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omega拒绝火葬场》 1、出训诫所的omega 姜满从训诫所出来时穿的还是他来时那一套衣服,空荡荡的白色长袖,灰扑扑的薄裤子。 鞋子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只好穿训诫所里给的拖鞋,幸好他的裤子裤腿很长,能盖住一点不体面露出来的脚背。 工作人员照例叫他改过自新,重头来过, 只是脸上的不屑写出他的意思:这个omega是决计不会改他那一身劣性的,等着瞧吧。 姜满扯了扯已经遮住半个手掌的袖子,茫然地愣了一会儿。 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他拖着尺寸并不合适的拖鞋走了一段,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方向。 走到较空旷些的大道上时,他停住了。 前方的路边停着一辆底盘很低的suv,车型还算低调,牌上挂的豹子号又张扬得过分。 车门上倚着一个抽烟的alpha,前面的车身上靠坐着另一个。 两个人气压都不太好,连带着这一幕看起来也摄人得冷。 姜满愣了一下,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他到这一刻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身体迟钝地传来感知——好冷。 原来已经是冬天了。 先看见他的人是顾祁让,alpha第一反应是皱眉,然后才拍了拍旁边的唐瑾玉。 唐瑾玉看过来,把手里的烟扔脚边踩熄了。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会儿。 瘦得太厉害了。 领口直接贴在了锁骨上,连着薄薄的肩胛骨,下巴尖也只剩那么小小的一点。 穿得也少,身强体壮的alpha都穿上了羊绒毛衣的季节,这个纤细的omega身上就挂着一件纸一样薄的长袖,风一吹晃晃荡荡,衣服连人都要被吹散了似的。 “别傻在那,”顾祁让呼出一口气,白色的冷雾飘在空气里,他把后座的车门打开,示意姜满过来,“上车。” 唐瑾玉从姜满身上收回视线,无声地打开车上暖气开关。 姜满没动。 他不太敢抬眼看这两个alpha——训诫所到底是教会了他一点东西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训诫所。 顾祁让不知道那个鬼地方有什么好看的,omega都应该怕那里怕得要命才对,难道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吗? 开口时就带了点不耐烦:“怎么了?” 姜满被他的语气刺了一下似的,小幅度缩了下肩膀。 然后就沉默地跟着上了车。 回头看也没有用,往哪里看都没有用。 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 唐瑾玉开车,顾祁让坐副驾,都默契地把后座空出来。 只是视线偶尔总会忍不住伸向后视镜。 也只能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发顶——omega始终低着头,就仿佛有重枷压在他的颈椎上,迫使他不能抬头。 唐瑾玉又想点烟了。 姜满还是没有剪他的长发,他本来以为训诫所里面不能留着,不知道是怎么保住的。 此时柔顺地垂在一侧,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束起来,显得这个omega难以言喻的谦卑乖巧。 这让唐瑾玉不可抑制地烦躁起来。 姜满如果用愤怒或者冷漠来表达抗议,他们都可以心安理得一些。 他来之前也是这样预想的,omega或许会破口大骂,朝他们扔东西,这样很好,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发展。 偏偏姜满要这样无底线地顺从,该死地顺从。 明明被送进去时他还试图反抗。训诫所声名在外,是联邦所有omega的噩梦,但折损一个人的速度也不该如此之快——不过一年而已。 车一路驶进顾家庄园,姜满在漫长的旅途中只有进顾家的门卫岗时抬头看了一眼,此外再也没有低头沉默以外的动作。 顾家和以前看起来没什么变化,院子里的喷泉和花园依旧美轮美奂,姜满从车上下来时能嗅到馥郁的香气,只是已经觉得很陌生。 但不会陌生的是,这里的每一株花,一定都是顾珠喜欢的品种。 唐瑾玉拿着车钥匙最后下来,和顾祁让并排走在一起,他们有一种相识多年的气场,即使身后站着一个姜满,让他们此时都没心情交谈,也并不影响这种不言而合的默契。 这样的亲近大概只有一个弊端,就是让旁的人难免显得多余。 —————— 姜满在靠近顾家的玄关时,感受到这种微妙的排斥到达顶峰。 他的确多余,不仅在这两个alpha面前,也在这片名属顾家的土地上。 因为他听见了大门之内,阖家团圆的欢笑声里,夹杂着顾珠的声音。 顾祁让上前按响门铃。 他姓顾,按道理说回自己家,哪里需要按什么铃?这个举动的意思不过是提醒里面的人,姜满也来了。 屋内的声响骤然沉寂下来,紧接着便有人来开门,是顾家的小儿子顾至瑜。 按血缘来讲,也是姜满的弟弟。 他拧着眉走出来,反手把门关上,语气不太好:“带他回来干什么?外面找个地方住着不就行了。让豚豚看见怎么想?” 豚豚,是顾珠的小名。 因为小时候总被叫小珠,听起来像小猪,顾珠发了好大的脾气。顾至瑜边笑边帮他想了个豚豚的小名,可可爱爱,也是对家里这个宝贝omega吃饱喝足,无忧无虑的祝愿。 唐瑾玉看了眼紧闭的大门:“顾叔的意思?” 他把声音刻意地压低,但姜满依然清晰听见。 顾至瑜不置可否,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把人送走。 他从头到尾没看姜满一眼,姜满也至始至终没有抬头。 任由唐瑾玉又开车把他带走。 顾祁让留在顾家,便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唐瑾玉大概也烦躁得拿不定主意,最后索性把姜满带到了他们的婚房,西山锦苑。 姜满这次没有不声不响地顺从,他在这栋别墅的面前停住了脚步。 比起对顾家的陌生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对这座占地五百平的半山别墅,他和唐瑾玉新婚时住过的爱巢——姜满只有厌恶。 他在这里见证了唐瑾玉对顾珠超脱兄长之外的情感,也在这里被撕出自己所有的难堪,包括一无是处的姜满和他可笑的婚姻。 所以他发出了从重逢到现在的第一道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可以出去住,我会自己找地方的。” 唐瑾玉听笑了,一个a级omega脱离家庭和丈夫的保护出去住,找的不是住处,是死路。 等待他的只会是被拐卖和强煎。 他今天一天的憋闷实在需要找到一个出口,致使他此刻口不择言,打破了自己本来一再自我准备的“对他好一点”。 “姜满,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发现你出轨在先,我不会和顾家商量让你替小珠去训诫所。” 言下之意,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你——咎由自取。 —————— 西山锦苑位于半山,远离市区,这一片的别墅群为了追求富人取静的竞争力,分布非常疏散,因此住在这里的夜晚有时会让人陷入脱离人世的虚无恐慌。 姜满抱着膝盖,坐在小阁楼的落地窗前。 唐瑾玉喜欢夜景,所以这栋房子的整面南向都打造成玻璃窗,从顶层小阁楼到一楼落地,一览无遗西山的森森一片绿。 抬头又是仿若触手可及的星空。放眼极眺远方,城市的炫目人造光像是坠洒夜湖的点点碎星。 这样好的风景,唐家费尽心思选做送唐瑾玉的新婚礼物,婚后却好像只便宜了姜满。 只有他,常常坐在这小阁楼的角落里,藏进厚重的绸布窗帘里偷窥夜色。 唐瑾玉送他回来的那天说了那句话就离开了,上车前踹了一脚车门,仿佛那句落地便难以收回的话让他比姜满更难受。 姜满很难明白他。 这个alpha曾经是他的丈夫,也不是没有温存过。 就在这栋房子里,唐瑾玉抱他在怀里和他分同一个杯子里的暖茶,鼻尖蹭着他的耳朵说亲密的情话。在那些时刻,姜满真切地想过,他什么都可以交出去,也什么都可以不去害怕的。 但等到顾珠住进这里来,姜满就被放逐到逼仄的小阁楼上。那时候也是这样,他会每天缩在角落的窗帘里偷听楼下的动静,听顾珠很晚才起床,而姜满的丈夫会半严厉半宠溺地叫他穿袜子,为他挑剔的口味准备从不重样的早餐。 现在故地重游,想起来又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 唐瑾玉头脑昏沉,踏进家门时不意被炽光灯刺了眼。今晚和朋友小聚本就喝的不少,此时酒意上头更是烦躁,下意识低吼:“谁——” 话到嘴边又止住。 他想起来,这里是西山锦苑。 姜满回来了。 当然会亮着灯光,是他把之前遣散的佣人找回来照顾家里的omega。 摁了摁额角,任由吓得不敢吱声的男佣为他换鞋:“他吃饭了吗?” 佣人战战兢兢回话:“呃,夫人吗?吃了的,吃的很少,不过——” 他犹豫着把话说全:“不过总是不在饭点下来用餐,每次都趁没人的时候去厨房拿一点吃的,还会把厨房归回原样。起初我们都差点没发现他下过楼。” 明明住在丈夫的房子里,却像小偷一样干什么都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现一样。大家私下议论时都暗暗鄙夷,觉得这位小家子气。 和顾家那位实在是天壤之别。 唐瑾玉听了没说什么:“随他去。” 姜满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谁都会无缘无故骂他害他似的,活的像只抱着壳的蜗牛,畏畏缩缩。 alpha又想起晚上的聚会上,不明真相的朋友们难免打趣他家里出了株红杏,看着顾家的面子又不得不接回来给自己添堵,实在是命苦。 其实众人能开口调笑这样私密的事,自然是摸透了他拿家里这个不当回事。大家知根知底,晓得玩笑在什么份上算得上玩笑。比如说顾珠那边,别说是人家和他的alpha确定关系了订婚了,就是谁出门遇见小两口牵着手打了个招呼,回过头也恨不得把唐瑾玉支开八百米远,生怕他亲眼见了伤神。 顾珠。 是啊,小珠已经订婚了。 他看着长大的弟弟,终于也只能是弟弟。是在他的婚礼上和他的丈夫碰杯,说一句好好对他都显得失礼的关系。 唐瑾玉头更昏了,他撑在玄关缓了一会儿,将佣人递来的温水一饮而尽。接着迈步上楼,打算去看看姜满。 主卧在二楼,他没在里面找到人。 想到什么,唐瑾玉皱紧了眉,继续往楼上走。 三楼面积小一些,一侧旋梯上去能直达南向的小房间,但房门开着,姜满也并不在里面。 唐瑾玉最后是在花房的环形沙发后面找到他。 omega小小一团,缩在沙发和墙角的缝隙里,抱着自己的膝盖当枕头,睡得很安静。 长发从肩上流淌到地板,是他的雾色小毯子。 唐瑾玉没穿鞋,也刻意走得很轻,尽量不去惊醒他。 他不想面对清醒的姜满。 这个漂亮温顺的omega是他的妻子,毫无疑问爱着他——也或许只是爱过。 他出轨,说谎,做下许多错事,低劣又不堪。 可是年纪这样小,貌美的高等级小omega理应得到一些优待,任何人成为他的丈夫大概都很难不去溺爱他。 换而言之,无法管束好自己的omega,难道不是身为alpha的过错吗? 只有他这样冷漠自私,把十几岁的小妻子关在昏暗僻静的小阁楼,还送他进训诫所那样可怕的地方,不管不问整整一年。 他有时候也无法想明白,相识这些年里,到底他和姜满,谁的错更多一点。 地上很凉,应该把单薄的omega抱回床上去睡。然而只是这么晃神的一瞬间,姜满已经醒了。 他睡眠很轻,一点点不同寻常的气压都能被惊醒,醒过来也没有懵懂的目光,人立刻站起来,扯一扯衣服拘谨地立在丈夫面前,轻声问:“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唐瑾玉面对这样的姜满,觉得酒精侵蚀过的头突然又痛起来。 “怎么不在二楼睡?” 姜满想不好怎么回答他,如果说是怕顾珠哪天还会住进来,看到自己大概不太好,他觉得唐瑾玉也并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幸好alpha也没有非要他回答,只是不耐地啧一声后拉着他回了二楼主卧去。 姜满被他拉住的时候下意识缩了一下手腕,只留下一点衣袖在他手里。 主卧似乎彻底收拾过,不再是姜满记忆中的样子,但也没看到什么属于顾珠的东西。 唐瑾玉松开他,朝将近五米宽的大床点了点下巴,示意人上去好好睡觉。 姜满却没有领会到,他看了看床,又看看alpha,自作主张地明白过来,屈起膝盖往床上爬。 然后开始解衣扣。《 》 2、回到顾家 唐瑾玉握着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时,再一次意识到这个omega的削瘦。 手指细细的,两只手并在一起也能轻松被他收拢在手心。 但姜满很快地把手缩走了。 他解开两颗扣子的衣领敞开来,露出线条起伏明显的锁骨,和向下滑去后隐隐鼓起来的柔软。 很白,雾黑的发丝落在肩头,衬得雪一样的白。 唐瑾玉突然感到无从下手。他对姜满这个人,对自己合法妻子的一切,都觉得无从下手。 本来是打算再躲一阵子的,让姜满一个人住在西山养身体,omega大概也不怎么想见到他。 改变主意是因为今晚的聚会上,朋友郁徊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婚。 离婚?唐瑾玉觉得奇怪,他怎么会离婚。 他都把姜满送进训诫所了,背上不贞罪名的omega根本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他得拿一辈子去顾他。 这是送姜满去给顾珠顶罪时,他和顾家就心照不宣的事。 郁徊看着他的神色惊叹:“不是吧?你绿帽子戴上瘾了?都出轨了还留着干嘛,趁现在改造期找个理由甩了他得了,有过前科的劣性omega,顾家也挑不出你什么错来。” 他又误会唐大少爷是余怒未消,劝道:“他也进了一遭训诫所了,该受的罪也差不多了。你就算不甘心还想教训教训,也没必要搭着自己的面子留这么个omega妻子在身边,离了婚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还真不信顾家会为他出头。” “改造期?”唐瑾玉在一堆废话里只听进了这一个陌生名词,“什么意思?” 郁徊用叹为观止的眼神看他,顺便跟他解释了一通。 被丈夫送进训诫所的omega出所后会有一年的改造期,尤其像姜满这样是以失贞这样重大罪名进去的,丈夫随时可以在改造期内选择离婚。 他的alpha甚至可以强制要求omega清洗或不清洗标记,手术带来的腺体损伤自然也由omega自行承担。 唐瑾玉明白过来,为什么姜满出来后无底线地顺从。 婚内出轨,进过训诫所,如果再加上被离婚,失去家族和丈夫庇佑的omega会失去一切社会身份。 这意味着,联邦可以对这个高等级omega做一切能创造出价值的事。 alpha在朋友们不明就里的目光下灌下一大口酒,拎起大衣外套就往外走。 他意识到让姜满住进西山锦苑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们的关系走到这一步,已经注定了太多的不平等。婚房是姜满的囚笼,是完全属于丈夫的地盘,他呆在那里唯一的意义只能是取悦alpha,求得一个被怜悯的机会。 那把姜满送去哪? 这个在所有人眼里声名狼藉的omega,还能去哪,才能不被厌弃驱逐,不让他觉得不安恐惧? 酒后钝痛的大脑想无可想,唐瑾玉只能做出另一个糟糕的决定。 他还能去哪?除了他这里,也只能是顾家了。 姜满对丈夫的想法和自己未来的归处都一无所知,他还在安静地看着丈夫放在他胸前的手,想,自己是不是该更主动一点? —————— 还是那辆接他出训诫所的suv,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点行李。 唐瑾玉让人给姜满收拾这些行李的时候难坏了佣人——姜满哪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他走的时候住过的房间都和没住过没什么两样。 唐瑾玉摁着额角听完这些:“那就去买。夫人没有衣服没有生活用品你们不知道去置办吗?或者告诉我一声,怎么拖到现在。” 他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迁怒。这栋房子里姜满得不到妥善的照顾,和任何人都无关,只能是他这个男主人的问题。 去顾家就会好了,总比在他这里好一点。 唐瑾玉也说不清这算不算安慰自己,他承认自己有推卸责任的心态。 所以姜满站在顾家门口时,身旁的丈夫替他提着的双肩包里,装着的全是新物品,有些不需要清洗的大概吊牌都没拆。 这次没有人站在门口进都不让他进去,不过也不可能有人来迎接就是了。管家帮忙把姜满送到他以前住过的房间,转头对唐瑾玉笑到:“顾先生在书房等您,说有空就陪他喝杯茶吧。” 唐瑾玉先把姜满的东西放下,打量了一圈这里。 比顾珠的房间小一些,规模也还不错,里面进去应该就是小客厅和小书房,试衣间和游戏厅就在旁边,像个酒店的套房,一应俱全。 姜满扶正了他的小包,低着头小声说谢谢。 唐瑾玉不知道该回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谢,只能“嗯”了一声,跟着管家走了。 门被带上,屋内没开灯,这间房光线也不是很好,有点暗沉沉的。 姜满小小地挪了一下脚,看见地毯上漂亮的手织图案。 他翘着脚尖不为人知地踢了一小下。 好难看。 —————— 顾家的掌权者尚还年富力强,他的孩子们得以在父亲的庇佑下任性洒脱,做几乎所有想做的事。 就连顾珠,作为在联邦最受束缚的omega,想出门抛头露面,想进omega协会大展拳脚,也没有人敢说他一句不是。 永远撑在他身后的alpha父亲位高权重,此时执壶给晚辈倾茶的模样也气势不减分毫。 唐瑾玉双手接过,喊了一声:“顾叔。” 顾薄云放下茶壶,示意他坐。 “我把姜满送回来了,改造期他住我那会不太自在。我想了想,还是回家里度过这一年比较合适。顾叔觉得呢?” 顾薄云没说好不好,饮了口茶,转而问他:“先不说这一年,你和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唐瑾玉有点烦躁,这种烦躁就像他的朋友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婚一样。 他以为顾家对姜满的态度和自己是一致的,那就不应该有这种试探才对。怎么样?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么样? 顾薄云是很值得尊重的长辈,他只能耐着性子回话:“以后就这么过呗。等过了改造期我就把他接回去,不会麻烦顾叔太久的。” 最后一句带了透显出生疏的怨气来,是隐隐表达不满的意思。 顾薄云不会跟小辈计较语气。他放下茶盏,手指交错撑在膝盖上,出口的话落地千钧,很有分量:“我的意思,姜满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顾珠和姜满都是顾家的人,这桩事说来本该是家事,唐瑾玉在里面本就不太恰当,现在也没有让他承担因果的道理。 这背后的潜台词实则很刻薄。是默认了姜满如今是个没有价值的妻子、只会带来负累的omega。所以顾家出于礼数理所应当自己来处理这个“麻烦”,照顾他的责任不应该落到唐瑾玉头上去。 大家族里养出来的继承人不至于听不懂话,唐瑾玉明白过来,气笑了:“顾叔这是要我离婚?离了婚他怎么办?联邦不会允许一个a级omega一辈子单身待在家里。” “我会考虑这些,你找个时间提离婚申请。” 顾薄云习惯于发号施令而不是商量,一语落定,便示意唐瑾玉可以走了。 —————— 住在顾家就不能像在西山那样,不下楼吃饭面对所有人。 到了饭点不主动出现在客厅里是非常无礼的行为,会被人明里暗里地教训:连这么基本的规矩都不懂,简直没有家教。 姜满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这个规则,至于是怎么明白的,又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他一点也不想去回忆。 他是第一个下楼的,乖乖坐在已经布好菜的餐桌上。 顾家人陆续到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有姜满坐在边上一个小角,离主位中心圈有点远——因为怕占了别人的位置。 顾珠已经搬出去,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能顺利住进来。 现在只剩顾薄云夫妻俩外加顾家两兄弟住在家里。 顾至瑜向来按不住脾气,见不得桌尾那个omega一副瑟瑟缩缩的样子:“装什么可怜,谁赶你去坐那么远了?进去一趟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至瑜。” 主位上的涂知愠打断小儿子的火气。 这个年近四十的omega温润和容,有着水一样不显不露的威慑力。 顾至瑜闭了嘴,他又转头看向姜满:“小满,坐近一点,挨着你大哥坐。” 姜满安静地换到了顾祁让身边去。 这顿饭吃的死气沉沉,桌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顾祁让和涂知愠偶尔给姜满夹菜——否则他就只盯着自己眼前那盘菜动筷子,看得人无奈。 顾至瑜最先受不了,这个家都成什么样子了?他把筷子一摔回房间去,倒也没人拦着。 只是旁边的顾祁让在同时敲了敲姜满的碗沿,示意被吓呆的omega专心吃饭。 但姜满大概率没有吃饱,顾祁让这样想。他眼睁睁看着omega小猫一样扒完几口饭就歇了,因此夜里下楼想说要不要叫管家给送点夜宵上去。 大家都睡下了,一楼安安静静,他下来的太晚了。 刚往客厅里退两步打算算了,又听见厨房里一阵细碎的声响。 ——谁这么晚还在做饭? 顾祁让有点说不上来的预感,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过去,倚在推拉门边往里看。 厨房也没开灯,借着窗口进来一点暗暗的光,只照得出料理台边那个纤瘦omega的轮廓。 是姜满。 他等在台子边上,蹲着的,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台上正在运作的小蒸锅,蓝色花朵一样的小火焰跳动在他的眼瞳里。 顾祁让看一眼地上小小一只的omega,又看一眼透明盖子盖着的小锅。 看见了一锅正噗噗长大的小馒头。 白胖胖软乎乎,这时候再看一看姜满,似乎从这个一个字都难吐出来的omega脸上看出了不得了的期待。 进了一遭训诫所,没见有什么长进,倒是学会了蒸馒头? 他不免觉得好笑,毕竟是这么普通廉价的食物,翻出花来也难登上顾家的食谱。 同时也笑自己多余操心,姜满又不是豚豚,单纯天真,处处需要家里人多为他想想。眼前这个omega看起来怯懦又无害,实际上主意大着呢,根本轮不到别人替他操心。 他打了个哈欠,上楼睡觉去了。《 》 3、对不起的对不起 早上来提醒姜满吃早饭的不是佣人,而是涂知愠。 姜满醒的很早,被敲开房门时看着他愣了愣神。 反应过来后忙低头问好:“爸爸,早上好。” 涂知愠回他一句早,顺便看了眼姜满躺过的床被:“睡得好吗?床上用品都是新买的,我记得你喜欢睡软床?” 姜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惊讶,涂知愠竟然会记得这个。 大概是他刚回顾家不久的那一回。 那时候姜满还比现在胆子大一些,敢拉着忍不住想亲近的涂知愠衣角,甜生生地叫爸爸,问他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八岁的姜满发育远差于同龄孩子,站在面前还没大人的腿高,仰着一双圆圆润润的大眼睛望着你,让人很难拒绝。 涂知愠于是抱着他睡了几个晚上,任由小omega偷偷嗅他的信息素味道,再捂着小脸蛋小小声地说:“爸爸的床好软,好喜欢。” 原来也是有过这样的日子的。顾家人不讨厌他,愿意试着亲近他,耐心等着时光切削掉过往,把他们凝塑成真正的一家人。 “怎么在发呆?” 涂知愠温和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姜满连忙摇头:“睡得很好,谢谢您。” “那就走吧,先吃早饭。” 这次的餐桌上,涂知愠提前给姜满拉开了自己旁边的椅子,姜满就坐在了他身边,靠近顾薄云,也面对顾至瑜。 从姜满回来到现在都态度淡淡的顾薄云和姜满说了第一句话:“瑾玉会去申请离婚,你以后就住在家里。” “离婚?”先出声的竟然是顾至瑜。 “瑾玉哥说要离婚?那他以后怎么办?怎么可能一辈子住在这?” 语气颇为激烈,但又实在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为姜满打抱不平,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人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 姜满反倒比他要镇定,只是默认了这件事,仿佛本该如此。 仿佛送他进训诫所前,唐瑾玉没有吐着烟和他承诺,只有一年,以后姜满会是他一辈子的妻子。 不过,姜满咬着虾仁想,顾家人一样很会骗人,他根本不会在顾家永远住下去。 涂知愠侧脸观察omega的神色,手里给他递了一碗瑶柱汤,尽量平和地问他:“小满,你能告诉爸爸,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出轨吗?” 餐桌上骤然寂静下来。 姜满咬住的虾仁掉进碗里,整个人似乎被按下暂停键。 顾至瑜率先打破沉默,他冷笑着开口:“可别又诬陷豚豚抢你的alpha。说了多少遍了,你的东西,没有一件是豚豚看得上的。” 姜满垂了下睫毛。 顾至瑜这么说也不算无中生有,但姜满的原话并不是这样的。 他那时候只是想拨乱反正,所以告诉顾家人他的丈夫喜欢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顾珠,而不是他这个半路插进来又一无是处的omega。 向来维护顾珠的顾祁让和顾至瑜却当即误会了他的意思。 姜满到现在还记得顾祁让递给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永远养不熟的猫狗,一粒无法从干净的家里清扫出去的灰尘。 顾至瑜脾气爆烈些,当场就砸了桌子,指着他的鼻子骂开:“你他妈贪心疯了吧姜满?豚豚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你以为跟你一样?你自己眼皮子浅,看什么都想要,别以为别人就都会来抢!老子说白了,你有过什么好东西吗?” 你有过什么好东西吗? 这句话真是剥骨露髓,疼了姜满好多年。 —————— 你为什么要出轨?第二次面对这个问题,姜满回答:“我耐不住寂寞。” 