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百利甜》
第1章 困兽
应梨去茶水间洗杯子,何存也跟着一块儿出来,盯着她长了薄茧的手指,脸上微微带着笑,“这单稳了,应梨,今晚一块儿吃饭去,别推啊。”
何存做跨境电商,卖一些户外用品,有个谈了半年的日本大客户,就在今天登门拜访。
应梨是小语种专业,今年大三在读,专业能力十分不错,被何存找来做日本客户的翻译。
他对应梨挺满意,日本人都讲究,何存这个小作坊入不了人家的眼,虽然精通中文,却始终拿乔装听不懂。
倒是乐意多跟应梨叽里咕噜地说着日语,越说,那脸上的油光就越是起来了。
应梨低头洗着杯子,“签了合同得请人吃饭,我是要跟过去的。”
两人回去,那个日本人顺顺利利地签了合同,顺带问他们晚上有什么安排。
能有什么安排。
吃饭、洗脚、ktv。
应梨始终跟在何存身边,吃饭的时候,有个男销售给她拿了雪碧,日本人的脸色马上就垮了下去。
“去去,”何存把雪碧一推,亲自为应梨倒了杯白的,骂了销售一句,“没成年呢,丢人现眼。”
他冲日本人笑笑,煞有介事地一挥手,“我们中国女人,大大滴豪迈。”
日本人专做中国这边的业务,算半个中国通,闻言立刻笑开了花,眯眯着眼睛看向应梨,屈起手指点了点,“应梨,好得很。”
他意味深长,一把抓住了应梨的手,“往后多的是合作。”
何存酒意上头,“有钱大家一起赚。”
几个小伙子马上跟着喊,“老板大气,一起发财!”
应梨不动声色地扯开了手,顺着举起酒杯,敬了日本人一杯酒。
日本人给面子,直接炸了一壶,喝完以后,那眼睛就腻在了她身上似的。
何存使了个眼色,他那四五个员工忙抢着来敬酒,宴席过半,小鬼子再好的酒量也禁不住,直挺挺倒在了桌上,时不时叫唤一两声,带点哭腔。
男销售问应梨,“这鬼子说得什么玩意儿。”
应梨轻声说道:“在喊妈妈。”
四个字引得哄堂大笑,笑了以后,何存反觉得他们像傻子,冷不丁摸了根烟点着了。
应梨就坐在他身边,脊背绷得有点直,眼神警惕着,两手抓住了椅子边缘,是个特别紧张、厌烦的姿势。
何存马上懂了:应梨的眼里,他们跟日本人没什么两样。
他掏出手机来,因为喝了点酒,说话还有些飘,“应梨,这几天工资给你结了。”
日本人这单成了,接下来这半年,他保守能挣二十几个,他这儿销售的提成一般是一个点,何存想了想,直接给她转过去一万。
应梨查看转账,目光向他这边飞了下,看着有些拘谨,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收了转账,给他打字:谢谢。
应梨的心情好了点,听见何存还带着点磕碰的声音,“没事吧应梨。”
她这回转过头冲他露出了笑,这回是真心实意的,“谢谢何总。”
何存也跟着笑,靠在了椅背上,想着终于成了的这单生意,心神总算放松了下来。
旁边的日本人打起了鼾,又听得他心头微烦。
他的那些小员工们也都醉了,应梨被那日本人灌了四杯酒,脸色发红,眼神倒是冷静,默默观摩这一桌发了酒疯的人。
“你挺适合当销售的。”何存把烟掐了,打量着应梨,“有这天赋。”
应梨拥有那种不声不响,把事情做成的天赋,这几乎是一种艺术,看她说话做事,都让人十分赏心悦目。
应梨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她不知道这话是夸还是损,只好礼貌地笑笑,说得有点生硬,“谢谢何总。”
何存一哂,接下来只是默默喝着酒,没再去找应梨搭话。
日本人醉成了这样,接下来的娱乐项目自然也就取消,他让两人搀着那鬼子,把他送去酒店之后,今晚也就散了。
夜里十点半,这一行人醉得摇摇晃晃,且行且歌,鬼哭狼嚎着等出租车。
应梨觉得大概是没自己什么事了,扫了辆路边的共享单车,被何存拦下,指了指从路那边过来的出租车,“你先上去吧。”
应梨扶住了车把,“我学校离这边就三公里。”
“走路都直打飘,你还骑车。”何存认为她的做法几近偏执了,不耐烦地拍拍车的皮座,“要是给创死了,我是不是还要赔钱?”
应梨只好放开了车,“那谢谢何总。”
何存又露出个短短的笑意,“你还挺有礼貌。”
夏夜的凉风带了点薄荷香气,她感觉到高跟鞋似乎有些开胶了,放慢了脚步走去路边,等那出租车开过来。
路口已经转向了绿灯,可最前面那辆红色的跑车却纹丝不动,后头那些车把喇叭按得震天响,直到绿灯秒数读完,那跑车还是停得稳稳当当。
应梨的出租车也被挡在了那后头,看着有点烦,索性转过了身子,恰好看见那头日本猪控制不住似的往她这撞了过来,连忙闪了闪身子。
鞋跟彻底断裂。
日本人没抓到她,喊得有点撕心裂肺,“应梨桑。”
然后嘴里就叽里咕噜冒出日语,笨拙地转过了身子还想往她身上扑。
何存连忙跟两个人一起把他架走了,醉声叮嘱她早点回学校。
应梨蓦地叹了口气,心里的情绪结成了一张网,将她和这个世界隔开了。
醉鬼们的嘈杂声还在耳边,却有那么一瞬飘得很远。
应梨觉得自己所认知的一切都在迅速坍缩,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二维的抽象画面,只有她是立体的,她是宇宙的中心,除了她和她的记忆之外,其余都不存在。
她微微一笑,方才还模糊飘远的那一阵杂声忽而又真切了起来,那是刺耳的怒吼、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以及日本人惨然的哀叫。
应梨迟疑地转身望过去,眼前有一瞬的发晕——红色小跑车正追着日本人跑。
何存他们也被吓清醒了,追在小汽车身后大喊,场面混乱不堪,人行道那么小,不过片刻就有‘砰’得一声巨响,跑车撞上了路边的花坛。
日本人瘫倒在地,额头上冒出了涟涟的冷汗,看着像是一头被放了血的猪。
何存亦是惊魂未定,忍不住踹了那车门一脚,“你他妈有病?”
下意识的,应梨望了眼那边的红绿灯——还是红的。
这车闯了红灯来撞人,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
何存大口喘着气,眼珠子都红了,上去拍他的车窗,“滚下来,找死是吧。”
不必他出声威胁,车门已经被迅猛推开,何存踉跄两步,感觉眼前闪过了一个黑影,接着就是日本人一声惨叫。
应梨的酒醒了大半。
思绪是清晰的,后脑仍是有些作痛,默然地看着日本人挨打。
绍明。
他的头发长了一些,垂在额前能挡住眼睛,却挡不住那一身的凶戾,一下一下的,拿拳头砸在日本人的身上。
是要把人往死里打的劲头。
像是出笼的困兽,骇人的悍然之下,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病态。
不过几下,绍明的拳头上就带了血,提起来的时候,有血点子溅到了这里,应梨躲远了一些。
出租车恰好停了过来,司机也打开了车窗探头探脑,“哟哟,打人了。”
应梨拉开车门坐上去,“师傅,去c大,我赶时间。”
车已经开得远了一点,应梨又往回望了望,听司机咋舌,“那跑车贵得很,撞成这样,修也要修个几十万吧?”
她嗯了一声,“有钱人。”
绍明是不是天生就得当有钱人?只穷了那两年的时间,偏偏还被她碰上了。
应梨叹了口气,指关节用力抵住太阳穴,决定要忘记今晚的事情。
第二天要交期中论文,应梨拉着床帘熬了一整个通宵,度过这兵荒马乱的一周以后,舍友们商量着小长假出去玩玩。
“去日本。”江筱筱顺手在群里发了日本的旅游攻略,“我老早想去了。”
苏玉婷打了个哈欠,“现在又没樱花可看,我想去泰国海边,看大机机帅哥。”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随后决定等宿舍的老大回来再看。
应梨自然是不参与她们的出行计划,她给自己接了一个翻译抢手的活儿,准备在小长假期间完成。
“应梨一起去吗。”江筱筱礼貌性地问了声。
应梨例行答道:“我不去了。”
“哦哦,”江筱筱又问,“要不要给你带什么东西啊?”
“她又不买化妆品和包什么的。”苏丽婷惯是没眼色,“没什么好带的。”
外语系的女生们,颜值和家庭都要更为出众一些。
应梨长了一张巴掌脸,五官精致而小巧,即使是平时素面朝天穿淘宝货,也牢牢占据了c大女神的称号。
江筱筱啧了一声,“老四要是打扮起来,当个小明星没问题。”
应梨笑了笑,她盘腿坐在床上,说得有点犹豫,“方便去免税店给我带一支口红吗?”
“能,能,你要啥。”
应梨在群里发了张韩剧的截图,“就是这个,甜桃色。”
应夏最近喜欢看韩剧,应梨看过几次,默默记下了剧名。
甜桃色就是被剧里女主带火的颜色,她准备买来送给应夏。
下本开:《独占》
钟思意原本觉得自己的二十岁不会再更糟糕了。
好在低价租到了合心新房子,舍友虽然社恐,却是一米八七的大帅比。
他在合租房里也戴口罩墨镜,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看似无害又腼腆。
直到钟思意在某一天,无意听见他在卫生间里颤着嗓子,反复低声呢喃着她的姓名,仿佛将她放在齿间啮噬。
事情,不对劲了起来。
那个舍友……好像一直在阴暗地窥伺着她。
她出门的频率被人偷偷记录,连她的外卖包装都人被捡回去偷藏。
而对方也意识到了她的警惕,经常有意无意裸露出身.体在客厅晃荡。
忍无可忍的那天,钟思意,发现了她的卫生间的镜子,是双面镜。
她用网上的方式,关灯开手电筒测试。
一片昏暗中。
男人阴冷的眉眼,在镜子的另一头静静与她对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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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困兽
第2章 十八岁
小长假过去之后,应夏收到了礼物,顺手拿了镜子涂在唇上,左右看了一下,没说话。
她的长相浓烈艳丽,很不适合这样的乖嫩色号,应梨也看出来了,“不好看。”
应夏叹了口气,弄不懂为何她这个妹妹毫无颜色感知力,她随手把口红丢过来,“你试试。”
这颜色果然很适合应梨。
“大学之前你还跟个小男孩一样,好像一下就变了。”应夏突然伸手,捏一捏她的侧脸,笑眯眯道,“在学校有没有人追你?”
应梨说实话,“没什么人追我。”
男生们其实有些怕她,很多人在她面前都不敢说话。
应夏倒是不意外:“我看也是,这个年纪的男孩都又怂又弱。”
到了年纪以后,就会变得又坏又油。
又说了一会儿漫无目的的话,应梨的手机响了起来——何存。
大半月没见了,她停了一会儿才接通,“何总?”
“应梨?”何存那头背景声较为嘈杂,“你最近忙吗。”
应梨没有不忙的时候,但是想想何存上次给的一万块钱,她略过了这茬,“您说,有什么事?”
“小王最近鼓捣了下直播业务,就是面向外国人,直播卖货。”何存快速说着,“差个主播,我们都觉得你挺合适的,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他没提报酬,应梨一时有些犹豫,“我白天要上课,时间上会有冲突吗?”
“没事儿,时间自由,反正各个时差都有。”何存话锋一转,“按时薪算,一小时一百块,要是有销售额了,你这边还能有提成。”
很不错的工作。
应梨口吻变得亲切了一些,“好的,我可以试试。”
挂断电话,应夏又看起了那部韩剧,“你要走?”
她拿起了外套,“嗯,我兼职,有点忙。”
应夏突然问她,“绍明是不是追过来了?”
应梨没搭腔,应夏又用瘦削的指骨点了点桌子,“前几天跑我店里,撂下一张银行卡。”
是直接放在了柜台上,应夏还以为是客人遗失,看了监控后才发现是这个人。
她似笑非笑道:“几年不见,他长了点心眼,卡里只有五十万。”
看着应梨慢慢皱起来的眉,她慢悠悠地说道,“我先替你拿着吧。”
出乎意料的,应梨只是对她点点头,“那你就先拿着吧。”
想想,这也是应该的。
老旧的空调忽而爆出了细小的碎裂声。
应夏记性一贯不好,随口问道:“对了,你当时是替他还了四十万?还是三十万?”
应梨一顿。
她迟疑地摇摇头,说得很慢:“我也不记得了。”
那些所有沉闷在了小城中的往事,她其实都记不清了,仿佛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尘,就此尘封。
应家的两姐妹,是家族中违反信仰的存在。
这信仰名为传香火。
当时很多人都在嘀咕着嚼舌根,说他们这是要断子绝孙,应梨对此的记忆很模糊,她记得母亲总是歇斯底里地喊叫,父亲则总是带着劣质酒精、和类似疯犬一样的味道。
应梨十岁的那年,父亲一次酒后撒疯,打死了她们的母亲。
两姐妹的处境瞬间变得还不如孤儿,但应梨对此其实没有多大的感触。
应夏大了应梨三岁,在当年辍学,拒绝将应梨送去孤儿院,她们就这样相依为命。
前面一两年,还有奶奶那边偶尔的接济,到了后来则是彻底断绝。
毕竟那时候两人都是小孩,当时的应梨只能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十八岁那年上了高三,她的个头还是小小的,剪了学生头,像个小男孩。
应梨从来不上晚自习,用晚上的时间去城里的ktv上夜班服务员,那时候她好几天没睡过一个饱觉,端酒的时候,不慎打翻了一瓶昂贵的洋酒。
染着绿头发的领班走过来就给了她一巴掌,食指大力戳着她的肩膀,“赔得起吗你。”
她没有出声,又被打了一巴掌,包厢里那个被众星捧月的男人才懒洋洋地制止,“别打人啊。”
领班冲他赔笑,“这酒不算什么,关键这是绍哥你的生日,看这小子干得这晦气事。”
他一直以为应梨是个白净的小男孩——当然,也是应梨故意撒得谎。
ktv里工资高,但应梨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小姑娘们露着大腿贴在顾客身上,赚得钱就是她的四五倍。
她眼红过,又因为这点眼红,变得有些警惕。
那时候的应梨还算有点心眼,但也仅限于此了,她那时还想不到,自己必须是要挨了这两巴掌,绍明才会出声,假装是个大度的救世主,将她从危难之中解救。
绍明觉得他该打,自己好不容易过一回生日,给这小子触了霉头,他不挨打谁挨打?
打得那两巴掌让绍明高兴了起来,心情一好,这人性也跟着回来了,忍不住要做点好事,在那领班扬言要扣工资的时候,他便把眼一斜,“多大点事,至于吗,我缺这瓶酒?”
那领班便推了推应梨,“快点过去谢谢绍明哥。”
应梨打心里认为他是一个好人,捂着脸走过来鞠躬,一板一眼、恭恭敬敬,“对不起绍明哥,谢谢你绍明哥。”
那时候道歉和道谢,都是真心的,眼珠子发亮,像两颗黑葡萄。
绍明和他怀里的姑娘却都给逗乐了,咯咯笑了几下,那姑娘问他,“你成年了没。”
应梨犹豫片刻,“十八了。”
姑娘哈哈一笑,“还小嘛。”
挺逗。
这三字不知道怎么触着了绍明,偏头瞪那姑娘一眼,“我老?”
二十三了,在一野鸡大学毕了业,刚回国。
姑娘往他的薄唇上亲了一口,“你多有男人味啊,比什么。”
绍明那故意冷下来的脸色顷刻缓了下来,自得其乐地舒展双臂靠在沙发上。
‘有男人味’把他夸得心花怒放,再去看那小鸡崽子一样的应梨,也赏了个笑脸,“这么小就出来工作,挺不容易啊。”
应梨抬头冲他一笑,不知怎的,绍明被这笑意晃了下眼睛,刚喝的那两口酒就上了头。
他忽然摘下了手头的表,单手递给了应梨,漫不经心说,“刚被吓着了?没人计较那瓶酒,这拿着吧。”
坦白说,应梨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还是古装剧,那些达官显贵们施舍穷人,就是这样的姿态。
但是现实里遇见这回事,周围人轰然起了哄,吹捧着绍明大气、绍明哥心胸宽阔,整个画面飘飘然然,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之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何况绍明生得那么晃眼,左耳上还钉了颗熠熠生辉的钻石。
所有人都成了配角,只因为他是天生的主角。
应梨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大概是表情太过拘谨,绍明对着她微微一笑,纵然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好意,此刻也存了三分真心,语气变得温柔,“没事了,你别怕。”
说完之后应梨便被人群挤开了,她手里还捏着那只表。
绍明被簇拥在中央,两指间夹了一杯酒,快活、肆意,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活脱脱的人间贵公子,好像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吃苦,他只需要享受鲜花与掌声,一颗心也如水晶般透明,一眼看得到底。
应梨头一回看人移不开眼睛,下班的时候把那支表揣在口袋里,用手指偷偷的去碰,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领班在后门的员工通道堵着她,这人熬了一晚上的夜,脸上的粉底剥落,在阴暗的灯光之下,像个长了绿毛的骷髅头,“咱们这有个规矩。”
领班对她不阴不阳地笑了笑,“客人给的小费呢,要跟领班分的。”
那块表少说也得有万把块钱。
应梨掉头就跑,她被领班顺手拿钢笔砸到了后脑,仍是跑走了。
押了一天的工资没有拿回来,也得重新再找一份工资不算低的工作,这给应梨的生活带了点困扰,但是和那块锃亮的腕表比起来,这些似乎又都算不上什么了。
那天以后,她时常会梦见那样的一张笑脸,无忧无虑的,如星辰一般,闪烁在她这片晦暗的天空之中。
应梨从不知道,有人会笑得那么好看。
其实直到现在,应梨还觉得那时候的绍明无人能及,他的笑不单单是笑,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一种具象化表达,是应梨从未领略的世界,简直有一种神明般的吸引力。
她从没尝过甜头,以至于见了一颗糖,就以为是天下珍宝。
*
何存的公司不大,一共三间屋子,进来就是员工的办公室,另外一间是库房,老板自己的办公室也充作会议室。
何存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收拾出了一个小角落,挂上了幕布和各种设备,就算个直播间了。
打光和镜头角度惨不忍睹,好在应梨年轻漂亮,无惧任何审视,在那诡异的镜头底下,依旧有着灿烂的美貌。
她播了三个小时,何存和一个财务小姑娘兼了运营,这种草台班子在初期自然是没什么人看,从头到尾也就一个观众,没买东西。
一单没成,但应梨结了三百的工资,感觉不太好意思,经过便利店的时候,挑了九个价格适中的雪糕,再度折返了回去。
这些雪糕刚好够他们分的,但是没给自己留,何存望了眼,把手里的雪糕递给她:“我不爱吃这些甜的。”
“你还没毕业,以后别买了。”财务姑娘笑嘻嘻地拆包装,“下次请你喝奶茶吧。”
她忽然倾身,伸手往应梨的脸颊上轻轻刮了下,惊了,“真没涂粉底啊。”
一点毛孔都看不到,粉白细嫩的,满满的胶原蛋白。
“年轻真好。”财务姑娘给自己带上了U形枕,“你上次看到那个开红跑车的人了吗?给拘留了七天,也是个挺年轻的男人。”
她还偷偷拍了视频,拿出来给应梨看,“像个小明星,帅死了。”
视频拍得模糊,绍明侧脸上染了点血迹,不要命一样抡着拳头砸向日本人,被何存他们死死的拉开。
可是他那暴戾的眼神,即使在手机视频里看着,都有点让人心惊。
财务悄咪咪地压低声音:“我感觉比老板帅。”
应梨点了点头,“是挺帅。”
财务姑娘找到知己了,“真帅啊,但是怎么无缘无故打人呢,警察那天一直问,他就是不说。”
虽然那猥琐男也该打。
应梨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喝酒了吧。”
不,隔了这么多年,绍明他从云端跌落,又从泥泞里爬起来,这脾气还是一点都不改。
以前是不谙世事。
不晓天高地阔,是以无所顾忌。
现在呢?
