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她的治疗师修炼手札》
1. 山羊怪
“咩——”
维斯佩尔睁开眼,与几头山羊打了个照面。
羊正用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维斯佩尔与几双奇异的横瞳相识几秒,后知后觉地惊叫着弹起来。
“咩——!”她一叫,羊也跟着嘶吼,一股刺鼻的膻味和发酵的干草味扑进她的鼻腔,再抬头,羊的哈喇子快滴落到她的额上了。
这是什么?
——羊?
这是哪里?
——羊圈。
维斯佩尔从来没有近距离闻过这样的臭味,她捂住口鼻,起身躲开。
她的屁股在生生发疼,想必是以这个不雅的姿势落地所导致的。嘴里好像还含着什么,维斯佩尔顿了顿,眼尾瞟向着那嚼着干草的羊,试探性地用舌尖抵了抵……
还好,是咬了一半的宝石葡萄,这说明她的记忆没有混乱。一秒前,她应该在魔王宫的炼金房里,一手往嘴里送宝石葡萄,一手懒懒地指挥地上的法阵。
维斯佩尔咽下嘴里的葡萄,抬起手腕,准备施法把自己传送回魔王宫。她于是闭上眼,开始计算施法距离以及需要投入的魔力。
她刚画的法阵确实源自空间魔法,失误的确可能把自己传到别处。然而,维斯佩尔再度睁开眼,漠然地盯着羊群,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自物质变换魔法普及的这几年来,王国的大部分地区已不再需要畜牧,她更是提议让民众将牲畜放归自然。所以,这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她传到邻国卡拉姆德了。
嗯……原来仅一山之隔,这里的羊竟长着两只侧角?
不管怎样——先回魔王宫。维斯佩尔在心里默念传送的咒语。
顷刻,庞大的魔力凝聚在她的指尖,她顺着魔力的潮汐在脑中勾绘炼金房的模样,那张舒服的软椅、满屋的书墙、地板的魔法阵,还有桌上的葡萄。
传送魔法的诀窍是对目的地的想象,想象得越具体越能成功。
空气陡然一紧。
“咩——”
维斯佩尔蓦地睁开眼,再一次对上一双横瞳,打了个冷战。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她应该在炼金房里了。
被她嫌弃的那只羊显然注意到她的不安,它谄媚地眨眨眼,把头贴到她的肩膀,不断发出低微的咩咩声。另一只羊则拱了拱维斯佩尔的后背,一下一下地,似乎也在关心可怜的维斯佩尔。
维斯佩尔心下烦躁,推开它们,骂道:“别拱了!我很好,不用你们照顾我!”
几只羊被她的怒气惊到,齐刷刷后退一步,而后又齐刷刷地凑上前来,它们纷纷伸长脖子,殷切地包围着她、望着她。
维斯佩尔不再在乎羊群,而是清空杂念,少有地念出咒语:“波尔塔·斯帕提姆!”
依然无事发生。
她不死心,想再试几次,这时,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却粗鲁地打断了她的施法。
有一群人正接近这里,比脚步声更快的是他们的喊叫声,“开门!终于找到你这个女巫了!我早有预感!”
砰!砰!砰!木板破裂的巨响,吓得维斯佩尔和羊圈里的羊都顿住动作。维斯佩尔收回手,贴近声源,从那侧的小窗望去。
是隔壁的房子。
她看见一个女人死死抵住门框,不断回头喊:“阿玛拉!快跑!”
“不许你们带走我的女儿!她才不是女巫!”一个男人冲出来挡在女人前,挥舞着斧头。他们面对的是几个身穿皮靴和红色旧皮甲的士兵。
“闭嘴!赶紧跟我们走!是不是女巫,审查说了算!”
空气里掀起一阵微弱的魔法气息,维斯佩尔这才注意到,士兵的后面还站着一个头戴兜帽、身穿深红长袍的人,他手持一根嵌有红宝石的法杖,嘴里念念有词,是个魔法师。
男人和女人往地上倒去,被魔法师施加了沉睡的魔法,士兵闯入他们的家,从内里拖出一个瘦弱的女孩。
女孩挣脱不开,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以几近撕裂的尖叫声哭喊着:“我真的不是女巫!我不会使用魔法!放开我!”
“放开我!放开我!爸爸——妈妈——”
“闭嘴!别喊!给我闭嘴,你这个女巫!”
士兵向兜帽人递了个手势,后者轻摇魔杖,女孩跟她的父母一样,腿脚一软瘫倒在地,被士兵扛起来。
女巫?维斯佩尔的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相信自己会在邻国碰见这么不可理喻的一幕。
原来那个矮人国王竟然是这种做派?印象中的彬彬有礼,满脸堆笑,许多次邀请她共舞——都是假的?
该死的矮人骗子!她的王国可不会容许与骗子建交。
维斯佩尔拧紧眉,马上伸手去拉门,准备去制止这些无礼的士兵。但羊圈的门上了锁,维斯佩尔转过头来,迅速踩上干草堆,从窗户钻出去。
山谷与泥土的气息迎接了她。
空气很低,大片亮橘色的黄昏云压在头顶。暮光下,士兵扛着女孩走在唯一的村道上,殿后的兜帽人用魔法将倒地的男人和女人送回屋内,又修复了破门。
而最诡异的是,附近的村民都像是没听见这举动似的,都自顾自地在忙着手头的农活。为什么不阻止这些士兵?
维斯佩尔顾不上单薄的晨衣和脚底的碎石,飞快地冲向那些士兵。
“喂——给我停下来——”
可话还没说全,她的魔族本能又捕捉到一股不一样的魔力,正贴在她的脚边。她低下头的同时,那魔力已缠上她的脚踝,让她失去平衡,摔在路上。
这破土地坚硬无比。维斯佩尔疼的眼前一黑,像被鞭子猛抽,随即一个麻袋般的东西罩在她脸上。
魔王在一片漆黑里怒不可遏,“是谁?!”
一个年迈的女声在她背后响起:“好你只山羊怪,我把你拴在羊圈,你怎么敢跑出来看热闹。”
“什么!”维斯佩尔试图扯开头上的玩意儿,举起的手臂正好碰到头顶的魔角。
山羊怪,山羊,羊圈,维斯佩尔猛地明白过来——山羊怪指的是她啊!山羊们也把她当同伴了!
她震惊得都忘记了呼吸,恼羞成怒地回骂道:“你骂谁山羊怪呢?!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可是奥布西迪安的魔——疼!”
她的背上再挨了一下锤击,比刚才还疼。
“还狡辩!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魔物是不堪用啊!”老女人咒骂着,操纵手中的魔法,将维斯佩尔朝某个方向拖行过去。
这个女人的魔法很粗糙,宛如一条麻绳,割得维斯佩尔皮肤发疼,不得不跟着迈开腿。
没走几步,脚下的石路变成了泥地,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湿漉漉的泥坑里,突然踢到一块凸起的木头,疼得哀嚎起来。
“抬腿!上台阶都不会吗?!蠢蛋!”
这一刻,维斯佩尔开始后悔自己懂的骂人词汇太少了。
她气得只能闭嘴,心想等这女人解除了魔法,她一定要好好处置她,还要向那个可恶的矮人国王讨个合理的说法,不然,不然这个国王他就别当了!
区区一个小国,甚至用不着让大将军阿利斯泰尔出兵。
她愤愤地想着,低头从这麻袋的缝隙里望见一块木板,随后听见开门的声音。维斯佩尔踩上木板,再往前上两级台阶,走进一间木屋。
“砰。”门在她身后关上,泥土的臭味被隔绝,强烈的草木味道和火烛的热气包裹住她。
没等气愤的维斯佩尔开口发问,束缚她的力量和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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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袋都被取下来。年迈的女人从维斯佩尔旁边走开,抬了抬手,麻袋自动折好、飞到了一个木柜上。
这是一间挂满草药的简陋房子,空荡荡的,只有一把木椅,一张摆满药草的陈旧木桌和一个木柜。一个简陋的壁炉点着微弱的火焰,火上的铁架悬一只汤锅,锅里咕咚沸腾,散发着浓烈的青草气味。
眼前的女人穿着看不出到底是灰色还是褐色的布衣,满头灰白的发在脑后低盘成髻。她坐到那唯一的凳子上,从桌上端起一个木碗,把旁边的药草塞进碗里,有条不紊地捣起来。
“你是谁?”维斯佩尔整理着一塌糊涂的自己,边打量着这个女人,边抬手施展清洁咒。
“快停手!”女人倏地抬头,厉声警告道,“不要再施法了!你害刚刚那个女孩子被捉走了还不够吗?快滚回你的森林里去。”
什么山羊怪,什么女孩?维斯佩尔不明所以,忽而想起的书房里确实有过这样的故事:古代人迫害年幼的魔女,想尽方法追杀她们,但最后又被魔女们覆灭的故事。
但只能是个故事,这片大陆人人都能使用魔法,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冒险行军,魔法无处不在、不可分割。她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国家真的在迫害魔女,或者女巫。
“是啊!说起那个女孩,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阻止我去救那个女孩?”维斯佩尔提高了一点声音,扬起下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平日那样充满权威地质问道:“不是你拦着我,我已经把那女孩救回来了!”
女人却轻轻地笑了,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似的。
“救人?你不被带走就不错了,快回森林里去,从后面出去便是,告诉你和你的同胞们,不要再到人类的村庄来了。”
“……”维斯佩尔的胸膛在起伏,愤怒已经将她的理智烧至边缘,她好像跟这个人族女性根本无法交流。
遇事不要慌张,要冷静,理出思绪,再慢慢说。父王总是这么对她说的。
维斯佩尔用力吸吸鼻子,正色道:“这位女士,您好。首先,我不是你以为的妖怪!其次,你必须跟我解释,为什么在你们的国家,女巫会被带走?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最后,你可能不认识我,那么我会为你做自我介绍。”
女人古怪地扫了维斯佩尔一眼,接着又掂起一束绿草,加在木碗里,不予置评。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维斯佩尔快按捺不住了,可她没有忘记父王的话,所以她强忍住脾气,故意清了清喉咙,压下情绪。
她自我介绍道:“我是奥布西迪安国的魔王维斯佩尔,你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但肯定听过这大陆最强大的国家。”
“奥布西迪安?魔王?”女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大笑一声,“我只听说过峡谷禁地里的精灵和矮人。可怜的羊孩子,你是不是在森林里误吃了迷幻草?”
羊孩子……维斯佩尔跺了跺脚,双手都握成了拳头,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生气过了。
女人见她恼极了,颇为同情地抹了抹眼角,敛住笑容,“大陆的统治者是雷亚尔王庭,这是魔物也该知道的事,我可以给你一点恢复的药草,拿着回你的森林去吧。”
“……算了。”
维斯佩尔投降般举起双手,决定不与没见识的平民争论,“不认识魔王就算了,雷亚尔王廷又是什么?我的王国叫做奥布西迪安,这里难道不是卡拉姆德吗?”
女人摇了摇头,“这里是雷亚尔王国,雷亚尔大陆只有一个国家。”
维斯佩尔倒抽了一口凉气。自执政以来,魔王早就看透了撒谎的人是什么表情,面前的人没有撒谎。
这里不是奥布西迪安,也不是卡拉姆德。
那么,她到底把自己送到了什么地方?
2. 魔王夜逃
眼前的这个女人叫做卡莎,是一名治疗师。
她告诉维斯佩尔,这片大陆名叫雷亚尔。在这里,女性只有成为治疗师才能使用魔法,否则,就会像刚才的女孩那样会被带走。
现在,卡莎给盘腿靠墙而坐的维斯佩尔递来一杯温茶,眼睛不由地停在维斯佩尔身上。
淡金色的及腰长发和一双如蜜糖般的琥珀眼眸,尽管只穿着一件沾满泥污的贴身晨衣,光着的腿脚也全是伤痕,她身上那种傲然的气质却丝毫不减。
当然,魔王的头上有一双角,如假包换的纯黑魔角,散发出星点魔力。
卡莎很确信,维斯佩尔不是山羊怪,而是来自大陆之外,毕竟她自小便对吟游诗人们唱诵的、那些大陆之外的神话故事感到神往。想到这里,卡莎心里有些好奇,忍不住朝维斯佩尔的脑袋探手。
维斯佩尔眼疾手快,拍掉卡莎没礼貌的手,连连躲开,斥道:“不准摸我的角!”
卡莎笑笑,退开来,踱回桌边,故意奚落地说:“是太小了,这不是山羊怪的角。”
“我当然不是山羊怪!”维斯佩尔没好气地说道,举起杯子喝下温茶,“我是魔王,如假包换。”
其实,这不是如假包换的魔王第一次被嘲笑角小了。
与她的哥哥,阿利斯泰尔那双傲人的弯角不同,维斯佩尔的角又直又小,比起气势,更多是可爱。
虽然也正如此,维斯佩尔成为魔王这件事,让魔族们深谙了一个道理——不能用魔角的大小去衡量魔族的实力。
毕竟加冕的时候,维斯佩尔刚满一百一十九岁,在魔族里仅能算一个稚气的青年。根本没有人会相信,老魔王会选择维斯佩尔做下一任魔王,而不是阿利斯泰尔,那个战功累累、镇守地下城有功的大王子。
可维斯佩尔展现出来的魔法天赋和才能却是千年一遇。
她根本不相信炼金院里那些老古董高级魔导师。她总觉得他们活得太长了,早忘记了时间是在流逝的,以至于这数百年来,魔法领域唯一的重大突破就是维斯佩尔创造的物质变换魔法。
这个魔法能将所有东西变为食物,一举让王国上下解放出来,再不需要去为繁琐的农活和牲畜烦恼。
正是有了这成就,维斯佩尔踌躇满志,誓要研发出强大的魔法,成为能被刻入石板记载的贤君。
——现在好了,正是这份对魔法的热爱把她送到这个陌生之地,并且,她失去了所有的魔法。
就在刚才,她把高级传送魔法到低级清洁咒温暖咒,甚至最最低级的火焰咒都试了一遍,直到被卡莎严令制止。
无一例外,没有一个魔法是成功的。这太诡异了,魔王维斯佩尔从未施法失败过。
卡莎只能推测,可能是因为维斯佩尔的魔法体系与这片大陆不同,所以无法顺利施法。
维斯佩尔把杯子搁在一边,别过脸,望向重新在捣草药的卡莎,“可是,卡莎,你真的不会空间魔法吗?如果你会的话,你把我送回去就好了。”
卡莎手上动作一顿,十分吃惊地问道:“空间魔法?!那只存在于我们的传说中……难道你会?”
“会啊,那是我们的常用魔法,大部分魔族都会。”维斯佩尔如实地说。
“抱歉,维斯佩尔,我想,那样强大又便捷的魔法,我们这个世界不存在……”
“那我要怎么回去呢……”维斯佩尔沮丧极了,被屋内热气蒸得朦胧的眼睛晃了晃,目光落在卡莎那口咕咚咕咚的锅上,低低地问:“说起来……刚才那个因为我而被带走的女孩,会怎么样?”
“你不用太担心,不同那些被送到大峡谷的真正女巫,阿玛拉不会魔法,马上就会被放回来的。”卡莎说。
“大峡谷?”维斯佩尔捕捉到关键词,好奇地问。
话音刚落,有轻微的哼声从维斯佩尔背后的侧室传来。
卡莎在这时起身,把木碗里捣好的草药全都倒入汤锅,搅拌几次后低声念出一句咒语,再搅拌几次,舀出一碗。
她端着木碗走入房间,好奇不已的维斯佩尔同时爬起身,理所当然地跟了进去。
房间里很昏暗,只有一盏小油灯勉强照亮。里面唯一的单人床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男人穿着的布衣,身体不住地颤抖,一副破损的盔甲放在床边,大概是他原来的装备。
“雷亚尔的边界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山脉再往外,是被称为禁地的大峡谷。”卡莎一边回答维斯佩尔之前的问题,一边把木碗放到床边的柜上。
维斯佩尔感到了轻微的魔力波动,皱着眉问卡莎:“这个人怎么了?”
卡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去探男人额头的温度,“正是峡谷瘟疫。只要经过大峡谷附近,就有可能染病。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维斯佩尔一愣,“那你刚刚说的,送到大峡谷的女巫……”
“从来没有能从峡谷回来的人。”卡莎叹一口气,嘴角微微抽动,“看呐,光是路过峡谷便会如此。这个孩子,几天前跟着矿队入山去了,这里离峡谷太近了。”
维斯佩尔读懂了卡莎的怜悯,同样垂下眼,去看床上的男人。
男人的皮肤白得不像正常人,被微弱的烛光一照,近乎透明。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在隐隐流动。
魔力?维斯佩尔皱起眉,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把手覆在年轻人裸/露的手臂上,按了按。
虽然无法使用魔法,但魔族与生俱来的感知依然能准确反馈魔力的情况。
魔王看着卡莎从木碗舀起一勺药水,连忙说:“嗯,卡莎,我想他是魔力失衡,只降温没有用。”
“你怎么知道?”卡莎回过头,注意到维斯佩尔按在病人上的手,狐疑地重复一遍:“你说什么?魔力失衡?”
卡莎原以为,至少在这几年与瘟疫打交道而形成的认知里,这种病根本就没有急效药,只能不断地稳定病人的体温,保持脏器不受损,然后等待奇迹的发生。
而奇迹发生的概率,根据魔法议会的统计,大概是三成左右。
“你能感受到我的魔力,却感受不到他的吗?”维斯佩尔抽回手,下结论道:“他不是病了,如果按你说的,那是大峡谷那边有什么东西引起魔力紊乱,导致了躯体的全面瘫痪。”
“那么所谓的奇迹,其实是病人的魔力稳定下来了……”卡莎彻底放下了勺子,顺着维斯佩尔的话推理道:“如果我能……”
维斯佩尔肯定地点头,宣布道:“是的,如果你能找到调和他魔力的办法,就能治好他。”
这架势,倒真的有几分君王风范。卡莎的眼神在那对纯黑尖角上停留一瞬,又匆匆移开。
她不想轻易去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魔王”,但最近的情况越来越严峻,瘟疫区的范围渐渐扩大,听说已吞没了许多山脉边缘的村庄。
就算是在这个村庄,这几年她也见到太多的死亡,其中也有她认识的、看着长大的人。治疗师能学会的魔法太低级了,仅止步于小伤小病,大多数时候都徒劳无功。
如果,她能有面前这个魔王的魔力……
片刻,卡莎蓦地垂下眼睑,继续舀起药汤喂给病人,好像前面的讨论没进行过那样,说道:“我能做的,就是降温。引导魔力的做法超出了所有治疗师的能力,我明天会去试着请一位绿袍或者蓝袍法师。”
“法师?”维斯佩尔抱起双臂,“这又不是什么难题,在我的国家,魔法学院里那些优秀点的学生都能做到。”
“你不明白。这这个世界,治疗师能学到的只有低级魔法。男性通常比我们拥有更强大的魔力,也受过更严格的魔法训练。”
原来如此,这个国家,不仅魔力体系奇怪,魔法还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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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资源一样受到管控。
一方面猎杀女巫,只允许女性成为治疗师,却只教她们最简单的魔法。而男魔法师高高在上,眼睁睁放任瘟疫蔓延,毫无作为,唯一的作用就是挨家挨户搜刮女巫。
想到这里,维斯佩尔忍不住咒骂:“不愧是人类才能想得出来的愚蠢统治方式!”
