,又望向夜色中依旧危机四伏的寨子,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债,要还。恩,要报。而前方的路,他已看到了方向。 喜欢大唢呐 第23章 余波暗涌 夜色如墨,血腥气与焦糊味混杂在凛冽的山风中,弥漫在整个黑苗寨。篝火仍在燃烧,但火光映照下的,不再是肃穆的傩舞,而是断壁残垣、散落的兵刃和斑驳的血迹。寨民们正在清理战场,压抑的哭泣声和伤者的呻吟此起彼伏,空气中凝结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切的悲恸。 陈亮单膝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双臂颤抖地扶着昏迷不醒的阿青。刚才那一下石破天惊的【心律共鸣】,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精气神,经脉如同被撕裂般灼痛,脑袋里像是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寨子入口方向的喊杀声已经平息,但黑暗中隐约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表明,战斗并未完全结束,可能还有零星的抵抗或追击。而最让他心悸的是,他能感觉到,几道强大而隐晦的气息,正从寨子中心鼓楼的方向,迅速向这边靠近。 为首的,正是那位取下了傩面的主祭老者。他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的麻布长袍,手持那根白骨权杖,步伐沉稳,看似不快,却瞬息间便来到了陈亮不远处。他身后跟着几位寨老,包括之前那位黑瘦精干的寨老,人人身上都带着血迹和煞气,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场中气息微弱却透着一股奇异“干净”感的陈亮,以及他怀中昏迷的阿青。 主祭的目光最先落在阿青身上,见她只是昏迷,气息虽弱但平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缓。随即,他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便落在了陈亮脸上。这一次,目光中少了之前的审视与威压,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凝重。 “外乡人,”主祭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传入陈亮耳中,仿佛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刚才那股涤荡邪祟的气息,是你发出的?” 陈亮心中凛然,知道无法隐瞒,也无须隐瞒。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晚辈情急之下,侥幸有所领悟,惊扰之处,还请主祭见谅。”他说的含糊,既承认了是自己所为,又将缘由推给“情急”和“领悟”,避开了具体功法。 主祭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丹田内那缕近乎干涸却异常精纯的真气,以及怀中那三件虽然沉寂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本质的邪物。他沉默了片刻,周围几位寨老的目光也充满了惊疑和戒备。 “侥幸?”主祭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能引动天地正气共鸣,一击惊退‘山魈’残魂,震慑宵小,这可不是侥幸二字能解释的。”他口中 的“山魈”,显然指的是今晚袭击寨子的那恐怖邪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寨子,以及远处黑暗中隐约的动静,话锋一转:“今夜之事,寨子欠你一份情。阿青这丫头,也多亏了你。” 陈亮连忙道:“主祭言重了。是阿青姑娘先救我在先,晚辈只是竭尽全力,报万一之恩。寨子收容之恩,晚辈亦不敢忘。”他将姿态放得很低,点明自己是报恩,而非施恩。 主祭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语气依旧平淡:“恩怨分明,是好事。但你现在的情况,恐怕比阿青好不了多少。”他目光如电,看出陈亮已是强弩之末,“还能走动吗?” 陈亮尝试动了一下,双腿如同灌铅,一阵眩晕袭来,他苦笑道:“恐怕……需要歇息片刻。” 主祭对身旁那位黑瘦寨老示意了一下:“黑岩,带他去鼓楼偏殿休息,拿最好的‘百草回元膏’给他。再派两个人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打扰。” 名为黑岩的寨老应了一声,看向陈亮的目光复杂,但并未多言,上前一步,示意陈亮跟他走。 陈亮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在主祭眼皮底下,反而最安全。他感激地看了主祭一眼,小心地将阿青抱起——她比看起来还要轻。黑岩招来两个健壮的苗族青年,接过阿青,示意他们送往阿青自己的住处,由寨中懂医理的妇人照料。 陈亮则跟着黑岩,踉跄着走向那座巍峨的鼓楼。每走一步,都感觉身体像要散架。沿途遇到的寨民,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好奇、敬畏,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刚才那净化邪灵的一幕,太过震撼,已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鼓楼的偏殿颇为宽敞,陈设简单,却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草药味。黑岩丢给陈亮一个散发着浓郁药香的黑色药膏罐子,冷硬地说道:“外敷伤处,内服三钱,运功化开。别乱跑。”说完,便转身出去,带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陈亮一人。他立刻盘膝坐在地上,也顾不得脏,先依言吞服了三钱药膏。药膏入口极苦,但化作一股温润的热流迅速散入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他连忙运转《玄音谱》基础心法,引导药力。 随着药力化开,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了黑暗。这一次,他睡得极沉,连梦境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陈亮被窗外嘈杂的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他猛地睁眼,发现天已大亮,阳光从窗户纸透进来,映亮满室 尘埃。他检查了一下自身,伤势竟然好了大半,内力也恢复了两三成,那“百草回元膏”果然神效。只是精神依旧有些萎靡,【心律共鸣】的消耗实在太大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寨子里人来人往,气氛依旧紧张,许多人脸上带着悲戚,正在收拾残局,加固寨墙。黑岩寨老正带着一队人,押着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衣衫褴褛、眼神凶狠的外乡人走向鼓楼正殿。看打扮,正是昨晚攻寨的敌人,被活捉了。 陈亮心中一紧。斗笠人不在其中,是跑了,还是死了? 就在这时,偏殿的门被推开,黑岩走了进来,脸色依旧冷硬:“主祭要见你。” 陈亮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跟着黑岩走出偏殿,来到了鼓楼的正殿。 正殿比偏殿宏伟得多,穹顶高耸,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威压。主祭正坐在正中的一张虎皮大椅上,两旁站着几位寨老。地上跪着那几名俘虏,个个鼻青脸肿,显然受了拷问。 主祭看到陈亮,微微颔首,示意他站在一旁。然后,他目光如刀,看向地上那名看似为首俘虏,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吧,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袭击我黑苗寨?与那山魈又有何关联?” 那俘虏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哼,老东西,要杀就杀,废话少说!你们黑苗寨藏匿我教圣物,还敢伤我教使者,就等着灭寨之祸吧!” “圣物?”主祭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陈亮的方向。 陈亮心中猛地一沉!圣物?难道是指……他怀里的龟甲、邪笛和册子?斗笠人背后的势力,果然是为了这些而来!而且,他们似乎将自己误认为是黑苗寨的人了?或者说,他们将黑苗寨收留自己,视作了“藏匿圣物”?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陈亮。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而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喜欢大唢呐 第24章 抉择与筹码 俘虏那句充满恶毒和挑衅的“灭寨之祸”,如同冰水泼进油锅,让本就肃杀的正殿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几位寨老脸上怒意勃发,黑岩更是踏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中杀机毕露。 然而,端坐虎皮大椅上的主祭,却依旧神色平静,只是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更加幽暗了几分。他并未理会俘虏的叫嚣,目光再次落回陈亮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重量。 “外乡人,”主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杂音,“他口中的‘圣物’,可是与你有关?” 该来的终究来了。陈亮心脏猛地一缩,知道此刻任何谎言都毫无意义,反而会彻底失去这最后的转圜余地。他深吸一口气,迎着主祭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坦然点头:“是。晚辈遭仇家追杀,流落至此,身上确实带着几件……不祥之物。但绝非有意牵连寨子,昨夜之事,实属意外,晚辈愿一力承担后果!” 他语气诚恳,将“仇家追杀”和“不祥之物”点明,既解释了缘由,也暗示了自己同样是受害者的身份,并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一力承担?”旁边一位脾气火爆的寨老忍不住冷哼道,“你说得轻巧!昨夜那‘山魈’暴动,寨门被攻,死伤了多少族人!这祸事,你承担得起吗?!” 陈亮默然。他知道,语言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是苍白的。 主祭抬手,止住了那位寨老的话头,目光依旧锁定陈亮:“你身上的东西,煞气冲天,非同小可。寻常人沾染一丝,早已神智癫狂,化为行尸走肉。你却能在其反噬下保持清醒,甚至……昨夜还能引动天地正气,将其暂时压制。”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你师承何处?修炼的,是何法门?” 终于问到了核心。陈亮心念电转,《玄音谱》的存在是绝不能透露的底牌,但完全否认身负异术也不现实。他斟酌着用词道:“晚辈并无师门,只是家传些许粗浅的安神静心、驱邪避秽的法子,配合这杆祖传的唢呐,勉强能护住心神。昨夜情急拼命,侥幸有所突破,但也险些力竭而亡,实非可控之力。” 他将一切归功于“家传”和“祖传唢呐”,既解释了能力来源,又强调了不可控和巨大代价,降低对方的觊觎之心。 主祭静静听着,不置可否,手指轻轻敲击着白骨权杖,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陈亮的心上。片刻后,他缓缓道:“你可知,你怀中之物,并非寻常邪器,而是牵扯到一桩极大的因果。觊觎它们的,也绝非寻常江湖势力。 ” 陈亮心中一震,抬头看向主祭:“请主祭明示!” 主祭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黑苗寨在此立足数百年,靠的不仅是勇武,更是与这片山水的契约和祖灵的庇护。昨夜来袭之人,功法诡异,与那‘山魈’气息隐隐相合,绝非偶然。他们口中的‘圣教’,所图非小。你,和你身上的东西,如今已成了风暴的中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寨外依旧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山林,背影显得有些沉重:“寨子经此一劫,元气大伤。强敌环伺,邪灵窥探,内忧外患。若不能尽快解决你带来的麻烦,黑苗寨恐有倾覆之危。” 陈亮的心沉了下去。主祭的话说得明白,他和他身上的邪物,已经成了寨子的灾星。要么他解决麻烦,要么……寨子可能会为了自保,采取一些极端措施。 “晚辈……该如何做?”陈亮涩声问道。他知道,主动权已不在自己手中。 主祭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两条路。第一,你现在立刻离开黑苗寨,是生是死,与寨子再无瓜葛。昨夜援手之情,寨子会给你备足盘缠伤药,但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离开?以他现在的状态,离开寨子的保护,外面恐怕布满了“圣教”的罗网,无疑是死路一条。陈亮沉默着,等待第二条路。 “第二,”主祭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留下。寨子可以继续庇护你,甚至……助你疗伤,提升实力。但作为交换,你要帮寨子做一件事。” “什么事?”陈亮屏住呼吸。 “查出‘圣教’的底细,以及他们与那‘山魈’之间的联系。”主祭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陈亮身上,“更重要的是,你要设法,彻底解决掉那尊‘山魈’残魂!永绝后患!” 解决山魈残魂?!陈亮倒吸一口凉气!那恐怖的存在,昨夜集全寨之力加上自己侥幸的【心律共鸣】才勉强惊退,主祭竟然让他去解决?这简直是让他去送死! “主祭明鉴!”陈亮忍不住道,“那山魈之强,远超晚辈能力所及,此事……” “你做不到,但你身上的东西,或许可以。”主祭打断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陈亮的胸口,“那龟甲的气息,与山魈同源,却更加古老精纯。若运用得当,未必不能以毒攻毒,找到其弱点。况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你昨夜展现的能力,对付这类阴邪之物,似乎有奇效。寨子会倾尽全力助你,提供你所需的一切,包括……关于那几件‘圣物’的来 历和掌控之法。” 陈亮的心脏狂跳起来。主祭不仅看出了龟甲与山魈的联系,似乎还知道掌控龟甲的方法?而且,寨子愿意倾力相助?这条件……诱惑巨大,风险更是巨大! 这是一场赌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搏一个彻底解决麻烦、甚至可能掌控邪物、获得强大力量的机会!输了,尸骨无存。赢了,或许真能海阔天空。 他看着主祭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又想起阿青昏迷前决绝的眼神,想起寨子废墟间的血迹,想起自己一路逃亡的狼狈与不甘…… 逃避,或许能多活几天,但终究是砧板上的鱼肉。面对,虽是九死一生,却有一线生机,甚至……反击的可能! 一股久违的血性,混合着对力量的渴望,在他胸中翻涌。他受够了任人宰割!受够了东躲西藏!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沉声道:“我选第二条路!但请主祭立誓,寨子需全力助我,不得事后加害!并且,要先告诉我那龟甲和‘圣教’的来历!” 主祭看着陈亮眼中燃起的火焰,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在空中划出一个古老的符文,庄严道:“黑苗先祖在上,我以血为誓,若此子诚心助寨子除去山魈之患,黑苗寨必倾力相助,视若同盟,绝不负之!如有违誓,人神共弃!” 血誓符文亮起微光,融入虚空。一股无形的约束力弥漫开来。 陈亮心中稍安,也肃然道:“陈某亦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诛除山魈,以报寨子收容相助之恩!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誓成。 殿内的气氛为之一变。几位寨老看陈亮的眼神虽然依旧复杂,但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微弱的期待。 “很好。”主祭收回手,对黑岩道,“带他下去,用最好的伤药,开启‘蕴灵池’,助他尽快恢复。三日后,我要看到他拥有独自进入后山禁地的实力。” 黑岩躬身领命。 主祭又看向陈亮,最后说了一句:“记住,你现在的命,不只属于你自己,也关系着整个寨子的存亡。好自为之。” 陈亮重重点头,跟着黑岩走出了正殿。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 前路凶险未卜,但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他有了目标,有了暂时的盟友,也有了一场以生命为注的豪赌。 龟甲的奥秘,圣教的 阴谋,山魈的根源……这一切,他都要亲手揭开! 喜欢大唢呐 第25章 蕴灵池与禁地秘辛 黑岩寨老带着陈亮,并未返回那间偏僻的木屋,而是沿着鼓楼后侧一条隐蔽的石阶,向着寨子后方更深处走去。石阶湿滑,长满青苔,两旁是茂密得几乎不透光的古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和泥土的腥气,越往深处,越是幽静,连寨子里的嘈杂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陈亮默默跟在后面,体内“百草回元膏”的药力仍在持续化开,温养着受损的经脉,但【心律共鸣】带来的精神透支感依旧强烈,每一步都感觉头脑昏沉。他强打精神,观察着四周。这里的气息与寨子前部截然不同,更加原始、纯净,却也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心悸}的古老威压。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一个被藤蔓半掩的山洞入口。黑岩在洞口停下,取出一块刻着奇异虫鸟纹路的骨牌,按在洞口一侧看似天然形成的石壁上。 “咔哒”一声轻响,石壁缓缓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草木灵气混合着淡淡硫磺味的温热湿气扑面而来,让陈亮精神为之一振。 “进去。”黑岩侧身让开,语气依旧冷硬,“里面有口‘蕴灵池’,是寨子祖传的疗伤圣地。泡足十二个时辰,能固本培元。池边有干粮清水,别乱动里面的东西。”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来路的密林中。 陈亮深吸一口那令人舒畅的灵气,迈步走进山洞。洞口在他身后无声合拢。洞内并不黑暗,岩壁缝隙中生长着一种能发出微弱莹光的苔藓,提供着朦胧的光线。通道向下倾斜,温度渐高,水声渐响。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天然洞窟呈现眼前,洞顶有裂隙透下天光,照亮了中央一泓氤氲着乳白色雾气的温泉。池水清澈见底,水底铺着五色卵石,不断有细密的气泡从池底涌出,散发出精纯的灵气。池边摆放着几个陶罐,想必是干粮和清水。 这就是蕴灵池?果然是一处宝地! 陈亮不再犹豫,脱去破烂的衣物,小心地滑入池中。温热的池水瞬间包裹全身,精纯的灵气如同无数细小的精灵,顺着毛孔钻入体内,所过之处,受损的经脉传来麻痒舒泰的感觉,连精神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他连忙盘膝坐好,水位及胸,运转《玄音谱》心法,引导着池中灵气汇入干涸的丹田,滋养神魂。 这一次修炼,效果远超以往。蕴灵池的灵气似乎与《玄音谱》的中正平和属性极为契合,运转起来事半功倍。他沉浸在物我两忘的修炼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唤醒。 他睁开眼,只觉神完气足,伤势好了七七八八,内力不仅完全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精纯浑厚了一丝!连番恶战和生死边缘的突破,让他的修为在不知不觉中又迈进了一小步。 他取过池边的干粮清水,简单果腹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再次沉入修炼。主祭只给了他三天时间,他必须抓住每一分机会提升实力。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消化昨夜顿悟【心律共鸣】的感悟,并思考如何应对那恐怖的山魈残魂。 他回忆起主祭的话——“你身上的东西,或许可以……以毒攻毒”。龟甲与山魈同源……这意味着什么?难道龟甲内的古老邪灵,与那山魈是同一类存在?或者,龟甲曾是镇压、甚至操控山魈的关键? 他取出那块冰冷的龟甲,在池水的灵气浸润下,龟甲上的符文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他尝试着再次运转“清虚之瞳”,这一次,消耗小了许多,视野也稳定了不少。在灵视下,龟甲内部那点暗红依旧沉寂,但周围缠绕的怨毒邪气,在蕴灵池纯净灵气的冲刷下,似乎淡薄了少许。而那古老邪灵本身的“搏动”频率,也隐隐被池水的灵韵所影响,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趋向“平和”的变化。 “共鸣……不仅仅是对抗,也可以是……引导、同化?”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如果山魈的残魂也是某种强大的能量聚合体,拥有特定的波动频率,那么【心律共鸣】能否不仅仅用于净化驱散,也能用于……模拟其频率,进行欺骗、渗透,甚至……反向控制? 这个想法让陈亮心跳加速。这无异于火中取栗,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但或许是实力提升带来的信心,或许是绝境逼出的勇气,他决定尝试一下。 他没有贸然去触碰龟甲内的邪灵,而是将目标放在了怀中那本兽皮册子上。册子记载的邪术,其能量波动相对简单、外显,更容易捕捉。他凝神静气,灵觉锁定册子散发出的那种混乱、诱导的低语波动,然后,极其小心地调整自身真气频率,试图模拟出与之相似、却更加内敛、受控的波动。 起初毫无头章,模拟出的波动要么完全不像,要么瞬间引动册子邪气反击。但他耐心极佳,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调整,结合对《玄音谱》音律变化的理解,不断微调。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精神再次感到疲惫时,他模拟出的波动,终于与册子的邪气波动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微弱的“同步”!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意念似乎“融入”了那混乱的低语中,虽然无法理解其含义,却清晰地“看”到了那波动是如何影响 心神、勾起人内心欲望的轨迹! 成功了!虽然只是最粗浅的模仿,但证明了他的思路可行!【心律共鸣】的应用,远比他想象的更广阔! 他压下心中激动,立刻停止模仿,运转心法驱散那丝沾染的邪气。他知道,这条路充满诱惑,也布满陷阱,必须慎之又慎。 十二个时辰将尽时,陈亮感觉状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他走出蕴灵池,换上一套黑岩放在池边的干净苗布衣衫,虽然略显宽大,但很舒适。 洞门开启,黑岩已经等在外面,看到他神光内敛、气息沉稳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他跟上。 回到鼓楼偏殿,主祭已经在等他了。除了主祭和黑岩,还有一位之前没见过的、手持蛇头拐杖、脸上刺着靛青色图腾的老妪。老妪眼神浑浊,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时间到了。”主祭看着陈亮,直接切入正题,“感觉如何?” “多谢主祭,伤势已无大碍。”陈亮恭敬回答。 主祭点点头,对那老妪示意了一下:“这位是鬼婆,寨中最精通古老传说和巫医之术的人。关于那龟甲和‘圣教’,她知道一些事情。” 鬼婆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陈亮,声音沙哑得如同摩擦的树皮:“后生仔,你怀里那块乌龟壳,不是凡物。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黑巫’一脉祭祀‘山鬼’用的‘灵媒’。” “黑巫?山鬼?”陈亮心中一动。 “黑巫,是比我们黑苗更古老的族群,信奉山林精怪,擅长驾驭毒虫猛兽和阴煞之气。他们崇拜的‘山鬼’,不是一只,而是一种……强大的、由山脉恶念和枉死生灵怨气凝聚成的可怕存在。”鬼婆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与恐惧,“你那块龟甲,就是用一代代‘山鬼’栖息地的灵龟背甲制成,浸泡在极阴之地百年以上,才能成为与‘山鬼’沟通的媒介。后来黑巫一脉不知为何突然衰落灭绝了,这些‘灵媒’也大多失落。没想到,还有流传在世的。” 山鬼?由山脉恶念和枉死生灵怨气凝聚?陈亮立刻想到了那晚袭击寨子的恐怖邪灵——山魈!难道山魈就是鬼婆口中的“山鬼”?或者是其残魂? “那‘圣教’又是怎么回事?”陈亮追问。 鬼婆摇摇头:“‘圣教’之名,老身也是第一次听说。但听俘虏描述,他们的手段,倒有几分像古籍中记载的、黑巫一脉的叛徒分支‘阴煞教’的路数。此教崇拜邪神,擅长炼尸养鬼,行事歹毒。若真是他们卷土重来,恐怕所图不小 。他们寻找这龟甲‘灵媒’,定然是想重新控制‘山鬼’,为祸人间。” 线索串联起来了!龟甲是控制山魈(山鬼)的关键媒介!斗笠人背后的“圣教”(很可能就是阴煞教)想要得到它!而山魈的残魂就被镇压或栖息在黑苗寨附近的后山禁地!所以才会发生昨晚的袭击! “后山禁地,就是……当年封印那‘山鬼’残魂的地方?”陈亮看向主祭。 主祭缓缓点头,神色凝重:“不错。数百年前,我寨先祖与当时尚未完全堕落的黑巫联手,付出巨大代价,才将那肆虐的‘山鬼’主体斩杀,并将其最凶戾的一缕残魂封印于后山‘镇魂洞’中,以寨子世代香火和地脉之气镇压。没想到,如今竟被宵小觊觎,引动其躁动。” 他看向陈亮,目光深邃:“如今,龟甲在你手,阴煞教在外虎视眈眈,山鬼残魂躁动不安。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否彻底净化或重新封印那残魂,阻止阴煞教的阴谋,希望,或许就在你对那龟甲和自身能力的运用上了。” 压力如山般压下。陈亮握紧了拳,感到怀中的龟甲似乎又冰冷了几分。