应梨只是略想了想,这个人再也不会跟她有任何关系,因此很快就撂下了这茬,吃完雪糕以后去了何存办公室里道了声别。
何存在看才出来的资产负债表,他有点头疼,眼也不抬的问她,“法语会吗?”
应梨犹豫了下,“线上的交流沟通,没有太大问题。”
她不会,但是借助翻译器,再加上自己的一点基础,确实没太大问题。
反正何存这里不会要求得太精细。
“那行,”何存抬眼看她,“给你一个法国人客户,成了的话,按照销售额的百分之三给你提成。”
他那天在酒局上讲应梨有销售天赋,并不是随口一说。
应梨应下了。
何存的脸上带了点笑,“这人问东问西的,估计也不是诚心想买,我们都懒得应付了,你去试试看吧,成不成都无所谓。”
应梨刚要走,财务姐姐又笑着把她喊住,“明天继续过来,我给你安排身旗袍吧,亮眼一点。东方大美人。”
应梨以前穿过旗袍,布料较为劣质,还不透气,闷在了身上大半天,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体验。
那时候一家首饰店做活动,应梨跑去当迎宾小姐,因为个子不高还是个短头发,比别人少了一百块钱。
但只要穿一身劣质旗袍在店门口站一下午,对客人们点头微笑就能赚二百块钱,应梨干得很敬业,逢人必鞠躬,又被太阳照了几个小时,人快奄巴掉了。
绍明搂着小女朋友走进来的时候,应梨就在门口鞠躬,头低下去之后眼前忽而一阵发晕,就没能立起得来。
第3章 接吻
绍明被她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扯着女伴就往旁边躲开,于是应梨就这么一下砸到了地上,好在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没磕着头。
他的小女朋友尖叫了声,吓出了家乡话,“咋了这是。”
应梨踩得高跟鞋让她爬不起来,只是跪坐在了地上,不好意思抬头,声若蚊蝇,“对不起啊。”
另一个迎宾小姐慌忙走过来,用力把她扶起来,“唉哟,流血了。”
小臂和手掌那块擦出了一片细碎伤口,看着都疼。
绍明又躲开了点,他晕血,暗道了声晦气。
那个东北女伴倒是又关切地问了一声,但是看绍明不大耐烦,只好跟着进了店里。
同事叫她快点回去处理伤口,应梨却只是拿着纸巾擦了擦,“不用,要是现在走了,我怕店长不给我工资。”
这句话堵住了那人善意的劝解,想想也是,讪讪地又站了回去。
应梨觉不出有多疼,她不再向客人鞠躬了,因为大半的心神都牵在了店里的绍明身上,透过玻璃大门,偶尔偷偷地看一眼。
他一定认不出自己了,应梨撇一眼自己身上那花花绿绿的旗袍,觉得不大顺眼,那么艳俗的东西,和绍明这个人格格不入。
但绍明其实也偏爱鲜明一点的东西,他那东北女伴长得艳煞旁人,眼线红唇均是夸张,穿了玫粉色外套,里头是黑色吊带裙,故意什么配饰都不拿,专等在店里让绍明给她买。
绍明出手一惯大方,东西由她挑选,却不给她买钻石戒指,女伴闹了点脾气,绍明只是随口哄了两声。
连店员都听出有点不耐烦了,他并不愿意委屈自己去迁就别人。
只是女伴被他阔绰的出手蒙蔽了心智,吵了两句就急了,开始伸手拍桌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拿我当消遣呢。”
不料绍明对她微微一笑,浑不在意地说,“你这样的,除了给人当消遣的玩意儿,还想指望点什么?”
女伴原以为自己会被哄两句,没成想一下被他这转变搞蒙了。
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扭曲,漆黑的眼线直往上飞,顺手抄起一杯茶就泼在了他脸上。
绍明被淋了个透,心里恼火极了,只是仍冷淡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说得满不在乎,“哟,还动手呢,不怕下巴上假体飞了?”
无论何时,他都讲究姿态漂亮,旁人即使被他逼得发了疯,他也能给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冷眼旁观。
这场变故看得应梨心惊,她隔着门,听不清里头在吵什么,只见到那女伴哭着嘶吼了几声,连绍明给买的首饰都没要了,转身就跑。
到门口的时候,她看了眼木木的应梨,又决然地转身离开。
这人的妆容花掉了,那样的浓丽鲜艳,前后不过半分钟,立时就成了一幅鬼样。
应梨回神,又下意识看向店里的绍明,撞见对方有些古怪的眼神,重新低下了头。
即使背对着绍明,她仍然能感觉到那一道幽幽的目光,像一只软钉子,一下一下的,砸进了她的脊椎缝隙之中。
那女伴临走之前还骂他冷血,言之凿凿:“整得人模狗样的,你就是看不起人。”
她还特意指了指门口站着的应梨做论据,“看人服务员跌倒受伤了,你忙往旁边躲,生怕脏了你的眼是吧大少爷。”
绍明懒得掰扯,“看见你,眼里已经够脏了。”
“你哪里比得过人家了。”女伴说得阴阳怪调,“人家流血了还在坚持工作,你这辈子除了投胎,干成过什么事儿吗?”
绍明脸上那故意带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被戳着痛处了,感觉眼眶子发胀,太阳穴那边一鼓一鼓的,单手搭住了柜台,生怕自己气得发晕。
“你还瞧不起人呢。”她专往绍明的痛脚上踩,“没了钱你什么都不是,傻.逼。”
字正腔圆的两个字,从这东北姑娘的嘴里说出来,有一种浮于表面的幽默。
几个店员没忍住噗嗤笑了声,又飞快闭了嘴。
人跑了,绍明还是湿漉漉的,他的车就停在旁边,倒是不太碍事。
只是觉得有点丢人,他铁青着脸,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也准备离开,这时候他后头那个店员有点着急,“那这项链就不买啦?”
是一种质问的语气,闹了大半天,总不能白干。
店员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了,如果绍明不买,她得骂人。
绍明冷冷瞥了她一眼,在桌上拍了一张卡,说得轻描淡写,“包起来。”
一瞬间,他又得到了如沐春风的服务和善意,店长是个中年男人,踩着小碎步跑过来,双手呈着毛巾殷勤地给他擦头发,还在连声帮他辱骂方才那女人,几句脏话之中,分别涉及到了性别、地域和年龄歧视,却听得绍明浑身痛快。
他也不搭腔,依旧冷淡地立着,任由这群人跑来跑去地伺候他,感觉到方才那些被丢出去的尊严,又一点一滴的回来了。
绍明蓦地笑了笑。
有钱就是了不起呗。
他又变成了那个矜贵的小少爷,店长给他推开门,所有人齐刷刷地给他鞠躬:“欢迎再来。”
来个屁。
绍明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有那么一瞬,心里觉出了些许不对劲,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他知道那不对劲从哪儿来的,所有人都给他弯腰鞠躬——除了应梨。
这姑娘模样不错,只是人有点愣,活该大太阳的站门口受罪。
绍明知道自己此刻必定是表情不善,可是应梨居然还对他笑了笑,目光很纯粹,眼睛……像颗葡萄。
他一抬脚变了个方向,冲着应梨走过去,克制着不去看她的伤口,假意关心道:“刚没摔疼吧?”
她应该是受宠若惊。
但应梨只是自然地点点头,“不怎么疼。”
——还不怎么识抬举。
应梨葡萄似的眼睛将他上下打量着,“你还好吗?”
绍明的身上还湿着,整个人带了点潮气,倒是不显得狼狈,只是看着有些不痛快。
如果是旁人这么问,绍明该发火了,认为这是存心叫他下不来台。
但应梨,她是小葡萄。
不是他见惯了的虚情假意的那一套,而是真切地、关心地看着他,语气里又带了点可怜,好像是真的在心疼他受得委屈,“下次别惹女朋友生气了。”
绍明觉得有点古怪,甚至愣住了,在她温温柔柔的叮嘱之下,浑身的毛都被顺服了一样。
他觉得这姑娘有一点自来熟,嘴角扯了点笑,“我没女朋友。”
应梨说得慢吞吞的:“哦。”
初夏的时节里,空气中带了点燥热。
但她的身边有股奇异般的清凉。
绍明垂眸看了眼手里拎着的东西,用尾指勾着提到眼前晃了晃,“帮个忙。”
应梨点了头,“好啊。”
绍明蓦地笑了,有意逗着她,“这东西我没人送了,要不你买了吧。”
一条铂金项链,账单是一万七。
应梨拿不出这么多钱,如果把那支表卖掉了说不定能凑齐,犹豫的片刻,绍明已经拆掉了外盒,嘴角噙着笑,凑近了两步,双手绕过她的脖颈,慢悠悠替她戴上。
他的动作很慢,不是不熟悉,而是故意为之。
人靠了过去,像是把小葡萄拥在了怀里,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手指碰了几下她的皮肤。
应梨屏住了呼吸,那条冰冰凉凉的项链贴在了她的皮肤上,触感分明。
男人的声音几乎是贴在了应梨耳边,尾音上挑,有些愉悦的口吻,“挺合适啊。”
应梨僵立在原地,她觉得自己好像飘在了半空之中,整个人虚虚浮浮的,只有脖子上那条好似千钧之重的铂金项链,将她钉在了原地,不至于随风飘走。
这是全然沦陷的表情,绍明再熟悉不过了,他知道自己在女人这里的魅力有多大。
绍明心情大好,伸手拍拍应梨的肩,“以后站稳点。”
说完又斜了眼她那已经结痂的伤口,难得没有什么恶心感,微微笑着,“早点下班,去医院处理下吧。”
他转身就走,直到看不见人影了,应梨才反应过来:这项链原来是送给她的。
那是应梨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礼物。
第一次,总是要显得珍贵一些,尤其应梨得到的东西向来很少,于是也就愈发记得分明。
但成年之后,这些感触也就慢慢的淡了下去,应梨今日第一次吃雪糕,下了楼便忘了这回事情,随之便被一阵剧痛猛烈地提醒。
痛经。
她来月经一贯是生冷不忌,却是头一次遭到这种罪,捂住了肚子坐在花坛边,额上渗出了一点冷汗,虚脱无力地盯着水泥地面,直到干燥的地面上映出了一片影子。
绍明在向她靠近。
“应梨。”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像是在梦里对她说话,近乎呢喃,“你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院。”
应梨没有抬头,始终保持着沉默,像是没有听见。
绍明缓缓伸手碰她,亦被她微微闪身躲了过去。
那道影子又退了回去。
很快,何存就从办公楼里下来,在花坛中找到应梨,“应梨?”
他打量着应梨的脸色,“你是去医院呢,还是我给你拿点止痛药过来。”
应梨选择了后者,何存动作很快,去附近药店买了布诺芬,还要了一杯温水。
“我站窗户那边看见你的。”何存坐得远了一些,点燃了一支烟,淡淡眯起了眼睛,“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说。”
止痛药还没有发挥效力,应梨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绍明有没有离开,应该是没有,这个人一贯没什么定性,也做不到决然地履行承诺。
好似天底下的人都得迁就他一样。
何存的口吻缓和了一些,似笑非笑看着她,“我还有事得上去了,帮你打个车回学校吧。”
应梨慢慢地说,“何总,能帮我个忙吗。”
何存略有些意外,“你说。”
他对应梨一贯有种微妙的好感,不是出于男女之情,而是两人趋同的磁场。
也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穷苦出身,何存觉得应梨本质上和他是一类人:从不随波逐流,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能又快又准地击中靶心。
只是应梨还不知道这一点,而且应梨会做得比他更好。
应梨只是有点执着地问他,“可以吗?”
“除了借钱。”何存仰头看着天空,惬意地吐出一口烟圈,“别的都行。”
应梨默默说着,“不是借钱。”
她用手撑了一下花坛,松松垮垮地靠了过去,不容拒绝地压了下何存的后脑。
两人的唇贴在一起,何存拿烟的那只手冷不丁抖了下,灼热的烟灰落在手指上,好像有点被烫着了。
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很是成功,应梨被按在怀里,很快撤去了主动的姿态,变成了柔顺、平静的享受,甚至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身体里的隐秘剧痛正在逐渐离她而去。
那么绍明,也该离开了。
第4章 小葡萄
绍明再次见到了应梨的时候,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他对漂亮女孩向来是过目不忘,ktv那回是不曾正眼瞧过应梨,但是距离首饰店的那次才隔了两天,应梨即使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也依旧叫他看得分明。
绍明本人坐在跑车里,他的新女朋友是个带点小刺的甜妹,但是面对男人的时候,却是让人个浑身舒畅的小乖乖。
妹妹跑去店里买奶茶,应梨就在柜台后面,有条不紊地制作饮品。
绍明发现,应梨其实并不愣,她面对着众多客人看上去也是不慌不忙的,手里的动作虽然不熟练,却不出错。
她的脖子上很空,并没有佩戴那条项链。
但比上次浓妆艳抹迎宾的时候,要清丽很多。
虽然现在还有些稚气,下巴圆钝钝的,眼毒如绍明却能勾勒出应梨长成之后的模样。
如果个子还能再高点,那必定是个不多见的惊艳美人。
只是现下青涩。
奶茶店要排队,妹妹不想等,点单之后就跑回了副驾驶,冲着绍明娇滴滴地抱怨了两句,然后就勾着他的脖子,倾身横跨过来同他接吻。
绍明心不在焉,对这项举动感到有点腻味,在妹妹又往这边靠了点的时候,他忽然一把给人家推开了。
妹妹错愕的看着他。
他只是把手肘靠在方向盘上,似笑非笑看她,“你说想坐坐法拉利兜风,可没说要和我谈恋爱啊。”
面对女孩的时候,他向来是不说什么,也不明确拒绝,但是当他觉得腻味了,那么一切就该立刻终止。
妹妹也认同这个规则,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还没维持到两个小时,当即就嘟嘟囔囔地坐了回去,却被车窗外的一个人脸吓得‘哎哟’叫了声。
那是应梨。
她手里拿着妹妹刚刚买来的奶茶,微微倾身看着他们,被发现之后只是坦然地递过那杯奶茶,“客人,你的远山雾色好了。”
绍明侧着头,对她勾了勾唇。
然后心里觉得有点可惜:小葡萄还没长到位,他目前是处于稍微有那么点兴趣,但是懒得费功夫的状态。
况且这小葡萄也不是他惯常应付的人,妹妹被他随手闪了,不到三秒钟就能自己调节好,再买个小礼物就又能对他喜笑颜开,召之即来,挥一挥又能走了。
小葡萄就不一样了,短短半分钟,绍明已经脑补出了她对他死缠烂打涕泪四流的场景,这可太难看、也太麻烦了。
他连忙把心里那点念头又打消了。
应梨也偏头看着驾驶位的绍明,藏住心里的雀跃,“你要喝奶茶吗?”
她觉得可以请绍明喝一杯。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杯温度灼人的奶茶泼了一脸。
“我要冰的。”妹妹在副驾驶上的坐姿十分端庄,虽然是撒气,也还是娇滴滴惹人疼的模样,“你给我热的是什么意思呀。”
这个举动有些过火了,妹妹刚做完就有点后悔——不该在绍明面前表现得这么坏,但也不好再挽回,轻轻嘟着嘴生闷气,不再看应梨。
应梨默默挺直了脊背,拿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
她的脸消失在车窗后,但绍明却依旧往那边看,也并不开车,直到妹妹催了一声,他才有些诧异着似的,“你泼了人家一脸,还怎么走。”
“……这么热的天,她故意给我热的奶茶呀。”
“怎么着。”绍明微微笑着问她,“是能给你烫死还是把你毒死了?中午吃火锅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矫情啊。”
妹妹的脸上蓄了点泪,绍明则是不耐烦地开了车门,“下去,起码得给人说声对不起吧。”
妹妹蹬了下脚,“我不嘛。”
绍明的表情立刻便冷了下来,直勾勾地看她,“你去不去?”
眼珠子黑白分明,他在发火的时候,向来是有一种戾相的。
妹妹撑不住了,抽抽搭搭地下了车,不好意思看应梨的脸,飞快地道歉:“对不起啊。”
应梨身上的衣服湿了,又有点脏,这是店里的工服,为难地看着她,“你得赔我衣服。”
妹妹抬眼瞪了她一下,刚才还稍微有些愧疚的口吻,立即又变得高高在上了,斜眼看她,带了些鄙夷,“你这衣服能值多少钱?”
绍明从那头下了车绕过来,没由来的,他觉得有点丢人。
有点臭钱了不起?
“没事儿,我赔给你。”绍明装出来一副关切的歉意,“你还好吧,那甜水烫不烫?不过看起来还好,应该没受伤吧。”
明眼人都看出来很烫,小葡萄整张脸都发红了,但因为他的明知故问,所以有些犹豫,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绍明这回是真的生了点歉意了。
他也并不想维护妹妹,只是惯性使然,习惯了用自己的各种光环与人生经验去压制别人,有意无意不让她开口。
妹妹不耐烦了,“你要讹多少钱,说。”
她看出来绍明的维护,又有一点得意洋洋了。
应梨也不太知道确切的价格,但她摇了摇头,“没事,不用赔了。”
如果是绍明拿钱的话,应梨便不准备追究。
因为湿润,那层薄薄的工服贴在了身上,应梨觉得自己有些狼狈,腼腆对绍明弯了下眼,“下次请你喝奶茶吧。”
绍明被晃了下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妹妹已经坐上了车,自觉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正打开短视频软件刷着玩。
随后,她的手机冷不丁就被绍明伸手一拿,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落地砸得粉身碎骨。
惊得那女孩尖叫一声,敢怒不敢言地飞了他一眼,立刻下车去捡手机,这回不敢再上车了。
应梨怔怔看着他,像是弄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变了脸色,只好慢慢说着,“你别生气啊。”
绍明冲她挑了挑眉,“我没生气。”
语气还挺自在,确实不像是在生气。
他往前靠了步,眯着眼盯住她发红的脸。
“不对,好像是被烫着了。”绍明下了定论,接着就拉住应梨的胳膊,“走,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应梨下意识挣了挣,绍明回头看她,“怎么?”
“我身上有点脏,”她指了指绍明的法拉利,“不好坐车的。”
绍明一乐,“坐吧,这车又不值钱。”
坐上去之后,应梨不会关门,也不会系安全带,如果不是她表现得太自然,绍明几乎要以为这姑娘是在装了。
但装不装,也无所谓,再说了,装成这样其实也是为了讨好他么,他犯不着计较这个。
绍明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很不错。
果然,副驾驶上的妹子决定了一个男人的格局。
应梨是第一次坐小轿车副驾,她把这次体验郑重地记在心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比较快乐的感觉,连翘了奶茶店的班也暂且不去想了,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绍明的侧脸上。
他在漫不经心地开着车,穿的黑色衬衫扣子松了几颗,风一吹,就露出了胸膛一段紧致的皮肉,像一块玉。
等红绿灯的当口,绍明斜眼看她,“乐什么呢?”