正是他被送进训诫所的判词:这是一个不贞不洁,背叛丈夫和婚姻,无法管束自己的浪荡omega。 他这样直白地认下,反而让等待答案的顾家人沉默。 “好了,”顾薄云为这场不算愉快的早间聊天画上句点,“有什么需要就提,找赵叔。”赵叔是顾家的管家,涂知愠婚后从涂家带来的。 alpha们都身兼要职,很快出门工作。剩下来的涂知愠轻轻拍了拍姜满的肩膀:“没事做的话,来跟我一起看书吧。” 姜满有点受宠若惊,抬头呆愣地看着omega父亲,反应过来后忙起身应好。 涂知愠在家里拥有最大的独立办公室,这和他的工作有关。他是联邦为数不多在建造行业工作的omega,并且是业内举足轻重的工程设计师。 他的办公室内处处摆满了图纸,收拢的很潦草,在面积足够大的室内也显得复杂而繁乱。 姜满没被允许进入过这里,见到这一幕有点没见识地张了下嘴巴。 好厉害。东西又多又乱,反而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omega觉得有种沉甸甸的专业感。 “找个地方坐。” 涂知愠说完,只看到姜满僵硬无措地站着。他有点无奈,搬了个小沙发在自己的办公椅旁边,姜满这才慢吞吞地坐上去。 坐的很端正,双手扶在膝盖上,拘谨得不像是坐在父亲旁边。 涂知愠在立式书架上翻了会儿,找出一本叙事型著作来——他想姜满或许比较适合看轻松一些的读物:“看会儿书行吗?我们一起。” 姜满抿着唇点一点头。 他觉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了,连呼吸都尽量放轻着。 挨得好近,他能闻到爸爸衣服上洗涤剂的味道,白皙细长的指捧着书落在咫尺之距,涂知愠的脸因为视角问题也无可避免地偏向他这一侧靠过来。 姜满一开始还能出神,想涂知愠为什么会让他坐在这里。 这是一种弥补吗?顾家其实也没有欠他什么。这么靠近的距离会带给爸爸什么感觉呢?会像他一样不自在吗?他有努力在放轻呼吸,但吐息会不会还是落在他的手指上了?会惹人厌烦吧。手臂也有尽量收好,希望不要不小心碰过去。 但他很快就来不及想这些,书本里的文字逐渐将他引过去,随着涂知愠不疾不徐的翻页,思维也无声地挪动脚步。 时间就这样像感知不到的水一样流走。 等到被提醒午饭时间到了时,姜满才如梦初醒。 他的注意力一抬头,就意识到他和涂知愠的距离不知不觉变得更近了,爸爸的胳膊把他圈在了怀里,右侧的肩膀就在他耳朵边上。 把受惊兔子一样反应的小omega看在眼里,涂知愠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这个故事喜欢吗?” 姜满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还是点下了头,说很喜欢的。 “那下午继续看这本。”涂知愠挪开椅子,带他下楼用餐。 下午是姜满一个人回来看书。涂知愠在他茫然的神色中阐述,说自己下午有事,他可以一个人在他的办公室把那本书看完。 姜满很想拒绝,他有点不想这样。 一个下午有很多可能发生的坏事。万一涂知愠的办公室里突然丢了一张图纸怎么办?万一那本书被他看坏了怎么办?万一桌上的某个脆弱瓷器掉落下来砸碎在地上,又刚好是涂知愠的心爱之物怎么办? 他已经承担不起任何罪名了,他是一个刚出训诫所,被盖章为最劣质最不堪教化的omega。 可是那本书才看到一半,判绞刑的姑娘被救下来了吗?她托付给邻居的孩子还在哇哇大哭吗? 姜满是世界上最贪心,最屡教不改的omega。 他一边这样骂自己,一边对涂知愠应下来:“谢谢爸爸。” 涂知愠的办公室里有联邦最高精的恒温系统和灯光设计,舒缓的护眼光打在书本的扉页上,身下的小沙发柔软到失去了存在感,姜满觉得自己落进了云朵里,他捧着书抿啊抿,嘴角怎么也撤不回跑出来的笑意。 一定要很小心很小心。他每一次翻页时只用两根手指,把页脚轻轻拈起来又放下,他翻过的书页没留下一点点阅读过的翻卷痕迹。 这样安逸的时光奢侈到他被顾至瑜打断时,第一反应是果然如此。 本该如此。 顾至瑜是看涂知愠的办公室没关门,打算进来帮他关上。顾家每一个人都知道,爸爸的工作带有保密性质,信息不能有一点外泄。 因此看到里面坐着的姜满时,他难免皱了眉,出声训斥:“你在这干什么?不知道爸爸办公室里有很重要的机密文件吗?” 沉浸在书里的姜满被吓了一跳,书本一下子脱手,滑落到地上,一声沉闷的响。 他慌慌张张站起来,又弯下腰赶紧去捡落在地上的书,拿起来仔细检查,发现书本的边缘被地毯蹭得有一点点翻壳。 姜满拿书的手轻微地抖。 他开始做自己最擅长的事。 顾至瑜正看着omega一系列蠢笨的动作要发脾气叫他出来,就听见了姜满的声音。 他说对不起。 腰低低弯下去,朝门口的他道歉,说了两遍。 有点莫名其妙,顾至瑜本来也没有责难他的意思,只是面对姜满他总是容易语气暴躁。此时被搞得不上不下,更烦躁了:“你先出来。” 姜满放下涂知愠的书往外走时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织花地毯。 这下面,正好是楼下顾至瑜的游戏间。 他倒是进去过的。 那是姜满刚被接回顾家的时候,顾至瑜带着他参观自己最喜欢呆的游戏厅。 有一个很炫彩的虚拟机,显示屏上暂停的画面非常吸引人,姜满不受控制地看过去。 顾至瑜那时候想对他好——顾家的每个人当时都这么想。但是这台虚拟游戏机是顾珠攒钱定制给他的生日礼物,不能送人也不能复制。他想了想,把姜满推进虚拟仓里:“这是豚豚特意订制给我的生日礼物!你玩一把试试。虽然不能送你,但你要是想玩的话,随时都可以借你。” 姜满当时好高兴好高兴,不是高兴能玩到从来没见过的虚拟游戏机,而是高兴顾至瑜连那么宝贝的东西都愿意分享给他。 高兴到那个虚拟机莫名其妙死机时,他都无法回过神来。 只知道顾至瑜崩溃地看着显示屏哭了,也记住了顾至瑜红着眼睛看向他,说这种级别的虚拟机除非从内部操作,否则几乎不可能坏掉的。 记住了自己是怎么茫然地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是我不会玩,真的对不起,有没有办法赔给你? “这是独一无二的!是豚豚送我的!” 顾至瑜哭得很伤心,因为那是他珍爱的哥哥送来的心意,却毁在别人的手里。 那时候顾至瑜应该还没有开始讨厌他——应该。 他最后也只是自己努力平复情绪,对姜满说:“你先出去。” 然后姜满又跟他说对不起,走到门边了还在说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姜满倏然回神,意识到这是涂知愠的声音。 涂知愠刚照料完花房的花卉回来,亚麻色的裤腿上沾着星点水痕。 见没人回话,他站在门口又问了一遍:“对不起什么?” 姜满指了指书桌上的书,很小声地回答:“您的书,我摔坏了。对不起。” 涂知愠走过去,拿起来翻看。只是边缘的封皮翘起来一点点,根本不到“摔坏了”那么严重的地步,何况这本来就不是一点旧痕都没有的新书。 顾至瑜一直盯着姜满,话回的是涂知愠:“是我说他不该在你办公室里看书,语气太冲了他才道歉的。” 涂知愠不认同地看向他:“是我叫小满在这里看书。至瑜,他也是你哥哥,总是这么跟他说话是应该的吗?” 顾至瑜撇了下嘴角,拖长尾音说了声“知道了——”,转身走开。 涂知愠又看向姜满:“你呢,小满。我同意你在我的办公室里,至瑜不知道,你自己总是知道的。所以,为什么道歉?” 姜满的视线固定在自己脚尖。 他用右手的手指捏住左手的,捏到开始发痛,眼睛也痛起来。 但是没有痛到流泪的地步。然后他发出声音,他说:“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可以知道的是,被弄坏了书的人应该得到对不起,被弄坏了游戏机的人应该得到对不起,被抢走青梅竹马未婚夫的人应该得到对不起,被逼无奈娶了一个会出轨的omega的人应该得到对不起。 至于姜满呢,姜满应该说对不起吗? 上哪儿去知道呢。 这个不够聪明的omega只能捏住了手指,为自己的愚钝也道一遍歉,声音小的快要闷进他脚下的地毯里:“对不起。”《 》 4、你疼?豚豚应该比你要疼。 顾家空间够大,每个人的领地划分也很明确。 顾薄云夫妻俩在最高层,往下是顾祁让和顾至瑜的房间。至于顾珠,因为曾经是家里唯一的omega孩子,一直独占整个二楼。 姜满回来时也还小,他刚被找回来时看起来很缺乏安全感,涂知愠就把他安排在顶层和下一层中间转折处的套间里,好处是方便家长们随时看顾幼小的omega,坏处是朝向不太好,白天晚上都是背光的。 —————— 顾祁让房间的阳台就在姜满房间下面。 他正撑坐在椅子上,把指尖的烟磕一磕灰,再漫不经心地回一句电话。 “考核就考核,人已经出来了,训诫所还能拿他怎么样?” 那边说了句什么,听得alpha冷笑:“我倒要看他们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从顾家手里动他。” 一声从头顶传来的震响打断了这通电话。 星际时代的建造工程无比发达,隔音效果出奇的好。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在搞什么? 顾祁让立刻从椅子上坐直,但那一声之后就再无动静,像藏在壁橱里的小动物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存在,然后就小心翼翼蜷缩着趴伏起来,空气里都是战战兢兢的安静。 顾祁让把烟摁灭,起身上楼。 他进门时omega还趴在地上,一只凳子砸在他身上,要不是梨花木的衣柜就在旁边,顾祁让怀疑他还得在地上滚个几圈才停下来。 姜满只在他推门进来时抖了一下,然后一直维持着那个右腿扭曲的趴着的姿势。 顾祁让把他身上的凳子挪开:“干什么呢,爬衣柜?” 他等着姜满自己爬起来,地上的omega也很识趣地自己努力着,但并没有成功。 “腿扭着了?”顾祁让只好伸手去握他的胳膊借把力,姜满顺着爬起来,站直的一瞬腿弯曲了一下,他咬紧腮肉又立刻站直,胳膊从顾祁让手里出来,小声回话:“没事的。对不起,吵到你了吗?” alpha看看他又看一眼凳子,最后目光落在衣柜顶上:“上面有什么?” 姜满摇头摇的很快:“没有的。我想……擦一下柜子。” 拙劣的谎言。 眼前这个omega永远也用不明白又孜孜不倦的小伎俩。 顾祁让掀了下单边唇角,眼睛没离开姜满,长臂一伸,毫不费力够到了衣柜顶上的东西。 一盒片装止疼药。 被淘汰的古老药物,在星际时代作用堪称鸡肋。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淘来的古董。 顾祁让拿在手里,翻过来看日期,果不其然早就过期。 姜满垂着头不看他,只剩乌蒙蒙的睫毛在他注视下不住地颤。 连过期的药物都藏起来用,看起来还是他出嫁前就留在顾家的,很难不让人觉得可怜。 到这一步怎么也得问一句了:“哪里疼?叫家庭医生过来看看。” 姜满慌乱地摇头:“不疼,不疼,是……” 顾祁让不是什么好糊弄的alpha,他扣着手指,选择承认:“腿,腿有一点点疼。” “那就叫医生。这种东西能有什么用。” 姜满把指腹掐出泛血色的小月牙,闭了下眼才开口:“不用了,是以前就有的。就是,就是豚豚摔下楼梯那一次,有的。” 他说完立刻把嘴巴紧紧闭上,果然在安静几秒后听见了alpha的冷笑。 “你疼?豚豚应该比你要疼。” 顾祁让第无数次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瑟缩可怜的omega,是多么不值得同情。 更不值得他来关心所谓的腿伤——毕竟那本来就是他亲手打的。 他垂眼看手里的药片,缓慢又清晰地笑了:“那就更不需要这个了。继续疼着吧,帮你再长长记性。” 门“砰”一声合上,连带着姜满仅剩的一盒药片,和薄怒的alpha一起消失在房间里。 姜满终于松开自己的手指,被掐紧太久的指腹回血时有一种又烫又麻的钝痛感。 负重更超过的是腿,几乎是顾祁让一走,他就撑跪在了地上。 omega神色并不委屈,反而出奇地平静。 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毕竟当年,没有误会,没有诬陷,真的是他亲手从楼上把顾珠推下去,害那个娇贵到从没受过伤的omega腿断了在医院修养半年,也错过了omega联盟三年一度的入盟考核。 姜满还能想起来,顾祁让一边奔向坠地的顾珠,一边在紧急中抬头看台阶上的他,盛怒又严肃地吼道:“解释,姜满!家里有实时监测器,没有人会诬陷你!” 顾薄云和涂知愠也看着他,那样尽量控制着情绪的紧绷神色,让姜满明白,他们在等他解释,等他辩解,等着第一时间给他清白,而不是担忧之下的迁怒。 是姜满亲口向他们承认,是他动的手,他是故意的,因为实在是太嫉妒顾珠了。 他说,请不要看监测器。他动手时的样子一定很扭曲,请留一点脸面给他,拜托了。 谁也没办法忘记的,仰望着祈求能亲近哪怕一点点的家人,用那样失望甚至憎恶的眼神看过来。在这之前的所有努力全部作废,他不再是他们亏欠的、想要补偿疼爱的孩子,而是伤害了家里的宝贝又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碍眼的人。 事实上,送顾珠去医院之后,顾薄云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依旧是要求管家去调监测器,但那时姜满已经把视频删掉了。 再也无可辩白。如果不是不想被看到作案现场,谁会在受冤枉时亲手删掉证明自己的证据呢? 家有家规,顾薄云在沉默过后说,他弄伤了顾珠的腿,就要拿自己的腿来赔,顾家没有做错事不用付出代价的道理。 是顾祁让动的手,顾珠和顾至瑜都不在,也算给他留了面子。 但依然记忆深刻,跪在父亲们面前挨打,敬爱又永远跨不过距离感的家人用审判的目光切削他,稳重可靠常常照顾他的哥哥站在一臂之距的身后,用冷漠的声音对他说:“姜满,这里是顾家,收起你在外面养出来那些见不得人的习惯。” 然后是沉钝的痛,砸在他的大腿上,打得姜满伏下身去,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其实没有很痛,真的没有很痛。 顾祁让只打了他二十下,每一下都很有分寸地打在肉上,对比顾珠的伤筋动骨,真的算得上仁慈。 姜满回到顾家以前,挨过太多不管他性命的打法,他分得出什么是暴力,什么是教训。 可是就是呼吸不过来,眼泪好像不是往外流,而是倒回到身体里,淹没了心脏,于是呼吸也变得濒死一样困难。 这又成了他的另一宗罪名——不思悔改,企图靠眼泪和装可怜来逃避责罚。 这时连涂知愠也用没有温度的眼神看着他了,向来温和的爸爸,会抱着他睡觉的爸爸,对他说:“姜满,豚豚腿上缝了十二针,一滴眼泪都没掉。” 只有姜满。 只有姜满这么不要脸,伤害了别人还有脸哭得多么可怜似的,身为作恶者却毫无廉耻之心,在顾珠躺在医院时做戏博同情。 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他的过错。 姜满很想说对不起,可是这时候说这句话大概也像假惺惺的演戏。 他想说,我也没有办法,眼泪不是我能控制的,真的,它总是自己掉下来,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也不想看起来看起来这么懦弱可悲的,真的。 幸好没有说出口,这是多么令人作呕的话。 姜满有时候会想,其实顾家每一个人对他都足够宽容,哪怕是顾珠,被他推下楼伤的那么厉害,还错过了无比期待的联盟考试,可最后也没有要求他道歉。 顾祁让看起来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他也并没有真的让姜满付出什么代价——那点皮肉上的训诫几天就能好全,怎么可能在几年后的今天还复发疼痛。 刚刚说那番话大概也是觉得姜满在重复装可怜的伎俩,所以无论是止疼药还是医生omega都不需要,他真正需要的是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而反省。 但是——姜满扶着旁边的凳子,一点点撑着自己站起来,竭力忽视抽痛的右腿。 他才不反省。 挨打也好,羞辱也好,即使被喜欢的人和至亲驱逐厌弃也无所谓。 他会永远是姜满。永远死不悔改,抱着自己可怜的坚持一步步走下去,自尊,身体,omega的名节,都不算重要。 世界上唯一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抓住一切可能活下去。 姜满好不容易站立起来时,已经大汗淋漓。他却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窗外。 夜幕降临,月亮从云层中悄然探出脸,而星星也零零散散地闪耀起来了。 没有止疼药也没关系,姜满挪到窗边去坐下。 看会儿星星就好了。《 》 5、改造期的考核 改造期的考核一月一次,针对出训诫所的omega,不合格会延期,次数过多甚至会被申请重新送进训诫所。 姜满当然知道有这回事,他不知道的是居然还需要omega的社会监护方协同进行考核。 他还没有被离婚,这个人选本应该是唐瑾玉,唐瑾玉也的确按时来顾家接他了。 但备好车的还有顾薄云和顾祁让。 顾祁让不必说,他已经进入联邦的军队开始攒资历,本来就应该很忙才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直呆在家里,但就算是休假想来时间也不会很长。 顾薄云身为联邦现役官员,平时同样忙得难见人影。所以这三个alpha为什么会有空闲齐聚在这里? 他们正在大厅商讨,关于姜满的社会监管权轮到谁手里的问题。主要是唐瑾玉在反对——他说他从来没有同意和姜满离婚这件事。 本质大概是三个大a主义的alpha对于和自己有关的一桩麻烦事不肯让出解决权,都倡导由自己来承担责任。 麻烦事本身就蹲在楼上悄悄地看他们。 姜满抿一抿唇,想,如果最后是谁都不去,让他自己一个人去,那就最好了。 可惜并没有如愿,因为离婚的事达不成共识,最后变成三个alpha都去。 —————— 离开训诫所一个月,姜满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alpha们陪他一起进的考核大厅,姜满过去一年的训诫员已经在等他。 是个非常健壮的beta,面容冷酷一丝不苟。 顾薄云特意观察了姜满见到这个beta第一眼时的神情,平静如常,没有应激。 训诫员显然对于这么多高等级alpha陪同感到意外——毕竟姜满如果受这些人保护的话,进训诫所就显得荒谬可笑了。 他倒也没有多说,按照流程首先汇报姜满过去一年受训诫的情况。 ——“非常糟糕。我们花了大力气才板正他的银荡本质,效果也并没有达到理想的预期。值得特别指出的是,这个omega非常狡猾,具备难以想象的耐心和毅力,而且很擅长装可怜使人放下戒备,是需要警惕对待的家伙。” 后一句是对这几个alpha的警示,提醒他们不要被omega怯懦的外表迷惑。 姜满低着头听完这些对自己的审判,并不打算抬头看唐瑾玉他们的反应。 程序已经走到下一项,姜满被要求进入考核舱,玻璃闸门落下来,使他隔着透明的距离和alpha们对望。 训诫员在控制板上操作,很快他们之间的透明玻璃上显现出字体: 【请选择考核模式 模式一:omega通过训诫所设置的专项考核获得评分,评分达标后即算合格 模式二:由社会监护身份的alpha对过去一个月该omega的表现进行评分,评分达标后即算合格 请在倒计时十秒后点击选项 10,9,……】 显然脑子正常的omega都会选择模式二。要知道训诫所设置的专项考核与其说是考核,不如说是对omega的又一次折辱,要获得合格评分也绝非易事。 没有任何一个出了训诫所的omega愿意重温地狱,改造期的考核史上少有人选第一个。 alpha们已经做好准备接过训诫员手里的考核表。 然而,姜满似乎并不属于脑子正常的omega之一。 【omega选择模式一,请做好准备,即将进入专项考核】 系统音响起,几个apha迅速抬头,只看见姜满面色平静地收回按下选项的手。 不透明的隔音舱门落下,渐渐阻隔了他们看向里面的视线。 唐瑾玉将手里的智能显示屏砸回训诫员手里,当即就想给自己点上支烟。 真他么见了鬼了。 顾薄云依然是最泰然那个,他只是平淡接受这个局面,再转头问训诫员:“大概什么时候结束,我们是否需要给他准备什么?” 比如伤药,比如补充体力的葡萄糖剂。 他们在考核大厅等了几乎整整一天。 舱门在近傍晚时才开启。唐瑾玉在看见里面无力躺在地上的omega的同时,看见舱门的对侧,另一道闸门正迅速落下。 姜满应该就是在那里面经历完考核,再被送回他们面前这个舱门内。 顾祁让在他观察时已经走进去。 姜满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已然失去意识。omega还穿着来时那一套简洁的长衣长裤,露出来的皮肤并没有什么痕迹,只是铺散的长发湿了额际,湿红的下唇上留着几乎见血的牙印。 顾祁让的手背挨过去,试了试他脸上的温度,偏高,但也还算正常。 收回手时他顿了顿。 怎么睫毛也是湿的。整个人像被水淋过的檐雀,湿漉漉又软绵绵,似乎抱起来都会从怀里滑下去。 唐瑾玉没给他尝试的机会,alpha快步过来把他的妻子打横抱起。 omega的脸顺着受力方向滑进他胸膛,唐瑾玉这时才低头去观察他,同时皱了皱眉。 轻的厉害。 顾薄云领过训诫员递来的考核成绩单,神色随着浏览越来越凝重,唐瑾玉瞬间提起心来:“没过?” 就不该任由姜满犯蠢。训诫所的考核能是过家家吗?他在里面呆了一年,怎么一点畏惧和犹豫都没有? 顾薄云恢复常态,在考核单上签字,递回去:“不,高分通过。” “走吧,”顾祁让收回看着父亲的目光,“回去还能赶上晚饭。” —————— 在训诫所的人面前多少要做表面功夫,毕竟训诫所隶属联邦,顾祁让和顾薄云又都是公职人员。 一上车,唐瑾玉也顾不得另外两个alpha还在场,伸手就往怀里omega的腿间探。 眼见他眉眼瞬间低沉,顾祁让无声用眼神询问怎么样。 “肿了。”唐瑾玉又撩开一点人的裤脚和衣摆查看,腹部和膝盖都有或深或浅的痕迹。 姜满生的很白,是人和冷白色衬衣都不会有色差那种白,此时那些青的红的肿痕落在他皮肉上就分外显眼。 唐瑾玉用指背轻轻蹭过伤痕集中的小腹,手下温热细腻的触感在缓慢又轻微地起伏,随着呼吸的频率,不紧不慢,像唱一支哄慰自己的安眠曲。 他上一次碰姜满的时候,omega身上也并不是干净完整的。 就是西山那一次,姜满主动讨好,身为丈夫自然没有一再拒绝的理由,否则只会让无法完成妻子职责的omega更不安。 锁骨以下,髋骨周围,唐瑾玉无法描述自己看到那些痕迹时的感受。 一看就不是新的,是一次次叠加起来,淡了又添上,才会一片一片层层地浮出来,像从肉里一点点淤积的颜色。 他知道训诫所玩的都是什么脏东西,他们都知道。 那个鬼地方打着训诫omega为社会减负的名号,不过是用不可说的恶心手段驯服omega,让他们变成服务alpha孕育后代的听话工具。 他们都知道,还是选择送姜满去顶替顾珠。 当时——唐瑾玉仰着头,艰难回想,当时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 是顾珠年轻莽撞,在omega协会里锋芒毕露,被联邦找到了由头,要给这个从不低头的高傲小omega定罪。 在联邦,所有omega犯下任何罪行都不会被送去监狱服刑,他们的去处只有一个,就是训诫所。 理所当然,针对omega的律法也由训诫所和联邦共同议定。 没有人能违抗律法,即使顾家有着最高议事厅成员顾薄云,新一届上将顾祁让,和极稀有的星际建造工程师涂知愠,也并不代表着他们有能力和整个联邦抗衡。 可是顾珠怎么能被送进训诫所?他何其无辜,不过是不小心。 不小心被人当成攻击顾唐两家的靶子,不贞这两个字和这个单纯不谙世事的omega怎么能扯上关系? 偏偏那么巧,同时可以成为唐家和顾家的弱点的omega,还有一个。 偏偏那么巧,这个omega刚被他们发现婚内出轨的证据。 ——他不无辜。 用一个真的不贞的孩子,去顶替无辜的那个孩子受戒,这似乎怎么算,都不能说是个错误的决定。 如果唐瑾玉没有曾经和姜满说,我也有错,不会送你去训诫所的话。 说到底,他们这桩婚姻本就来的不明不白。 —————— 唐瑾玉在哥哥的位置上守了顾珠二十年,直到他心爱的omega说出那句:“瑾玉哥,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落下了他头顶的闸刀。 而当时顾家的难题并不是顾珠恋爱了,是姜满。 这个omega出乎意料地分化成为顶级。 联邦现存的a级omega凤毛麟角,如果不能尽早为他找到丈夫人选,联邦就将强制他进行匹配。 可是怎么为姜满找到合适的alpha?等级太低无法为他提供信息素帮助,至于等级够高的——有顾珠珠玉在前,顾家另一个omega孩子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当然可以借助顾家的声势找到一个愿意娶他的alpha,但这实在是下下之策,姜满不愿意,顾薄云和涂知愠也觉得不妥。 坦白来讲,他们很难不承认这个孩子并不讨人喜欢,家里人都难以包容,何况是素昧平生的陌生alpha? 偏偏姜满的成年礼迫在眉睫。 顾家一次又一次把这件事拿出来商议时,姜满就垂首坐在一边,双手握在一起,轻轻放在膝盖上。 不说话,也不反对。 给别人增添负担的人又哪里有资格挑拣呢? 唐瑾玉那天正好给顾珠送他爱吃又限量的甜品,一进门就撞上客厅里这一幕——alpha们齐聚一堂,一个低着头的omega不声不响坐在旁边,不像被帮助,像等着被审判。 他不知为什么就想起来,姜满小时候,就是刚来顾家的时候,很喜欢给他们每个人送礼物。 他摘野生的小花小草,做很费时间的纸质手工,还会把自己得到的牛奶甜品省下来。 就为了等在顾家的小花园里,谁第一个进来,就会得到软软小小的omega捧着双手递上来的笑脸和礼物。 其实哪有人需要呢?至多也就是接过来,摸摸他绒绒的发顶夸一句:“乖小满。” 只要这么随意的三个字,你就能看见小omega揣着小手仰头望着你,弯翘的睫毛和梨窝一起盛了蜜,笑得好甜好甜。 唐瑾玉不记得自己接过那些礼物是扔了还是送人了,但他很清楚地记起来,自己从来没有送过姜满什么。 除了给顾珠时顺带的那一份——他连姜满生日时都会备一份给顾珠,怕脾气大的omega不高兴。《 》 6、出轨的证据 他和姜满订婚的那一天,顾祁让在后台敬了他根烟。 唐瑾玉当时穿着西装,胸前的礼花都没他那张脸招摇,用顾珠的话来说帅的他前二十年干的所有混账事儿都能一笔勾销。 他接过烟笑了:“这怎么个意思?我订婚还有大舅哥来敬我的道理?” 顾祁让没说话,他们都知道这场所谓的联姻是怎么回事。 凭唐顾两家的交情,又哪里用得着这么生分的手段? “不该你来帮这个忙,也不是没办法了。” 顾祁让到这会儿也没明白,唐瑾玉为什么会跳出来解这个局。他对顾珠的心思,顾家少有人不知道的。 唐瑾玉倚在花门上,冷雾从他绯薄的唇边逸出。 他说:“我十岁上就跟我爸说,这辈子一定把豚豚娶回来当咱们家人。” alpha低头轻笑:“他去年跟我说有喜欢的人了,我就想,我对不起我爸,我们唐家要绝后了。” 他没想过娶别人。 既然没这个心思,那把唐夫人的位置给姜满又有什么所谓? 况且——“小珠总会知道,姜满和他是怎么回事,你们瞒不了一辈子。照他那个性子,到时怎么过意的去?” 他这个做哥哥的,既然回到哥哥的位置上,就把账替他平了。 这说来对姜满很不公平,但——“多好,大家都得偿所愿。”唐瑾玉含着笑说出来,那神色让顾祁让实在无法再多说什么。 “大家”里包含姜满,却不包含唐瑾玉。 