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卷入了跨越数百年的正邪纷争核心。 “晚辈明白了。”陈亮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我会进入禁地,查明情况,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成功。”主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黑岩会带你到禁地边缘。里面危机四伏,除了山鬼残魂,还有先祖布下的各种禁制,以及被阴气滋养的毒虫猛兽。一切,靠你自己。三日之内,若你无法出来,或者禁地异动加剧,寨子将启动最终手段,封死洞口,与邪祟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陈亮心头巨震,感受到了黑苗寨决一死战的决心。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重重点头。 一刻钟后,陈亮跟着黑岩,踏上了通往寨子最深处、被列为绝对禁地的山路。前方密林幽深,雾气弥漫,仿佛一张巨兽的口,等待着猎物的进入。 他的手中,紧握着那杆暗哑的唢呐。怀中,是三件沉甸甸的邪物。此行,或许是最后的旅程 喜欢大唢呐 第26章 镇魂洞 黑岩寨老的脚步在一条被浓密藤蔓几乎完全掩盖的山涧前停下。涧水幽深,呈现一种不祥的墨绿色,水声呜咽,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和淡淡的腐臭味。对岸,是更加陡峭、植被更加阴森的山崖,崖壁上隐约可见一个被乱石和枯枝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巨兽沉睡的鼻孔,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与邪恶气息。 “就是这里了。”黑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凝重,“过了这条‘断魂涧’,就是禁地范围。寨子的守护力量到此为止。再往前,每一步都可能触发先祖禁制,或者……惊醒里面的东西。”他指了指对岸那个山洞,“那就是‘镇魂洞’的入口之一。怎么进去,进去后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黑岩深深看了陈亮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来时的密林雾气中,将陈亮独自留在了这弥漫着不祥气息的涧水边。 四周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连风声和虫鸣都消失了,只有涧水流动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空气中弥漫的阴寒邪气比寨子任何地方都要浓郁数倍,丝丝缕缕地试图钻入毛孔,侵蚀人的阳气。陈亮运转“水息敛魂术”,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才勉强抵御住这股无处不在的负面能量侵蚀。 他站在涧边,凝神望向对岸那个山洞。在“清虚之瞳”悄然开启的视野中,眼前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整条山涧上空,笼罩着一层肉眼难见的、由无数细密金色符文交织成的巨大光网,如同天罗地网,将禁地与外界隔绝。这光网散发着庄严古老的镇压之力,但许多地方已经黯淡破损,甚至出现了裂痕,尤其是靠近对岸山洞的方向,光网扭曲破碎,浓郁的、如同粘稠墨汁般的黑**气正从洞内不断渗出,腐蚀着金色光网,并弥漫到涧水两岸。那些墨绿色涧水,正是被这邪气长期污染的结果! 而那个山洞入口,在灵视下,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洞口,而是一个不断旋转、吞噬光线的黑暗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扭曲的魂影在挣扎咆哮,散发出滔天的怨毒与毁灭气息!那就是山魈残魂的巢穴!仅仅是远远感知,就让陈亮灵魂战栗,怀中的龟甲更是剧烈震颤起来,散发出既恐惧又兴奋的混乱波动! “好可怕的邪气……这封印果然已经残破不堪了。”陈亮心头沉重。主祭说的“最终手段”绝非虚言,一旦这残魂彻底脱困,黑苗寨首当其冲,必将生灵涂炭。 他 仔细观察着金色光网的破损处和邪气溢出的路径,寻找相对安全的通过方式。硬闯肯定不行,那残留的禁制力量依旧强大,触之即死。必须找到邪气侵蚀最严重、禁制最薄弱,但又不会直接惊动洞内邪灵的点。 片刻后,他目光锁定在洞**侧上方一处地方。那里光网破损严重,形成一个不大的缺口,邪气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但在缺口边缘,金色符文的光芒尚未完全熄灭,形成了一道相对狭窄的“缝隙”。 就是那里! 陈亮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他先是尝试性地拾起一块石子,运足内力,朝着那处缝隙边缘的金色光网弹去。 “嗤!”石子接触光网的瞬间,爆发出一团刺目的金光,瞬间化为齑粉!但金光闪烁的位置,恰好照亮了那条“缝隙”的轨迹,虽然危险,但确实存在一线通道。 不能再犹豫了!陈亮眼中厉色一闪,足尖猛地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沿着涧边疾冲几步,然后看准时机,纵身一跃!他没有直接跳向对岸,而是冲向那处邪气瀑布旁的“缝隙”! 人在半空,他全力运转“水息敛魂术”,同时将刚刚领悟的、模拟邪气波动的法门施展到极致,让自身气息无限贴近那倾泻而下的邪气,试图“混”过去! “嗡——!” 身体穿过光网缝隙的刹那,陈亮只觉一股庞大的排斥力和毁灭气息从两侧传来,护体真气剧烈震荡,几乎溃散!更可怕的是,洞内那恐怖的邪灵意志似乎被这细微的扰动惊动,一股冰冷暴戾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扫过! 陈亮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收敛一切气息,如同化作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顺着邪气瀑布向下坠落! “噗通!”他重重摔在洞**侧下方一片松软的、充满腐殖质的泥地上,溅起大片污水。虽然狼狈,但总算有惊无险地穿过了最外围的禁制,进入了禁地区域。 他不敢稍动,趴在地上,屏住呼吸,仔细感知。那股恐怖的意念扫过之后,并未停留,似乎将他当成了被邪气冲出来的一块碎石,缓缓缩回了洞内深处。 陈亮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挣扎着爬起身,检查了一下,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他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镇魂洞入口,那黑暗漩涡般的洞口仿佛一张巨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吸力与恶念。 到了这里,怀中的龟甲震颤得更加厉害,中心那点暗红甚至开始散发出微弱的血光,一股强烈的渴望与躁动意念不断冲击着陈亮的心神,催促着他进入洞内 。 陈亮强忍着不适,没有立刻进去。他先绕着洞口附近小心探查。洞口周围的岩石呈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过,上面刻满了与寨中傩舞图案类似、却更加古老狰狞的符文,许多已经模糊不清。地上散落着一些早已风化的人类和动物的骨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怨念,几乎凝成实质。 他在洞口右侧一片相对干燥的岩石下,发现了一具盘膝而坐的干尸。干尸身上穿着早已腐烂的黑色麻衣,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呈暗金色,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干尸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法印,按在身前地面上一个早已黯淡的符文中心。虽然早已死去多年,但这具干尸依旧散发着一股不屈的镇压意志,与洞内的邪气形成微妙的对抗。 “这恐怕是当年参与封印的黑巫或者苗寨先辈的遗骸……”陈亮肃然起敬。正是这些先辈的牺牲,才换来了数百年的安宁。 他对着干尸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目光再次投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到了这里,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进去,面对那恐怖的山魈残魂。 调整呼吸,将唢呐握在手中,另一只手紧紧按住怀中躁动不安的龟甲,陈亮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迈步踏入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洞内比想象中更加宽敞,但阴冷刺骨,邪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灵视在这里受到极大压制,只能看清周身数尺范围。脚下是湿滑的岩石,洞壁不断渗出水滴,发出“嘀嗒”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瘆人。 越往深处走,邪气越重,耳边开始出现各种幻听,有凄厉的哭嚎,有恶毒的诅咒,有诱惑的低语,试图扰乱他的心神。陈亮紧守灵台,默诵《玄音谱》静心口诀,抵抗着侵蚀。 突然,前方黑暗中亮起两团猩红的光芒,如同巨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一股庞大、暴戾、充满饥饿感的邪恶意念,如同山岳般压来! 山魈残魂,发现他了! “吼——!” 无声的精神咆哮在识海炸响!陈亮只觉眼前一黑,气血翻腾,差点栽倒在地!怀中的龟甲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几乎要脱手飞出! 生死关头,陈亮猛地将唢呐凑到唇边,不是吹奏成型的音律,而是鼓动全部真气、意志,以及对“心律共鸣”的全部理解,发出了一声凝聚了守护、净化、不屈意念的无声呐喊!同时,他全力引导龟甲那躁动的邪气,不是对抗,而是试图与其建立一种极其危险的“共鸣”! “嗡——!” 一股奇异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与那山 魈的邪念狠狠撞在一起! 喜欢大唢呐 第27章 石台共鸣 “嗡——!” 无声的碰撞在识海深处炸开,并非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烈震荡!陈亮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无数充满怨毒、杀戮、饥饿的碎片意念如同冰锥般刺来,要将他撕碎、吞噬! 他模拟龟甲邪气发出的“共鸣”波动,与山魈残魂那磅礴的邪念狠狠撞击在一起!这并非硬碰硬的对抗,而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试探与渗透! 预想中瞬间被碾碎的情况并未发生。那山魈的邪念在接触到这缕“同源”却微弱得多的波动时,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疑”!就像一头暴怒的凶兽,突然嗅到了另一头陌生却带有相似气息的同类,本能地停顿了一瞬,似乎在辨认,是敌是友?是吞噬还是……接纳? 就是这一瞬! 陈亮福至心灵,拼命维持着那缕微弱“共鸣”不散,同时将自身《玄音谱》的浩然正气极力内敛,如同给这缕“邪气”披上了一层薄薄的伪装外衣。他不敢有任何攻击或驱散的意图,只是不断地、卑微地传递着一个简单的信息——“同源……无害……臣服……” 这是一个无比凶险的赌博!一旦被识破,或者他自身的心神稍有动摇,被那滔天邪念侵染,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吼……” 山魈残魂发出低沉、困惑的咆哮,那两团猩红的光芒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庞大的邪念如同潮水般来回冲刷着陈亮这缕“伪装”。陈亮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在被亿万根针反复穿刺,又像是被浸入万年冰窟,冰冷与剧痛交织,几乎要崩溃。他死死咬住舌尖,依靠剧痛保持清醒,将所有意志都集中在维持那缕脆弱的“共鸣”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那庞大的邪念潮水般退去了一些,虽然依旧盘踞四周,充满威胁,但那锁定般的致命压迫感却减轻了。山魈残魂似乎暂时“接受”了这缕微弱“同源”气息的存在,不再将其视为需要立刻抹杀的入侵者,而是……某种依附于巢穴边缘的、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者是龟甲这件“灵媒”自然散发出的波动? 危机暂解! 陈亮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警惕。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宁。自己就像在沉睡的巨龙巢穴边行走,随时可能被一个翻身碾碎。 他不敢撤去“伪装”,依旧维持着那缕微弱的邪气共鸣,同时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洞穴深处挪动。每走一步,都感觉踏在刀尖上。 洞内的 景象在“清虚之瞳”的微光下逐渐清晰。洞穴异常宽阔,仿佛将整座山腹都掏空了。脚下是累累白骨,有人形的,也有各种巨大兽类的,不知堆积了多厚,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弥漫着实质般的怨气和死意。洞壁不再是岩石,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由凝固的血液和怨念凝结而成的诡异物质,上面布满了扭曲的痛苦人脸浮雕,无声地哀嚎着。 而在洞穴的最深处,是一个巨大的、由黑色不知名石材垒砌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有九级台阶,通体刻满了与龟甲上同源、却更加复杂恢弘的“巫诅阴文”!这些符文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血光,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祭坛顶端,没有神像,而是悬浮着一团不断翻滚、伸缩的暗红色能量团!能量团中心,是那两团猩红光芒的来源——山魈残魂的核心!它如同一个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引动整个洞穴的邪气潮汐,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在祭坛的正前方,平放着一物,吸引了陈亮全部的目光。 那是一块长约五尺、宽约三尺的暗青色石台!石台表面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符文雕刻,只在中心位置,有一个凹槽。那凹槽的形状、大小……赫然与陈亮怀中的龟甲,一模一样! 更让陈亮心跳加速的是,当他目光落在石台凹槽上时,怀中的龟甲猛地一震,传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到极致的渴望与……畏惧交织的复杂情绪!仿佛游子归乡,又似罪徒面对审判! “那就是……控制或者镇压这残魂的枢机?!”陈亮瞬间明悟!鬼婆说过,龟甲是“灵媒”,是沟通和控制“山鬼”的钥匙!而这石台凹槽,就是插入钥匙的地方! 可是,插入之后,会发生什么?是彻底激发山魈残魂的力量,为其所用?还是……启动某种封印,将其净化或重新镇压?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这又是一场生死赌博! 陈亮停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毫无胜算,唯一的变数就在这石台和龟甲上。主祭暗示“以毒攻毒”,或许就是指的这个?但如何“攻”?万一插进去是助纣为虐呢? 他仔细观察祭坛和石台。祭坛上的符文血光流转,与山魈残魂紧密相连。而石台却古朴无华,散发着一种与周围邪气格格不入的、内敛而沧桑的气息。在“清虚之瞳”下,石台本身似乎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但它所在的区域,邪气却明显稀薄一些,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力场。 “或许……石台才是真正的封印核心?龟甲是钥匙,但 钥匙可以开锁,也可能……加固锁?”陈亮冒出一个念头。阴煞教想得到龟甲,是为了“开锁”释放山魈。而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利用龟甲“共鸣”的特性,不是去激发,而是去……干扰、甚至逆转祭坛的运转,是否能加强封印?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但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必须靠近石台!但祭坛周围弥漫着山魈残魂最本源的邪气,如同领域,他的“伪装”未必能完全骗过。而且,如何将龟甲放入凹槽而不被瞬间反噬?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他更加小心地维持着“共鸣”伪装,将“水息敛魂术”运转到极致,如同融入环境的阴影,一步一步,缓慢地向祭坛前的石台挪去。 越靠近祭坛,邪气的压力越大,那两团猩红的光芒似乎再次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陈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作放缓到了极致,如同慢放的镜头。 十步……五步……三步…… 终于,他来到了石台前。近距离观看,石台更显古朴神秘,那凹槽边缘光滑,仿佛天然生成。怀中的龟甲震颤得更加剧烈,几乎要破衣而出! 就是现在! 陈亮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犹豫!他闪电般从怀中掏出那块暗沉龟甲,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石台中心的凹槽,狠狠按了下去!与此同时,他全力运转《玄音谱》心法,将最后一丝浩然正气灌注双眼,死死盯住龟甲与凹槽接触的瞬间!他要看清能量变化的每一个细节! “铿——!” 一声轻微却清脆的金石交鸣之声响起! 龟甲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石台凹槽! 刹那间,异变陡生! 喜欢大唢呐 第28章 龟甲噬魂 “铿——!” 龟甲嵌入石台凹槽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 “轰!!!” 石台猛地一震!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极致阴邪、古老苍凉、以及一丝微弱却精纯的镇压之意的磅礴能量,如同沉睡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耀眼的暗红色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穴,将累累白骨和扭曲洞壁映照得如同修罗地狱! 陈亮首当其冲,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十几步外的骨堆之中,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然而,肉体的剧痛远不及精神上遭受的冲击万一! 在他的“清虚之瞳”视野中,眼前的景象已非人间!那石台不再是死物,而是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疯狂旋转的能量漩涡!漩涡中心,正是那块嵌入的龟甲!龟甲上那些扭曲的“巫诅阴文”此刻如同活过来的毒蛇,散发出幽暗的血光,与祭坛上那些庞大的符文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而悬浮在祭坛顶端的那团山魈残魂核心,更是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那不再是无声的精神冲击,而是真正响彻洞穴的、充满了痛苦、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的嘶吼! “嗷——!!!” 暗红色的能量团疯狂扭曲、膨胀、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内部将其撕裂!无数痛苦扭曲的魂影在其中明灭闪烁,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哀嚎!整个洞穴地动山摇,顶壁不断有碎石落下,仿佛随时都要坍塌! “成了?还是……坏了大事?!”陈亮心中骇然,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死死盯着祭坛方向。 只见那石台漩涡中爆发出的暗红能量,并未直接攻击山魈残魂,而是化作了无数道细密的、如同锁链般的血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闪电般射向祭坛顶端的残魂核心! 这些血色光丝,并非单纯的攻击,而是……缠绕、渗透、吞噬! 更让陈亮毛骨悚然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那块龟甲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法切断的诡异联系!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他的心神与那疯狂旋转的龟甲!通过这根“线”,他能模糊地感受到龟甲内部那个古老邪灵的意念——那是一种极度饥饿、极度兴奋、带着无尽怨毒和一种近乎本能贪婪的吞噬欲望! 这龟甲……它在主动吞噬山魈残魂的力量?! 这个发现让陈亮魂飞魄散!鬼婆说过 ,龟甲是“灵媒”,是沟通和控制“山鬼”的钥匙!可没人说过,这把“钥匙”本身,竟然是一个活着的、会吞噬“山鬼”的恐怖存在! 难道这龟甲内的古老邪灵,与山魈残魂并非同源合作,而是……天敌?!或者说,是更高层次的存在,以山魈这类“山鬼”为食?! “吼!卑……鄙……窃贼!滚出去!”山魈残魂发出了模糊不清、却充满极致怨毒的精神咆哮,庞大的邪念疯狂冲击着那些血色光丝,试图将其震散。它的力量明显在减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反抗依旧猛烈无比! 整个祭坛的符文明灭不定,原本用于镇压残魂的力量,此刻在龟甲邪异力量的干扰下,变得混乱不堪,时而协助光丝束缚残魂,时而又被残魂引动反击龟甲! 洞穴内能量乱流肆虐,飞沙走石,如同末日降临!陈亮被混乱的能量风暴掀飞好几次,撞得头破血流,只能拼命蜷缩在一处相对坚固的骨堆后面,运转微薄的真气护住心脉,苦苦支撑。 他试图切断与龟甲的那丝联系,却发现根本做不到!那联系仿佛生根于他的灵魂深处,随着龟甲不断吞噬山魈残魂的力量,一丝丝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异种能量,正顺着那联系,反向涌入他的体内! “呃啊啊——!”陈亮发出痛苦的嘶吼,感觉自己的经脉像是被无数冰针穿刺,又像是被投入了熔炉!意识中充斥着杀戮、毁灭、吞噬的疯狂念头,眼前幻象丛生,仿佛要化身为一头只知破坏的凶兽! 是反噬!龟甲吞噬山魈力量的同时,无法完全消化的驳杂邪气和怨念,正通过那诡异的联系,转嫁到与他有着“血契”般联系(阿青之血为引)的陈亮身上! 再这样下去,不等龟甲吞噬完山魈,他就要先被这海量的邪气撑爆,或者心神失守,彻底魔化! “不!我不能死!更不能变成怪物!”强烈的求生欲让陈亮爆发出最后的意志力!他猛地将一直紧握在手的唢呐塞入口中,不顾一切地鼓动丹田内那缕即将被邪气淹没的《玄音谱》真气,同时将刚刚领悟的、关于“频率”和“共鸣”的全部理解,凝聚成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意念——不是攻击,不是驱逐,而是……疏导!净化!守护本我! “呜——嗡——!!!” 一声不成曲调、却蕴含着他全部不屈意志和对“正音”理解的悲鸣,透过唢呐爆发出来!这声音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微不可闻,却精准地作用在他自身识海和经脉之中! 音波过处,涌入体内的狂暴邪气微微一滞 !《玄音谱》那中正平和的浩然之气,如同在污浊泥潭中点亮的一盏孤灯,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护住了他最后一丝清明,并试图引导那些混乱的邪气,按照某种特定的频率缓缓流转,减缓其对经脉的破坏速度! 有效!但远远不够!邪气太庞大了! 就在陈亮即将被邪气彻底吞噬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石台漩涡中心,疯狂吞噬中的龟甲,似乎感应到了陈亮这边《玄音谱》正气与邪气对抗产生的特殊波动,猛地一颤!它似乎对这股“异种”的、带着净化意味的力量极为厌恶和……忌惮?! 下一刻,陈亮感觉到,那涌入体内的邪气洪流,陡然减弱了大半!并非消失,而是被龟甲强行截留了回去!仿佛那头贪婪的“饕餮”,不愿自己“食物”被别的力量“污染”,宁可暂时放慢吞噬速度,也要先确保“食材”的“纯净”! 压力骤减!陈亮趁机疯狂运转心法,勉强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心神和经脉,但整个人已虚脱到了极点,瘫在骨堆中,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凭借顽强的意志,维持着那微弱的唢呐清音,护住灵台最后一点光明。 他艰难地抬眼望去。祭坛上的争斗已进入白热化。龟甲化作的血色漩涡光芒大盛,吞噬之力暴涨,无数光丝死死缠住山魈残魂,疯狂抽取其本源力量。山魈残魂的咆哮越来越微弱,暗红色的能量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黯淡,其中的魂影纷纷破碎消散! 显然,龟甲内的古老邪灵,在层级上完全压制了这山魈残魂! “不……甘……吾乃……山魄……”山魈残魂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不甘和绝望的哀鸣,巨大的能量团猛地收缩,然后…… “噗!” 如同气泡破灭,彻底消散于无形!只留下一缕精纯无比、却依旧带着山岳沉重煞气的暗红色本源能量,被龟甲漩涡一口吞噬! 洞穴内狂暴的能量乱流骤然平息,只剩下石台漩涡还在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比之前强大了数倍不止的恐怖邪气!