卡莎放下木碗,思考片刻,决定把她前面的想法告诉维斯佩尔:“……维斯佩尔,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呜——呜——”
仿佛是上天听见了卡莎的声音而特意打断她们的对话般,村子远方响起悠扬的哨声。
正要说话的卡莎脸色一变,快速起身,走到窗边,快速望了一眼外面,随后用魔法放下屋内所有的窗帘。
她飞快地回头,脸绷得很紧:“你该走了,他们查到那个女孩不会魔法,实行了宵禁,他们会搜查到这里。”
维斯佩尔犹犹豫豫地看了眼窗户的方向,跟着卡莎回到前室,“可是……我能去哪儿呢?”
外面的搜查进展很快,数次敲门声过后,她们听见有士兵在喊“严查”、“女巫”、“交出来”的字眼。
“我的建议是,如果想活着离开,你就该去成为治疗师,学习怎么使用这个世界的魔法。”卡莎挥动手臂,从木柜里召出一件灰色斗篷、一双布靴,和一条擦手的棉布,通通丢到维斯佩尔眼前。
后者仍旧一脸茫然。
卡莎回到木柜前,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手,抽出一张珍贵的羊皮纸,召来一根羽毛笔,“我会给你写一封信。你从后门出去,逆着河走,就会到达里奥瓦列镇。最好在今天之内,你要去找一位叫做伊莎的治疗师,那是我的姐姐。”
“……给我仔细搜!”屋外,士兵粗暴的吼声和盔甲的碰撞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墙的另一侧。
“哦,哦。”维斯佩尔认真留心卡莎的话,披上斗篷,用棉布擦干净手脚后套上靴子。
伊莎是这个地区还算高级的治疗师,她的家镇的最外围,是一间木屋。维斯佩尔要求她引荐去镇里的魔法议会,通过学徒报名,开启治疗师巡礼试炼之路。
“一旦拿到学徒证明,士兵们暂时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卡莎把信以魔法加封,和几块包好的面包一起塞入布袋,接着推开通往内院的后门,探出身查看情况。
确认外面没人,卡莎回过头,把袋子交给维斯佩尔。又指了指维斯佩尔的头顶,叮嘱道:“把你的角藏起来。”
“……我明白了。”维斯佩尔不情不愿地拉起斗篷兜帽,扣紧,只露出小半张脸,“谢谢你,卡莎,你人真好。”
“快走吧。”卡莎弯了弯嘴角,等维斯佩尔钻出去后,她指着面前黑影般的树林,“从这里穿过树林,注意魔物,虽然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
“好,我想它们也不会攻击我的。”
维斯佩尔踩在泥地里,往后退两步,试图习惯这双粗糙的靴子。而后,她向卡莎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正要转身跑去,她的眼睛余光扫到倚在篱笆边的一把旧斧头,继而扭头问道:“卡莎,我能不能……”
“这三家搜完以后,接下来就是治疗师的房子!”士兵们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下一刻,敲门声已响在卡莎的前门,“卡莎!例行检查,开门!”
“拿着快走!”卡莎抬手,用魔法把斧头递到维斯佩尔的手中,然后猛地关上后门。
维斯佩尔揣着斧头,跑入树林。等跑到听不见骚动的距离,她的心头一热,转过身,回望一眼卡莎的房子,“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魔王维斯佩尔在心中默默许下承诺。
等她找回力量,找到回去的办法,她会回来嘉奖这位在异世界救了她的女巫,啊不,治疗师。
浓重的树影,很快吞没了那座房子的灯光。
3. 趁火打劫
天色已暗,林间影影绰绰,湿地上满是松针和潮湿的落叶,那种特有的腐烂和发酵的草叶味道灌进鼻腔。不时有几株散发着暗光的植物,像是指引的明灯般长在树下。
维斯佩尔没有时间去研究那到底是什么魔法植物,只能铆着一股劲,咬牙往前一直跑,一直跑。
终于,维斯佩尔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这里,应该够远了吧……”她喘着气,确认过四周无人后,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慢慢坐下,“我得休息一会儿。”
尽管卡莎特意施加过魔法,可这双靴子还是很不跟脚。维斯佩尔脱下它,借着魔族优越的夜视力,看清了脚上的惨状。脚底是下午时被石板路硌出的淤伤,后跟则被这双破靴子磨破了皮。
疼倒也是其次,她在训练里受过更严重的伤,而现在主要是,她很想念她的国家。
维斯佩尔望着头顶广袤的繁星,猜想着她的失踪大概会引起王国的动乱,在边远之地避世的老魔王可能不得不重新执政,又或者,她的哥哥从地下城退出来,暂时接过她的王位。无论是哪一种,等她真正能返回,下场都会很惨。
她必须快点回去。
肚子也饿了,维斯佩尔从袋子里拿出卡莎给的面包,咬下一口。
面包干瘪难啃,还发着酸,不仅如此,随着“咯”的一声脆响,细小的硬物硌疼了她的牙齿。
“呸!”维斯佩尔恼火地吐掉嘴里的食物,“这破世界,连面包都做不好。”
维斯佩尔盯着这块看着更像是石头的玩意儿,下意识地划出物质变换的咒语——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
此刻在她脑海中浮现的,是魔王宫里刚刚做好的迷迭香火焰牛排、水晶沙拉,涂过一层奶霜的烤小馅饼,还有香气十足的龙血麦酒,最好加上一小盘冰镇过的宝石葡萄。
好想回去。维斯佩尔强忍住难过,用力吸吸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河流的缘故,夜风变强了,林中的土腥味更浓烈,其中,还隐约夹杂些许魔力的气息。
维斯佩尔顺着气息的方向回头——顷刻,一道白色的光刃骤然而至。
追踪术!
维斯佩尔反应极快,凭着本能扑向一旁,而她刚刚所在的地方,一截稍低的树枝已被割断,“啪”的一声砸落在泥地。
“找到了!在树林里!没走远!”
“乖乖给我出来!”
从里奥瓦列村的方向传来许多火把的气味,并渐渐浓烈。
维斯佩尔望见一小队的士兵,正举着火把在林间穿梭,还有一个蓝袍法师留在村中岗哨,正是他展开的追踪咒语。
维斯佩尔想都没想,慌忙套好鞋子,拎起斧头,跌跌撞撞地往河流的方向跑去。
头顶是夜行禽类被惊飞的嚎叫,光刃紧追不放,在她跑过的地方炸开一道道泥花,直奔她的后背。
她没命地跑,边跑边骂,“怎么阴魂不散呐!我不是女巫!”
林中的泥地寸步难行,鞋子粗糙难行,脚上的伤口让她吃着痛,一不小心,她便被埋在腐叶里的树根绊倒。
维斯佩尔摔了个天旋地转,沿着坡地的弧度翻滚下去,直到背部重重撞上一棵河边的大树。
“疼死我了!”
她哀嚎着,慌乱爬起,手上的斧柄沾满湿泥和汗水——她不敢松手,无论什么情况,不要松开武器是战斗常识。
正当她以为因此而躲开了追击时,维斯佩尔却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我找到她了。”
星光下,一把散着寒光的利刃斜斜地横在她的脖前。
“什么时候接近的,竟然没有气息……?!”
维斯佩尔凭着与魔物战斗的经验向后肘击,左手推开对方持剑的手腕,用力擒住的同时转身,右手抡起斧头。
“洛坎抓到她了!”另一个士兵吼道,“快去!”
脚步声全都往这个方向聚集而来,一团更快的光球越过层叠的树林,正正降临在维斯佩尔的头上。
耀目的白光映亮维斯佩尔面前敌人的长剑、银盔甲、鲜艳的红发,也映亮了维斯佩尔滑落兜帽下那双尖尖的黑角。
“你是?!魔物?”洛坎吃惊地喊道。
“呸!你才魔物!我可是——”
维斯佩尔将对方猛推在地,右手的斧头利索地往下落,连人带皮甲钉在了粗壮的树根上。
等等,这个魔力气息是——维斯佩尔瞳孔一缩,她迅速拉开距离,以便看清地上的洛坎。
“哦?你不是人,”维斯佩尔的语气里有些许兴奋,“难以置信,在这个世界,你这种生物还没灭绝?”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瞬间幻化成血一般的红,这是魔族感应到珍贵猎物时出现的本能反应。
洛坎抽了一口气,没有作答。他也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维斯佩尔。
维斯佩尔看得出来,他并不怕她,他在观察她,似乎同样在确认着什么。
其他追兵不合时宜地赶到了,“不好,她把洛坎制服了!”
维斯佩尔啧了一声,快速拉起兜帽,没有再顾及洛坎,只一脚踢起地上的长剑,手一抓一转,长剑已架在洛坎的脖子上。
“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割断他的喉咙!”她大喊着放出威胁,“我不是女巫!你们别再跟过来!你!叫洛坎的!把手举起来,别再想着偷偷施法!我知道你会魔法!”
洛坎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别动手。”
维斯佩尔手中的剑刃不自觉往他的脖颈上靠紧,在洛坎的脖颈上压出一道血痕。她努力忍住要驯服他的本性,直至捕捉到魔力聚集和弓箭拉紧的声音。
维斯佩尔反手将剑顺着男人的身旁一划,随即用剑尖迅速挑开他腰间的剑鞘——连带挂在那里的钱袋一起。她捞起这些战利品,在箭矢擦破空气前,转身就跑。
她对洛坎说:“谢谢你的剑。”
“她跑了!”
“乖乖就范!我们不会下杀手!”
然而,四周早已没有了路,维斯佩尔不知道,被魔法师施加过隐身术的士兵们早就埋伏在树丛里。此时,他们都现出身形,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她一步步后退,不断挥动长剑挡下飞来的箭矢,士兵紧追她不放,她的身后,已是潺潺的河水。
维斯佩尔被困住了。
而洛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斧头下挣脱出来,他站在刚才的坡地上,魔力正在他的指间凝聚。
“不许!”
维斯佩尔当机立断,她的剑尖直指洛坎和面前的士兵们,另一只手学着洛坎的模样,凌空作出施法的姿势,大喊道:“再靠近,我就要跟你们同归于尽了!和这个村庄一起!”
虚张声势,在某些时刻是格外有效的,尤其是在敌人不知她的真实情况,却又能感应到她庞大魔力的情况下。
“等等!”
这次,竟然是洛坎吼出声,他手中刚成形的魔力溃散了,“等等,别轻举妄动。这只山羊怪身上的魔力很特殊。”
“山羊怪?”士兵们纷纷骚动,搭上弓的箭都低了下来,“你确定吗,洛坎?这分明就是女巫!”
“你才是红发妖怪!我收回我刚刚的感谢!”
维斯佩尔当然不会傻愣着等他们讨论,她回敬洛坎一眼,转身跃入河中。
河流的速度极快,维斯佩尔抓到一块浮木,本以为能踩到水底,淌水前行,但水位比她想象中高得多,且秋天的河冰凉砭骨,就是皮糙肉厚的魔族也难以忍受。
“真见鬼……”
她挣扎着,连维持呼吸和神智都成了吃力的事,好不容易才将长剑横在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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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上,腾出手来把紧攥着的钱袋收入布袋里。
冰冷的河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她的鼻腔和口腔,她奋力地让自己浮出水面,寻找能上岸的办法。
这条河太宽了,河床顺着山的方向往下延伸,她早就被湍流冲到了河中央,根本没有可以攀附之物。
维斯佩尔当机立断,决定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抱紧浮木,努力去适应被水流冲刷的颠簸感。
她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耳边除了潺潺的水声,就是她的喘息。两岸的景致变幻过几次,有时候她能感受到生物的气息,但四周一片漆黑,不见人影。
终于,远处出现了光,有袅袅的白烟飘散在林地上空。河水的流速变慢,似乎是改变了流向,河岸的距离不再遥远,维斯佩尔的手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一块突出水面的岩石!
维斯佩尔一咬牙,用尽力气翻滚到岩石上,稍作喘息后,再次入水,向着不远处的岸边游去。
“嘶——阿嚏——”
她趴在松软的泥地上,全身湿透,止不住地打着哆嗦,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这片树林里弥漫着植物和食物的香气,让她越发感到又饿又冷。但是,她现在有了钱,可以先去找一个能安身的地方。最好是能在找到治疗师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维斯佩尔拧干身上的衣物,背好长剑,拉紧兜帽,拖着沉重不堪的脚步,朝着唯一的亮光踱去。
这是个位于河下游的中型城镇,远远地能望见褐瓦铺就的三角屋顶,烹饪香气的炊烟从那里的烟囱飘来。
这当然不是卡莎让她前往的那一座,维斯佩尔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回到河上游去了。但如果目的只是找到引荐人、开启试炼之路,倒也不一定要卡莎指定的治疗师。
提起卡莎,维斯佩尔忽然想到那封信。果不其然,纸张已被河水泡得面目全非,只依稀还能感受到一丝卡莎的魔力。
维斯佩尔为自己的倒霉叹气,边盘算着,边小跑跟上路前方唯一的行人。
那是一位拎着镰刀的农夫,手里拽着两只还在淌血的野兔。
“不好意思,”维斯佩尔鼓足了勇气,模仿着村民一贯的客套语气,沙哑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知道这座城镇有旅馆和治疗师吗?”
农夫狐疑地回头,看出来了这是一位落魄又倒霉的旅人。
“噢,噢。”农夫热心肠地不再多问,“有,咋没有呢?旅店就沿着主路走,在铜锤铁匠铺的旁边就能找到。”
农夫像是怕她再出什么意外般咂了咂嘴,只用镰刀尖指了指城镇围栏。
“孩子,你这模样还是先找治疗师的好。这一带最好的治疗师就住在镇外,沿着围栏一直走,右手边有一条岔路,岔路边有一座木屋,门前种着两株圣光草。对,就是夜里会发光那种。”
维斯佩尔正要开口道谢,农夫却打断了她,“别在这磨蹭了,塔莎是个倔脾气……你好好求求她。”
塔莎?她会跟卡莎和伊莎有联系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的治疗师取名字都得带个“莎”字?
维斯佩尔在幽暗的小路上快走着,脑袋渐渐变重,身上也冷得不行。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农夫的话,“你好好求求她。”
只求治疗已经如此难,那如果她开口就是让素不相识的塔莎引荐她呢?维斯佩尔越想越绝望。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她终于来到门口装点着两株发光白草的木屋前。
三声叩门声落下,木门兀自敞开。
有重击声从屋内传来,像是木棍粗鲁地砸在地面。
“滚!都给我滚!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死了不用告诉我!没死就回去等着!听不懂人话?”
维斯佩尔被这声怒吼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4. 成为学徒
维斯佩尔的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世界在旋转,是透支的体力快要见底。只幸好塔莎的家门口铺着一张编织地毯,让她那伤痕累累的膝盖不至于再遭殃。
“……求求您,我亲爱的塔莎!”
可话语却抢在意识前脱口了,是维斯佩尔这一路上都盘在心头的唯一一句话。
毕竟说到求人,维斯佩尔经验还是丰富的,只不过,她通常是属于坐在王座上被求的一方。
可今天的事情已超出她的预料,为了能活着回家,为了明天起来不用再逃亡,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也不是没有看过,那无数亡国的故事里,总有国王跪在地上求饶。不是为了苟活,而是为了东山再起——高贵的骑士才会以死明志,背负着国与民的王则必须考虑更多——只要活下去,总有能够卷头重来的一天。
“……什么东西?”
一个沙哑、带着怒气的声音在维斯佩尔的前方响起,“我叫你滚!听不懂吗?是哪个混蛋派你来的?!滚回去!”
维斯佩尔顿了顿,勉强从发黑的视线里看清了一双皮拖鞋,拖鞋的旁边是一根砸在地板上的拐杖,像是扭曲的朽木。再往上,她看见一个穿着墨绿睡袍的高大身影,那身上的魔力,也比卡莎要强大许多。
维斯佩尔强压下身体因失温的颤抖,深吸一口气,继续求道:“……求求您,我亲爱的塔莎!请收我为您的学徒!”
“听不懂人话?我说了——”
塔莎的话语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她往前跨步,伸出的拐杖尖,抵在维斯佩尔的下巴。
“这魔力……?”
塔莎敛住双眼,打量着一身泥巴、还在滴水的维斯佩尔,后者显然已经没有力气了,任由塔莎的拐杖戳着她的脑袋左右摇晃。
直到塔莎看到斗篷下的那双尖角,她朝维斯佩尔吼道:“你是从河底爬出来的妖怪吗?滚出去!这不是你乞讨的地方!”
“我不是妖怪!”维斯佩尔蹙起双眉,一只手拽住塔莎的拐杖,一只手将那浸泡成一团的信递出去,“您可以看看!是卡莎让我来找治疗师引荐的,上面还残留着她的魔力!我要去魔法议会……”
“卡莎?”塔莎打断维斯佩尔的话,瞥了一眼维斯佩尔手里的纸团,脸上露出厌恶,“不可能,那老不死的早就不记得我了。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完了!卡莎在塔莎这里起不了作用!
那……那怎么办?她要从这里走回去伊莎的村子吗?会不会在路上就被逮住啊?!
维斯佩尔越想,越止不住恐惧起来,头皮一片发麻。
“求求您……”维斯佩尔往前栽倒,宛如那些跪求她父王的平民,几近哀求般:“求求您,仁慈的、好心的塔莎!我真的没有地方去了!再这么下去,我会被士兵带走的……”
“我才不管你会不会——”
一声闷响,长剑随着维斯佩尔跪倒的动作砸在地毯上,这动静打断了塔莎的话。
塔莎忽而眯起眼,锐利的目光定格在那凃有红漆的剑柄。她抬起拐杖,长剑兀自浮空,飘到她的眼底。
“我的剑……你,你干什么?”维斯佩尔望见塔莎抽出长剑,正在端详剑身。
维斯佩尔当然不会知道,洛坎的剑柄与剑身都刻有不起眼的火焰图腾,而塔莎认得这些图腾。
塔莎收起剑,扔回维斯佩尔的身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认识洛坎?”
洛坎?维斯佩尔愣住一瞬,没想过会在这里听见这个名字。
从那与提起卡莎截然不同的表情来看,塔莎不仅认识洛坎,可能关系还很好。那么,如果让塔莎知道洛坎的剑是维斯佩尔抢来的,别说收学徒,恐怕马上会收回洛坎的东西,再把维斯佩尔轰出去吧。
“认识。”
维斯佩尔的脑筋飞转,干脆顺着塔莎的话回答:“其实卡莎让我找的是伊莎……但我迷失了方向,遇到了洛坎。是他放了我一命,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他是……”
“闭嘴!”