顾祁让低头沉了沉,才道:“姜满知道吗。” 知道他的心思——爱慕唐瑾玉的心思,人尽皆知吗。 唐瑾玉摇摇头。他没那么卑劣,去戳穿一个omega竭力掩藏的心意。 也没什么必要。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唐瑾玉没告诉他,扔了烟推他出去:“快去帮我迎宾,大舅哥。” 怎么说的?其实很简单,甚至没有求婚这个流程。 他只是单膝点地半蹲在omega面前,用平视的角度和他说:“你在顾家待的不怎么开心,是吗?” 说完这句时姜满惊慌地不住摇头,但alpha接下来就孩子气地轻皱鼻子:“我有时候也不喜欢,顾叔规矩大的很,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他。” 见omega卸下了一点紧张,他才接着道:“来和我一起生活吧。我在西山有套很安静的房子,谁也不会去打扰。你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吃饭,睡觉,看书养花或者玩游戏。养只小猫小狗怎么样?或者把院子翻一遍,往里面填你喜欢的东西,总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是顾家不是唐家,是你的家。” alpha生了一双极招人的桃花眼,此时笑眼弯弯。他眉眼极深,这样看人时很难招架。 这么一个人手心朝上放在他面前:“你愿意试试吗?和这套房子,和我。” 姜满当时愣愣地看着他,看起来根本没有在思考。 但omega漂亮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闪动——那一瞬间唐瑾玉觉得他漂亮,真奇怪,以前居然没发现。 这个漂亮年青的omega就这样成了他的小妻子。 —————— 然后呢?抱着此时伤痕累累的姜满,唐瑾玉盯着车顶的内饰,想,然后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最初的变数,应该是顾珠分手那会儿。 他从来是看不得顾珠伤心的,所以绞尽脑汁去安慰,也仅仅只是安慰。 有没有后悔过?在那样的时候。 后悔自己放弃得那么早,明明再等一等,还是有机会的。 唐瑾玉没让自己去想这些。 他那时和姜满结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住在西山的日子里,姜满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在唐瑾玉眼里也一日比一日更可爱生动。 所以已经很好了,他几乎马上要释怀,为自己失去的和得到的。 为什么是几乎? 因为就在这时候,姜满出轨了。 也可能不是这时候,很早以前就开始——谁知道呢? 唐瑾玉和顾薄云的账号一起收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时,大概是很相似的表情。 很难想象,姜满这样的omega,吃饭都不敢朝远处夹菜,说话永远轻声细语随时准备道歉的omega,居然会有这样放浪又极致的表情和动作。 唐瑾玉不知道顾薄云有没有看完那些比av还过的照片和视频。 他看完了。 花了整整一天。 看完后最先有的想法是,该死的联邦,影像技术发展那么好做什么? 真他么够清晰的。 简直像就在他面前发生一般。 他自认家教还算过得去,不是那种武断的自大alpha。 所以先反思了自己:他这个丈夫哪里做的差了意思,让姜满要去婚外寻找安慰? 反思的结果是,他并不是问心无愧。 无论他婚后对待姜满多么耐心,也无法掩埋这场婚事的初衷。 也或许,是他近来陪小珠太多,让姜满觉得不安。 他本来就是个那么容易不安的omega。 唐瑾玉和自己打了一架,然后和解。 他对自己说,是这样,我也有错。 然后他尝试为自己点起雪茄。 然后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拿不稳。 他的手在抖。 最后雪茄没抽成,地窖里的酒倒是在这个晚上被他半喝半砸地糟蹋个干净。 天快亮时,唐瑾玉坐在一地玻璃碎片和乱淌的琉璃色酒液里。这个从家世到自己无一处不值得骄傲的顶级alpha,颓然坐在将晓的天色下,想明白了。 原来姜满已经不是替顾珠平的账。 原来自己的omega被别人沾染的感觉,真的让人想发疯。 顾薄云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胡思乱想,这位在最高议会深耕多年的顾家大家长作风向来一丝不苟,自然不会包庇家里的omega犯下这么令人作呕的罪行。 他把唐瑾玉和姜满叫回顾家。 除了顾珠,人到的很齐。 这种事毕竟不适合未婚omega来听。 唐瑾玉当时没料到顾薄云也收到了那些“证据”,但看这阵仗多少也猜到些。 他收敛了沸腾的情绪,不动声色将姜满挡在身后,说话前先递了笑:“这是怎么了,顾叔?” 他叫了顾薄云和涂知愠二十来年的叔,婚后也没改过来口。没人在意,也就这么继续叫着。 顾薄云看出来他的意思,但不认可。 他把姜满叫出来:“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姜满没能明白,但他本能地紧绷起来。 顾薄云看着他,点点头:“看来是需要我帮你说。” 他没甩出那些姜满□□的照片,这不是一个父亲该干的事。 审讯是从问话开始的,常年身处高位的alpha气势凌人,无意间释放的压迫信息素让整个大厅里都布满了硝烟味。 “你的奸夫是谁?” 这个词居然会从顾薄云嘴里说出来,连顾祁让和顾至瑜都觉得惊讶。 他们从来泰然不动的alpha父亲,从未用上主观色彩这么浓厚的形容。 唐瑾玉在看姜满,omega的表情近乎空白。 唐瑾玉觉得自己疯了。 比起听到姜满的答案,更先来他脑子里的事居然是——omega是不是在害怕? 他胆子真的很小,刚结婚那会儿,唐瑾玉半夜动一下被子都会吓醒他。 顾家其他人的反应他已经无法去注意,只看到姜满。 姜满一开始没说话。 等他张开嘴,唐瑾玉又恨不得他一直不说话。 姜满说:“很多个。” 客厅里一时落针可闻。 以至于,掌掴声响在姜满脸上时,每个人都被惊了一下。 是顾祁让。 他落下的掌心还在微微发麻。 alpha毫不收力的一耳光对于omega来说太超过了,姜满嘴角溢出一线血色,脸颊迅速浮肿起来。 打出这一巴掌的人其实不应该是顾祁让,长辈在场,根本轮不到他这个兄长动手。 不过谁也想不及在意这个了。 而姜满,他还保持着被扇得侧过脸去的姿势。 唐瑾玉就是在这时候站出来,对所有人说:“不能全怪他,我也有错。” “什么错?”顾至瑜紧紧盯着姜满,“瑾玉哥唯一的错就是可怜他娶他回去,给他这么羞辱你的机会。你真是永远有本事让人对你更加刮目相看啊,姜满。” 涂知愠竟然算是最冷静的那个,他是唯一一个问姜满为什么这么做的人。 可惜姜满没有给出答案,也失去了辩解自己的机会。 涂知愠又问他:“你知道omega不贞的后果是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联邦每一个omega都知道。 是进训诫所,失去身体的支配权,被驯化成关在妻子名称下的奴隶。 姜满还是不说话。 他被揭发,被指责,被掌掴,可是到这时候竟然还没有流泪。 展现出不属于姜满这个人的坚强。 又或者说,正属于姜满这个人的,死性不改。 “我不会送他去训诫所。 我说了,是我们都有错。” 姜满在这句话落下后终于抬头,看向开口的唐瑾玉。 唐瑾玉现在回过头去想,实在想不起来姜满当时是什么表情。 只记得,姜满从始至终没有出现的眼泪,是在那一刻落下。《 》 7、残缺和旧伤 顾家的私人医生已经带着设备准备好,唐瑾玉一路抱着omega进入检查室。 他也不知道顾家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医疗室,材料和人员都足够齐全。 所以他也不算选错,姜满回顾家总是比在他那里好些。 半小时后检查舱里的omega被推出来,顾祁让问:“他一直昏迷不醒,是受伤很严重?” 医生摘下口罩:“不。身上都是皮肉伤,没醒过来只是因为太累了,补充点营养剂就好。” 没等alpha们放下心来,他又道:“但这里有一些其他的问题,需要各位了解一下。” 他在alpha们的注视下拉开姜满长长的、总是盖住大半个手掌的袖子。 “怎么——!”唐瑾玉此生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他冲上前去摸那个地方,那个姜满从来不把它露出来的地方——他们竟然从没察觉到这种不同寻常的刻意遮掩。 omega长了一双很漂亮的手,细长白皙,骨节纤巧。 此时那只左手却丢了一节最细最漂亮的尾指。 唐瑾玉不敢置信地摸上去,手上怪异的触感传递给他痛心的事实。 在医疗科技不能更发达的星际时代,在享有无数特权的世家里,这个omega成了一个后天的残废。 连顾薄云的脸色都难看到前所未有。 “怎么回事?”捏着检查舱边沿的手背青筋起伏,“是今天有的吗?那不是还可以修复——” “不能。” 医生打碎了他的急切:“这不是今天新添的,从断口处的组织判断至少是一年前。要修复也只能捏一个拟真假体。” 他添加说明:“如果当时保留了脱位组织的话,即刻修复成功率将近百分之百,可惜拖了这么久。” 去哪里找这节断掉的尾指?他们连姜满什么时候受过这么严重的伤都不知道。 几人尚未从这冲击中回过神,医生又掀开omega的裤管,指着脚踝处:“x射线显示,这里也发生过断裂,应该不止一次,不过有被及时修复的痕迹。” 顾祁让盯着那节伶仃的脚腕,想起几天前姜满从凳子上摔下来,为了拿止疼药。 他说他腿疼。 不是撒谎,不是用很久以前挨过的打来装可怜。 他是真的那么需要那片过期的止疼药。 顾祁让有一瞬间觉得呼吸不上来,胸腔里产生爆裂的疼痛。 “还有,是吗?”他听见自己滞涩的声音,像从挤压成线的气管里挤出来,难听得要命。 医生打开光屏,调出数据页面:“这里,他的腺体状态异常活跃,激素分泌很不正常,尤其是性激素。 初步怀疑是被刻意引导了这方面的生长——另外,他的相关器官都有受过虐待的痕迹,我们都知道训诫所的训诫方向,但这种程度很少见,除非是在,”他顿了顿,试图委婉用词,“除非是下城区里这类型的从业者,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说话时面向聘用自己的顾薄云,alpha在听,只是攥紧的手显示出他的不平静:“嗯。继续。” “现有的检查结果大致就这些,如果想知道更多要做更细致的检查。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他的腺体,最好请研究这个的专家来会诊,以我的能力尚无法看出问题所在。” “把精密检查需要的仪器列举出来,你需要什么,今天之内就会送到。腺体专家同样,你备好现有的数据给他作参考。” 顾薄云有条不紊做安排,视线定在检查舱内他的孩子身上,一刻没有移开过。 医生离开前忍了又忍,还是开口:“确定他只是在训诫所呆了一年?如果是的话,顾先生,我建议您整合检查资料,对他们提起上诉。” 无论是什么样的罪名,将一个omega折磨成这样,绝不是训诫两个字就能说得过去。 “等他醒来,”顾薄云仍在看着姜满,“我会弄清楚。” —————— 姜满醒来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具体是什么味道也说不上来,复杂又混乱。检查舱的冷气,营养剂,不明部位不明种类的伤药…… 他有时候会觉得感官错乱,嗅觉不再是嗅觉,似乎和感觉是一个东西。 所以也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具体物品的味道,而是受伤的味道。 “醒了?”检查舱边传来的声音惊到了omega,他惶惶然抬眼,看到唐瑾玉那张观赏性极佳的脸。 alpha席地而坐,就在他的检查舱旁边,看起来等了不短时间。 姜满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又看见了站在另一边的父亲和哥哥。 汇聚了三个人的目光,他有点不知所措。 往往这么多人关注着他时,都不是什么好事发生。 “还疼吗?”顾祁让问他。 腿还疼吗? 手指呢,还有今天在考核舱里被虐打过的地方……每一次找不到止疼药的时候,都是怎么熬过疼痛的? 他以为自己对姜满的厌恶和失望已经到了极致,偏偏这个omega的可怜也到了极致。 姜满茫然摇头,说他没有疼。 他从检查舱里坐起来,面向alpha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他们在等他做什么。 顾薄云走过来了。 他在姜满面前站定,清晰地看见这个相处最少的孩子目之可见变得僵硬。 他因为离自己的alpha父亲太近而感到紧张。 “你的手和脚腕,怎么回事?” 顾议事长年轻时管过刑讯,很少有人在他严厉的问话下能逃避或说谎。 姜满,这个鹌鹑一样的omega,却每次都能做到。 他垂着眼不说话——他们都太清楚这幅样子了,要么接下来他再也不会说话,要么这个屡教不改的omega已经在准备编造什么粗糙的谎话。 “训诫所,”唐瑾玉抓住他的手腕,语气无法温缓,“是训诫所里弄出来的,是吗?” 否则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让门都鲜少出的omega弄来这一身伤? “不是,”姜满却很快地否定了,“不是的,是,是我不小心,在进去之前就……” “手指断了是不小心,脚腕受伤是不小心,我怎么不知道我养出来个没学会小心的孩子?” 顾薄云沉声逼问。他成家后很少动怒,为数不多的次数都耗在了姜满身上。 “就是,不小心,”姜满顶着父亲的威压,咬一咬下唇,“是和之前那些alpha,就是被你看到的那些……的时候,不小心的。” 一阵沉默后,顾薄云冷声开口:“很好。我会去查,到底是哪些alpha,到底是怎么个不小心。” “姜满,”父亲站在他面前,俯视他,挺拔的肩背挡住灯光,投下来一片阴影,“如果到今天的所有事,你都在说谎,自讨苦吃的代价,也只会是你自己承担。” 在他的注视下,姜满小巧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然后他重复:“我自己弄的,真的是不小心。” —————— 顾薄云从自己的邮件里翻出了那些“证据”。 他当年实则并没有点进去看,只是交代技术人员确认了真伪。 唐瑾玉在他旁边也翻出来。 发给他们同样的东西的,并不是同一个账号。 他们不是没找过账号后的人,但这两个都是一次性的死号,始作俑者借了个壳子来达成目的,什么也查不到。 当年的猜测是视频里的alpha之一,也许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睡了堂堂唐家的夫人,顾议事长的儿子。 动机先不提,问题在于,谁能同时知道联邦一级机密的议事长和元勋后代唐瑾玉的联系方式? 账号没有蛛丝马迹,就只能从视频里这些alpha的身份上去查。 点开邮件时,唐瑾玉错手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 omega似痛似爽的嗓音在屏幕里响起来,顾薄云本能地被声音引过视线,目光触及内容时又迅速移开。 唐瑾玉点了关闭,声音消失。 他脑子里却留下了那一眼的画面。 那是,姜满? —————— 姜满今晚被安排和涂知愠睡。 他走进爸爸卧室时还呆着脸,完全不明白突如其来这回事是为什么。 是涂知愠的安排,他看完姜满的身体检查后坐了一下午,站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姜满问问题,而是安排人把姜满的生活用品全部搬到他房间里来。 姜满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涂知愠和顾薄云分房住,顾家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质疑过这一点。 事实上这两个人不像夫妻,更像羁绊深厚的合作伙伴,你无法从他们极强的独立性中找到伴侣能占有的部分。 “洗完澡了吗?”涂知愠问他。 姜满站在门口挪不动脚,轻轻摇头。 涂知愠没看出他有动作的意思,想了想,状若恍然:“要我陪你洗吗?” 姜满被震惊到,慌忙摇头。他再不敢耽误,抱着涂知愠给他准备的睡衣快步进了浴室。 温和的omega父亲在他身后轻笑。 姜满出浴室时悄悄闻了闻自己。 他有点不太确定自己洗干净了没有。 浴室应该是很私密的地方,他没有动涂知愠的大部分东西,连沐浴露都只挤了一点点。 涂知愠正好铺好床,回头一看,小omega大概是忘了拿拖鞋,正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他好像自己也觉得笨的实在不应该,所以左脚踩在右脚的脚背上,脚指蜷缩得像小猫爪子。 头发虽然盘起来,但还是被淋湿了一点,贴在白到透明的耳朵旁边,静静地往颈窝里滴水。 睡衣是涂知愠临时买的,粉色的草莓图样。一圈鲜嫩的小草莓簇拥着omega白皙纤细的锁骨和脖颈,漂亮又可爱。 他对着姜满拍一拍自己旁边:“上床睡觉。”《 》 8、他想说,哥哥,我手断了 这个夜晚很难熬,姜满的紧绷比进书房看书那一次更甚。 他有一股很大的不安,来源于涂知愠的改变。 很大的改变,和他进训诫所之前非常不一样。 姜满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不一样了,明明小时候也有过这么亲密的距离,但就是和现在不一样,涂知愠对他的温和包容一如既往,但却完全不是从前的味道。 硬要姜满去形容,大概就是从前他只能闻到爸爸身上醇厚的木质冷淡香水,即使肌肤贴在一起也只能闻到这个地步,现在闻到的却是爸爸身上衣服洗涤剂的味道,和浅浅的水仙花香。 涂知愠的信息素是水仙花味,但高等级ao都很会控制信息素,极少外泄。 爬上涂知愠的床时,水仙的香味愈加浓郁了。 他轻手轻脚,在和涂知愠有一定距离的位置躺下来,只睡一点点枕头,躺的笔直笔直。 涂知愠无奈:“这么远做什么?被子都盖不住你了。” 他展臂把omega捞过来,给他掖好边角的被子。 姜满在他怀里变成雕塑,不动也不呼吸,睫毛都不敢颤一颤。 “小时候还闹着要和爸爸睡,”涂知愠看着他叹气:“真是长大了。” 姜满知道讨喜的孩子这时怎么也得说些什么,可他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来。 这个omega已经成年结婚,却从来没得到和长辈相处的经验。 涂知愠的手臂始终没有收回来,就圈在姜满的枕头上这样睡了。 但等他清晨睁开眼睛时,发现姜满早就缩到了枕头下面去。 不仅如此,omega睡得像个小球,把自己蜷成一团,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上。 心理学上说,这是非常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稍微动了一下,“草莓球”立刻惊醒了,撑起半个身子睁圆了眼睛看过来。 这不应该。 人的正常生理机能是睡醒时需要一定时间从睡眠中反应过来,让大脑知道“该起床了”。 只有经历过无数次被动清醒——不得不清醒的情况下睁眼,才会有这样本能一般越过大脑的身体反应。 姜满这时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是睡在爸爸床上,他放松了一点,小声跟涂知愠说早上好。 涂知愠摸摸他的脸:“早,小满。” 然后心情颇好地看着小omega懵着脸起床。 姜满在楼梯上时又愣了一次。 大厅的餐桌上,唐瑾玉坐的稳稳当当,甚至抬头和他问了声早。 顾珠不在家里,唐瑾玉为什么会来?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唐瑾玉在早餐时笑着给涂知愠递了杯奶:“还是涂叔家的饭好吃,我打算来这儿蹭段时间饭,涂叔不能嫌弃我吧?” 顾薄云闻言轻拧了下眉,到底没说什么。 涂知愠待人接物从没有失礼的时候,自然点头应下。 唐瑾玉又给姜满切了块厚蛋烧:“我可不占你们家客卧,和姜满挤一间就成。” 涂知愠放下手里的汤匙,瓷质的勺子落到碗里“叮当”一声。 “恐怕不行,小满最近睡我房里。” 唐瑾玉做好准备顾薄云会反对,没料到事儿坏在涂知愠这里:“这算怎么回事儿,他都这么大了,哪有挨着爸爸睡的道理?” 理是这么个理,姜满暗暗地点头。 但是,也不想和唐瑾玉住一起。 omega双手捧着碗,把香甜的燕麦粥送进嘴里。 他可以睡楼梯走廊的地毯上,或者花房的窗帘后面——如果能这样就最好了。 —————— 这是顾家,唐瑾玉当然不可能从涂知愠手里把人抢过来。 但他可以刷存在感讨人嫌。 比如在涂知愠和姜满独处时凑过去,往地毯上圈腿一坐就不起来。 唐瑾玉从小富贵窝里长大,他家里惯得很,以至于这个alpha看起来矜贵冷淡,其实很有点混不吝。 顾珠小时候就被他逗哭不知道多少回。 此时在两个omega房间里呆着,他也没觉着有什么不自在,桃花眼笑眯眯的,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副你们玩什么都行把我带着的无赖样儿。 姜满又不能明白了。 唐瑾玉为什么也变了?他偷偷抠手指头,在袖子里越抠越重,怎么也想不明白。 接着他就没心思想了,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涂知愠要给他剪指甲。 姜满把手急急地背到身后,人在沙发上不住地往后缩,像面对了什么洪水猛兽。 涂知愠不急不缓,拿着指甲剪哄孩子一样的:“爸爸会很轻的,小满,把手给我。” 姜满垂眼,手指在背后绞了下衣摆,然后突然转身要跑。 被唐瑾玉拦在了怀里。 这个alpha看出来点什么,于是圈住omega,去捉他的手:“剪个指甲而已,又不打人,你跑什么?” 他把怀里簌簌扑颤的小雀抱紧一点,轻轻落一个吻在他发顶:“没事的,满满。这么小的事,有什么可害怕的?” 怀里的omega停下了动静,除了不抬头,倒也安分下来。 姜满在用力眨回眼睛里的水。 他习惯了接受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此刻却久违地感受到恨意。 不是恨要求他伸出残缺手指的涂知愠。 恨唐瑾玉,好恨他。 这个生命中拥抱姜满最多的人。 好恨他好恨他好恨他。 涂知愠看着只露出柔软发顶的omega,托住被唐瑾玉捉出来的那只左手。 他自己是设计师,手生的有力漂亮,却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孩子手也这样漂亮。 指尖细细的,指腹泛出一点淡淡的粉,涂知愠一点点摸过,感受到姜满在颤抖,也在用力抑制把手缩回去的冲动。 终于摸到最尾端的残缺处——但到底没有碰上去。 omega抖动的幅度让人觉得他马上就要尖叫崩溃了。 “数据已经送去拟人体组织研究中心了——小满喜欢什么样的?可以长一点也可以短一点,爸爸觉得和你原来的一样就很好看……” 涂知愠温声轻语,唐瑾玉则无声地释放安抚信息素。 “不要。” 两个人被定住。 姜满的嗓音听起来是潮湿的。他又重复一遍,说不要。 “我不要假体组织。”他把手从涂知愠手里缩回来,严严实实揣在肚子那里藏起来。 “为什么呢?”涂知愠是真的疑惑了。 姜满的很多坚持,总是来的这么固执又莫名其妙。 姜满的脸和神色都藏在他长发垂下来的阴影里,声音像笼子里闷出来的。 “我不喜欢,身体里有不属于我的东西。” 他开始尝试从唐瑾玉腿间挣脱出去,只是幅度很小,被alpha镇压住了。 柔软的发丝淌过唐瑾玉的手心,alpha一边想,姜满的长发是不是也藏着奇怪又倔强的理由?一边问他:“那你回答我,你的手指到底是怎么断的?如果是在进训诫所以前,为什么你丈夫我却不知道?” 姜满突然开始觉得手指痛,就是断掉的那个地方。 他木木地睁着眼睛看地毯。 疼痛是最会耍戏法的小丑,它会在该出现的地方藏起来,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张牙舞爪。 —————— 这根手指最痛的时候,不是刚刚断掉的时候。 那时候很疼,眼泪像水一样从眼睛里倒出来,但姜满还能咬牙忍住。 他甚至可以捡起来那截血淋淋的断指,仔细用布块包好,然后毫不犹豫往最近的医院跑。 即使没有适合的液体可以把脱位的组织保存起来,只要在细胞坏死前赶到医院,就还可以接上的! 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姜满跑得很快,不要命的快。 被撞到的行人骂他疯子,够得上的还要狠狠踹一脚,姜满被踹倒在地上也不敢停,死死攥紧手里的布块,爬起来一秒不歇地接着跑。 他运气好,最近的医院是顾家名下的疗养院。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被家里人知道,他一路跑进骨外科,很努力地辨别了方向——是正确的方向。 所以才会撞见顾祁让,因为当时被他推下楼梯的顾珠,接受治疗的地方也是骨外科。 顾珠一定伤得很重,说不定刚经历了一场有风险的手术,所以顾祁让的眼睛才会那么红,走过来抓住他的手那么用力。 “你来做什么?来和豚豚道歉?” 姜满好急,他哭着求:“等一下,等一下好吗?我等一下就去道歉!哥哥——”他想说,哥哥,我手断了。 就算顾祁让已经很不喜欢他,姜满想,也肯定会救救他,救救他的手的。 他是一个那么好的哥哥——对顾珠那么那么好,只要匀出一点点给他,就会马上握着他的手带他去找医生,很着急地和医生说:快帮我弟弟把手接上! 就和他当时冲向摔下楼的顾珠时那么着急一样。 还没有说出口,顾祁让猩红的眼正可怖地盯着他——alpha真正发怒时真的可怕得可怕。 “你没有打算道歉,是吧?姜满,你知道豚豚在里面疼成什么样吗?你知道他的腿有可能救不回来了吗?” 他盯着姜满满脸的泪:“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掉眼泪装可怜。 你也不知道,在顾家,害别人丢掉了什么,就要赔出去什么,是吧?” 姜满被他当时那种语气吓住了,那是完全没有在说气话的语气。 他的手指断掉时没有抖,被踹倒在街上时没有抖,一直一直都努力镇定着告诉自己有办法的,会治好的。 但是他现在开始发抖了,顾祁让说要把他的腿赔给顾珠。 顾祁让很看不起他这幅做错事又承担不起的样子,姜满是从他眼神里读出这一点的。 alpha把他甩开:“滚。别让豚豚这时候看见你。” 姜满太害怕了,他本应该把布块捏的很紧的,可是真的太害怕了。 所以在他被顾祁让甩开砸在地上的同时,手里的布块也摔了出去。 姜满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根本顾不上摔在地上的疼,狼狈地快速爬过去,在布块散开前慌忙捡起来,紧紧收到胸前。 顾祁让一眼也没有再看他,姜满立刻爬起来,躲开alpha两步,然后惶急地跑出了医院。《 》 9、你是被谁养大的? 出了医院门口,姜满被冷风吹醒了。 没关系的,又不是只有顾家这一家医院,他跑快一点,去别的医院也可以接上的! 他鼓起勇气朝过路的人问路:“您好,请问最近的其他医院——” “汪呜!”一声尖利的狗啸喝住了他,没等姜满反应过来,眼前被鲜血吸引的狼犬敏捷腾跃,咬住他手里的布块用力一扯。 