那块龟甲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暗沉,中心那点暗红如同活物心脏般有力搏动着,散发出睥睨一切的邪恶威压! 山魈残魂,被龟甲……吃掉了! 危机解除了?不!更大的危机降临了! 吞噬了山魈残魂的龟甲邪灵,气息变得空前强大和……活跃!它缓缓停止了旋转,血色光芒内敛,但那股冰冷的、充满贪婪的意念,却如同实质般,再次锁定了瘫软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陈亮! 完成了“进食”的“饕餮”,下一个目标,会是这个一直与它有着诡异联系、体内还残留着一丝令它厌恶的“正气”的……“宿主”吗? 陈亮看着那悬浮在石台上方、散发着滔天邪气的龟甲,嘴角泛起一丝绝望的苦笑。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而且,这次面对的,是一头吞噬了狼王的、更加恐怖的……绝世凶物 喜欢大唢呐 第29章 魂契初现 洞穴内死寂无声。山魈残魂消散后残留的精纯煞气已被龟甲吞噬殆尽,空气中弥漫的狂暴能量乱流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石台上方,那块吞噬了山魈的龟甲静静悬浮着,暗沉的颜色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中心那点暗红搏动着,如同恶魔的独眼,冰冷、贪婪、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牢牢锁定了瘫在骨堆中、气息奄奄的陈亮。 完了…… 陈亮心中一片冰凉。刚才为了对抗邪气反噬,他已耗尽了最后一丝真气和心力,此刻连动一根手指都难如登天。怀中的邪笛和册子死寂无声,仿佛也被龟甲此刻散发出的恐怖威压所震慑。那杆唢呐还咬在口中,却再也吹不出一丝声响。 他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散发着滔天邪气的龟甲,缓缓从石台凹槽中浮起,如同被无形之手托举,慢悠悠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向他飘来。 每靠近一寸,那冰冷的邪恶意念就强烈一分,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他的血液,侵蚀他的灵魂。无数混乱、暴戾的幻象在他脑中翻腾:尸山血海、城池崩塌、生灵涂炭……那是龟甲内古老邪灵吞噬了无数生灵后积累的怨念和记忆碎片,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同化、吞噬! “不……能……死……”陈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球布满血丝,几乎要瞪出眼眶。强烈的求生欲化作最后一股力量,支撑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他不能死在这里!大仇未报,身世未明,阿青的恩未还,寨子的危机未解……他还有太多事没做! 他拼命回忆《玄音谱》的总纲,回忆那中正平和的浩然之气,试图在识海中凝聚最后一点光明,对抗那无边的黑暗。但两者的差距太大了,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他的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龟甲已飘至他头顶尺许距离,暗红色的光芒投下,将他笼罩。那冰冷的触感几乎要冻结他的天灵盖。邪灵那贪婪的意念已化作实质,如同无数根尖针,刺向他的眉心,要攫取他的灵魂核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陈亮怀中,那本一直沉寂的、用暗黄色兽皮包裹的《疍家傩音手札》,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古老的清凉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从册子中渗出,瞬间融入陈亮近乎枯竭的识海! 这气息与《玄音谱》的浩然正气不同,更加古老、苍凉,带着一种与天地自然、与鬼神沟通的原始韵律!它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道清泉,流淌过 陈亮濒临崩溃的心神,所过之处,那些混乱的幻象和暴戾的念头竟被稍稍抚平了一丝! 几乎在同一时间,陈亮一直紧握在手的暗哑唢呐,那冰凉的铜碗也轻轻震颤了一下!一股与他性命交修、源自《玄音谱》本源的真气印记,被那册子的清凉气息引动,如同火星溅入油锅,猛地亮起一丝微不可察、却坚韧无比的金光! 龟甲邪灵那刺向陈亮眉心的冰冷意念,在接触到这缕融合了《玄音谱》正气与《疍家傩音》古老韵律的微弱金光时,竟然猛地一滞!仿佛毒蛇被火焰烫到,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充满惊疑和暴怒的嘶鸣! 它似乎从这缕微弱的气息中,感应到了某种……熟悉而又忌惮的东西?!是《玄音谱》那源自道门正宗的煌煌之气?还是《疍家傩音》中那沟通鬼神、甚至可能蕴含一丝上古巫道克邪之力的古老韵味?抑或是两者结合产生的某种奇异变化? 这瞬间的停滞,给了陈亮一丝喘息之机!也让他福至心灵,捕捉到了一线生机! “共鸣……不仅仅是频率……还有……印记!生命印记!”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混乱的脑海! 这龟甲邪灵再强,它此刻毕竟依附于这块龟甲实物存在!而这块龟甲,之前被阿青以血咒暂时安抚,与自己有了微弱的联系!刚才自己拼命吹奏唢呐,以《玄音谱》真气护体,真气与血脉、神魂早已交融,在这龟甲上是否也留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极其微弱的生命与功法印记? 这印记平时微不足道,但在龟甲邪灵吞噬了山魈残魂、力量暴涨、灵性最为活跃也最为“敏感”的此刻,在自己被逼到绝境、神魂波动与龟甲联系最为紧密的刹那,在《疍家傩音》那沟通灵性气息的意外引动下——是否能被放大?是否能反过来……影响这邪灵?! 赌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陈亮放弃了所有抵抗,反而将残存的所有意志,不是去对抗那邪灵,而是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灌注到与龟甲的那丝微弱联系中!他不再想着驱逐、净化,而是传递出一个极其简单、却凝聚了他全部生命本能的意念—— “共存!契约!以魂为引,以器为凭,吾存汝存,吾亡……器损!” 他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灵魂波动、以及对《玄音谱》和唢呐的执念,化作一道最原始的灵魂烙印,沿着那丝联系,狠狠撞向龟甲核心那搏动的暗红! 这不是攻击,而是……臣服?不,是捆绑!是强行建立一种最原始、最霸道的共生契约!我活,你才能借助我这具躯壳和 功法继续存在、变强!我死,你这刚吞噬了山魈、尚未完全稳固的灵体,也必将遭受重创,甚至可能被打回原形! 这是一种极其凶险的魂契!成功率微乎其微,稍有不慎就会被邪灵反噬,魂飞魄散!但却是绝境中唯一的、不对称的搏命之法! “嗡——!” 龟甲剧烈震颤!暗红光芒疯狂闪烁!邪灵的意念中爆发出滔天的愤怒和抗拒!它何等存在,岂肯与一个渺小、虚弱的人类建立这种平等的(甚至偏向人类的)契约?!狂暴的邪念如同海啸般反扑,要彻底碾碎陈亮这狂妄的意念! “噗!”陈亮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意识瞬间模糊,灵魂仿佛要被撕裂!但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将所有的念头、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执念——省城的追杀、小莲的冤屈、老刀阿强的牺牲、阿青的鲜血、对力量的渴望、对复仇的执着——全部燃烧,化作一股不屈的火焰,死死“焊”在那道魂契烙印之上! 不成功,便成仁! 僵持!恐怖的僵持在灵魂层面展开!一方是古老暴戾的邪灵,一方是蝼蚁般人类燃烧生命发出的最后呐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如同千年般漫长。 终于,在陈亮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前一刹那,龟甲邪灵的抗拒意念,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它似乎“权衡”了一下。彻底吞噬这个人类,固然能获得他微薄的血肉灵魂,但可能会引发其体内那两股令它有些忌惮的气息反扑,甚至可能损及刚吞噬的山魈本源。而暂时“容忍”这个契约,借助这个人类特殊的功法(《玄音谱》和唢呐)和躯壳温养灵体,似乎……更有利于它未来的恢复和壮大?这个人类虽然弱小,但潜力似乎……有点特殊? 对于邪恶存在而言,利弊权衡往往比善恶更重要。 那股毁灭性的邪念潮水般退去。龟甲停止了震颤,暗红光芒渐渐内敛,缓缓落了下来,轻轻贴在了陈亮的额头上,一股冰凉刺骨、却不再充满攻击性的气息涌入他的体内。 一道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灵魂联系,在陈亮与龟甲之间建立了起来。不再是单方面的压制与吞噬,而是一种极其脆弱、不平等、却真实存在的……共生契约? 陈亮彻底脱力,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在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模糊地感觉到,那龟甲化作一道流光,重新没入了他的怀中。而洞穴深处,似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熟悉的、带着惊急的呼喊…… “陈亮!” 是阿青的声音…… 喜欢大唢呐 第30章 出山入世…… 陈亮是在一种温和而浑厚的能量包裹中醒来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鼓楼偏殿的床铺上,主祭正将手掌从他额头移开,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深邃。 “你醒了。”主祭的声音平静,“魂契凶险,你能成功,是造化,也是劫数。那邪灵暂时蛰伏,但如跗骨之蛆,福祸难料。你好自为之。” 陈亮挣扎坐起,感觉身体虽虚弱,但经脉中真气流转竟比受伤前更加凝实浑厚,灵台一片清明,对周围能量的感知也敏锐了数倍。与龟甲那凶险的魂契,在生死边缘极大激发了他的潜能。他内视丹田,那缕《玄音谱》真气已化为淡金色,更加精纯;而识海中,与龟甲那一丝冰冷的联系如同暗流,潜伏深处,暂时无害。 “阿青姑娘她……”陈亮急切问道。 “她无碍,只是消耗过度,在休养。”主祭道,“那晚她感应到禁地异动,不顾自身安危强行闯入,将你带出。山魈残魂已散,禁地暂时平静,寨子危机解除。你,做到了。” 陈亮松了口气,心中对阿青充满感激。 三日后,陈亮伤势尽复,修为稳固。寨中举行了简单的仪式,感谢他化解危机。阿青也恢复了精神,依旧沉默寡言,但看陈亮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主祭将一块刻有简易路线图的骨牌和一小袋碎银递给他:“恩怨已了,寨子不便久留外人。据此图可出山。外界天地广阔,你好生历练,莫要堕了你这身本事,也……小心你身上的‘伙伴’。” 陈亮明白,这是告别的时候了。他郑重谢过主祭、阿青和寨民,背上行囊,握紧唢呐,转身走入晨雾弥漫的山林。 凭借提升的修为和灵觉,他顺利出山,来到了邻近的县城。阔别已久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恍如隔世。他换了干净衣服,找了家客栈住下,开始思考未来。 身怀异术,注定无法平凡。他决定利用这身本事,行走世间,一方面积累钱财,打探身世和《玄音谱》的线索;另一方面,也是践行《玄音谱》除魔卫道的本心,更重要的是,通过不断使用和磨砺“清音破妄诀”和与龟甲的诡异联系,或许能找到彻底掌控或化解其隐患的方法。 他从小处着手。先是帮一户被“鬼压床”困扰的人家,以蕴含安魂镇魄音律的唢呐声驱散了聚集的阴秽之气。又替一个夜半总听到女子哭泣的商人,在其老宅找出并超度了冤死的妾室残魂。事情不大,但他手法干净利落,效果立竿见影,且只收少量酬劳,名声渐渐在底层百姓和部分小商人中传开,被称为“唢呐陈师傅”。 他并不张扬,行事低调,但“清音破妄诀”对付寻常阴邪鬼物效果极佳。他的“清虚之瞳”能轻易看穿虚实,唢呐音律可安抚、可驱散、可震慑。偶尔遇到棘手些的、沾染了煞气的精怪,他甚至能勉强引动龟甲一丝极微弱的气息进行压制(他极度谨慎,生怕反噬)。他的名气如同水渍般悄然扩散,从县城传到州府。 半年后,他已小有名气,积蓄了些钱财,也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他听说省城有能人异士聚集的古玩市场,可能有《玄音谱》残页或相关线索,便动身前往。 在省城,他确实打听到一些零碎信息,关于前朝音律大家的传说,关于某些古老教派的秘闻,但都语焉不详。期间,他也接手了几件更棘手的案子:一处凶宅下埋着军阀混战时的尸坑,煞气冲天;一个被境外邪术师下了降头的富商,状若疯魔。陈亮凭借日益精进的“清音破妄诀”和愈发谨慎运用的龟甲之力,一一化解,名声渐响,开始进入一些“上层”人士的视线。 这日,他刚替一位官员解决了祖坟被污、家宅不宁的麻烦,回到客栈,便有两个穿着普通中山装、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的男子找上门来。 “陈亮先生?”为首之人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我们领导想见您,有事相商。”他出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但材质特殊的证件。 陈亮心中一动,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他平静点头:“好。” 来人将他带到城郊一处不起眼但戒备森严的四合院。书房内,一位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者正在等候。他屏退左右,开门见山: “陈师傅,久仰。我姓钟,负责处理一些……非常规事件。你的能力,我们观察了一段时间,很不错。”老者目光如炬,“如今局势复杂,有些境外势力,不甘寂寞,利用些歪门邪道,在我国境内兴风作浪,窃取机密,甚至意图破坏龙脉气运。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专业人士。” 陈亮沉默片刻,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加入我们,成为特别顾问。”钟老沉声道,“平时你有自由,但国家需要时,你要出手。我们会提供信息、资源,并帮你解决身份等后顾之忧。当然,也有纪律。” 陈亮看着老者,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诚意和国家力量的厚重。这或许是一条更广阔的路,能接触到更深层的秘密,获得更多资源,也能更好地控制体内的隐患。 “对抗的……是些什么人?”他问。 “东瀛的阴阳寮残党,南洋的降头师协会,西洋 的秘法结社……还有,一些你可能听说过的,‘圣教’的踪迹。”钟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圣教”二字让陈亮瞳孔微缩。他想起黑苗寨的遭遇,想起斗笠人。 “我加入。”陈亮没有犹豫。这不仅是为国效力,也是为自己追查真相、铲除威胁找到了强大的依托和平台。 钟老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欢迎你,陈亮同志。从现在起,你的代号是——‘惊蛰’。” 走出四合院,夕阳如火。陈亮看着繁华的都市,知道一段全新的征程开始了。他不再是独行的唢呐匠,而是国家隐秘战线的一员“惊蛰”。怀中的唢呐冰凉依旧,但他心中却燃起了一簇火焰。斩妖除魔,卫道安民,对抗外侮,探索身世……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唢呐无声,却已蓄势待鸣。 (第五卷 终) 喜欢大唢呐 第1章 棚户区的眼睛 省城边缘,与繁华仅一街之隔的“鸽子笼”棚户区,在午后灼人的阳光下蒸腾着混杂的气味。污水横流的窄巷两侧,晾衣绳像蛛网般密布,挂满了各色褪色的衣物。孩子们在杂物堆间追逐打闹,叫骂声、麻将牌碰撞声、劣质收音机里的咿呀戏曲声,混杂成一片市井的交响。 陈亮蹲在一处低矮的窝棚阴影里,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旧工装,额角的汗水混着灰尘淌下。他看起来和周围为生计奔波的力工没什么两样,只有偶尔抬起眼皮时,那双过于清亮、仿佛能穿透表象的眼睛,会泄露出一丝不同。 三天前,他婉拒了钟老安排的住处,用之前攒下的微薄酬劳,在这片鱼龙混杂的棚户区租了个最便宜的隔间。这里气息混杂,人流量大,正是练习和隐藏的绝佳场所。更重要的是,这里充斥着最真实、也最微弱的“不干净”的东西——残留的怨念、横死的残魂、因缘际会生出的一丝精怪……是磨练“清虚之瞳”最好的靶场。 他微微阖眼,意念沉静,体内那缕淡金色的《玄音谱》真气如同溪流,缓缓汇入双目周围的细微经络。一种轻微的刺痛和清凉感传来,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世界已截然不同。 棚户区还是那个棚户区,但在他的视野里,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五颜六色的光点和丝线。那是游离的能量粒子,生灵的情绪残留,以及……一些别的东西。 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一团淡灰色的、人形的雾气正无意识地徘徊,散发着微弱的悲伤和迷茫——这是一个刚死不久、因牵挂家人而未能立刻离去的“地缚灵”,无害,只是可怜。 对面那家终日紧闭的出租屋门缝里,渗出几缕暗红色的、带着腥躁气息的能量丝线——里面有刚死的猫狗,怨气不散,但尚未成气候。 更远处,公共水龙头旁边,一个玩耍的小男孩头顶,隐隐缠绕着一丝极淡的、墨绿色的病气——这孩子最近恐怕要生一场小病。 这些景象纷繁杂乱,却清晰无比地呈现在陈亮“眼前”。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分辨着这些信息。几天下来,他已经能大致区分不同能量代表的含义:白色、淡金色多为生灵正气或祥和愿力;灰色、黑色多为怨念、死气;暗红代表血腥暴戾;墨绿、暗紫常与疾病、诅咒相关。 这能力并非万能。维持“清虚之瞳”极其耗费心神,以他目前的修为,全力施展最多坚持十息便会头晕目眩。而且,只能“看”到能量场和较弱的灵体,对于有实体、或者懂得隐匿的妖邪、修为高深的术士,作用有限。但即 便如此,这已是窥探世界另一面的无上利器。 “喂!捡破烂的!挡道了!”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观察。一个满身油污的汉子推着三轮车,不耐烦地吆喝。 陈亮默默起身让开,收敛了眼中的异象,恢复成那个沉默寡言的落魄青年。他需要融入这里,而不是引人注目。 傍晚,他回到租住的隔间。房间狭小潮湿,只有一床一桌,但他很满意这里的隐蔽。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没有点灯,在黑暗中静静调息,恢复着白天练习消耗的心神。 窗外传来邻居夫妻的争吵声,锅碗瓢盆摔碎的脆响,还有孩子惊恐的哭喊。这在棚户区是常态。陈亮起初并未在意,但很快,他眉头微微皱起。 不对。 在那嘈杂的声浪中,他隐约捕捉到一丝极不和谐的“杂音”。不是物理声音,而是一种……充满恶意的、冰冷的能量波动?很微弱,但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粘稠感。 他悄然开启“清虚之瞳”,视线穿透薄薄的墙壁,望向隔壁。 景象让他心头一凛。 只见隔壁那对经常争吵的夫妻家中,男主人醉醺醺地瘫倒在地,女主人抱着吓哭的孩子缩在角落。这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在男主人头顶上方,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不断扭曲翻滚的暗黄色雾气!那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张模糊、狰狞的人脸,正对着男主人发出无声的咆哮,散发出浓郁的暴戾、嫉妒和毁灭欲望! 这不是普通的家宅不宁!是“嗔念秽”! 陈亮在《疍家傩音手札》的杂闻篇里见过类似记载。某些地方因长期积累的愤怒、怨恨等强烈负面情绪,可能会滋生一种低级的邪秽之物。它无形无质,却能潜移默化地放大宿主的负面情绪,引导人走向极端,甚至酿成惨剧。这团“嗔念秽”显然是以男主人的长期酗酒和暴戾为温床滋生出来的! 不能再等了!虽然这东西目前还很弱,但若任其发展,隔壁这家人迟早要出人命! 陈亮深吸一口气。这是他获得“清虚之瞳”后,第一次主动面对“异常”。他需要测试,这双眼睛,配合他的唢呐,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轻轻拿起枕边的唢呐,走到与隔壁共用的那面薄墙前。他将唢呐凑到唇边,却没有吹出响亮的声音,而是运起一丝微弱的真气,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低沉、几乎微不可闻,却蕴含着“清心破妄”韵味的单音。同时,“清虚之瞳”死死锁定那团暗黄色雾气。 音波透过墙壁,如 同涟漪般扩散过去。 有效! 那团“嗔念秽”猛地一颤,像是被开水烫到,扭曲的速度加快,那张模糊的狰狞人脸露出痛苦的神色。它散发出的暴戾气息明显减弱了一丝! 男主人醉醺醺的咆哮声也顿了一下,似乎有瞬间的茫然。 陈亮心中一喜,继续维持着这微弱的音律波动。他不敢用力过猛,怕惊动邻居,也怕打草惊蛇,让这秽物狗急跳墙。 就这样,他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隔着墙壁,用几乎听不见的“清心音”一点点地冲刷、净化那团“嗔念秽”。过程缓慢,对心神的控制要求极高。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约莫一炷香后,那团暗黄色雾气已经变得极其稀薄,最终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隔壁,男主人的鼾声响起,之前的暴戾消失无踪。女主人和孩子也渐渐停止了哭泣,屋内恢复了平静。 陈亮长长舒了口气,收起唢呐,感觉一阵虚脱。这只是对付最低级的邪秽,就如此耗费心力。前路漫漫。 但成功的喜悦是巨大的。他验证了“清虚之瞳”的实用性,也找到了运用音律除秽的新方法——并非一定要声势浩大,精准、细微的波动,有时更具奇效。 第二天清晨,陈亮出门时,正好遇到隔壁的女主人出来倒水。女人眼睛红肿,但神色平静了许多,看到陈亮,竟破天荒地对他点了点头。 陈亮默默回礼,心中了然。 他继续在棚户区游荡,用“清虚之瞳”观察着这个世界。他帮一个被梦魇困扰的老太太,清除了她亡夫因牵挂而残留的一丝执念(无害,但影响睡眠);他指点一个运气极差的小贩,挪开了他摊位下那块带着微弱“晦气”的石头(可能是以前埋过不干净的东西)。 事情都很小,酬劳微薄,甚至没有酬劳。但他乐在其中。这种于微末处涤荡污秽、帮助他人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修炼的《玄音谱》有了实实在在的落点,而不仅仅是搏杀的工具。 他的名声,开始以一种更温和、更隐秘的方式,在棚户区的底层民众中口耳相传。人们不知道他有多大本事,只感觉这个沉默的年轻人有点“特别”,似乎能解决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麻烦”。 这天下午,陈亮在一个旧书摊前驻足,想找找有没有关于音律或地方志的残本。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阿青? 她怎么会来这里?陈亮心中一动,正想追上去 ,怀中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号码段显示来自某个特殊部门。 陈亮按下接听键,钟老沉稳的声音传来: “陈亮,有任务。城西老棉纺厂家属院,发生连环怪事,初步判断非比寻常。你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有车接你。” 平静的练级日子,似乎到头了。真正的“惊蛰”之声,即将响起。 喜欢大唢呐 第2章 棉纺厂的阴影 半小时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棚户区外围。陈亮拉开车门坐进后座,驾驶位上是之前见过一面的、眼神锐利的中山装青年,副驾则坐着另一位面容冷峻的短发女子。两人对他微微点头,没有多余寒暄,车辆立刻驶入车流。 “目标地点,城西老棉纺厂三号家属院,三号楼二单元。”开车的青年,代号“山鹰”,言简意赅地介绍情况,“近一个月内,单元内接连发生怪事。先是402住户老人凌晨听到客厅有人踱步,开门无人;接着301小孩持续高烧说明话,指认窗外有‘黑影子’对他笑;一周前,201独居男子深夜回家,在楼道里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辖区派出所调查无果,现场无闯入痕迹,排除常规刑案可能。三天前,情况升级,整栋楼居民反映夜间频繁听到怪异声响,类似金属刮擦和低语,部分人出现精神萎靡、幻视幻听症状。当地‘观察点’初步探测,该区域存在高强度、非自然负能量聚集,判定为‘丙级异常事件’,建议由总部介入。” 陈亮静静听着,心中快速分析。连环怪事,逐步升级,影响范围扩大,伴有能量异常……典型的灵异事件特征,而且看起来不是简单的游魂作祟。 “有现场照片或居民笔录吗?”陈亮问。 副驾的短发女子,代号“夜莺”,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现场照片和一些居民的询问记录摘要。照片显示家属院是老式的筒子楼,墙面斑驳,楼道昏暗,充满年代感。记录中,居民描述的“黑影子”、“低语声”、“金属刮擦”等关键词被标红。 陈亮仔细看着,同时悄然运转“清虚之瞳”的初步感知(未完全开启,避免消耗),试图从照片中捕捉一丝残留的气息。平板上的图像是死的,但当他将灵觉集中时,隐约能从那些标红的描述词汇和楼体阴暗的角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阴冷粘稠的意念残留。这不是单一的怨灵,更像是一种……弥漫性的污染。 “之前有尝试过处理吗?”陈亮再问。 “当地请过一位民俗专家去看过,做了场法事,无效。也尝试用强频率声波设备进行驱散,反而引起了更强烈的能量反弹,只好停止。”山鹰回答,“钟老认为,这东西可能对常规物理和能量干预有抗性,甚至能‘学习’和‘适应’,需要更针对性的手段。你的‘音律’能力,或许有效。” 针对性手段……陈亮若有所思。他的“清音破妄诀”核心在于频率共鸣和能量性质的转化,或许确实能避开对方的“抗性”。 车 行迅速,约莫四十分钟后,抵达了城西老工业区。老棉纺厂早已废弃,高大的厂房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阴影,附近的家属院也显得破败冷清。三号楼楼下拉起了警戒线,有几个穿着便装但气质精干的人在周围警戒、疏散尚未离开的少数居民。气氛压抑。 陈亮下车,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腐烂发酵后的甜腥气,让人极不舒服。