应梨确实正在笑,她慢慢的说,“上次看见你的时候,你也被泼了一杯水。”
绍明一愣,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不大在意地顺口一说:“那我们还挺有缘。”
应梨点头,“是的。”
她和绍明有缘分,前后不过三个月,由春入夏,应梨一共梦见了他五次。
而且现在,她正坐在绍明的车上,偷偷看他漂亮的锁骨和侧脸。
应梨有种美梦成真的错觉。
绍明其实开了一段车就后悔了。
虽然小葡萄让他觉得挺舒服,但…麻烦么,他都不愿意陪他妈跑医院,因此到了门口就把小葡萄放了下去。
掩饰似的,绍明戴上了个墨镜。接着掏出钱夹,抽了一千块钱给她:“这些拿着,你买个新衣服。”
“这是奶茶店的工服。”应梨垂头看了下自己的衣服,其实已经干了,空调的冷风一直对着她吹,让她有点不舒服。
绍明心不在焉地赞了声,“你穿着挺漂亮。”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绍明坐在车里冲她抬起下巴,“你得自己去看医生了,成么?”
当然得成,绍明这番说辞摆明了只能让她点头。
可小葡萄又犯愣了,只是有点为难地摇摇头,在绍明脸色变冷之前,跟他商量着:“我觉得我已经没事了,不用去看医生。”
奶茶的温度其实比较适口,应梨只是有点低温烫伤,她觉得没必要进医院。
“哦。”绍明的态度冷了些,可有可无,“那……”
原本是想叫她自己打车回去,这话到嘴边又有点说不出口,横竖十来分钟的事情,绍明冲她懒洋洋一笑,“算了,我还是把你送回去吧。”
没想到小葡萄还是摇了摇头,“我家里人在医院里,我刚好去找她。”
那正好。
绍明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准备离开,心里忽然又涌上了一点点的眷恋,觉得这姑娘怪可怜的。
家里人在医院,怪不得要出来打工。
绍明忽然问道:“你几岁了?”
“十八。”小葡萄跟他说,“上次在ktv里那个也是我。”
那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但绍明就是猛地记了起来,当下还是有点不可置信,“我去,那不是个男的?”
“是我。”小葡萄不太好意思,“那时候头发还要短一点,是寸头。”
绍明这才发觉,应梨一直站在车窗外,弯着腰跟他说话。
也不嫌憋屈。
他有冲动让小葡萄上车,又觉得没必要,弄得二人要说到天长地久一样。
“回回看见你,你都挺倒霉啊。”他笑了笑,“别是我跟你犯冲吧。”
这句玩笑让小葡萄的表情严肃起来,“不是啊,我不倒霉,我……”
她卡了下壳,最后化为了清清和和的笑,“我觉得挺好的。”
这姑娘喜欢他。
绍明心头涌上了得意,又冒出来了一点点几近于无的良心。
他又不想跟小葡萄玩,老是逗弄她做什么呢。
应梨还想要和绍明说点话,随便什么都好。但绍明心里做出了决断,显得十分干脆利落,“那我不耽误你时间了,再见。”
油门一踩,他跑了,像是兔子见着了鹰。
第5章 游泳
只是绍明没想到,他的那个再见会来得如此之快,就在隔天下午,他刚从自家店里头出来,因为被迫看了账本,又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整个人头昏脑涨的,刚转进地下车库就瞧见了小葡萄。
小葡萄的短发已经可以扎起短短的马尾,顺服地归在了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鹅蛋似的一张脸。
她身上穿得衣服有点儿旧,袖口磨开了线,但是很干净,安静地站在了他的跑车旁边,望见他的时候,眼睛很明显的一亮。
绍明知道,这是专门来等着他的。
有意思吗?见了个有钱男的就扒住不放。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打开车门弯腰进去,又‘砰’得一声把车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发动机响了两声,应梨走过去敲了敲他的车窗,一张俏生生的脸隔着玻璃看他。
绍明摇下了窗户,目光直视前方,并不看应梨,语气冷淡了点,“有事?”
应梨瞧出了他心情很差,“昨天我和店里算清楚了,工服和误工费一共是三百二十元。”
她把剩下的钱递过来,“用不了一千。”
绍明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套路,难免觉得新鲜,扫了眼那一沓薄薄的纸币,嘴角冷冷向下一撇。
不贪钱?那别收项链啊。
还有那块儿表,哪个不值当万把块?
这些东西倒是捂得死死,却巴巴的给他送回来这六百块,这事儿办得——啧!
应梨直起了腰,又往后退了两步,她一直很安静,直到绍明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应梨回答:“我在三楼的服装店打过工,知道你周一都会过来的。”
这个商场大楼是他家的产业。
绍明笑了下,“你怎么老在打工。”
笑完他又飞快拉下了脸,对自己展露的笑意感到不太理解。
神经病吧,笑什么笑?他又不是出来卖的。
因为这点控制不住的笑意,绍明觉得十分恼火。
他今天的心情差到极点,被他妈指着鼻子骂成了个筛子,本来就晦气死了。
现在看着应梨,脑子里突然就想起来当时那东北人拿他两进行的比较:你就是个废物,你哪点比得上人家了?
应梨发觉绍明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她经历得少,却对人的恶意有一种近乎天然的直觉,此刻敏锐地感知到,绍明的恶意快要抑制不住了。
但是她没躲开,应梨对绍明的一切都感到好奇,臂如他在想些什么,他的一天都在经历些什么,他为什么高兴,又为什么而不高兴。
他又喜欢什么呢,会像是她喜欢他那样的喜欢她吗?应梨弄不清楚这回事,她很少对一个人有着这么强烈的不确定感。
“上车来。”绍明冲她微微一笑,勾着她,“我带你去玩玩。”
她知道他不怀好意,葡萄似的眼珠子闪了闪。
应梨不怕他的恶意,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不会伤害到她。
她坐上了车。
应梨忘了系安全带,她没有这个意识。绍明也不管,在心里觉得她蠢,故意把车开得横冲直撞,应梨险些撞到了头,后来看绍明坐得稳稳当当,这才迟疑着想起来自己忘了一点东西。
她笨拙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车内的提示音总算安静了下来,于是默默记下:要系安全带。
两人在车厢内一直保持着沉默,绍明偶尔看她一眼,见到她端端正正,像一尊菩萨似的坐在那边,而自己正满腹憋着气,表情也很难看,他烦躁地拧起了眉,忽然问她:“你不上学?”
肯定不上了,每天东奔西跑的打工。
他当年高中也都在玩,高考都差点没去,还是顺顺当当地去国外镀了金。
应梨看着他握方向盘的手,“上学,我在12中。”
12中在当地是个非常差的学校,绍明瞥她一眼,“那怎么每天都在外头?”
“我跟老师说过了,平时有事,就不怎么去学校。”应梨当时是全市中考第十八名,12中减免了她的学费,她才过去的。
要不然,应梨大概不会选择继续上高中。
绍明对此觉得不太理解,他有钱,谁都不敢惹他,因此从小就目无尊长,但应梨这种一看就是好学生,拿着老师的话当成圣旨的那种,怎么会每天逃课呢。
他语焉不详着,“你这样……能考上大学吗?”
应梨笃定地点头,“能的。”
这辆车正在疾速奔驰着,开往郊外山野。
其实绍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的人生很少有计划,只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刚好撞见应梨了,她又那么不识好歹,忍不住就想伤害她。
绍明一贯以此为乐。
绍明转了转眼睛,“你学习很好?”
他不信。
他虽然不学习,但他也见过那些好学生拼了命学习的样子,还有些女学生,每天熬夜到两三点,一个月的笔记都能做个十来本,一考试还是倒数。
应梨就像那些女学生。
“我…不怎么学习。”应梨犹豫了一下,说得很坦然,“但是我会考试。”
她微微一笑,“考试很简单的,用不着那么辛苦的学习。”
她和那些女生恰巧完全相反。
会考哪些知识点,又会以几种形式去考,只要她弄明白了这些,就从没有失过手。
但这就是绍明理解不了的范畴了,他能看出来应梨没有撒谎,因而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对方只是个十八岁的穷姑娘,比他整整小了四岁,可是那么气定神闲。绍明知道,她在他的面前从不自卑,也绝对没有半分的谄媚,即使她拿了他的钱。
凭什么?
车辆拐上了山区,超速了。
应梨偏头看向外头郁郁葱葱、飞速倒退的树林,“这是苍灵山吗?”
绍明不答,其实他能察觉到自己心里的火正在逐渐消散,整个人已经平和了不少,却不怎么愿意承认这一点。
应梨又观察了一会儿,“是苍灵山。”
她偏头问绍明,“我们去干什么?”
“你说呢。”
绍明挖苦她,“随随便便就跟个不认识的男人上了车,你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应梨顿了顿:“晚上十点之前我要回去的。”
应夏最近不慎跌坏了腿,只好在家里休养,洗澡的时候还需要应梨帮忙。
绍明冷笑了声,从镜子里看了眼她平坦的胸脯,有心讽刺她两句,又懒得开口。
车子一路行驶到了山涧的一座小庄园,是这一代远近闻名的高端度假场所,是绍明一个富二代朋友的家族产业。
因为不是节假日,客人并不多,绍明轻车熟路地停了车,随后就快步穿过了一条小路,来到了一池泉子旁。
下车以后他就没招呼过应梨,这时候亦是自顾自脱了衣服,脱到只剩了一条平角内裤,接着往池子里纵身一跃。
游了几个来回,绍明总算舒坦了一些,游到了池子边,抹了把脸上的水,眯着眼看应梨。
应梨坐在了旁边,两手托着下巴,微微侧着头看他,见他望了过来,就弯着眼睛笑,不吝啬于自己对他的喜爱,“你好像是一头鱼呀。”
鱼,应该用‘条’,但他比较壮,又有点笨拙,就说是一头鱼。
绍明没听出来应梨隐含的意思,否则他得闹腾,此时他胸中闷气已经全然散去,觉得这小葡萄说话还怪好听的,这是夸他游的很好嘛。
他懒洋洋冲应梨伸了手,“过来,教你游泳。”
应梨便向他慢慢走了过去,她左右看看,“是不是要穿泳衣……”
话没说完,绍明就已经拽着了她的手,猛地把她向下一拉,应梨应声跌落,重重落在绍明的怀里。
她觉得这个举动令自己很不舒服。
绍明则是笑了两声:穿什么泳衣呢,他就爱看女孩衣冠齐整,但是湿了身的模样,有种别样的乐趣。
应梨不会游泳,虽然池子很浅,但她还是有些慌,只好扒住了绍明,皱着眉说道:“我想上去。”
“不是你自己走过来的?”绍明一手搂着她,一手用水泼她的脸叫她睁不开眼。自己的眼睛则是不正经地向下看,然后脸上的笑意就收住了。
应梨没穿内衣。
应梨其实从来都不穿,因为这件事,她曾经被女同学们议论过,只是不放在心上,直到发育期的时候被几个女老师提醒,说这样的观感不好。
但是,应梨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观感呢?
她还是从来不穿内衣。为了避免麻烦,在夏季的时候,她会尽量捡着宽大又不透的衣服穿,这是她做出的一点妥协,也是少有会令她心情不好的一个无聊的理由。
应梨又重复了一遍:“我想上去。”
绍明闷不做声,他根本没有那种非礼勿视的教养,还是直勾勾地望着,有点恍然大悟:难怪刚看着曲线不对。
原来,也不平啊。
这么光明正大的偷窥当然被应梨发现了,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皱着眉看他,眼神里有一种沉默的谴责。
“行行。”绍明移开了眼睛,少见地说了句废话,“你真不学游泳?”
应梨冷静地告诉他,“不学。”
她不想跟绍明学。
“这么没劲。”
绍明用手托着她,将她送回了岸上,看见应梨背对着他跑了,又吹了两声清亮的口哨,浑身带劲,扎了个猛子。
池子旁边有木头搭建的淋浴间,应梨从里面找到了浴袍穿在了身上,她把自己的衣服挂在了外头晾干,然后专注擦拭着头发,擦得半干不干的时候,拿出吹风机。
绍明从背后抱住了她,语气摇摇曳曳的,“小葡萄。”
应梨挺直了微微弓起的腰。
她觉得有点失望,虽然经常渴望触碰绍明,也有过相关的幻想与梦境,但此时此刻,她觉得不舒服。
甚至被一股莫名的忧伤击中。
绍明没发觉她隐约的抗拒,况且,他也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照顾到应梨的感受。
此时的他被一股悍然涌起的**所支配,理智浓缩成了一个小点,他从背后伸手按向了应梨的胸前,察觉到自己正在微微发着抖。
大概是刚才游得猛了。
绍明头晕目眩地想,等会儿可千万不能丢人,他特别特别的想让小葡萄崇拜,并且畏惧自己。
屈服于他吧,不管是屈服于他的钱,还是他的人。
绍明察觉到,自己有些前所未有的激动。
“来找我,不穿内衣。”他闷声笑了笑,两手用力,喉咙嘶呵出声,吐露出粗鄙的欲.望,蓦地压低了声音,咬住她的耳垂,“是不是想让哥哥揉呢?”
应梨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向外扯,“我从来都不穿内衣的。”
她的声音里只有难堪,“你刚刚不应该看,你很没有教养。”
第6章 恶毒
绍明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血浆在血管中爆开,似乎要迅猛地突破这具轻薄的肉身,令他就此化为一滩没有意识的血肉。
他宁愿如此。
‘请你宽宥我的贪婪’
‘请你怜悯我的恐惧’
绍明无意识地念着这两句话,不断地、焦灼地祈祷,直到他意识到,他所祈求的神明,此刻正在与别的男人接吻。
他昏了头,把喇叭按得震天响,一只脚就没离开过油门。
应梨的脸无限逼近、放大,她的瞳孔中映出了疾速飞驰而来的庞然大物,何存抓住她肩膀的手指骤然用力,力道有些太过了,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到。
轮胎划过地面,产生剧烈而刺耳的摩擦声。
“吱呀——”
不到半米的距离,跑车停了下来,没有直接冲撞上这对亲吻以后的男女。
应梨与何存俱是僵了片刻,过了一两秒,他们才默默松了口气,沉默地望着车里的男人。
他的额头正在流血。
绍明还在大口喘着气,他的脑子发晕,眼前出现了一点点的重影。
医生说,他存在双相情感障碍症,精神会影响到肉.体。一开始绍明不相信,但他努力聚焦着目光,还是无法将应梨看得分明,整个人又在轻微发抖了,他心里的焦灼不断上升,最后狂叫了声,抬手狠狠地砸了下方向盘。
何存拿出了手机,已经按下110,然而看了眼绍明的迈巴赫车标,他又讽刺一笑,把手机收回去。
他已经恢复冷静,徐徐地问应梨,“你需要我在这里吗。”
“我做了蠢事。”应梨口吻懊恼,她很怕绍明又会冲下来打人,催着何存,“你快上去吧。”
何存放开了她,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是有些发软的,他冷眼看了下绍明,随后冲着应梨点点头,“我就在旁边,不走远。”
他的身影已经看不太见了,应梨才站了起来,察觉到自己的掌心里出了点汗。
人在直面死亡的时候,原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冷静。
应梨镇定地走过去,敲了敲绍明的车窗,口吻冷淡,“绍明。”
他刚才想要撞死她,这份癫狂让应梨几乎有些不能相信。
车窗降下,绍明还虚虚直视着前方,并没有看向应梨。
他的唇色有些苍白,目光没有焦点,人也显得尤其颓丧,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郁之感。
应梨耐心地跟他说着,“我们之前说好,你以后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绍明扯了扯嘴角,他在极力调整着呼吸,却仍是开不了口。
这种感觉甚至有些诡异了,就好像是鬼压床,意识无比清醒,思维如此敏捷,可是肉身迟钝,无法做出半点反应。
这幅样子看得应梨心中无奈,她明白,此刻的绍明不由自己掌控。
这个男人,骨子里是不太可靠的,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住自己,他是一团爆裂的能量,当能量倾泻而出,无论是正是负,都无法由人所控,更不要说好好沟通。
应梨准备离开,这个念头才刚一出现,她就听见了绍明一声轻轻的呻.吟,艰难地对她说,“应梨。”
他试图对应梨笑,为彼此的久别重逢的开场变得温情一些,“好久不见。”
这让应梨觉得毛骨悚然,瞬间反应了过来,绍明不打算同她讲道理。
绍明,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来定义他们的关系,什么再也不见,不不,他想要的其实是久别重逢、顺水推舟、圆满结局。
应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绍明活了过来,应梨和别人接吻的这个冲击力终于变得淡了一些,他要让自己努力忘记这回事,镇定地打开了车门,却不慎瞧见后视镜里的自己:一脸的血。
分外狼狈。
应梨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警惕着看他,“我不想见你。”
三年的时间如同走马灯一样过在了绍明的眼前,每一天他都想见到应梨,在他的想象中,应梨也是这样的。
是应梨的力量,支撑他走过了这九百多天,不然呢,他这么一个人,他怎么可能熬得过来。
绍明对此深信不疑。
可应梨怎么能这么说呢。
绍明被她这五个字噎得心脏都停了停,他想要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但最后呈现出来的几乎是有些恐怖意味的怨气,“但我想见你”。
应梨古怪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为什么啊。”
她的困惑是如此显而易见,绍明突然之间领悟了过来:她在为自己的无耻而感到震惊。
绍明难得有一次猜到应梨的心思,却不觉得欣喜,但也没有难堪,此时此刻,他甚至分外的坦然。
他就是不要脸,应梨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这回事了。
“因为……”他停了一下,有无数种矫饰的言语浮上心间,但最后只是轻轻告诉应梨,“再不来找你,我觉得我就要死了。”
应梨看了看他的车:“所以跑来撞我吗?”
“不是……”
“绍明。”应梨又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她已经懒得应付绍明了,应梨这么好脾气的人,也会把厌烦之情表达得这么明显。
绍明撑不住,狼狈地倒退一步。
他有太多的话想告诉应梨,但对方根本不想听,竖起了冷漠的堡垒,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不想再看见你了,绍明,如果你继续这样骚扰我……”
后半句话应梨没能说得出口,因为绍明飞快钻上了车,这样就听不到她的威胁。
隔着车窗,应梨瞧见绍明的脸色灰败,没有任何表情。
他直接倒车,二人眼神交汇了不到半秒,绍明扬长而去。
应梨站在原地抿了抿唇,自从上次看到了绍明,她的心里就一直有这样不安的猜测,今日总算变成了现实。
这不是绍明第一次死缠烂打了,应梨不懂他这次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何存眼看着那辆迈巴赫跑远,才慢悠悠从后头转出来,问了她一声,“前男友?”
他身上的烟味还没有散去,应梨对他弯腰道歉,“对不起何总,刚刚我是先看见他了,才,”
“我也看见了。”何存打断了她的话,冷不丁说:“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下来?”
应梨嘴唇小小地张开,何存似笑非笑地说:“我在追你,看不出来?”