没想到塔莎怒喝一声,随后望了一眼门外,才用拐杖捣了捣维斯佩尔的后背,恶狠狠地说:“给我赶紧进来。”
这……
维斯佩尔咂了咂嘴,踉跄地跨进塔莎的房子里,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预料。
“去后院的木棚弄干净自己,别弄脏我的家具。”
塔莎似乎并不关心维斯佩尔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进了门后就没有再说过话。
维斯佩尔在木棚里洗去脸上和身上的泥巴和污水,穿着挂在棚外的一件棉布长袍,在壁炉前的软垫长椅上过了一夜。
塔莎是个讲究且富有的治疗师,家里不仅有配套的木家具,家具上还都铺满精致的软垫和花纹织布。架上除了配药用品,还有不少诡异的藏品,比如一个用不知名金属铸造的摆件,眼眶里镶着两颗荧光宝石。
除了塔莎本人的卧室,室内另有一个紧闭的侧室,是存放和配置药材的地方,维斯佩尔是闻着从那边飘散出来的药味睡着的。
维斯佩尔什么也不能想,疲惫终是战胜了所有的思绪,再睁眼时,她见到了一身晨衣的塔莎,而那根朽木拐杖正怼在她的手臂。
塔莎无情地唤道:“起来,我不收懒人。”
维斯佩尔揉了揉眼,窗外的天空仍是一片静谧的婴儿蓝,分明是刚日出不久。但面对没好气的塔莎,她只能将满肚子的不满吞了回去。
幸好,卡兰德曾经的训练也并不轻松,而在天微亮时便跟着兄长到猎场训练也是家常便饭。只是,她很少会在全身酸痛的情况下醒来,王宫的治疗魔法总是很细致。
与那相比,这个世界可能落后了几百年——塔莎昨天给过她一瓶治疗药水,只勉强让她的脚伤愈合,根本无法缓解肌肉过劳。
维斯佩尔艰难地将腿挪到椅边,吃痛地支起身,望向塔莎,“早上好,塔莎。”
“醒了就赶紧滚去魔法议会登记,”塔莎不耐烦地说,“别耽误我的时间,我很忙。”
“好,好的。”
维斯佩尔连忙答应,这时,塔莎用魔法在边桌搁下一瓶药水,一盘切片面包。
“吃下去,喝了,别给我晕在路上。”
塔莎说完,转身走回卧室,维斯佩尔猜她是去换衣服去了。
维斯佩尔低下头,看见盛有面包的盘边上还有一小块黄油,对塔莎的不满转而变成了真正的感激。
那名农夫说得对,塔莎不是个真正的硬心肠,而通常,正因为人的心肠太软,才会需要将自己伪装成拒人千里的样子。她的兄长,阿利斯泰尔,正是这样的人。
维斯佩尔回忆着跟兄长拌嘴的时光,就着黄油大口大口地吃面包,这盘面包比昨晚的要美味得多。边桌上还有剩了半杯的凉水,她将面包送下去,最后喝下墨绿色的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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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佩尔无法猜出这是什么药水,只知道它很苦,不仅如此,她的舌尖火辣辣地发麻,灼烧感一路延伸到胃里,从那里扩散开,攀上她的四肢百骸,继而全身都开始发烫。
“呃……”
她吐了吐舌头,端着水杯起身,想去再找点水喝。
塔莎正好从卧室走出来。她已穿戴整齐,灰白的长发盘得一丝不苟,身穿泛着微光的褐色长袍,开襟和袍角的位置有红铜色的暗纹,左胸上是一个暗纹绣成的符号,天平与法杖。
“塔莎,我能……”维斯佩尔适时地递了递杯,一个水壶朝她飞了过来。
维斯佩尔不敢耽搁,顿顿顿地灌下两大杯水后,重新背上剑和布袋,跟着塔莎出门了。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石板路湿漉漉的。空气弥散着河边特有的潮味与绿植的幽香,隐约有木柴燃烧味道,大概又是从那几只烟囱弥散开的。
维斯佩尔在困顿中拢了拢身上的棉布长袍,拉低兜帽,她的脚下依旧是卡莎送的布靴,还带着点河水的潮气。
她微微喘气,因为刚才那瓶古怪药水带来的灼热感在体内流窜,让她有种莫名的躁动。
塔莎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那根朽木拐杖笃笃地敲击着稀疏的石板路,速度丝毫不慢。
跨入城镇围栏,维斯佩尔开始忍不住地观察四周。
这是个比里奥瓦列大得多的镇,尽管房屋大多是木质结构,样式简单,昨夜见过的三角屋顶在白天也变得十分朴素。偶尔能看到一两家店铺的招牌横在檐下,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塔莎冷冰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跟紧点,别东张西望。”
“抱歉。”维斯佩尔赶紧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嘟哝道:“只是好奇。”
沿着清冷的小巷一直走,道路渐渐变得开阔,她们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小广场。
广场的另一端矗立着两座石砌建筑,一座门上挂有盾牌的徽记,另一座则是天平与法杖的徽记,与塔莎长袍上的一模一样。
“镇公所,和魔法议会,记好他们的符号。”塔莎开口道,“没事不要去镇公所,他们也不待见你。”
“明白。”维斯佩尔答道。
镇公所门上的盾牌刻着一只展翅的双头狮,是雷亚尔王朝的象征。
两座建筑门前各有两名盔甲士兵,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塔莎与维斯佩尔。
这时,有几个穿着皮甲的士兵从镇公所走出来,手里拎着两张纸,准备要贴在两座建筑间的大木板上,那是这座镇的公告栏。
维斯佩尔马上低下头,下意识扯低兜帽——直觉告诉她,昨夜邻村女巫的事已传到这个城镇。
塔莎却完全没有理会那些士兵,也没在意身后维斯佩尔的不自在,她在离议会还有十米的位置拄着拐杖停下。
她对维斯佩尔警告道:“进去之后,少说话,不该问的别问。记住你的身份,一个父母双亡又突显魔力、想成为治疗师的可怜虫。”
没等维斯佩尔回答,塔莎接着交代:“入门考试内容,只要引导出最基础的一丝治疗魔力就算通过,对你的魔力来说绰绰有余。”
维斯佩尔倏地抬起头,瞪大双眼。她可没听说过考试的事。
“如果你失败了,就立刻给我滚蛋!我才不管他们会不会把你送到大峡谷!就算他们不会,我也会把你重新扔回河里去!听明白了吗?”
5. 魔法议会
面对塔莎的威胁,维斯佩尔只好告诉她实情:“塔莎,我必须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施法成功过……”
诚恳,有时候才是人际关系最有用的武器。
“闭嘴跟着做不会?”塔莎的拐杖在地上敲出一下闷响,回过身往前,“魔力水晶不会掩盖有实力的人,那是这世界为数不多的公正东西。”
有魔力聚集在她的额上,维斯佩尔下意识摸了摸额顶,反应过来,塔莎把她的魔角隐藏了。
可是,塔莎的魔法又怎么能骗得过魔法议会的人呢?
在维斯佩尔的世界里,这样的组织通常是卧虎藏龙之地,这点小把戏,很快会被识破。
事实证明,这完全是维斯佩尔多虑了。这个议会的魔法师们,全是些能力低下的——嗯,放在她的世界,连刚显现魔法的孩童都不如。
塔莎和维斯佩尔穿行在拱券长廊上,还没走到登记处,已遭遇好几卷横飞的卷轴。
长廊上悬挂着的壁灯都是破损的,矮墙下是一堆堆碎砖块,几个没来得及修补的大洞很是显眼。议会里,救场的脚步声和施法失败的咆哮此起彼伏。
塔莎倒是不以为然,拐杖笃笃地点着地往前,不时用魔法弹飞袭来的不明物件。塔莎带着维斯佩尔停在走廊尽头的一扇橡木大门前,清了清嗓子,大门便向两侧推开了。
虽然卡莎说这个世界的男性比女性拥有更强大的魔力,但从实际情况看来,搞不好,塔莎才是这里最强的人。维斯佩尔绝望地想到。
登记处也不像个魔法议会,倒像个陈旧的药材铺子。
高高的柜台堆满杂物,后面是一块隔开视线的木格栅,上面挂着各种颜色的注意事项,以及一块醒目的木牌:
【格雷弗班克镇·魔法议会登记处】
1.学徒需有效引荐。严禁私自施法!违者按女巫/异端论处!
2.如有险情及魔法求助,咨询当值灰袍,切勿打扰蓝袍法师。
另有一行大写的红字:
补充!!!遗失徽章者,登记后申请试炼资格。
没有人接待她们,两个灰袍法师正忙碌在木格栅后面。
里面是一整面巨大的抽屉墙,收着数不清的卷轴、书籍和花花绿绿的瓶罐。灰袍法师们一个在梯上,一个在地下,正吵闹地翻找着。
“不是这个……”高处的抽屉被粗鲁地拉开又推回。
地上的灰袍气喘吁吁地喊道:“应该是这个!十年前惑水小妖的事件报告!”
梯子上的灰袍打开了下一个抽屉,惊呼:“太好了!我也找到了当时的样本!等蓝道尔师父回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来,接好!”
装着黑色不明物的玻璃瓶从高处落下。
地上的灰袍慌张地大喊:“喂!喂!别扔啊!我没手接!”
“晚了。”维斯佩尔在这时嘟哝一句,闭上眼晃了晃脑袋。
果然,虽然地上的灰袍勉强接到瓶子,可他脱手的另一个罐子却滚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嗡嗡的蜂鸣响彻室内,几只长着七彩翅膀的小虫子正从碎片中挣脱飞出,翅膀在晨光下闪烁着欢快的碎光。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打碎了装莱宝布的罐子!这要被师父骂死了!”梯上的灰袍吓得大叫一声,一跃而下。
他踩到地面,从袍子里抽出魔杖,先是一道修复咒语,而后甩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白光,朝重获自由的虫子追去。可白光撞到抽屉墙一角,打碎了木板。
“啧!塞拉斯,你往哪里打啊?!快点,别让它们跑了。”
数道白光闪过,屋内噼啪声响成一片,更多的木板被炸开。维斯佩尔看着这场闹剧,扯扯嘴角。
塔莎叹了口气,抬起拐杖,念出一串咒语。旋即,几个泡泡凭空升起,很快将虫子们网住了。
“哦哦哦哦哦!做得好!做得好啊!塔里奥,你的魔法又进步了!”
“不是我的魔法啊!”塔里奥说。
塞拉斯和塔里奥摇着魔杖,手忙脚乱地将虫子收回罐中。
维斯佩尔能看得出来,塔莎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连额上的青筋都在微微跳动。等得差不多了,塔莎用拐杖在木柜台上重重地敲了敲。
她朝内侧吼道:“抓好了就出来,塞拉斯!我要登记。”。
塞拉斯探出半个脑袋,“呃?塔莎治疗师,原来是您的魔法吗!太感激了!”
塔里奥也踱了出来,一边拍着脏兮兮的灰袍,一边吃惊地说:“塔莎治疗师!是什么风,竟把您吹来了?”
“哦,你也在啊,塔里奥。没什么,登记的学徒。”
“您的……学徒?”塔里奥好像听错了似的,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到维斯佩尔的那侧。
见到维斯佩尔背上的长剑,更迟疑地说:“是指这位……小姐吗?可蓝道尔师父昨夜被叫走了,至少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呢。”
“收个学徒而已,犯不着蓝道尔出场。”塔莎冷冷地说。
塔里奥有些为难,“可是,我们从未独自登记过学徒……”
“既然蓝道尔没有让你们收起柜台,那就是可以登记。”塔莎翻了翻眼皮,“别再让我重复第三遍,赶紧弄完,她还要去收集水幻草。还是说,你们准备替她去?别等下镇公所那边伤药告急了,怪我手头没有材料!”
“可、可是,万一……”塔里奥与塞拉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万一蓝道尔师父追究起来……”
塔莎不为所动,双手交叠拄在拐杖上,定定地注视着柜台后的两位灰袍。
塔里奥和塞拉斯被看得发怵,同时咽了口唾沫,脸色不太好看。
塔莎继续抱怨道:“真是的,明明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灰袍毫无用处,连惑水小妖都解决不了,搞出一堆伤员,我才不得不收徒弟。”
“惑水小妖的事,我们已经尽力了……”塞拉斯吞吞吐吐地说。
诚然,在柜台这头努力听取情报的维斯佩尔看出来,塔莎不仅有实力,还是这一带话语权很有分量的治疗师,灰袍法师们不敢得罪她。
而那个蓝道尔——他是什么人物?
惑水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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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什么?
塔里奥终是从柜台下翻出一卷羊皮纸,“……呃,既然是塔莎治疗师的引荐。”
接着,塞拉斯拿出一个木盒子,放在塔里奥手边,盒子上挂着一个黄铜锁。
塔里奥看向维斯佩尔,轻轻念动咒语,桌上的羽毛笔自动竖起,开始刷刷地在羊皮纸上记录。
“我先给您登记。请这位学徒报上姓名和来历……”
“维斯佩尔,”维斯佩尔略微抬头,小声地说,“来自……”
来自哪里?总不能说是里奥瓦列,那儿还在寻找昨日的女巫呢,主动提起未免太引人怀疑。
塔莎侧过头,睨了维斯佩尔一眼,“啧,磨磨蹭蹭,这有什么难开口的!”
塔莎说:“古鲁里布,那个最近被瘟疫毁掉的村落。她那姑妈在灾情来之前,仗着跟卡莎有点交情,把她送到了这里。你们这登记还要彻查她的祖宗十世吗?要不要我让卡莎给你们写一封信?”
维斯佩尔心头微动。
“当然不、不是!这是例行询问,塔莎治疗师,希望您能谅解。”塔里奥说,连带着羽毛笔都在抖。
他转向维斯佩尔:“能请您把兜帽摘掉吗?维斯佩尔小姐?”
维斯佩尔拉下兜帽,望见羊皮纸上显现出她琥珀色的眼眸和淡金色的长发。原来自动的羽毛笔是在画她的画像。
“好了,好了!”塔里奥让笔停下,将一旁的木盒子打开,“请、请上前来做资格考试。”
他举起魔杖,牵引出出内里的东西。那是一颗水晶,通体透明,凌空悬在柜台前。维斯佩尔猜测那就是塔莎提到的魔力水晶。
“别丢我脸。”塔莎说着,退到一边。维斯佩尔马上拉起兜帽,走到柜台前。
“伸出手,请跟我念,”塔里奥清了清嗓子,“库尔,库尔,格利玛,库尔。”
维斯佩尔抬起手腕,感觉刚刚喝药时候的躁动再度从胃里升起,大概是因为调动魔力。她稳住气息,将全身的魔力凝聚到指尖,流向那颗透明的水晶。
“库尔,库尔,格利玛,库尔。”她轻轻地念,怕一次不够,又低声重复一遍咒语。
她的心里实在没底,比初次跟卡兰德学魔法还要忐忑。一旁的塔莎也紧盯着那颗水晶,连敲在拐杖上的指尖停下了。
咒语声落下,被魔力激活的水晶绽出刺眼的白光。
塔莎哼了一声,维斯佩尔则虚脱地松了口气。
“哦!”塔里奥让羽毛笔快速记下状况,“好强烈的光芒!”
然而,那光芒愈来愈强,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魔力水晶震颤不止,晃动猛烈,接着,肉眼可见的细小裂痕从内部绽开。
维斯佩尔一惊,知道自己用力过猛了,马上抽回手。
已经晚了——“砰”的一声,水晶竟然碎在了无尽的白光里。
“呃……”维斯佩尔不自觉按住施法的那只手。忐忑地看了看塔莎,又看了看柜台后的二人。
其实她只是假装不好意思而已,毕竟初次使用魔法那天,她炸掉了庭院的一角塔楼。
6. 治疗师徽章
“碎了?!”但灰袍法师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塞拉斯发出惊呼,“从、从没听过这样的事……”
“看来,你们的检测水晶该换个结实些的了。”塔莎嘲笑道,挥手将满地的水晶碎屑归拢到柜台上。
她以尖刻的语气补充:“别那么惊讶,这只会彰显你们的无知。查查记载,一百年前,大祭司瓦勒留斯,就曾让王廷议会的魔法水晶裂开过。”
“王廷议会那颗比人还高的水晶?!”塞拉斯的嘴张得更大了。
塔莎嗤笑一声,“那么,考试通过了,快点把徽章给她。我没时间在这里陪你们耗,先走了。”
她拄着拐杖,走到门边,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对维斯佩尔吩咐道:“你,拿到徽章后去村外采一筐水幻草,拿回来给我。”
“好……”维斯佩尔愣愣地应道。回过头,她朝柜台赔了个笑,“那徽章,就麻烦两位了。”
“哦……嗯,稍等,我这就为你刻名。”塔里奥回过神来,拍了拍仍处于惊讶状态的塞拉斯,“塞拉斯,你给她说说试炼的事。”
最终的考核设置在王廷魔法议会,必须至少获得其余村镇颁发的五个试炼之证,才能报名,也就是俗称的治疗师大陆巡礼。
每到一个村镇,获得试炼之证后,当地的绿袍法师或者蓝袍法师会亲自授予一种治疗术。
听到这里,维斯佩尔打断塞拉斯:“你确定没搞错吗?先通过试炼,再学魔法?”
塞拉斯点点头:“没错啊,就是这个流程。哦,正好要提醒你,就是治疗师师父与学徒,也不可以私下教授魔法……”
反了,一切规则都是反的。
同样身为统治者的维斯佩尔,瞬间明白了这套规则的残酷与用意。
一,它是一种清除机制,让不敢参加试炼、躲藏的女巫被成功逮捕。即使参加了试炼,能力不足者会受伤或者死亡。这能有效减少女巫的数量,完成政治需求。
二,它是一种筛选机制,它能确保通过层层困难,最后成为治疗师的都是真正强大的女魔法师,在为王国所用的同时对她们加以监控。
而最残酷的是,就算她们通过试炼,也只能学会由“魔法议会”指定的治疗魔法。
制定这个规则的人,令维斯佩尔毛骨悚然。
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害怕女巫?
维斯佩尔看了眼正疑惑地看着她的塞拉斯,深知与这里的灰袍们争论也无济于事,就算是蓝袍,都不过是王权统治最底端的铆钉。
维斯佩尔撇开目光,看向木牌,问:“那这个镇,呃,格雷弗班克镇的试炼是什么?”
“这要等师父回来,”塞拉斯耸了耸肩,将话题转开了,“总之,我建议你先跟塔莎治疗师学些药草和药剂知识。”
“哦,好吧。”说到药草和药剂,维斯佩尔语气礼貌地询问:“你们能给我一些相关的书吗?”
塔里奥正好回到柜台前,把一枚徽章和两本书递给维斯佩尔,“你先拿好徽章。好好保管,丢失了可是要重新考试的。”
“谢谢。”维斯佩尔伸手接过徽章,将它别在左胸的位置。
小小的黄铜徽章上刻有维斯佩尔的名字,是她身份的证明,也是避免被猎巫的最好工具。
从现在起,到找到回家的路为止,她不再是魔王,而是一名治疗师学徒了。她劝自己最好牢记这点,聪明点没有坏处,这个世界的人类并不是她认知里的那样单纯。
“这本是治疗知识介绍,另一本,记载着最常用的药材知识。”塔里奥指了指书,一脸认真地叮嘱道:“可要答应我,不能弄丢!这是我们唯一的库存!”