姜满力气不敌,眼睁睁看着布块脱手,还有糊满血液的肉块——他的手指滚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他扑过去捡——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了,但狼犬比他更快。 他的手指就在咫尺之距,被尖利的犬牙叼走了。 姜满想去抢,他真的伸出手了,但狼犬喉咙里威胁的声音,和獠牙上淌下的涎水止住了他。 他不敢,姜满憎恨自己的软弱,但人类临危的天性和狗护食的天性一样难以更改。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这一瞬间他觉得被咬碎的那截骨头像还连着他的神经一样,痛到他想捂住手尖叫。 “呀!你吃的什么脏东西!说了不要乱吃东西!”狗主人姗姗来迟,提着狼犬的后颈要看它嘴里咬的什么,可惜已经碎的看不出形状了。 姜满站起来,那只狼犬还在对他龇牙,他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那截血色,转身很快地跑掉了。 —————— “咔嚓。”指甲碎屑掉在垃圾篓里,涂知愠吹一吹手里修剪完的指甲,又轻轻捏一捏姜满柔软的指腹,像揉搓某种解压玩具那样,然后放开。 最终还是剪了指甲,虽然是右手。 换手之后姜满很乖巧,让做什么动作就什么动作,唐瑾玉捉弄他,让他把指尖高高翘起来,omega也乖乖照做了,像个听话的娃娃。 让涂知愠想起来姜满刚被找回来的时候。 —————— 小孩儿才八岁,穿的破破烂烂,连双鞋都没有,小脚冻得通红。 他应该是已经很努力地收拾过自己了,没钱换干净衣服,但脸蛋擦得干干净净,小手也洗的很白净,两只手掌放在肚子上,藏住那里衣服上的一大块污渍。 人是已经去检测中心查过了才送来顾家的,确确实实就是他们当年走丢的那一个。 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小小一个从下城区找到上城区来,很聪明地自己去了检测机构,说自己是走丢的宝宝,可以用那个检查的针扎我一下吗,扎我一下我就找到爸爸妈妈了。 小朋友只知道化验要先打针,以为挨一针就结束了。 涂知愠和顾薄云当时都还算淡定,倒是顾祁让和顾至瑜情绪起伏很大。 家里那个唯一的omega,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如珠如玉地宠着,却原来并没有血缘关系。 真正的亲兄弟破破的旧旧的,像个小乞丐一样就找上门来了。 顾至瑜那会儿小,不甘心地想要再去验一下顾珠和他们的关系,被爸爸们制止了。 涂知愠告诉他,千真万确,眼前这个孩子才是他哥哥,但顾珠也还是他的哥哥,并不会改变什么。 顾祁让天生早慧,这时候已经懂得收敛情绪照顾新来的弟弟了。 至于隔壁家的唐瑾玉,除了心情好时和小姜满玩一小下,其他时候照常追着他的小珠跑,不把人逗哭不罢手。 姜满,这个孩子说他叫姜满。 有名有姓。 涂知愠问他谁给他取的名字。 他就抿住嘴巴不说话了,很纠结很犹豫的样子。 下城区不覆盖星际网,要查东西很困难。 因此他们无从得知这个孩子的过往,他是怎么从上城区流落出去,怎么在下城区存活下来。 姜满给的回答是,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社区服务所收留了他。 然而顾薄云查遍了现存的所有下城区社会福利机构,没有这样一个适龄的叫姜满的孩子。 可是除了这个谎言以外,姜满很乖。 他来的第一天,顾祁让皱着眉让佣人帮他洗澡。 这位未来的星际上将那时不过十来岁,再是修养良好也禁不住有些怀疑,这个脏孩子身上真的不会携带什么病毒吗? 他背地里嘱咐佣人多洗几遍,要帮他刷牙,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生病的痕迹。 小姜满因此被人在浴室里搓得通红,出来时穿着不合身的大号睡衣,袖子和裤腿都卷出厚厚的边来,傻乎乎地朝每个看向他的人笑。 他没有生病,虽然瘦瘦小小,但是除了营养不良外还算健康。 只是非常爱吃。 这个孩子第一次出现在顾家的餐桌上时,被琳琅满目的美食晃花了眼,抿着小嘴巴一个劲儿地咽口水,但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长辈先动筷子。 一开始众人还觉得欣慰,规矩和礼貌可以慢慢教,但懂得尊重的孩子毕竟更讨人喜欢。 吃到后来就觉得惊讶了。 姜满非常能吃,顾祁让一开始还帮他布菜,后来简直想撤掉他的筷子。 这么小一个omega不应该能吃这么多。 顾薄云看得皱眉:“好了,明天再吃。” 姜满立刻乖乖把手里的蟹腿放下。 只是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多眼后又忍不住:“我把这个吃掉可以吗?浪费不好的,只吃最后一个了!” 他揣着小手,看一眼顾薄云又看一眼自己的餐盘,吃得红艳艳的小嘴被舔了一遍又一遍,“还想吃”三个字写在了整张脸上。 顾祁让就坐在他对面,少年见不得小孩子这幅又馋又乖的可怜样,做主把筷子递给他:“可以吃,但要用筷子,不能用手抓。” 小omega眼睛亮晶晶,脑袋点得很用力:“嗯嗯!” 然而一个常年食不果腹的孩子哪里知道饥饱?半夜姜满攥着涂知愠的衣角喊肚子痛,被惊动的众人才知道他把自己硬生生吃到了积食。 顾祁让当时的表情很难看。 他是顾家长子,在弟弟们面前稳重可靠,在父亲们眼里从来不必费心。 他从没出过错。 姜满让他犯了人生中第一个错。 在他的认知里,不会有人因为贪吃把自己塞到肚子疼。顾珠和顾至瑜都不算省心的小孩,可是任何山珍海味也得厨师做尽花样才可能让他们投之一眼。 姜满太小了,他还看不懂哥哥不变的面色下对他升起的不耐,他还沾沾自喜在为自己从未得到的家人的关注而高兴。 omega不用人操心地主动伸出手来注射针剂,仰脸儿看着爸爸们说对不起我下次不这样了,说完他又忍不住地笑了,有点傻兮兮地和爸爸说:“对不起,但是,我有点高兴。” —————— 涂知愠放下指甲剪,姜满的手像得到某种讯号,迅速从他手中抽回去。 涂知愠没有再阻拦他。 他在想,自己当时有问吗。 明明肚子痛,明明针剂扎进小小的手背时还偷偷皱了小脸。 宝宝,你为什么高兴呢。 —————— 那时候值得姜满高兴的事情太多了。 温柔的爸爸抱着他睡觉值得高兴。 严肃的父亲说要给他请家教值得高兴。 哥哥对他说了早安值得高兴。 就连顾至瑜在他说话的时候分给了他一点注意力都好值得高兴。 他每天都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从被窝里钻出来开始就在笑,对每一个他看得见的人笑。 小小的姜满试图用这种方法表达:我好高兴能待在这个家里,我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家里每一个人! 他那会儿还不明白,这世上会有来的那么突然的喜欢,也会有来的那么突然的讨厌。 一开始只是不太相干的讨厌。 比如家里的佣人。 他们说:“是没吃过饭吗?没见过这么吃东西的。就算是以前饿狠了,回来也这么久了,总该有点样子。你看见没,中午又添了两次饭,像谁缺了他吃的一样,先生看了指不定以为他一个人在家时我们多么不尽心呢!” 比如顾至瑜的同学。 年纪也不够大的公子哥们还没学好修养,调笑人时分外刻薄:“你们家那个小孩儿哪里捡的,几辈子没吃过饭吗?” 姜满在楼梯的拐角、在小花园的亭子后面不做声地蹲着,听着。 才不和他们计较呢,他一边揪自己的裤子布料一边想。 爸爸们和哥哥弟弟喜欢他就好了,谁要管他们说什么乱七八槽的东西。 他不知道评价一个人的体系里包含很多很多,有时候不相干的,乱七八槽的,都要算进去。 顾薄云查到他是由谁养大时,他都还没有看清这一点。 这个孩子还在傻傻地高兴,觉得父亲一定是非常关心他,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久的时间,能查到真相是非常厉害的事情呢!他的alpha父亲很愿意为他花费心思呀。 直到看到父亲严肃的神色他才意识到,也许情况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乐观。 顾薄云一边翻着手里的资料,一边眉头越皱越紧。 他抬头看姜满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眼神不应该用来看一个孩子。 “你的养父,是性从业者?” 姜满还听不懂这个陌生的名词,他懵懵地握着两只手,不明所以地望着父亲。 顾薄云只好换了个更通俗易懂,也更难听的词。 “你是被昌妓养大的?” 姜满瞬间睁大了眼。《 》 10、腺体改造 显然这个词他是认识的。 或者说,他听见过。 姜满懵懂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紧绷,他捏紧了拳头不经思考地朝顾薄云大喊:“星星不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omega眼眶红了,他在顾家以来第一次出现这样不柔软的态度:“你都没有见过他、你都不认识他!凭什么这么说!” 面前高山一样伟岸的alpha父亲眼神已经变沉了,他感觉到,但还是一边害怕一边继续,说出会让父亲更生气的话:“随便评价别人,是……是很没有教养的事。” 尾音终究低下去,他的头也低下去,不敢面对父亲的神色。 顾薄云却并没有呵斥他没规矩的顶撞。 alpha双肘撑在办公桌上,十指相扣,不紧不慢:“所以,他确实是你的养父。”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议事长开始皱眉。 如果姜满在下城区的教育是从这种人身上获得,很难保证这个孩子的品行没有瑕疵。 至于姜满的控诉——没有明辨是非能力的孩子的反驳,自然不会落到他眼里。 “我会再给你请一位家教老师,专门教你社会道德和omega该有的规矩。” 这件事的结语就这样被敲定。 —————— 姜满那时是什么反应? 涂知愠看着眼前在唐瑾玉怀里的omega,垂着脸不说话,只有乌漆漆的睫毛偶尔颤一下。 没错,好像也是这幅样子。 明明不喜欢不开心,却总是说不出拒绝来的样子。 唐瑾玉正晃着膝盖,想哄腿上的omega抬头看自己一眼。 这个alpha从姜满的改造期考核后似乎想通了什么,彻底放弃了逃避。 一定很难去面对,涂知愠想。一个残缺的,被亏欠的,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的妻子。即使他不贞,爱说谎,怯懦不堪,但人性总是如此,谁也避免不了将目光投向最弱势最可怜的那个,然后想,就不能帮帮他吗?总得帮帮他吧? 他又不由得看向姜满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又被omega藏进袖子里去了,偷偷地蜷缩起来,是姜满一贯的姿态。 事过总会留痕,伤疤如此,人的经历亦如此。 他想,或许应该从姜满,他的孩子,回到他身边以前那段日子开始查起。 —————— 唐瑾玉非要拉着姜满看卡通片。 联邦的娱乐活动更迭迅速,这种早前的视觉娱乐早就被淘汰,只有很少一部分小孩——很小的小孩才会喜欢。 但是姜满喜欢,他非常喜欢。 是结婚后发现的,这个omega接触过接收快乐的途径匮乏得可怜。唐瑾玉有时回家在杂物间里找到他,捧着一本陈旧的不知什么机器的说明书,竟然也看的津津有味。 “哪来的小老鼠藏在我们家的杂物间里?”他站没站样地倚着门,装模作样地调笑自己的新婚妻子。 姜满本来蹲在地上,被吓了一跳。抬眼见丈夫眉眼带笑,不是跟他生气的意思,立刻抿出一个笑来:“不是小老鼠。” 他凑上去,先在自己衣摆上蹭干净沾了灰的手指头,然后才去抱alpha的腰:“是姜满呀。” 那么软的语气,就好像在说:是你的omega呀。 他那时候太不会隐藏心事,不知道自己的喜欢每一分每一秒都从眼睛里跑出来,不知道每一次唐瑾玉说“我们家”时,他的开心有多么明显。 唐瑾玉是切切实实被主动来抱自己的妻子可爱到,所以不惜脏了手,在杂物间里左翻右翻,翻出一叠老古董来:“来,无聊咱们就找点打发时间的事儿干。” 巧得很,是猫和老鼠。那只狡黠的耗子在投影上跑来跑去逗猫时,唐瑾玉就把姜满兜在怀里问他:“我这儿也有只小耗子,和里边儿那只哪个更可爱啊?” 姜满把脑袋往他怀里一缩,被这种哄小孩儿的招数羞得说不出话,但还是小学生一样举起一只手来。 这只更可爱,所以再多喜欢我一点吧。 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但唐瑾玉每次都能读出来。 所以后来常有朋友调侃他,说他娶了个太无趣的omega。等级高又怎么样,话都说不出两句,日子未免过得太憋屈。 他但笑不语。 没有人知道,只有唐瑾玉知道。 姜满是个多么会撒娇的omega。 思绪拉回眼前,姜满依然在他怀里。 唐瑾玉打开卡通片投影,把影像厅里的灯都关了,扯来一张绒毯裹在他和姜满身上。 姜满不动也不说话,任由他摆弄。 昏暗中只有夸张幼稚的卡通片一直播放着,唐瑾玉低头就能亲到omega柔软的发顶。他觉得手痒,忍不住捧了一把姜满的长发揉在掌心。 安抚信息素在空气中无声蔓延,一点点敲碎了omega紧绷的神经。 软软的温热触感滑落进颈窝,唐瑾玉早有准备地接住。 是姜满的脸蛋挨在了他身上。 omega睡着了。 将绒毯掖好,严严实实团在他脸颊周围,唐瑾玉才掀开下摆的毯子,轻轻撩开了姜满的裤子。 涂知愠或许在他睡着时悄悄给抹了药,否则不会好的这么快,已经摸不出什么肿胀的痕迹来。 该死的训诫所。 离下一次改造期考核的时间又不远了。 他和顾家都放了人去查姜满过去一年在训诫所的经历,根本查不出什么异样。 训诫所直属联邦,连议事会都难以插手,否则仅凭一个顾薄云事情都足以摆平。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唐瑾玉把准备好的镇静剂打入姜满体内。 ——是检查姜满的腺体。 omega显然隐瞒了什么,他们猜测姜满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和成因都是知情的,只是不打算坦白。 那就只好背着他进行探究。 —————— 医疗室里,最高级别的专项研究组和设备都已经到位,涂知愠和顾薄云等人也早已等在里面。 唐瑾玉把怀里的omega放入检查舱。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腺体研究组组长邻津神色逐渐凝重。 “他的腺体被系统性地刺激过。”邻津戴上无菌橡胶手套,在姜满的腺体上抽取了一管腺□□。 “剩下的结果要等化验,但据我们初步猜测——” 他回过头,说这话时看着涂知愠:“联邦现有omega腺体的最高等级是a级,他很可能超过了这个标准。如果化验结果能对应上结论,那么他的腺体一定经过了人为性的系统刺激。” 邻津盯着涂知愠说完,话锋一转:“这种实验其实早有学者提出过理论依据,omega的腺体与alpha有生理性差异,他们是有可能完成进化并通过基因遗传的——涂先生应该很清楚。” 众人的目光移聚在涂知愠身上。 他淡然承认:“联邦曾经试图强制性组织a级omega进行自愿实验,我是其中之一。但只参与到第一个阶段,后面因为结婚退出了。” 婚后的omega背靠占有欲强大的alpha,联邦无法轻举妄动。 “怎么进行?” 邻津看向开口问询的alpha。 唐瑾玉又重复了一遍:“怎么进行的,这种实验?他被刺激到腺体进化成功,可能经历了什么?” 邻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是涂知愠把话捡起来:“手段很多。第一阶段是化学刺激,通过往腺体注射各种药物完成催化发育。第二阶段是解剖刺激,他们认为腺体是性发育器官,性激素的分泌可以刺激它再次生长。” 这是许多年前他参与实验的步骤,至于现今联邦有没有研发出什么新型途径,他也不得而知。 “冒昧问一句,”邻津剥下橡胶手套,“他是怎么进的训诫所?” 见众人突然沉默下来,他补充:“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说,这个omega的腺体应该一开始就非常符合实验条件。有没有什么契机,让他的腺体样本曾经落到联邦手里?如果有的话,又恰好这么凑巧,他在已婚的情况下进入到训诫所的掌控中,给了他们充分的操作空间——我个人认为这很值得多想。” “有,他八岁就在检测中心做过数据匹配。”顾薄云回答。 邻津给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神色。 他言尽于此,剩下的唐瑾玉和顾家人却不得不头脑风暴起来。 这个阴谋论的猜测是可能成立的,姜满的确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a级omega了。 可他被送进训诫所却不可能是被预谋的,毕竟本来要进去的顾珠。谁又能预测到唐瑾玉和顾家会达成一致,要把姜满替送进去顶罪? ——到这里,顾薄云和唐瑾玉突然对视一眼。 把时间线拨回到一年前,重新想一遍,他们为什么会让姜满进去给顾珠顶罪? 因为姜满本身就有罪行。 他出轨的证据,不是被明明白白地送到他们手里来了吗? 正如不应该有人能预料他们会让姜满替顾珠进训诫所,谁又能预料到,妻子“不贞”的罪名毫无疑问落实的情况下,唐瑾玉也不打算送他进训诫所呢? 事情隐隐约约地串联起来,指向不知名处的铁链打碎了他们曾经的自以为是,紧缚在检查舱里那个羸弱的omega身上。 水性杨花可能不是真的,贪心不足可能不是真的,被嫌恶被指责被放弃的那个处处不堪的omega,可能从头到尾都不是真的。 可是他断掉的尾指,受伤的脚腕,异常的腺体,和饱受折磨的训诫所这一年,统统都是真的。 那么,姜满自己知道吗? 真与假的悬空纲丝之上,痛苦和现实的透明玻璃墙之间,姜满承受这一切时是混沌着,还是清醒着?《 》 11、发晴期 顾至瑜就读于星际第一公校,管得很严,只放月假。 他回来时觉得家里安静得可怕。 自从豚豚搬出去和他的未婚夫住,姜满又回来之后,家里总是这个样子。 小少爷把学校分配的学生腕表一扔,靠着门换鞋,想,这个家不如不回。 踩着拖鞋往楼上走,在楼梯上顿了顿,他又实在忍不住。 一边骂自己不知道犯的什么贱,一边转道往二楼转折处走。 先看看姜满在干什么,万一他又莫名其妙在家里搞出一身伤来怎么办?这个人总有这种本事,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就应该像学校给他们发光脑腕表一样,姜满也应该戴个这种东西,让人随时能知道他在哪在干什么,杜绝他作妖的可能性。 房间敞着门,没见人。 顾至瑜又往走廊深处走,里面尽头处有个顶住吊顶的巨大木柜,荒置在墙角,上面爬满了灰。 柜门关在一起,顾至瑜走近了朝门缝里看,果然窥见一团透不进去光的暗影。 他是在姜满走后发现他的这个“秘密基地”的。 很无厘头的巧合,他那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到姜满的房间去看两眼,明明人已经进训诫所好几个月了。 房间里整齐干净得像酒店套房。他始终不知道姜满怎么做到的,他住过的地方居然留不下一点生活痕迹,既没有他的个人物品,也找不到任何家具被他摆弄过的证据。 和他这个人一样无趣,顾至瑜打算走掉。 转身时看到里头这条走廊——家里没什么人用一二楼间这层隔层,就姜满住着,里面会不会被他进去过? 说不定经常偷偷跑里头去呆着呢,这种阴暗行为太符合他了。 他就往里走,看到了及楼高的这扇柜子。 里面什么也没放,除了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床薄被——又不像是被子。 顾至瑜扯开来看,看明白了。 是窗帘,破的。 豚豚以前在家里养过猫,抓花了好几套帘子,后来就全给换了。 不知道他从哪里捡回来的,洗的都发白了,还叠成个小豆腐块摆在这里。 他又摸一摸柜底——废弃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点灰尘。 显然是有人经常来这里呆着。 印象之所以如此深刻,是因为他当时很得意,得意自己窥破了姜满的一角。 他觉得姜满这个人千差万差,但自己也承认,他很多地方古怪得很,盖在那些粗陋谎言下的是些什么秘密,完全让人摸不清。 所以如今猜中了小小的一点,也让顾至瑜觉得爽快——不爱说实话,总想藏起来,还不是给我翻出来了? 现在他也一样得意,别人想来都是猜不到姜满此刻躲在这里的。瑾玉哥最近总跟他形影不离,他清楚得很,这会儿想必还在找人呢吧。 他伸手就要把柜门拉开,却在最后关头停住了。 有股酒香正从里头渗出来,丝丝缕缕,但越来越浓重。 姜满的信息素味道和他这个人一样奇葩,是米酒味的。 顾至瑜转身就往楼下跑。 他发晴了。 要找他的alpha过来。 唐瑾玉赶过来时酒味已经浓厚到无法忽略,他顺着顾至瑜的指引拉开柜门,看见里头蜷成一团的omega。 姜满倚着内壁,那床破窗帘一半盖在他身上,一半被他抱在怀里,额头上渗出小小的透明水珠,湿了他的眉和发。 信息素外溢到这个地步,一定已经很难受了。但他除了揪着窗帘布的手指抠紧到发白,闭眼的样子和睡着了也没什么两样。 唐瑾玉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训诫所的这一年,他从没在姜满发晴期时去看过他。十二次发晴期,他是怎么捱过来的? 人被唐瑾玉抱回到房间里,门严实锁上,堵住了一屋子浓郁的信息素。 姜满失去了怀里的布料,只能转而咬自己的指节。他意识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下变得柔软了,靠的更舒服一些,但灼热的腺体依旧时刻煎熬着。 “姜满?”唐瑾玉晃晃他的脸蛋,试图唤醒他的神志。 姜满艰难睁开眼,恍惚的视线看不清眼前这张脸,但高大的轮廓能依稀辨认出是个alpha。 他意识不清,以为自己还是在训诫所,发晴了也没有被允许缺席“训练”。 唐瑾玉看人动了,以为是清醒过来,便伸手给他脱衣服。 姜满很顺从,任由自己被剥开。柔软的粉白敞露出来后他调整了姿势跪在床上,撩了撩自己的长发,熟练地低下头去。 唐瑾玉动作够快,把人捞了起来,只是脸色难看得吓人。 姜满被阻止了,很不明所以,他混沌的思绪无法分辨原因,只能接着往下做。 唐瑾玉还没他上一个动作中缓过神来——omega熟练地置身于卑位服侍他人的姿态像卷刃的刀割在他肉上,提醒他他的妻子过去一年是怎样被“训诫”。 然而姜满的下一个举动冲击力更甚。 唐瑾玉回过神时已经被他轻缓地抽出腰间皮带,那根韧性极佳的真皮定制款在omega柔软的手心折成两折,然后一头被放进他手里,另一头贴住了omega白皙的柔软处。 姜满乖乖把手背到身后,低眉垂眼,等着疼痛落下来。 唐瑾玉当然不可能下手去打他,那一处上次考核留下的淤痕都尚未完全消散。 他扔了皮带把omega抱在怀里,什么也不想做了,只一昧地释放安抚信息素出来。 姜满的长发冰凉而柔软,贴在他侧颈上。他能感觉到omega像小兽一样本能地嗅闻他的味道,想得到更多更多的信息素。 但这还远远不够,他渴的发痒,不受控制地在alpha腿上轻蹭,又很怕被教训似的,时不时就要停一下,观察一会儿alpha有没有因他的逾越发怒的迹象。 唐瑾玉最后是用手帮他的,他本来想用嘴,舌头总比手指更要柔和一些。然而omega却在他低头时哭的很厉害,求他不要这样,便只好作罢。 眼泪竟然可以是这样磨人的东西,唐瑾玉吻去他眼角的水珠时自己都感到费解。 他本来以为过得去,都过得去。 姜满出轨过得去,替小珠进训诫所过得去,等他出来了,他们后面的日子也能过得去。 根本没有这样的好事,全是他异想天开。 —————— 顾薄云今天设宴,在星际豪庭做东请人吃饭。 到他这个位置,给别人面子上桌的时候都少,更不要说主动待客。 对面这人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他亲自斟酒,酒液满满当当平了杯沿才停:“老师,请。” 坐在他旁边的中年alpha气质儒雅,言谈随和:“总是这么讲究礼数做什么?跟我还这么绷着。” 此人叫陈坪,是议事会上一任议事长之一,顾薄云就是接了他的位置。 从军校到进官场,这位长辈堪称他的引路灯,是顾薄云此生唯一敬重承恩的前辈。 陈坪喝了他的酒,示意他直说:“有事求我?” 顾薄云点头:“我有个孩子,是omega,年纪小,犯了错,去年进了趟训诫所。” 他给陈坪斟满第二杯,自己也陪上:“规矩是这么个规矩,没什么错。但为人父母,总是想不过去。” 陈坪端着酒,像是在回忆:“叫姜满,是吧?我去你家做客时还见过,是个乖孩子。你是想……?” 顾薄云点头:“我想问问老师手里有没有训诫所的门路。这种独立于司法机构之外,对omega可以随意用刑的地方,早该整治一番。” “你想牵这个头?再好好想想,”陈坪把酒放下了,“训诫所不是简单的维护社会治安监管所。联邦直属,独立司法权,针对的还是omega这个群体。里头门道多的很,不要惹火上身。”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学生,陈坪苦口婆心:“你已经到这个位置了,联邦以下可以说做到顶了。无功无过走下去就是再好不过,何必去给自己树敌呢?” 顾薄云听完了,双手抬杯,给他敬了酒:“麻烦老师了。” 话落,一饮而尽。 陈坪受了他这杯酒,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 顾薄云回来时已经很晚,带着一身的酒气。 管家想着罕见,先生可以说是这家里最不沾酒的人,今天真是稀奇。 想归想,手上半点没耽误,接下了酒味浓厚的大衣外套,一边吩咐佣人:“煮碗醒酒汤来。” 顾薄云抬手制止,示意不用麻烦。他撑着眉心缓了缓,突然开口问:“姜满睡了没有?” 今天的稀罕事真是一件接一件,管家回他:“不清楚,他今天发晴期到了,唐先生在房间陪着。” 顾薄云立刻醒了神,他抬脚要上楼,却又顿住。 他去干什么? 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父亲的,真是醉昏了头。 “给他们送点吃的上去。”低声吩咐完,他往自己房里走。 路过二楼拐角那个房间时,他没停脚步,房门却自己开了。 唐瑾玉推门出来,撞上他时愣了愣:“顾叔,这么晚才回?” 顾薄云只好停下来应他:“嗯。” 姜满的房间门正对楼梯,他站在台阶上,能闻到里面溢出来的米酒香味。 很甜,又带一点点酒糟的辛辣,很独特的信息素味道。 顾薄云闭了闭眼。 今晚不该陪那么多杯的。《 》 12、姜满觉得恐惧 唐瑾玉和顾薄云打了个招呼就下楼拿吃的去了,走时上半身赤裸,肌肉漂亮的脊背上几道浅粉色的抓痕。 顾薄云没回头看一眼那间香气四溢的房间,抬腿要继续上楼。 “呜……” 身后偏偏在这时传来轻浅的呜咽声,止住了他的脚步。 姜满抱着丈夫的上衣,他不知为何不肯待在床上,就蜷缩在地毯上,柔顺的长发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只有少许缝隙处透出白到晃眼的皮肉来。 顾薄云站在门口,先扯了件落在地上不知谁的外套罩在他身上,接着才走进来。 姜满意识不清,没察觉到一双漆色的皮鞋落定在他腿边,只听见头顶传来沉冷的声线。 “哭什么?” 他其实没有想哭,只是很不舒服,嘴唇一不闭合就会泄出点带哭腔的呻吟,鼻音很重。 “没有……没有哭,对不起。”他懵懵懂懂地道歉,反光的小水珠从他睫毛上滑下去。 