她的痛经彻底消失,这么猛烈的痛,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应梨慢慢地开口,“我没有想到。”
何存挥挥手,二人往人行道上走,他不紧不慢地说,“你刚刚那样,对我也不是没好感的,对吧。”
应梨默不作声,事实上,她刚才是有一点精神崩溃了,因为毫无预兆的痛,以及绍明的不知分寸。
“我刚才不该那么做,不好意思,利用了你。”她走在何存的身后,解释清楚:“我就是想把他吓跑。”
确实没有其余的意思。
何存双手插着兜,惬意地仰头看着天,“我很乐意被你利用。”
他在路边给应梨找了辆出租车,目送着应梨进去,又温声叮嘱:“那男的看起来有点精神病,你千万注意安全,不行就来找我。”
找他也没有用的,他是阴险的生意人,仍然敌不过绍明这种疯狗。
应梨眨了下眼睛,“何总,明天的直播我就不来了,对不起,麻烦你重新找人。”
何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淡淡地看她。
应梨对他挥挥手,“何总再见。”
她把车门关上了,不敢看男人紧抿着嘴唇的脸,小小地吐出一口气来。
绍明的出现让应梨全方面的警惕起来,她又去了店里,应夏刚好不在,只有个帮忙的小姑娘,跟应梨说最近店里没什么奇怪的人。
她开始向学校申请走读,就在附近租了个小小的两室一厅,应夏那间朝南,阳台上还养了几盆植物,房间里有投影,布置得十分温馨。
等收拾好这些过后,应梨把应夏带过来参观她们的新家,她的心情不错,应夏倒是可有可无,看过一圈之后,冷不丁说道,“要是能养个狗就好了。”
她之前一直住在店里,但眼见应梨如此紧张模样,应夏心知自己无法拒绝妹妹同住的要求。
“房东不让养宠物。”应梨和应夏坐到沙发上,然后打开客厅的电视,她感到很满意,“你以后可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
这里距离学校和唱片店都挺近的。
门铃响了起来,应梨快步去开了门,刚才说得房东就站在门口,手里拎了一篮子鸡蛋,“小同学啊。”
这是个矮小又和善的奶奶,脸上带了点歉意,“我来提醒你一句,这个房子已经被我卖出去了,不过你们可以继续住。”
成交价要高于市场的百分之三十。
“买家好像认识你,在你租房之后才来要买的。”房东又偷看沙发上的应夏,这么貌美的姐妹花,难怪会遇上这种没常理的事情。
应夏提高了声音:“买家姓绍吗?”
房东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只能提醒到这里,“以后房租不用给我了,但你们总之呢,小心点。”
应梨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接过了那篮子鸡蛋,怔怔地关门,走向了应夏。
“挺好,今天吃西红柿炒鸡蛋吧。”应夏打开了电视,开始研究该如何投影她爱看的韩剧。
应梨闷闷地放下鸡蛋,她原地转了一圈,感觉方才还充满温馨的小房子,此刻却如同牢笼。
“姐姐,这是绍明买的房子。”
“是啊。”应夏笑着说,“看起来是送给你的礼物。”
“我不想要。”
“那我们搬家?太麻烦了,而且我赌,你下一个租得房子还得是绍明的。”
应夏轻描淡写地说,“你用不着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你不要有这种无聊的道德感。”
“可是我有点,”应梨坐在了她的身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有点恶心的感觉。”
绍明做事让她瞧不起。
应夏意外地瞥了她一眼,默然道:“绍明听见要气死了。”
“绍明跟我还算有点交情。”应夏指使着妹妹去冰箱里拿可乐,她是个十足的享乐主义者,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你就当是他送给我的,你沾了我的光,行吗?”
“不行。”
“那该怎么办呢我的小葡萄。”应夏哈哈笑出了声,“你又斗不过绍明,你阻止不了他的行为,要么我去把他砍死,你要不要姐姐替你去砍死他?”
“……不要。”
“不要这么严肃。”应夏放软了语气,察觉到应梨快哭了,又有点厌烦。
“他既然敢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那就是打定主意赖上你了。”应夏语气幽幽地吓着她,“你其实也知道,绍明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
过去的绍明,那就是个花团锦绣的废物,应夏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生出了浓烈的厌恶之感。
现在可不一样,他从油锅里滚了一遍还不死,就已被淬炼出了钢铁身躯。
“你从来不会害怕,但你怕绍明,对不对。”应夏凝视着应梨,“你吃过他的苦,你害怕那种感觉,所以你很慌,拼命想远离他。”
说完,她却又微微笑了。
曾经的绍明怀揣过如此歹毒的心思,时至今日,他终于得到了应梨的畏惧,却为此而陷入绝境。
这是一种,命运的馈赠。
应梨出神地想着这件事。
她怕绍明吗?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坚决地摇头,“不管怎么样,我不想要绍明的礼物,我们不搬家,继续给房租吧,请房东转交给他好了。”
这亦是来自绍明的教训。
绍明放开了手,又往后退了两步,他对应梨和颜悦色地说:“对,我是没有教养。”
这个人,越是生气,表情就越是漂亮,抱怨似的,“可是你也没有职业操守啊。”
应梨不明所以,但心知他在说出很恶毒的话,只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望着他。
“怎么?”绍明笑着问她,“你是不满意我给的价格?但是妹妹。”
他突然面无表情,变得有些骇人了,一字一顿地说,“你也不打量打量自己,就你,值当几万块钱吗?高价扰乱市场是要被行拘的。”
应梨恍然大悟:他说自己是妓.女。
而送的礼物,是嫖.资。
从那以后,应梨就明白了,礼物不可以随便收下,送礼物的行为也许会出于不求回报的喜欢,但绝大部分时候,这是一种需要双方都付出的交易。
她收了绍明的礼物,所以就要付出一点东西,也许是性,也许是尊严。如果她不肯,那么她就会受到绍明的羞辱。
这是一种成年人默认的法则,从没有人教给过应梨,就在今天,应梨付出了这份学费。
第7章 小黄狗
绍明骂完她以后就走了,应梨却被这辱骂定在原地,默默掉了两滴泪。
她不会因为□□指责而被羞辱到,但觉得这样的绍明令她尤为失望,她曾经给绍明赋予的一切美好特质全部被打破。
应梨明白了,绍明其实是个很恶毒、轻浮的人,他的快乐需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能够笑得那么美丽,是因为他的内心空旷,并且什么都不在意。
他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哎……”路上,应梨都在叹气,她的衣服已经吹干,正在慢慢地走回家,绍明大概从没想过要把她带下来,一直到深夜,应梨才狼狈而疲累地回到了家里。
她和姐姐住在老城区里一栋小小的两室房,即使深夜了,应梨还是想去看眼应夏的情况,凑近了她的屋子,听见里头男女发出的一些声响,忽然立住了脚步。
绍明今天就想对她做这种事情,那时候的他,就像是野兽一样。
又听了一会儿,应梨索然无味地回去睡觉。
绍明送给她的那块表、项链都放在应梨的床头,她那天晚上把东西妥帖地收在了鞋盒里,不想再看见他们,但也不想要还给绍明,索性塞进了床底下,假装它们并不存在,也假装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绍明。
日子还在这样的过下去。
高三的学习日渐忙碌,应梨依旧去打各种工,大概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她在奶茶店里再次看见了绍明。
应梨目不斜视,她今天排到了收银工作,立在柜台之后,“请问要点什么。”
绍明慢悠悠地看着她的工牌,眯了下眼。
原来她叫应梨。
绍明松松垮垮地站着,没睡醒一样懒洋洋问她,“你那天怎么回去的?”
应梨没有回答,她的心里涌入一股酸涩的感觉,不知如何应对这个场景。
“就用腿走回去的啊?”绍明打量着她僵硬的神色,嘀咕了声,“你厉害。”
应梨抬眼看了看他,她有点紧张,并不说话。
两人默默僵持了一会儿。
绍明左右看了看,然后忽然说要点单。
应梨有一点无奈,重复问道,“请问你要点什么。”
前头有菜单,绍明歪着头看了看,慢吞吞地问她,“哪个好喝啊?”
应梨只好推荐:“橙黄橘绿,果茶,是店里的主打。”
绍明应下,“那就这个吧。”
“要几分糖?”
“随便。”
应梨看了他一眼,“……没有随便,有三分糖、半糖、全糖。”
很多客人,自己弄不清楚喜欢几分糖,不满意之后往往会怪到店员的头上,她们都很坚持让客人自己说清楚。
葡萄的脾气挺好,从来不和人发火。
即使心里有气,也只是软软的、无语的看一眼。
绍明蓦地笑了,说了句土话,“那就要跟你一样甜的。”
应梨低下了头,脸上烧起了一片红,她决定不再跟绍明计较:这人不是真得要喝奶茶。
后面有人排队,绍明点完以后就不知该说点什么了,他站开了一点,心不在焉地看着应梨忙碌。
绍明发觉应梨的头发长长了一点,那天看着还碰不到肩膀,今天已经能够碰到了。
应梨适合长头发,头发越长,她越漂亮。
绍明低头用脚尖碾着地面,察觉到应梨刻意在回避他的视线,他开始觉得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已经折磨了他一段时间了,绍明其实是个从来不会愧疚的人,但那天说了应梨以后不过半小时,他在车里清醒了过来。
说得有点过了。
他并不笨,一开始就能看出来,应梨不是那种他熟悉的姑娘,而且就在昨天,他还很有良心地约束自己尽量别招惹她。
然后情况就变了……绍明回忆着应梨曲线美丽的胸部,呼吸顿了顿,发觉自己之前的行为应该叫做精虫上脑。
他从来不会这样,绍明讲究你情我愿,甚至习惯让对方主动,因为他其实觉得这件事也没太大意思,做多了,人还觉得空虚。
但应梨不一样,绍明想起自己刚才脑子一热,恨不得在泳池里把她办了的冲动,越想越怪异,忍不住骂了句,“这女的有毒吧。”
最终,绍明又把车开了回去,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应梨已经离开了。
然后他就在纠结:应梨是怎么下山的。
走路?
这念头一直盘踞在绍明的脑海中,见缝插针的骚扰他,睡觉之前、吃饭的间隙,撩拨女孩的时候,他都会有那么一瞬的发怔,想着应梨怎么没了,她到底是怎么离开的,那么长的一段路,她会不会遇到蛇。
绍明觉得自己快被应梨折磨死了,她真的有毒。
“橙黄橘绿好了。”应梨不明他的心思,只是平静地问他,“请问打包还是现在喝?”
绍明回神,张了张口:“…现在吧。”
应梨戳了吸管进去,将饮品推给绍明,就把头一扭。
这饮品果然花花绿绿的,绍明看了眼就有点嫌弃,认为里头全是工业香精和廉价糖分。
他皱着眉,用手指点了点柜台,“这玩意儿好喝吗?”
今天是工作日,客人没那么多,应梨尽量平和地回答他的问题:“看你的口味。”
“哦。”绍明意味深长,他看看配料表,自顾自地说,“应该不合我的口味。”
他把饮品推给应梨,带了点笑,“你喝吧。”
如果是以前,应梨会乖乖喝下,还会很高兴。
但现在,她突然警惕地看了眼绍明,像是在打量这个人又在酝酿着一些什么坏主意,没有接茬,也没有拿饮品,任由它搁在柜台上。
绍明自觉已经赎完了罪、表述完了歉意,但那股不自在的感觉还没消散,他语气温和了不少,“不喝就扔了吧。本来就是买给你的,那天……”
话没说完,应梨就把饮料扔进了垃圾桶。
‘砰’的一声。
绍明闭了嘴,脸上的温和消失得干干净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而应梨则在神色自若地询问顾客要几分糖,她打出了单子,忙完再抬头,绍明已经不见了。
也许以后都见不到他了。
应梨认识到,他们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是在精神还是在物质上。
她追了出去。
那辆银灰色的跑车消失在了视野,追逐着夕阳,随着地平线而隐没。
应梨感到,自己的心情也像是这片天空,布满了难以言喻的昏沉光线。
又酸又涩,这些情绪堆满了,快要溢出来,可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喜欢绍明可以亲近他,但是她对绍明又有点喜欢,又有点讨厌。
不想跟绍明说话,又渴望见到他。
“其实没必要纠结该怎么办,主动权在你手里啊。”应夏摸着狗头,微微一笑,“你心里有气,他还上赶着过来,那你就去折磨他呗,你现在动根小手指头,就能把他弄死。”
说来说去,男男女女,不就这么回事么。
小狗‘汪汪’了声,在应夏的手底下转了个圈圈。
“你看这狗,像不像绍明?”应夏哈哈一笑,“天天围着你转圈。”
应梨去清洗狗碗,在厨房里对应夏说,“他不像小狗,他上次想撞死我。”
应夏浑然不在意,“他是想跟你一块儿死。”
她又在吓唬应梨了,“你两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应梨擦干净狗碗,搁在了阳台上,顺手将两人的衣服收起来,不妨看见了楼底下的那辆车。
绍明的。
自从上次两人面对面之后,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绍明他就这么在阴暗中蛰伏着,有时候会把车停在楼下一整晚,第二天应梨去学校的时候,瞥见他在车里睡着。
应梨觉得无力,去房间里叠衣服,“你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谁让你被绍明发现了。”应夏把狗抱在了身上,“你是个小菩萨呢。”
门铃响了下,应夏试图指挥小黄狗去开门,应梨叠完了衣服快步去开了门,是个快递员,“麻烦签收一下。”
这是绍明送的礼物,大约是明白这两人养了条小土狗,买了一堆宠物用具寄过来。
应夏抱着狗来到快递箱的旁边,她问狗:“宝贝,喜欢这些东西吗?”
应梨感到匪夷所思,“他怎么知道我们养了小狗。”
“你没发现啊。”应夏撇她一眼,“咱们去逮狗的时候,这孙子就躲旁边看着呢。”
应梨搬起了快递箱走出去,吃力道:“等会儿给我开门。”
应夏微微一笑,明白她要去折磨绍明了。
走到楼下,应梨拖着那硕大的快递箱子,一直拖到了垃圾桶旁边,她拍了拍手,平静地往回走。
来到楼道门口,她突然被人从后面扯了下胳膊,应梨觉得有点烦,接着整个人一轻,她被绍明扛走,不由分说塞进了车里。
这是一辆招摇的加长林肯,后座空间宽敞,禁得起两人在里面撕打,不过那是绍明单方面挨打,他闷不吭声地受着,嘴里嘀咕着一些疯话。
应梨又踩了他一脚,被他拽住了脚,鞋子掉了。
这点小小的意外助长了绍明的气焰,他本来就高,人往前一扑,应梨便被死死地压制住,听见绍明压抑着的喘息,语气发狠,“你再扔,你再敢扔……”
应梨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她为了眼前的状况而感到绝望,“我已经很后悔了。”
这四个字让绍明奇异般地顿住了。
他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我已经很后悔喜欢过你了。”应梨哭了出来,“你一定要把事情变得这么糟糕吗?”
狭小的车厢里,充斥着应梨的香气,像是某种兴奋剂,光是轻轻嗅着,就能让绍明血液再度温热起来。
然后,他感到自己在一点点冷了下去,心里的恐惧压制住了他的**,绍明力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甚至很体面地从应梨身上下去,然后将她扶着坐起来。
“你不能这样。”绍明不看应梨,和她并排坐着,谈判一样的语气,“我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好了,我早离婚了,也把他们弄狱里去了。我,我天天都在工作,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我已经变得很好了,好到…能配得起你。”绍明又微微笑了起来,为了二人的未来而憧憬,“我来找你,把你和你姐姐,还有那条狗带回去,我跟你结婚,以后就都不分开。”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并不敢看应梨。
“不要。”应梨又浓重的鼻音,厌烦道:“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她侧头,发现绍明又在瞪她,然而应梨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她拥有这种掌控自己情绪的力量,“绍明,我不喜欢你。”
绍明眼神阴冷地看着她,他生不出伤害她的**,他只想毁了除却应梨之外的一切,包括自己。
他会做到。
第8章 去抓她
入夏的第一个月,暴躁、动荡、阴郁。
天边的晚霞像是要烧了起来,绍明摸到遥控器,将窗帘阖上,黑暗笼罩在这个房间里,他懒懒地往身侧一翻,冷不丁碰着了一具温热的皮肉,登时被吓得汗毛直立。
“干嘛呀。”女孩的头埋在羽毛枕头之中,腰部塌陷,声音十足慵懒,“几点了?”
宿醉带来的头疼让绍明不想说话,他木着脸坐起来,掀开了床头的小台灯,“起来。”
“怎么了嘛。”
绍明的声音里还有浓烈的倦意,“你回去吧。”
他有一点反胃,忍着不去看那女孩,那人还偏偏爬起来缠在他身上,掐尖了嗓子,“你想要我去哪里啊?”
两人昨晚都醉了,因而什么都没发生,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与绍明拥有实质性的进展对她来说无所谓,但是很重要。
绍明忍着没吭声。
他的呼吸有些重了,在黑暗里,冷眼打量着身上的这个人,克制着愈发浓烈的厌恶。
女孩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动作较为大胆,过了许久,终于得到了绍明回应。
小台灯的电线被扯断了,然后被狠狠砸在了地上,宇宙大爆炸似的动静。
绍明的后脑隐隐作痛,忍不住揉了揉,他知道,那女孩仓皇出逃了,一定会在背地里骂他是个王八蛋。
说不定还要造谣他阳.痿。
他靠在了床头柜上,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遁入了颓丧的梦,等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床头柜上还有那女孩留下来的东西,绍明将它们全扔到了地上,心不在焉起来洗漱,打开冰箱寻找食物,填满了胃部之后,他又瘫在了沙发上了。
也许应该养条狗。
这间别墅太大,是当年很流行的欧式豪华装修,繁到了最极处,总觉得有股幽幽的冷意。
绍明立刻打电话给朋友,叫他给自己挑一只狗,对方问他要什么品种,他想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形容:“要性格好点,眼神湿漉漉的,但是又有点叛逆…”
就跟应梨那种似的。
绍明突然清醒了过来,“算了,麻烦。”
他挂了电话,摸了车钥匙就出门,直奔奶茶店那边过去。
但那店里早就打了烊,绍明回忆着应梨以前说过的话,又把车开到了十二中的门口,恰逢学生们终于放了晚自习,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绍明将车停靠在了路边,随便抓了个学生就问他:“认识应梨吗?”
那带着酒瓶底子眼镜的女生被他吓一跳,随后又有些腼腆地点头,“认识。”
绍明觉得她没眼色,“人呢?”
“她从来不上晚自习啊。”女学生有点懵,没头没脑的说,“学霸不需要受这些苦。”
应梨这种神出鬼没,但次次考试拿第一的做派,在这12中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并且瞻仰,还造出了许多并不好笑的梗。
绍明立刻关上车窗,他认为应梨有心折磨他,所以故意跑不见了。
他冷笑一声,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笔账。
对应梨来说,这也是个不太开心的夜晚,她的家里遭到了破坏,大门上被人用红色的油漆喷上了:婊.子、贱.货、小三这些词语。
应夏和她站在外面默默地看,表情有点一眼难尽,随后跟应梨说,“你得罪了谁?”
应梨说得不太确定,“……一个男人吧。”
“出息了啊。”应夏夸奖了她,并走过去捡起了墙角的喷漆,放手里晃了晃,发现还有剩余,便举起手,随意地在门上喷涂。
应梨给她倒了杯水,随着一瓶喷漆用完,她们的外墙上呈现出了一片形状抽象的绯红线条,仔细看看,像个女人的脸。
辱骂性词汇被遮盖了,应梨左看看右看看,“真好看。”
她的姐姐并没有学过绘画,但每次随手一涂,就会让应梨发自内心的感到欣赏,艺术性扑面而来。
“回去睡觉吧。”应夏揽着她的肩膀,“别怕,下次再有人来,我就用这个……”
她晃了下瓶子,又狠又快地说:“往他头上砸。”
应夏言出必行。
等应梨接到电话,匆忙赶去派出所的时候,应夏正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冲她眨了眨眼睛。
“是个女的,”应夏笑吟吟告诉她,“不是男的。”
应梨的眼泪掉了出来,有点埋怨地检查她脸上的擦伤:“你怎么受伤了。”
这一片擦伤刚好在脸颊上,看起来是挺严重,但对方却成了个猪头,几乎没法见人。
民警无语地望了她们两个一眼,手骨扣了扣桌面:“你们家长呢?”