维斯佩尔郑重点头:“我保证。”
从魔法议会出来后,维斯佩尔没有直接去采水幻草,而是先找到了旅馆,想打听房间的事。
她吃完了早午餐,坐在旅馆一楼的酒馆里,喝着用脏兮兮的木杯装的冷麦茶,把从洛坎那得来“战利品”铺开在桌上清点。
她并没有打算这样拿别人的钱,昨晚只是情急之下的征用而已,如果日后有机会,她会把剑和钱都还给他。
维斯佩尔正与桌上的货币面面相觑,她刚刚问过酒馆的老板娘,这个世界的货币分为金银铜三种。
刻着双头狮的金币,是金雷亚币,价值最高,洛坎没有。接下来是银日币,硬币中间是银色的太阳,洛坎有5枚。而数量最多、磨损严重、只能辨认出一个月牙的是铜月币,剩下那些都是。
1枚金雷亚币等于20枚银日币,而1枚银日币又等于50枚铜月币。
一杯隔夜的麦茶要花3铜月币,一盘没味道的烤土豆是15铜月币,烤焦的鸡胸肉是50铜月币,一晚旅馆需要2银日币。哦对了,隔壁裁缝店一条看得顺眼、方便行动的棉布裤裙需要1银日币……她还想买一双舒适的靴子。
维斯佩尔的头很疼。
她的王国早就将货币统一为了一种,不仅如此,由于魔法能变出大部分的物资,货币几乎只有在购买不可转换的魔法材料才会用到。就算要与邻国进行贸易,通常也是由国库大臣负责。
也就是说,维斯佩尔完全没有掌握涉及日常货币计算的知识。
另一方面,尽管她对钱没有概念,她也明白,洛坎这个钱袋贫乏得很,吃下这顿奢侈的早午餐,如果还要买下裙子、住一晚旅馆的话,她就只剩下十几枚铜币了。
塔莎会付她钱吗?
想想都觉得不会,塔莎能收留住不起旅馆的她都不错了。
但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魔王会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
维斯佩尔为自己的处境绝望地叹了一口气,把钱币逐枚逐枚塞回钱袋。
忽然,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维斯佩尔抬起头,与两个正从吧台后楼梯走下的年轻男性打了个照面。
“早哟,老板娘!”
吧台后正忙碌的老板娘回了句早安,“这么早就要出去了吗?”
走在前面的男人说:“嘿嘿,我们可要做早起的鸟儿。”
他身材壮实,留着利落的棕色短发,鬓角与胡子长成一片,眉毛上有一道延伸至颧骨的长疤。他穿着伤痕累累的旧皮甲,背着一块磨损严重的厚木圆盾,和一把夸张的战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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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后的是一个瘦高的男人,束着黑色马尾,身上的装备看起来比前者崭新一些。他的背上是一把弩,腰间挂有短刀,手里则拿着啃了一半的面包。
一个战士,和一个弩手?这寒酸的打扮,不像是士兵。
维斯佩尔赶紧束紧钱袋,把它滑入长袍内侧。她直勾勾地盯着来人,生怕他们要接近自己。
“哎哟,小治疗师!”
果然,壮实的男人走到了维斯佩尔的桌前,对维斯佩尔友好地挥手:“没在这带见过你啊,是巡礼到这里了吗?”
他说着,视线落到维斯佩尔搁在身边的长剑,又吹了个口哨,“你带着的这把剑很不错,方便借我看看不?”
“不方便。”维斯佩尔冷冰冰地说,马上按住长剑,警惕地看着来人,问道:“你们是谁?”
“喂,别吓唬我的客人。”老板娘从吧台后嚷道。
弩手吃完了面包,举起双手,示意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的小队,毕竟,她看起来挺缺钱的,而我们正好缺个治疗师。”
维斯佩尔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们,“小队?什么小队?你们看起来可不是士兵。”
“他俩是自由远征队。”
老板娘端着水壶和两个杯子来到了桌前,收走维斯佩尔吃完烤鸡的空盘,接着满上了她杯里的麦茶。见后者仍旧一脸狐疑,又解释道:“你没听说过吗?”
维斯佩尔道谢,顺便对老板娘摇了摇头说没有。
这时,“远征队”的两个男人坐到了维斯佩尔的对面,战士把一杯麦茶推给靠里的弩手,对维斯佩尔说:“很少有人没听过我们啊,毕竟在每个酒馆都能遇到。”
酒馆,通常是一个集吃饭、住宿、交友、收集情报的地方,鱼龙混杂,能遇到各样的人。
因为早上没有除了维斯佩尔以外的客人,以至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享受早午餐的她,一时没能意识到这件事。
战士用食指挠了挠脸颊,“其实就是峡谷地区探险小队啦!你也知道,可能会找到宝藏也说不定。”
“大峡谷?那不是……”
维斯佩尔捧着杯子,想起了卡莎屋里感染疫病的病人。他身上确实也穿着跟这两个人类似的服装,当时维斯佩尔只觉得他是个士兵。
“死亡之地,是没错,但并不是真正进入峡谷,而是在周边探索。”弩手说,“据说,只要能找到有价值的东西,王廷都会给出高价报酬,甚至可以一世无忧!所以报名做远征军的人还不少咧!别的队里,也有像你这样的治疗师。”
“哦,是吗?”
刚刚听说了治疗师试炼规则的维斯佩尔,本能地觉得这同样是个王廷陷阱。
她抬起眼,直视着弩手,问道:“那请问,这位弩手,你有真的见过从峡谷地区找到珍宝、并获得酬金的人吗?”
弩手脸上的笑容凝住了。旁边的战士似乎有话想说,但他支吾半天,最终只是往后靠到椅子上。
“危险,并且愚蠢。”维斯佩尔斩钉截铁地说,“而且,告诉你们,我只是刚成为学徒,什么治疗术都不会哦。”
7. 水幻草
弩手干巴巴地笑了声,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是这样吗?明明看着很有实力的样子。手里的剑也不像外行用的。”
维斯佩尔有些傲慢地轻哼。
就是失去魔法,带着治疗师学徒徽章,她身上那种不可冒犯、不可动摇的强大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至于这把剑,考虑到是士兵洛坎的东西,专业点也正常。
维斯佩尔耸耸肩,继续喝麦茶,不再看他们,她身上真的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时之间,三个人再度陷入尴尬的沉寂。
战士拿起杯子,喝空麦茶,用手背抹了一把嘴,给弩手递了个眼色。后者轻轻摇头,战士再次皱起眉,也跟着摇头,似乎不同意弩手的意见。
维斯佩尔暗暗地看着两个人的互动,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还不走。
终于,在维斯佩尔要开口赶人前,战士抢先说道:“其实,我们不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大峡谷。”
他指了指窗外,魔法议会的方向,“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接一些公告板上的悬赏?毕竟你看起来在为钱发愁,我必须承认,我们也是。”
哦,离开魔法议会的时候,维斯佩尔特意确认了门口的公告栏,想知道那上面是不是贴着关于她的女巫通缉。
当然是有的,她毫不意外,进入魔法议会前的那两个士兵就是来贴通缉令的。幸好的是,那是一张文字公告,没有画像,只说从里奥瓦列村逃出一个女巫。
除此之外,公告栏贴着几张赏令,一张是今年王廷急需的农作物,鼓励村民多种,一张是临时召集人手进行入冬准备,以及其他类似的杂碎任务。
维斯佩尔不认为这是这些探险者想做的任务。
“怎么,你们是想穿这身装备下田地,用弩捕杀动物,还是用这夸张的战斧去砍树备柴?”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能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等等,我们指的不是那些农活!”弩手咚地搁下杯子,似乎是被维斯佩尔的话呛到,咳了两声。
“是那些警示。虽然没有写着赏金,只要杀死怪物,镇公所也会给合适的报酬,这是远征小队的主要收入。”
公告栏确实也贴着几张红字警示:“近日河边危险,有惑水小妖出没,请镇民不要跨越警戒线”,“王廷提醒:请各位公民不要贸然前往峡谷地区……”,“急令!关于田地及收获税”,“山路危险,小心……”。
“哦?你们要去杀惑水小妖?我听说议会的人说,那挺难缠的。”
“你懂得很多嘛!”战士的脸上划过一丝兴奋,打开了话匣子:“是很难缠,因为那种妖怪会释放令人产生幻觉的叫声。多一个人帮忙,存活率就高一点,你只要守在外面,如果我们陷入幻觉,你就……”
“等等。”维斯佩尔打断他,面露难色,“我今天大概没有时间。不过,谢谢你们的情报。”
其实听见怪物二字,维斯佩尔也是欲欲想试的。但是,她的眼角瞄到桌角那两本书——她还有麻烦的任务。
两个男人终于作罢。
“好吧,小治疗师!”
战士站起身,向维斯佩尔递来一只手,“我叫葛洛克,这是德文西。我们先去看看情况,如果你有兴趣了,晚上可以再来旅馆找我们!”
维斯佩尔盯着那只覆有厚茧的手,瞳孔微微放大。
握手,在她的认知里,这是一种郑重的外交礼仪。
犹豫了一瞬,维斯佩尔还是放下杯子,象征性地与葛洛克交握,“维斯佩尔,治疗师学徒。”
余下来的时间里,维斯佩尔喝着麦茶,摊开从议会借来的书。
书籍总是维斯佩尔的好朋友,她只要有疑问,首先问的肯定是书,其次才是卡兰德。她的王宫里有一整个别殿的藏书,地下还有两个石仓库的非常用书,千百年的知识都在其中。
除了魔法研究,大部分的世事变迁都能在书上找到。父王也常说,只有读的书够多,才能找出这个国家到底还缺什么,才能知道原来某些事物已发生过许多次,王国的覆灭皆有迹可循。
她手上的两本书,一本是最低级的治疗介绍,包括诊断、轻伤处理方法(包扎方式、用药办法)、诅咒大类。都是些最皮毛的东西,没有魔法的人也能说出个一二。
另一本则关于常见草药种类,她决定先读这本。
维斯佩尔跳读着浏览目录,没过一会儿,太阳穴又一次突突跳痛。
这本书很旧,墨迹都晕开了,而且生僻的词汇太多,大部分植物的名字都是她不认识的拼写。
凭着记忆中的发音,她艰难地找到“水幻草”那页。
“水幻草,是种常见的植物,通常生长在河畔、沼泽,在瀑布旁尤为多。**(晕墨的部分),外伤止*,碾碎后直接**创面。与奇拉拉果制成药剂,可去**内伤。”
下一页是植物的配图,是一株草,边缘的墨痕模糊不清。
维斯佩尔研究了半天这株平平无奇的草,才终于察觉到书页边缘有一个小箭头,指向茎部,写着“备注”。
她翻到后页,看见备注:“有效辨认水幻草的诀窍:茎部特征,****。”
等于没写!
维斯佩尔气恼地合上书,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不用魔法加固书籍,这些难道不是重要的历史资源吗?
算了,直接到河边看看,说不定就能悟出这水幻草长什么样了。哦对了,还得向老板娘借一个筐。
维斯佩尔于是背上她所有的物品,提着借来的筐,回到昨日爬上岸的河畔。
几个农妇正在河边有说有笑地洗衣服,她绕过她们,一头扎进河岸的草丛,拨开密集的草,弯低身,去观察茎部。
水幻草茎部的特征到底是什么?是高度不同?还是颜色不同?还是有特别的形状?
她期望能看到一些大自然的提示。可这一片片连绵的绿草长得一模一样,根本无法区分。
至少,她的面前是两种可能——这全是水幻草,那她只要割一把回去就好——可万一这全不是,那她也不可能找到真正的水幻草。
正午的阳光变得热辣,维斯佩尔的背上蒙上一层薄汗,却不敢摘下兜帽。一开始的新鲜感很快转换为沮丧和烦躁,她只能一边快速扒拉,一边祈祷下一株草会长得不一样。
草越来越高,前路却被一条绳索隔开。维斯佩尔回想起来,这是镇里划的警戒线。
可水幻草会不会生长在警戒线外?
想都没细想,维斯佩尔越过了警戒线。线外的杂草渐渐掩盖视线,维斯佩尔专注地翻找,鼻端嗅到潮湿的水汽。再抬头,她望见了瀑布,哗啦啦的水声响在耳边。
“水幻草在瀑布旁尤为多。”
维斯佩尔合上书,不耐烦地用书脊刮了刮沾满草籽的长袍,决定到瀑布边去看看。
她用剑鞘拔开挡路的杂草,手脚并用,爬上坡地。刚站稳,一阵异常的声响突然穿透瀑布的水声,传入维斯佩尔的耳中。
是擦破空气的箭矢。
“小心!”
一声短促的呼叫,维斯佩尔认出来是德文西。随即,她嗅到一丝魔物气息。
维斯佩尔利落地拔出长剑,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剥开瀑布的水帘,以惊人的速度飞向维斯佩尔。
“吱吱——”
维斯佩尔迅速抬剑挡击,手腕往后转动,长剑划下,将迎面砸来的东西劈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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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去看。那是只长得像血蝙蝠的怪东西,咧着尖嘴,黑黢黢的皮毛湿漉漉的,血也是黑的,染黑了一片草地。它的头上长着一个黑色的尖冠,下半身却有着蛙的脚蹼,还拖着一条鱼的尾巴。
奇怪的魔物,维斯佩尔皱起鼻子,这难道就是惑水小妖?
“葛洛克!葛洛克!你没事吧?!该死!——”德文西的声音和弓弦绷紧的响动从瀑布后传来。
维斯佩尔眼神猛地收紧,往瀑布跑去,顺便斩开下另一只从水里跃出的魔物,水花溅了她一脸,这只比刚才那只还要大。
“快、快逃啊,德文西!数量太多了!”
“别慌!稳住啊!”
啧,这两个傻瓜!说好的只是看看情况呢?就这水平,还想去峡谷地区?!
维斯佩尔咒骂道,扔开草筐,一头扎入瀑布里。
瀑布后面是一个洞穴,德文西就站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背靠着岩壁,不断拉弓射箭。
“德文西!”
维斯佩尔加入了战斗。凭借着天然感知,她能预判魔物的动作,剑法又快又狠,无论来多少只,都是一击致命,臭烘烘的血液味瞬间弥漫在洞穴里。
“维斯佩尔?!”
德文西愣愣地看着这个身手了不得的治疗师,惊得手上的弓都松开了。
“吱吱——”
维斯佩尔往上挑剑,剑尖刺入一只从顶上落下的魔物。她甩开肉块和剑上的黑血,吼道:“现在是惊讶的时候吗?!葛洛克呢?”
“在更里的地方,这个洞很深!拿着这个,塞到耳朵里!”
里面充斥着刺耳的吱吱骚动,维斯佩尔接过德文西递来的两团棉花,按他说的塞入耳朵。他们深入洞穴,一边跑,一边击杀沿路的魔物。
跑到了没有光的地方,维斯佩尔的眼瞳缓缓收缩,变为竖瞳。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不是魔物,而是人血。
前方,葛洛克正在那里挥着战斧抵挡,他受了伤,人血的味道引来更多的魔物。
她清退密密麻麻的小妖,勉强冲到葛洛克的前方,回头喊道:“你俩快逃出去!这里你们看不见!”
所有的声音忽而消失了。
葛洛克挡下两只扑到德文西脸上的小妖,惊恐地大叫:“不!来不及了!快捂住耳朵!”
紧接着,维斯佩尔听到一声尖锐又凄厉的嘶鸣,被这个狭窄的洞穴放大了无数倍,宛如有人在耳边敲碎一块巨大的铁片,还将那断开的尖角刺进耳朵。那一点点堵耳的棉花根本难以抵挡。
声音停止了,可葛洛克和德文西还在痛苦地哀嚎,他们的武器脱了手,两个人捂着耳朵蹲下,蜷缩在地上,双手开始不住地抓挠头颅,好像有什么正钻进他们的大脑。
“不,不!别过来!我马上还钱!”
“啊——母亲!你怎么还活着!别骂我——我不是,我不是想要抛下你——”
惑水小妖,妖如其名,是能令人产生幻觉的魔物。可是,这种低等世界的魔物又怎么能影响到魔王?
维斯佩尔没有再管地上打滚的两人,只顾着挥剑,确保不会有小妖接近他们。
然而,她注意到一个更浓重、更恶臭的气味,周围的魔物都退回了深处。
维斯佩尔知道是怎么回事。
往前几步,维斯佩尔挡在葛洛克和德文西的前面,扯下兜帽,剑尖直指洞穴深处,做出战斗的姿势。
她神情严肃,声音里压满了命令感:“听着,我不想伤害你们,万物都值得生存的机会。带着你的小妖们离开这,再找个巢穴,你们离人类的村庄太近了。”
黑暗里,一双浑浊的黄色眼睛睁开,与维斯佩尔四目相对。
8. 惑水大妖
回答她的是一声巨嚎,夹杂着难以忍受的恶臭。
维斯佩尔右手握剑,剑尖插/入石缝,左手臂猛地捂住口鼻,勉强稳住身形。
太臭了。比起声音和幻觉,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这浓烈的腐臭味,维斯佩尔从来没有闻过这么臭的东西,简直是对魔族敏锐嗅觉的摧残。
洞穴深处,一个人形而立的影子显现而出,它张开巨大翅膀,扇动、尖叫、不断往前,猛扑向维斯佩尔。
那是那群惑水小妖的首领,栖息在洞穴深处的——呃,维斯佩尔决定称呼它为惑水大妖,尽管它的面容比小妖狰狞怪异,像个长着鳄鱼头的蝙蝠,身形更是小妖的十倍。
维斯佩尔瞥了眼身后的葛洛克和德文西一眼,首领的距离太近,她没法很好发力,做不到躲开这庞大怪兽的同时将它一击毙命。
麻烦。维斯佩尔咬紧牙关,松开挡住臭味的手臂,双手握在剑柄上,往前迈步。
在与大妖相撞的顷刻,她脚步一刹,后面的右腿发力,顺着惯性侧身,躲开那如同棉被般拍下来的翅膀,长剑反手上抽,继而往下——狠狠划拉。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沉重的肉块掉在地上。维斯佩尔斩断了它的左翼。
大妖愤怒的嚎叫就在维斯佩尔头顶炸开,浓腥的黑血自它的伤口喷溅,维斯佩尔马上往后,退回安全距离,冷眼看着大妖。
“现在离开这里,我会放过你!”她冷厉地瞪着大妖,握剑的手紧了紧,“你知道你根本赢不了我,现在离开,还能救下你的小妖。”
大妖怒吼一声,露出满嘴的尖齿,双眼因气恼而突出,鳄鱼头上的尖冠直直竖起,又像是鱼鳍。它愤怒极了,根本不可能听取维斯佩尔的话——哪怕它真的听得懂。
它用仅有的右翼扇动气流,扑腾而起,脚蹼伸出尖锐的利爪,朝维斯佩尔的位置砸去。
就在这一刻,之前的小妖全都倾巢而出,从洞穴的各个裂缝里钻出来,源源不断地压向维斯佩尔,大概是想保护大妖。
维斯佩尔跳开原地,头往后仰,勉强躲开利爪,同时剑横在她的身体前方,切开两只撞在剑上的小妖。
她挥舞着剑,接连挡下攻击,感到手臂被剑柄震得一阵阵发麻。
这变成了消耗战,她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如果能使用魔法,这点程度的魔物,只需要一个火焰咒。
可惜她无法使用魔法,所以唯有不断地翻滚、躲避、寻找机会杀死更多的魔物。她的姿态不再游刃有余,刚才试图保护的长袍早被沾湿,也没有空去管那到底是血水还是渗出的河水。
小妖实在太多,而人海战术,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是最下策却最能拖延时间的办法。
麻烦,实在麻烦。维斯佩尔不能让这些魔物越过她,后面就是毫无反击之力的葛洛克和德文西。
只能一鼓作气。一鼓作气——
维斯佩尔下定决心,迅速调整呼吸,不再在乎那些扑向她的小妖,跨步直冲向要攻击她的大妖。她踩着一块凸起的石头,在那扇巨翼再次展开的一瞬往上跳起。
她瞄准了它的颈部。
洛坎的剑无比锋利,剑剜开皮肉,维斯佩尔双臂发力,借助重力往下狠压。
嘶吼声刺痛她的耳膜,她忍着痛,死死按住剑柄,就算斩不断大妖的颈骨,也要让它流出足够的血。
哗——咔嚓——
大妖的嘴巴开开合合,翅膀和双爪在空中胡乱挥动,挣扎着带她一同砸向地面。
黑血终是浇了维斯佩尔一身,她的脸上、头发上都是血,却不敢松手,只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长剑再往皮肉里推,直至大妖的蝠翼剧烈抽搐、翕动,而后僵直着张开。
死了。
维斯佩尔不敢松懈,而是立即把剑抽出来,眼睛扫过剩余呆立在原地的小妖们,“你们的首领死了,还敢来吗?回你们的森林去。”
吱吱声响在她的耳边,小妖们纷纷转身,扑打翅膀,跑着飞着消失在幽黑处。
维斯佩尔这才敢大口喘气,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黑血,跑回葛洛克和德文西所在的地方。
没有致命伤口,德文西的脸上多了显眼的几道抓伤,不算什么大事。
她接着蹲下身,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脸颊。
——毫无反应,看来昏迷还会持续一会儿,维斯佩尔只好把他们拖回洞穴口。
葛洛克的伤不算轻,维斯佩尔拉高他的衣袖,正好趁这个机会试试在魔法议会考试时试过的咒语。
维斯佩尔把手覆在葛洛克的伤口上,集聚魔力,轻轻念道:“库尔,库尔,格利玛,库尔。”
她叹了口气,果不其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维斯佩尔爬到德文西的那侧,如她猜想的,在德文西的腰包上找到应急的绷带和药剂,马马虎虎地给葛洛克包扎起来。
这么一看,她还真像个治疗师。
但人类真是奇怪,明知道危险,明知道自己可能敌不过魔物,为什么还要拿性命去冒险?