眼下这个状态显然认不清是谁站在他跟前,顾薄云屈膝下来,距离拉近了一点。 他应该是看了眼前的omega有一会儿,也可能没有看。 然后突然问:“姜满,星星是谁?” 姜满像被刺了一下,虽然不清醒,却竖起了防备的姿态,把脸埋进了外套里去,声音小小的闷闷的。 “星星就是星星。” 顾薄云垂眼默了会儿,又问:“他给过你什么?” “比顾家给你的更多吗?” 姜满不说话了。 这个omega有一种被打磨出来的敏锐,感知到无声地危险时就会闭嘴蜷缩起来,用不反驳不合作的态度尽量保护自己。 顾薄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于是换了个方向:“他叫你什么,也叫你姜满?” omega从外套上抬起一点乌润的眼睛来看他,里面还含着水意。 半晌,顾薄云才听见他的声音,还是很小。 他说:“馒馒。叫我馒馒。” 给了他姓名,也给他亲昵温柔的小名。 就像顾珠在顾家怎么被对待一样。 顾薄云站起来。 他觉得自己今晚喝的太多,脑子已经不太清醒,比此时的姜满也没好到哪里去。 明明有那么多重要的问题可以问。 他偏要去问一个无关紧要的昌妓。 唐瑾玉端着温牛奶和一碟子馒头上来时,站在房间门口皱了皱眉。 他明明记得下楼前应该是关紧了门的。 推门进去,见姜满和他走时的姿势并没什么两样,便也放下疑惑,走进去把东西放下。 脚下一件外套绊住脚,唐瑾玉捡起来扔开,把omega抱上床:“这是什么毛病,总爱往床下面缩呢?” 姜满乖巧地顺着力坐好在床上,两只手揪住自己的裤脚,仰着小脸眼也不转地望着他。 他想要丈夫身上的信息素,又不敢自作主张凑上去,只能眼巴巴望着,像只喵呜喵呜的可怜小猫。 唐瑾玉被他这幅又渴又怂的小模样挠得心痒。也不让人坐床上了,抱起来圈自己怀里,低头把后颈递到他面前:“可怜坏了我们乖宝,来,老公给你咬一口解解渴。” 只有alpha能通过咬omega的腺体实现标记,反过来哪有什么用?也就是哄哄脑袋不清醒的omega罢了。 姜满被味道浓郁的腺体勾得直咽口水,他哪里有胆子去咬丈夫,跃跃欲试地往前探了探,最后伸出嫩粉的湿软舌头在那里轻轻舔一舔,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似的,缩回来讨好地亲亲alpha的下巴。 唐瑾玉几乎想叹气。 他一时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把这样一个omega送进训诫所去,送他离开自己身边。 人性卑劣至此,永远难以承认那个背道而驰的自己。 “姜满,”他含着叹息念,捧着妻子的脸,和他额头挨着额头,“姜满啊。” 姜满迷迷糊糊的,但还记得应他:“嗯。” 他还点点头。 姜满在这里呢。 唐瑾玉轻轻闭眼,他没有指望神志不清的omega回答,像在自言自语。 “如果是真的背叛,会不会更好一点?我们都有错,是不是余地更多一点?” 但如果不是真的,又为什么,不肯向任何人求救。 就像训诫所的考核,宁愿荆棘地里再滚一遍,也不肯相信检查舱外的三个alpha,哪怕有一个,会在他的评价书上写“合格”。 父亲,兄长,丈夫。 至亲至爱。 没有一个值得你信任吗,没有一个…… 可能会,救救你吗。 —————— 暖橘色的夕阳钻进窗缝里来,悄悄洒一线在被子上,暖意烘醒了床上的omega。 姜满揉揉眼,清醒了一会儿,然后猛然坐起来。 几点了?已经很晚了吗?怎么能睡到这个时候,大家一定都吃完饭了。 他并着膝盖茫然地坐着,不自觉地抱住了腿。 没关系的吧?也许他们都没有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讨人厌的姜满,也许,他们很寻常地吃好了饭,然后去做各自的事情,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是这样就最好了。 不要有人突然问起来,姜满呢?然后他们就会说,吃饭还要请他吗?是摆架子给谁看? 姜满不再想下去,他在床上待得很不踏实,于是又滑到了地上,靠着床脚把自己团成一团,脸埋进膝盖里。 只要不出房间,就不会看到有人向他投来嫌弃的眼神,无声地说:顾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omega? 只要不出去就好了。 没有人会无聊到跑进来—— “笃笃笃”,敲门声就在他这样想的同一时刻响起。 “姜满,醒了吗?” 是顾祁让。 姜满抠紧了手指头。 他甚至想假装听不见,如果像这样不讲礼貌就可以不用面对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人的话。 顾祁让没第一时间等到开门,还在想要不要先打开看看。 唐瑾玉有事出去了,走前跟他说姜满昨晚只吃了半个馒头,让他看着些,别饿过了点。 都快一整天了,怎么也该醒了。 正想到这里,门就开了。 姜满套着件松松的秋衫,锁骨处没遮住那点碍眼的痕迹。 他全无所觉,低着头声音很小,说怎么了吗哥哥。 哥哥。 顾祁让一时忘了方才的思绪,晃了晃神。 “饿了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同时意识到,他已经多久没有好好和姜满说过话了? 姜满摇头,他哪里有脸在错过饭点后又喊饿。只暗暗祈祷上次自己蒸的那一锅馒头还藏在冰箱角落里没被扔掉。 虽然已经放了很久了,但是没有关系的,加点水热一热就还是软软的香香的。 顾祁让猜也能猜到他又打算偷偷去捣鼓他的破馒头。 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爱,唐瑾玉也是抠得不像样,给发晴期的妻子喂馒头?是他俩的夫妻情趣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给想得气不顺,淡淡丢下一句“下来吃饭”,没给姜满拒绝的机会就自己先下楼。 姜满也没敢拒绝。 他只是呆了呆,就乖乖跟了上去。 顾祁让在小餐厅里等他。alpha支着腿坐在桌旁,姜满走进来时他掀了下眼皮,然后又一言不发起身往料理台的方向走过去。 姜满有点无措。他面前的小圆桌上摆着一份很漂亮的甜点,松软的蛋糕体上面点缀着奶油和糖棍形状的巧克力,旁边还放着堆出塔尖儿的一盘草莓,红的很甜美。 这当然不会是给他的,姜满不至于自以为是到这种地步。 是叫他自己找点吃的的意思吗?那顾祁让还留在料理台那里干什么,他也没吃饭吗? 姜满还没想出来答案,就看见那个红嫩欲滴的小塔尖歪了歪——顶端那颗过于饱满的草莓晃了两晃,终于顺从地心引力的召唤,滚下了草莓塔,咕噜咕噜来到地上。 姜满连忙蹲下去捡——要洗一洗然后给放回去,他捏着这颗红得诱人的草莓直起身,刚要走向洗手台。 就对上了顾祁让的视线。 他怔住了。 有什么东西从回忆里翻出来,就像雨水浸软了土壤,从里头抠出来恶臭的泥腥味。 姜满看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慌张——让顾祁让觉得不适的慌张,这么小的一个情境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激烈的情绪? 他看见omega很快地把手里的草莓放在桌子上,缩回自己的手并立刻开始解释:“不、对不起,掉地上了……我是想捡起来,对不起。” 又是莫名其妙的道歉。 顾祁让觉得自己并不是站在离姜满仅两米远的面前。他们中间像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墙,类似考核时的检查舱那样。 把姜满关在里面,把他关在外面,他们谁也过不去。 “掉了就不要了,桌上不是还有。” 因为实在不能明白姜满究竟在哪个情境里,他只能选择进入下一个情境。 语气和神态都说不上平和,他承认自己因为无力把控的状态而心绪不稳。 这个alpha没有遗传父亲的样貌,但气场已经不遑多让。沉眉冷目又呆惯了战场的年轻上将,面色只是稍有不虞,看起来便是一场山呼海啸的预警。 让姜满觉得恐惧。《 》 13、他这次也没记得给姜满带一份 姜满跑了。 顾祁让都气笑了,真的。 他不过说了一句“桌上还有”,姜满就跟被揪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站在那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头一埋,跟他说:“我真的不饿,哥哥,我先上去了。” 话还没落地,人已经只剩个背影。 顾祁让觉得气都快喘不匀。 昨晚还跟唐瑾玉好好地度过发情期,今天在他面前待一会儿都不乐意? 他把目光移向桌上的甜点和草莓。 哪里出了差错?小omega都喜欢这些,而且他没搞错的话,姜满应该很爱甜的—— alpha有一瞬的怔忪。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会对姜满有“喜欢吃甜的”这个印象。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顾珠从小嘴巴就挑,饭渣一个,总也不长肉。顾家人和唐瑾玉就总惦记着他爱吃什么,出门顺手揣点就带回来了。 顾祁让上星际军校那会儿,回来得少,到家都会给弟弟带份儿甜点,那家私人品牌店限量,很难排到,重要的是东西好吃不太甜,顾珠还能吃上两口。 那天很不巧,他去得晚了,只剩最甜的梦龙脆皮卷,巧克力外壳,顾珠应该不会想吃。 等都等了,顾祁让到底还是拎回家。 进门先见到小花园里蹲着的另一个弟弟。 姜满看到他笑得好高兴,简直像——顾祁让想,怎么说呢,让人觉得,这个omega可能从他出门去上学开始就在这里等着,才能在看见他回来时露出那么惊喜的表情。 omega立刻就站起来,隔着老远挥他的小胳膊,说哥哥你回来了,哥哥你训练辛苦吗? 他还从外套小兜摸到裤兜里,费劲巴拉摸出颗糖来捧给他:“哥哥吃糖!” 顾祁让一个做哥哥的,很难不内疚。 他手里只有一袋给顾珠的梦龙卷,没有远行归家给另一个omega弟弟带的礼物。 实在是习惯了,家里只有一个需要照顾的omega,大家都习惯了迁就宠爱那一个人。 于是总忘了半途而来的另一个。 他想过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反正顾珠也不爱吃那么甜的。 然而到底没有这么做。他想,下一次吧,下一次单独给姜满买,这份是给豚豚的。 意料之中,最后顾珠并没有吃那份梦龙卷,“好腻,我不要吃”他这么说。 顾祁让第二天从楼上下来,边走边想,还是把冰箱里的甜点给姜满。 虽然带给豚豚的再转送给他实在不太好,但姜满在背后看着他进豚豚房间,说哥哥给你带了点心时,心情大概不太好。 是的,他知道姜满在看着,只是竭力忽视了。 下一次,顾祁让从楼上走下来,和自己说,下一次一定记得给姜满也带点什么,不会再忘了。 走到嵌入式冰箱挨着的料理台对面,他停住思绪。 看来不需要他特意去转送了。 开着门的冰箱前,站着姜满,和他手里那份包装精美的梦龙卷。 手工纸袋已经被拆开了。 姜满意识到他来了时面色慌张,于是顾祁让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份甜点而已,实在是太小太小的一件事。 所以顾祁让说:“算了。” 算了,你不经过允许就拿别人的东西。 算了,反正本来也打算给你的。 他说:“你吃完吧。” 姜满似乎在这几个字里呆住,没理解过来他说什么。 顾祁让转身要上楼前站了会儿,还是开口教他:“以后想吃什么可以说,不要——” 后面的话太难听,对一个脸皮薄的omega来说。 所以,还是只能那两个字——“算了。” 他说完回了房间睡觉,没去看姜满有没有吃完那只梦龙卷。 这件小事本来不足够留在顾祁让的记忆里。 只是一个月后他再一次回家,再一次给顾珠带那一家店的甜点时——这次是顾珠喜欢的,顾珠尝一口后说:“嗯,这个就很好吃嘛。上次那个看起来就难吃,我叫姜满帮我丢掉了,哥你下次不要买巧克力的。” 我叫姜满帮我丢掉了。 这句话在顾祁让脑子里荡了一圈,提醒他,姜满原来不是要偷吃。 看到他时的慌张也能解释。按照姜满的思考方式,大概觉得被他看见顾珠要扔掉自己送的东西的话,肯定会难过。 他冤枉了弟弟,以一种不明不白的,没留下辩解机会的方式。 同时,顾祁让看见顾珠正吃着的甜点,意识到,他这次也没记得给姜满带一份。 但还是那句话,这件事太小了。 顾家在联邦简直是庞然大物,这里的每一个alpha甚至omega们,接触的或将要接触的,是关乎数以万计人的,要事。 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尘埃落进岁月里,掀不起一点波澜。 何况姜满本人没做出任何反应。 顾祁让就像上次想起来应该给姜满带礼物一样,再想一遍,下次要给omega买点什么做赔礼。但是下一次吧,他的战绩资料还没统计完,实在是没什么空。 顾祁让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这样觉得,这真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只是——他回过身,丈量料理台到这张小餐桌的距离,也就是刚刚他和姜满的距离。 隔着这么点远,看着姜满被自己一句话刺激到,像急于寻求藏身之处的兔子一样逃走,那一刻他也是这么想的。几个字而已,或许不太温和的一个表情而已,他在怕什么? 顾祁让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想明白了,他只是突然想到,顾至瑜玩过的一种体验式微恐游戏。 在一个很大很复杂的封闭空间里,每一步都要走得很小心,因为每一步都有可能触发危机和怪物,像扫雷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面临什么。 他后退一步,又开始仰头看家里的吊顶。 顾家的挑高很夸张,积淀时间长的老式家族喜欢看不到头的室内空间和稀有木材制的家具。 从他的所在到餐桌,到客厅,再到楼上顾珠的房间,到他自己的房间,到姜满的房间。 这些一成不变的有限路径,假设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格子,每一个小格子都是一个触发点,那走起来真是无限的漫长。 如果姜满眼里的顾家是这样的,顾祁让试着去想,他生活在这里时每天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总之不会像顾至瑜玩游戏那么享受。 他又想到姜满半夜偷偷爬起来都要咬两口的馒头,喜欢成那样的馒头。 不是什么名贵漂亮的甜品,是顾家不会放上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看上的廉价食物。 就像游戏里的安全区,最朴素最不招眼,也最不会出错。 —————— 姜满如愿找到了他的储备粮馒头,在冰箱的最角落里。 而且运气特别特别好,这次的馒头放了这么久了居然一点也没有变硬,暄软地像刚出锅的新馒头,似乎还比上次吃起来更甜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蹲在厨房偷偷吃了小半个就放起来,追求可持续发展。 过完发晴期,晚上照例还是和涂知愠一起睡。姜满安慰自己,没关系,等玩完了这个“亲近一下无可救药的那个孩子来试着完善家庭关系”的游戏,他就继续回楼下那个大柜子里睡,希望这么久不清理里面不会有老鼠。 训诫所的改造期考核也到了第二个月,唐瑾玉这次不在,顾薄云只淡淡宣告了一声“他有事”,姜满就稀里糊涂地上了父亲的车。 只有他们两个,顾薄云在顾祁让打算一起时说:“监护人在就够了,你去忙。” 语气不容置喙,顾祁让看着父亲的神色,终究放下了准备出门穿上的外套。 姜满此时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生怕积威深重的父亲意识到后座还坐着一个他。 他几乎从没有在父亲面对自己时找到过称得上温和的神色。对顾薄云的恐惧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简直渗透成了本能。 因此alpha父亲的沉稳声线响起时,他不出意外地颤了颤肩。 顾薄云似乎专心在路况上,只是抽空和他说句话:“考核项目选监护人评分。” 姜满不说话。 这就是不合作的意思。 顾薄云没意外,继续道:“你自己考太浪费时间,我还有事。放心,顾家的omega一再进训诫所不是什么光彩事,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去教育你。” 姜满悄无声息放松了一点肩膀。他先应答了一声,然后犹豫着开口:“我,我不是这么想……对不起。” 他就是这么想,这些alpha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给他的评分打不合格,他不信任他们。 顾薄云完全洞穿,否则不会说后面那句多余编出来的话。 他面色不改,只是把驾驶座的车窗打下去。 闷得人心烦。 这次接待他们的换了个人,明显比上次那个权级更高,和顾议事长对话时带着了解对方身份重量的谄媚。 是个beta,姓徐。这人在训诫所大概有点分量,透露出能简化流程的意思,打算直接带姜满进入考核评分。 顾薄云拦住他:“不急。我还没了解过训诫所的结构,正好今天有时间,方便看看你们的考核机制?” beta脸上的笑不易察觉地僵住了。 姜满也是。 他的记忆没出问题的话,就在十分钟前,父亲还跟他说今天赶时间。《 》 14、他为什么跑得那么急,哭的那么绝望? 顾薄云以一种云淡风轻又不容拒绝的态度走进了训诫所内厅。 这里整个空间都是虚无的白,墙壁的存在感被削弱,视觉上看像没有边际一般。虚拟屏遍布在空中,大厅正中间是巨型中控台。 顾薄云走上台阶,站在中控台前面。 姜满跟在他身后,不抬头也不做声,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而旁边作陪的beta似乎也已经调整过来,面色如常地和顾薄云介绍:“顾议事长,这就是我们的总控中心,所有omega的资料和日程都在这里,随时可以查阅。” “嗯,”顾薄云用指尖随意地滑动操控屏幕,“把姜满的训诫日常调出来。” beta咽了咽口水:“这……” “不方便?” 顾薄云没抬头,像是漫不经心随口问一问。 “方便!方便。只是,我们的训诫方向……您也是知道的,除非是omega的丈夫和同性别,别的alpha看那些视频,恐怕……” 顾薄云没空和他打太极:“调。” “诶,好的,好的。” 资料库十分庞大,beta上前操作,顾薄云退开一步。 正好退到姜满身边。 距离很近,否则他可能都听不到omega微弱的声音。 “父亲……”姜满轻声叫他,头依然埋得很低。 顾薄云险些以为自己幻听。 姜满很少主动叫他,这个孩子成年后和他说的话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怎么了?” 姜满在袖子里捏紧了自己的掌心,很小声地请求:“不看可以吗?” 他很急促地接上:“我,我有很用心地接受训诫,考核我也可以通过的,或者……” 听起来是没办法才会说出来的话:“……我回家讲给您听,可以吗?训诫的内容。请,请不要看视频。” 他说:“求求你。” 顾薄云比纤瘦的小omega高很多,只能看到他柔软的头发和一点点微翘的鼻尖。 看不见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偷湿了眼眶。 他毫无疑问是严父,从未因孩子的示弱而动容。 但这是姜满,姜满本身就已经破坏了他顺遂人生中的太多。 “可以。” 姜满有点不敢相信地抬头,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能让父亲松口。 顾薄云站在面前俯视他:“可以。就照你说的,回家,你说给我听。” 姜满呆住了。 顾薄云不再管他。转身离开前扫了一眼,看见那个帮他调视频的beta操作的屏幕还在原来的页面上。 —————— “今天这么快就结束了?” 等在沙发上的顾祁让见他们回来,有点诧异地问。 顾薄云径直上楼。姜满则乖巧地点点头回应兄长的问题。 人站在离沙发很远的位置,看架势是打算等alpha问完就又缩回他的小房间里去。 顾祁让偏不让:“坐,站那么远干什么?” 姜满有点焦躁,他不是很想呆在客厅,一是要和顾祁让坐在一起,二是客厅随时会有人下来,这会让他觉得不安。 但他很少能说出“不”字来,还是乖乖坐到顾祁让指定的位置去。 顾祁让给他推了杯氲着甜香的果茶过来,状似随意道:“待客用的,今天应该是泡多了。” 等姜满双手捧着果茶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他才收回窥探的余光,步入正题:“父亲给你打的评分?” “嗯。”姜满点头,带点小小的鼻音。 顾祁让又看了他一会儿。 喝茶时很像啜水的小动物,两只手一起扶着杯沿。膝盖并着坐的,肩膀很细,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他突然觉得有点渴,但这壶果茶放了很多糖分高的水果熬出来,不合他的口味,所以也不太想喝。 姜满一杯茶还没喝完,兄长就突然站起来,往楼上走了。 他觉得庆幸,手里的果茶又甜甜的味道很好,于是决定先喝完再回房间。 顾祁让则是来到了顶层。涂知愠和顾薄云都在巨型虚拟屏前坐着,他坐过去。 “还没找到吗?” 他们搜罗了姜满走丢那几年下城区所有能找到的视频资料,从里面大海捞针寻找小姜满的身影。 联邦的影像工具有便捷筛选的功能,但工作量依然大到难以想象,两个alpha加一个工程设计师omega远超常人的眼力用在这里也几乎快要瞎掉。 “这里——放大。” 涂知愠指向一段视频,是联邦投放的公益项目留存影像,放大后可以看到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孩子跑过。 他光着脚,穿着泛白又不贴身的薄衣服,看起来像捡的烂衣服缝出块大点的破布就套身上了。但是小孩收拾地很干净,脸蛋白白软软,只是踩在地上的小脚脏兮兮的,跑动起来时能看见黑乎乎的脚底。 涂知愠异常笃定:“这是姜满。” 姜满被找回顾家时已经八岁,视频里这个孩子看起来才三岁上下,而且因为营养不良可能和实际年龄有误差。但涂知愠就是很肯定。 无论是不是,有了一个参考的人像,后面的筛选就会简单很多。他们很快找出了另外几个有着那个小孩身影的视频。 第一个视频,孩子跑过脏乱的小巷子,来到一家铺面很小的饭馆前。他扶在卖东西的那个小窗口努力踮起脚尖,露出半张白嫩漂亮的脸蛋给里面的老板。 “馒馒啊,怎么又来了!”老板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但动作熟练像是经历了很多遍。他用大铁勺舀了坨米饭起来,递到窗口外面去:“烫,啊。” 屏幕前本来靠着椅背坐的顾薄云,在那个孩子被叫小名时突然撑直了背坐起来。 叫馒馒的孩子一点也不怕冒着的热汽,小小的手掌两只并到一起,他很乖,等着勺子倾倒把米饭倒在他手心,虽然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亮亮的,但也忍住了没有上手自己去抓。 米饭很烫,被他在左右掌心里滚了好几圈,然后很虔诚地捧着坐到旁边的石板地上,小脸埋进自己掌心里,一口一口地咬。 什么滋味也没有的隔夜白米饭,这个孩子吃得像什么来之不易的珍宝,每一口都要裹在圆圆的脸团子里嚼好久。吃完了掌心里的,又仔仔细细把小手指上粘着的米粒也吃得干干净净。 视频里的孩子只出现到这里,能看见的最后一个关于他的画面,是他舔舔小嘴巴笑得特别开心特别满足的样子。 这时谁也无法反驳说这不是姜满了,眼睛弯弯的模样分明一模一样。 顾祁让在这个视频播完后停了会儿才点进下一个。 难怪姜满回来后吃东西是那样的。 他们都在富贵窝里长大,没有人知道下城区是什么样子。所以从没想象过,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总是饿肚子的日子要怎么过。 下一个视频里,孩子从一块破木板里钻出来——他们来回拉了很多遍进度条,终于确定这块破板子就是他家的“门”。 幸好他很小很小,所以能从木板和地面之间的缝隙里往外爬,爬到只剩一只小脚没出来时,他回过头朝里面脆声道:“我出门啦!星星要等我回来哦。” 顾薄云把画面放大到极致,然而木板里一片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星星”长什么样子。 最后一个视频,这个孩子看起来长大了一点,个子高了,然而还是很瘦,衣服也还是洗得发白的那一件,短促地露出一截白嫩小腿。 他在跑——或者说逃跑,边跑边哭,哭的很厉害,声音撕心裂肺,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跑得太急,甚至不慎绊倒在地上,掌心擦破流了血,小小的人却一刻也不敢停,撑着自己爬起来又接着跑。 这是最让他们抓心挠肺的一个视频,他为什么跑得那么急,哭的那么绝望?后面有什么? 而顾薄云除了这个,比另外两人多想了一点别的。 他们从前只知道姜满在下城区过得不会好,没有想到是这么不好。 那个养大姜满的“星星”,如果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挣扎着养大一个孩子,那么无论他是不是昌妓,顾薄云都不应该管他叫昌妓。 毕竟他和姜满活下来都这样困难的时候,顾薄云这个父亲,连寻找走丢的孩子的努力,都没有付出过。 —————— 唐瑾玉知道今天是姜满第二次考核的日子。 也知道顾叔不想让他去。 那就不去。姜满住在顾家,就需要父亲和alpha兄长的庇护,他们之间羁绊多一点不是坏事。 唐瑾玉这样和自己分析。 分析着分析着,车就开到了训诫所门口去。 他就懒得和自己打架了。 我才是他的alpha,怎么,在门口等着还不行了? 今天考核结束得异常快,唐瑾玉眼看着顾薄云的车载着姜满回去。 这点时间绝对不够训诫所制定的考核。 看来他不跟着是对的。顾议事长运筹帷幄从未出错,即使面对的明明是他的妻子,也是那个无所不能的alpha更有办法。 唐瑾玉就着他们的车尾气抽了根烟。 抽完去找了趟郁徊。 这回不是去喝酒。郁徊有个omega老婆,也是从下城区来的,以前是下城区社会福利院里的工作者。 他想找人打听点事儿。 比如,一个从小长得漂亮,又生下来就是a级的omega,在下城区,能有个什么活法儿。《 》 15、小珠已经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他们这群玩心大的二代和顾家的alpha又不太一样。顾薄云作风摆在那里,家教很严,顾祁让和顾至瑜,甚至顾珠都把大部分时间花在正事上。 而唐瑾玉,他父母感情很好,又只要了他这么一个小孩,刚出生时早产,好几次差点要留不住。好不容易平平安安长大了,自然宝贝娇惯一些,不像别的alpha养那么糙。 唐瑾玉从小真说得上要什么有什么,他爷爷是联邦元勋级的将军,父亲是联邦的退役高层,祖荫也够吃上几辈子了。到他这里,嫌进军校的顾祁让过的又脏又累,嫌走政途天天玩心眼要折寿,只肯搞点生意花钱听个响,家里也都由着他。 要不是遇上只拿他当哥哥的顾珠,和意外层出不穷的姜满,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不如意这几个字是怎么写。 