应夏头也不抬:“死光了。”
挨打的人其实还没满十八周岁,又是这么一个情况,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而那个女生的父母则不依不饶,声称他们女儿被打残废了,一定要应夏坐牢才行。
那个女生确实被打得很狠,半边的脸都肿了起来,正捂着脸坐在父母的身后,恨恨剜了应梨一眼。
是那天,泼了应梨一脸奶茶的人。
“我不和解。”女生仰起了脸:“我要你死……”
“差不多得了。”民警拍拍桌子,“你这边挑得事情,还跑去涂人家外墙,这事可大可小,别不知好歹。”
女生的父母立刻去和民警掰扯,吵得几乎是震声响,那个年轻的民警也头疼得很。
应梨忽而冲着那女生走过去,问她,“你想要绍明知道这件事吗?”
女生的表情立刻就带了点怯意,她上下打量着应梨,警惕着问,“你跟他上床了?”
紧接着,她又说:“你以为他会管你?”
一定,不会管。
“你可以试试。”应梨冷静地告诉她,“你如果继续这样,我就去找绍明,让他来处理。”
静了片刻,那女生把头一别,“那我不管,你去跟绍明要钱吧,赔我手机。”
应梨将绍明给的礼物都赔给了奶茶妹,回去的路上,应夏双手环抱着胸,唉声叹气,“你太软了。”
应梨回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她的手机确实被砸了,那些东西,也不是我自己的。”
本来也是绍明砸得手机,只能拿他的东西去赔了。
应夏并不关心谁砸得手机,也不关心谁是绍明,她闷闷不乐地走在前头,忽然说道:“应梨。”
语气十分冷淡。
应梨立刻跟了上去,听见应夏慢慢地跟她说:“有些人配得到你的怜悯,有些人只配去死。”
“刚才那女的就只配去死,”应夏斜了她一眼,“你不要可怜她,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种可怜,其实是一种同病相怜。
她们都吃过绍明的苦头,虽然应梨心中觉得,这个女孩和她根本就不一样。
应梨敬畏着点点头,她的姐姐又忽然笑了,觉得她此刻表情严肃得分外可爱,“来,我们回头。”
“嗯?”
应夏摸了摸兜里,“我带了把水果刀,等会儿你捡块儿砖头,找那女的,把东西抢回来。”
应梨还在迟疑,后面有个清亮的声音立刻响起来,“这是违法犯罪啊。”
刚刚那个民警。
他开了辆车,一直跟在两人后面,应梨心事重重的,竟然没发现。
应夏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哟,警官也下班了。”
是刚才一直在调解的警.察,名字叫林屏山。
年轻的警.察听出她刚是在开玩笑,立刻把车往前开了开,与她们两个平行。
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露出了口白牙,“这条路有点儿黑,上来吧,我送你们回去。”
应梨以为,她和绍明的交集大概至此便要全部结束。
绍明也有同感,因为他一连堵了应梨三天,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应梨不常去学校,也结束了奶茶店的工作,距离二人上次见面也就过了两周,她却像是人间蒸发。
绍明觉得事情有点邪乎,晚上和朋友去酒吧喝酒的时候,脸上都带了点郁气,偏偏后面沙发上的那群姑娘,嗓门把人天灵盖都能掀翻。
“婊.子今晚去时光大楼那边发传单。”
“爸妈都死光了,孤儿一个,住在金湖那边,家里穷的要死。”
“那就把她扒了拍点视频呗。”
这些声音隐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后面,绍明听得嫌弃无比: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嫌脏,有心要换个位置,又听见其中嗓门最大的那人吵了声:“走走,她出来了。”
“到时候要不要发给绍明看看哈哈,让她装绍明女朋友。”
“算了吧,这绿茶婊最会装柔弱了。”
大嗓门结伴走出了酒吧。
绍明认出来其中的一个女的,正是上次吵着要坐他法拉利、泼了小葡萄一脸奶茶的妹妹。
他摸了车钥匙便默默坠了上去。
绍明有种预感:她们要去找小葡萄。
然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绍明,找了应梨三天没见到个影子。
这帮小太妹出手就能逮到她了?
还真是。
他今天开得车并不张扬,不远不近地跟着那群大嗓门,一直跟到了金湖广场。
这是个一贯比较热闹的广场,近期开了夜市,更是人来人往,应梨正在发传单,手里的活儿刚要干完,就有人一把将她的传单抢走,笑嘻嘻着:“我帮你发呀。”
那是个浑身散发着‘坏学生’气场的女生,抢走传单后便随手一扬,花花绿绿的纸张登时飞了一地,被夜风卷着飞向远方。
其中一张恰好飞进了绍明的车窗里,他随后捡起来瞧了瞧,然后忍不住笑了:正是他舅舅家里,新开的楼盘广告。
等绍明再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应梨已经被几个女生推搡着,逼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第9章 你还挺乖
应梨只跟奶茶妹说话,听不出什么慌乱的样子,“我赔给你手机了。”
“那你人挺好啊。”奶茶妹脸上带着笑,用食指戳了戳应梨的肩膀,“不如我们交个朋友。”
她的职高同学们起哄:“我也想要新手机。”
奶茶妹则是揽住了应梨的肩膀,语调有一点阴阳怪气,“唉哟你不早说,我这朋友大方死了,她给你买。”
应梨飞快摇头,“我不买。”
她的脑海里还存着之前传单飞在夜空里的画面,明白今天晚上的工资是拿不到了。
这应梨挺不识眼色的。
绍明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坐在车里,听她们一言一语的霸凌着应梨。
今晚,她估计逃不了一顿打。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管这回事,总之人没动,并且也不太想动。反正见到应梨以后,他这段时间整个人的郁燥一扫而空。绍明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太讨厌这姑娘了,还是因为上次没睡成所以太惦记了。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构不成他帮应梨的理由。
奶茶妹阻止了她们要动手的倾向,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到底跟绍明上过床没有?”
她们打听到了,绍明这个月还没有女朋友。
应梨不肯回答这个问题,她想出去,只是没走两步,就又会被人笑着推回去,奶茶妹不断地问:“说呀,睡没睡过。”
到现在,她居然还没哭,甚至也没有求饶,只是肉眼可见的烦躁,紧紧抿着嘴唇,绍明读出了点倔强的意思。
他单手托起下巴,漠然地看着里头的场景。
应梨的头发又长了一点,长得挺快。
个子似乎也抽高了一些。
“肯定睡过,不然你哪儿来的钱呢。”奶茶妹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她拖长了语调,“总不能是你姐姐出去卖的吧,那么身残志坚?”
应梨冷冷看了她一眼。
奶茶妹愣了,被这困兽似的眼神瞪得有些发怵,随后又不太自在地笑了笑,假装不在意,“生气啦?”
“我跟绍明没有睡过。”应梨慢慢地说,“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还当这是奶茶妹想要纠缠绍明做出的举动。
后面有个流里流气的男的问她,“是不是觉得挺可惜的?”
“你看她一脸失望,哈。”
“欲求不满啊。”
奶茶妹让开了位置,换成男的堵在了她的面前。
应梨禁不住后退两步,脊椎抵上了墙壁,那个男的便顺势单手撑着墙面,给她来了个壁咚。
他想要强吻过来,只是被应梨头一偏就躲开了,情况开始变得有些棘手,混混们都更为激动了一些,哄堂大笑,“她看不上你啊。”
“人家想要绍明,要富二代。”
他们堵得比较严实,绍明皱着眉,看不清应梨的情况。
他心里头似乎也跟着一同堵得慌,刚预备下车,又听见那男的猥琐油腻声音,“别老盯着绍明诶,我不比他帅?”
奶茶妹笑骂了一句:“不要脸。”
“说啊。”那男的也笑了,又往前堵了堵,“我跟绍明哪个帅,妹妹?”
应梨不答,他再度逼近,“别不理人啊,装什么呢,想不想跟哥哥接吻?”
应梨硬邦邦说道:“不想。”
男的嘿嘿一笑,“口是心非。”
“你长得很丑,笑起来也很下流,让人感到恶心。”应梨看着他,“你连绍明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应梨的气人之处就在于,她很认真。
上次她说绍明没有教养,也是这样,拿平平淡淡的语调,讲出最戳人肺管子的话。
她是真不怕挨打。
甚至在那男的用威胁性口吻问她:“你他妈说清楚,我哪儿比不上了?”
应梨还冷静地给他列举,“绍明的眼睛很干净,你的很浑浊,像老鼠。绍明长得比你好看,但你的长相和你的心思一样,都见不得人,”
混混集团被她的举动弄得集体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男的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喘气声,从喉咙里低低地,“我□□…”
巷子口那辆车忽然发出了一阵巨响的喇叭声,几乎把所有人震得心口一悸,随后一盏大灯便亮了起来,车头直冲着他们,刺眼的灯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们这才注意到,巷子口那辆车里居然还有人在,有个女生骂骂咧咧,“找死啊你他妈的。”
绍明不吭声,依旧是按了两声震天响的喇叭,随后才懒洋洋地说,“应梨?”
应梨眯着眼看过去,她认出了这是绍明的声音。
然后,她一直憋着的那股气就忽然松掉了,整个人涌现出了一点疲累感。
绍明终于把灯关了,埋怨她动作慢,“上来啊,还跟这帮晦气东西站一块儿呢?”
晦气东西们互相望了望,有人脸上带了点怒气,可都不敢出头说话。
甚至给应梨默默让开了一条路,目睹着她一步步走了出去。
应梨并没有上车,绍明弄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此刻的他出奇地有耐心,只是开车跟在她身边,偶尔撩拨一句,“哭了?”
应梨摇了摇头,她垂下眼睑,对绍明露出一个笑,“你等一下。”
眼睛圆圆的,果然是…葡萄。
她回到了之前发传单的地方,随后就忙着四处寻找,把飘落在广场四周的传单一张张捡起来。连吹进花坛里的传单,都用小树枝把它扒拉了出来,然后她将传单叠放整齐,搁在了垃圾桶的盖子上。
因为不打算要工资,应梨也不准备再发了,做完这一切以后,她来到了绍明的车旁边,坐上了副驾驶,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车里在放音乐,是个声音低沉沙哑的女歌手,唱着缠绵悱恻的英文歌,绍明他趴在方向盘上,像是睡着了。
等一首歌唱完,他才没骨头一样的起来,眼睛并不看应梨,像是随口问:“吃晚饭了没?”
应梨‘嗯’了一声,“吃过了。”
绍明为她的不解风情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再吃一顿呗。”
他偏头,笑意隐隐一闪,眸子里好像有星辰闪烁,“给个面子啊,应梨。”
拒绝的话语是说不出口了,应梨觉得自己此刻化为了一阵晚风,温柔、轻盈地浮在半空之中,静静地、快乐地看着车中的两个人。
南湖广场这里就有不少可以吃的东西,但绍明嫌它这里的档次低,一直把应梨带到了市中心,在路边停了车,也没管行动慢吞吞的应梨,自顾自下车,来到餐馆门口。
这是一家日料店,应梨注意到外面并没有招牌,进去以后就被侍者引入包厢中,从右边的大片窗户里 ,可以直接看到后面厨师切鱼的画面。
这是个十分高端静谧的场所,有隐约的烛火散发着摇曳的昏光,应梨觉得有些拘谨,绍明给她拿了杯清酒,“喝吗。”
应梨闻见了酒精的味道,她试探性抿了一小口,随后轻轻地搁在了旁边。
“不喜欢清酒?”绍明又招招手,“拿点女生喝的。”
侍者很快替她端上来一杯鸡尾酒,应梨实际上不太想喝,但在绍明的灼灼目光里,她只能给面子的重新抿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直到喝完。
“这是百利甜,你喜欢?”
应梨一抬头,她看见了绍明正单手支着下巴看她,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刚刚我没去救你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他一贯是讨要奖励的人,这么点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亦要得到应梨的珍重,以至于用了救的字眼。
可是灯光迷离,洒在他有点湿润的唇上,有种动人而别样的粼粼之感。
应梨乖乖地告诉他,“他们要动手的话,我就喊救命吧。”
“哦。”绍明意味深长。
他又自然而然地贴得近了一点点,眼神要勾不勾,“你也知道他们会动手啊。”
口吻里似有一些责备的意思,这一点责备与关心所纠缠并组合,生成了十分的暧昧。
应梨忽然开不了口,她看见绍明漆黑的眼眶中也跃动着烛火,闪烁着。
她忽然偏开了头,“因为就算我求饶的话,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还有可能更加想要欺负我。”
倒是实话。她挺有种。
绍明轻轻一哂,叉起了一块油脂密布的金枪鱼中腹送入口中,又偏头示意了下,低沉而悦耳的小提琴音便在其中缓缓流淌。
应梨没动桌上的东西,忽然犹豫着开口问他,“你带很多女孩过来吃饭吗?”
绍明似笑非笑撇她一眼,“你以为呢?”
应梨缓慢地想了想,“……应该是的。”
那人支着下巴,用叉子挑了块炙鹅肝过来,应梨不得不张口,察觉到舌尖有点苦。
“还真不是。”绍明半耷着眼答道:“我不带女孩来这里吃饭。”
他其实很懒得应付女孩们,至多愿意陪着逛逛街花点钱,绍明是浮华公子的做派,为女朋友们挑选衣物包包,实际上也是他自己的一点乐趣。
至于什么烛光晚宴一类,需要他付出半点情绪价值的东西,想都不要想。
他睨了眼安静的应梨,“不信?”
应梨却只是轻轻地点头,“有点不信。”
绍明笑了下,“你还挺乖啊。”
桌上的东西应梨都没动,绍明偶尔逗弄似的投喂她一口,她会微微皱着眉头吃下,除此之外则是安静得不太像话。
有点无聊的性格,但出乎意料的是,绍明在她身边自得其乐,甚至用完餐之后也不急着走,而是闲闲地望过去:“这曲子不错。”
演奏者对他微微一笑,应梨亦是偏头望过去。
这是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有时候应夏会用家里的二手唱片机播放,应梨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现场演奏。
绍明发觉她的兴趣,一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声,随后轻轻一招手,让人把小提琴拿给他。
他动作轻慢地起身,虽然是要故意在应梨面前表现,却并不显得那么讨厌,“你也喜欢?”
应梨有些惊奇地看着绍明,她没想到这个人与小提琴会如此契合,搭上肩膀演奏地同时,他的所有轻浮与傲慢在此刻全数湮灭,整个人专注而认真,动作优美地拉动琴弦。
他演奏得不如乐者一半好,还错了几个音,不过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
虽然是给应梨表演的,可他始终轻轻垂着眼睛,眼睫随着音乐而微微颤动,甚至显出了几分阴阴的沉郁。
应梨在此刻察觉到了绍明不愿意示人的一面,像是透过层层风暴中,窥见了那只煽动羽翼的蝴蝶。
第10章 莆田鞋
距离高考还剩一个半月,应梨被班主任叫去谈了几次话,希望她能够和其他学生一样上晚自习,她只好妥协,暂停了兼职活动,但是拒绝了一起住校。
应梨早已辞去了奶茶店的工作,等一周后绍明再次来到那店门口,照样没看见她。
他当下也不着急,只是坐在车里,默默地看向店里忙碌的服务员们,直到半小时后,他察觉到自己大概是一直在发呆,顿感莫名其妙。
那天拉完小提琴以后,他的心里忽然一片荒芜,直到今天也没填满。
就好像是天边逐渐寥落的夕光,随着暮色而沉寂于地平线之下。
好像有什么地方巧妙的滋生出了一点问题。
细微,却如此让人难以忽视。
盛夏已经悄然降临,十二中的学校里没有空调,房顶上的大吊扇发出沉闷的嗡嗡声,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末尾十分钟,同学们有些已经在收拾东西,应梨的肩膀忽然被人戳了下。
一沓习题册从身后递过来,“应梨,这题你能给我讲讲吗?”
极少有人跟她搭话,应梨接过来瞟了眼他的解题思路,嘴唇抿了抿。
“老师说你的学习方法跟我们都不一样。”男生来到了她的身侧,单手搭上了她的桌沿,“这种类型的题目每次遇到我都拿不到分,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有,但是我的想法跟你的不一样。”应梨快速用铅笔在周边列了个框架,“下次你不要根据材料去想原理。”
“什么意思?”
应梨把他的习题册还回去,语速有点快,“先判断题目要考你哪个章节,然后再把那节的几个原理去对一下,实在不确定就全部都写上去,然后加上几句总结和分析,老师不会不给你分数的。”
铃声响起,在这一群跟找不到脑子的丧尸般挪动着的学生里,绍明一眼就看见了应梨。
她的脚步似乎要比别人都轻盈一些,没有半点高三生的死气沉沉之感,一看就没认真读书。
应梨的身后追出来了一个男生,个子挺高,脸上挂着傻笑,手里还举着习题册,不顾这女孩的冷淡,一直跟她说些什么,应梨则是偶尔点点头。
“你是怎么把那些原理都背下来的?”男生名叫邱闻,声音也有点浑,“那么多。”
“不要逐字逐句的背下来。”应梨回答:“你只需要记住几个关键词,把整本书的框架都推过一遍。以后基本就都不会忘记了。”
邱闻冷不丁来了句,“难怪你不学都能考第一。”
他们经过了绍明的车旁,来接送学生们放学的家长有不少,应梨并没注意到他。
应梨的声线偏甜,只是说出来往往有点冷,“考试很简单的。”
“我妈给我请了北苑附中的老师辅导我,一小时三百块呢。”邱闻叹了口气,“但我感觉还没你讲得好,你要不要考虑下当我辅导老师?”
应梨略有意外:“可以吗。”
她被强制要求上晚自习,虚耗的几个小时里,找点事情做也不错。
“当然。”邱闻要高出她一个头,较为自然地望她身边靠了靠,“我只要成绩提上去了就行,不过可能要辛苦你,晚上得来我家两小时。”
他对应梨笑了笑,一手虚虚搭上了她肩膀,“我家里就在北苑别墅区,我听说……”
‘滴——’
喇叭声几乎有些刺耳了,穿着校服的两人均是被吓了一跳,邱闻连续后退了两三步,应梨则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绍明?”
那天晚上的绍明把她送到公交车站后就不见了踪影,就算是在路上,他的心情似乎再度变得烦躁,两人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站台那边只有应梨一个人在等,她缓缓走到了路灯中央,心中有隐约的预感:因为被她窥见了那一面的绍明,也许不会再愿意见到她。
绍明对她扯出一个冷淡的笑,随后目光越过了男生,姿态几乎有些和蔼,“北苑那边还有别墅区?”
停了两秒,他又恍然大悟:“对对,我记起来了,那边是拆迁的安置区吧?地儿在大郊区,破楼也值不了几个钱,叫成别墅好听些,也防止拆迁户去闹。”
邱闻立在原地,神色逐渐变得僵硬。
绍明对他微微一笑,“我听说,那群拆迁户……”
“你来接我吗。” 应梨出声打断他的话,她觉得身旁的邱闻逐渐散发出可怜的气息,又上前了两步,“是吗?”