他运功护住周身,那种不适感才稍减。 “能量浓度很高,还在持续增强。”夜莺手持一个类似盖格计数器的仪器,屏幕上的数值不断跳动,“核心区域在二单元楼道中上部。” 陈亮点头,从背包里取出用布包裹的唢呐,看向山鹰和夜莺:“我需要进去看看。你们最好留在外围,如果听到异常动静,或者我长时间没出来,不要贸然进入,立刻向钟老汇报。” 山鹰和夜莺对视一眼,没有坚持。他们清楚自己的职责是辅助和警戒,对付这种超自然存在,专业人做专业事。“明白,我们在外接应。通讯器保持畅通。” 陈亮将微型耳塞戴好,独自一人掀开警戒线,走进了二单元的楼道口。 一股阴冷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几度。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失灵,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散发着幽光。墙壁上布满污渍和剥落的墙皮,空气中那股甜腥味更加浓郁。 他悄然将“清虚之瞳”开启到当前能维持的极限。视野骤变! 原本普通的楼道,在他眼中笼罩着一层稀薄但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暗灰色雾霭!雾霭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充满恐惧、痛苦、怨恨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雪花不断试图钻进他的识海。更深处,楼梯拐角上方,暗灰色雾霭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其中隐隐有扭曲的阴影蠕动,并传来极其细微、却直刺灵魂的金属刮擦声和模糊低语! “好强的怨念场……而且,有核心!”陈亮心中一凛。这绝非自然形成的鬼蜮,更像是被某种东西人为汇聚、甚至“培养”出来的! 他屏住呼吸,将“水息敛魂术”运转到极致,脚步轻如鸿毛,沿着楼梯缓缓向上。手中的唢呐微微调整角度,如同蓄势待发的武器。 越往上走,暗灰色雾霭越浓,低语声和刮擦声越发清晰。那低语并非人言,而是一种混乱、充满恶意的精神波动,试图侵蚀他的意志。刮擦声则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在反复刮擦金属或骨骼,令人牙酸。 来到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转角, 陈亮停下了脚步。这里的暗灰色雾霭已浓得化不开,视线严重受阻。在灵视中,雾霭中心,304室的铁门外,赫然凝聚着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痛苦人脸和扭曲手臂组成的暗能量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点暗红色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光斑!那刮擦声和低语,正是从这个漩涡中发出! 就是它了!这个能量漩涡,就是所有怪事的源头!它正在不断吸收整栋楼、甚至可能更广范围的负面情绪,壮大自身! 陈亮能感觉到,漩涡中心那点暗红,散发出的气息,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鬼物都不同,更加冰冷、更加“有序”,带着一种……人工雕琢的痕迹?难道真是人为制造的? 不能再让它成长下去了! 陈亮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将丹田内淡金色的真气灌注唢呐,同时回忆《玄音谱》中一篇专破邪祟迷障的“金光破邪音”的韵律精髓。他没有立刻吹奏高亢的破邪曲,而是将音律高度凝聚,对准那个能量漩涡的核心,鼓足真气,吹出了一个极其短促、尖锐、充满穿透力的单音! “咻——!” 音波如同无形的利箭,撕裂浓稠的雾霭,精准地刺向漩涡中心的暗红光斑! “吱——!!!” 一声尖锐刺耳、非人般的惨叫在精神层面炸响!那能量漩涡猛地一滞,剧烈扭曲,暗红光斑疯狂闪烁!周围的暗灰色雾霭如同沸水般翻滚! 有效!但……也激怒了它! 漩涡中心那点暗红猛地爆发出更强的吸力,整栋楼的负面情绪仿佛受到召唤,疯狂向它汇聚!刮擦声和低语声陡然放大十倍,化作狂暴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陈亮! “噗!”陈亮如遭重击,喉头一甜,强忍着没退步,但脸色瞬间苍白。好强的反击!这东西不仅能吸收负面能量,还能将其转化为精神攻击! 不能硬抗!必须找到它的弱点! 陈亮一边运转心法抵抗精神冲击,一边将“清虚之瞳”催谷到极致,死死盯住那剧烈波动的能量漩涡!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他敏锐地捕捉到,那暗红光斑每次搏动、吸收能量时,其表面都会出现极其短暂、却规律性的细微波动裂隙! 就是那里!能量转换的节点,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他再次举起唢呐,但这一次,他改变了策略。不再使用刚猛的破邪音,而是模拟之前安抚“嗔念秽”的方式,吹奏出一段极其低沉、诡异、频率不断细微变化的旋律!这旋律并非安抚,而是……干扰!他 要强行介入那暗红光斑的能量吸收频率,打乱它的节奏! “呜……嗡……咿……呀……” 诡异的唢呐声在死寂的楼道中回荡,与那刮擦低语声纠缠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频率激烈碰撞,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 在“清虚之瞳”的视野中,陈亮看到自己发出的干扰音波,如同调皮的手指,不断拨动着暗红光斑搏动时产生的频率裂隙!每一次成功的干扰,都让光斑的搏动出现一瞬的紊乱,吸收能量的效率大减,散发出的精神冲击也随之减弱! 有效!这东西果然有固定的运行规律!可以被干扰! 陈亮精神大振,不顾真气飞速消耗,全力维持着干扰音律,同时不断微调频率,寻找最有效的干扰点。这是一场精微的频率战,凶险无比,一旦出错,就可能遭到更猛烈的反噬。 就在他与那能量漩涡僵持不下、渐感不支时,异变再生! 304室的铁门,突然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苍白、浮肿、布满暗紫色尸斑的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指尖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液体…… 喜欢大唢呐 第3章 门缝里的手 那只从304门缝里伸出的手,苍白浮肿,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暗紫色的尸斑如同恶心的苔藓遍布皮肤,正无声地向下滴落粘稠的黑色液体,落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瘆人。 门缝后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连通着九幽地狱。一股比楼道里浓郁十倍不止的腐臭和甜腥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陈年血垢的铁锈味,熏得陈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能量漩涡的躁动因这只手的出现而骤然加剧!漩涡中心那点暗红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搏动得更加有力,散发出的精神冲击也变得更加狂暴和……有序?仿佛这只手的出现,给它带来了明确的指令! “干扰……失效……更强的……要来了……”陈亮心中警铃大作!这304室里,藏着更可怕的东西!是这东西在操控能量漩涡?还是说,这能量漩涡本身就是这鬼东西的一部分? 不能再等了! 陈亮眼中厉色一闪,当机立断!他猛地将干扰音律拔高,转为《玄音谱》中记载的、专破邪祟实体、震慑阴魂的“惊魂裂魄音”!同时,他将“清虚之瞳”催谷到极限,死死锁定那只苍白鬼手与能量漩涡核心之间的能量联系! “呜嗷——!!!” 唢呐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凄厉嘶鸣!音波不再是无形的涟漪,而是凝聚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冲击波,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轰向那只鬼手以及它身后的门缝! 这一下,几乎抽干了陈亮大半真气!是搏命一击! “噗嗤!” 音波与鬼手接触的刹那,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油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鬼手剧烈颤抖,冒起阵阵黑烟,发出无声的惨嚎,猛地缩回了门内!门缝后的黑暗也剧烈翻涌,传来一声沉闷痛苦的咆哮! 与此同时,能量漩涡核心那点暗红也像是被重锤击中,光芒瞬间黯淡,搏动紊乱,散发出的精神冲击为之一滞! 机会! 陈亮强忍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头脑的眩晕,脚步一错,施展出并不熟练但此刻拼尽全力的身法,如同猎豹般扑向304的铁门!他必须趁这鬼东西受创的瞬间,冲进去看清里面的虚实,否则等它缓过气来,死的就是自己! “砰!”他一脚狠狠踹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但门并未被踹开,里面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清虚之瞳”下,陈亮看到门后凝聚着浓郁如墨的邪气,仿佛一堵无 形的墙! “给我开!”陈亮怒吼一声,将残余真气灌注右臂,拳头上泛起微不可察的金光,再次狠狠砸向门锁位置!这是《玄音谱》基础拳架中蕴含震劲的一式,配合真气,有开碑裂石之效! “轰隆!” 一声巨响,门锁崩飞,铁门被巨力撞开,狠狠砸在里面的墙壁上!门后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出,但陈亮已合身撞了进去! 扑鼻的恶臭几乎让他窒息!304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极度昏暗,但在“清虚之瞳”下,一切无所遁形! 客厅里一片狼藉,家具东倒西歪,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混合着某种腐败的有机物。墙壁上布满了用黑色液体画出的扭曲符咒,与龟甲上的“巫诅阴文”有几分相似,却更加邪异!而在客厅中央,赫然摆放着一个用白骨和黑色石头垒砌的简易祭坛!祭坛上,插着几根熄灭的、用人油炼制而成的黑色蜡烛,中央供奉着的,并非神像,而是一颗……干瘪发黑、五官扭曲的人类心脏!心脏还在微微搏动,散发出与门外能量漩涡同源的暗红邪气! 刚才那只鬼手的主人,此刻正蜷缩在祭坛后方阴影里。那已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具高度腐烂、穿着破烂工装的尸体!尸体的脸部大半腐烂脱落,露出森白的骨头,眼眶中跳动着两簇幽绿色的鬼火。它的一只手(刚才伸出去的那只)无力地耷拉着,冒着黑烟,显然被陈亮的“惊魂裂魄音”所伤。另一只手,则死死抓着一本摊开的、材质熟悉的暗黄色兽皮册子——正是与陈亮怀中那本同源的邪术册子! 果然是“阴煞教”的邪术!他们在利用这里的特殊环境(老棉纺厂积累的怨气、家属院的负面情绪)布置邪阵,培育那能量漩涡(或者说,是祭坛上那颗邪心)!那失踪的201男子,恐怕已成了祭品!这具行尸,就是看守阵法的邪术造物! “吼!”行尸感受到生人气息,发出低沉的咆哮,眼眶中的鬼火骤然大盛,挣扎着想要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猛地抓向祭坛上那颗邪心,似乎想将其吞噬或激发! “休想!”陈亮岂能让它得逞!他虽然真气消耗巨大,但战斗意识仍在!他手腕一翻,一直紧握的唢呐如同短棍,带着破风声,精准地点向行尸抓向邪心的手腕!同时,他喉咙滚动,再次逼出一丝微弱的真气,发出一声凝聚了破邪意志的短促音爆,直刺行尸头颅! “噗!嗡!” 唢呐点中行尸手腕,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其动作打断。音爆则让行尸头颅猛地后 仰,眼眶中的鬼火一阵摇曳! 趁此间隙,陈亮脚步不停,直扑祭坛!他的目标不是行尸,而是那颗作为邪阵核心的邪心!只要毁掉它,门外的能量漩涡不攻自破! 然而,那行尸异常凶悍,受创之下更加疯狂,不顾一切地扑向陈亮,张开腐烂的大嘴,露出尖利的黑牙,咬向他的脖颈!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陈亮侧身闪避,同时唢呐横扫,砸在行尸肋部,发出骨头断裂的脆响!但行尸毫无痛感,另一只鬼手如爪,狠狠抓向陈亮面门! 近距离搏杀,凶险万分!陈亮身上旧伤未愈,新力未生,一时间竟被这疯狂的行尸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更要命的是,祭坛上那颗邪心似乎感应到危机,搏动加速,暗红光芒大盛,门外的能量漩涡再次开始凝聚,强大的吸力传来,试图抽取陈亮的精气! 内外交困!生死一线! “不能拖下去!”陈亮眼中闪过决绝!他猛地放弃防御,硬受了行尸一爪,肩头衣衫撕裂,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黑紫色抓痕,火辣辣地疼,带着阴寒邪毒!但他也借此机会,合身撞入行尸怀中,空着的左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祭坛上那颗仍在搏动的邪心! 触手冰冷滑腻,仿佛握住了一块万年寒冰,邪恶的意念如同毒蛇般顺着手臂窜向心脉! “啊!”陈亮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但右手唢呐已毫不犹豫地、用尽最后力气,狠狠砸向那颗邪心!同时,他鼓动胸腔中最后一丝《玄音谱》真气,混合着不甘的怒吼,通过唢呐爆发出来! “破邪!镇魂!给我碎!” “噗嗤!嗡——!” 唢呐铜碗重重砸在邪心上,如同敲碎了一个熟透的烂西瓜!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和破碎的组织四溅开来!一股精纯却充满绝望怨毒的邪气猛地爆发! 几乎在邪心碎裂的同一时间,门外那巨大的能量漩涡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鸣,骤然崩溃!浓郁的暗灰色雾霭如同退潮般消散!刮擦声和低语声戛然而止! 那具行尸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动作一僵,眼眶中的鬼火瞬间熄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化作一滩真正的腐肉。 陈亮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看着手中破碎的邪心和满地的狼藉,心有余悸。总算……解决了。 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那具行尸旁,用唢呐小心翼翼地将那本邪术册子挑了起来。册子封面沾染着粘液,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必须带走,这是重要的证据。 他又在室内仔细搜查了一圈,在卧室床下找到了201失踪男子的部分遗骸,已被邪术侵蚀得不成样子。看来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伤势和透支同时爆发。他不敢久留,勉强支撑着走出304,扶着手墙,踉跄着下楼。 楼外,阳光刺眼。山鹰和夜莺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样子,都是脸色一变。 “解决了……里面……有证据……”陈亮说完这句,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夜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山鹰则迅速冲上楼,片刻后下来,脸色凝重地对夜莺点了点头:“目标清除,现场已控制。” 两人将昏迷的陈亮抬上车,迅速驶离了这片重归“平静”的老家属院。 车上,夜莺简单给陈亮处理着伤口,看着他苍白疲惫却带着一丝坚毅的侧脸,眼神复杂。这个新来的“惊蛰”,似乎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不简单。 而昏迷中的陈亮并不知道,他怀中那本刚刚得到的邪术册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某个遥远方向隐隐共鸣的波动。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喜欢大唢呐 第4章 评估与代号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熟悉。 陈亮在一片朦胧的白色光影中缓缓恢复意识。首先感觉到的是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左肩和肋下,火辣辣地疼,仿佛又被撕裂过一次。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隐痛。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以及床边悬挂着的半袋透明液体,正通过软管连接在他的手背上。 是医院。一间单人病房,陈设简洁,窗外天色已暗,城市华灯初上。 他尝试动了一下,浑身肌肉发出抗议的呻吟。 “别乱动。”一个冷静的女声在床边响起。 陈亮偏过头,看到夜莺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昏迷了六个小时。肩部伤口感染了尸毒,已经清理并注射了抗毒血清。内力透支严重,伴有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 陈亮张了张嘴,喉咙嘶哑发不出声。 夜莺将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递到他嘴边。陈亮小口吸着,清凉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生机。 “那本册子……”陈亮缓过气,第一时间问道。 “已封存,送往总部技术部门分析。”夜莺言简意赅,“老棉纺厂事件已处理完毕,对外宣称是地下燃气管道微量泄漏引发集体臆症。居民后续会有心理干预和安置。你处理的很好,目标清除彻底,现场能量残留已降至安全阈值以下。” 陈亮松了口气,重新躺好,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经脉和阵阵袭来的虚弱感。这次确实凶险,若非最后搏命一击毁掉邪心,后果不堪设想。那行尸和邪阵的诡异,远超他之前遇到的游魂野鬼。 “那东西……是什么来路?”陈亮问。 “初步判断,是‘阴煞教’外围人员布置的‘聚怨饲魔’邪阵。”夜莺切换平板屏幕,调出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和能量图谱,“利用特定地点积累的负面情绪和枉死者的残魂怨气,滋养培育一种名为‘蚀心魔’的低级邪灵。那颗邪心是核心,那本册子应该是布阵方法和控制邪灵的邪术典籍。他们的目的是培育成熟体‘蚀心魔’,用以窃取生灵精气或执行暗杀。你摧毁了核心,等于废了这个据点。” 阴煞教……又是他们!陈亮眼神一凝。从黑苗寨到省城,这个邪教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 “这只是冰山一角。”夜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阴煞教势力盘根错节,行事诡秘,这样的据点不知还有多少。你这次捣毁了一个,算是拔了颗 钉子,但也可能打草惊蛇。” 陈亮默然。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卷入了与这个邪教的对抗中。 “你的表现,超出了预期。”夜莺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尤其是最后摧毁邪心的方法。常规能量冲击对那种程度的邪物效果有限,甚至会遭到反噬。你的音律攻击,似乎能直接干扰甚至破坏其能量结构?” 陈亮心中微动,知道这是组织的评估来了。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半真半假地回答:“家传的音律法门,对一些阴邪能量有特殊的克制效果。可能……是频率上的巧合。”他将功劳推给“家传”和“巧合”,避免过多解释《玄音谱》的奥秘。 夜莺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很独特的能力。总部对你的评价是:‘潜力巨大,需引导控制’。鉴于你此次立功,且能力特殊,经钟老批准,你的临时顾问身份转为正式,权限提升至丙级。这是你的新证件和通讯器。” 她递过来一个黑色的硬皮小本子和一个造型简约、类似智能手环的设备。小本子上印着国徽和“特别事务协调局”的字样,内部有陈亮的化名照片和“特别顾问”的职称。手环触手冰凉,材质特殊。 “证件用于必要时的身份验证。手环是特制的,防水防震,内置定位、紧急求救、短程加密通讯功能,还能微弱增幅你的精神力场,有助于稳定心神。具体功能自己摸索。”夜莺解释道,“另外,这是你此次任务的奖金。” 她又推过来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 陈亮接过东西,心情复杂。这意味着他正式被纳入了这个名为“特别事务协调局”的国家神秘组织,有了官方的身份和资源,但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约束。 “我的代号……”陈亮想起钟老提过的“惊蛰”。 “ ‘惊蛰’,不变。”夜莺确认道,“希望你的行动,真能如惊蛰春雷,涤荡妖氛。接下来你的主要任务是养伤和熟悉组织规章、内部资料库。有新的任务,会通知你。暂时不会给你安排固定搭档,保持你的独立性和灵活性。”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山鹰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醒了?正好,食堂打的病号饭,趁热吃。”他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看向陈亮的目光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多了些认可,“小子,够拼的。那邪阵的能量读数爆表,你能单独搞定,厉害。” 陈亮勉强笑了笑:“运气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山鹰拍了拍他的肩膀(避开了伤口), “好好养着,以后有的是硬仗要打。”他转头对夜莺说,“技术部那边有初步反馈了,那本册子的加密方式很古老,正在破解,但确认与近期边境截获的几起邪术物品上的符文同源,可能涉及跨境线索。” 跨境线索?陈亮心中一动,难道阴煞教的触手已经伸到国外了? 夜莺点点头:“知道了。等他伤好点,再详细汇报。”她站起身,对陈亮说,“你休息吧,有事按铃。我们会安排人暗中保护,直到你出院。” 说完,她和山鹰便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陈亮看着手中的证件和手环,感受着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心中百感交集。短短数月,从省城逃亡的吹唢呐人,到黑苗寨的历险者,再到如今国家神秘组织的“惊蛰”,人生际遇之奇,莫过于此。 前路注定充满未知与危险,但也有了坚实的后盾和明确的方向。他需要尽快恢复实力,消化这次战斗的经验,尤其是对“清音破妄诀”和“清虚之瞳”的运用,还需要深入了解这个“特别事务协调局”和阴煞教的情报。 他闭上眼,默默运转《玄音谱》基础心法,引导着点滴输入的药力和自身微弱的真气,缓缓滋养受损的经脉。脑海中复盘着与那行尸和邪心战斗的每一个细节,思考着如何改进音律的频率控制、如何更有效地运用“清虚之瞳”寻找弱点、如何应对那种能够吸收和反弹能量的邪物…… 他知道,平静的养伤期不会太长。“惊蛰”已响,更多的风雨,正在路上。 喜欢大唢呐 第5章 档案室里的尘埃 一周后,陈亮办理了出院手续。伤口基本愈合,留下几道浅色的疤痕,内息在药物和自身调养下恢复了七七八八,甚至因祸得福,经脉在反复的极限透支与修复后,隐隐拓宽了一丝,真气运转更加圆融。左肩那道最重的伤口,在“清虚之瞳”内视下,残留着一缕极淡的灰黑色邪气,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提醒着他那场战斗的凶险。他尝试用“清音”缓缓涤荡,效果甚微,只能暂时用真气将其封住,留待日后设法解决。 夜莺开车来接他,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将他送到了位于城西一栋老旧办公楼内的“特别事务协调局”市办事处。办公楼外表毫不起眼,内部却别有洞天,需要特定的证件和虹膜扫描才能进入地下三层真正的办公区。 “这是你的临时权限卡,可以进入公共区域和丙级资料室。你的住所局里已经安排好了,地址和钥匙在卡套里。这是内部通讯终端的使用说明和注意事项。”夜莺递给他一个文件夹,语速很快,“钟老交代,你先花几天时间熟悉内部规章和资料库,尤其是关于‘阴煞教’、各地异常事件档案以及基础术法应对指南的部分。有任务会通知你。” 陈亮接过文件夹,点了点头。他需要这些知识来填补认知的空白。 他被带到一个狭小但整洁的单人宿舍,放下简单的行李后,便径直按照指示牌走向资料室。他渴望了解这个隐藏在正常世界之下的隐秘层面,渴望知道“阴煞教”究竟是何方神圣,更渴望从浩如烟海的记录中,寻找可能与《玄音谱》或自身身世相关的蛛丝马迹。 丙级资料室很大,像一个小型图书馆,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金属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分类标签上写着“异常生物图鉴”、“古代秘闻考”、“能量场分析报告”、“已解决事件归档(丙级)”、“境外势力动态”等等。几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安静地查阅资料,只有翻动纸张和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 陈亮用权限卡刷开一台内部查询终端,深吸一口气,首先输入了“阴煞教”三个字。 屏幕上瞬间弹出数百条关联信息。他点开权限允许查看的摘要部分,快速浏览起来。 “……起源可追溯至明末清初,疑似由白莲教分支融合部分南洋邪术及藏地密宗禁法演变而成……崇拜虚无‘无生老母’之阴暗面,实则信奉弱肉强食、以邪法窃取生灵精气、炼制邪物以求长生的极端教义……历史上多次作乱,被朝廷及正道人士剿杀,但余孽屡剿不灭,转入地下…… 近代活动迹象表明,其与境外某些神秘组织及跨国犯罪集团往来密切……核心成员擅长养鬼、炼尸、下蛊、布设邪阵,行事诡秘歹毒,危害等级:甲上(极度危险)……” 陈亮越看心情越沉重。这个邪教的历史和危害远超他的想象。