和他玩在一起的当然也都是些混账玩意儿。就说郁徊,高官子弟非要娶个下城区来的穷omega,跟家里闹了几年,还真让他领进家门了。 唐瑾玉进包间时小两口正头挨着头说话,蜜里调油的,看得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老婆坐他怀里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更别说这样不分你我的亲密了,到今天已经是梦都梦不来。 “唉,来了。叫人小绯,这是你瑾玉哥。” 郁徊一回头看见他,拍拍妻子的肩膀给他介绍。 他的omega叫林绯,长得清秀可爱,闻言立刻打招呼:“瑾玉哥。” 唐瑾玉笑着应了,扔了辆新车钥匙给郁徊,当是他老婆的见面礼。 郁徊接了,放林绯手心里:“跟你说了吧,你瑾玉哥不差事儿。” omega就很羞涩地笑。 唐瑾玉看他们点了吃的没动,又叫来侍应生加了些omega爱吃的甜品和招牌,点了瓶度数低的果酒,同时对林绯弯了弯眼睛:“能喝点吗?不喝换成葡萄汁,看你喜欢。” 林绯被他这个笑晃得有点脸红,点点头说能喝的。 郁徊连忙把老婆脸给捞回来:“还是不该放你俩见面,这狗贼alpha长得就一浪货。” 唐瑾玉朝他砸了包烟叫他滚。 郁徊笑嘻嘻接过来扔一边:“谢了啊不抽,我们家小绯闻不得这个。你不说有事儿找他问吗,问呗。” 唐瑾玉先给林绯倒了杯果酒,推到郁徊手边示意他送过去,然后才开口:“听说小林老师在下城区福利所教孩子,我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找找资料,看你们那十几年前有没有一个叫姜满的omega待过。” 林绯接过杯子喝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姜满?从来没听说有这么个人,”他拿着杯子,没送进嘴里,“不过我可以去档案库里找一找,虽然希望不是很大。” 他又问:“这个姜满,是瑾玉哥你的……” 唐瑾玉接下话:“我妻子。” 林绯的手抖了一下,杯里的酒液洒出来一点。 郁徊给他擦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等会儿吃完你先回去吧,叫司机送你,我和瑾玉聊会儿自己打车走。” 他又和唐瑾玉碰了碰杯子示意:“他身体不是很好,平时除了工作都不太出门的。哥们儿陪你喝两圈儿得了啊。” 唐瑾玉照礼数关心一番,吃完饭还跟郁徊一起把人送到车里,等omega走了俩人才回去续摊。 “你找姜满的资料怎么会找到下城区去?”郁徊摸不着头脑。 姜满八岁来的顾家,当时给的说法是高绿化边缘星球里养了几年身体,养好了才接回帝星这边和家人住一起。 明眼人当然都看得出不对味,但猜也是往私生子上面猜,偏偏顾薄云夫妻俩人品一个比一个正的发邪,猜不出名堂来渐渐就没风声了。哪里想到人居然是从下城区接来的,难怪要扯个谎。 下城区鱼龙混杂,omega在那种地方很难保护自己,难免会多些非议和怀疑,郁徊和林绯早年在一起的艰难也多是这个原因。 omega走了,唐瑾玉才把烟点起来。白雾袅袅飘在他鼻峰之上,把眉眼都氲得模糊。 “姜满小时候走丢去了下城区,八岁上才被找回来。” 郁徊被这意想不到的真相惊了惊:“走丢了?” 他迅速想到重点:“那顾珠?” 顾家那年可就得了一个孩子。 唐瑾玉点头:“小珠是抱错的。他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儿,顾家上下都瞒着,你别说漏嘴出去。” 郁徊往椅背上靠了靠,还是没想明白:“都几星年了还有抱错的事儿,不太可能吧。每年的体检数据一出不就能知道不对劲吗?” 星际时代的体检数据格外全面,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数据摆在一家人里面,不太可能看不出来。 “是,这事儿不对劲,”唐瑾玉又吐了圈儿烟,“顾叔和涂叔有点避重就轻的意思,也没人真去问一嘴。” 唐瑾玉也是在结婚以后,对姜满这么个人一点点重视起来,才开始细究这里头的门道。 姜满当初被找回来的时候,顾家的态度就不怎么像话。一个走丢了那么多年的亲生孩子,还是流落到下城区的小omega,父亲们反应却如此平淡。 唐瑾玉认为顾薄云夫妻俩多半早知道顾珠不是亲生的。 因为有一点实则很容易引起怀疑——顾珠是个等级并不高的omega。 顾薄云和涂知愠都是最高等级,匹配度又高达百分之九十,他们生下来的小孩是a级ao才合理。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选择不戳破事实,甚至也没去找走丢那个亲生的小孩。 如果说是因为太疼爱顾珠,唐瑾玉也并不觉得说得过去。 无论是顾薄云还是涂知愠,都不是在情感面前可以忽视原则的人。唐瑾玉有时候觉得这夫妻俩对待孩子的态度很相似,行动上做到很多,但情感却内敛到几乎看不见。 而且姜满刚回来时,他们对待家里两个小omega也并没有偏倚,甚至因为姜满刚回家还更关注一些,比如顾珠就从来没有被涂知愠带着一起睡过。 唐瑾玉不是没想过着手去查,只是这样就必然牵扯到顾珠,难保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况且姜满已经回来,无论背后真相是什么其实对现状都无关紧要。 他现在又推翻了“无关紧要”这个想法。 如果邻津的猜测成立,姜满进训诫所不是偶然,那他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无论是在顾家还是在他们结婚之后,可能性都很小。顾家和唐家不是无名之辈,a级omega也不是只有一个,谁会想不开冒着得罪他们的风险去算计家族羽翼下的omega? 唐瑾玉和涂知愠他们都想到了一起,最有可能的可能,是姜满在下城区就已经被盯上了。 八岁时他去检测中心主动要求检测,又给联邦留下了腺体样本。也许在那之前,窥伺他的暗手就已经开始布局。 他又想到姜满身上的伤痕,总是旧了又添新,明明已经从训诫所出来了,就因为一个该死的改造期,让他眼睁睁送omega进去一次次遭罪再回到他怀里,带着一身的青紫肿胀。 那些隐秘可爱的部位,本来应该是他这个丈夫的专属,其他人连看一眼都是禁忌。 “别抽了,”郁徊把他衔着的又一根烟拿走灭了,“你这段时间瘾怎么越来越大,该戒戒了。” 有些话不该说,次数多了招人烦,但他真拿唐瑾玉当兄弟,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不管他和顾家是怎么回事,也不干你什么。怎么说他也是出轨了,就这一条遭什么罪都是他该的,你管那么多给自己找事做什么?” 背着人说这些够不地道的,但也顾不上那些了,他停了会儿才接着说:“本来也配不上你,除了腺体等级没见有什么拿得出手。安分点也就算了,还是个管不住自己的……” 还没说完,发现唐瑾玉盯着他,话就止住了。 “我觉得林绯也配不上你,你听得这话吗?”唐瑾玉问他。 当然听不得:“那怎么一样?我喜欢他,就没有陪不得配上这一说。” “我也喜欢。” “……什么?” 唐瑾玉继续:“我也喜欢姜满,我爱他。他没出轨,是我没顾好他,以后别再说这些。” 郁徊看他像看个神经病。 不能怪郁徊,以前哪看得出他对姜满有什么感情?唐瑾玉那些年就追着一个顾珠跑,娶了姜满也是顾珠有男朋友之后的事。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那顾珠呢?” 唐瑾玉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用手背盖住眼。 “小珠已经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是遗憾过,也是真的喜欢过。 但父母的言传身教告诉他,结婚是责任不是儿戏,对自己的妻子不能只有应付。 何况姜满那么招人喜欢。他从前和他们一样想错了,以为喜欢上姜满是件多么需要努力的事,根本不是。 这个omega只要敞开自己站在你面前,谁都会喜欢上他的。《 》 16、他总是那个谎话连篇,不讨所有人喜欢的姜满 轮到郁徊想点烟了。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你喜欢他,出轨也不介意,那你送人进训诫所干什么,玩呢?” 那可是训诫所。 omega的监狱,没有谁不怕的。 alpha们桌上流传着一句不做人的混账话:嫌老婆不够乖,就找个由头送训诫所去呆一年半载,接出来就能得到一个百依百顺的小妻奴,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要郁徊说,这是最下贱最废物的东西才能玩出来的把戏。他们这些开了智的正常人,别管a还是o,没有哪个看得上训诫所那种强盗地方。 姜满出轨是真的,他也不信以唐瑾玉和顾家几个alpha的为人会诬告他送人进去,那算他罪有应得。 但他要是唐瑾玉真心喜欢的人,那就跟林绯一样,正儿八经该混进他们圈子里算自己人,又何必闹成现在这样? 他想不通,真心想不通:“你是想训诫所帮你教老婆,还是成心就图他恨你?” 唐瑾玉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姜满是替顾珠进去的。 这听起来也不过是显得他更不像人罢了。 郁徊看他这样也说不出更重的话来。 他低头想了想,突然扯起一件旧事:“你知道吗,姜满当年,是先跟我议的亲。” 唐瑾玉立刻抬眼看过来。 郁徊终究还是点上烟:“顾议事长想让我娶他,我们家高不成低不就,到我这辈还是靠我哥翻了身。估摸着是盘算嫁我没什么压力,我哥在联邦混也靠的上顾家,姜满嫁给我日子总过不坏。” 他当然不情愿。他们这些门第里长大的,彼此都知道底细。顾家的顾珠从小优秀名气够大,姜满又算个什么? “我那会儿还说,顾议事长对这个私生子够意思的,替他打算这么多。就想着先偷摸去看一眼,是个什么样的omega。” 他上门那天没打招呼,进去时人都在别墅里,只有一个长发omega站在花园,望着窗户里的室内不声不响。 郁徊就跟着往里看,里头倒是热闹得很,顾家人簇拥着顾珠在庆贺什么,大概是那个事事争先的omega又拿了什么奖。父亲们和哥哥弟弟都围在他身边,真正是一家人的样子。 窗户外这个则像个看客,郁徊那时想,把姜满放进里面去,大概也只会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顾祁让出来了,他似乎意识到缺了个姜满,出来寻他。 郁徊是在姜满和顾祁让说话时才看见他的全貌。 出乎意料,实在是个睁着眼睛就没法说他不好看的omega。 长发总是容易显得人太柔弱,姜满却好像天生就能兼容这种难以驾驭的气质。他看起来也的确是柔软纤弱的,但和郁徊后来遇到的林绯不一样,林绯总勾人想呵护他守着他,而姜满…… 郁徊有点说不好。那个omega站在那里就像一阵雾一样,很轻很散,似乎谁也无法将他聚起来。他的长相也让郁徊不太舒服——明明洁白又柔顺,但尾端上扬的睫毛和嘴唇的形状又很媚态,修长颈线沿着锁骨没入规矩的衣服里,却流露出一点很不规矩的诱惑。 以貌取人是很不公平的事,但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你看起来是什么样,大部分人这一辈子就觉得你是什么样,永远不会改观。 郁徊觉得——他从没这么刻薄地去评价一个omega,但是真的,他那时候就觉得,这个omega看着就一副表子样。 姜满在顾祁让面前的表现也让他不太喜欢。这个刚才还盯着窗户里面眼也不眨的人对顾祁让说,他在花园里浇花,没想起来进去。 虽然处境可怜,但心思太重。 他后来回绝了顾家,所幸顾薄云也不是肚量小的人,并没多说什么。 郁徊到现在实则也没见过姜满两回,再有就是他们结婚那次了。 但他现在回想起来这么个人,还是免不了抱有偏见——漂亮是漂亮,太麻烦。 他此刻对着唐瑾玉也是这么说:“我不是要说他这个人不好,说他做错什么。是这么个人,本身就容易带来麻烦。你顾念他,就得顾念顾家,顾念他的过往、他的以后,像看不清深浅的海水一样,走进去之前你自己都不知道底在哪儿。 我说真的,你都把人送训诫所了,就这样算了。不管他出没出轨,不管你欠没欠他,就到这儿。你说要顾他,到今天也该意识到了,你未必顾得过来。他心里想什么你敢说自己全明白吗?你对他好,不离婚接着和他过,又敢说自己给的真是他想要的吗?” 郁徊说在这里,在心里给姜满道了个歉。但没办法,人有亲疏远近,他当然考虑唐瑾玉更多一些:“太累了,和这么个人在一起。就到这儿吧,剩下的交给顾家,亲生的总不至于不管他。” 唐瑾玉不做声地听完了,也明白郁徊都是设身处地为他想。 别说朋友,就连唐瑾玉自己,实在摸不到出路的时候,也这么想过——算了吧。 知道姜满出轨那段时间,他还想着时间能冲淡一切,他以后多陪陪自己的omega,让他忘了外面那些贱货alpha,日子总还能过回去的。 等顾珠的事出来,他就知道不可能了。 再也回不去了。 姜满进去十二个月,唐瑾玉在训诫所门外徘徊上百次,一次也没敢走进去。 直到后来把人接回家了,他也还是不敢面对他。 唐瑾玉有时会想,哪怕他真的是因为出轨把姜满送进去,也总比为了顾珠要好得多。 挣扎到酒精也无法麻痹痛楚时他也和自己说,算了吧,就到这吧。 别让姜满恨他更多了。把人送回顾家,顾薄云总会想办法的。 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就做个混蛋,百年后他唐瑾玉的墓志铭上写这底下埋的真不是个东西,就当他这辈子对不起姜满了,他负不起这个责也不想再负下去。 太累了,光是想一想姜满那双蕴着水一样又从来没有眼泪掉下来的眼睛,他就觉得累到什么都干不了。 可是等真的见到姜满,看着omega蜷缩着睡在不见光的角落里,看见他顶着一身伤努力要来取悦自己。 看着他把过往的伤痛都藏好,闭目躺在检查舱里,安静地像从来没有被那么过分地对待过一样,唐瑾玉又觉得无法想象。 自己怎么会动过舍弃他的念头。 他近来常觉得心脏疼。 大概是因为,哪怕只是动一动那样的念头,都是又一次对姜满的伤害。只是姜满已经不在乎,于是疼痛溃散到了他身上来。 —————— 这一天似乎安静的过分,连午饭都是姜满一个人吃的。 顾薄云、涂知愠和顾祁让都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直到傍晚也没见到人。 特别特别好,姜满希望日日如此。 并没有如愿,他很少如愿。 顾家每个房间都放置光脑显示屏,没有要事的话通过光脑就可以互相对话。 姜满房间里的光脑亮起来自“父亲”的消息提示:上来找我,书房。 姜满还没去过父亲的书房。 也并不想去。 人生的安排真是古怪,像永远错幕的草率演出。想要时什么也得不到,不想要时硬送到面前。 他在出训诫所后反而去遍了曾经不被允许踏足的地方,先是涂知愠,再是顾薄云。 他上了顶楼,这一层分左右两边,顾薄云和涂知愠各占一边。 无处不在的光脑显示屏陆续亮起,指引他走到顾薄云的书房前。 门没关,只是半掩着,他还是敲了敲门,等着里面的人允许自己进去。 顾薄云的声音传出来:“进。” 姜满这才走进去。 父亲的书房比爸爸的风格更肃穆一些,只有黑白两色,纯黑的地毯,木纹的大办公桌,和超大投影屏的电子光脑。 omega站在门边,低着头像罚站似的。顾薄云叫他走近,同时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确认自己的确是给他留了门的。 姜满走到桌子对面就不肯再进一步,他小声和父亲问好,然后就一副等吩咐的乖顺模样。 顾薄云叩叩身侧的椅子,示意他坐过来。 姜满其实完全不知道父亲找他是做什么,他只是听话地完成指令,然后等待一些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的意外。 顾薄云在他面前投影了一张报告单。姜满抬眼去看,然后倏然睁大了眼。 那是他的考核项目列表,不知道怎么被顾薄云从训诫所弄出来的。 顾薄云略略后仰,靠在椅背上:“你说的,不看视频,你自己讲给我听。讲吧。” 姜满的手心渗出细细的湿意。 他以为那只是父亲随口一说。训诫所里发生的那些,用看的和用说的,并不会让他的难堪减缓多少。 他试图挣扎,觉得父亲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都是一些常规项目,没有什么特别的……” “是你说要自己讲给我听——这也是你的又一个谎话?” 姜满不敢再反驳。 同时他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明明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的。 “又一个谎话”。 他总是那个谎话连篇,不讨所有人喜欢的姜满。《 》 17、我不是宝宝,不是宝贝。 这个小omega还太年轻,他总是竭尽全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难过的时候。 但落到久经世事的上位者眼里,实在是太容易读懂了。 顾薄云把屏幕上的页面关掉了。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在姜满面前:“不愿意说就算了。” 姜满没敢再因为父亲一时的退让而掉以轻心,他知道后面的“但是”必然与眼前这个黑色盒子紧密相连,因此眼也不眨地看着。 盒子里是一个类似项圈的东西,白色皮革质地,在后颈的位置有一块圆形的不明装置。 看起来很像某种训诫用品,姜满警惕地抓皱了膝盖上的布料。 顾薄云把它拿出来:“这是你的主治医生为你设计的——忘了告诉你,我聘请腺体学专家邻津做你的主治医生,他以后会定期来给你复诊。他建议你戴上这个腺体抑制颈环,用以抑制你的腺体异常发育。” alpha顿了顿,给愣住的omega一点反应时间,然后继续:“当然,不会太好受。所以选择权交给你——是戴这个,还是跟我讲清楚你这一年在训诫所是怎么过的。” 姜满迅速捕捉到重点字眼“腺体异常发育”。 什么时候被他们知道的?他完全没印象自己回来后做过相关检查,那就只能是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检查他的腺体?这个颈环又是什么意思,真的只有抑制作用吗? 顾薄云在一点点审视他的表情。 并从中破解出,这个omega是知情的,对于他的腺体,他的身体现状。他也显然知道自己拥有的腺体意味着什么。 否则不会这么敏锐而谨慎——他很明白自己的腺体能被用来做些什么,或者说,他已经被这样对待过了。 “我不要,我不戴这个。” 姜满从父亲身旁站起来,快步离远了。 他也知道邻津,联邦最具盛名的年轻腺体学医生,私人聘用他一定很贵,或许不仅仅是用钱就能做到。 这个颈环显然也很贵。 姜满用自己的人生经验读懂这样一个道理:当有人违反常理地,愿意在他这个不起眼不讨喜的omega身上付出高昂的投入,那就必然意味着对方想得到更高昂的回报。 他还有什么可被盯上的?身体?腺体? 顾薄云能预料到姜满的抗拒,却没能预料到omega会有这样的眼神。 ……未落网的猎物看着屠夫一样的眼神。 他本应该按照早想好的那样,胸有成竹地威胁:不戴就继续讲训诫所里发生了什么。 过去这一年毫无疑问是姜满的噩梦——那会是任何一个omega的噩梦,没有人会愿意去回想,所以他有十足的把握达到目的。 这是顾议事长一向的行事手段,一张严密的网后面是更严密的网,直到谈判桌对面全面溃败,他从未失手,也从未收手。 不过从今天起,就不再是“从未”了。 “不用害怕,”姜满紧绷地盯着他,眼看着alpha将颈环取出来,试戴在他自己的脖子上,“这个圆形装置里是腺体抑制针剂,会持续地注入你腺体里。当然,很疼,微针头要时刻刺在你腺体上。但上面会分泌镇痛药物,家里也会保证每天留一个alpha陪着你,释放安抚信息素帮你缓解疼痛。” 高等级alpha的安抚信息素比药物要珍贵管用得多,如果是完成过标记的alpha当然更不必说。 姜满不敢全信。顾薄云已经是忍耐和意志力绝强的顶级alpha,此时也因腺体处刺入的微针而脸色微微发白。 他也并未掩藏自己反应,坦荡展示在姜满面前,告诉他:这就是你将要承受的。 姜满当然不愿意戴,谁知道这是会给他带来什么的东西?顾薄云往自己脖子上套一下能有什么意义,他想摘就能摘下来,他是无所不能的alpha,话语权绝对的一家之主。 姜满呢,姜满接受的批判、命令,都从来容不得他表达拒绝和停止。 可是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的。他住在顾薄云的房子里,是他们接他出训诫所,让他有饭吃,有衣服穿,可以不通过训诫所的考核就得到合格的评价。 他没有资格不听话的。 顾薄云亲手给姜满戴上的颈环,他也没有想到omega能这么快平静下来接受,配合得出乎意料。 颈环扣上的那瞬间他没把手松开——他体会过那注射装置的厉害,在敏感的腺体处疼得钻心,如果姜满实在受不了,也只能先摘下来等他慢慢适应。 或者重新想办法。总之邻津领他高于市价十倍有余的薪水,理应为他排忧解难。 但这些设想都落空了,姜满很镇静。 顾薄云有些难以置信地松开手。 omega颈项上圈着白色颈环,长发被束在里面,他自己抬手轻轻顺出来,再一点点整理好,除了注射针头刺入腺体时他闭了闭眼,后面的动作竟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仿佛他根本没在承受着穿刺腺体的巨大痛苦。 “好了吗?我可以下去了吗?”姜满整理好长发,又回到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向父亲请示。 “……嗯。”顾薄云点头放他走了。 姜满走出他的书房后闻到了自己发尾沾上的冷杉味。 那是顾薄云的安抚信息素留在他身上的味道。 —————— 书房里,顾薄云独自坐了一会儿。 他应该想些什么,比如姜满的耐痛能力实在远超预期,一个这么小的omega能在他都不敢轻视的痛觉下神色不改,这多少能证明他在训诫所里到底是怎么过的。 但顾薄云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想。 没去想姜满把长发从颈环顺出来时溢出的柔和味道,没去想那个孩子遮掩痛楚时轻颤的睫毛。 他收回思绪,先联系了唐瑾玉。 姜满需要丈夫的安抚信息素,虽然他已经在着手他们的离婚事宜,但暂时只能让他们先继续接触,因为姜满需要。 接着他打开刚刚在姜满面前关上的页面,是训诫所的训练项目。 第一次考核时姜满的考核项目单就落到他手里,顾薄云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维持住表情。 他实在没怎么过问过训诫所的事——联邦直属,也并不该他来过问。 不过以后,他会想办法时常去“纠察”一番的。 页面上的确如姜满所说,是一些训诫所的常规训练项目,当然,这个“常规”也只是对训诫所而言。 姜满没看到的下一个页面,是他过去一年在训诫所的考核成绩单。 如他的训诫员所言,非常糟糕,几乎所有评级都是f。 他本来应该在训诫所延长训期的,凭这份成绩单。 顾薄云背后没少走动关系,唐瑾玉更是连他退隐多年的爷爷都搬出来找人脉,别说延期,硬生生把姜满本来至少五年的训期都减至一年。 但是——这并不合理。如果姜满连改造期的考核都能高分通过,没道理他在训诫所里表现不佳。 顾薄云也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孩子,这个小omega有着兔子一样的忍耐力,他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出奇地擅长隐忍。 所以,要么给姜满这张成绩单的训诫所不合常理,要么,就是在训诫所里的姜满不合常理。 —————— 唐瑾玉酒驾加超速赶回来的。 星际时代还保留了一些原始物品,比如汽车依然作为交通工具,但驾驶方式已经全然不同,速度亦然。 即使如此,他冲进房间里时姜满也已经进入发晴状态。 恐怕顾薄云也没有意识到邻津制作的颈环和抑制剂效用如此猛烈。 邻津拿出颈环的同时也告诉了他们:“人为地抑制腺体发育和催长腺体实则有同样的弊端,都会导致腺体状态紊乱失衡。我推断他接下来会频繁进入发晴期,你们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让他的性激素有影响腺体的机会。” 唐瑾玉当时就在心里暗骂这玩意儿反人类。 那不就是又让omega渴又不能给他,这他么不是纯折磨人是什么。 姜满此时歪在床脚靠着,额头已经渗出细细的小汗珠,他捂着后颈把脸埋在膝盖里,唐瑾玉只能听到他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 “满满,宝宝。”他扔开自己沾着室外冷气的外套,里面贴身的紧身毛线衫绷在他形状明显的胸肌上,吸饱了成年alpha肌肤的滚热。 唐瑾玉确认了自己会碰到姜满的地方都不是凉的,才上前把人兜进怀里,释放信息素给他:“是疼吗,啊?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儿?” 姜满不肯抬起脸,他看不见omega的表情,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安抚信息素有没有起到作用,只能不断增加浓度:“理理我吧宝贝儿,嗯?亲一下好不好,老公求着你给亲一口,成不成?” 就这样圈怀里,宝宝小乖的终于哄出来点声儿来。姜满脸颊潮红,被他捧起脸来,发出一点很轻很黏的回应声。 他不太清醒了,否则不会放任自己,让眼睛湿润得这样明显。 唐瑾玉心尖都要被他眼尾盛着的那汪小湖泊给揉碎了。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妻子的眼泪。 姜满连从训诫所走出来都能做到不湿眼睫,这是一个自尊心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强烈的倔强omega。 而他此刻红着眼睑坐在唐瑾玉腿上,失力的脑袋倚在alpha臂弯里,用藏不住的一点哽咽祈求:“……不要宝宝,不要叫宝宝,可以吗?” 唐瑾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希望自己听错了:“什么?” 姜满的眼泪掉下来,烫在他小臂上:“不要这么叫,求求你了。我不是宝宝,不是宝贝。” 我是姜满,我就只是姜满。《 》 18、原来他是唐瑾玉替顾珠平的一笔账 姜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的并不是这个梦本身,是从梦里到现实的距离,遥远到让他进退两难。既不愿意回头去重温过往,也不愿意往前走面对明天的朝阳。 他在梦里清晰地意识到现在是什么节点。 是他还没有出轨的时候,是他和唐瑾玉的好时候。 这么想起来真是令人作呕。 他在西山锦苑的小阁楼上午憩,醒来时拉开遮光的窗帘,先看见的不是灼眼的日光,而是日光下站在草坪里的ao两人。 他的丈夫,和顾珠。 顾珠应该不能算他的弟弟,姜满想,他们谁都不会愿意承认这份关系的。 他把自己贴到玻璃上去,虽然偷窥别人很不好,但每一个妻子在丈夫和曾经爱慕的omega独处时大概都会忍不住这样做。 姜满决定原谅自己这一次。 顾珠这时候感情很不顺利,他的alpha不能理解他,做了很多让他伤心的事。 姜满有所耳闻,但到底不如眼见。 