绍明止住话题,在车上抬头,冷峻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的眼神向邱闻那边瞟了瞟,目光在他脚上刻意定格了几秒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应梨上了他的副驾驶座,没跟邱闻道别。
两人并没说什么话,绍明开得有点急了,应梨提醒道:“这是学校门口。”
“你那点脑子全花在学习上了?”绍明的嘴角撇了撇,“跟一个穿莆田鞋的啰嗦那么多。”
他定格的那几秒钟,目光足具侮辱性。
即使是不开口,这么刻薄的一个人,也能让人感到难堪。
应梨这才察觉到他当时目光的用意,顿了几秒,这才慢慢问道:“为什么,我不能跟穿莆田鞋的人说话呢?”
绍明一时说顺了嘴,轻轻一嗤,“我看你们也就是同类相…”
他适时地安静了下来,还用余光扫了眼应梨,察觉到对方没有生气的倾向,这才不舒服地移开眼神。
时间接近夜晚十点,他们再次来到这家日料店,小提琴乐手似乎快要下班了,正在收拾东西,瞥见绍明进来,她的眼睛亮了亮,旋即重新拿起了琴。
绍明显然是这边的常客,来了之后径直去了上次的贵宾位置,主厨是个日本人,特意过来跟他打招呼,只是很谨慎地,没有询问他身边的女伴,之后让服务生送来了一杯百利甜。
他注意到上次的应梨不喜欢清酒,第二次便会做出相应的服务,应梨对此感到有些惊奇,绍明却浑然不在意,他瞧见了酒杯里的百利甜,忽然回了下头,“对了……”
本来是给应梨带了杯她们店里的奶茶,被他忘在了车里,一时间懒得去拿,便将车钥匙递给了服务生。
是一杯冰的橙黄橘绿,冰块已然化了开来,饮料色素亦是已经相融在一起,呈现出有些不大清爽的黄绿色。
绍明把饮料推过来,心不在焉道:“给你的。”
他也注意到了自己不喝这边的清酒。
应梨还是拿过了那杯自己同样不喜欢的奶茶,垂着眼眸问他:“你为什么老是不高兴呢。”
绍明莫名其妙,“哪只眼睛看见我不高兴了,我高兴的很。”
应梨耐心地跟他说,“你刚刚对我同学发脾气,说话非常刻薄。”
绍明皱了下眉,忽然觉得气不打一出来,“你愿意被那男的骚扰关我屁事,我不高兴什么?我就是看莆田货不顺眼……”
他拧起来的眉间忽然被人轻轻点了点,应梨的指尖似乎被注入了冰魔法,绍明发觉自己整个人瞬时成了一座冰雕,僵硬着任由她所为。
应梨在帮他抚平眉间的褶皱,她的圆眼睛又睁得像一颗葡萄了,透着一股水汪汪的调子,“如果你不要这么刻薄的话,就不会经常不高兴了。”
她已抽身离去,绍明还被定在原地,听着她自言自语似的,“你不高兴的时候,有点像是一个,礼物盒子。”
“……什么东西。”
“就是里面会弹出鬼头的礼物盒,我小时候玩过的。”应梨还比划了一下,“看起来那么漂亮,还扎着粉色的丝带,好像在对人说‘快来拆开我吧。’。”
但只要跌入这甜蜜的陷阱,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颗狰狞面目便会骤然现身,不讲道理,不由分说。
绍明被这形容搅合得心神不宁,尤其她说什么粉色丝带,几乎把他的想法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地方。
他确实常常不高兴,爱发脾气,因为周围人都顺着他、哄着他,可是这其中未必不存有轻视的意思。
但应梨是个例外,她……脑子不正常。
被小太妹堵在巷子里都不求饶的做派,当然也不可能怕绍明了。
“明天请个假吧。”绍明忽然对她微微一笑,“我带你…不是,你陪我去趟skp。”
应梨甚至没有思考的停顿,“不去,我要上学。”
绍明嘀咕了声:看吧,果然脑子不正常。
他的声音冷了点,又有些不高兴的意思,“不想跟我出去?那怎么愿意跟我来吃饭。”
“因为感觉你很不开心。”应梨抬头,观察了他的平静的脸色,这才把话补充完整,“需要帮助。”
不是因为那个炫耀家境的男同学,而是他始终不开心,那些被他压制在漫不经心与刻薄后头的细小情绪,被应梨敏锐地捕捉。
绍明觉得自己无处可逃,他的口腔有一点点发干,声音稍稍有些低沉,嘲弄问她,“你是什么属性的圣母?”
应梨避开了眼睛,她已经不太在乎绍明莫名其妙的攻击欲,就好像人不会和偶尔露出牙齿的小狗计较。
一顿饭吃下来,绍明被点着了好几次,可到后来,他却奇异般地平和了下来,以至于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和应梨待在一块儿,他似乎也会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仿佛能被对方抚平所有尖刺。
这也是他三番五次去找应梨的原因,大概也是应梨说的‘需要帮助’。
“你是不是挺缺钱的。”想明白了这层之后,绍明冷不丁问她,“连那个莆田货都知道了。”
这个话题却让应梨有些警惕,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观察着绍明的意向。
“这里还行吧?”绍明没注意到应梨的紧张,只是点了点四周的环境,“老板是我朋友,你过来当服务员怎么样?工资不少,有时候客人还给小费。”
在应梨开口之前,绍明用清酒碰了碰她的奶茶杯,愉快地把事情定下,“就当是报答你的帮助了,不用客气。”
应梨说的有些犹豫,“是夜班吗?”
“随便。”绍明漫不经心,“你看看哪个时间方便点。”
最好是夜班,因为他也经常在晚上过来吃饭,到时候应梨在这边当服务员,也省得他总是找不到人。
应梨知道绍明现在的心情不错,因为礼物盒子目的得逞,她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丝带上,至于哪天会从后面蹦出来一颗‘惊喜’,那则是完全不得而知的事情。
第11章 你没有说谎
应梨又被叫去了办公室,年轻的班主任对她发了脾气,“这是三模,你最后几题根本不写,是不是有点太不像话了?”
这个女学生即使被斥责了,也看不出半点的羞愧,她的声音很平静,“老师,我有点事情要忙,所以提前交卷。”
班主任缓了缓呼吸。
她有点被应梨平和的态度所激怒,冷着声音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收拾不了你?”
即使是应梨赶时间交卷子提前走人了,她的成绩仍然是全班第一。
应梨微微侧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茫然。
为什么要收拾她?
班主任厉声喝道:“你看看你还有个学生的样子吗?”
应梨只是摇摇头,“老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根本不怕老师,还为刚才的话所疑惑。
为什么要收拾她?应梨觉得这句话是一种威胁,完全超越了师生关系,这是赤.裸裸的权力压制。
“那我就告诉你,”老师的神色转为严肃,“应梨,老师知道社会上的诱惑有很多,尤其你这种家境贫困的女学生,一定要注意洁身自好。”
应梨张了张口,也只能沉默以对,她知道老师谈话的真实目的了。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应梨在社会上找了富二代男朋友的消息便不胫而走,瞬间传满校园,邻桌的女同学还给她看过学校贴吧的帖子,内容几乎有些不堪入目。
绍明偶尔会过来接她放学,顺便带她去店里工作,被许多同学们目击过,更是坐实了传言。
见她油盐不进,女老师淡淡垂下了眼睛,“这种事情,人家男的又不吃亏,不过是跟你玩玩,你一个女孩,你这是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毁了,完全就是自甘下贱,还败坏了我们学校的名声。”
为什么这种事情,绍明可以是只不过玩玩,她就要毁了一辈子呢。
应梨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入睡之前问过应夏,应夏睡得迷迷糊糊,随口应了声,“因为他们厌恶女人。”
随后,应夏耷拉眼睛问她,“你今天不去上班?”
“今天先请假,免得明天在学校又困。”毕竟老师才找她谈过话。
“风头过去了再继续?这么滑头了。”应夏被她弄醒了,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那破班不要去上了,你别操心钱的问题,我稿费刚打过来。”
应梨一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捧着下巴,口吻十足崇拜,甚至闪着点星星眼,“姐姐,你写得什么呀?”
应夏瞥着她,微微一笑:“农业方面的,《呆梨品种的养殖技巧》。”
“嗯……?”
“把灯关了,睡觉。”
黑暗里,应梨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说得轻声细语,“姐姐,我还是要工作。”
“随你。”
“我想要很多钱。”
“你要堆个金山吗?”
“不,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以后不再回来。”
离开这个,会用毁掉女孩一辈子来作为威胁人‘洁身自好’的地方。
“你永远是这样。”应夏慢慢跟她说,“无法与一些结构性问题共存,要么它消失,要么你离开。”
“这对我来说是很好的机会。”应梨整理着二人的衣服,“宠物托运很麻烦,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
这是她选择了外语专业的初衷,原本应梨是打算研究生阶段再出国,但是因为最近绍明的纠缠,令她不得不提前准备,好在机会争取得十分顺利,大概再有两个月的时间,她就可以去往法国。
夕阳沉入了地平线,应夏半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凝视着应梨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打算回来?”
“没有回来的必要啊。”应梨嘟囔着,“老家的房子也拆迁掉了,姐姐,你以后想回来吗?你可以在线上处理你的工作,也没必要……”
“我不跟你走。”应夏对她笑了笑,“我跟你不一样。”
她的身影逆着光线,看起来面目难明,随意地伸手指了指天空,“我从来没有半点慈悲,也就不会对任何东西失望。”
应梨真的成了一颗呆梨,她盘腿坐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玩球的小狗,皱眉道,“你不想跟我走吗。”
“不想。”应夏感受着吹拂过耳旁的晚风,她惬意地摇了摇头,“我适合留在这里腐烂。”
两天以后,应梨我行我素,每晚去日料店里工作,学校指望她高考出成绩,对她一贯比较纵容。
她大概待了半个月才见到了餐厅的老板,是个留着长头发的青年男子,肩膀厚实而宽阔,来店里短短半小时,特意过来瞧了应梨一眼。
“有不习惯的地方跟我说啊。”长发老板笑嘻嘻跟她打招呼,“绍明他是我发小。”
绍明头也不抬,“你现在抓紧死了去排队投胎,还能赶上当我儿子。”
快五十岁的人了,还他发小。
长发老板也不计较,冲应梨伸手,“妹妹,在这工作还行吧?”
这家餐厅大半都是绍明入股投资,老板心知肚明应梨的地位,应梨甚至没什么工作可干,她最重要的工作内容就是陪绍明吃饭。
毕竟是老板,应梨站起身,伸出的手却被绍明轻轻打了回去,“喊他大爷,张大爷。”
老板冲他翻了个白眼,“什么张大爷,本人芳龄四十出头。艺名谢听风。”
应梨这才惊觉,他长得真得很像谢霆锋。
绍明又和他损了一通,眼看时间不早了,这才带着应梨回家,山寨版谢霆锋在后面嚷嚷着:“哥们,她这是翘班啊。”
绍明回头摆摆手,“从你的工资里扣。”
应梨在旁边笑出声,她好像没见过绍明和谁相处得如此轻松过,不禁要告诉他,“你和他的关系很好。”
“怎么,看着新鲜?我这么刻薄的人也能有朋友?”绍明双手插着兜,出了餐厅的门以后,他才发觉今晚的月色很好,银白色的,又圆又亮,高高挂在了天边。
周围散落着几片薄雾似的云。
漂亮得让他几乎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走过路边停车的地方,可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绍明好像从未发觉这条路的风景很不错一样,他大步向前走着,发表自己的意见,“这破天还挺凉快。”
“谢听风就是个无业游民,这家饭店算是他唯一的正业。”绍明漫步在前,目光向下,看着他脚边那个清瘦的影子,忽然问她,“你多重?”
影子瘦长瘦长,乍一看挺吓人。
“82斤吧。”应梨快步上前,勉强跟上了绍明的步子,“那没开饭店之前的谢听风,是做什么的?”
“江湖骗子,卖那种给人生男孩的药,我妈就买过,然后生了我。”提到他的来历,绍明就不自觉乐了,后又转为冷笑,“后来他就被抓了,蹲了两年的牢。”
应梨弯了弯唇角。
“你不骂他?”绍明略有惊奇撇着她的侧脸,“他算诈骗了,幸好那药其实也就是维生素,可算是没把我药死在肚子里。”
“骗人的行为是不好。”应梨摇摇头,“但他骗得是重男轻女的父母们,听起来是个很爽快的江湖故事。”
绍明:“……那孙子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十分的大言不惭,说他这是行侠仗义。
这几乎是有些惬意的夏夜,绍明没想过,能和应梨轻松地谈笑这些话题,他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应梨便又问他,“那你跟他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绍明说得轻描淡写,“他嘴皮子利索,有时候替我家里人办点事,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应梨觑着他的侧脸,“你没有说谎。”
“什么?”
“上次我问你是不是经常带女孩过来吃饭,你说没有,我一开始不相信。”应梨微微笑道:“原来你没有说谎。”
绍明忽然停下了脚步,路灯正巧在他们头顶,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糊成了一团。
他有点被冒犯到,本来应该发脾气的,只是不知怎的,绍明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他探寻似的与应梨对视,只觉得对方的眼神清澈而坦然。
过了好几秒,绍明才生硬地撇开话题,“你什么时候高考?”
应梨便自然地应答,“还有一个月。”
“哦,这边工作要不停了?”
“不用啊,我没什么要学的了。”
既然如此,绍明也就不多说什么,如水的月色里,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倏地发现两人似乎已经走得太远,回头都看不见他的车。
“我妈挺信谢听风的。”他面无表情地停下来,“有几次,谢听风看见我妈打我,就会说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业孽的话,还真能让她停手。”
应梨默默点头,“我知道了,谢听风是你姐姐。”
绍明皱起了眉,“他是男的。”
这女孩有时候总是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虽然也挺有意思,偶尔也会觉得烦。
“以前,张宝生想打我的时候,都是我姐姐在保护我。”应梨微微向前了一步,她站在了绍明的面前,再次和他对视,“你也有个保护你的姐姐。”
“谁是张宝生?”
“我的父亲。”
“……你怎么不姓张。”
“我非常厌恶他,才不跟他姓。”
“哦。”
绍明转过了身子,“回去吧,都快十二点了。”
他的步伐飞快,应梨要小跑才能跟上去,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绍明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人她碰了一下,“绍明。”
“我在想。”应梨轻声说着,“多亏了你是男孩。”
绍明往回看她,只见她一脸认真,“如果你是女孩的话,想健康平安地长大,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何况绍明既不聪明,又也不坚强。
绍明扯了扯嘴角,“我是女的你还喜欢我?”
说完以后他顿了顿,觉察到话里面的别扭之处,不自觉轻轻咳了一声。
不想应梨却忽然笑了一下,“你是女孩的话,就不会是这样的脾气了。”
性格不会这样的差,大概还会有些懦弱。
“但我应该还是会很喜欢你,会被你吸引,想跟你做朋友。”应梨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轻声道:“一样的。”
第12章 未婚妻
谢听风果然没什么正经事做,第二天人又不见了踪影,只是给绍明发短信,声称自己要去西藏礼佛,最近就不来看店了。
绍明嘴角抽着把手机拿给应梨看,“见过这种奇葩?”
偷懒也能这么理直气壮。
应梨只是抿唇笑,她有点喜欢这个人。
两人照例吃过夜宵,绍明没喝酒,他心情不错,顺带开车把应梨送去了公交站。
车里放着流行音乐,等红灯的时候,应梨说了句什么,绍明没听清楚,“什么?”
“明天你有空吗?”应梨重新说了句,“我……”
“没空。”他说得干脆利落,之后才意识到这两个字儿有点太硬了,于是撇一眼应梨,“什么事?”
应夏组了个乐队,明天会在本地的一个音乐节内登场。
应梨手里有两张票,她本想邀请绍明去看,此时有些失望,“没事了。”
绍明没说话,他发现应梨似乎是在试图约他,可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他谈过很多次不走心的恋爱,以至于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和刻板印象,并不想和应梨也陷入那种关系里——虽然他对应梨的身体特别感兴趣,不过也在控制范围内。
把应梨送到了站台,绍明用手指点了点方向盘,“明天我也不来店里,放你一天假吧。”
应梨嗯了一声,她解开了安全带,又听见绍明迟疑问了声,“要是我有空,你准备干嘛啊。”
“想请你去看我姐姐。”应梨十分自然答道,她的姐姐要登台演出,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事情。
绍明的第一反应是还好没答应。
“……哦,”他用眼神催促应梨下车,“再说吧,我回去了。”
应梨和他告别,她目送着绍明的车离开,突然发现今夜有点冷。
“昨晚还挺凉快的,白天怎么又开始热了。”应夏给应梨拧开了一瓶水,她突然凑近,“你就一人?”
昨天应梨说可能会带一个朋友过来,应夏多给了她一张票。
“对,”应梨一口气喝了半瓶,舔了下嘴角的水光,说得有些含糊,“还有一张票,我在门口卖掉了。”
得了二百块钱。
应夏笑了笑。
应夏所在的乐队算是小小有一点名气,要过一会儿才上场,观众席这边实在太挤,她下来看一眼应梨,险些就挤不回去,还好有人在维持秩序,控制着人群的方向。
远远的,应夏被喝了一声,她不耐烦指了指,“我是乐队的,要上台了。”
有个穿制服的人走过来,“那跟我走。”
应夏跟上去,她看上去饶有兴致,“林屏山?”
天气太热,男警察的脸稍稍有些红,“注意点别挤到人了。”
他在前头开着路,应夏笑得稍稍有些放肆,“你还真的过来看我了啊。”
林屏山的声音很利落,也很轻,“我这是工作。”
两人消失在人群中,应梨还在看着那边的方向,她认出来,这是那天一直替她们说话,后来又把她们送回家的人。
摇滚音乐震天响动,应梨有瞬间捂住了耳朵,后来她认出来台上那人是她的姐姐,连忙又把耳朵露了出来,努力踮着脚尖往台上看。
氛围稍稍有些冷,应夏唱得是一首知名度不太高的英文歌,她逆着阳光站在台上,看起来尤为耀眼。
应梨高兴地原地蹦了两下。
“总算出了一个能听的了。”孟星钰点评道,“这歌词写得也不错。”
像是一首乡村的诗歌。
她眯了眯眼睛,忽然侧头看着绍明,“这个主唱和你长得有点像啊。”
眉眼处有几分相似。
绍明听不明白,他回国不到一年,几乎快把英语忘光了,他只注意到了台上的女主唱非常艳丽,她那自信张扬的表情,站在台上,几乎是富有冲击力的美丽。
孟星钰跟着节奏用脚尖打着拍子,她笑着回头勾了勾绍明的脖子,“知不知道歌词里说得什么?”