摘要中还提到了几个着名的历史事件,都与大规模的瘟疫、莫名死亡、地方性恐慌有关,背后似乎都有阴煞教的影子。近几十年的记录则比较模糊,多是些零散的、无法最终定性的悬案,但都指向这个组织的活跃。 他又搜索了“巫诅阴文”和与龟甲上类似的符文图案。结果出来不少类似风格的邪门符咒记载,大多与诅咒、役鬼、邪祭有关,源头纷杂,难以追溯。但有一条不起眼的备注引起了他的注意:“……此类符文体系,与西南地区已消亡的‘黑巫’传承,及部分远古祭祀遗址中发现的残刻,存在高度相似性,疑有共同古老源头……” 黑巫!鬼婆提到过!陈亮精神一振,这印证了龟甲和那邪术册子的部分来历。他继续深挖“黑巫”和相关的“山鬼”、“傩音”等关键词,得到了更多零碎信息,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在苗疆傩文化之前,存在更古老的、与自然灵(包括山精水怪、甚至某些险恶地脉孕育的邪灵)打交道的巫觋体系,手段更为原始酷烈,龟甲很可能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而阴煞教,或许就是窃取、扭曲了部分这种古老传承,用于其邪恶目的。 接着,他调阅了“已解决事件归档(丙级)”。里面记录了全国各地处理过的各种灵异怪事:古镇尸变、凶宅索命、精怪惑人、古墓惊魂……五花八门。处理方式也多种多样,有道门符箓、佛门经咒、民间法术,也有现代科技装备配合能量干扰。陈亮仔细阅读了几起与音律或声音异常相关的案例,发现有用古琴安魂的,有用梵唱净化的,甚至有用特定频率声波驱散能量聚合体的,这让他对“音律”的应用有了更开阔的思路。 他一头扎进档案的海洋,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白天在资料室查阅文献,晚上回到宿舍则打坐练气,揣摩《玄音谱》奥义,并尝试用更加精细的方式操控真气,模拟不同频率的“清音”,甚至开始构思如何将“清虚之瞳”的洞察与音律攻击更完美地结合。 期间,他也通过内部通讯终端,浏览了一下组织的架构和规章。特别事务协调局(简称特协调)结构扁平而隐秘,下设情报分析、外勤行动、技术支持、后勤保障等部门,成员多以代号相称,纪律严明,宗旨是“处理非常规事件,维护社会稳定,抵御超自然威胁”。权限等级 决定可接触信息的深度和可调动资源的多少。他现在是丙级,算是正式外勤人员的起步等级。 平静的学习日子过了十来天。陈亮肩头的邪气被他用温和的“清心音”配合真气日夜消磨,终于淡不可察。他对当前世界的隐秘一面有了初步的、系统性的认识,不再像以前那样盲人摸象。实力也稳步提升,对“清音破妄诀”的领悟更深了一层,已能初步做到“闻息辨气”,即通过感知周围环境的能量微动,判断是否有异常存在或潜伏的危险,这比一直开启“清虚之瞳”节省心力得多。 这天下午,他正在资料室翻阅一本关于古代音律法器考据的残卷,内部通讯器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加密信息: “顾问‘惊蛰’,请即刻至三号简报室。有任务。发件人:山鹰。” 来了!陈亮合上残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一丝微澜。他知道,闲适的“学习期”结束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灰色的作训服(局里配发的),将唢呐用特制的软布包好插在腰后,确认了一下证件和手环,起身走向简报室。 三号简报室不大,里面已经坐着山鹰和夜莺。山鹰正在调试墙上的投影设备,夜莺则低头看着平板。见到陈亮进来,山鹰冲他咧嘴一笑:“恢复得不错嘛,小子。气色好多了。” 夜莺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什么任务?”陈亮直接问道。 投影亮起,显示出一张地图和几张照片。地图是邻省一处偏远的山区,标注着一个叫“落魂坳”的地方。照片则有些模糊,像是远程拍摄的,显示的是山坳里几间废弃的土房,以及地面上一些类似老棉纺厂事件中见过的、用黑色颜料画出的扭曲图案,规模似乎更大。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倒在图案边缘、穿着当地山民衣服、面色青黑僵硬的尸体。 “四十八小时前,邻省兄弟单位接到通报,落魂坳唯一一户留守老人失联。当地派出所民警前往查看,一人昏迷在村口,一人失踪。昏迷者醒来后精神失常,胡言乱语,提到黑影子、怪声和会动的尸体。”山鹰指着照片,语气严肃,“兄弟单位派人侦查,在山坳里发现了这些邪阵图案和那名牺牲同事的遗体。现场能量残留异常,与老棉纺厂事件同源,但强度高出数倍,怀疑是阴煞教一个更重要的据点,或者……在进行某种更危险的仪式。” 他切换图片,显示出一张卫星地图,落魂坳的地形被标红。“地理分析显示,落魂坳地处三阴交汇之地,地脉紊乱,自古多邪异 传说,是布置邪阵的理想地点。兄弟单位力量不足,且担心打草惊蛇,请求总部支援。考虑到你处理过类似事件,并有音律克制邪阵的经验,钟老点名让你参加这次行动。” 夜莺接话道:“任务代号‘扫尘’。目标:潜入落魂坳,查明情况,若确认是阴煞教据点,视情况清除威胁,获取情报,并尝试营救可能生还的失踪民警。行动级别:丙上(高风险)。我们是先遣队,负责侦察和初步评估。后方有支援小组待命。” 她看向陈亮:“你的主要职责是利用你的能力,确定邪阵核心和性质,尝试进行干扰或破解,并应对可能出现的音波或精神类攻击。我和山鹰负责正面突入和清除实体威胁。有问题吗?” 陈亮看着照片上那诡异的图案和牺牲同事的遗体,仿佛又感受到了老棉纺厂那阴冷粘稠的邪气。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时候出发?” “一小时后,楼顶停机坪集合,直升机运送我们至边界,然后徒步潜入。”山鹰收起笑容,眼神锐利,“小子,这次不是练手,是真刀真枪。阴煞教的那帮杂碎,手段狠辣,别大意。” 陈亮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缓缓流转的真气和腰后唢呐冰凉的触感。 “明白。” 落魂坳,听名字就不是善地。新的征途,开始了。 喜欢大唢呐 第6章 夜入落魂坳…… 直升机的旋翼声如同巨大的蜂鸣,撕裂了黄昏的宁静。陈亮坐在舱内,透过舷窗向下望去,脚下是连绵起伏、墨绿色的山峦,在夕阳余晖下拖出长长的阴影,如同匍匐的巨兽。空气稀薄而清冷,与城市污浊的气息截然不同。 “十分钟后抵达预定降落点。”飞行员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冷静而专业。 山鹰检查着手中的突击步枪,枪身经过特殊处理,刻有淡淡的符文,显然不是普通武器。夜莺则闭目养神,但陈亮能感觉到她周身气息凝练,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他自己则默默调整呼吸,将“水息敛魂术”运转到极致,感受着这片陌生山脉的气息。这里的“气”与城市和苗寨都不同,更加原始、荒凉,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仿佛蕴藏着未知的危险。 飞机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山脊背风处悬停、降落。三人迅速卸下装备,直升机随即拉起,消失在渐暗的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 四周瞬间陷入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只有山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落魂坳还在几座山之外,需要徒步穿越。 “检查装备,保持静默,跟我来。”山鹰低喝一声,背上战术背包,率先沿着猎人小径向山下摸去。他的动作敏捷如豹,落地无声,显然极其擅长山地行进。 夜莺紧随其后,步伐轻盈。陈亮深吸一口气,将唢呐用特制卡扣固定在腰后容易取用的位置,紧了紧背包带,也跟了上去。他虽然没有受过专业野外行军训练,但修炼《玄音谱》后,身体协调性和对环境的感知远超常人,加之“水息敛魂术”的敛息效果,倒也能勉强跟上两人的速度,只是不如他们那般举重若轻。 一路上,三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几乎没有交流。山鹰负责开路和警戒,夜莺居中策应,陈亮殿后,同时将灵觉缓缓扩散开去,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随着深入山区,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夜幕下的原始森林,仿佛换了一副面孔。参天古木张牙舞爪,怪石嶙峋如鬼怪,各种夜间活动的虫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阴森。 陈亮悄然将“清虚之瞳”开启到维持警戒的最低消耗状态。视野中,山林间弥漫着淡淡的、五颜六色的自然灵气光点,这是生机勃勃的表现。但很快,他察觉到了异常。越靠近落魂坳方向,空气中的灵气就越发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淡薄、却无孔不入的灰黑色气息,如同稀释的墨汁,混杂在夜风中,带着一种熟悉的阴冷、死寂和怨憎感。 是 阴煞教邪阵散发出的残余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但瞒不过他的灵觉。这邪阵的影响范围,比预想的要大! “有情况。”陈亮压低声音,向前方两人示警,“前方偏左,约三里外,邪气残留明显增强,空气中能量流动异常,有微弱的……吸力。” 山鹰和夜莺立刻停下脚步,隐蔽到一块巨岩后。夜莺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状仪器,屏幕上的指针正在轻微颤动,指向陈亮所说的方向,能量读数确实在缓慢攀升。 “看来找对地方了。”山鹰眼神锐利,“能判断出具体类型或者强度吗?” 陈亮凝神感知,眉头微皱:“很杂乱……不像是单一的能量源。有点像……很多微弱的怨念被强行汇聚、束缚在一个地方,形成了一种……场。吸力很怪,不像是吞噬生机,更像是……在抽取某种‘存在感’?”他努力描述着那种玄妙的感觉。 “存在感?”夜莺若有所思,“阴煞教有些邪术,确实能抹除或扭曲生灵在现实中的‘印记’,制造‘消失’现象。那个失踪的民警,恐怕凶多吉少。” 气氛更加凝重。 三人继续潜行,更加小心。又翻过一道山梁,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坳。坳内地势低洼,植被稀疏,笼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连月光都似乎被吞噬了,只有中心区域隐约有几点微弱的、仿佛鬼火般的幽光闪烁。那里就是落魂坳! 靠近坳口,那股灰黑色的邪气已经浓郁到肉眼凡胎都能隐约感觉到寒意的地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和一种类似香烛烧过头的怪异甜腻气。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声和虫鸣到了这里都消失了,仿佛进入了一个声音的禁区。 “清虚之瞳”下,陈亮看到的景象更加骇人!整个落魂坳上空,笼罩着一个巨大的、倒碗状的暗灰色能量罩!能量罩上流动着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和符文,正缓缓旋转,散发出强大的吸力,不仅吞噬光线和声音,更在抽取范围内一切生灵的“存在痕迹”!坳内地面,纵横交错着无数发光的暗红色线条,构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邪阵图案,比老棉纺厂那个简陋祭坛不知精密恐怖了多少倍!图案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更加深邃的黑暗漩涡,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波动! “好大的手笔……”陈亮倒吸一口凉气,感到怀中的龟甲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对那中心漩涡的气息有所反应。 “能量场强度丙上,接近乙级阈值!有复合型禁制,物理和能量探测都会触发警报。”夜莺看着仪器上飙升的数值,脸 色凝重,“硬闯不行。” 山鹰观察着地形和邪阵能量流动的薄弱处,指向坳口一侧相对陡峭、但邪气稍弱的岩壁:“从那边绕下去,避开主阵眼。惊蛰,你的‘清音’能暂时干扰这能量场的稳定性吗?不需要破开,只要制造一个能让我们无声潜入的缝隙,几秒钟就行。” 陈亮仔细观察着能量罩的流动规律,心中快速计算。这邪阵规模庞大,能量等级远超他之前遇到的,强行干扰很可能遭到恐怖反噬。但并非没有机会。他发现在能量罩与岩壁接触的边缘,因地形和地脉的细微影响,能量流转存在一个极其短暂、周期性的“滞涩点”。 “可以试试,但时间极短,最多三息。而且不能有太大能量波动,否则立刻会被察觉。”陈亮沉声道,从腰后解下唢呐。 “足够了。夜莺,准备‘影遁符’。”山鹰下令。 夜莺从战术背心取出三张巴掌大小、材质特殊的黑色符纸,上面用银粉画着玄奥的符文。她将其中两张递给山鹰和陈亮:“含在舌下,注入一丝真气,符箓生效期间,可最大限度隐匿身形和气息,配合行动,但无法完全避开能量探测,只能争取时间。” 陈亮依言照做,符纸入口冰凉,一股微弱的空间波动包裹全身。 他走到选定的岩壁下,屏息凝神,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脑海中回忆《玄音谱》中一种极其偏门、用于“欺骗”和“误导”能量感知的“惑心迷踪音”的诀窍,结合对眼前邪阵能量波动频率的观察,开始极其细微地调整自身真气。 就是现在!能量罩流转的“滞涩点”出现! 陈亮眼中精光一闪,将唢呐凑到唇边,没有发出声音,而是鼓动胸腔,以意念引导真气,吹出了一段极其诡异、频率变幻不定、仿佛无数细碎低语汇聚而成的音律波动!这音波并非攻击,而是模拟出与邪阵能量场本身近乎一致的波动,如同变色龙融入环境,试图在其“滞涩”的瞬间,“骗”过阵法感知,制造一个临时的“盲区”! “呜……咿……嗡……” 微不可闻的音波融入黑暗。在“清虚之瞳”的视野中,陈亮看到那片区域的能量罩波动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如同平静水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漾开一圈涟漪,短暂地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缝隙”! “进!”山鹰低喝! 三人如同三道幽灵,身形快如闪电,在那“缝隙”合拢前的刹那,险之又险地穿过了能量罩,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落魂坳内部! 双脚落地,一股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的阴邪死气扑面而来!空气中那甜腻的腐臭味浓得化不开。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脚下邪阵的暗红色线条和中心区域的幽光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成功潜入!但更大的危险,就在眼前。 陈亮收起唢呐,感觉一阵轻微的眩晕。刚才那一下看似简单,实则对心神的消耗极大,需要极其精准的频率控制和能量感知。 “干得漂亮。”山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赞许,“保持警戒,向中心区域缓慢推进。注意脚下,别踩到发光的线条。” 三人呈三角阵型,借助怪石和枯树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坳地中心摸去。越往里走,邪气越重,地面开始出现散乱的白骨,有人形的,也有动物的。岩壁上开始出现用鲜血和黑灰画出的扭曲邪符,与老棉纺厂见过的类似,但更加复杂狰狞。 突然,陈亮脚步一顿,低声道:“有东西过来了!左边,很多!速度很快!气息……很杂,充满死气和暴戾!”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左侧的黑暗中,亮起了无数点猩红色的光芒!同时,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低沉的嘶吼! 借助邪阵的微光,三人看清了来袭之物——那是数十具残缺不全、动作僵硬、眼中跳动着猩红鬼火的骷髅和腐尸!它们手持生锈的刀剑或干脆用骨爪,如同潮水般涌来! 阴煞教的看门狗——尸傀!而且数量如此之多! “被发现了!准备战斗!”山鹰怒吼一声,突击步枪喷出火舌,特制的破邪子弹击中冲在最前面的尸傀,将其打得骨屑纷飞,但更多的尸傀悍不畏死地扑上! 夜莺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数张符箓激射而出,化作火球、雷光,在尸群中炸开,暂时阻挡了攻势。 陈亮没有犹豫,唢呐再次入手。面对这种没有神智、只凭本能和邪气驱动的低级邪物,刚猛的破邪音效果最佳!他鼓动真气,吹响了《玄音谱》中专克阴邪的“荡魔吼”! “呜——嗷——!” 如同虎啸山林,蕴含着浩然正气的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呈扇形向前扩散!音波所过之处,那些尸傀眼中的鬼火剧烈摇曳,动作瞬间僵直,身上缠绕的邪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散,哗啦啦倒下一片! 然而,尸傀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似乎杀之不尽,不断从黑暗深处涌出!更麻烦的是,这边的战斗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邪阵中心的存在! 坳地中心那个黑暗漩涡,猛地剧烈旋 转起来!一股庞大、冰冷、充满贪婪和暴怒的意念,如同苏醒的凶兽,瞬间锁定了三人! 真正的危险,降临了! 喜欢大唢呐 第7章 邪阵核心的咆哮 尸傀如潮水般涌来,腐朽的骨爪和生锈的兵刃在黑暗中划出凄厉的风声,猩红的鬼火在空洞的眼眶中跳跃,散发着嗜血的疯狂。山鹰的突击步枪喷吐着火舌,特制的破邪子弹精准地点爆一具具尸傀的头颅,骨屑纷飞。夜莺的符箓如同穿花蝴蝶,火球雷光接连炸响,在尸群中清出一片片短暂的真空地带。 但尸傀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而且行动轨迹诡异,有些甚至能从阴影中直接爬出,防不胜防。更麻烦的是,那从邪阵中心升起的庞大邪念,如同无形的巨山压在三人心头,带来强烈的精神压迫,让他们的动作都迟缓了几分。 陈亮身处阵中,唢呐发出的“荡魔吼”音波虽然能大片清空靠近的尸傀,但对真气的消耗极大,而且他发现,这些尸傀似乎杀之不尽,邪阵的能量正在不断制造新的补充!必须找到源头! “清虚之瞳!”陈亮低喝一声,强行顶着那恐怖邪念的压迫,将灵觉提升到极限,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盯向坳地中心那个黑暗漩涡!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晰!那漩涡并非单纯的能量聚合体,其核心处,隐约悬浮着一具被暗红色锁链缠绕的、干瘪漆黑的尸体!尸体心口位置,插着一柄造型诡异、如同脊椎骨般的暗红色匕首,匕首正不断抽取着尸体的某种本源,转化为磅礴的邪气,注入整个邪阵!而那庞大的邪念,正是从这具尸体中散发出来的! 是主阵者?还是……阵眼祭品?! 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地面那些暗红色的邪阵线条,正以某种规律脉动,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微弱死气、怨念(包括被击杀的尸傀残存的邪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中心漩涡,维持着它的运转和尸傀的生成! “核心是那具尸体和匕首!邪阵在吸收死气循环!必须打断它!”陈亮嘶声喊道,同时唢呐音调一变,从大范围的“荡魔吼”转为更加凝聚、针对能量节点破坏的“破障锥心音”!音波如同无形的钻头,不再分散攻击尸傀,而是集中射向地面几条主要的邪阵能量输送线路! “嗤嗤嗤!”音波与暗红线条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线条光芒一阵剧烈闪烁,输送效率明显下降,涌出的尸傀速度也为之一缓! “有效!”山鹰眼睛一亮,“夜莺,掩护我!惊蛰,继续干扰能量线路!我试试能不能靠近中心!” “不行!那邪念太强!硬闯会被瞬间撕碎!”夜莺急声阻止,同时双手连弹,数张闪烁着金光的符箓飞出,在三人周围布下一个小型的守护结界,暂时挡住了尸傀的 疯狂扑击,但结界在邪气和尸傀冲击下剧烈波动,眼看支撑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耗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山鹰怒吼,枪口不停喷火。 陈亮额头青筋暴起,维持“破障音”对心神和真气的消耗极大,那中心邪念的压迫感更是无孔不入,试图侵蚀他的意志。怀中的龟甲再次传来剧烈的躁动,似乎对那中心尸体和匕首的气息既渴望又忌惮。 不能硬拼!必须另想办法! 他猛地想起之前对付“嗔念秽”和尝试沟通龟甲邪灵的经历!音律之道,并非只有刚猛破邪一途!或许可以……尝试干扰那核心邪念本身的频率?就像之前对付山魈残魂那样? 这个念头极其冒险!那核心邪念的强大远超山魈残魂,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成白痴!但眼下已是绝境! “帮我争取十息时间!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打扰我!”陈亮对山鹰和夜莺喊道,语气决绝。 山鹰和夜莺对视一眼,虽不知陈亮要做什么,但此刻只能选择相信。“好!”两人同时应道,攻势更猛,死死守住防线。 陈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杂念,将“水息敛魂术”运转到极致,最大限度地收敛自身气息,同时将灵觉如同细丝般,极其小心地探向那中心漩涡的邪念波动。 “嗡——!” 灵觉接触的刹那,陈亮如遭雷击,整个人剧烈颤抖,七窍中渗出鲜血!那邪念如同狂暴的海洋,充斥着无尽的死亡、怨恨、杀戮欲望,瞬间就要将他的意识吞没! 他死死咬住舌尖,依靠剧痛保持清醒,全力运转《玄音谱》守心法诀,护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他不再试图对抗,而是像一叶小舟,在狂暴的邪念海洋中随波逐流,仔细“聆听”和“感受”那邪念波动的核心频率和……其中的“不谐之音”! 任何能量波动,只要不是完美无瑕,就必然存在弱点!尤其是这种由无数杂念强行汇聚而成的邪念! 一息、两息、三息…… 陈亮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眼中却亮起疯狂的光芒!他找到了!在那片混乱狂暴的邪念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与其他部分格格不入的波动!那波动充满了不甘、恐惧和……一丝微弱的求救意味?!是那具作为阵眼的尸体残留的意识?! 就是现在! 陈亮猛地将唢呐凑到唇边,鼓动丹田内几乎枯竭的真气,不再吹奏成型的音律,而是将全部意志凝聚,模拟出那丝“不谐之音”的频率,发出 一声尖锐、短促、直刺灵魂核心的尖啸! “咿——呀——!” 这声尖啸没有任何攻击力,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邪念海洋中最脆弱的那一点! “嗷——!!!” 中心漩涡猛地一滞,那庞大的邪念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但这一次,咆哮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混乱!缠绕核心尸体的暗红锁链剧烈震颤,插在心口的匕首光芒闪烁不定!整个邪阵的运转出现了刹那的凝滞!地面暗红线条的光芒黯淡了大半! “就是现在!”山鹰怒吼一声,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身体如同炮弹般射出,手中多了一把刻画着雷霆符文的短刃,直刺漩涡中心那具尸体的心口匕首! 夜莺也娇叱一声,将所有符箓一次性打出,化作一道炽烈的金光,狠狠撞向邪阵漩涡! 陈亮脱力般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铛!”山鹰的雷霆短刃刺中了心口匕首,爆发出刺眼的雷光!匕首剧烈震颤,发出哀鸣! “轰!”夜莺的金光符箓也撞上了漩涡,引发剧烈爆炸! 邪阵剧烈摇晃,暗红光芒急速闪烁,仿佛随时要崩溃!那庞大的邪念发出更加疯狂的咆哮,无数尸傀如同失去控制般,动作变得混乱不堪! 成功了?! 然而,就在三人以为即将得手之际,异变再生! 那具作为阵眼的干尸,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眶中不是鬼火,而是两团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充满嘲弄和贪婪的意念,猛地从中爆发出来! “愚蠢的蝼蚁……竟敢打扰本座的‘万魂饲魔大阵’……正好,用你们的生魂,来做最后的祭品吧!” 一个沙哑、非男非女、仿佛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诡异声响,直接在三人识海中炸开! 那根本不是被控制的尸体!那匕首也不是控制它的工具,而是……封印?!他们攻击匕首,反而帮它削弱了封印?! 中计了! 一股令人绝望的恐怖威压,如同天穹塌陷,轰然压下! 喜欢大唢呐 第8章 龟甲异动血影追魂 “愚蠢的蝼蚁……竟敢打扰本座的‘万魂饲魔大阵’……正好,用你们的生魂,来做最后的祭品吧!” 那非男非女、充满古老邪异与嘲弄的声音,如同万千冤魂的呓语叠加,狠狠撞入三人的识海!山鹰刺向匕首的雷霆短刃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弹开,整个人如遭重击,吐血倒飞!夜莺打出的金光符箓在接近漩涡核心的瞬间便无声湮灭!笼罩三人的守护结界应声破碎! 更加恐怖的是,那具“干尸”眼眶中的黑暗漩涡剧烈旋转,一股远超之前、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冰冷吸力骤然爆发!不再是抽取“存在感”,而是直接撕扯他们的魂魄!陈亮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扯出体外,剧痛难以言喻,意识瞬间模糊! “呃啊——!”夜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七窍渗血,软倒在地。山鹰强撑着想要站起,却再次被无形的力量压垮。 完蛋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丙级任务!这邪阵里封印着一个难以想象的古老邪物!他们误打误撞,反而帮它削弱了封印! 陈亮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怀中的龟甲此刻震动得如同要炸开,不再是之前的躁动,而是一种……仿佛遇到天敌般的剧烈反应,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渴望? 