竟然伤心到顾珠这样不肯低头的骄傲omega都掉下眼泪。 唐瑾玉正在安慰他,但拿捏着分寸,并没有逾矩。 于是姜满把目光聚焦在了顾珠身上。 那真的是个很优秀的omega,功课永远第一,礼仪学得一丝不苟,对家人对朋友毫无保留,他的世界永远满溢着爱和被爱。 但此时,他在哭着说:“是不是只要松懈一点点,任性一点点,我就配不上现在有的一切,配不上做顾珠?” 真是让人心碎,那么美丽的脸庞挂着从不肯轻易落下的泪珠。 姜满又去看直面这份脆弱的alpha,他的alpha。 唐瑾玉看起来和他们十几岁时一模一样,仿佛时光将他留在了原地,定格成永远最在意顾珠的样子。 他递手巾给顾珠擦眼泪,哄omega说不是这样,我们都爱你,没有理由地爱你,你生来就这样被爱着的小珠,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 顾珠在这样的安慰下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姜满在楼上看着,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唐瑾玉这样的alpha,竟然会有这样笨拙而无可奈何的时候。 他在姜满面前时,就从来都游刃有余。对姜满而言,丈夫会处理所有的突发意外,知道在长辈面前该说什么话,能找到让他心驰神往的无数“消磨时间”的宝物。 无所不能的alpha也会为爱低头吗? 楼下的草坪上,顾珠哭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你为什么会娶姜满?” 他似乎很快意识到这么问有歧义:“不是,我不是要质疑你们的感情,只是从前你们都没怎么说过话,突然就结婚了,我是想说——” 这个不知道扭捏怎么写的直率omega终于还是说出来:“是为了我吗?我有听到你们结婚那天你和我哥说的话,你说我总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要替我把账平了。” 到这里的时候,姜满不知道下面的唐瑾玉心脏停跳没有。 他有。 顾珠还在继续:“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账——是不是他推我下楼那次?是冤枉他了是不是,我就总觉得姜满没有理由要那么不计后果地害我。但就算是我误会他了,你也不能——我不是要自作多情,但如果真的是为了我,那不应该这样,对你和姜满都很不公平。” 不怪顾珠会想到摔下楼那件事,在他看来,他和姜满就只有过这一个矛盾。 他善良又正义,知道唐瑾玉曾经的心意却从来拒绝地明明白白,也看不得这个青梅竹马的哥哥毁了自己和姜满的一生。 他这么单纯。 姜满就不一样了。 顾珠不知道的真相,姜满知道,顾珠没听懂的未竟之言,姜满也知道。 原来他是唐瑾玉替顾珠平的一笔账。 一笔,姜满根本没想过,也没本事去算的账。 唐瑾玉还在向顾珠否认,他在被戳穿曾说过的这些话时白了脸,很急地反驳说:“不是,不是这样,小满很可爱我很喜欢,小珠,以后不要拿这件事出来说好吗?和谁都不要说,那是我喝昏头了说的胡话,真的。” 他说,不能让小满听到,他会很难过,一定不要再提那些话,好吗? 他会很难过。 姜满把肩膀靠在冰凉的玻璃上,想,凭什么这么自信?凭什么他就要难过? 好大的不甘,似乎烧到了梦境外面,姜满在现实中也感觉到身体滚烫。 他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不是因为梦,是因为发晴期。 就说顾薄云给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次的发晴期比以往来的更加迅猛难受,姜满把自己蜷缩在床脚,喘息到无力。 然后他听见了唐瑾玉的声音,像从梦境中阴魂不散地追到眼前来。 其实梦里的那个时候,姜满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唐瑾玉知道他在小阁楼却不担心,照常理来说,三楼的姜满不可能听见他们在一楼的交谈声。 好不巧,姜满会一点唇语。 他的养父是一个后天的哑巴,所以他从小就会。 好不巧,又好巧。 命运总是这么优待他,把一切的不可能变成可能,为他的人生增添戏剧和张力,让这个omega活成火中一栗,不得喘息。 ——“满满,宝宝。” 命运在低语下一场剧目的前言。 然后到来的是alpha的怀抱,带着鲜活的体温。 滚烫。 总是这样,唐瑾玉抱他前一定会脱掉带着凉意的外套、首饰,如果冰凉的是alpha的肌肤,他会先把自己烘得干燥又暖洋洋的,再来和姜满肌肤相贴。 “我们满满怕冷是不是?被老公知道了吧。” 好聪明,好会爱人。 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样的人来?真是招人恨。 他又来抱姜满了,像抱小孩子那样,整个揣在怀里,膝盖,胸膛,臂弯,筑一个小房子,把姜满装在里面。 “是疼吗,啊?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儿?” 熟悉的信息素喂过来。唐瑾玉的信息素味道是白麝香,很浅很周正的花茶香味,远不像它的名字那样疏淡,反而和被褥上的干净味道一样,香的很温暖。 姜满曾圈着他的脖子说喜欢,喜欢他的信息素味道,喜欢他温暖用力的怀抱,喜欢他无处不在的细碎亲吻。 他真的要很鼓起勇气,才能这样大胆地说出这三个字。 我喜欢。 姜满不肯承认自己犯贱,他受到的苛刻足够多,不该有一份是来自自己。 他只是第一次被人叫宝宝,第一次被人主动拥抱。 好高兴好喜欢,一时忘记了他是姜满。 忘记了偷偷站在门外,看着别人拥有这些而只能拼命藏住羡慕的那个,才会是姜满。 星星在他很小的时候拍打过他的掌心,因为姜满饿极了想摸走一个小朋友的糖。 他那时候太小太小,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偷”,就先知道了抽打在白嫩掌心的戒尺。 星星说,偷一颗糖也是偷,偷一滴水也是偷,只要不经过同意拿走属于别人的东西,就都是小偷。 那偷走属于别人的拥抱和温暖,就算是别人不要的,也是偷。 偷走别人的alpha,会挨几下戒尺呢? 他在唐瑾玉怀里缩紧了手心,仿佛马上就要挨打。 他也缩紧了心脏,疼得像窒息一样,比后颈上的银针厉害百倍。 唐瑾玉不会明白。 他不会明白姜满在他怀里恳求“不要叫宝宝”时,是怎样觉得难堪。 他不会明白这个omega往后此生在他温柔多情的哄慰中,要怎样一滴滴淌干眼泪,再咽回自己的咽喉。 alpha只能茫然地,看着意识昏沉的妻子含着泪和他——或者和不知道谁道歉,说对不起,说还回去可以吗? 他说:“我不想……不想当小偷。我不是小偷,也不是乞丐。还回去可以吗?还给他,对不起,我那时候不知道,真的,你说要和我结婚……”我就高兴的昏了头了。 omega在混沌中甚至拉起他的手探进自己衣下:“我们做吧,你想要吗?可以吗?求求你。” 他边哭边求,像个十足十的浪荡货色。 唐瑾玉慌乱又心痛,一边要抽回手,一边要抚着omega单薄的背帮他平顺情绪,恨不得自己长出三头六臂来:“不叫了,都听你的好不好?是我错了,不该这么喊,你教教我好不好,怎么样你会觉得好一点?” alpha只觉得眼眶滚烫,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咬的他哪哪都疼。他用额头抵住姜满的,闭上眼时和他一起淌落一滴无力的泪。 “你不是小偷,不是乞丐,你是姜满,是我的小满。教教我吧姜满,教教我,我……” 腺体已经催生信息素到超负荷,针扎一样细密的疼痛炸开,此时却全无存在感。他想说,我总能做点什么的,除了alpha能对omega做的那些,总有什么,是你的丈夫能做的吧? 除了等待你的眼泪,和看见你的眼泪之外。 发晴状态的omega听不懂他说话,只是一昧地逑欢。 姜满亲在他喉结上,用自己小小起伏的柔软去蹭他的掌心,渴望换来一点粗暴的对待。 他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训诫所教会他,omega最大最本分的奉献是自己。 姜满学得很烂,不过起码学会了怎么用自己为数不多拥有的东西去赔罪。 他在迷蒙间希冀着,只要被alpha索取,他们就算得上等价交换了,对吧? 他就没有多得到什么,也就不能责备他贪婪地多要过什么。 姜满是不可以要的,姜满只能被要。 可是,omega在灼热的浪潮侵袭过自己时,很茫然地想,他总觉得自己已经主动给出很多东西。 是因为顾至瑜说的对吗?因为他是姜满,姜满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呢。所以他的付出也不算付出,虽然给出去了,其实根本没有人需要。 可是姜满也什么都没有留下,姜满也什么都没有得到。《 》 19、我很乖的,离婚了也会这么乖 林绯来消息说他在下城区的资料库里找到了一个叫姜满的omega。 唐瑾玉想了又想,还是选择带他去见了顾薄云。 不管怎么说,他都始终认可这位联邦议事长考虑问题更加滴水不漏。 林绯却显然没有料到他会面见这样一位大人物,推门进来时吓得脚步一停。 顾薄云给出议事会高层都得不到的礼待,他起身相迎,为这个下城区的omega和他的alpha扯开椅子。 郁徊显然也没料到这阵仗,但到底比林绯淡定些,拥着妻子和顾叔打招呼后就座。 没有一点寒暄和前言,顾薄云开门见山地问他查到些什么。 林绯在这个alpha冷峻的面色下紧绷着心弦,他捏着调羹不停在汤碗里转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是有一个叫姜满的omega,但不是由社区福利所领养的。他的养父叫贺星,抚养他到六岁时意外去世了,后来就没有他的下落。” 唐瑾玉微微前倾身子,眉头紧皱:“养父去世了?怎么去世的?到八岁前的那两年他都是一个人过的吗?福利所为什么不管,他才那么小!” 林绯说话之前看了看沉稳不言的顾薄云,又咽了咽口水才继续:“福利所也找不到他,他跑了。” “跑了?”唐瑾玉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因为贺星,是被人杀害的。” 顾薄云终于开口:“在他面前?” 林绯见他问话,更紧张了:“什……什么?” 郁徊捞过他冰凉的手:“顾叔是问,贺星被人杀害,是在姜满面前发生吗?” 林绯没多想,点了点头。 桌上一时沉默下来,三个alpha都没说话。 他又立刻变得慌乱,下意识去握着丈夫的手腕,用眼神询问:我说错话了吗? “没事。”郁徊揉了揉他的掌心,顾薄云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来:“多谢林先生帮我们这个忙,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他公务繁忙,来见这这一面也是挤出时间,说着吩咐秘书留下招待他们夫妻俩,便起身离席。 唐瑾玉同样起身点头致意后离开。 林绯在他们走后才松下一口气:“那个就是顾议事长吗?好可怕的气场。我还以为他这种人会很难相信别人说的话,居然连资料文件什么的也没找我要。” 郁徊看着他笑了笑,摸了摸omega的脸颊,没说什么。 顾薄云当然就是那种很难相信别人的alpha。 之所以什么都没多问,是因为只用一句话,他就已经探到了林绯是在说谎。 —————— 唐瑾玉回来的时候没看脚下,被玄关的包装盒绊了一下。 他这时才回过神,发现顾家的客厅里全是包装盒和手提袋,东西多的像刚进完货的百货超市。 姜满就坐在地毯上,乖乖地任由涂知愠把一件又一件新衣服拆开在他身上比试。 唐瑾玉走近,看见omega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神色软软的呆呆的,似乎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这幅懵呆呆的可爱样儿把他逗乐了,凑上去一块儿坐地毯上,也和涂知愠一起拆起东西来:“这都是谁买的?我只订了g家的新款秋装,应该不会有这么多。” 涂知愠正把一个狐狸帽子套在姜满头上。毛茸茸的耳朵和宽大帽沿,还顺着胸前垂下来两个长长坠着的粉色毛球,显得omega越发小小一只,脸蛋只有巴掌大。 他玩奇迹满满玩得心情愉悦,人生首次感到了omega会有的装扮欲:“至瑜买了很多,还有一部分是我订的。” 唐瑾玉诧异挑眉:“小鱼还会记得给他这个哥哥买东西呢?真是懂事儿了。” 的确太阳打西边出来,顾至瑜向来是看姜满最不顺眼的那个,更别说记得给人添衣服了。 他在军校生活费也被管得很严,顾家除了给添置生活用品不怎么让他带钱去上学,不知道这么多定制私服是拿多少家底攒出来的。 他把东西订到家里时说话倒是一如既往难听:“叫姜满把他那堆破烂换掉,不知道在丢谁的人。” 唐瑾玉捧起小狐狸的脸团子:“我看看是谁家的omega好看成这样了?” 姜满小小的脸在他掌心里,雾色的漂亮眼睛茫然地眨了两下。 唐瑾玉就心满意足地抵住他的鼻尖:“哦,是我家的。” 没温存两秒呢,omega就从他掌心里脱手,被拉到涂知愠那边去:“这件有兔子耳朵的外套喜不喜欢?这两天又降温了,刚好可以穿,今天就拿去干洗吧。” 折腾了好一通才算完,涂知愠指挥管家把满地的衣服收拾收拾,一半给洗出来,另一半他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不知道拿去干什么了。 唐瑾玉见他一走,立刻把自己的omega往怀里一揣回房间。 “你爸爸最近怎么回事?天天带孩子一样领着你,我都抢不到你了。”他怨声怨气,把姜满放在床沿,自己则坐在地上,矮omega一截望着他。 姜满垂着头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不做声。 他纤细的脖颈上套着笨重的颈环,看起来异常显眼,唐瑾玉眼睛像被刺了一下。他捧过omega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亲吻:“还疼吗?我等会儿去提取管腺□□给你,比安抚信息素作用要好得多。” 对于alpha的身体消耗自然也大得多。 姜满摇头拒绝。他轻轻把手抽回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背,似乎发了会儿呆,然后用力吸了口气给自己鼓劲儿,才看着唐瑾玉说出口:“你什么时候,可以去提交离婚申请?我是说,你有时间的话……” 他在alpha的脸色中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不敢再开口了。 唐瑾玉岂止是脸色难看,他咬肌都绷得生疼,努力控制语气不去吓到姜满:“为什么要提交?你不要听顾叔说胡话,他自己夫妻关系冷淡就嫉妒我有老婆,咱们才不让他如愿呢,啊。” alpha迅速恢复到不正经的哄人模样,贴着姜满的手腕亲一亲,再不用力地轻轻咬一咬。 他总是这样缠人,结婚后也是这样,所以才会让姜满生出很多错觉。 姜满又感觉到熟悉的无力。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唐瑾玉肯定要和他离婚的,在现在办妥最好,不要又出什么变故,总是让他猝不及防。 他也不明白alpha此时这幅要对他负起责任来的样子是为什么,违背他自己真实的意愿,来背上姜满这个没有一点好处的负累,是想要感动姜满还是感动他自己? 也或者,姜满想起了今年订婚的顾珠——他又是运气这样好,偷到了顾珠不要的备选项。 他们是不是会觉得,这样也算对他的恩赐,好再平一次他替顾珠进训诫所的账呢? “怎么了,噜噜个小脸,”alpha压住心下的酸痛,勾着笑来亲他,“其实是想要老公亲亲你是不是?我们满满最会撒娇了。我知道你疼坏了,再忍一忍,腺体好了咱们就不戴这破东西了奥。” 他旁拉左顾,扯一些不相干的事想覆盖掉自己不想听到的那个话题。 姜满没让他如愿,omega很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离婚,我还有什么用吗?别人都会笑话你的,你的朋友们本来就不喜欢我,我知道的。 你是想要补偿我吗?可是本来就是我先出轨,进训诫所前你说的话我没有当真,不用一辈子和我绑在一起的。的确是我咎由自取,你不需要这样。” 这似乎是他出来后说过最多的话,唐瑾玉苦中作乐地想。也挺好,口齿伶俐有理有据,离老婆扯着他耳朵和他吵架的日子没准儿就不远了。 他又深呼吸一口,寻思怎么才能穿越回去扇死那个口不择言的自己。 即使那时不知道出轨有隐情,也不该对着该出训诫所的omega说出“咎由自取”那么刻薄的话。 “怎么就叫补偿呢宝——”想起那晚姜满的反应,他把这个称呼又咽回去,“我们本来就是夫妻,你忘了婚礼上一起许的誓了吗?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顾家他们说什么,我朋友怎么看都不重要,他们什么都不算,你不要管。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姜满没被哄到,他觉得自己听了一堆废话。为什么唐瑾玉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呢?因为他的意见不重要吗? 他想了会儿,突然踢掉了暖和的毛绒裤。 唐瑾玉一愣,不知道好好的怎么又开始到脱衣服这一步。就见omega来摸他的手,往自己腿心里带。 姜满从床上滑下来,跨坐在他身上,细嫩的大腿内侧贴着他的两边侧腰,触感很要命。 omega轻轻握着他的手,往不该去的地方向里探索,同时闭着眼睛亲在他下巴上。 这是表达臣服的姿态,很容易满足alpha的征服欲。 他在唐瑾玉耳边小口喘息,努力让自己的声线甜美,更动人更容易说服对方一些:“我还有一点这个用的是不是?离婚了也可以的,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他弯着眼睛,甚至久违地对alpha笑了一下,漂亮又温顺:“我很乖的,老公,离婚了也会这么乖。你去提交申请吧,没关系的,以后也可以来找我,我一直等着你,好不好?”《 》 20、我的信息素,和爸爸的基因类同性很高的,对吧? 唐瑾玉不知道人要怎么才能失败成这样,让他的omega宁愿离了婚做情人也不做他妻子。 他有点失力,捧着姜满手腕的手很想把人抱紧揉一揉做安抚,却事与愿违地垂落下来。 这似乎给了omega一点不好的信号,姜满又立刻退回到客气的距离,有点难堪地整理好自己:“对不起,你不想是吗,对不起,那等你有兴致的时候……” 有兴致的时候,唐瑾玉胸腔被噎满鼓胀的气体,情绪到了顶点反而险些笑出来。 “你想跟我离婚吗,姜满?” alpha支起一侧膝盖,低头时额发垂下来盖住了眼睛,因此展露出一点顶级alpha随意动作也能施加的压迫感。 收起了刻意哄人的温柔相,他一直是那个金玉之上的矜贵公子,除了面对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往往显现出疏离的冷态。 姜满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很熟悉这场感觉,是刑讯招式的一种,让人被迫紧绷精神而不得不说真话。 真意外,他本来以为只有顾薄云会用这招。 omega用沉默应答。唐瑾玉没像之前一样放任他对于想逃避的话题轻轻揭过:“是你想,还是你觉得我想、顾家想,所以你这么说?告诉我实话小满,我才会考虑要不要同意。” 他没对姜满用过这种藏着威胁的引诱语气:“你知道的吧,只要我不同意,谁也没办法强制我和我的omega分开。” 姜满看起来有点被吓住了。这个omega是很容易受惊的,他胆子那么小,又对别人的情绪过分敏感。 唐瑾玉几乎是立刻开始心软,但还是抑制住伸手去抱他的冲动。 他想郁徊说的对,他们以后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他绝不会再让姜满离开自己第二次,无论因为什么。 那么至少要搞清楚,他的omega想要什么,他给什么才能让他开心。 姜满两只手一起垂在小腹,在自己捏自己的手指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非常小声地开口:“是我想。” 即使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答案,唐瑾玉还是呆怔了一瞬。 他知道omega会怨他,即使是姜满这样喜欢他这个丈夫喜欢到进训诫所前就对他百依百顺的小omega,也很难不怨恨一个这样冷漠对待他的alpha。 只是,原来直面姜满的怨恨比他以为的要辛苦。 就像唐瑾玉曾以为狠心舍弃姜满要轻松得多,并不是,远比继续纠缠要更痛苦。 他们都不应该被彼此放过,唐瑾玉这样想。 所以他对姜满说:“那你只能继续想着了,宝宝。” 他还是要叫回姜满宝宝,直到姜满意识到这是属于他的称呼为止。 要完全照着姜满的想法来是不可能的,他只会想从他身边割席离开,方方面面的。 alpha很少显露他天性中带有攻击性的一面,但他此时禁锢omega在怀里的姿势的确算不上温和:“你应该聪明一点,想想怎么报复我来撒气,让自己好受一点。而不是做梦幻想自己能永远留在顾家或者换一个alpha。” 他亲吻姜满的头发,时常觉得这里就像姜满的另一个器官,和omega本人一样柔软而布满着足够亲近才能闻到的香气:“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在这个原则上让我痛苦,好吗?” 姜满的脸被迫埋在他肩膀上,这个姿势让alpha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无法看见omega没有表情的表情。 即使是唐瑾玉,这样因为欲望总被过度满足而偶尔溢出颓懒气质的alpha,也免不了alpha的劣根性。 他们总是不自知地狂妄自大着。 永远不会分开——这句话在姜满看来,简直就像他自己说永远不要被送进训诫所那样天真好笑。 但抱着他的alpha是不会听见这些的。 唐瑾玉只感觉到妻子柔软温暖的身体贴他更紧了一点,同时姜满的手攀着他的肩回抱上来,声音软软地响在他颈边:“没有想报复,也没有做那种梦的,老公。” 受尽打击的唐瑾玉仿佛又被突然判了缓刑,妻子还是这么乖巧黏人,仿佛前面说想离婚只是一时口误。 姜满还在温顺地拥着他:“我只是想你高兴,对不起。你来告诉我怎么做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偏头在丈夫的耳侧落下细碎小心的吻:“我很听话,不要再送我去训诫所好不好?你说什么我都会做的。” 唐瑾玉僵住了。 他刚刚短暂回暖的心脏,一瞬间又变得冰凉。 —————— 顾薄云刚完成一场线上的联邦会议,息灭光屏后,他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议事会里的旧派最近对他越来越不满了。 顾薄云从前算是中立方,他既不参与omega的事项为自己拉声望,也不站旧派给alpha群体谋权益,因此威望一向不错。 最近出现偏移,是因为他新获得了一个职务——训诫所监察官。 这听起来简直鸡肋,像是专门设立出来给某个二代领体系内福利用的。 然而它切切实实表明了一点风向。 这个官位当然不会是顾薄云明目张胆为自己谋来。是一位议事会成员上交的提案,在联邦督察组下来前就已经全票通过,旧派在这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下只来得及阻止新派上台,最后两边相争成功让顾薄云捡了漏。 只是联邦很快反应过来,那个提出议案的职员迅速被纠察撤职。 那是陈坪的门生之一。 学生之间也分亲疏高低,低的不够中用,自然可以扔出去给高的做垫脚石。 顾薄云这两天动作很快。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把训诫所对新进omega的审讯定罪流程走了一遍,又提了一年内的训诫视频做抽样调查。 没看出什么大问题,流程一样不少,视频里显示的也都是正常训诫项目。 他当然有很刻意地翻了姜满的视频,目前抽样的都还算正常,更露.骨的视频他也不便观看,打算后面全调出来后找涂知愠或唐瑾玉再慢慢查。 不,涂知愠就够了。 通讯录上亮起了信息,顾薄云慢条斯理为自己剪雪茄,不打算查看。 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其实这本不该是他的作风。没有把握先打草惊蛇从来不是顾议事长会做的事,他不习惯陷自己于敌暗我明的境地。 最近做事总是不太清醒,不够稳重。 顾薄云一向擅长复盘,这一次却反常地懒得去细究。 他也很久不沾烟酒,最近似乎都捡起来,自制力也眼见下降。 “笃笃笃——”叩门声响起。 这个家里没有人用敲门这么原始费力的方式而不是光屏传唤器,除了刚回家里那个总是战战兢兢的omega。 “进。” 也只能迁就他喊进而不是直接按控制器开门,毕竟胆子小到留了门没有许可他也不敢进的地步。 穿着棉质睡衣和毛绒拖鞋的omega走进来,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加上这身装扮,看起来异常柔软,像一只敞着隐秘肚腹的猫。 顾薄云觉得稀奇。 怕他到靠近都会绷紧的地步,竟然愿意主动找过来,是有事要求? 其外,这个点穿成这样其实很合理,但是—— 顾薄云也不知道但是什么。 他只是觉得姜满垂感很好的睡衣看起来太适合贴着omega和他本人一起躺在床上,埋进枕头和被窝里。还带着湿润气息的长发和耳侧也似乎散发着沐浴乳的温和香气。 他一直不说话,姜满在门口怯生生站了一会儿,只好自己走进来,很小声地打招呼,说打扰您了。 “不算,我不忙。”顾薄云点点下巴,示意他近前:“什么事?” 姜满走过来,动作很慢,但还是走到他身侧——比上一次来他书房时保持的距离可要近太多了。 顾薄云注意到他被捏皱的衣摆。 他不做声,移开目光,仿佛没有发现omega的紧张,只是在安静等待他的来意。 姜满舔了下嘴唇,水色叠加了嫩红和肉感。然后他一点点半跪下来,在顾薄云手边变成一个平齐alpha膝盖的姿势,手指轻轻点在父亲放在扶手上的手腕。 很轻很快的一下,像羽毛从空气中坠落时无意间挨蹭了一瞬那片肌肤,连点儿温度都没来得及留下就掠走了。 被触碰的部位却骤然鼓起了青筋,顾薄云立刻把手抽回来。 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位置,竟然也会有心跳猛然加速的时候。 姜满没抬眼看他,关心的话说得也很胆怯:“这里……有抑制剂留下的针孔,很多。爸爸手上也有,我睡觉的时候看见的。” 顾薄云没来得及心惊,omega却并没追问他想的那个话题,而是让他料想不到地道:“会很疼吧?很痛的,我也打过。” 两人现在的站位实则很不寻常,甚至——顾薄云想,有点要命。 omega在他身下抬头,细弱的颈和锁骨连成一线,中间那道颈环添了禁锢的别样味道,最要命的是他的眼睛。 怎么能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 这个不知死活的omega还敢出声,同时来轻轻扯他的衣袖:“我的信息素,和爸爸的基因类同性很高的,对吧?我可以帮帮您……” 他在顾薄云越来越沉的瞳色下又舔了一下唇角,声音沿着红嫩的舌尖溢出来。 “———我可以吗?”