是一句暧昧的英文,让在场的情侣大胆拥吻起来。
应梨也听懂了这一句,她下意识四处看了看——大家有点害羞,并没有人接吻。
接着,这样的重重人海里面,应梨却忽然心有所感,踮着脚尖侧头向右面看过去。
绍明个子很高,在满头大汗、喧闹不堪的人群里,他就像一支探出了水面的初荷,清爽又漂亮,让人一眼就能望得到。
“姐姐,”应梨在人群里,忽然大声说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很高兴,还以为是绍明为了给她惊喜。
这个样子活像个傻子,好在这是音乐节,随处可见的都是傻子。
应夏的表演太过吸引人,人群这边逐渐躁动了起来,应梨小心翼翼地穿过这段拥挤的距离,这一时刻,她甚至不再关心台上的应夏,一心想去和绍明打个招呼。
一曲终了,应夏在台上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而台下则给了她潮水般的回应。
在这一刻,应梨终于挤到了绍明身后,她的个子要稍微矮一点,绍明根本看不见她,她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可是一瞬间,才恢复些许平静的人群却爆发出了激烈的尖叫,以绍明为中心,撕开了兴奋喧嚣的口子。
应梨伸出去的胳膊僵硬在了原地,很快又被人推搡着离开了几步,但她的眼睛还是一直盯着绍明的背影。
脖子倾斜、头颅垂下,懒懒散散地与一个卷发吊带女孩拥吻。
人群不断为他们欢呼,周围的人亦是散开,为他们留出了一个小小的真空空间。
“哟,这不是你妹妹吗。”台上的吉他手是个绿毛男,他指了指大屏幕,“小孩怎么呆呆的。”
在屏幕正中央接吻的情侣身后,那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确实是应梨表情呆呆在看。
随后,那张小脸也终于仰了起来,看向中央的大屏幕,先是扫了眼拥吻中的情侣,然后飞快后退,撤出了摄像的范围。
应夏冷冷瞥了绿毛男一眼,“你才呆。”
这对养眼的俊男美女终于叫场子彻底的沸腾了起来,接下来上场的乐队们倒是不错,只是绍明听得兴致缺缺,坚持了三首歌以后便离开。
草地里有小虫子,好像直往人的裤腿里面钻,人又那么多,他好不容易挤到出口,还难得出了点薄汗,快要出去的时候,一只脚还冷不丁地让人踩了一下。
“你没长眼睛?”他看都不看就骂了声,踩他脚原来是个女的,也是张口就骂,“你他妈没长脑子?”
人太多了,里头闷,绍明憋着气也懒得回头再看,随后便挤了出去。
很快,孟星钰也循着他的背影挤出来,她的额头上出了一点点的细汗,笑着跟他说,“是挺没意思的,国内的这些还是不怎么样,靠着点不入流的模仿和装样儿,还以为自己挺厉害。”
绍明没理她,他嘴里抱怨了两句这边的环境,大步往停车场那边走。
孟星钰只得踩着高跟鞋跟上去,她也稍微有点抱怨了,“我昨天回国你都不来接我,今天又摆这个脸色给谁看呢。”
本来想在晚上和绍明吃饭,但他不知道在忙什么,连长辈出面都没把他叫过来。
今天大概是有意补偿,特意和她来约会,一开始他们的气氛倒也不错,然而直到和孟星钰亲过之后,绍明又立刻变得十分不耐烦了起来。
他们郎才女貌,摄像当然乐意拍,孟星钰不是忸捏的人,只是她没想到绍明会是。
自从她亲上去之后,这个男的就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感,她自嘲一笑,“怪我,怪我行了吧。”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狐疑道:“别是这里头,又有你的哪个小女朋友看着吧。”
绍明停住了脚,孟星钰立刻怪叫了起来,“哎哟哟,还真被我说中了……”
她的肩膀被绍明握住,随后用力转了个方向,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我还有事,你自己打车回去。”
但孟星钰并不走,使劲赖在原地,“阿姨让你好好陪我玩的,你赶我走,我马上就去找阿姨告状!”
绍明被她气笑了,“大姐,找你自己男朋友玩去啊。”
“哪个?国内的那个?我早分啦。”
孟星钰对他嘻嘻一笑,“我要好好跟你交往,外面哪些玩玩的,肯定都处理干净了,你放心。”
绍明没搭理她,她又追着问,“你呢,我听说你最近挺乖,空了一个多月?是不是为我这个正宫准备的呀。”
烦得要死。
两人走到地下停车场,孟星钰抢着坐到副驾驶,鼻子狐疑地四处闻一闻:“好像有股……海盐味道,哪个女人的香水味?”
这辆车最近是绍明的新宠,他也就是用来载过几次应梨。
应梨应该不会涂香水,只不过她身上确实有一股沁人的味道,类似海盐。
绍明不答,孟星钰也不着急,她舒舒服服地坐在副驾驶,“晚上去我家里吃饭哦,我妈最近想吃燕窝,你记得带点过来。”
“没空。”
他晚上准备去看看应梨,这点若有似无的香气,令他格外想念小葡萄。
不过是几天的相处,但是绍明觉得这人的陪伴好似成了一种习惯,尤其是现在一想起来,绍明就觉得身旁的孟星钰让人分外难以忍受。
“你必须有空!”孟星钰忽然怪叫一声,“不然我就去找阿……”
‘吱呀’一声,绍明猛地踩了刹车。
他靠边停了车,装都懒得再装一句,“下去。”
聒噪的女孩终于安静了下来,发觉绍明确实没有敷衍她的意思,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瞄着绍明的表情,然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提阿姨,我不告诉就行了呗。”
“这才乖。”绍明一瞬间春风和煦,还对着她笑了笑,随后脸色一冷:“下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绍明绝对是有病。
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音乐节这里本来就很偏,孟星钰只好不岔地走回了停车场那边,好在距离还不远,她打电话给家里司机过来接她,又恨恨的,语气不乏恶毒,“难怪他爸喜欢外头的那个儿子。”
“人是个废物,脾气还这么大。”
“他妈也是个神经病,谁不知道他们家那点破事,整天闹自杀的还要装表面上好,跟个笑话似的”
对面似乎是安慰了她几句。
孟星钰冷哼了一声,“绍明他家根本就不正常,他爸外头的那个儿子比他有出息多了。”
绍明把车窗摇了下来,恰好孟星钰挂断了电话,心情不错的掏出小镜子补口红,补着补着,她从小镜子里对上了一张脸。
瞳孔乌黑,唇边挑着的角度像是在笑,看上去却又莫名发冷,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
随后,镜子里的绍明,对她微微一笑。
孟星钰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她迟疑地转过身,绍明已经摇上了窗户,紧接着油门忽然踩到最大,横冲直撞呼啸着过来,孟星钰被吓得呆立在原地,那跑车离她不过三公分的距离,又猛地止住,飞快地后倒,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音,‘吱——’一声。
“什么动静。”应夏嫌弃着往那边觑了眼,她在人群里挤得稍微有些缺氧,和一个献殷勤的男人出来买水,应梨跟在他们身后。
“还看吗?”应梨低垂着头问她,看上去整个人似乎要萎掉了,“这里好热。”
应夏接下来似乎不会再上台表演了,应梨此刻已经失去了兴致。
殷勤男劝她:“接下来还有末日逃亡、木槌乐队,不看就亏死了!”
应梨不想看,她觉得台上全是一些气质粗鲁而低俗的男人。
“你不想看就先回去?”应夏给她一瓶可乐,“打车回去吧。”
她向那边维持秩序的林屏山看了眼,微微一笑,“我还有点事。”
绍明离开了。
他带来的女朋友正无聊地站在路边刷手机,应梨特意离她远了一点,双手抱着胸,眼神亦是放空,偶尔踢一脚路边的小石子,看起来呆呆的。
孟星钰刷完社交网站,发了两张精修的自拍图,并且@出绍明,但两分钟后自己看了看又觉得不太妥当,于是又全部删除。
司机却还没到,她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安静少女,随后忽然侧了侧头。
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海盐气味。
应梨今天穿了一件蓝白色的衬衫,领口处有一圈很小很密的钉珠,米粒大小,闪耀着珍珠的光泽。
孟星钰张开手掌,她的掌心里有同样的一颗——从绍明副驾驶座位上摸到的。
她顿时起了点幸灾乐祸的心思,恰好司机终于过来了,孟星钰用力对应梨挥了挥手,“妹妹,这里不好打车。”
不等应梨说什么,她已然热情洋溢地走过来,“我送你去前面的公交站台吧,很远呢。”
这个女人,烫着精致的大卷发,妆容得体,身上的衣着透露着价值不菲的气息。
举手投足之间,都会散发着不经意的贵气,以及一种微妙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和绍明如出一辙。
应梨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不用,我等车就好。”
“你还是个学生吧。”孟星钰冲她笑了笑,猜着,“高中的?怎么,对我不放心?”
应梨点头,眼神确然是学生般的清澈,“是的,我对你不放心。”
孟星钰嘴唇张成了‘o’型,忽然想起来:这女孩肯定看见大屏幕了。
以至于几乎是把敌意摆在了脸上。
“行吧。”孟星钰耸着肩膀,“不过你们这种小姑娘也真能忍,就绍明那个狗脾气,伺候他得花不少功夫吧。”
应梨没有理会她。
孟星钰笑盈盈坐上了车,随后从车窗中探出了头,“诶,拜托你一件事情,绍明他爸在外头的那个儿子,被安排进他家公司了,绍明和他的妈妈还不知道这回事,我们也不懂怎么说,麻烦你知会他一下。”
应梨只是不吭声,她的眼睛水润而黑亮,像一颗小葡萄。
孟星钰冲她抛了个飞吻,感到浑身舒畅,“真不要我送?那我走咯。”
司机回头问她:“小姐回家吗?今晚的家宴……”
孟星钰翻了个白眼,“算了吧,绍明今天不会过来,你打个电话给我妈妈叫她别弄了。”
车已经离开很远了,孟星钰还在回头看应梨,咂了咂嘴,“绍明从哪儿找来的海盐妹妹,真招人喜欢。”
随后,她轻松一笑,“有点意思。”
第13章 找上门
“应梨又没来上班?”绍明发现,人一旦不顺心起来,就事事不太顺心,一股浊气郁结在胸口,他狠狠拧紧了眉头,“怎么三天两头的请假。”
他已经完全忘了是自己给人家放假这回事。
应梨一共请过两次的假,不巧都被绍明这个真老板撞上了,服务员只得给他赔笑,“您要吃点东西吗?”
绍明抬头看看这家小餐馆,选择扭头就走。
服务员还没松口气,这瘟神又折回来了,满脸的不耐烦,“知道她手机号吗?”
应梨是有手机的,只是没怎么见她用过,以至于绍明至今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不过同事之间自然添加了微信,服务员硬着头皮给应梨打微信电话,铃响了半天,那边却没动静。
绍明抓起了服务员的手机,直接给她发语音:“店里忙死了,过来上班。”
口气有些太冲,惹得几个客人不悦地侧目。
过了五分钟应梨都还没回,绍明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又问:“谢听风呢,真死西藏去了?”
“…老板他说是这么说得,但是我没有联系上他,应该已经去了。”
谢听风经常这样,一旦脑子开始抽风,他就会直接失联一段时间,谁都找不到。
“他这老板当得挺轻松啊,就光知道收钱?”绍明觉得真晦气,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先是纡尊降贵地抄了应梨的手机号来添加好友,接着不自觉地研究起了她的头像和签名,评价道:“真没意思。”
头像好像是她的学生证上照片,签名空空如也,名字也是简简单单的应梨。
除了中老年人,绍明还没见过谁实名制上网。
服务员凑过来看,发现应梨没回话,不觉有些担忧:“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绍明的舌头忽然被牙齿碰了下,疼得他心里一沉,连着语气也阴沉起来,“你什么意思?”
服务员懵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她建议着,“要不去她家里找下,我、我去看下入职信息表,好像有地址。”
绍明已经摸了车钥匙,“地址发我。”
应梨的家在老城区,连路灯坏了都没有人修,绍明停在了一栋楼下,眯着眼向上看去,觉得这居民房虽然老旧,却并不显得很破,很有几分复古的气息。
尤其是一户人家的阳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有几盆郁郁葱葱的植物垂落下了清翠静谧的枝条,安静地于夏夜之中沉眠,这好像童话里面的场景。
应梨并没有在入职信息表里填具体的楼层,但绍明认准了,这就是应梨的家。
老楼房里没有电梯,绍明只得步行,而且楼道里还没有灯,绍明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着路。
楼梯还算干净,绍明爬上四楼,确定了方向,抬手敲门之前,莫名有些心虚。
她家的大门是黑色的,不过上面被喷了很多红色的油漆线条,不知道画了什么东西。
绍明扣了扣门。
没有回应,他加重了力道,一连敲了三下,才听见里头卧房门被打开的动静。
“你又不带钥匙呀。”
应梨睡得半梦半醒,打开床头的小夜灯,踩着拖鞋哒哒地走出来。
绍明关掉了闪光灯。
她打开房门,还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说话时,有浓重的粘腻腔调,“姐姐,给我带吃的了没有。”
太黑了。
绍明忽然有点紧张,他现在已经冷静了一点,知道自己深夜造访的行为其实没什么逻辑。喊她回去上班这种话,也太过可笑。
“肯定没有。”应梨失望地闻了闻,又向前了两步,把身子靠过去,“可是我饿了。”
她还睡得不太清醒,靠在姐姐身上,双手环住她的腰,随后迟疑地发觉——这个人是绍明。
“饿了?”绍明搭上了她的肩,摸到垂落在期间的冰冷发丝。
满满的海盐气息。
他准确地捧住应梨下巴,随后俯身,本来心里瞬间被充斥着浓重欲.望,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是浅浅的,轻轻的一个吻。
唯恐呼吸就吹破此刻暧昧又清凉的夜。
一触即离。
应梨站直了身子,她推了一把绍明,对方这才放手。
动作真干脆。
绍明脸上荡开了一点笑,他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温柔得好似不属于他,甚至带上一点磁性的腔调,“看你没去上班,我怕出什么……”
他的声音在应梨的耳边炸开。
——‘噗通’。
房门被重重关上,他的鼻尖甚至感受到了拍过来的风。
应梨还下意识地落了锁,随后便立刻掀开了客厅的灯,从穿衣镜里看到自己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以及胸口因为愤怒而不断起伏。
好让人生气的举动。
隔着一层门,绍明知道她就在后头,本来有些不快的情绪也逐渐散去,他甚至半靠在了门上,脚尖轻轻点着。
他笑了两下。
因为一个不算是吻的吻而害羞地躲回房间,这项举动……
要把绍明可爱死了。
“你继续睡吧,明天记得过来上班。”他又拍拍房门,克制着笑话她的冲动,“我回去了。”
应梨没有道别。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整个人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只是眉头仍然深沉的皱起,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烦躁。
应梨头一次有点怨自己的嘴笨,如果她是应夏的话,一定知道方才的那种时刻,该故意说出怎么样恶毒的言语,才能狠狠地伤害绍明。
她说不出口,只好在脑海里模拟,很少这样生气过,以至于等她逐渐冷静下来,绍明已经离开了。
应梨失望地关上了门,不过片刻却又有人敲了两下,“绍先生,您的外卖放门口了。”
她刚才说饿。
绍明给她点了一家西餐厅的高档外卖,用大大的礼盒包装,上面还系了粉红色的丝带。
看得应梨胃口全无。
屋里没有空调,好在老城区绿植充沛,没有那么的热,应梨从冰箱里拿了半块西瓜,用金属勺子一口一口吃起来,西瓜稍稍熟过头了,有一丝酒精发酵的味,很怪。
绍明的造访令她困意全无,应梨翻出手机看微信的班级群消息。
她从来不写老师布置的作业,心知许多老师忍不了她的做派,偶尔也会应付一下。
作业挺多的……
迟疑两秒,应梨决定不要写了,又去听同事给她的语音,她反复播放绍明的那两句话,方才逐渐平和的心情又有些郁燥。
绍明,为什么可以在吻过别的人以后,还可以若无其事的来寻找她。
她知道,其实这就是她喜欢上绍明的契机,但事情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之时,应梨只觉得心中苍白、浑身无力。
消息音闪烁,绍明几乎是有点迫不及待打开微信,看见好友申请被通过之后,脸上总算露出一个笑。
他人在酒吧里,一众小跟班特意知道他心情不好,找了许多漂亮妹妹开了场子,可这位少爷的脸色始终冷漠,令人不敢接近。
眼见他终于看着手机笑了,旁边的陈宜山凑上来,“哥,你一个都没看上啊?”
绍明瞥了他一眼,“找的什么,一堆整容脸,俗。”
“成成成,我让她们都回去。”
“算了,别来烦我就成。”
绍明需要热闹。
尤其是这样的时刻,他有一种隐秘的快乐与冲动,虽然不想和谁分享,却也不愿意一个人孤独地待着。
他逗了一下应梨:翘班,罚款。
明明是他自己说给应梨放假,再说了,请假的这天本来就没有工资拿。
她隔了小二十分钟才回消息,直接转了一晚上的工资来。
绍明没意识到这是应梨冷漠的表现,他还当这姑娘人太轴了,既然存心逗她,又给她发:罚款交迟了,加倍。
谁让他是老板。
这回她秒转了,绍明美滋滋地点了收下,随后问她:吃东西了没有。
应梨吃了半个西瓜,至于那个打着丝带的餐盒,则被应梨提到了楼下,她还认真把食物单独挑出来放在垃圾桶旁,方便流浪动物们觅食。
她干脆没回这条消息,眼下是凌晨两点钟,她预备回去睡觉。
这一夜,风平浪静。
于是显得隔天的风暴愈发猛烈,孟星钰果然在绍母那边阴阳怪气了一通,他不得不被叫过去,晚上还得提着礼物去孟家装乖卖巧。
“你最近没什么花花肠子,我还以为你收心了。”江芸瞥他一眼,“我早跟你说过,在小孟面前,你装也得给我装得好点。起码结婚之前不能瞎闹。”
她就这么嘀咕了一路,绍明只是冷着脸听,偶尔打开手机看一下,很快又关掉。
应梨应该是在上学,大概也没带手机,因此也不回绍明的那一句:晚饭别吃。
这姑娘的胃口很小,吃了晚饭她就没法再陪绍明吃夜宵,然而此时的绍明晚上肯定是赶不过去了,虽然有心要撤回那句话,只是应梨不回他,他也不好再眼巴巴地发一句。
她怎么不回消息?
别是急着那昨天的四百块钱,生气了。
他翻看着两人短短的聊天记录,然后惊讶地发现:除了那两条转账记录之外,这姑娘没回给他一个字。
全都是绍明自己在单方面地凑上去,刚好他最近的头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德牧,绍明突然想起一个词:舔狗。
“我在跟你说话。”江芸微微提高了声音,可她儿子只顾着看手机,像是没听见。
绍明还在想这回事,他手里的东西却一下被人抽走,随后大力磕碰到了车窗上,伴随着司机惊恐的阻止声,他的母亲接近歇斯底里的尖叫:“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她发疯一样的砸着手机,上了年纪的眼睛瞪出了几分疯狂的意思。
现在的手机质量都太好,怎么也都砸不烂,攥在手里,坚硬又冰冷,就如同绍明看过来的眼神,冷冷淡淡的,像是在看个疯子。
江芸忽然停了下来,她觉得穿不过去。
她的声音一下变得冷静:“你知不知道,那个杂种进公司了。”
她喘了口气,说得甚至有些悲哀:“都怪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眼见气氛稍稍有些缓和,司机劝了声:“夫人,你先别动怒,身体要紧。”
随后,衣着华贵的妇人,便恨恨地把手机砸到了绍明的头上,尖叫几乎刺穿耳膜:“你快去找你爸求他,你还愣着干嘛。”
他的眉骨被磕开了一个口子,鲜血霎时涌下,好像进了眼眶里。
绍明无所谓地擦了一下眼睛,弯腰捡起了椅子上的手机。
“叔。”他说得有些无所谓,看一眼不敢出声的司机:“还是先带我妈去医院吧。”
车早已靠边停下,他直接打开车门下车,再重重关上。
暮色四合,这是个阴阴沉沉的夜晚,浓得化不开的蓝墨色布满了天空,月亮在云层之后,透出了一点湿黄色的影子。
绍明察觉到一片荒芜,他只觉得茫然,前路寥落,不知去向何方。
第14章 初吻
应夏到了家门口,高跟鞋冷不丁踩上了一只脚。
她顿了顿,接着又想狠狠碾下去,只是那只脚的主人动作挺灵活,迅速地抽离,声音有点闷,“谁?”