就在陈亮意识即将被彻底扯碎、魂魄离体的刹那,他怀中那剧烈震动的龟甲,中心那点暗红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一股冰冷、暴戾、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古老气息,如同沉眠的洪荒巨兽被彻底激怒,轰然爆发! “嗡——!” 一声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更加古老、更加威严的嗡鸣,以陈亮为中心扩散开来!这嗡鸣带着一种睥睨万物、镇压一切的霸道意志,与那邪阵核心的吸力狠狠撞在一起! “咔嚓!” 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那撕扯魂魄的恐怖吸力竟被硬生生打断!邪阵核心那“干尸”眼眶中的黑暗漩涡猛地一滞,发出一声夹杂着惊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尖啸! “不可能!这是……‘镇狱’的气息?!你怎么会……” 古老邪物的话音未落,龟甲爆发的暗红光芒已如同有生命般,化作数道凝实的血色锁链,并非攻击陈亮,而是闪电般射向邪阵核心!这些锁链上浮现出比邪阵符文更加复杂、古老的“巫诅阴文”,带着一种专门克制、禁锢阴邪的法则力量! “吼——!” 邪阵核心的古老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黑暗漩涡疯狂旋转,试图抵挡。但龟甲所化的血色锁链似乎对其有天然的克制,如同烧红的烙铁遇到寒冰,轻易地穿透了邪物的防御,狠狠缠绕在它(或那具干尸)身上,尤其是心口那柄匕首的位置! “封!” 一个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念,从龟甲中传出,直接烙印在陈亮近乎崩溃的识海中。 “嗤嗤嗤——!” 血色锁链收紧,暗红光芒大盛!邪阵核心的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制、收缩!整个落魂坳的邪阵图案光芒急速黯淡,那些疯狂涌动的尸傀如同被抽走了力量,纷纷僵立原地,然后哗啦啦散落成一地枯骨! 笼罩山坳的能量罩剧烈波动,最终如同泡沫般破碎消失!月光重新洒落,虽然依旧清冷,却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 压迫在三人身上的恐怖威压骤然消失。 山鹰和夜莺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满脸劫后余生的惊骇,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场中、浑身被淡淡暗红光芒笼罩、手持唢呐、眼神却有些空洞的陈亮,以及他怀中那块正在缓缓收敛光芒、恢复冰冷的龟甲。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陈亮……还是他怀里那东西……击溃了那个恐怖的邪物? 陈亮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旁观者,身体和意识都被怀中龟甲内那股突然苏醒的恐怖意志所主导。那股意志冰冷、古老、充满毁灭气息,却又在最后关头,以一种霸道无比的方式,救下了他们。 龟甲……到底是什么来头?它似乎对那古老邪物极其厌恶,而且拥有克制它的力量?“镇狱”?那邪物惊恐中喊出的名字,是龟甲的真正名称吗?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此刻他无暇细想。龟甲在爆发后,重新陷入了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仿佛耗尽了力量。而他自身,也因心神巨震和力量透支,虚弱到了极点。 “咳咳……快……检查现场……那东西……可能没死透……”山鹰挣扎着爬起来,嘴角还挂着血丝,但职业素养让他强打精神,警惕地看向邪阵中心。 此刻,邪阵中心那具“干尸”已经彻底化为飞灰,只留下那柄暗红色的脊椎匕首掉在地上,光芒黯淡,布满了裂纹。原本漩涡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浅坑,残留着令人心悸的邪气。 夜莺也勉强站起,拿出仪器检测,脸色凝重:“核心邪能反应消失……但有一种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残留……那东西可能只是一缕分神或者投影,真身不在此地。它跑了,或者被重创隐匿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亮闻言,心中一沉。只是分神或投影就如此恐怖?那它的本体该有多强?阴煞教竟然能驾驭这种存在? “此地不宜久留!邪阵虽破,但动静太大,可能会引来其他东西,或者阴煞教的援兵。”山鹰当机立断,“收集那柄匕首和所有可能的情报物品,立刻撤离!” 三人强忍伤势和疲惫,快速行动。夜莺小心地将那柄布满裂纹的匕首用特制容器收好。山鹰则在邪阵残骸中寻找可能存在的书籍、符箓等物。陈亮则凭借“清虚之瞳”的残余感知,在废墟边缘的一处石缝中,发现了一小块被掩埋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鬼脸图案,与那邪物气息同源,也一并收起。 做完这一切,不敢有丝毫停留,三人相互搀扶着,沿着来路,踉跄着向山外撤退。 来时潜行匿迹,归时仓皇狼狈。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三人终于有惊无险地撤出了落魂坳范围,与外围接应的支援小组汇合。 坐在返回的直升机上,看着脚下迅速远去的、重归寂静的墨绿色山峦,陈亮靠在舱壁上,疲惫地闭上眼。落魂坳的经历如同噩梦,那古老邪物的恐怖,龟甲突如其来的异动,都让他心有余悸。 这次任务,远远超出了丙级的范畴。他们不仅捣毁了一个阴煞教的重要据点,似乎还意外触碰到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秘密。而他自己,与那神秘龟甲的联系,似乎也因为这次共同“对敌”而变得更加紧密和……难以预测。 他摸了摸怀中冰冷的龟甲,心情复杂。这到底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直升机轰鸣,载着伤痕累累的三人和他们带回的秘密,飞向黎明的城市。而“惊蛰”之名,经此一役,注定将在特协调内部,引起更大的关注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大唢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评估与暗流 特协调市办事处地下三层的医疗区内,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但比起落魂坳那甜腻的腐臭,已算是天堂。陈亮躺在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病床上,手臂上连着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点滴瓶内的透明液体正一滴滴注入他的静脉,带来舒缓的凉意。高级营养液和特制的内伤药物正在缓慢修复他过度透支的身体和经脉。 山鹰和夜莺在隔壁病房,伤势更重,需要更长时间的治疗。陈亮凭借《玄音谱》的韧性和龟甲最后时刻反哺的一丝微弱气息,恢复得相对快一些,但精神上的疲惫和震撼却久久难平。 落魂坳的经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那古老邪物的恐怖威压,龟甲突如其来的爆发与镇压,以及最后那声冰冷的“封”字,都让他心绪难宁。龟甲在他怀中,此刻沉寂得如同一块普通的顽石,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凉,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与这邪物之间那脆弱的“魂契”,似乎因为这次共同对敌(或者说,龟甲单方面的镇压)而变得更加……复杂难明。 第三天下午,陈亮正靠在床头,默默运转心法调息,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钟老在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陪同下走了进来。钟老依旧是一身朴素的中山装,神色平静,但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感觉怎么样,陈亮同志?”钟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温和。 “好多了,钟老。多谢组织提供的治疗。”陈亮坐直身体,恭敬回答。 医生检查了一下仪器数据,对钟老点点头:“生命体征平稳,内力恢复速度超出预期,经脉有些轻微撕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但无大碍。” 钟老摆摆手,医生会意,退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门。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钟老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亮,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陈亮感到一丝压力,但他坦然面对,没有回避。 “落魂坳的任务报告,山鹰和夜莺已经提交了。”钟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他们详细描述了战斗过程,尤其是……最后关头,你身上发生的异状。” 陈亮心中一动,知道重点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解释。 钟老却抬手制止了他:“你不用紧张。特协调存在的意义,就是处理常规之外的‘异常’。我们接触过各种奇人异士,拥有特殊能力或物品的成员不在少数。关键在于,能力是否可控,心性是否端正,以及……是否愿意为国家所用。”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怀中之物,非比寻常。总部技术部门对那柄破碎的邪器匕首和黑色令牌的初步分析已经出来,上面残留的能量印记极其古老邪恶,与档案库中几起悬而未决的甲级事件有微弱关联。能正面压制甚至击溃那种存在的物品,其来历和风险,你需要有清醒的认识。” 陈亮沉默点头。他当然知道龟甲的凶险。 “关于它的具体来历和特性,你可以选择说,也可以暂时不说。组织尊重成员的隐私,但前提是,你必须确保它不会失控,不会危害他人和国家安全。”钟老的目光锐利起来,“这是底线。” “我明白,钟老。”陈亮郑重承诺,“我会尽全力控制它。目前来看,它……似乎对阴煞教相关的邪物有很强的克制作用。”他选择性地透露了一点信息。 “克制?”钟老眼中精光一闪,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很有意思。看来,你这次不仅是完成了任务,还可能带回了关于对抗阴煞教的重要‘武器’线索。”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总部对落魂坳事件的评估已经初步完成。定性为‘丙上(高危)任务遭遇意外乙级威胁,成功处置,获取关键情报’。你们三个,立功了。尤其是你,陈亮,‘惊蛰’的代号,这次算是真正打响了。” 陈亮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问道:“钟老,那个邪物……到底是什么?它最后好像说什么‘镇狱’?” 钟老脸色凝重起来:“‘镇狱’……这个称呼,在少数绝密档案中有提及,关联到一些上古传说和禁忌之地。至于那邪物,根据残留气息和邪阵结构判断,很可能是一缕被封印的‘古魔’分神。阴煞教似乎在尝试用‘万魂饲魔’这类邪阵,唤醒或者沟通这些被岁月遗忘的恐怖存在。落魂坳的阵法,应该是一个试验场或者召唤节点。你们破坏了它,等于斩断了对方一条重要的触手,但也可能打草惊蛇。” 古魔分神!陈亮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如此可怕! “那它的本体……” “那不是你现在需要关心的问题。”钟老打断他,语气严肃,“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并加深对你那件‘武器’的了解和控制。阴煞教经此一挫,绝不会善罢甘休,后续的报复或行动只会更加隐秘和凶险。你需要变得更强。” 这时,钟老的内部通讯器轻轻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对陈亮说:“好好休息。关于任务奖励和后续安排,会有人通知你。记住,安心养伤,其他事情,组织会处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陈亮的肩膀,转身离开了病房。 陈亮看着关上的房门,回味着钟老的话。组织的态度很明确,既看重他的能力和龟甲的潜在价值,也对其风险抱有高度警惕。目前是以拉拢和观察为主,但底线划得很清。 他低头看向怀中沉寂的龟甲,心情复杂。这玩意现在成了双刃剑,既是护身符,也是定时炸弹。落魂坳一战,龟甲展现出的恐怖力量让他心悸,但也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或许,真的能“驾驭”这股力量,用来对抗阴煞教?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安心在医疗区养伤,同时不断尝试用“清心音”和自身真气温养、沟通龟甲。龟甲依旧沉寂,但对他的真气输入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偶尔会传出一丝微弱的、冰冷的反馈,仿佛沉睡的凶兽在无意识地回应。他与龟甲之间那丝灵魂联系,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丝,但远未到能如臂指使的程度。 一周后,陈亮伤势基本痊愈,修为隐隐还有所精进。他被通知转移到基地的生活区,分配了一个条件更好的单间,并获得了进入乙级资料室部分区域的权限,以及一笔丰厚的任务奖金和贡献点。 这天,他正在乙级资料室查阅一些关于上古秘闻和音律法器的典籍,试图寻找与“镇狱”或龟甲相关的蛛丝马迹,内部通讯器再次响起。是夜莺。 “惊蛰,准备一下。半小时后,三号简报室。新任务简报,级别……丙上。”夜莺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 又有任务?而且又是丙上?陈亮心中一凛。阴煞教的报复,来得这么快? 他合上典籍,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该来的,总会来。正好,用实战来检验和磨砺这把双刃剑!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作训服,将冰凉的唢呐紧紧握在手中。 “惊蛰”已醒,风雨将至。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大唢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章 看不见的客房 半小时后,三号简报室。山鹰和夜莺已经在了,两人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些,但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疲惫,显然落魂坳的伤势并未完全康复。见到陈亮进来,山鹰点了点头,夜莺则直接切入正题。 投影屏亮起,显示的并非什么穷山恶水,而是一张城市地图的放大区域——位于城东的一片老旧居民区,楼房密集,街道狭窄。 “任务目标:清河苑小区,3号楼,402室。”夜莺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语速很快,“三天前,户主报案称家中连续发生怪事,物品莫名移动,夜间听到异常响动,家人出现精神恍惚、噩梦连连的症状。辖区派出所和物业排查无果,排除人为恶作剧。昨天下午,该户主读初中的儿子在家昏迷,送医后生命体征平稳,但意识无法唤醒,脑波活动异常活跃,类似深度噩梦状态。医院束手无策。” 图片切换,是402室内部的几张照片。普通的家庭装修,略显凌乱,但看不出明显异常。然而,在陈亮悄然开启的“清虚之瞳”视野中(他维持着最低消耗的警戒状态),照片上那间客厅的角落,隐约萦绕着一丝极淡的、灰黑色的扭曲气旋,带着一种阴冷的、如同窃窃私语般的恶意。 “有残留的‘秽气’,”陈亮低声说,“很微弱,但确实存在。不是强烈的恶灵,更像是……某种纠缠性的低等邪秽。” 夜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技术部门远程能量扫描也确认了微弱的负能量聚集,判定为丁级异常事件,但伴有人员昏迷,优先级提升。通常这类事件会由后勤部门的‘清理小组’处理,但落魂坳事件后,城内所有异常能量波动都被提高警惕,钟老要求我们亲自确认,排除与阴煞教关联的可能性。” 山鹰接口道:“任务要求:入户调查,确定异常性质,清除秽物,尝试唤醒昏迷者。如有阴煞教痕迹,立即上报。行动级别丙上,主要是考虑到可能存在的潜在风险和需要安抚民众。我们是‘特协调检修人员’的身份进去。” 陈亮明白了。这不是落魂坳那种你死我活的厮杀,而是更贴近“日常”的除秽安民,但正因为看似普通,才更需要谨慎,避免打草惊蛇或造成民众恐慌。 一小时后,一辆贴着“市政管网检测”标识的普通面包车停在了清河苑小区3号楼下。陈亮、山鹰、夜莺三人穿着深蓝色工装,提着装有检测仪器(伪装)的工具箱,在社区工作人员陪同下,敲响了402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神色憔悴、眼窝深陷的中年男人,是户主王先生。他疑惑地看着三人:“你们是?” 社区工作人员上前解释:“王先生,这几位是市政派来的专家,负责检测楼内一些老旧的管线,顺便帮你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嗯,环境上的问题,可能跟孩子的情况有关。”说辞是事先准备好的。 王先生将信将疑,但还是侧身让三人进屋。屋内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让人心烦意乱的沉闷感。女主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垂泪,对来人不理不睬。 陈亮一进屋,灵觉便全面展开。“清虚之瞳”下,客厅那灰黑色的气旋比照片上清晰了不少,像一团粘稠的油烟,盘踞在客厅电视柜上方的一个角落,正缓慢地旋转,散发出令人不适的窃窃私语般的精神波动。这波动很弱,但持续不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屋内的人。昏迷孩子的卧室门紧闭,门缝里渗出的灰黑气息更浓一些。 “师傅,你们随便看,需要测哪里?”王先生有气无力地说。 山鹰和夜莺默契地开始摆弄“检测仪器”,在客厅和厨房看似随意地测量,实则用特制的设备扫描能量残留和可能隐藏的符咒痕迹。陈亮则装作好奇的样子,慢慢踱步到电视柜附近,目光扫过柜子上摆放的家庭照片、小摆件。 他的目光在一个造型古怪、颜色暗沉、像是某种劣质玉石雕刻的蟾蜍摆件上停留了一下。这蟾蜍雕工粗糙,眼神却透着股邪气,在“清虚之瞳”下,它正是那灰黑气旋的核心!一丝丝微弱的怨念正从蟾蜍内部散发出来,汇聚成气旋。 “王先生,这个蛤蟆摆件挺别致,哪儿买的?”陈亮状似随意地问道。 王先生看了一眼,叹气道:“唉,上个月我老婆在路边摊买的,说招财。买了没多久,家里就开始不太平了。难道真是这东西不吉利?” “可能只是材质问题,有些石材可能会有微弱的辐射或磁场干扰。”陈亮用科学的借口掩饰着,同时暗中对山鹰和夜莺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夜莺走向女主人,温和地询问一些家庭情况,分散其注意力。山鹰则靠近陈亮,低声道:“有发现?” “问题在那蟾蜍上,”陈亮用极低的声音说,“是个粗劣的‘聚怨皿’,里面封了一丝枉死者的残念,形成了低等‘宅秽’。不致命,但会放大居住者的负面情绪,制造恐慌,长期侵蚀会导致精神衰弱,体质弱的人可能昏迷。孩子年纪小,魂魄不稳,最容易中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能处理吗?悄无声息的。”山鹰问。 陈亮点点头。这种程度的秽物,甚至不需要动用唢呐。他示意山鹰挡住王先生的视线,自己则伸出手,看似要拿起蟾蜍查看,实则指尖悄然凝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心音”振动频率,如同无形的针,轻轻点向蟾蜍的眉心位置。 “噗”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只有陈亮能“听”到。那灰黑色气旋猛地一颤,发出无声的尖啸,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消散!蟾蜍摆件上那丝邪气也荡然无存,变成了一块普通的劣质石头。 几乎在气旋消散的瞬间,客厅里那股沉闷压抑的感觉骤然减轻,连光线都似乎明亮了一丝。一直垂泪的女主人突然停止了哭泣,茫然地抬起头。王先生也感觉心头的烦躁感减轻了不少,惊讶地看了看四周。 “好了,王先生,检测完了,没什么大问题。”山鹰适时开口,“可能是近期天气变化和家里孩子生病,导致情绪紧张,产生了些错觉。建议多开窗通风,保持心情舒畅。我们再去孩子房间看看空气质量。” 三人进入孩子卧室。男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仿佛陷入噩梦。房间内的秽气已随源头清除而消散,但孩子神魂受侵,需要唤醒。 陈亮走到床边,手指轻轻搭在男孩手腕上,一丝温和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清心音”真气缓缓渡入,如同春风化雨,梳理着他混乱的心神,驱散残留的邪气影响。同时,他在男孩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蕴含“安魂镇魄”的意念,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几分钟后,男孩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然后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爸爸……妈妈……我做了个好长的噩梦……”男孩虚弱地说。 门外的王先生夫妇听到声音,冲进房间,看到醒来的儿子,喜极而泣。 任务完成。没有战斗,没有硝烟,只有精准的洞察和温和的化解。陈亮看着相拥的一家人,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才是“惊蛰”之声的另一面吧?并非只有雷霆般的毁灭,也有润物无声的守护。 离开小区,坐回车上,山鹰拍了拍陈亮的肩膀:“干得漂亮,小子。干净利落,没引起任何骚动。这才是我们处理日常事件的范本。” 夜莺也难得地点评了一句:“你的‘音律’能力,在精细操作和安抚方面,很有优势。” 陈亮笑了笑,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种解决方式,比在落魂坳的生死搏杀,更让他感到踏实。 然而,就在车辆启动,准备返回基地时,陈亮的内部通讯器突然收到一条来自信息分析部门的加密简报,标题是:【关联性提示:近期多起丁级、丙级异常事件中,均发现来源不明的低等邪术器物(如:蟾蜍摆件、古旧铜钱、残破符纸等),初步判断为同一源头散布,疑似……大规模“播种”行为?】 陈亮的目光凝固在“大规模播种”几个字上,刚刚轻松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看来,阴煞教的触角,远比想象中伸得更长,更隐秘。真正的风雨,并未停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悄然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大唢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播种的阴影 回到基地,那份关于“大规模播种”的加密简报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陈亮心头。简报内容很简短,但信息量惊人:技术部门通过对近期归档的十七起低烈度异常事件(丁级、丙下)进行交叉比对和残留物分析,发现其中九起事件中出现的异常源头——如那蟾蜍摆件、几枚锈蚀的“鬼工钱”、甚至一截刻满细密邪咒的断骨——其内部封存的邪术结构和能量印记,存在高度同源性。并非自然形成的怨念聚集,而是被人为制造、并刻意散布到特定人群中的“种子”! 这些“种子”本身威力不大,更像是一种“探针”或“催化剂”,主要作用是放大宿主的负面情绪,制造小范围的恐慌和混乱,并持续散发微弱的邪气波动,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一盏盏小灯。它们的真正目的,似乎不仅仅是害人,更是为了……绘制一张地图?一张标记着城市中哪些区域、哪些人群更容易被邪气侵蚀、更适合布置更大邪阵的“能量敏感点地图”! 阴煞教这是在用最廉价、最隐蔽的方式,进行大规模的城市邪能环境勘探!为后续可能的大动作做准备! 想到无数个家庭可能正被这种不起眼的邪物潜移默化地影响,最终可能成为更大阴谋的祭品,陈亮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种无声的渗透,比直面强大的邪灵更令人不安。 他将简报内容和自己刚才任务中的发现,一并汇总汇报给了钟老。 视频会议的另一端,钟老的脸色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惊蛰。这不是孤立事件。总部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趋势,并将其命名为‘播种者’行动。阴煞教改变了策略,从过去集中力量搞大动作,转向了这种化整为零、长期渗透的模式,更加难以防范。” 他顿了顿,手指敲击着桌面:“落魂坳的失败,可能让他们意识到正面强攻代价太大,转而采用这种更阴险的消耗战术。一方面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和能力边界,另一方面积累数据,寻找薄弱环节。我们必须尽快找出这些‘种子’的源头和散布网络,在他们完成‘地图’之前,掐断它!” “需要我们做什么?”山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和夜莺也接入了会议。 “你们小组,暂时作为机动力量,优先处理与‘播种者’行动相关的可疑事件。”钟老下令,“惊蛰对这类低等邪物的感知和清除能力有优势,山鹰和夜莺负责情报支持和外围警戒。技术部门会实时将最新分析结果和可疑地点坐标同步给你们。行动要快、要准、要低调,尽量避免引起公众恐慌。” “明白!”三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的几天,陈亮小组进入了高速运转状态。他们像城市阴影中的清道夫,根据技术部门不断更新的线索,奔波于城市的各个角落:处理藏在旧货市场古董里的邪气印章、清除被偷偷放在写字楼盆栽下的厌胜物、超度因“种子”影响而滞留人间的弱小地缚灵…… 这些任务大多有惊无险,对手只是些低等邪秽,陈亮的“清心音”和逐渐精进的“清虚之瞳”足以应对。