她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两人,知道不能就这样把他们扔在这里。
于是,趁他们醒之前的这段时间,维斯佩尔决定守在瀑布边。
她先到河里简单清洗自己,洗去脸上、头发上、手臂和剑上的黑血,河水都被染黑。最后洗的是长袍,可不管她怎么费劲力气,那黑色的部分仍旧顽固。
更沮丧的是,她发现两本放在布袋里的书被血染污,墨迹全都晕成一片。
她没能保守与格里奥的承诺……倒霉,真是倒霉。维斯佩尔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个世界一定与她相克。
这么一想,想回家的愿望更强烈了。
大概一小时后,葛洛克和德文西终于醒过来。
维斯佩尔马上套上长袍,拉起湿哒哒的兜帽,跑回到他们身边。
“你们终于醒了。”维斯佩尔说,“感觉怎么样?”
“小治疗师?”葛洛克扬起眉毛,皱着眉观察四周情
况,问道:“你……这是天堂?我不用还钱了?”
“那种东西不存在,地狱倒是有的。”维斯佩尔懒懒地梳着胸前打结的长发,垂着眼,没好气地说,“我把惑水小妖和首领都杀了,你们安全了。”
“哦……天堂不存在。”葛洛克淡淡地说着,忽而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把它们都杀了?!”
“那个魔物,怕不是王廷骑士……的程度。”
这位战士实在难以相信,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几二十岁的治疗师学徒,竟然能把魔物全杀死了。
维斯佩尔给他们递了个白眼,努努嘴:“是啊,所以你们没有那个实力,就不要招惹这群小妖,这都不明白?”
德文西跟着爬起身,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后,同样好奇地看着维斯佩尔。
他眉头一拧,神色怀疑:“你该不会是什么有名的剑士吧……不对,你怎么能免疫小妖们的惑术的?”
喏,在我的世界,我的魔法比我的剑术要更出名一点。
她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不以为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治疗师有一定的抗性吧。至于剑术,是我哥哥教我的……他原来是个士兵。”
对不起了,阿利斯泰尔,大将军也能是士兵的一种吧。
“原来如此。”葛洛克边穿着盔甲边附和,脸上依旧是不信,但没再追问,“那么,我们赶紧回去邀赏吧!趁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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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
葛洛克忍着伤痛站直,把战斧抡到肩上,回头看向幽黑的空间。
“邀赏?”维斯佩尔心头微动。
杀死魔物,就有赏金。
她可太想去了,如果不是她还有没完成的任务。啊——
她失落地摇了摇头:“你们代我去吧。我还要去找草药呢,对了,你们知道水幻草长什么样吗?”
葛洛克抽了抽嘴角:“水幻草?那玩意杂货店多的是,犯不着自己采。等拿到了报酬,你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哦!”维斯佩尔眼睛一亮。
他们回到洞穴深处,维斯佩尔和葛洛克费劲地把首领的头颅割下来,德文西捡了许多只还算完整的惑水小妖尸/体,用绳索捆在一起。
当他们哼着歌提着腥臭的战利品往回走的时候,沿途的镇民都捂住了鼻子,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维斯佩尔听见有人在议论惑水小妖。
“咚”的一声,臭烘烘的首领头颅和一捆小妖尸/体砸在镇公所接待柜台前,黑血渗进公所的白石地砖。
葛洛克操着大嗓门,声情并茂地与接待员描述惊险的战斗,想要讨价还价:“不行,不行,这太少了!我的天呐,我们可是解决了困扰你们几个月的魔物!就连你们那群法师都无能为力!”
“什么?你问我怎么做到的?我们可是探险者,对,远征队!不不不,这才不是一桩易事,也没有诀窍——如果不是我们的治疗师不怎么受小妖叫声影响,我们可就连命都搭在里面了!——什么,你问她名字?——比起那个,你先看看我的手臂!我的腰上也都是伤,哎哟——药草费还要钱咧!”
葛洛克伸长双臂,接待的士兵稳住了脸上尴尬的笑容,连忙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示意他小声一点,并且拿开他的手臂。
德文西则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数着剩下的长箭,偏了偏头,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还有我的箭,为了杀死小妖,那用的都是浸过弑魔油的箭,很贵啊。”
只有维斯佩尔,她站在离接待柜台很远的角落,坚持只要三分一的赏金。
拿到二十六枚银币后,葛洛克和德文西反过来坚持,要带着她去杂货店。
维斯佩尔在杂货店得到一筐水幻草,是处理好根茎、马上入药的,还有一张雷亚尔大陆学家手绘的地图,据说是探险家人手必备。
接着,他们来到铜锤铁铺,在葛洛克和德文西无比吃惊的目光中,维斯佩尔买下磨刀石和剑油,吩咐老板按她的指示保养剑。
“你……维斯佩尔,”葛洛克犹犹豫豫地,最后还是开口道:“要不,加入我们吧?不去峡谷地区也可以,我们只要一直猎杀魔物,就能……”
“抱歉,葛洛克,我必须学习魔法。”走在前面的维斯佩尔转过身,牵出一个礼貌微笑。
“好吧。”葛洛克挠了挠后脑勺,德文西则上前一步,做出邀请的手势:“至少,维斯佩尔,我们晚上一起庆祝一下,吃一顿大餐?”
维斯佩尔依旧摆手拒绝,“我还有事。”
告别他们,她跑向旅馆隔壁的裁缝店。
她买到了一套方便行动又款式好看的裙裤和长袍,一双合脚的柔软长靴——年迈的裁缝师一看到维斯佩尔胸上崭新的学徒徽章,就向她推荐最适合长途行走的皮靴,正和她意。
此时已近黄昏,石板小路被夕阳染成鲜艳的橘色,晚餐的香气飘遍整个格雷弗班克镇。维斯佩尔踩着细碎的暮光,背着她的全部所得物,心情舒畅,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塔莎的家门依旧紧闭,屋顶的烟囱正冒着灰烟,维斯佩尔希望那是在准备今天的晚餐。
在这个世界的第一顿正式晚餐,会是什么呢?
9. 蓝袍法师
事实是,所有维斯佩尔期待的事都没有发生。
相反,塔莎发了好大的脾气。
“你以为杂货店的药材是哪里来的?!”
她看着维斯佩尔身上的东西,大吼着,拐杖重重地敲击地面,连地板也跟着震颤起来。
“你个蠢材!我!去!采!的!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做什么?逛街?偷懒?然后去杂货店买水幻草敷衍我?”塔莎的嘴巴一张一合,骂得唾沫横飞。
“我不是……”维斯佩尔浑身一颤,茫然地眨了眨眼,望着塔莎那张年老的脸上显现而出的厌恶。
“……忘记自己昨晚是怎么求我的了,是吗?看在洛坎的份上,我见你可怜,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成为学徒了不得了,不再需要我了,是吗?依我看,你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别装模作样,你就是一只懒惰的妖怪!”
维斯佩尔的心底划开一阵委屈。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样发火,更没有人能用“懒惰”来形容她。
她鼻子一酸,提着水幻草的手颤了颤,争辩道:“我没有偷懒!我想去找!我看了书!我去了河边!可是,塔莎,你至少——”
“你说什么?!给我闭嘴!”
维斯佩尔越想越生气,气得浑身发抖,连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她的脾气蹭得上窜,手臂一甩,一整筐水幻草散落在塔莎的地毯。
“我说!你至少该告诉我水幻草长什么样子!”她双手握拳,颤抖的音调陡然拔高,“想要让别人做事,至少要交代清楚!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塔莎望着一地的水幻草,愣了一下,冷不丁地笑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个世界没人不认识水幻草!你就是个——”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是我魔力强大的原因!”维斯佩尔的怒气盖过了她的清醒,她破罐破摔,用尽全力吼了回去。
她气恼地扯下自己的兜帽,指着自己的犄角,“你给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什么生物会长这样的一双角?”
塔莎睁大眼睛,鼻翼微微翕动,举起拐杖指着维斯佩尔,“你这个懒惰的、狡辩的妖怪!你给我——”
话没有说完,塔莎脸色骤然一变,悬在空中的拐杖猛地挥动,让维斯佩尔的兜帽自动地盖回去。
她收起怒气,低声命令道:“你现在给我闭嘴,小妖怪,这些话等下再说,闭嘴,别乱说话。”
维斯佩尔还想争论,她高傲的自尊心可不允许她闭嘴。但是,她很快也明白了塔莎为什么暂停争吵,因为——前门有人。
“塔莎,你在吗?”
是一个宏厚的男人声音,连门都没有敲。虽然他也不需要,因为他身上散发的魔力,能让塔莎和维斯佩尔直接感觉到。
塔莎给维斯佩尔递了个眼神,一摇拐杖,把地上的水幻草全都拢回筐里,筐摇摇晃晃地飞到长椅上。然后,她深呼吸一下,稳住气息,换上在魔法议会里那副冰冷的面庞,打开门。
“是你,蓝道尔,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里奥瓦列村了吗?”
门口站着的是一位蓝袍法师,约莫人类四十岁的模样,留着一把褐色的短胡子,带着一顶同样蓝色的软帽,似乎是刚外出回来。
他手里握着一根木纹魔杖,几颗不大的绿宝石嵌在弯曲的木纹里,犹如树枝上结出的种子。
“刚回来,”蓝道尔径直迈进塔莎的家里,即使他没有受到邀请,“就听说你收了个新学徒。很少见啊,塔莎,你从不收学徒。”
“有需要的时候,我当然会收,最近惑水小妖的事让我忙得晕头转向。”塔莎漠然地说,没有好气地把家门关上,外面正有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是啊,惑水小妖可让我们困扰了好几个月,不是吗?”
蓝道尔拖着懒洋洋的口气说,目光在屋内晃了晃,最后停在一角的维斯佩尔身上。他眯起眼,“不过没关系,我们再也不用担心惑水小妖了。”
维斯佩尔背脊一凉,这个人是来找她的。
就连塔莎,也敏锐地注意到了来者话里有话。她一瘸一拐,绕到两人中间,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像是刀般刺向蓝道尔:“这是什么意思,蓝道尔?说话别不清不楚的,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这点。”
“你就没看我顺眼过,塔莎。”蓝道尔露出笑容,向着维斯佩尔抬了抬下巴,问道:“你这位学徒,是叫维斯佩尔?哦,这魔力,确实了不得,你捡了个好坯子……不过,她身上的剑,看起来很是眼熟啊。”
塔莎眼神复杂,犹豫一瞬,开口道:“眼熟就对了,是洛坎给她的。”
隐瞒是没有用的,所有认识洛坎的人,只要见到剑柄上的纹样,都会知道这是洛坎的剑。而很不巧的是,洛坎确实与不少法师有交情。
“哦,是了,今天见到洛坎拿了把普通的银剑,我还奇怪来着。”蓝道尔回忆道,“可他为什么会把剑给她?他可没提到这事。”
塔莎嘴很快,马上反驳:“我哪知道,你要下次再见到他,不如亲自问问?”
她挺了挺佝偻的腰板,接着说:“也是洛坎和卡莎推荐她来这里的。蓝道尔,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这里质疑什么。无论怎么样,她已通过了议会的资格考试,现在我的学徒。”
“别紧张,塔莎。”蓝道尔又笑了,手指轻轻摸着胡子,颇为玩味地说:“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这位学徒,今天用洛坎的那把剑,捣了惑水小妖的巢穴,那首领的头正放在镇公所呢。是吗,维斯佩尔?”
“我明明……”
她明明没有留下名字,也没有让葛洛克报出她的名字。
“是啊,你害怕留下名字,可这镇上戴着学徒徽章的,就你一个。”蓝道尔笑道,话里藏着不容置疑的判断。
“告诉我,你为什么害怕留下名字?宁愿让那两个没什么实力的远征队领了功劳?”蓝道尔露出思索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昨夜,里奥瓦列村逃走了一个女巫。一个强大的女巫——扬言说要将士兵和村庄都炸毁。你听说这件事了吗?”
蓝道尔虽没有直接指出,可他的字里行间都在将维斯佩尔就是暗示“逃走的女巫”。维斯佩尔,咽了一口唾沫,假装镇定:“没有,我不知道。”
塔莎的眉毛紧紧拧着,光凭她脸上挤在一起的皱纹,维斯佩尔都知道她在说:“看看你干的好事,愚蠢的小妖怪!”
蓝道尔似乎很满意这对师徒说不出话的反应。
维斯佩尔注视着蓝道尔咄咄逼人的眼睛,想要再说些什么,至少让自己看上去不要这么可疑,塔莎的拐杖却抢先挡在蓝道尔的眼底。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蓝道尔。不是她,那个女巫恐怕早已逃进奥菲恩谷了,从里奥瓦列上山,穿过遗迹矿道就是,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另一队搜查队已赶往那里。”蓝道尔意外地应道,“我说了,别紧张,无论怎么样,维斯佩尔都通过了水晶的考试,虽然炸掉了我的水晶。”
“我可不会赔你。”塔莎冷冰冰地说。
这边的维斯佩尔一直在观察蓝道尔。她摸不透这人的来意,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脸上的平和,尽管她的心里现在乱得像坨麻绳。
“不是来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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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讨债的,所以,麻烦让一让,塔莎,”蓝道尔用魔杖拨开塔莎,走到维斯佩尔面前,清了清嗓子,“维斯佩尔?很抱歉,我可能吓到你了。”
“您好,没有,我不轻易被吓到。”维斯佩尔颔了颔首,不卑不亢。
“首先,恭喜你成为议会的一份子。我专门来这里,其实是要跟你说,因为你下午对抗惑水小妖的功劳,我决定宣布你通过了格雷弗班克镇的试炼。”
维斯佩尔一愣,眼睛骨碌碌地转,连忙对蓝道尔确认:“我就通过治疗师试炼了?”