《 》 21、姜满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 他简直是疯了。 顾薄云应该立刻把耳光甩在他脸上,弥补之前被顾祁让抢先的那次,然后厉声呵斥这个不知廉耻到无可救药的omega。 可他的声音竟一时卡在喉咙里,这在顾薄云的整个人生中都是从未有过的事。 “……姜满!” 等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他已经连纯粹的训斥都做不到,不知道姜满有没有听出他声色内荏下不稳的尾调。 他多虑了,在姜满耳中,这是一声来自成年aplha的爆喝,吓得他立刻缩回手去。 姜满有一瞬间疑心自己猜错了,但他在这方面长过很多教训,按理说不会出现失误。 顾薄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带转轮的大椅在地上滑出很长一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姜满还维持着那个矮半个身位的姿势,缩回手后看起来更乖巧了。 他诺诺答:“是父亲。” 姜满有点疑惑,这又怎么呢。 顾薄云和涂知愠一定早已经情感破裂,他从涂知愠那里观察很多天,确认那个温柔到淡漠的omega对他的丈夫没有丝毫感情。 至于他自己和顾薄云的关系——姜满的睫毛轻轻扑了扑。 他又不会和顾薄云搞到怀孕。 omega的表情显示了他虽然瑟缩着,但并没觉得自己有错。 顾薄云终于勉强冷静下来,把自己拉回到父亲的位置。 他想,这首先一定是他和涂知愠的责任。 八岁就接回家了,孩子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成现在这幅样子的。姜满还很小,在家时就不受重视,刚到法定年龄又去结婚,去年还进了训诫所。 是他这个父亲的错。 “姜满,”alpha的声音和神色一样沉稳,带着他独有的威压和信服力,“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有责任满足你的一切合理要求。忘记你在训诫所或者其他地方学来的这些……不正当的东西。” omega看着他不说话,像孱弱受惊的幼兔,让人舍不得说重话害他受惊。 顾薄云尽量更温和一些:“所以,你想要什么?” 姜满在这句话下没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和如释重负。他偏了一点脑袋,秀气的眉拧出小小的不解。 “我想要?”柔软的兔子用无遮无掩的澄澈瞳孔映他在眼里,天真又直白,“是你想要啊。” 顾薄云手心发凉。 姜满看着他,像说早安那样寻常:“发晴期那时候,我闻到您的信息素了,和戴颈环时给我的安抚信息素一个味道。您还进房间给我披了外套,幸好我赶在老公回来前丢开了。” 他在父亲震颤的瞳孔下轻声:“您总是看我,是我理解错了吗?没关系的,我不会让老公和爸爸发现的。” 他把右手食指竖在嘴唇面前,罕见地显现几分孩子气:“是我们俩个人的秘密,可以吗?” 顾薄云不知道姜满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也的确没敢想到这个omega会有如此惊人的洞察力。 姜满还仰着小脸等他的回应。这个omega明明怯懦至此,居然胆敢来这里勾引他的alpha父亲。 所以,顾薄云不得不反思,自己究竟给了他多么明显的信号,让他有这样大的把握。 “……滚出去。” alpha垂目,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面孔隐在阴影下,冷沉摄人:“以后没有叫你,不准上顶楼来。” 姜满悄无声息地走了,就像他今晚没有来过一样。 他看不见身后的alpha这时才松开紧攥的拳头。 顾薄云终于从紧绷的窒息感中降落到地面,男人块垒分明的胸肌一点点收回鼓胀的弧度。 但这一晚突如其来的噩梦还没有结束——顾薄云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因为就在刚才,姜满做出那个嘘声的动作时……他竟然犹豫了。 真是疯了。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和姜满一起引诱他:他说的有什么错?唐瑾玉迟早会和他离婚,涂知愠和自己也根本算不上夫妻。 更重要的是,姜满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 ———— 姜满并没来得及成功下楼,他被涂知愠拦截了。 依然是近三米大床的房间——姜满其实不太懂,涂知愠一直一个人睡,为什么要在自己房间铺一张这么大的床。 而且既然已经有这么大一张床,为什么每次要求姜满和他睡一起时都非要贴得很近,姜满常常觉得馥郁的水仙香味围着他,让他睡梦中都喘不过气来。 “今天穿这件睡衣吧,有圆圆的小熊耳朵和尾巴,很适合我们小满。” 涂知愠兴致勃勃,从他衣柜的一个隔间里翻来找去摸出件小熊睡衣,毛绒绒软乎乎。他抻开睡衣胸前那一片,展示上面的刺绣图案:“爸爸给你的衣服都做了个小标记,看看喜欢吗?” 姜满愣愣的盯着那个刺绣图案,是一只圆圆胖胖的小馒头,针脚很细致,精美得不像话。 “看来是不讨厌,”涂知愠把睡衣和毛巾一起放到他手里,“去吧,你洗完爸爸再洗。” 姜满就听话地走进浴室里去,但脚步其实并没有收到来自大脑的支配,全靠本能在行动。 好荒谬。 涂知愠竟然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们已经同床共枕有一段时间,但姜满始终贯彻他的个人作风,除了涂知愠给他的睡衣和毛巾,他就只在这个房间里沾过床单和枕头。如果不是涂知愠主动给他掖被子,他就会直挺挺地自己晾着睡。 衣服也是同理,不管是唐瑾玉给置办的,还是顾至瑜和涂知愠买的新衣服,姜满从不会主动去碰。被要求试穿时他乖巧配合,但脱下后就会立刻换上他自己的廉价长袖长裤。 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的,姜满很明白。 无论是他的丈夫唐瑾玉所有的,还是顾家这些他的亲人们所有的,都不会是属于姜满的东西。 他不能厚着脸皮伸手去拿,否则不知何时被抓破,就会又被冠上小偷的罪名。 哪怕他们此刻说着“这是专为姜满买的”。 也最好不要信这幅说辞。 姜满觉得自己最长进的地方,就是终于相信了这个世上没有人愿意给他好东西。如果有,多半是想上他。 可涂知愠是个omega,真让人想不通。 淋浴头喷洒热水,从上而下,细细浇在他密密的睫毛上。姜满眨眨眼,任凭上面滚下水珠,沁得他眼睑发红。 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快点结束吧。 真是难熬。 房间里的涂知愠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水声,神情渐渐淡下来。 他翻出香水喷雾在房间里喷了好几下,好去除那股挥之不去的冷杉味。 每次姜满从顾薄云那里出来,都会带上alpha的信息素味道。真令人费解,顶级alpha的信息素这么容易外泄吗? 即使是为了给姜满安抚后颈的疼痛,次数也过于频繁了些。 涂知愠素来温和的眸光划过不屑。 老实说,他不觉得意外。 不过值得意外的是,第一个没忍住的,竟然是顾薄云。 姜满今天该洗头发了,所以在里面停留地久了一些,出来后他第一时间为此道歉。 omega湿漉漉的长发盘在脑后,细碎的几缕垂下来贴在脖颈,仍在淌水。 他的头发太长了,总是很难擦得干净。 涂知愠笑着拿毛巾上前:“好香,我们小满。我买的这款洗发素很适合你。” 他用毛巾罩在人头上,引着姜满在地毯上坐下方便他给擦头发:“来,往后仰,躺在爸爸怀里。对,就是这样,好乖宝宝。” 姜满在这个称呼下闭紧了眼,假装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 涂知愠不需要他回应。他盘腿而坐,把孩子后仰的上半身兜在怀里,轻柔搓动手里的吸水毛巾,把那头漂亮长发上的水珠一点点沥干。 这是项大工程,涂知愠异常有耐心。姿势缘故,他的气息轻轻拂在姜满脸上,带着一点独属于他的冷淡香调:“头发很漂亮呢。要记得不能图省事去吹干,对头发不好。不过这么长擦起来确实有点久,以后都这样躺着爸爸给擦吧,好吗?” 姜满终于睁开眼,映入眼的是omega爸爸温柔的笑,简直像世界上每一个爸爸会有的那样。 眼睛好痛,姜满只能又闭上。他轻声说谢谢,又说太麻烦了:“我自己就可以的,但是谢谢爸爸,真的谢谢。” 头发上轻柔的触感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 涂知愠是个很会在社交尺度中让人觉得舒适到刚刚好的人。 他自然地避开没能继续下去的话题,在后面的时间中一边手上给姜满擦头发,一边随意地聊一些谁都能接上话的闲天,没让怀里人有空沉浸在上一个话题的情绪里。 “好了,起来吧,爸爸给梳一梳。” 他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一把琉璃制的手工梳子——姜满不能想象他是从哪里搞到这么古董的东西。 “是我做的,好看吗?”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涂知愠把梳子横过来给他看,背面也是一个可爱的馒头图案:“馒馒专用,以后家里哪个是你的东西都一目了然了。” 说完,他眼看着omega的睫毛颤了颤。 但,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姜满还是没有回应他。 看来要更激进一点,涂知愠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漫不经心想着。 毕竟顾薄云都开始了,没道理他天天抱人在怀里睡,还会慢这群alpha一步。 “馒馒,”他拉着姜满的手,施了一个向后的力让人坐到后面的床上,声音和神态都温柔地不像话,“你总是不喜欢我给的东西,为什么呢?可是alpha给的安抚信息素你都照单全收——那才是你需要的吗?真可惜爸爸给不了你。” 姜满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只能想到是不是自己在父亲书房做的事被发现了,因而惶怕地望着他。 涂知愠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样子,反而亲昵过了头,捧着他的手一路滑到指尖,最后轻轻捏着姜满肉粉的那一点指腹,本就不得了的一张脸笑意惑人:“还是说,宝宝觉得,你得到的都是要还的?你总是这么想是不是?那这样吧……” 那只手继续往下,这次落到姜满的小腿上,握住了他的脚踝——这个omega的手和alpha一样宽大,修长的手指圈过他细瘦的脚腕还有富余。 他的语气此时听起来也不像omega会有的,那是姜满熟悉的,隐藏着一点要吃掉他的意思的,alpha会有的语气。 涂知愠在用这样的语气说:“你也帮帮我,好吗?”《 》 22、宝宝,昨晚被虫子咬了吗?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姜满一头雾水。他坐在床沿动都没敢动,落在涂知愠掌心的小腿像被触感凉滑的蛇缠上,从脚腕到裤管里面都有种暴露在危险里的不安。 好奇怪,涂知愠明明看起来身体很好,身高体型和alpha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偏偏他又好像体寒得过分,即使睡一整晚起来,姜满偶尔碰到他的皮肤时也是温凉的。 不过他们也从没有亲近到这样过分的地步。 姜满偷偷蜷缩起脚趾。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抓到空隙去想,幸好,幸好他的猜测没有错。 涂知愠和顾薄云没有任何感情,幸好这是事实。 姜满不觉得引诱——不,应该说回应父亲的引诱,有错。但如果是勾引了别人货真价实的丈夫,那他的确该死。 和这比起来,涂知愠此刻释放出来的信号也不算什么了。既然顾薄云可以,涂知愠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他没有尝试过和omega,应该怎么做?要不要去星网上学一学…… “小满?”涂知愠的手指已经沿着跟腱探进了膝窝,再往上一点就是只有丈夫能碰触的地方了。 姜满回过神,对上涂知愠笑看他的眼。这笑和之前假惺惺的那种神情不一样了,是真的在笑,但也并没有真的善意。 这样很好,姜满想。不要戴一副假面伪装父子情深的戏码,也不要搞什么弥补悔恨的恶心作态。要什么,愿意给什么,想他拿什么来换什么,都摆的清清楚楚,这样就很好,不至于让他提心吊胆地害怕。 涂知愠没等来回应,料想omega是惊得呆住了。也是,他胆子那样小,何况又是面对这样超过的事。 他刚想到是不是应该缓一缓,起码等到肌肤相亲也不会引起omega的警惕那时候,就见姜满伸一只右手出来扶住了他的肩膀。 涂知愠没来得及惊喜,眼前的漂亮小脸突然放大,紧接着他的唇瓣迎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这个omega素来有“星际第一夫人”之称,能力聘美alpha,面色永远是从未失态的持稳。 此刻,他睁大了眼。 他的孩子,正轻轻扶着他的肩膀,闭眼吻上他这个omega父亲的唇。 —————— 林绯那天的反应显然不对劲,别说顾薄云,连唐瑾玉都能看穿。 那个下城区来的omega曾信誓旦旦说没听说过姜满,却毫不犹豫回答姜满的养父是在姜满眼前被杀害——他何从得知? 顾薄云肯定已经派人从林绯着手去查,唐瑾玉自己则打算多见见郁徊,看能不能摸出点儿底。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给够姜满今日份的安抚信息素。 “宝贝儿,醒了没——” 推开房间们的瞬间他便噤声了。 床上一团小幅度的鼓起,是瘦的过分的omega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头。枕头成了摆设品,唐瑾玉想不通他把自己盖这么严实是怎么呼吸的。 真少见。姜满一向是起的最早的那个。无论谁清晨来敲他的房门,都会得到一个早就醒来的omega对你小声说“早安”。 昨晚干什么去了,看起来这一晚睡得异常得好。 唐瑾玉无声轻笑,扔开拖鞋才走进去,悄声来到床边坐下,捏着被子一角拉起来。 昏暗暖和的被子里是婴儿姿势的omega,渗进来的光线让他微微皱眉,睫毛颤一颤后睁开了眼睛。 “!”姜满对上被子外那张属于丈夫的脸时瞬间醒了神,立刻掀开被子坐起来。 唐瑾玉就坐在旁边看着他笑。 “很晚了吗?我睡很久,对不起……但是,为什么一直笑?”他茫然又有点惶恐,手指撑在床单上蜷紧了,“是我做错什么吗?” 唐瑾玉连忙收敛笑意,伸手去帮他抚顺头顶翘起来的一缕小呆毛:“睡得好吗宝宝?是睡很久,都睡发芽了我们小宝。” 姜满下意识要伸手去摸自己头顶,但唐瑾玉的手还在那里,他就默默放下了,有点尴尬地抿抿嘴巴。 omega是跪坐在床上的,他的睡衣由涂知愠每天精心挑选,布料亲肤,软乎乎地把他裹在里头。长发也睡得乱糟糟的,像只打理不好毛发的懵懂小兽,配上此时翘着呆毛又愣愣的样子,看的人心都塌陷下去。 alpha的指尖陷进微凉柔滑的发丝里,一路往下走轻轻给人顺头发,一边忍不住发问:“头发这么长,睡觉时压住了不会痛吗?” 姜满把长发拢到胸前,绸缎的触感便悄悄从alpha指尖溜走了:“偶尔会有一点点,已经习惯了。” 唐瑾玉视线下移,看着他脖子上的白色颈环。 的确,这个omega已经很习惯疼痛,这大概对他而言是最没有新意的考验。 邻津当时一再提醒他们要时刻供给omega安抚信息素,绵绵不绝的身体疼痛是很容易导致心理问题的。 可是从戴上这东西到现在,姜满从没有主动向谁索取信息素,甚至难以在他脸上看出勉强承受的痕迹。以至于他偶尔也会忘记,他的omega因为他的疏忽和糊涂遭了那么多罪,现在也无时无刻都在煎熬着。 “我是,睡过早饭了吗?” 实在受不了唐瑾玉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姜满小心翼翼开口。 “早过了。我叫阿姨给做了粥和甜包子,一会儿去给你拿——”alpha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满不解的抬头,看见丈夫正紧紧盯着他的耳朵。 他试着去摸自己侧脸到耳朵那一片,好像没摸出什么,只能开口问:“怎么了吗?” 唐瑾玉依然盯着那个位置,但控制着自己的脸色缓和下来:“宝宝,昨晚被虫子咬了吗?” 姜满摸索的手停住了。 他没说话,眼睛垂下去,扶着自己的侧颈沉默着。 能明显听见alpha的呼吸粗重了几息,但等再开口时,依然是哄人一样的甜蜜语调:“没关系,有空给这里杀杀虫就好了——我今晚就做消杀。” 他把视线从那块缀在耳垂下方的红色不规则印记上扯下来,摸着姜满柔软的睡裤轻声:“腺体还疼吗?怪我,这几天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是他脑子不清醒。查清姜满有没有遇到威胁固然重要,但留下怯怯的柔弱omega一个人呆在顾家还是太不理智了。 姜满每天都在被腺体的刺痛和抑制药物折磨,还要面对防不胜防随时会发作的发晴期,他怎么会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不痛不痒呢? 唐瑾玉把今天规划好的行程作废,什么郁徊林绯都先滚一边去,没有什么比当下的事情更重要。 姜满显然有点呆住。 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唐瑾玉是怎么回事,气疯了吗?还是说他根本一点也不在乎? 脑子里还在乱七八糟地思考,alpha却又莫名其妙地出去了。 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唐瑾玉比他进训诫所前要更难懂了。 姜满有点丧气,这种好不容易想出点门路来又一无所得的感觉非常糟糕,像是蓄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低下头,不太高兴地踹了踹脚边的被子。 “谁家小宝在发脾气呢?” 姜满惊慌地扯了下被子后回头,发现是去而复返的唐瑾玉。 唐瑾玉端着一碟早餐进来,顺手关紧了房门,并反锁。 八宝粥的甜香味扑过来,姜满虽然有点不知还怎么应付此时的alpha,但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唐瑾玉又笑,他好像总是很容易被姜满的一些小动作逗笑,姜满时常搞不明白他的笑点扎根在哪里。 “先喝粥好不好?老公喂你,就在床上呆着,被窝里暖和点儿。” 姜满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只能任由alpha一口粥一口甜包子喂到他嘴边。 这个omega吃饭很乖。似乎没有见过他不喜欢吃的东西,任何食物都能得到他认真专注的对待,嘴里含着包子鼓动圆圆的腮帮时有种不可思议的虔诚感。 就好像这么简单的一口吃的,也是很难得很需要珍惜的一样。 唐瑾玉又很想亲他了,但忍到了omega吃饱饭后。 亲的很细致,有点太细致了,姜满觉得。 alpha温热的唇从他的眉心、鼻尖,一点点滑下去,然后停在唇瓣上。 姜满的唇很饱满很肉感,唇峰微微上翘,像舒展的娇嫩花瓣。一点小小的唇珠含在中间,每次他抿嘴的时候这一小点就最先馅进去,然后更艳更圆地从唇线间滚出来。 也很好亲,唐瑾玉总是喜欢先衔住肉嘟嘟的下唇蹭一蹭,再将鼓鼓的小肉珠欺负一遍,最后用力压上去,深入地去占有omega的口腔。 姜满很喜欢接吻——起码进训诫所前是这样。但出来后他就总是躲,似乎粗暴和教训反而能让他安心一些,而太亲密带着宠溺的动作就会吓得他拼命后退。 比如现在,亲着亲着omega就开始有要逃的意思,他拉着丈夫的手往自己柔软的小腹去,却不肯回应温柔缠绵的唇舌。 唐瑾玉退开,没逼着他配合。 他用舌尖勾了下唇角,尝到绵甜的八宝粥香气。 手掌顺着姜满的指引来到omega的下腹,手感绵软,有微微鼓起的弧度,告诉他妻子填饱了肚子。 现在可以轮到他了。《 》 23、你想知道吗?连表子都不放过的,这个房间里的人,是谁? 窗帘被拉上,白昼的室内光线昏昏沉沉。 好一会儿,唐瑾玉才腾出嘴来说话“嗯……海盐味的米酒?好厉害宝宝,我还没有尝过这个味道。” 不过——“不可以宝宝,要听医生的话。”掐住了亟待绽放的熟杏,唐瑾玉的桃花眼笑弯成了狐狸样,勾人又可恨。 好像罪魁祸首不是他一样。 可是姜满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拼命汲取丈夫给的信息素,越闻越渴,越渴越想要更多信息素。 他控制不住地朝alpha伸手要抱,很快被纳入怀抱。丈夫一边细细啄吻他的侧脸和脖颈,把“虫子”咬的地方用自己的吻痕覆盖完全,一边温言软语哄他,说一会儿就给提一管腺体夜给他,保证马上就不会难受了。 姜满靠在他肩窝里,无措地哼出小动物一样可怜的碎音,在丈夫宽阔的肩膀上一遍遍蹭干了无意识溢出的眼泪。 —————— 顾至瑜这个月本该没假的,他们学校的实训课开展到重要阶段,要求全体学生常驻学校做考核准备。 他请的假,理由乱七八糟,肯定会被父亲问责的程度。 但他就是突然很想回来看看,总觉得有很久没回了。真奇怪,去年也是这么过,一学期都住学校也没觉得有什么。 大概是今年他又长了一岁,更成熟一些了。alpha总是要足够成熟才会学会恋家的,顾至瑜一边换鞋一边这样对自己说。 家里静悄悄的,不知道都在没。不过有个人肯定在,他哪也去不了。顾至瑜三步并两步往楼上走,不知道给买的衣服他穿了没有?都是好牌子货,最好没丢到一边又去穿他那些垃圾一样的破布。简直让人没眼看,薄的挂不住肩的那么点料子,而且一看就不舒服,他到底是怎么穿得下去的? 三楼敞着门,没人。 又是这样,顾至瑜转了步子就往走廊深处的柜子走。 嗯?也没有。 出去了吗?不可能,除非是训诫所考核,否则怎么会带他出门,既丢脸也不安全。 训诫所考核的日子也不是今天,应该是下下周的周二。 少年无意识拧紧了眉。一时没有头绪,干脆往楼上走去找爸爸。 涂知愠的工作性质特殊,多数是居家办公,这会儿应该在楼上。 他很少不打招呼就跑上顶层来打扰爸爸和父亲,一时还有点不自在,因而在涂知愠的办公室门外犹豫了一会儿。 要不还是用光脑问问就好了? 办公室旁边就是涂知愠的房间,没等顾至瑜想出个结果,旁边那扇门倒是先开了。 免了他的纠结。只是爸爸怎么会大白天呆在房间里?不像他的习惯,顾至瑜一边往开门声那边转身一边想。 然后他怔住了。 出来的不是涂知愠,是姜满。 是姜满本来也不值得惊讶,涂知愠最近和姜满亲密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受了苦的omega孩子出训诫所后被omega父亲好好亲近弥补是很合逻辑的事,不合逻辑的是姜满此时的样子。 太离谱了,连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牙印。 姜满看见顾至瑜也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住脸和脖子,捂完又意识到不够,他还穿着涂知愠给挑的裙子,露出来的小腿和锁骨上都是痕迹。 这根本不能怪他,谁能想到顾至瑜买的那个牌子送的是一整个季度的秋装,长裙竟然也混在里面。谁又能想到涂知愠十几年来看起来都再君子不过,背地里竟然狗一样爱咬人,哪里都不放过。 顾至瑜胸膛起伏了几下。 他当然不会想到涂知愠头上去,只会觉得这个omega真的死性不改,竟然还胆大包天到敢把alpha带回家里来搞,还选在爸爸的房间! “你怎么能这么贱?”他的脸上又出现那种姜满熟悉的,恶心又连恶心都觉得不屑的表情。 “我还给你买衣服,真是蠢昏了头。大家都觉得你改了,就算背叛瑾玉哥可能也不是你自愿的——哈,怎么会呢?你就享受这种出格的感觉对吧?做不被接受的事会让你觉得被关注是吗?真是够犯贱的,姜满。” 姜满有一瞬间是感到了羞愧的。 毕竟这是顾至瑜的家,顾薄云,涂知愠,不管在他眼里如何,对顾至瑜来说,大概都是非常合格非常值得钦慕的父亲。 他没有破坏顾薄云和涂知愠之间的感情,但的确破坏了顾至瑜的和谐家庭,他是应该羞愧的。 可是,什么叫——享受出格的感觉?做不被接受的事会让他觉得被关注? 哈,姜满觉得自己应该笑出声来。 如果他做过的那些顾至瑜所谓“出格的事”,得到的感受和“被关注”,竟然都是他想要的,享受的,那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没有比姜满更贱的人了。 他放弃了遮挡。布满牙印的皮肤,不伦不类的长裙,被涂知愠攥在手里留下一圈指痕的脚腕,都敞开在顾至瑜面前。 在顾至瑜眼里,这就是他骂对了的意思。 蓬勃的沸火从胸腔烧上来,把alpha的眼睛都烫红了。他咬紧牙,恨声道:“你身上这件衣服是我买的那个牌子,脱下来,你不配穿我买的东西。” 姜满攥了攥衣角,但很快松开。他反手到背后拉开拉链,肩膀上的布料失去一部分支撑往下滑,一路滑到手腕的位置,胸前的领口也一路掉到胯骨处。 omega白皙柔软的身体敞露了一半。他又沉默着把两条腿跨出来,于是修长漂亮的双腿也暴露在了空气里。 姜满身上只剩了小腹下面那点布料。他从背后把长发顺到身前,又抬起胳膊环抱胸前,勉强地在alpha弟弟面前给自己遮羞。 这个omega哪里都漂亮,毋庸置疑。明明已经瘦削到近乎病态了,却一点也不显得干瘪。腰好细,线条很明显地内收进去,又在胯部伸展出曲线。腿并在一起,肉感而饱满,弧度竟然让人觉得可爱。 顾至瑜从上到下扫视一遍,在姜满的难堪下怒火愈盛:“你还真是天生下贱!就靠这些勾搭alpha吗?是多饥不择食的alpha才会看上你?” 他穷尽恶语去羞辱,似乎这样就能补回自己给姜满买衣服时期待他穿上是什么样子的那份可笑心情。 姜满觉得自己足够软弱了。如果顾至瑜不加上“天生”这两个字,哪怕是表子这么难听的话,他也会低头认下来的。 顾至瑜的火气没平,反倒看见姜满抬起头来,那副怯懦羞耻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脸上褪去了。 姜满现在的表情无法描述,顾至瑜只能想出这不该是出现在姜满脸上的表情,更不该出现在这个时候。 “你想知道吗?”他说这句话时甚至还笑了一下。 顾至瑜不敢置信他竟然会有现在的反应:“你说什么?” 姜满耐心地又说了一遍:“你想知道吗?连表子都不放过的,这个房间里的人,是谁?” 顾至瑜这次听明白了,那个该死的alpha竟然还在房间里面。 他立刻推开姜满闯进房间。无论是谁,敢进顾家来女干污顾家的omega,他不会让这个人竖着出去。 房间里并没有人。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反常地关着,窗帘拉的很紧,刚好提供了隐藏的空间。他快步走上前,猛地拉开窗帘—— 姜满就站在门口,欣赏顾至瑜呆立在玻璃门前,又突然将窗帘拉回去,背对着自己沉默了很久,再回过头来和他对视。 姜满不能否认,他在这个瞬间获得了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