但他丝毫不敢大意,每一次行动后,都会仔细感知残留的邪气波动,试图从中找出“播种者”的蛛丝马迹。他发现,这些“种子”的邪气虽然同源,但细微处仍有差异,仿佛出自不同学徒之手,但核心的“加密”方式却高度一致,指向同一个邪术体系。 这天傍晚,他们刚刚处理完一起发生在老旧图书馆的“夜半书灵”事件(一本被邪术处理过的古籍影响了管理员的心神),正准备返回基地,夜莺的加密通讯器收到了技术部门发来的紧急通知。 “有新发现!”夜莺快速浏览着信息,语气带着一丝兴奋,“通过对近期回收的十七个‘种子’残留物进行深度能量溯源分析,技术部门成功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但指向性明确的‘母体’信号残留!这缕信号非常隐蔽,混杂在城市背景噪音中,但它的波动频率与所有‘种子’的核心加密频率完全吻合!” “能定位吗?”山鹰立刻问道。 “信号太弱,无法精确定位,但大致方向可以确定——城北,靠近废弃工业园的那片区域!”夜莺调出城市地图,圈定了一片范围,“信号源似乎在移动,但活动范围相对固定。技术部门判断,那里很可能有一个‘播种者’的临时据点,或者……是‘种子’的制造或分发点!” 终于找到老鼠尾巴了! “立刻出发!”山鹰毫不犹豫地下令,“夜莺,通知后勤准备装备,申请对目标区域的临时监控权限。惊蛰,准备好,这次可能不是小打小闹了。” 陈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唢呐。连续几天的清除任务,让他对这类邪术的波动更加熟悉,也隐隐感觉到,越是接近源头,遇到的抵抗可能就越强。这不再是清除分散的“种子”,而是要直捣黄龙了! 一小时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城北废弃工业园附近,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边缘,三人小组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这片区域人员复杂,环境混乱,正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根据技术部门提供的信号强度热力图,他们锁定了一栋孤零零立在拆迁区边缘、仿佛随时会倒塌的三层旧楼。楼里没有灯光,但在陈亮的“清虚之瞳”下,却能“看”到二楼的一个房间窗口,隐隐散发着一圈极其淡薄、却异常凝练的暗紫色邪气光晕,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结界。那“母体”信号的源头,就在里面! “有结界,强度不低,丙中级别。强行突破会打草惊蛇。”夜莺用便携式能量探测器确认道。 “惊蛰,你的‘清音’能无声渗透进去吗?或者找到结界的弱点?”山鹰低声问。 陈亮凝神观察了片刻,摇了摇头:“结界很完整,能量流转均匀,没有明显弱点。强行用音律渗透,波动太大,会被立刻察觉。” “那就只能等,或者想办法引他出来。”山鹰皱眉。 就在这时,陈亮怀中的龟甲,突然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的、带着厌恶和一丝……贪婪的意念?它似乎对楼里那“母体”信号产生了反应! 陈亮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他压低声音对两人说:“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但不确定效果,有风险。” “什么办法?” “我用一种特殊的频率,模拟‘种子’被激活或受损时散发的求救信号……”陈亮解释道,这是他从这几天处理“种子”时观察到的规律,“如果里面的人对‘种子’有感应,可能会出来查看。但前提是,模拟的信号必须足够逼真,不能引起怀疑。” 山鹰和夜莺对视一眼,这办法很冒险,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有几成把握?”夜莺问。 “五成。”陈亮实话实说,“我对他们的信号编码方式只是初步了解。” “干了!”山鹰果断道,“我们埋伏在两边,你负责引诱。一旦目标出现,听我命令行动。如果失败,立刻撤退,再想他法。” 计划商定,山鹰和夜莺迅速隐匿到旧楼两侧的阴影中。陈亮则找了个靠近路口的垃圾桶后面藏好,将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回忆着那些“种子”邪气的波动细节,尤其是其中蕴含的某种“标识性”频率。 他深吸一口气,将唢呐凑到唇边,没有吹出声音,而是将真气高度凝聚,模拟出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特定邪气波动,如同一个受损的“种子”在发出最后的哀鸣,朝着旧楼二楼的窗口方向“发送”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旧楼里毫无动静。就在陈亮以为失败,准备放弃时—— “吱呀”一声轻响,旧楼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身形瘦小、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警惕地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目光狐疑地看向了陈亮藏身的大致方向。 上钩了!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大唢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水塔魅影…… 废弃水塔矗立在拆迁区的边缘,像一个沉默的巨人,锈蚀的铁架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剪影。塔身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底部入口是一扇虚掩的、几乎要锈穿的铁门。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与落魂坳的气息有几分相似,但更加稀薄、混杂。 陈亮小组三人呈战术队形,悄无声息地靠近。夜莺手中的能量探测器屏幕上的数值正在缓慢爬升,指向水塔内部。山鹰打了个手势,示意停止前进,隐蔽在塔基旁一堆废弃的水泥管后面。 “能量反应确认,源头在塔顶水箱内部。有生命体征信号,一个,微弱。邪能强度丙中,有隔绝结界。”夜莺压低声音快速汇报,“结构扫描显示,塔内楼梯大部分锈蚀损坏,直接攀爬风险高,且有触发警报的可能。” 陈亮悄然将“清虚之瞳”开启到极限,望向水塔顶端。在他的视野中,整个水塔被一层淡薄但均匀的暗紫色光晕笼罩着,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光晕在塔顶水箱位置最为浓郁,几乎凝成实质,隔绝了内外的气息和能量探查。但透过那层光晕,他隐约能“看”到一团不断扭曲、收缩的暗红色能量团,散发出与那些“种子”同源、却精纯猛烈数十倍的邪气!而在那能量团中心,似乎有一个微弱的人形生命火光在摇曳,仿佛风中残烛。 “结界完整,强行突破会惊动里面的人。”陈亮低声道,“塔身有根老旧的通气管,直通水箱底部,锈蚀严重,结界在那里最薄弱。”他指向水塔侧面一根几乎被锈迹覆盖的垂直铁管。 “从通风管潜入?”山鹰皱眉,“管径太小,而且可能也有感应。” “不,不需要进去。”陈亮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给我制造一个机会,让我能接触到那根通气管的外壁,靠近结界最薄弱点。我有办法暂时干扰甚至局部瘫痪这个结界几秒钟,但需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能量冲击。” 他想到了龟甲。这邪阵结界的气息与落魂坳同源,龟甲对其有先天克制。但龟甲的力量狂暴难控,他需要找一个极其精妙的切入点,用最小的扰动,引发结界局部的“共振崩溃”。那根通气管与水箱连接处,结界因管道贯穿必然存在细微的“接口”,是理想的突破口。 山鹰和夜莺对视一眼,没有多问。“需要多久?” “十息。不能被打扰。” “好。夜莺,布置‘静音结界’,覆盖通气管周边五米范围。我警戒外围。”山鹰立刻下令。 夜莺点头,从战术腰包取出几枚刻画着复杂符文的玉片,手腕一抖,玉片无声无息地嵌入通气管周围的泥土中,一道无形的、隔绝声音和微弱能量波动的屏障悄然形成。 陈亮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通气管根部。冰冷的锈铁触感传来。他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与怀中龟甲那丝微妙的联系中。他不再试图“驱动”龟甲,而是像在落魂坳最后时刻那样,将自己变成一个“共鸣器”,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缕龟甲自然散发出的、针对同类邪气的“镇压”意念,并将其高度凝聚,化作一根无形的“针”,对准通气管与水箱连接处那结界最细微的波动缝隙,缓缓“刺”了过去。 这个过程凶险异常,如同在头发丝上雕刻。他的灵觉放大到极致,感受着结界能量流动的每一丝涟漪。龟甲的意念冰冷而暴戾,他必须用强大的意志力将其束缚、引导,稍有不慎,就可能提前引爆。 一息、两息……陈亮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突然,他感觉到龟甲的意念与结界某个特定的波动频率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同步”!就是现在! 他猛地将那股凝聚的意念“钉”入了那个同步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震鸣响起。通气管与水箱连接处的暗紫色结界光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随即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极不稳定的透明“窗口”!结界被局部暂时中和了! “成了!快!”陈亮低喝,维持着意念的输出极其艰难,那“窗口”在迅速缩小恢复。 早已准备好的山鹰,如同猎豹般窜出,手中多了一根带有摄像和传感头的纤细探杆,闪电般从那个短暂的“窗口”中插入,直达水箱内部!夜莺手中的平板电脑上立刻传来了水箱内部的实时画面和能量读数! 画面昏暗,充满铁锈和浑浊的液体。水箱底部,盘坐着一个干瘦如骷髅、披着破烂黑袍的身影!他面前摆放着一个由头骨和黑色蜡烛组成的简易祭坛,祭坛中央,悬浮着一颗鸽卵大小、不断搏动、散发出暗红邪光的珠子!正是那“母体”信号源!而那干瘦身影的双手,正不断将一些暗红色的粉末撒入祭坛,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维持着珠子的邪力输出! “确认目标!正在举行邪术仪式!”夜莺急促汇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就在这时,那干瘦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黑袍下露出一张苍白扭曲、双眼只剩眼白的脸!他看到了探杆! “暴露了!”山鹰怒吼,猛地抽出探杆。 几乎在同一时间,水塔顶部的结界轰然爆发,暗紫色光芒大盛!整个水塔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塔内传来那邪教徒尖锐刺耳的嘶吼:“亵渎者!死!” “强攻!”山鹰当机立断,突击步枪对准水塔底部铁门铰链猛烈开火!特制的破甲弹瞬间将锈蚀的门栓打断! “砰!”铁门被山鹰一脚踹开! 然而,门内并非通往塔顶的楼梯,而是一片翻滚涌出的、浓郁如墨的黑色邪气!邪气中夹杂着无数痛苦哀嚎的魂影,如同决堤的洪水,向三人扑面而来!更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直刺脑海! “小心!是‘怨魂瘴’!”夜莺娇叱一声,双手连弹,数张散发着金光的“破邪符”飞出,化作道道金光,与黑色邪气撞在一起,发出“嗤嗤”的灼烧声,暂时阻挡了攻势。 陈亮在结界崩溃的瞬间就已后撤,此刻面对汹涌而来的怨魂瘴和精神冲击,他眼中厉色一闪,唢呐已然在手!他没有选择大范围的“荡魔吼”,而是鼓动真气,吹出了一段高亢、尖锐、充满穿透力的“惊魂破瘴音”!音波凝成一线,如同利剑,直刺邪气核心那祭坛的方向!他要打断那邪教徒的施法! “呜嗷——!” 音波所过之处,黑色邪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隐藏在其中的怨魂发出凄厉惨叫,纷纷溃散!音波穿透邪气,狠狠撞在水箱内部的祭坛上! “噗!”塔顶传来一声闷响和那邪教徒的痛哼,祭坛上邪珠的光芒剧烈闪烁,邪气的涌出为之一滞! “上去!”山鹰顶着残余的邪气,率先冲入塔内。塔内楼梯果然大部分坍塌,只剩下锈蚀的钢架。他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如同猿猴般向上攀爬! 夜莺紧随其后,身法轻盈,不时向下方的邪气源头补上几张符箓,压制其反击。 陈亮断后,唢呐声不停,一道道“破瘴音”如同无形的屏障,将试图重新凝聚的邪气打散,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攀爬过程惊险万分,锈蚀的钢架不断发出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塔顶那邪教徒的咆哮和邪术波动越来越清晰。 眼看就要接近塔顶水箱的入口,突然,那邪教徒发出一声疯狂的嚎叫:“以我之血,祭吾主!万魂噬心!” 祭坛上那颗暗红邪珠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整个水塔剧烈震动!塔内残留的邪气瞬间倒卷而回,融入邪珠!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充满毁灭气息的邪能波动在塔顶凝聚! “他要拼命!阻止他!”山鹰怒吼,加速向上攀去! 陈亮也感到一股致命的危机感袭来!他猛地吸足一口气,将丹田内所有真气毫无保留地注入唢呐,不再追求精准,而是吹出了目前他所掌握的最强范围破邪音律—— “玄音普渡”! “呜——嗡——哐——!” 宏大、庄严、带着洗涤一切邪祟力量的唢呐声,以陈亮为中心,如同潮水般向上席卷而去!音波过处,锈蚀的钢架都在嗡鸣,残留的邪气如同沸汤泼雪,瞬间净化!音波狠狠撞向上方即将爆发的邪珠! “不——!”邪教徒发出绝望的嘶吼。 “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塔顶传来!整个水塔顶端的水箱被炸开一个缺口,暗红色的邪光混合着腥臭的血肉碎片四处飞溅!那毁灭性的邪能波动在“玄音普渡”的冲击下,被硬生生引爆在了半途! 爆炸的冲击波将攀爬中的山鹰和夜莺震得气血翻腾,险些脱手。陈亮也被震得从钢架上跌落,好在高度不高,他凌空翻身,勉强落地,喉头一甜,喷出一小口鲜血,真气消耗殆尽。 塔顶的邪气波动迅速衰弱,最终消失。只有那个被炸毁的水箱缺口,还在滴落着浑浊的液体和黑红色的碎块。 山鹰和夜莺迅速爬上塔顶,小心地探查。片刻后,山鹰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目标已清除!祭坛摧毁,发现部分邪术资料和……一个通讯器残骸!” 陈亮松了一口气,靠坐在冰冷的塔基上,剧烈喘息。总算解决了。他内视了一下,经脉因过度透支而隐隐作痛,但并无大碍。 几分钟后,山鹰和夜莺带着一个用防水布包裹的物品下来。夜莺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也消耗不小。山鹰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几页用特殊兽皮记载的邪术残卷,一些配置邪药的材料,以及一个烧得半焦的、造型古怪的金属通讯器。 “通讯器有加密,需要带回技术部破解。这些资料可能记录了‘播种’网络和上线联系方式。”山鹰沉声道,“这次端掉一个窝点,但‘播种者’肯定不止他一个。” 陈亮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怀中的龟甲却突然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的悸动!这一次,悸动的方向,并非来自塔顶,而是……指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棚户区的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刚才的爆炸和邪气波动……惊动了? “有情况!”陈亮猛地站起身,警惕地望向棚户区的黑暗,“那边……还有东西!气息……很隐晦,但……让人很不舒服!” 山鹰和夜莺脸色一变,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刚结束一场恶战,新的威胁已悄然而至。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大唢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棚户区的低语 水塔方向的邪气波动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死寂和硝烟味。但陈亮灵觉中捕捉到的那一丝来自棚户区深处的隐晦悸动,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漾开圈圈不安的涟漪。那感觉并非强大的邪能爆发,而更像是什么沉睡的东西被惊动后,无意识散发的、带着审视和冰冷恶意的“探询”。 “方位?距离?强度?”山鹰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压低声音快速问道,突击步枪枪口已指向陈亮所示方向。 夜莺也立刻操作便携探测器,屏幕上的波纹剧烈跳动,但数值却徘徊在很低的水平,干扰严重。“信号极其微弱且混乱,被棚户区的生物场和杂波严重干扰,无法精确定位。能量性质……无法识别,似有似无,像……活物,又像某种残留意念场。”她语气带着罕见的困惑。 陈亮紧闭双眼,将“清虚之瞳”催谷到当前能维持的极限,仔细分辨那丝悸动。过了几秒,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凝重:“在那边,大约三百米外,那片最密集的窝棚区深处。不是强烈的邪气,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注视’。带着很强的恶意和……贪婪。它发现我们了,现在隐藏得很好。” “是阴煞教的埋伏?还是被爆炸引来的‘东西’?”夜莺皱眉。 “不像埋伏。没有杀气和能量聚集。那‘注视’很……古老,而且带着一种漠然,不像有明确智慧的意识,更像……某种本能。”陈亮努力描述着那种诡异的感觉,这与他之前遇到的任何邪祟都不同。怀中的龟甲此刻也完全沉寂下去,仿佛刚才的悸动只是错觉,但这更让他警惕。 山鹰沉吟片刻,果断道:“目标已清除,首要任务是确保获取的情报安全送回。但这东西既然发现了我们,就不能留后患。惊蛰,你还能感应到它吗?能不能确定大致范围?” 陈亮再次凝神感应,那冰冷的“注视”感似乎消失了,但灵觉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印记”,如同黑暗中沾上的蛛丝,隐隐指向棚户区深处某个方向。“感应很模糊,但大致方向能确定。它隐藏得很深。” “好。夜莺,你携带证据先行撤离,到预定接应点,呼叫基地支援,并报告情况。我和惊蛰进去看看,确认情况。如果是小麻烦,顺手解决。如果是硬茬子,立刻撤退,等支援到了再处理。”山鹰迅速做出部署。让夜莺先走是为了确保情报安全,他和陈亮进去侦查则是因为陈亮的特殊感知能力不可或缺。 夜莺没有犹豫,她知道轻重。“明白。你们小心,保持通讯畅通,有情况立刻呼救。”她将一个小型信号发射器塞给山鹰,迅速收拾好证据,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山鹰检查了一下弹药,对陈亮点点头:“走,跟紧我。尽量别动手,先确定是什么。” 两人借着断壁残垣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向那片低矮、拥挤、散发着霉味和污浊气息的棚户区潜去。越靠近,环境越复杂,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两旁是胡乱搭建的窝棚,晾晒的破旧衣物如同旌旗,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食物腐败和便溺的混合气味。黑暗中传来零星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和醉汉的呓语,这是城市最底层的脉搏,但也完美地掩盖了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陈亮全力运转“水息敛魂术”,将自身气息与这污浊的环境融为一体,同时灵觉如同触角般向前延伸,搜寻着那丝诡异的“印记”。山鹰则如同经验丰富的猎豹,每一个转角、每一扇虚掩的门后都谨慎探查。 深入近百米后,陈亮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就在这附近……印记变浓了。左边,那间屋顶塌了半边的屋子。” 山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间比周围更加破败的窝棚,土木结构,屋顶塌陷,墙壁歪斜,用塑料布和破烂木板勉强遮挡,似乎早已无人居住。在黑暗中,它像一个沉默的伤口。 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在离窝棚十几米外的一堆废弃家具后隐蔽下来。陈亮集中精神,将“清虚之瞳”聚焦在那间破屋上。 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破屋周围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灰白色雾气,这雾气并非阴邪之气,反而带着一种……死寂、冰冷、仿佛能吸收一切生机和光线的特质。而在破屋内部,地面下方约一米处,隐约盘踞着一团不断缓慢蠕动、形状不规则的暗影!那暗影没有固定的形态,也散发出强烈的能量波动,但它散发的“存在感”却极其诡异,仿佛一个……“空无”的点,正在贪婪地吸收着周围棚户区弥漫的贫困、疾病、绝望等负面情绪,如同水蛭吸血! “地下有东西!”陈亮压低声音,喉头发干,“不是活物,也不是寻常鬼物……像是一种……依靠吞噬负面情绪存在的‘魇’?或者……更古老的‘煞’?”他想起在特协调资料库里看到过的一些记载,关于某些极端负面环境可能孕育出的诡异存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在这时,那团地下的暗影似乎察觉到了持续的关注,蠕动微微加快了一丝。陈亮猛地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意念如同针尖般刺向他的灵觉!充满了饥饿、排斥和一种要将他也同化为“空无”的恶意! “被发现了!”陈亮闷哼一声,识海微痛,连忙收敛灵觉。 几乎同时,那破屋周围灰白色的雾气似乎浓郁了一丝,一股无形的寒意扩散开来,旁边窝棚里原本的呓语和哭声竟诡异地低了下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不能留!”山鹰眼神锐利,瞬间判断出这东西的危害性。它现在或许还很弱小,只敢躲在贫民区吞噬负面情绪,但若任其成长,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怪物!而且它显然对生灵有极强的恶意。 “怎么对付?物理攻击可能无效。”陈亮快速道,他感觉那东西没有实体。 “试试你的音律!范围净化!我掩护!”山鹰端起枪,警惕地扫视四周,防止有其他变故。 陈亮点头,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唢呐。这次,他吹奏的不再是尖锐的攻击音律,而是《玄音谱》中一种更为平和、却针对污秽环境和负面能量有奇效的“清地安宅音”。音律低沉、浑厚,带着阳光雨露、涤荡污浊的意境,如同无形的扫帚,扫向那间破屋和地下的暗影。 “呜——嗡——” 音波过处,破屋周围的灰白雾气如同遇到克星,剧烈翻腾、消散!地面下那团暗影发出无声的尖啸,蠕动加速,散发出更强的吸力,试图抵抗音波的净化,但它吞噬的那些杂乱负面情绪在精纯的“清地音”面前,如同雪崩般瓦解! 有效!这东西惧怕这种充满“生机”和“秩序”的净化力量! 陈亮精神一振,加大真气输出,唢呐声愈发恢弘正大。破屋在音波震荡下簌簌发抖,地面的暗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淡化! 眼看就要将那暗影彻底净化,异变再生! “吱嘎——”那破屋歪斜的木门,突然被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一只枯瘦、污秽、指甲缝满是泥垢的手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穿着破烂棉袄、头发蓬乱的身影,如同受惊的野兽,从门里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 那是个活人!一个看起来神智不清、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流浪汉!他双眼翻白,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似乎被屋里的动静和唢呐声惊扰,又像是被地下的东西控制了! 他爬出来的方向,正好挡在了陈亮音波净化路径上! “不好!”陈亮心中一紧,强行偏转音波方向,避免伤及无辜。音律出现了一丝紊乱。 就在这刹那的停顿,地下那团即将消散的暗影猛地一缩,化作一道细微的灰线,钻入地下更深处,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跑了! 同时,那个流浪汉仿佛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昏迷不醒。破屋周围的灰白雾气彻底消散,恢复了普通破败的模样,只是那股诡异的“空无”感消失了。 “妈的!”山鹰低骂一声,上前检查了一下流浪汉,只是昏迷,生命无碍。“让它跑了!” 陈亮收起唢呐,脸色难看。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利用活人做掩护。它比想象中更狡猾。 “这东西不简单,能隐藏得这么深,还能影响心智。”山鹰面色凝重,“看来这棚户区里藏着的污秽,比我们想的更多。这次打草惊蛇,它肯定会躲得更深,或者去找新的‘食粮’。”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显然是夜莺呼叫的支援和当地警方赶到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把这里的情况详细记录,让后续的‘清理小组’来处理手尾和排查。”山鹰拉起陈亮,迅速撤离现场。 离开棚户区,回头望去,那片密集的窝棚依旧沉睡在黑暗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陈亮知道,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正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滋生、蔓延。阴煞教的“播种”是明枪,而这种因绝望而自然孕育的“魇煞”,则是更隐蔽、更难以防范的暗箭。 “惊蛰”之路,道阻且长。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大唢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章 惊蛰之声 回到基地时,天际已泛起朦胧的灰白。水塔和棚户区的行动报告连夜整理提交,缴获的邪术资料和烧焦的通讯器残骸被紧急送往总部技术部门进行深度解析。陈亮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宿舍,连作训服都来不及脱,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梦中光怪陆离,破碎的画面交织:落魂坳古老邪物冰冷的注视、水塔邪教徒扭曲的面容、棚户区地下那团贪婪的暗影、还有怀中龟甲爆发时那睥睨一切的威严……最后,一切景象都化为一片混沌的黑暗,唯有那杆暗哑的唢呐,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光芒。 醒来时已是下午,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斑。陈亮坐起身,感受着体内近乎干涸的经脉和依旧隐隐作痛的神魂,苦笑一声。连续的高强度任务和生死搏杀,对心力的消耗远超肉体。他盘膝坐好,摒弃杂念,缓缓运转《玄音谱》基础心法,引导着微弱的真气如溪流般滋养受损的经脉,温养过度透支的精神。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没有新的紧急任务下达,仿佛阴煞教的“播种”行动随着水塔窝点的端掉而暂时偃旗息鼓。陈亮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基地的修炼室和乙级资料室。 他需要消化最近的收获。落魂坳的险死还生,让他对“心律共鸣”的运用有了更深的理解,不再局限于简单的音波冲击,而是开始尝试更精微的频率控制和意念融合。水塔和棚户区的经历,则让他意识到“清虚之瞳”在洞察能量流动、寻找弱点方面的巨大潜力,以及对付不同类型邪秽需要采取的不同策略。 他花了大量时间翻阅资料库中关于能量场理论、古代符箓体系、各地民俗传说以及异常生物图鉴的记载,试图构建一个更系统的认知框架。同时,他不断练习对真气的精细操控,尝试将“清心音”、“破障音”、“安魂音”等不同功效的音律无缝切换、组合运用,甚至开始摸索如何将“水息敛魂术”的隐匿效果与音律波动结合,达到类似“声息”的效果。 当然,他投入精力最多的,还是研究与怀中龟甲那诡异莫测的关系。落魂坳最后关头龟甲的异动,既救了他,也让他深感不安。这玩意就像一把双刃剑,威力巨大却难以驾驭。他尝试了各种方法与之沟通:用温和的真气温养、用不同的音律频率刺激、甚至集中意念试图传递简单的信息……但龟甲绝大多数时间都沉寂如死物,只有在感应到与阴煞教同源的强大邪气时,才会传出冰冷的躁动或贪婪的意念,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只对特定的“猎物”感兴趣。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陈亮如鲠在喉。他深知,依靠外物终非长久之计,尤其是在这邪祟横行、危机四伏的世道。自身实力的提升,才是根本。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玄音谱》的修炼中,那中正平和、醇厚绵长的玄门正宗心法,是抵御外邪、稳固心神的根基。 期间,山鹰和夜莺的伤势也基本痊愈。三人偶尔在餐厅或训练场碰到,会简单交流几句。山鹰对陈亮的表现不吝称赞,认为他潜力巨大,只是实战经验还需积累。夜莺依旧话少,但看陈亮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多了一丝认可。这个小队的默契,在一次次并肩作战中悄然建立。 这天下午,陈亮正在修炼室练习一种新的音律技巧,试图将“清虚之瞳”的洞察力融入音波中,实现某种程度的“锁定追踪”,内部通讯器响了起来。是钟老直接发来的加密信息,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陈亮心中一动,整理了一下衣着,来到钟老位于基地深处的办公室。 钟老的办公室陈设简单,除了必要的办公设备,最多的就是书架上的各种古籍和档案盒。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眉头微锁。见到陈亮进来,他示意其坐下,将报告推了过来。 “技术部门对水塔缴获的通讯器残骸和邪术资料有了初步突破。”钟老开门见山,“通讯器的加密方式很古老,但核心代码与我们在边境截获的几起涉及南洋邪术师的案件有重叠。那些邪术资料的笔迹和材质分析也表明,并非一人所为,而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伙在批量制作、散布那些‘种子’。” 陈亮快速浏览着报告摘要,上面有复杂的能量图谱对比和密码分析结论。“也就是说,‘播种者’是一个跨国界的邪教组织?阴煞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可以这么理解,但关系可能更复杂。”钟老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阴煞教源远流长,枝蔓众多,与境外不少邪术组织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播种’行动,可能是一个更大阴谋的前奏。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制造混乱那么简单。绘制‘能量敏感点地图’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什么?大规模召唤?还是……定位某种东西?” 钟老的目光锐利起来,看向陈亮:“你上次提到的,落魂坳那个邪物惊恐中喊出的‘镇狱’,总部档案库里有零星的记载,指向一个极其古老的传说,关于一件能够镇压幽冥、禁断邪祟的至高圣物……当然,也只是传说。但阴煞教如此大动干戈,恐怕所图非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亮心中凛然,不由得摸了摸怀中的龟甲。镇狱?难道…… 钟老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摆摆手:“不必多想。是福是祸,现在断言为时过早。当务之急,是提升实力,应对接下来的挑战。总部对你们小组近期的表现评价很高,‘惊蛰’这个代号,已经开始引起一些方面的注意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经过评估,总部决定正式授予你丙上权限,并增拨一批修炼资源。同时,下一个任务已经下达,级别初步定为乙下。” 乙下!陈亮心中一紧。这意味着任务的危险性和复杂性将远超之前! “什么任务?” “暂时保密,细节还在核实。和目标城市近期发生的一系列离奇死亡事件有关,现场残留的能量痕迹很古怪,与已知的邪术体系都不完全吻合,但危害性极大。一周后出发,你这几天抓紧时间巩固修为,熟悉新权限下的资料库内容,特别是关于精神攻击防护和复杂能量场应对的部分。”钟老沉声道,“这次任务,可能会直面更狡猾、更强大的对手。你准备好了吗?” 陈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恢复平静:“时刻准备着。” “很好。”钟老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记住,惊蛰已至,春雷当鸣。这世道的暗流越来越急,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用你们的方式,去涤荡妖氛,守护该守护的东西。去吧。” 陈亮起身,郑重行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基地明亮而安静的走廊里,陈亮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乙下任务,更强大的对手,更深厚的阴谋……前路仿佛一片迷雾,危机四伏。但他摸了摸怀中冰凉的唢呐,感受着丹田内缓缓流转的真气,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斗志。 从省城逃亡的吹唢呐人,到黑苗寨的历险者,再到如今特协调的“惊蛰”,他走的每一步都充满荆棘,却也让他不断蜕变、强大。他有了需要守护的信念,有了并肩作战的同伴,也有了直面黑暗的勇气和力量。 回到宿舍,他打开新解锁的乙级资料库终端,开始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更深奥的知识。他知道,休息时间结束了。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用来提升自己。 窗外,夜幕降临,城市华灯初上,掩盖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在基地之内,“惊蛰”正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下一声雷鸣,划破这沉寂的夜空。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大唢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切的领悟 省城边缘,新划拨给陈亮的临时安全屋内,空气凝滞。这是一间位于老居民楼顶层的单元房,陈设简单,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参差的屋顶。与棚户区的污浊、基地的肃杀不同,这里有种世俗的宁静,却反而让陈亮有些不适。太过平静,反而像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他盘膝坐在客厅中央的水泥地上,身下只垫了一张薄薄的草席。怀中那本得自地宫的《疍家傩音手札》摊开在膝头,油渍斑驳的纸页上,扭曲的符文和简笔图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些记载着具体邪术仪轨的篇章,而是反复摩挲着手札最后几页,那几张看似无关、更像是随笔涂鸦的残图。 其中一幅,画着一片汹涌的墨色海水,海面上有一叶孤舟,舟上无人,只有一杆长长的船篙,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切入翻腾的浪涛之中。图旁没有任何文字注解,只有几个用炭笔草草画出的、代表声音震颤的波纹符号,集中在船篙与浪涛接触的那一个“点”上。 另一幅,则是一个抽象的、由无数杂乱线条组成的漩涡,漩涡中心,有一条极细、极直的墨线,如同快刀般切过,将混乱的漩涡一分为二,线条经过之处,混乱的线条仿佛被抚平、定格。 “切……” 陈亮低声咀嚼着这个字。这不是攻击,不是防御,也不是安抚。这是一种更本质、更决绝的动作。音律之道,除了高低、长短、强弱、音色,是否还有一种属性,关乎……“断”与“连”? 他回想起之前的战斗。无论是“荡魔吼”的刚猛冲击,还是“清心音”的柔和浸润,亦或是“心律共鸣”的微妙干扰,本质上都是在用声音的“能量场”去覆盖、去中和、去改变目标的能量场。如同用水去灭火,或用更大的声音去盖过噪音。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不依靠蛮力对抗,而是像解开死结一样,找到那最关键的、维系混乱存在的“线头”,然后,用最精准的力量,将其切断?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了落魂坳邪阵的能量流转,想起了水塔结界那微弱的“滞涩点”,想起了棚户区地下那“魇煞”与负面情绪之间的无形连接……这些邪物邪阵,看似浑然一体,但其能量运转必然有其内在结构和关键节点,就像复杂的机器有齿轮和轴承。 如果能“看”到那节点,是否能用自己的“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进去,使其瞬间瘫痪? 这需要对能量结构有着近乎变态的洞察力,以及对自身力量妙到毫巅的控制力。差之毫厘,不仅无法切断,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他闭上眼,灵觉内沉,不再试图去模拟任何成型的音律,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感知”上。他回忆着邪阵能量流动的细微差别,回忆着不同邪气波动的“质感”。在他的“清虚之瞳”的微观视野里,能量不再是模糊的光团,而是由无数更细微的“弦”或“流”以特定方式编织、振动形成的结构。越是强大的邪术,这结构往往越精密,但也必然存在最脆弱、最关键的“承重节点”。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真气凝聚在指尖,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模拟着某种极高、极锐利的振动频率,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然后,他用意念引导这缕“音刃”,轻轻“切”向记忆中邪阵能量结构的某个薄弱点—— 无声无息。 但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琴弦崩断的脆响!在想象中,那一片局部的能量结构应声瓦解! 有效!至少在理论推演上! 陈亮猛地睁开眼,额头渗出细汗。这只是意念中的模拟,实际操作起来,难度何止百倍!首先,要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精准捕捉到那稍纵即逝的节点;其次,要瞬间凝聚出频率、强度都恰到好处的“音刃”;最后,还要能突破对方能量场的自我保护,完成“切入”。 这需要将“清虚之瞳”的洞察力、“水息敛魂术”的极致控制力、《玄音谱》的真气底蕴以及一种对“破绽”的本能直觉,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难!难于上青天! 但陈亮眼中却燃起了兴奋的光芒。这是一条全新的路!一条属于“刺客”而非“战士”的音律之道!一旦练成,或许能以极小的代价,破解看似强大的邪法! 他不再耽搁,重新沉入修炼。这一次,他不再追求音律的宏大或精妙,而是专注于“凝聚”与“精准”。他尝试用唢呐吹出一个个极其短促、尖锐、凝聚了全部精神意志的单音,如同针尖,试图刺穿空气中无形的阻力。他练习在复杂的背景噪音中,精准地“听”出某一根“弦”的振动,并用另一根“弦”去共振、去干扰、直至切断。 过程枯燥而痛苦,对心神的消耗极大。往往练习片刻,便头晕眼花,神识刺痛。但他乐此不疲。每一次成功的“模拟切断”,都让他对能量结构的理解更深一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几天后的深夜,安全屋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陈亮正在入定中反复推演一种复杂的邪术结构图(来自手札的残图),试图找出其核心节点。 突然—— “嘀嗒。” 一声极轻微、却与窗外夜雨节奏完全不同的滴水声,从厨房方向传来。 陈亮瞬间惊醒,全身肌肉绷紧,灵觉如同蛛网般蔓延开去。“清虚之瞳”悄然开启。 没有邪气,没有杀意。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水腥气的生人气息,隐藏在雨声和房屋本身的杂音中。有人潜入!高手!极其擅长隐匿! 他无声无息地滑到门后,唢呐已握在手中,将呼吸和心跳降至最低。 厨房的方向,再没有声音传来。但陈亮能感觉到,那缕气息正如同壁虎般,贴着墙壁,向卧室方向移动。目标很明确,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他放在卧室床头的那本《疍家傩音手札》! 是阴煞教的人?还是其他觊觎这邪术手札的势力? 不能再等了! 就在那气息即将移动到卧室门口的刹那,陈亮动了!他没有选择刚猛的“荡魔吼”,也没有用干扰心神的“惑心音”,而是将这几天苦修领悟的“切”字诀,应用于实战! 他猛地吸一口气,鼓动真气,唢呐并未发出巨响,而是吹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短促、几乎超越人耳听阈的高频音爆!这音爆并非攻向潜入者本身,而是精准地切向了潜入者与周围环境噪音(雨声、风声、房屋结构微振)完美融合的那一个共振节点! “咻——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潜入者赖以隐匿的“声学伪装”,被这精准的一“切”,瞬间打破! 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咦!那完美的隐匿气息出现了刹那的紊乱和凝滞! 就是现在! 陈亮身形如电,从门后闪出,左手并指如刀,直切对方颈侧!同时右手唢呐如短棍,点向对方肋下要穴! 然而,那潜入者反应快得惊人!气息紊乱只是一瞬,立刻恢复!面对陈亮的突袭,他不闪不避,反手一记手刀,带着一股阴柔刁钻的劲力,迎向陈亮的手刀!另一只手则诡异的一翻,如同无骨之蛇,缠向唢呐! “砰!啪!” 两声闷响!陈亮只觉左手如砍中铁石,震得发麻!右手唢呐也被一股粘稠的力道缠住,险些脱手! 好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陈亮借力后翻,拉开距离,心中骇然。对方至少是乙级中上的高手! 黑暗中,两人短暂对峙。潜入者一身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眼神冰冷,带着一丝意外和审视。 “音律破隐?有点意思。”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古怪的口音,“手札交出来,饶你不死。” 陈亮心念电转,硬拼绝无胜算!必须靠智取和这新领悟的“切”字诀,制造脱身的机会! 他没有回答,而是再次举起唢呐。这一次,他吹奏的不再是音爆,而是一段极其诡异、频率变幻不定、仿佛能引动人心底烦躁情绪的杂乱音波!同时,“清虚之瞳”死死锁定对方体内真气流转的轨迹,寻找着那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切换节点! 音波干扰对方心神,目光寻找破绽! 蒙面人冷哼一声,似乎不受音波太大影响,身形一动,再次扑上,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黑影! 就是现在!陈亮瞳孔收缩,捕捉到对方扑击时,气息运转的一个极其细微的顿挫! 他猛地将全部真气灌注唢呐,吹出了一记凝聚到极致、频率与那顿挫点完美契合的——切音! “嗤——!” 一声轻微如裂帛的声响!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直指能量运转! 蒙面人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虽然只是零点几秒的迟滞,但他流畅的扑击节奏被硬生生切断了!招式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空白! 陈亮要的就是这一瞬!他毫不犹豫,转身撞向身后的窗户! “哗啦——!”玻璃破碎!陈亮的身影消失在夜雨之中! 蒙面人稳住身形,看着洞开的窗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化为冰冷的杀意。他没有追击,而是迅速在卧室床头摸索了一下,似乎拿到了什么东西(或许是手札,或许是陈亮故意留下的诱饵?),然后身形一晃,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屋内。 夜雨淅沥,安全屋重归死寂,只留下破碎的窗户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锐利如刀的音律余韵。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大唢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雨夜流弦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陈亮的衣衫,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从三楼窗口跃下,身体在空中勉强扭转,双脚在泥泞的地面滑出几米远,才踉跄着站稳。左臂与蒙面人对撞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恐怕已经骨裂。但他顾不上这些,体内真气疯狂运转,将“水息敛魂术”催发到极致,整个人如同融入雨幕的阴影,头也不回地向着与安全屋相反方向的复杂巷弄深处亡命奔逃。 不能回基地!那蒙面人能精准找到安全屋,说明行踪已经暴露,甚至不排除内部有问题的可能!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雨水敲打着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噼啪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和喘息。陈亮专挑最黑暗、最曲折的小巷穿梭,利用“清虚之瞳”在雨夜中勉强辨明方向,同时将灵觉提升到极限,感知着身后的动静。 没有追兵的气息。 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更加警惕。那蒙面人实力远超于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要么是对方目的已经达到(拿走了手札?),要么就是有更阴险的后续手段! 他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经脉因过度透支传来的灼痛感,拼命奔跑。冰冷的雨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脑中飞速复盘着刚才那短暂却凶险的交手。 “切”字诀确实有效!虽然没能伤到对方,但确实在关键时刻打断了对方的攻势节奏,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这说明他的方向是对的!音律之道,并非只有直来直去的对抗,更有这种庖丁解牛般的精妙。 但问题也暴露无遗。首先,寻找“节点”需要时间,在电光石火的生死搏杀中,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他细细感知?其次,“切音”的凝聚和爆发对真气消耗巨大,以他目前的修为,全力施展不了几次就会油尽灯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对能量结构的理解还太浅薄,面对更复杂、更强大的邪法或功法,能否准确找到那个“节点”都是未知数。 “必须更快……更准……更省力……”陈亮一边奔跑,一边在脑中疯狂推演。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不知不觉,他逃到了城西的一片待拆迁区域。这里房屋大多已搬空,断壁残垣在雨夜中如同沉默的墓碑,更添几分荒凉和死寂。他找到一栋半塌的二层小楼,确认四周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躲在一个相对干燥的墙角,剧烈地喘息着。 暂时安全了。 他撕下衣襟,用唢呐作支架,勉强将左臂骨折处固定住,疼得龇牙咧嘴。随后,他立刻盘膝坐下,不顾浑身湿透和刺骨的寒意,运转《玄音谱》心法,引导着体内残存的真气缓缓游走,滋养受损的经脉,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外界。 雨声,风声,远处隐约的车辆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复杂的背景音。陈亮下意识地运用起刚刚领悟的“切”的视角,去“听”这些声音。在他高度集中的灵觉下,这些声音不再是混沌一片,而是变成了无数不同频率、不同振幅的“弦”在振动。雨滴敲击不同物体发出的声音频率各异,风声穿过废墟缝隙产生涡旋和呜咽,甚至他自己血液流动、心脏搏动的声音,也如同低沉的鼓点…… “万物皆有声,万声皆有律……”《玄音谱》总纲中的一句话浮现在他脑海。以前他只觉得是玄奥之语,此刻却有了更深的理解。如果能把“切”的技巧运用到极致,是否能……“听”断风声?“切”开雨幕?甚至……干扰生灵本身的生命律动?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却又隐隐兴奋。这已近乎传说中的“言出法随”或“音杀之术”的范畴了!当然,他现在连皮毛都算不上,但至少指明了一条可能通往至高境界的道路。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并尽快提升实力。 那蒙面人是谁?阴煞教的高手?还是其他势力?他为什么要抢《疍家傩音手札》?那手札后半部分关于“切”的残图,是否隐藏着更大的秘密?自己安全屋暴露,是意外还是被出卖? 一个个疑问在脑中盘旋。他摸了摸怀中,龟甲依旧冰冷沉寂,似乎对刚才的危机毫无反应。这玩意只有在遇到同等级或者更高级的邪物时才会“兴奋”,刚才那个蒙面人修炼的显然是某种阴邪功法,但似乎还没达到引动龟甲的程度。 “必须联系钟老!”陈亮下定决心。虽然怀疑有内鬼,但此刻他能信任的、且有能力应对眼下局面的,只有特协调。他需要组织的庇护和情报支持。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内部通讯器。通讯器有紧急求救和加密通讯功能,但使用它也有风险,可能会被追踪。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呼叫,而是快速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加密信息,只有四个字:“安全屋失,遇袭,手札失。”然后附上了当前的大致坐标区域,设定了延迟十秒发送。这样即使通讯器瞬间被定位,他也有时间转移。 信息发送成功后,他立刻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这栋废楼,向着更深处、更复杂的拆迁区潜去。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城市的污垢,也掩盖着黑暗中的厮杀与逃亡。陈亮如同受伤的孤狼,在废墟中穿梭,左臂的疼痛和体内的空虚不断提醒着他自身的弱小。但那双在雨夜中依旧清亮的眸子里,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一种对力量前所未有的渴望。 这一次,他切身体会到了“切”的力量,也感受到了更上层世界的危险。他必须尽快掌握这种力量,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漩涡中,斩出一条生路! 就在他刚躲进另一处废墟阴影时,怀中的通讯器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心中一紧,警惕地查看。是一条来自未知加密频段的简短回复,同样只有四个字: “原地勿动,接应已派。” 是钟老的人?还是……陷阱? 陈亮的心脏猛地收缩。他看向雨幕深处,握紧了手中的唢呐。弦,已绷紧。下一声,是绝响,还是新篇? 喜欢大唢呐请大家收藏:()大唢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