“不错,你破例通过了,毕竟我们已为惑水小妖烦恼数月。我明天会亲自教你治疗术。”似乎是注意到塔莎的不放心,所以他补上了后一句,“当然,你的师父,塔莎会一起。”
他顿了顿,又说:“但那之前,明天早上,你要跟我一起,回去杀死惑水小妖的洞穴查看情况。”
“为什么?”塔莎问。
“维斯佩尔交到镇公所的头颅,有些不对劲。”蓝道尔解释道,“你也可以一起来看看,塔莎。”
蓝道尔离开了,走前还抱怨着最近的事没完没了,让他不得安宁。
塔莎没有再继续与维斯佩尔先前的争吵,而是让维斯佩尔坐到餐桌边。
晚餐是香喷喷的炖菜,刚才房顶的烟确实是塔莎在烹饪。塔莎关了火,从厨房盛出两盘炖菜和一盘切好的面包,放到餐桌。
维斯佩尔坐得直直的,没有立刻开动,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塔莎。
“对不起……”她低下头,像个诚恳求宽恕的孩童,“我不该向您发脾气。”
塔莎把一个木勺子放在维斯佩尔面前,走到对侧的位置坐下。
良久,两人于沉默里吃着晚餐。维斯佩尔不安地干咽下一小口面包,塔莎忽而放下了勺子。
“水幻草,茎部是大红色的,这是区分的办法。茎部没有用,杂货店买到的,都是我切好的。”
塔莎没有看维斯佩尔,只顾着用勺子捣碎炖菜,把它们铺开在面包片上。
维斯佩尔迅速抬头:“我知道它的茎部特殊。可我找了好久……一直找到了瀑布,才遇见了惑水小妖和远征队的人。”
“镇外的河畔,泥土过于肥沃,你必须要把它们拔出来些,才能找到水幻草。”
塔莎再拿一块面包,抹上一小块黄油,剩下的大半块推给了维斯佩尔。
维斯佩尔放下吃了一半的干面包,怔怔地望着那盘黄油,黄油后的炖菜正冒着热气——由胡萝卜、土豆、洋葱、腌肉,增香的桂叶做的。维斯佩尔的胃一点点抽疼,她真的饿坏了,眼睛却渐渐模糊起来。
她脑中渐渐浮现出,塔莎一个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把一株株草拔起来,以确认它们是不是水幻草的情景。她的心里不由地泛起难过,如果塔莎生活在她的王国——
“对不起……我明天就去采水幻草。”维斯佩尔用很轻,但很清晰的声音说。
“别露出这副表情,采草时我用的是魔法。”塔莎没好气地白了维斯佩尔一眼,“明天,先处理完蓝道尔的烂摊子再说。况且,拿到了试炼之证,你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我……”维斯佩尔咬了下嘴唇,突然变得舍不得。
“吃饭,炖菜要凉了。”塔莎反手敲了敲桌子,催促道,“等吃完了,你负责洗碗。”
“好,我洗。”维斯佩尔马上答应,尽管她从来没有洗过碗。
“然后,晚上,你要跟我说你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遇上了卡莎和洛坎。还有,跟我说说你的世界,维斯佩尔。”
10. 黑色的水
夜聊一直持续到子夜,塔莎甚至拿出了她珍藏的麦酒。
维斯佩尔一口气喝完一杯,不好意思地看向塔莎。
塔莎拿过她的杯子,斟满,递回去的时候没好气地劝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要喝这么急。”
维斯佩尔咕咚咕咚地灌下一大口麦酒,爽快地夸道:“这是我在这个世界尝到过最美味的东西,比旅馆那馊麦茶好喝多了。”
塔莎哼了一声,眼角凌厉地剜向她的学徒,嘴角却忍不住轻轻上翘。
不胜酒力的明明是塔莎,两杯酒下肚,这位老治疗师的脸颊泛起明显的红色,话也变多,平时的凶厉气势淡了些。维斯佩尔也终于得知,塔莎确实和伊莎、卡莎是姊妹。塔莎年纪最长,她们三人结伴完成了大陆巡礼。
作为交换,维斯佩尔开始分享她的奥布西迪安王国。
魔王宫建在高山之巅,形制和布局都能随她的喜好而变。偶尔为了巡查,宫殿会漂浮至整座大陆之上。其实五年里她只这么做过一次,因为太累。
在维斯佩尔的世界,所有的种族都能使用魔法。火焰术、风唤术都是最基础的魔法,变出食物在推广后算是中级,而高级魔法包括空间穿梭、操纵天气、改变地貌、引起潮汐,但能以一己之力做到这些的魔导师并不少。
塔莎听得专注,倒是没有过于吃惊,她大概与卡莎一样,从小就熟知吟游诗人那些唱诵大陆之外的歌谣。
“听起来,你的世界万物皆可改变。而这个世界,魔法的本质是转移。附近必须有湖,才足以浇灭火,万物不能凭空变出。我们平时对物品使用的操控术,本质也仅仅是转移了物品的位置。”
“但我们也不是什么都能创造。”维斯佩尔将一绺滑下的散发别回耳后,“唯有星斗日月,我们无法创造。我们也不能操控时间。”
塔莎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总是如此。”
接着,维斯佩尔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在长椅上摆出下午在镇上买的东西,像个率真的孩子。塔莎喝着酒,不时懒懒地应对几句。
维斯佩尔突然想到什么,从她新买的裙子里抬头问:“……说起来,我还有个问题,塔莎。”
塔莎从酒杯移开目光,对上维斯佩尔那双如蜜糖般的琥珀眼眸,示意维斯佩尔继续说。
“洛坎。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很有名吗?”其实她一直在猜,洛坎该不会是个功绩赫赫的英雄吧。
塔莎搁下羽毛笔,重新拿起酒杯,“名人算不上,他现在是搜查士兵,经常跟女巫相关的事打交道,所以在法师间也很出名。”
维斯佩尔试探性地追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妖怪?和你一样?”塔莎想都没想就回答道,随后突兀地笑了声。
仿佛是自知失言,塔莎喘一口气,仰头喝酒,闭了闭眼。
“具体……不知道。据说他的家族很古老,数百年来一直为王廷服务。老国王很重视他们家族,不允许别人议论。”
言下之意,新国王有别的想法。
维斯佩尔没再问下去,她觉得塔莎并不会告诉她更多有用的消息了。
当天晚上,这位治疗师学徒再一次睡在师父塔莎的长椅上。
只是这晚,塔莎莫名其妙升起壁炉,嘴边嘟哝着天气冷房间不保温,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还算舒适的枕头和两张薄毯,抛到长椅上。
维斯佩尔没有揭穿塔莎。她哼着宫廷乐师常弹的小调,简单洗漱。换上新买的棉布裙裤,将月光丝晨衣洗干净,晾在塔莎的庭院。
钻进温暖的薄毯,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塔莎和维斯佩尔按照蓝道尔的意思,等在魔法议会前。他们与蓝道尔、另一个叫修利斯的绿袍法师、三个穿戴整齐的士兵一起回到昨天的瀑布。
维斯佩尔被放到前面带路,心里有很多疑问都没法出口。她只能一边拨开草丛,一边跟他们讲她昨天是怎么一路找水幻草一路来到瀑布边,又是怎么听见葛洛克和德文西的战斗声。
蓝道尔仔细听着,一直摸着他那稀疏的胡子,似乎在琢磨什么很严肃的事情——他始终没有告诉维斯佩尔,交到镇公所的大妖头颅到底怎么了。
但从他紧绷的脸色来看,应该不会是很好的事。维斯佩尔推断到。
他们在瀑布前的河边停下,蓝道尔吩咐众人:“塔莎,你和士兵们守在外面,如果有魔物出来,不能放过。”
他用木纹魔杖指向维斯佩尔和修利斯,“你俩跟我进去。”
没想到,塔莎拐杖一笃,立即否定蓝道尔的提议:“不行,维斯佩尔不会魔法。”
蓝道尔没有温度的眼神淡淡扫过塔莎,冷嘲道:“她的剑够用了。”
在蓝袍法师面前,治疗师没有任何的话语权。维斯佩尔只好朝塔莎摇摇头,跟到蓝道尔身边。
蓝道尔让塔莎和士兵到能监视瀑布又能躲开危险的地方等候,自己则走在最前。
维斯佩尔屏住呼吸,做好再次被瀑布淋湿的心理准备,蓝道尔忽而轻挥手中的魔杖。
顷刻,魔力从四周迅速袭来,那嵌在魔杖里的绿色晶石从杖身浮开,如同嫩芽抽枝般伸展成细长的枝桠。杖端轻盈地从空气里勾出一阵风,将眼前的瀑帘拂向两边,露出内里幽深的洞窟。
“修利斯。”
叫修利斯的绿袍法师看了看四周,飞快地挥动魔杖,他的魔杖则朴素得多,没有镶嵌任何晶石。
一段巨大的浮木从水底缓缓升起,架在岸上,搭成桥。
三个人踩上窄桥,进到洞里,蓝道尔马上闭合瀑布,并凭空凝出一团细小的火球,让其悬在前方引路。
这一路上,蓝道尔魔杖的晶石都生长在魔杖周围,维斯佩尔猜想那是魔力注入的标记。
不少惑水小妖的尸/体仍散落在地上,血肉的腥臭在洞中闷了一夜,臭得难以忍受。维斯佩尔的鼻翼翕动,瞬间感到胸闷。
洞穴里不仅充斥着腐臭,还有一股逐渐浓稠的魔力。确实如蓝道尔说的一样,这里有异常。
“空气里的魔力浓度变了,昨天的头颅到底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她。蓝道尔神色凝重地走出一段路,才问她杀死首领的地方还要多久。
“……马上就到了。”
维斯佩尔艰难地说。现在,她的身体微微蜷缩,一手紧拽着剑带,一手死死地捂着鼻子。
这魔力大概与她自身的格格不入,呛得她就快要窒息。
靴子下的感觉也很奇怪,不是粗糙的洞石,像是长了一层青苔般黏腻湿滑,幸好买的新靴子底部附有木钉,勉强支撑着她晕眩的身躯。
蓝道尔忽然低喊道:“注意脚下,别踩到污物。”
火球从他们的头顶降落,视野开始发白的维斯佩尔才看见,凹凸不平的地面浸满了水,有些地方已经形成一处小水洼。
奇怪,昨天明明没有那么多水——不,这不是水,是什么?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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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修利斯突然开口,嗓音发着颤:“蓝道尔师父……真的跟您说的一样。”
“果然,这里也是这样。”
蓝道尔的魔杖一横,挡住莽莽撞撞低头向前的维斯佩尔,“停下,不能再往前了。”
远远地,他们望见大妖的尸首。但诡异的是,尸首的断面正汩汩地流出的黑色液体,尸/体本身却散发着白光。
黑水沿着崎岖的石地淌开,像嘶嘶蠕动的毒蛇,汇成黑色的小河,一路蔓延到他们脚下。
白光则炽亮如日,一轮太阳后面还有第二轮太阳,那是维斯佩尔斩落的翅膀。
两道强光合在一起,让这段洞道亮如白昼,盖过了蓝道尔的火球。
维斯佩尔直勾勾地看着这幅奇景,大片的黑倒映着大片的白,一面不详,一面神圣,在这幽暗的洞穴里显得愈发瘆人。
她不禁喃喃自语:“这是什么……这些东西在释放力量。”
这与卡莎的病人身上的极为相似。
蓝道尔转过头,问道:“你交到镇公所的头颅跟这具尸/体一模一样,先是流出黑色的液体,然后发出白光。你昨天杀死它时,它是这样吗?”
“不,它只是流了好多的血。”维斯佩尔如实相告,又追问:“你打算就让它这样放在这里吗?通常来说,不是应该把尸体烧掉?”
“你说得对,我们得把这里封起来。”
蓝袍法师领着他们回到靠近入口的位置,转过身,将长满枝桠的魔杖架在胸前。修利斯同样照做。
两根魔杖一左一右划开,形成一个完整的圆,两人齐声低念:“斯通,斯通,厄斯霍尔德!”
在咒语的命令下,洞顶响起轰隆隆的滚石声,不久,连带着脚下的大地一同震颤。
“轰”的一声,魔法成功让洞穴塌方,尘土和石碎飞扬而起,坠下的巨石将大妖尸/体封存在里侧。
维斯佩尔却依然对着封闭的石堆皱眉,担心这并不足以把这些魔力封锁。而且,昨天小妖们是朝着深处逃跑的,说明这个洞有其他的通道。
这时,有哒哒的金属声音从洞口一侧传来,维斯佩尔猛地转过身,手习惯性摸在剑柄上。
“有人来了。”她小声提醒。
“蓝道尔大法师!”来人是一位士兵,气喘吁吁,焦急喊着:“大法师!不好了,您得马上回镇上去!旅馆、旅馆出事了!”
转过身的蓝道尔看起来有些疲惫,修利斯则满头大汗,面色发白,显然是过度消耗了。
蓝道尔稳住气息,冷厉地质问士兵:“说清楚,怎么了?”
照明的火球随之飘近,映出士兵滴水的盔甲,他肯定是强行穿过了瀑布。
他说:“旅馆的老板娘去了镇公所!说远征小队的房间流出好多黑色的水!塔莎治疗师先过去了,让我赶紧来通知您!”
“你说什么?!”蓝道尔的脸上同时闪过惊诧与恐惧。
他一秒也不敢怠慢,立刻抬起魔杖,给众人覆加一道风速魔法。几乎是几秒后,他们如同疾风般回到镇上。
旅馆外,一群士兵正忙着隔开看热闹的人群。老板娘和几位旅客站在人群最前方,不停仰头望向二楼,焦急地问守门的士兵她的旅馆会怎么样。
可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等维斯佩尔他们冲进旅馆时,黑水正从楼板渗出,掉在一楼的吧台上。
滴答,滴答,整座旅馆都浸泡在黑色的水里。
11. 魔杖之树
“快点!修利斯,去把议会的魔法师全给我叫来!不能让这些东西流出去!”
修利斯点着头,转身跑出旅馆,蓝道尔随即瞪向维斯佩尔,示意她退出去,可维斯佩尔抢在他开口前说道:“让我上去看看,我可能知道那是什么,我在卡莎那里见过!”
“……你怎么会?”蓝道尔只纠结了一秒,转而骂道:“白痴,跟紧我!”
他一手提起长袍,一手将绿晶石枝桠的魔杖横在身前,维斯佩尔贴在他的身后。
蓝道尔的魔力在他们的周围形成一圈蓝色屏障,黑水瞬间被隔绝在外,只能徒劳地在四周掀起涟漪。
他们依靠着残留的加速魔法,三步并作两步,逆着黑水冲上楼梯。
二楼充斥着与洞穴相同的魔力气息,走廊变成一条黑色小河,河的源头就在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之后——黑水正汹涌地从门缝里渗出来。
“塔莎!师父!”维斯佩尔顾不上起伏的喘息,一踩上二楼便喊起来:“你在哪里?”
“我没事!”塔莎高声应道。
维斯佩尔循声望见他们,塔莎和灰袍塔里奥站在一垒木箱上,脚下的地板早已被黑水淹没。
蓝道尔整个人都紧绷着,提着长袍的手攥得死死的。他把头拧到塔莎那边,隔着长长的走廊问:“什么情况?”
“峡谷瘟疫。”塔莎异常冷静地说,“没有错,这一定是疫病。但奇怪的是,门被庞大的魔力抵住了,我试过了,打不开。”
“可我们从来没有出现过瘟疫——喂!”蓝道尔掐断话语,怒喝道。
走廊的这一头,维斯佩尔已然钻出蓝道尔的庇护罩,长剑握在手里。
“维斯佩尔!”塔莎同样紧张,“你在做什么?!”
“愣着做什么?赶紧开门啊——”
她飞快地喊着,任由冰冷粘稠的黑水溅了满脚满身,高高举起剑刃,毫不犹豫地刺向紧闭的木门。
“——人还有救!”话音落下,她手中的剑尖穿透门板。
滋啦一声,木头裂开。
“屏障!蓝道尔!”塔莎最先反应过来。
就在黑水挟裹着碎门板喷薄而出的须臾,塔莎的拐杖重重捣在地上。耀眼的蓝光以她为中心扩散出去,与走廊另一头蓝道尔的屏障瞬间连成一片,勉强将维斯佩尔包裹在内,让她免受冲击波的影响。
塔里奥瞪大了眼睛,他最先指着房内,声音发颤:“光、光!看哪!蓝道尔师父!那是什么?!”
维斯佩尔没有理会,径直冲进去,刺目的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比日月烈焰都要亮,她从来没有在室内见过这样恐怖的强光。
“葛洛克!”
光芒,从名为葛洛克的躯体绽放,从他的手臂和脸上每一道伤口绽放而出。维斯佩尔一手挡在眼前,忍住眩晕感,踉跄地扑倒在葛洛克的身边。
她的双膝跪在粘稠的黑水里,另一只手贴到葛洛克冰冷的脸颊。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有的只是这涌动的、扭曲的力量,和卡莎病人身上的很相似。
门外,塔莎担心地喊道:“维斯佩尔!你会被传染的!快回来!”
她和蓝道尔守在外侧,塔里奥仍然呆立在木箱之上。
“魔力……”维斯佩尔闭眼感受,忽而垂下手,直接浸泡在黑水里。
她的感知告诉她,有这里有两股失衡的魔力,它们在撕扯。
一股从葛洛克的身躯流出、形成黑水,这很可能是他本来的力量。而另一股正在不断生成,强行占据了他的身体。混乱的魔力在他的身上腐败、发酵、膨胀、迸发,具象为强烈的光芒。
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波动,葛洛克早就因此而死了。维斯佩尔想起洞穴的情形,推测葛洛克一定是昨天接触到了大妖的血液。
那这魔力——她果断收回了之前对卡莎病人的诊断。这并不是简单的“魔力紊乱”,而是有一种外来的、具有强大侵略性的力量,附着在大妖身上,而大妖又感染了葛洛克。
这种力量会附着、会传染,并且源源不断。如果、如果这里的人们把这种病成为“峡谷瘟疫”,如果那只大妖是到过峡谷,从那里迁徙而来……
那这就是——峡谷深渊的力量。
德文西呢?德文西昨天并没有接近大妖。
她必须找到他,趁还不太晚!
维斯佩尔旋即站起身,在白光和令她窒息的魔力旋流里摸索。
她闭着眼,不想被强光灼伤视力。一张矮凳绊倒了她,她再次跪倒在地,双手往前探,先是摸到葛洛克的斧头、盾牌、德文西的箭筒,然后是柜子、床板、一片湿而柔软的编织物。
有了!
她顿了顿,扔下剑,终于碰到一条滚烫炙手、还在微微颤抖的胳膊。
“蓝道尔!塔莎!准备能平衡魔力的法术!德文西还有救!如果你们还想救他!”
“塔里奥,别愣着!把那两个箱子传过来!”蓝道尔其实一直在观察着情况,立马下达命令:“维斯佩尔,把人带出来,我们不能在里面施法!”
维斯佩尔答道:“我在搬了!”
她用尽全力,踢开挡路的葛洛克,从床上拖下一个不省人事的德文西,再咬着牙,将德文西拖出房间。
“升起!”
退出房门的一刻,维斯佩尔听见蓝道尔在喊。她的手中一轻,德文西漂浮而起,被蓝道尔的魔法平稳地送到一个木箱上。
德文西仍有呼吸,发着高烧,整个人无比苍白,这个症状与卡莎的病人一致。
“试试让他的魔力平衡!卡莎说蓝袍法师应该有办法!白光和黑水是两种魔力!”维斯佩尔飞快地提醒道。
蓝道尔跃到德文西的木箱上,魔杖的尖端抵在德文西的胸口,开始施法。
塔莎则焦急地转向维斯佩尔,朝自己那浑身是黑色的学徒递出一只手:“快上来!”
维斯佩尔决绝地摇头,甚至站得远远的:“不行,我身上沾了这东西,不能把它们传染给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她自信地说,眼睛不自觉飘到蓝道尔那侧。
蓝袍法师嘴里虽念念有词,唇边的咒语不断变换,低低地喊道:“调和!”
塔莎也在全神贯注地望着,每当蓝道尔念出一句咒语,她的瞳仁便会轻轻颤动,期望奇迹发生。可事实是,她知道蓝道尔也只是在不断尝试,谁也没有真正治愈过疫病患者的经验。
蓝道尔接着又尝试了另一种咒语::“平衡!”
德文西却没有任何起色,身上的淡白色愈发浓重,还有点要发光的迹象。
“疫病是魔力不平衡导致的,两种力量……”塔莎盯着德文西,陷入沉思。
突然,塔莎提高声音,“蓝道尔!不是调和,不是平衡!是转移!魔法的本质是转移!把不属于他的东西转移回去!”
蓝道尔动作一滞,下一道咒语哽在喉里。他用衣袖抹掉额上的汗水,定了定神,魔杖被他重新竖立在德文西的身侧。
“塔莎,带着他们下去,让绿袍法师和士兵马上疏散镇民。”
他快速脱掉深蓝色的长袍,只穿着内里的一件薄棉衣。
塔莎一惊:“别告诉我,你准备……”
“快走!”蓝道尔几乎是在咆哮。
塔莎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狠心低下头,在维持着屏障的同时,被塔里奥搀扶着朝楼梯走去。
“维斯佩尔!”
维斯佩尔马上跟在后面,经过蓝道尔的时候,她注意到蓝道尔的嘴唇泛白,眼神有些呆滞,他身上的贴身棉衣早被汗水浸得全湿。
显然,即便是能守护一座城镇的蓝袍法师,在这短短的一上午,也已耗尽了体力。然而,蓝道尔没有退路,如果他不阻止这里的瘟疫,这座城市就会就此被吞噬。
仅凭这一点,便足以让蓝道尔继续支撑在这里。
维斯佩尔走到楼梯下,仍忍不住一直回头,观望他的情况。
她听见了,他的嘴边呢喃着同一句话,“转移。回去,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蓝道尔的木纹魔杖泛起绿光,那些细长的晶石枝桠不再像洞穴施法时那样浮在周围,而是直直扎进杖身,真正成为枝干的一部分。
蓝道尔干咳一声,单膝跪了下去,仿佛那些晶石扎入的不是魔杖,而是他自己。
他吸了一口气,紧握住魔杖再度站起,语气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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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坚定:“回去,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这一刻,魔杖赫然像一棵树般升高,颤颤悠悠地长出枝桠。
在魔力的牵引下,覆盖在德文西和葛洛克尸/体上的白光被撕扯起来,迅速卷成一道漩涡,像一股飓风一样,挤向蓝道尔。
蓝道尔毫无动摇,维持着施法,维斯佩尔却惊恐地看见,蓝道尔好像肉眼可见地变得衰老,鬓角在几秒之间被白光染成霜白。
不,不是白光,而是那根魔杖。
她难以置信,那根魔杖正是以蓝道尔为土壤生长的。
转移,这个世界的魔法本质。物质不是凭空变出,而是等价交换。因为蓝道尔的魔力不够,魔杖转而吸取了他的生命力。
“你在做什么!”维斯佩尔想都没想,在塔莎踏出旅馆的一瞬转身,冲回二楼。她向蓝道尔斥道:“哪有你这样用魔法的!”