楼道里太黑了,感应灯坏了还没修,应夏往后退了两步。
对门的邻居应该在家里,大声尖叫的话,他们一定听得见。
应夏的肩膀贴近墙壁,“你谁?”
话音刚落,绍明已经打开了闪光灯照明,他也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应梨的家人,因此只把灯光对准了自己,“我找应梨。”
应梨一直不理他,而且绍明直觉地认为,她今天也不会继续去日料店工作。
总之等绍明反应了过来,他就已经站在了应梨家门口,索性就坐在这边等。
他忘了自己头上还有伤口,血迹虽然被擦得七七八八,但仍有一些干涸的印迹在皮肤上,猛地用灯一照,吓人得很。
应夏默默地看着他,那是一种冷冰冰的审视态度,在这样的目光下,好像一切都无所遁形。
绍明觉得不舒服,他很少有一种被人全数压制的感觉,因此关掉了闪光灯,重新问了句:“应梨在家吗?”
那个女生只是自顾自的拿钥匙开门,一点都不搭理绍明,关上门之前,她慢悠悠地说了句:“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她。”
绍明又碰了一鼻子的灰。
手机也在此刻电量告罄,他抽了抽嘴角,发现应梨的家人,行为处事也似乎都有些不正常。
他继续坐在了应梨家门口,开始觉得自己这样有些狼狈,不过好在,耐心耗光之前,绍明听见了楼道里脚步声音。
不是很慢,然而听起来不疾不徐的,很有节奏感。
随后,是应梨小小的喘息声,她没注意到角落里的男人,只是默默地拿出钥匙开门。
绍明冷不丁问她:“又不去工作?”
应梨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十点半到凌晨两点,她显然没去。
钥匙旋转的声音停了下来,顿了顿,随后重新‘咔哒’一声。
应梨说得淡淡的,“我要高考,就先辞职了。”
应夏在客厅里给她留了灯,那是有一点点奶的白色光芒,借着这光 ,应梨回头看他,发觉了他脸上的血迹之后,明显愣住了。
绍明站在阴影里看她,皱了皱眉,“……工资结了?”
“还没有,等我有空再去店里。”应梨迟疑地往里面走了两步,她像是十分犹豫,随后问道:“你不回家吗?你好像受伤了。”
绍明十分不满意她这样温吞的态度。
不是很喜欢他吗?怎么态度又这么高傲,消息不回,还辞职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空气里湿度增加,应梨嗅到了一点熟悉的危险之感,她敏锐地发觉绍明心情变差了。
薄唇紧抿着,眼神黑压压的,眉骨上那道伤口显得很凶戾。
他冷声地告诉她:“我手机没电了。”
……好吧。
应梨叹了口气,“你进来吧,小点声音。”
应夏一天要睡十个小时,也不喜欢被人吵醒。
话音刚落,绍明便十分自觉地挤了进来,他一贯不会感到拘谨,直接坐在了她家的小沙发上,然后示意应梨也过去。
客厅很小,可是里面和绍明想象的如出一辙:温馨而舒适,每一个家具的位置和风格都那么合适,即使有些老旧了。
绍明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的感觉,整个人瞬间有些慵懒,步行几公里的疲累感也上来了,并且昨天他还几乎通了宵,一坐下来,眼皮子就有些发重。
应梨替他找来了医药箱,她并不问这伤口是怎么弄得,也没什么心疼的意思,只是拿出了碘伏和棉签,皱着眉靠近他,口吻波澜不惊:“是被什么伤到了?”
如果利器不干净的话,可能要打破伤风。
绍明向她展示了自己的手机,坚硬的边缘还带着血。
女孩轻轻点头,她的动作小心而轻柔,手法居然显得有些熟练,先是清理伤口,然后再找东西帮他包扎起来,全程一言不发。
绍明越来越困,感觉她的手指好像羽毛一样的轻。
他又想起了昨天夜里的那个吻,喉结不自觉滑动了几下,眼神也有意无意地腻在了她的嘴唇上。
“好了。”应梨沉默着收起了医药箱,她没注意到绍明愈发旖旎的眼神,只觉得对方似乎有些困倦。
收好了东西之后,她试探着问绍明:“我去给谢听风打电话吧。”
“不许打。”绍明半靠在了沙发上,他对应梨勾勾手,“过来点,有话问你。”
“什么话啊。”应梨磨磨蹭蹭坐到了他的旁边,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是她一贯温吞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来。
男人换了个姿势,胳膊肘支在扶手上,掌心托着侧脸,眼睑微微向下看着她,“干嘛不回我微信?”
因为,不太想回。
“因为罚你钱,所以生气了?”
应梨摇摇头。
绍明露出一个轻笑,他自然而然地靠过来了一点,尾指勾了勾应梨垂在靠背上的头发,眼神逐渐变得邪恶:“你傻不傻?工资还没拿到,就交罚款。那我可不打算把钱给你了。”
应梨有点懵,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应梨叹了口气,刚要起身,一只肩膀又被绍明按了下去,他‘啧’了一声,“开玩笑也听不出来?”
这份工作,来得不是很正当,也并不太符合寻常的雇佣关系。
应梨其实觉得有些心虚,如果绍明真的不打算给她工资的话,她大概也就算了。
电压不稳,灯光在此时突然爆了一下。
绍明的体温偏高,应梨反应过来,他的手一直没放下去过,她不大高兴地扭一下肩膀,对方也就自然而然地撤开。
绍明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他没有什么做客人的自觉,几乎是半瘫在这个有些老旧却柔软十足的沙发上,腔调带着浓重的黏腻感,似乎下一秒就要睡去,“以后不许不回我消息。”
应梨没吭声,她看了眼绍明没脱掉的鞋子,抿了抿嘴唇,随后伸出手轻轻推了推绍明:“我拿充电器给你,你是什么接口的手机?”
她真怕他睡过去。
白炽灯在此时又劈啪了一下,绍明把手机丢过来,人还陷在沙发里,没动。
应梨只得去给他找充电器,顺便用酒精棉片帮他手机仔细擦干净,发现这只手机受损严重,机身上全是一些斑驳的缺口。
不知道是又被他哪个女朋友摔坏的。
应梨平静地回头看向沙发中的绍明,他的眉骨上方被贴了方形创口贴,眼睛闭上,睫毛在微微颤动着,呼吸均匀而舒缓,很是有一股温润无害的气质。
与白日那个喧嚣、浮华的少年不可同日而语。
手机充上了电,大概要等一会儿才有足够使用的电量。
应梨的步子很轻,南边的卧房里姐姐正在睡觉,沙发上的绍明似乎也已经沉入梦境。
她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丝甜蜜的怅惘之感,动作轻柔地去厨房里打开冰箱。
有气泡水,还有啤酒。应梨的手指顿了顿,随后拿了两罐啤酒出来,去水池边洗了洗易拉罐瓶身。
应梨打开了瓶盖。
气泡浸润手指。
苦涩的甜香缓缓蒸腾,与夏夜融为一体。
“绍明,”应梨又轻轻推了他一下,“喝点水吧。”
沙发太小,男人的双脚垂在地上,脖子不舒服地搁在了靠背上。
短短的十分钟,绍明进入了深度睡眠,没有梦,也没有遐想。被应梨推醒过后,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接过了啤酒。
应梨家里没有空调,即使不是很热,夏夜里也难免有一层燥,绍明接过便喝了半瓶下去,冰凉的酒液刺激到了温热的肠胃,他长长舒出一口气。
“没空调?你夏天怎么过得?”绍明四处看了看,打量着,“有地方能装一个吗。”
“有风扇,我去拿。”
应梨喝得很慢,她的那瓶酒只抿了一口。
趁着她离开,绍明鬼使神差地换了下两个人的啤酒,随后为自己的动作感到莫名其妙。
应梨拿来了自己房间里的小风扇,忙着调整位置,把风向对准了绍明,扇叶转动出了轻微的嗡嗡声,绍明任由风吹着,然后喝光了应梨的那罐酒。
感觉太畅快,绍明又舒服地半靠在沙发上,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看着应梨走过来。
她应该是发觉了自己的酒被动过,略有些谴责地看他一眼,接着就把它拿到了旁边。
“绍明。”应梨轻柔的声音几乎要被风扇声盖过去,她坐在了旁边,两人几乎挨着。
绍明一时之间不想动弹,只是垂着眼睛,慢慢地‘嗯’了一声。
有数秒的沉默,又或者,这是绍明在半梦半醒之中的臆想。
应梨又靠得近了一些,她凝视着绍明微微颤动着的睫毛,口吻很轻,“绍明,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大概确实是梦。
绍明觉得自己好像遁入了一个轻盈而又黏腻的世界,他寸步难行,只好缓慢而舒长地吐出一口呼吸,意味难明着,“嗯。”
他在下一刻清醒,应梨已经靠了过来,绍明的嘴角有一点啤酒的苦涩味道,弧度果然是向上勾着的,和他硬得要死的脾气相比——
这双薄唇柔软、炽热。
绍明睁开了眼睛,他和应梨的睫毛交织在了一起,互相划过对方的眼皮,缠绕纠结,最后一同闭上。
仲夏之夜,他听见窗外的蝉鸣,以及空气里气泡劈啪的破碎声响。
老旧的电路承受不住,在此刻断裂,毫无预兆的黑有些吓到了应梨,她抽身离去,一连挪到了沙发的最边缘。
绍明是有伸手的,可是应梨灵活得像条鱼,她就这么扭开了,一下子从亲吻中挣扎了出来:“停电了?”
大概是跳闸了。
绍明干咽一口,忽然问她,“你是不是初吻?”
应梨在黑暗中沉默片刻,“是的。”
如果不算昨天的话。
绍明莫名得意。
他想,他似乎也尝到了初吻的滋味。
尽管姗姗来迟,可是如此美妙,显得不可思议。
第15章 晚香玉
亲吻之后的应梨,看不出任何奇怪的情绪,平静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拿了绍明的手机请他打开闪光灯,随后自己来到了门外将电闸推上去,绍明对这种事情不大擅长,但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废物,于是凑过去,“有电,你行吗?让我来修吧。”
话音刚落,客厅里的白炽灯再度闪了一下,然后是应梨有点冷清的声音,“已经好了。”
果然好了。
绍明顺势在她头上摸了一下,“这里老是断电吗?”
“还好,只有夏天会这样。”应梨关上了电闸,把手机还给了绍明。
她并不进房间去,只是用那双水润黝黑的眼睛看他,“你怎么回去啊?”
第一次见到绍明没开车。
绍明的眼神变得幽深,知道这是赶客的意思,当场就有些不高兴,然而应梨只是坦荡又自然地说,“我看了,手机快充了50的电。”
原来要他手机照明是这个用意。
他没骨头一样靠在了应梨家门框上,斜眼望她,“怕我赖在你家?”
应梨不自在地躲了下他的眼神:确实有点怕。
坏情绪一闪而过,不过绍明很快也就释然:确实,他难道是还想赖在人家里吗,对应梨来说,这确实是个不太像话的举动。
在小葡萄坚持的目光下,绍明打给了家里的司机,不过一时间忘了地址,于是把手机递过去,听见对方细声细气地报了这里的地址,心里莫名发痒。
“二十分钟?行,到了直接打我电话。”
打完这通电话之后,应梨与他陷入了一种无话可说的境地,绍明也不开口,只是就这么闲闲地看着她,于是她叹了口气,“进来等吧。”
他没有脱鞋的举动,应梨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用力把他拽回门口,然后替他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穿吧,新的。”
绍明倒也乖乖换上了,顺带偷瞄了眼她的鞋柜:没有男人的鞋。
他本来是不太关心应梨的生活背景,印象里,一直觉得这是个古怪又贫穷,但不太好招惹的姑娘。
然而不知不觉中,绍明对她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有关于应梨的一切,他都想看一看、问一问。
坐定之后,绍明问她:“你手机呢?”
“在学校被老师收走了。”是班主任拿走的,那天谈话之后,班主任对她一直都有点意见,应梨经常能听见一些她的冷嘲热讽,平时友善的同学们都避着她走了,她在考虑要不要找校长。
“上课偷玩了你?”
“就看了一下。”
应梨在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似乎有点埋怨。
绍明在心里发乐,他笃定,应梨当时肯定是在看他的微信消息。
他微微笑着,“看什么呢。”
应梨不答,绍明坚持问她,“跟我说说呗。”他同时向应梨那边凑了凑,对方立刻警觉地起身,坐到了另一边沙发上。
可是越这样,绍明越高兴,他的性格本来就有些恶劣,喜欢看到别人为难,恋爱中更是如此,再也没什么能比害羞的葡萄更令他喜欢的了。
绍明几乎是扑了过来,差点吓着应梨,他的双臂撑在在沙发两侧,将应梨桎梏在其中,不断逼近着瞪大眼睛的她,语气故作威胁,“看什么呢,不许不说。”
应梨:“……你给我发了一个消息。”
她推了推绍明,是用一点力气的,只是看不出什么不悦的情绪,所以绍明没有离开,反而越来越近,眼里带笑,“那怎么不早说?”
原来不是故意不回他的消息。
“你离得有点近。”应梨提醒他,“起开。”
不起。
“你刚刚还亲我了。”绍明不满地眯起眼睛,“怎么?不认账了。”
“我刚才有问过你的意思。”
她又像一条鱼似的钻开了,绍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应梨已经从他的身子底下‘咻’的划走了。
一连退到阳台那边,应梨背过了身子,她的目光落在了阳台上的植物上面,口吻逐渐冷淡,“而且,这对你来说,好像是一件很……无所谓的事情。”
今夜或不再。
今夜的应梨渴望亲吻爱人,但是以后,她就没有爱人了。
绍明当然不懂这些东西,他只觉得应梨神神叨叨的,虽然年纪那么小,可她似乎自成一套,小神棍似的。
但男性是不会被这点小小的事情困扰住的,他选择不去思考应梨话中的含意,而是也从沙发上起来,两三步走到应梨那边,与她并肩站着。
有一股沁凉的植物香气。
应梨的眼神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平和,绍明随手指了指其中一株植物,“这什么?”
“忍冬。”
“这个呢。”
“君子兰。”
“那个呢。”
“南洋杉。”
最后,绍明指了下自己,不太正经地笑着问,“那这个呢。”
应梨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晚香玉。”
她这么说。
铃声响了起来,打断了绍明的愣神,同时,他也看见了楼下司机开过来的车。
应梨转身就走,来到玄关处,她把绍明的鞋子收拾出来,“你该走了。”
不能再等一会儿?
绍明还插着兜站在阳台上,他的身躯留恋着这方小小的乐园,并不愿就此离去,只是在应梨坚持的眼神下,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奇怪。”他嘀咕着,“你刚刚是不是在酒里面下药了?”
他怎么好像中毒了似的,成了一具丧尸,就想啃啃应梨的脑子。
应梨不理会他的恶意栽赃,她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一直平静地看他穿好鞋子,在某一刻似乎有所感悟,飞快地闪了下身子,躲过了绍明。
“……”
绍明眼巴巴地退了回去,可又觉得有点不甘心,对峙似的堵在了门口,冲她扬了扬下巴,“过来点。”
应梨倒退两步,“人家还在下面等。”
那让他去等好了。怎么着,宁可心疼司机也不愿意心疼他?
绍明不耐烦,嘴角重重抿起,他完全不懂应梨此刻在忸捏些什么,皱着眉要过去,又被这颗气人的呆梨没好气的用手一指,“穿着鞋,不许进来!”
他一愣,下意识缩回了那只脚,还又往后退了退,避免沾上对方高贵的地板。
不对,是地板砖。
真是没脾气了。
“应梨。”几乎是有点投降,绍明口吻无奈,自己还觉得有点可怜的意思,“亲一口我就走。”
“不要。”
他险些忘了应梨能有多么气人,居然直接选择拒绝。而且,绍明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因为害羞而拒绝。
应梨的口吻干脆利落,眼睛里看不出一丝软和的迹象,她现在对待绍明,仿佛在对一个陌生人。
绍明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她的表现,就……挺不要脸的。
自己亲就行,别人不行?
还在发愣,应梨又慢条斯理地告诉他,“我明天就要住校,你不要再来我家找我了。”
他皱眉问道,“那我去哪儿找你?”
可是话音刚落,大门就已经被阖上,还剩一条小缝,因为绍明的手指还扒拉在门框上,随后就被应梨坚决地扒下来,往外一推。
门被关了。
“有病吧?”
绍明心里难免有火,他下意识地抬脚想踹门,鞋尖都抵到门上了,突然发觉这个举动太没素质,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改为伸手拍门,可是又想起来应梨她姐姐在睡觉。
她姐的性格也古怪,而且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绍明浑身难受,还不敢高声叫唤,只得压了压嗓子,沉声:“应梨!”
一连喊了两三声,他都没得到回应,想打电话,却又想起来这姑娘的手机被收走了。
僵立了一会儿,绍明始终无可奈何,终于悻悻离去。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毕恭毕敬地给绍明开门,他今天刚经历过那场战火,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即使绍明看起来还好。
他的表情虽然带着点恼火,却并没有找人麻烦的意思,坐上了后座也没玩手机,而是出神地在想着些什么。
司机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了眼,正巧绍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居然牵出了一个笑来,眼里也散开着柔和的光。吓得司机连忙撤开了目光。
这家的人,可别是再又给逼疯了一个。
“欸,”绍明不晓司机心里的揣测,微微扬了扬下巴,“送我去洛华庭那边。”
绍明在那边有一栋小公寓,因为地方小,他平时不怎么过去,空了好几年。
只是此时此刻,他想待在一个不那么空荡的地方,甚至挤一点也无所谓。
“夫人说请您今晚回家。”司机小心翼翼赔了个笑,“你看……”
“您看呢?”绍明冲他笑了笑,只是眼珠子乌黑,没有丁点笑容,轻描淡写道:“叔,是我现在下车吗。”
半小时后,绍明到了那个小公寓,简单洗漱之后躺下,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都戳了几次了,绍明又给放下。
12中那什么德行,这年头的老师还敢收人家手机呢?绍明简直想马上把他们学校给铲平了。
“你们学校老师什么德行?”应夏眼皮子也不抬,“不过她敢砸你手机,你当时怎么不报警?”
“我觉得这可能会对她的职业生涯有影响吧,而且当时我确实是上课时间看了,稍微有些不尊重人。”应梨吃完了早饭,“我会去找校长的,你别担心。”
应夏慢慢嗯了一声,随后抓起了钥匙,“我送你。”
她们家里有电瓶车,应梨今天需要提着一包行李去学校,便也没推辞,在门口的时候她和应夏告别,“我周日就回家,你大概下午三点钟来接我吧?”
应夏点头,“我应该有空,到时候再说。”
“还有,”她向学校里头望了眼,“你们老师再敢砸,你记得直接报警,然后让警察通知我过来。”
应梨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
学生们正在晨读,应梨之前是走读生,并不参与这堂课,于是先去宿舍里把东西放好。
她跟两个复读生分在了一个宿舍,一点也不拥挤,大概是学校有意关照的结果。应梨放好东西之后回到教室,不想班主任正在里头。
“赶着要下课的点,你来了?”班主任侧头看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去外头站着吧。”
应梨看她一眼,随后转身就走。
“看见了没有。”班主任望着她的背影,伸手指着,一字一顿告诉同学们:“千万不要学她,和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有钱人混着,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
“没点学生样子。”她垂下眼睛,轻声道:“像是出去卖的。”
第16章 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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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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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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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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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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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藏小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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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江湖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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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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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火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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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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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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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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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你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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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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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肯德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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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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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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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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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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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路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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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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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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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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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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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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