蓝道尔吃力地睁开眼,嘴里仍旧呢喃:“回去……”
在他的呼唤下,袭向他的白光汇聚成一团白云,盘在他的头顶。蓝道尔彻底佝偻着身,本来稀疏的褐色胡子变成一把花白的长胡须,皱纹爬满他凹陷的脸颊,他的眼睛不再有光采。
他看起来已是个七十岁的老人。
“不!不要再继续了!你马上就会死!”维斯佩尔激动地跳上木箱子,一把按住蓝道尔的魔杖,制止道:“魔力不够不会借吗?”
波动的白光和生长的枝桠都在这一刹那静止了。
蓝道尔涣散的眼神掠过维斯佩尔,用沙哑的声音道:“你说……什么?”
“转移!”维斯佩尔狠狠瞪了他一眼,凌厉地说:“这个世界的魔法本质是转移!你的魔力不够,那就转移我的!”
他愣愣地看着维斯佩尔,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这不合规矩……你不能使用这样的魔法。”
可笑的蓝袍法师啊,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都不忘记规矩。
维斯佩尔急躁地挑起眉,忍住更多咒骂的语句,手直指外面,“哦固执的蓝袍!难道你想死在这里吗?你死了也就算了——”
“万一你的魔法失败了,这里的人怎么办?”
蓝道尔浑身一颤,似乎这才意识到维斯佩尔的话,毕竟他现在的心智已经是一位老翁了。
维斯佩尔没有迟疑,马上将两只手都握在蓝道尔的魔杖上,注入魔力。
她怒吼:“滚回去吧!不管那是哪里!给我滚,回,去!”
魔杖爆发出璀璨的绿光,它猛地被拉长,底部扎穿下面的木箱,根须蔓延在地板上。它的顶部兀自往上,直冲屋顶,长出树干、枝桠、而后是芽孢,芽孢张开,舒展成绿叶。
空气里,一股庞大的气息随之席卷而来。维斯佩尔抬头去看,魔杖树顶上的空间被撕开,周围的白光正剧烈地灌入那道裂口,像是潮汐回流一般。
白光的尽头,维斯佩尔屏住呼吸,毛骨悚然,那是一片无垠的虚无,一个没有形状、没有色彩、却仿佛拥有意志的空洞。
那是峡谷深渊,深渊正在凝视她。
蓝道尔用尽最后的力气专心地引导着魔法:“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轰隆!
幽绿的浓荫很快遮盖这道裂缝。白光彻底消失,树的根却仍在生长,覆盖楼梯,穿透楼板,直达地底,它汲取着一切——包括那地板上、楼梯上、扶手上、维斯佩尔的长袍和靴上的黑水。
黑水一滴一滴地融入树根、攀上树干,如水源般滋养着树的生命。
树的枝干越发粗壮,枝叶终是顶开房架,缠上房梁,延伸着探向葛洛克和德文西。黑水经过树的净化,在叶芽渗出,凝成一股透明的树液,滴落在葛洛克和德文西的嘴唇。
等所有的黑水都被吸干,树皮蓦然裂开,树冠的绿色一点点淡去,变为枯槁的褐色。
吧嗒。一段老死的树枝折断,落在木地板上。
就这样,旅馆重归宁静,只剩下一棵深深扎根、业已死去的大树。
葛洛克的尸/体横倒在根须遍布的房中央,德文西在树旁缓缓睁开眼,见到一地的落叶。
落叶之上,有一位老人坐在那里,双目失焦,被一脸茫然的治疗师学徒搀扶着。
12. 巡礼启程
治疗师。一个在塔莎母亲年代并不存在的词语。
据说,在那个年代,人人都可以使用魔法,人人都可以是治疗师,魔法议会里不仅有男性、女性,还有各个种族。而记载着这些信息的书,早就被王廷议会管控起来,只能在老人的口中和吟游诗人的歌谣里得知一二了。
治疗师最开始是在猎巫时期被迫诞生的,因为王廷很快明白,他们不可能杀尽所有的女巫,这样会引起过多的反对声音。
“既然如此,那就象征性给她们能奋斗的上升通道。”某位王廷法师献计道,“设置得艰难一点、充满危险性,但并非不可到达。这样,她们马上开始抱怨,但侥幸成功的人却又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在他们的层层设计下,治疗师变成了一种用来安抚人心的工具,唯独不是真正的医者——尽管她们确实取代了大部分的医者。
她们学着为伤者治疗、为病者开方,但由于真正的知识和魔法被严密掌控,对那些真正需要治疗的疾病和诅咒,她们始终束手无策。
更不要说,这数十年来逐渐吞没王国的瘟疫。就像卡莎说的,治疗师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降温。
此时,塔莎默默停止了手中的诊断微光,说实话,塔莎的治疗术在治疗师里已算是拔尖。可她对围在屋子里的魔法师们沉重地摇头,宣告道:“没有办法。”
两天了,太阳升起又落下,蓝道尔仍旧在沉睡,像一位即将油尽灯枯的老者。
葛洛克的尸/体当天就被冰封,加急送去王廷,那之后,整座议会都笼罩在无形的凝重之中。这些男魔法师们几乎停止了一切工作,像是失去了父亲的孩童般手足无措。
今天傍晚,有几个突然振作的绿袍法师,决定他们该去翻书,希望能找到一星半点逆转蓝道尔状态的线索。
“你们别折腾他了,蓝道尔自己都很清楚,这个魔法是有代价的。”塔莎给蓝道尔掖好被子,扶着拐杖,从床边站起身,“让他好好休息吧,留一个人在这看着就行。”
她离开蓝道尔房间,走到外面大厅的时候,差点撞上小跑而来的修利斯。
“抱、抱歉!”修利斯赶忙刹住脚步,对着塔莎微微欠身,将手里端着的盒子慌慌忙递给塔莎:“塔莎治疗师,正好,这个是试炼之证,我刚刚才找到了,蓝道尔师父准备给您的学徒的。”
塔莎接过来,目光垂落在木盒上。
“至于治疗术式,师父现在的情况……”修利斯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没关系,我相信蓝道尔已经让维斯佩尔了解到治疗术的基本了。再说,那两本书就当蓝道尔给她的礼物吧。”
她随即用拐杖尖点了点修利斯的身侧,仿佛是第一次,她的眼里闪烁着一些柔软,“多陪陪你们的师父。我想王廷马上就会派一个新的蓝袍来了。”
塔莎步出议会,在萧瑟的秋夜里望向广场。
蓝道尔魔杖生成的那棵树还扎根在旅馆的位置,她回想当时的情况,树顶穿透屋瓦,她就和塔里奥就守在门外,被庞大魔力压得喘不过气。
她好像还能感觉到那股扼住喉咙的压力,也知道蓝道尔是要牺牲寿命的。
那样的魔法,哪怕是历史上最厉害的大祭司瓦勒留斯,都很难做到不交出任何东西全身而退。
眼下,破损的瓦砾基本被清理完了,有几个士兵正举着火把边聊天,边修补外墙。还有几个席地坐在门口,就着昏黄的油灯喝老板娘提供的麦酒。
老板娘决定了要保留这棵由蓝道尔魔杖长成的树,并将旅馆改名为“蓝道尔”,以纪念这位保护了整座城镇的蓝袍法师。
很快,蓝道尔的塑像会被立在广场中央,他的故事会借着旅行吟游诗人的琴弦传遍王国。他们会一遍遍传颂这位蓝袍法师是怎么无畏地献出生命,他的魔杖是如何奇迹般长成生命之树,净化了瘟疫。
幸好,除了塔莎,没有人知道这棵树木其实是由两个人的魔力灌溉而成的,吓坏的塔里奥以为维斯佩尔同样晕倒在旅馆了。
塔莎加快脚步,回到她在镇外的家。
房里的壁炉噼啪跳动,她的学徒正盘腿坐在长椅上,只穿着洗净的晨衣,魔角就这么竖在她伏低的脑袋上。塔莎疲惫地扶了扶额头,锁紧门。
察觉到塔莎的回来,维斯佩尔立即问道:“他怎么样了?”
“老样子,还没醒。”塔莎脱下外袍,挂到一边的门钩上,“也不知道醒不醒得来。”
维斯佩尔用极轻的气音应了一声,好像不太想深究蓝道尔的事了。
她确实在忙碌,雷亚尔大陆的地图在面前,手边放在绿袍法师们修复好的治疗和药材书,两筐药草挨在长椅椅腿。
塔莎扫视了一下,两大筐水幻草,掺杂着一小捧奇拉拉果,一小把枯骨水芹。往上,餐桌上摆着几瓶熬好的药剂,是维斯佩尔今天跟着书籍做的。
不是什么难的药,只要把水幻草和奇拉拉果捣碎,蒸馏的河水分多次加入、拌匀、过滤,不然维斯佩尔也做不出来。
“你倒是动作挺快,这些能用好一阵子了。”塔莎瞥了眼那对碍眼的尖角,本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把手里的盒子粗鲁地压到她的地图上,“别丢了。”
“下午撞到来河边散心的德文西,他帮了我很多忙。”维斯佩尔嘟哝着伸手,打开盒子,随即欣喜地抬头:“哦!试炼之证。”
她合上盒子,将它收在旅行背包的内层。
这是塔莎给她的,包里装了维斯佩尔这两天买的干粮、露营用品、一套干净的治疗师工具、几瓶常用药剂和一小瓶墨绿色的万能油,她自己熬的。
塔莎坐到长椅的对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越早越好……”
维斯佩尔是对的,那棵树会聚集许多慕名来看热闹的人,王廷也会马上派来调查的法师和新的蓝袍法师。维斯佩尔这个学徒再呆在这里并不是明智的举动。
“准备先去哪里?”塔莎又问。
这时,维斯佩尔笑着凑了过去,将地图耸到塔莎的眼底,思索着说:“塔莎,我的好师父,你有什么建议吗?我刚刚在想,是先去山岚村呢?还是直接去这个普埃尔托呢?山路好像有点难走……”
塔莎一顿,放下杯子,手指一挑,维斯佩尔的羽毛笔就到了她的手里。她用笔杆敲了敲那对魔角。
嗒,一声脆响。
维斯佩尔飞速直起身,用手护住她的角,叫道:“你怎么跟你的妹妹一样,净喜欢摸别人的角!”
“跟你说过多少遍,别提她。”塔莎将地图抚平,握好笔,话锋一转:“好了,既然赶时间,那就要选择最快的路径。”
她迅速圈出几个地带。
从地图上看,雷亚尔大陆中央是一片不算广袤的平原,南面临海,北侧则被连绵的山脊挤压。山脊再往外没有画全的地方,就是大峡谷所在之地。而维斯佩尔最初掉入的里奥瓦列村和里奥瓦列镇,就在山脊与大陆的边缘。
她们现在身处的格雷弗班克镇,则要更靠近中央平原,只是被一座稍矮的山脉隔绝。
“我倒是建议你先去山岚村,穿过山道就是,马上能获得一个试炼之证。下了山,你就会到达普埃尔托城。做好心理准备,这座海之城的试炼不会容易,当值的蓝袍法师是个讨厌治疗师的人。”
“噢。”维斯佩尔将双手掂在下巴底下,留神听着:“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
“嗯。再往北走,就是雷亚尔湖,”塔莎的笔沿着湖泊勾勒,“沿着湖畔,很快能到达奥斯库罗村,那一片都是沼泽地带,森林深处住着矮人。”
“矮人族?”维斯佩尔眼睛猛地亮起来,连忙确认道:“这个世界也有矮人族吗?”
她一直以为这里只有人类,是个单一种族世界,所以才会为洛坎的身份感到吃惊。
“精灵族也有,住在大陆边缘靠近峡谷的地带,平时见不到。几十年前也有蜥人族,现在估计都灭绝了。”
维斯佩尔望着师父,连连点头。听见这几个种族的名字让她很高兴,雷亚尔大陆与她的世界也并非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
“说到哪了?哦,沼泽。”塔莎把她的思绪扯回到正题:“之后,顺着大道一直走,蒙塔尼亚城,你会在那里得到最后一个试炼之证。早上从蒙塔尼亚出发的话,晚上你就能看见雷亚尔王城了。”
维斯佩尔看着塔莎仔细画下的标注,忽然又想到这幅地图没有精确的尺度,所以实际行程如何,她没有把握。
她问:“一般来说,巡礼会是多久?”
“这个说不准,”塔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因为试炼所花费的时间无法估计,有些需要大量的准备。我们那次整整花了三个多月,光在奥斯库罗那鬼地方养伤就去了半个月。”
三个多月……维斯佩尔的心脏蓦地一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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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希望自己能在完成整条试炼之路前找回她的魔法。
这里必须要强调,是维斯佩尔的魔法,而不是这个世界的魔法。
其实自从旅馆事件后,维斯佩尔就摸透了这个世界的魔法本质,也猜到无法顺利施法的原因。答案其实就藏在喝酒那晚塔莎的话里,在维斯佩尔的世界,魔法是创造,而这里,魔法是转移,一开始施法的信念就不一样,所以她用不出魔法。
然而,当维斯佩尔觉得自己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魔法之理”时,另一个难题随之而来。光是使用“转移”魔法,足以让她回去吗?
答案是未知的,但蓝道尔的结局已然告诉她,这个世界的魔法并不简单,甚至需要付出代价。那么,“传送回去”这一跨世界的举动要有多少的等价交换,她想都不敢想。
第二天一早,维斯佩尔睡到自然醒,等她伸着懒腰,惊讶于塔莎今天竟然没叫她起床的时候,她才发现塔莎早就已经出门了。
餐桌上放着一盘面包和一小碗甜菜汤,而堆在地上的行李物件似乎长出了好几样东西。
她伸手拿了一片面包咬在嘴边,好奇地检查地上的东西。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指南针,黄铜外壳,用一条磨损的金属项链穿着。
指南针下是几套衣服,基本都是手织的,有些旧了,但保存得很好。她放下面包,把头凑近,闻到一股专门用来保存衣物的干花香气。
维斯佩尔擦干净手,将衣物摊开,站起身稍作比划,果然都很符合她的身材。
不知道塔莎是不是用魔法更改了尺寸,可是这些衣服……不像是塔莎专门为她准备的。她的嘴角微动,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就这样收下塔莎的好意,把它们默默塞进背包。
藏在衣服下面的同样是一件旧物。一本胀鼓鼓的笔记,内里的羊皮纸泛黄卷起、大小不一,一根细麻绳横在中间,堪堪将羊皮纸们拢在了加固的羊皮封面里。
维斯佩尔解开绳子,羊皮纸弹向两侧,入目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她仔仔细细地翻看,不同颜色的笔迹一共有三种,她马上认得出,一种笔迹是塔莎的,还有一种是卡莎的。
这一定是她们三姐妹在巡礼路上轮流做的笔记,记载了各种药草的形状、药剂的配制步骤、巡礼旅途的见闻。
维斯佩尔还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咒语。她的心里一暖,这会是塔莎留给她最珍贵的宝物。
一张稍大的崭新羊皮纸夹在笔记正中间,她抽了出来。
潦草的字迹写着:“去吧,无需告知我你启程的时间,也不要跟我告别。”
——这个嘴硬心软的老婆子。
维斯佩尔的眼睛泛热,勉勉强强吃完早餐,洗干净盘子,又将长椅整理成她来时的模样。但为了报复塔莎,她悄悄将塔莎的羊皮纸撕了一半,藏在那刺绣椅垫下。
她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道:“才不跟你告别,我还会回来的!”
再检查一遍随身物品,维斯佩尔拉好兜帽,背好背包和长剑,像个旅行者一样把指南针藏在长袍里面。
想来,魔王维斯佩尔从来没有独自远行过,一阵莫名的新鲜感涌上她的大脑。她关好塔莎的家门,快步沿着小径走出去,踏上一条与城镇反方向的路。
没走出几步,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喊她。
“喂——维斯佩尔!”
维斯佩尔别过头,远远地认出来穿着一套破旧皮甲的德文西。他朝她挥手,腰间装满箭矢的箭筒随着他的动作一摆一摆地,他背着弩与一把对他来说有点巨大的战斧。
葛洛克的斧头,让负重的德文西走得有点踉跄。
维斯佩尔疑惑地望着德文西。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德文西停在维斯佩尔的身前,垂下眼睑,礼貌地解释:“我一个人去不了峡谷地区了,我想去普埃尔托城,或者沿途碰碰别的远征小队。”
维斯佩尔眉毛微挑了挑,总觉得德文西就是要拿她当战士同伙了。
“先说好了,我可不会跟你去再接那些公告栏警示任务。”维斯佩尔说得斩钉截铁,她真的不再想去救什么愚蠢的冒险者和什么固执的蓝袍法师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德文西掂了掂身上的行装,讨好地贴到她旁边。
“走吧。”维斯佩尔回身,望向上坡的小道,“山道好像是这边。”
她的巡礼开始了。
13. 升个篝火
维斯佩尔没有想过,她竟然就这样轻易地遭遇了她魔生中最大的滑铁卢。
半天之前,她为独自远行这件事感到跃跃欲试,还有心情欣赏沿路的树景,甚至不时拿出药草书比对路边的植物。可现在,她只觉得前方弯弯绕绕的山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她背上的包越来越重,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不时还要小心躲避过路的马车。
更要命的是,德文西一直在催她快点走,“再不走,两天到不了山岚村。”
啊,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看起来走得踉踉跄跄的,怎么他好像不会疲惫的样子。
维斯佩尔绝望地望着前面的德文西,他正跟随坐车远去的吟游诗人哼歌。维斯佩尔根本没有欣赏的心思,只想坐到吟游诗人的马车上,或者……或者给她一匹马也行。
“喏。”前方的德文西突然停下来,等维斯佩尔接近,递给她一根光秃秃的树棍。
维斯佩尔双手捏着背包带,看了看他那张友好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树棍,无语了好一会儿,才说:“什么意思?把我当成塔莎了?”
“脚疼吧?用这个会好走一点,”德文西把树棍塞到她的手里,“哎呀,不要不好意思,我们探险者经常用这个!再坚持一小时,我们就找个地方扎营吧。”
维斯佩尔犹犹豫豫地把树棍接过来,抵在地上,又抬头问德文西,“扎营?”
“扎营啊?不然晚上睡哪里?”德文西直截了当地说,一眯眼,半是怀疑半是打趣地说:“哦……明明剑术了得,这不会是你第一次远途旅行吧?”
“……”吸气,维斯佩尔咽下满肚子的愤懑。她以为,真的,她本以为山路之间会至少建有休息驿站——至少她的国家是那样的,城镇与城镇之间有补给的魔力塔。
维斯佩尔咽了咽喉咙,只拄着树棍往前走,越过德文西,突然明白为什么塔莎总是那副表情,有时候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哎呀!别生气!我不是笑话你的意思!”德文西大步跟上维斯佩尔,与她并肩而行,“我跟葛洛克旅行也有一段时间了,一开始也是他一直在教我。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啊!”
“我没什么想问的。”
维斯佩尔将树棍插在泥地里,长长地呼一口气。这山路对她来说真的太难走了,她的腿又酸又麻。
这是一段故事里常会出现的乡间山道,两侧长满高耸的冷杉,不时有几抹深红或者金黄,那是枫树。树木都很高,巨大的树干把阳光切成小小的光斑投落在地。
维斯佩尔故意把手里的“拐杖”捣在这些光斑里,鼻子却被森林幽深的气息和马粪的臭味刺激得一阵阵发涩。
她用衣袖擦了擦鼻子,道路缓缓上升,她的长袍下黏满了汗。山路带着他们往上,树木的颜色像浸了水一样深下去,渐渐,林间的空气同样冷清了,慢慢连阳光也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风不时穿过树丛而发出的窸窣声。
“稍等,维斯佩尔。”德文西忽然说。
他停下来,摊开他的手账,琢磨着:“嗯……山路的形状……这附近应该有条小溪,正好可以捉点鱼。”
维斯佩尔一边听他的自言自语,一边拧开随身的羊皮袋抿一小口水。德文西啪一声合上便携的地图,宣告道:“到这里差不多了,我们找个地方扎营吧。”
谢天谢地。维斯佩尔被他领着,扎进茂密的灌木里,跟着一条被踩出的小径越过山坡。不久,他们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德文西找到一个探险者常用的洞穴,洞口有一棵遮掩的大树,洞穴里仍有不少之前探险者留下的东西。他们清理出一块平地,放下行李。维斯佩尔摇摇晃晃地挨着石壁坐下,看德文西忙忙碌碌地搬来石头,搭成一个小小的圆形,那是为篝火准备的。
做完这些,德文西背上弩,直起身对维斯佩尔说:“行李放在这应该没关系,你能在附近捡点干树枝吗?越多越好,我们可不想晚上出来捡柴,对吗?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晚饭的东西。”
“晚饭,”维斯佩尔抿抿唇,无力地说:“面包不好?”
她的包里正装着烘焙店的果干茴香面包呢。
德文西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面包留到明天中午吧,晚上不行,光吃面包你明天会更没力气。”
他看着疲惫不堪的维斯佩尔,顿了顿,又扬起头去望洞穴外的天空,“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好吧。”维斯佩尔默默捣头,她已经累得不想浪费剩下的体力去跟德文西争辩了。
说实话,她真的没有想过巡礼之路会是这样的。她远望着走远的德文西,后知后觉地感谢幸好有他同路,不然她可能会冻死在路边。
十多分钟后,维斯佩尔起身,在营地的周围树林捡些干枝。因为实在太过无聊了,她只好找点别的事做,比如说学习辨认林间的草药们:奇拉拉果,灌木可做疗伤剂;影球草,附生植物,可以做缓解疼痛的药;圣光草,没什么作用,夜晚会散发白天储存的光,摘下来后能持续亮一个小时,不少人会用来做紧急照明……
另外一侧,德文西正伏低身,藏在一棵粗大的树干后,他刚发现一只从洞穴跑出来觅食的野兔。维斯佩尔望见德文西拉开的弩箭慢慢架在一段枯枝上,不由地屏住呼吸,她十分熟知捕猎的技巧,这伺机而动的一瞬是最迷人的。
沙沙——可怜的野兔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仍优哉悠哉地蹦来蹦去,左嗅嗅、右嗅嗅,翻找着掉落的树果。
德文西的食指已搭在弩的扳机上,他的身体像一块沉入枯叶的岩石,纹丝不动。
沙沙——有风吹过。
嗖——弩箭离弦的声音混杂着风声,直勾勾地冲向无辜的野兔。
“中了!”
箭矢捣碎一堆腐叶,泥土炸开一团,德文西惊喜的话刚脱口,却见到那野兔耳朵猛地一颤,惊吓得凌空扑腾,拔腿窜起。德文西动作很迅速,马上搭上第二根箭,吼道:“维斯佩尔!去你那边了!”
维斯佩尔没有丝毫的犹豫,拔出随身的长剑,可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尖叫着窜出,扑向她。
“野兔?!”
维斯佩尔刚要劈剑,一股血腥味扑入她的鼻腔,维斯佩尔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味和动静吓了一跳,往后摔倒在地,长剑磕在一旁凸起的树根,被迫脱了手。
“什么东西撞我!”她叫道,捕猎本能从腹中升起,反扑上前,双手迅速地按住那团东西。
嗖——又一根弩箭划破空气,德文西在树林那头大喊着:“我抓到了!”
抓到了?那她手上是什么?
她的手掌张开缝隙,低头一看,一团黑褐色的、小小的、毛茸茸的、湿漉漉的,确实不是野兔。
拎起来,原来是一只被弩箭误伤的小鼠,在维斯佩尔的手里瑟瑟发抖。它身侧的皮毛被划开一道长口子,淌着鲜血,维斯佩尔甚至能感觉到这小东西砰砰的心跳,它正用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她,那眼神充满了无辜。
哦……好可爱。维斯佩尔与那小鼠相视着,蓦地想起来小时候,卡兰德有一次给她带回来一只被阿利斯泰尔魔法误伤的小水兽,也是这样毛茸茸、湿漉漉、满眼泪汪汪。
有时候维斯佩尔也觉得,魔族这种族真的很奇怪,对于强大和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总是会毫不迟疑地征服,但对于天生弱小者,则会有一种莫名的天然保护欲。
“哦?你抓到了别的东西?”德文西恰好踱了回来,他左手提着那只野兔的耳朵,“是一只箭飞鼠啊!”
“箭飞鼠?”
如德文西所说的,小鼠的尾巴极长,末端收束成箭矢的形状,体侧的皮毛松垮垮的,展开来像是蝙蝠翅膀。仿佛是注意到带着战利品靠近的德文西,小鼠抖得愈发厉害,小脑袋歪了歪,在维斯佩尔的手里缩成一团。
“啊,我们不会吃你。”维斯佩尔哄着它。
德文西扑哧一下笑出声:“就那点肉,也不够我们吃啊。”
小鼠干脆两眼一翻,躺倒在维斯佩尔的掌心——装死。维斯佩尔忍不住笑了,连忙招呼德文西和他的野兔走远点,柔声细语地对小鼠说:“来,我给你治伤,别装死了,好吗?”
小鼠似乎听懂了,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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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豫地瑟缩一下,探出个小脑袋,一只眼睛眨呀眨,瞄向维斯佩尔,而后继续团成球。
也许是太痛了吧。维斯佩尔会意地用拇指安抚小鼠,带着它回到营地,腾出一只手翻找背包。
她给小鼠涂了点治疗药,忽而心血来潮,食指指向小鼠的伤口。
吸了一口气,维斯佩尔用极轻的声音念道:“库尔,格利玛,库尔。”
她不由地屏住呼吸,不断祈祷、盼望会有什么来带走她的魔力,用它们缝合小鼠的伤口、交换小鼠的健康。
只要信念是对的话……顷刻,维斯佩尔的眼睛骤然一亮,仿佛就是回应了她的祈求般,小鼠血淋淋的伤口上,出现莹亮的一团绿芒。
小鼠的伤口一点点在光芒里愈合,形成一小块粉色的新肉。
她可以用魔法了!虽然强度不是很高,但她能在这个世界用魔法了!
维斯佩尔无比欣喜,感觉自己真的好像回到当初学魔法的第一天。
她牵起嘴角,在小鼠近乎疑惑的眼神里仔仔细细地替它擦掉血渍。盯着小鼠那光秃秃的皮毛,维斯佩尔将一段绷带撕成窄窄的两半,缠到小鼠身上,愉快地叮嘱道:“这样好啦,但你短时间不要飞了,我对我的治疗术没什么自信,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长好。”
她轻点了点它的小下巴,撕碎一块碎面包递出去,小鼠一口咬住面包,在维斯佩尔松手的一刻利索地蹿上洞前的大树。维斯佩尔对它挥了挥手,“回你的巢穴去吧。”
晚上,他们在洞口升起篝火,隔开幽暗的森林气息。在这一小块温暖的区域里,德文西把处理好的野兔穿上树枝,架在石头堆上烤制。篝火旁架着一个煮着鱼汤的小锅——维斯佩尔很是惊讶,德文西随身带着锅。
德文西忙前忙后,看似对烹饪很有讲究,给烤肉和鱼汤加上随身带的细盐。但说实话,那干柴烤肉的味道真的不怎么样,维斯佩尔勉强吃了点,最后选择多喝两碗暖鱼汤。
她用两件长袍裹住自己,蜷在洞穴里侧,疲惫地靠坐在背包上。洞外浓密的树影发出沙沙的低语声,维斯佩尔摊开那本膨胀的笔记,想试试里面记载的其他咒语。
然而,她始终不能专注起来,因为旁边男人啃兔腿的声音实在太响了。过了一会儿,维斯佩尔合上笔记,百般聊赖地向啃肉人搭话:“德文西,你和葛洛克总这样吗?”
德文西边吃边嘟哝着:“探险嘛,总不是每天都有旅馆住的……你呢?”
“我?”维斯佩尔不明白,“你不是看出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踏上旅途。”
“不是问这个。”德文西将啃干净的骨头扔出洞外,擦了擦手,捧着锅喝完剩下的鱼汤,然后开始削一根细枝剔牙。
“你为什么要成为治疗师?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样躲起来……?”
“其他人?”维斯佩尔问。
德文西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树枝,说道:“其他会魔法的女人。”
维斯佩尔反应过来:“你说女巫啊。”
下一秒,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德文西使用的措辞十分古怪。更古怪的是,当她望过去时,德文西正在篝火前梳着他的长发,表情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
“难不成……”维斯佩尔想到了在惑水小妖洞穴时,德文西喊的可是“妈妈”。随即,一个无端的猜想从她心底冒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德文西,你的妈妈,与女巫有关,是吗?”
德文西的肩膀一颤,梳头的动作停住,头偏到一边。维斯佩尔知道自己猜对了,她不打算追问别人的私事,从洞穴的情形来看,德文西的母亲在他心中应该占了相当重的一部分。
维斯佩尔收好塔莎的笔记,躺下来,头枕在柔软的背包,身体蜷起,不说话了。
一旁的篝火噼啪作响,木柴越烧越旺,火光将随风而动的树影拉得很长,投在洞穴的石壁上。维斯佩尔注视着墙上不断变幻的黑色,打了个哈欠,眼皮一点点耷拉。
就在她快要睡着时,躺在对侧的德文西突然如同梦呓般道:“母亲生我妹妹的时候显现了魔力,被烧死了。”
14. 山岚村
好热。
有人在大叫,叫声变了调,刺疼耳膜。
身上好痛,好痛,好像着了火。她挣扎一下,想要避开这难以忍受的热源,努力一下,往前伸手,手伸不出去,不,试试抬腿,想要离开这里,好热,受不了了,为什么动不了?
她蓦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
叫声在她迟疑的瞬间停住了,原来是她在放声尖叫。
“不……求求您!求求你们!慈悲!……慈悲……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天神哪!”
再惊恐地望去,四周全是火,火舌舔在她赤裸的手臂,在皮肤烤焦的味道里低头,她的下身很疼,很疼,像被撕裂过一样。裙子上全是血,比火焰还要红,滴滴答答的血沿着她的腿往下落,在脚下汇聚成一滩血色的,很快在高温里干涸。
不,不,这是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人类的火不可能伤得到我。
她挣扎着,嘶吼着,烈火炽伤了她,她的皮肤很快成为了一片炭黑,她的头发已经被烧光了,头顶炙热一片,泪水在脸上蒸发,火辣辣地疼,她好像要融化了。
她的确正在融化,火光刺目,浓烟滚滚,一块一块的血肉掉在无尽的烟火中,只有内里模糊不堪的骨头还在抵抗,烈火堵住了她下身的伤口,却又再度因烧伤而让她蜷缩。再没有力气喊了,唯一能动的一只脚踢到什么东西,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漆黑的炭状物体。
小小的,焦黑的,一只婴儿的手,握成的拳头被烤成了一团。
孩子?一个烧焦的孩子?
“烧死她!”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嗓音无比熟悉,她绝望地从火的缝隙眺望,看见了挥动着魔杖的蓝道尔。
蓝道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救了你的命吗?
“烧死她。”另一个声音响起,比蓝道尔的要沉着、要和蔼,却令她愈加毛骨悚然。
那是塔莎,站在她身边的是卡莎,她们面庞从容,和蓝道尔站成一排,口中念念有词——
“烧死她,烧死女巫,烧死女巫,烧死女巫。”
更远的地方,有个男人跟着起哄,火光让他满眼通红,他的声音颤抖而激动,忽而趁着骚动转过身,对一个呆立的男孩推推搡搡,急匆匆地命令道:“离开这里!德文西,离开这里!快点离开!趁他们抓到你之前——”
——!
维斯佩尔猛地睁开眼,她的心在怦怦狂跳,马上爬起身,拉高衣袖。
她的手上只沾着洞里的灰尘,裙裤也是干净的,没有烧焦的痕迹。
她松了一口气,身上的确很痛,那是因为她生平第一次以大地为床。维斯佩尔缓过神来,在一团衣服间竖起双腿,抱住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全都是梦。
人类的火焰伤不了魔王,可是魔王却为这些无能又短命的种族疼得掉下了眼泪。
天已蒙蒙亮,篝火没有熄灭,对面的德文西睡得很香,胸膛起伏,鼾声一阵又一阵。这家伙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在睡前跟维斯佩尔说了个多么可怕的故事。
维斯佩尔抬起手臂,擦掉眼角的一点泪水,浑身都在冷汗里战栗。
她起了身,再也没了睡意,拎着长剑、替换的衣服和一块棉布走出了洞穴,没有吵醒德文西。
天光微明,森林里散着一层薄雾,圣光草仍在明灭,不少发光的虫子悬停在草叶上,几只鸟在树梢上歇息。维斯佩尔吸了吸鼻子,闻到雨的气味,她在这冰冷的湿气里脱下长袍,往河的方向走去。
维斯佩尔脱掉衣服,光脚浸在水里,浸湿棉布,咬着牙在夜风里擦去汗水。
她冻得直哆嗦,但这种刺骨的凛冽感让她清醒不少。
今后怎么办呢?
她来这里已经快一周了,王宫肯定已成立了紧急补救的方案,再担心那边的情况也没有用。
最好能在接下来的路途里弄到一点魔法书,哪怕用不光彩的办法。既然现在找到了施法的诀窍,她得学会更多的魔法。
等等,卡莎提过空间魔法只出现在传说中,塔莎也曾提到过魔法议会的古书……维斯佩尔暗暗整理好思绪,擦干净身体,换上新的裙裤。
回到营地的时候,德文西刚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望着她。
“早安,小治疗师。”他嘟哝着,伸手去够身边的水,篝火旁还挂着一些吃剩的兔肉,他抓了两块,塞入口中。
“早。”维斯佩尔正忙把东西收回包中,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转过头问道:“你动过我的背包?”
“没有啊。”德文西嚼着硬邦邦的兔肉,说道,“怎么了吗?”
“我的面包呢?”维斯佩尔皱起眉毛,她也想吃早餐,继续翻了翻包,“嗯?药剂也不见了。”
德文西一愣,“药剂?”
“我自己熬的治疗药剂,还有万能油。”维斯佩尔飞快地说,把东西拿出来,又塞回去,再翻出来,来来去去好几次。
哪里都没有,她的面包和药剂不翼而飞了。
维斯佩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那样,趴在背包上哀嚎:“怎么可能呢……我的茴香面包……”
德文西思索片刻,推断道:“可能在我们捕猎的时候被山贼偷了?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谁也不知道这山里有什么东西。”
“可我都在营地附近啊。如果有人靠近,我会知道的。再说了……这洞穴里没有人来过的痕迹。”维斯佩尔很不愉快地说。
她很讨厌丢东西,更讨厌在不能使用追踪魔法的情况下丢东西。
只庆幸塔莎给的笔记和那两本书还在——当然了,不会有山贼偷这种东西吧。
“算了,反正丢的也不是什么贵的。”维斯佩尔沮丧地收好包,拎着东西坐到德文西的旁边,不情不愿地伸手扯走剩下的兔肉,“我们得快走,要下雨了。”
两个人攀上山路,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淋着淅沥沥的秋雨到达山岚村。
山岚村被一圈高大的杉树包围,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杉树之内还筑有防御的尖木桩墙,尽管很大一部分已经腐烂,不怎么坚固。
村门的看守一见维斯佩尔胸上的徽章,便放行了她和德文西。
他们顺沿泥泞的石板路快步走进村内。村庄依着山势而建,房屋层层叠叠,湿滑的石阶蜿蜒在房屋之间,领着人们垂直往上。
房子都是以杉木和黑石瓦片造成的,大部分的房门都紧紧闭着,死气沉沉地淹没在雨中。这倒是让上方亮着微光的黑瓦木屋更显眼了,那就是镇公所和魔法议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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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佩尔觉得住在最上面的人,可能都不喜欢往底下来。她在朦胧的雨境里环视这座安静的村子,但很奇怪的是,不少的房檐下都挂着一副鸟骨,和一束枯黑的艾草。
“这是这里的信仰。”德文西冷不丁地说,他注意到了维斯佩尔好奇的目光,“你不知道?山岚村的信仰是山神。你看,山神坛。”
维斯佩尔顺着德文西的手指偏过头,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块空阔的平台,那里立着一座简陋的石碑,石碑前,她眯了眯眼,看见不少堆放的艾草和烧融的蜡烛。
“啊……嗯。”维斯佩尔抹去脸上的雨水,扯高耷拉下来的兜帽以盖住她的魔角。
“冷死了,我们先去旅馆吧?”德文西提议道,指了指一座矗立在半山腰的黑色木屋,那屋檐下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招牌。
维斯佩尔望着那陡峭又狭窄的楼梯,打了一个冷战,点着头说:“同意。”
他们踩上楼梯,踩着湿漉漉的石阶往上攀登。走到神坛平台附近时,有两个人正匆匆忙忙地从顶上跑下来,速度极快,可能是附加了风速魔法。
维斯佩尔和德文西停下脚步,自觉挪到台阶的一侧,为赶路的人让出一条通道。
最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粗糙棉布衣、身材壮硕的黝黑男人,另一个则身穿绿袍,戴着避雨的兜帽,手里握着一根平平无奇的杉木魔杖。
维斯佩尔一眼认出来,这是这个村里的绿袍法师,塔莎说过,山岚村没有蓝袍,以前有极重要的事都是蓝道尔去的。
身材壮硕的男人看起来很慌张,跑在前面,绿袍法师一边喊着“您慢点”,一边狼狈地提着他的长袍跟在后面,小心不要摔在这石阶上。
“慢不了!慢不了啊!我的好法师!你不知道!那斧子扎进了他的腿里!再慢腿要保不住了!”壮硕的男人大声嚷嚷道,“您快点吧!哎哟!您就不能施个魔法吗?”
“我不会那样长距离的魔法……”绿袍小声抱怨,一双皮靴哗啦啦地踩在水坑里,溅起满地的泥点。
那两人一路跑着,路过维斯佩尔和德文西的时候,绿袍顺带瞥了两人一眼。可没想到,他蓦地大叫一声:“真的托山神的福!这个时候!”
他用魔杖指着维斯佩尔,脚步没停:你!对,快跟我来!”
维斯佩尔怔怔地歪了歪头,“啊?”
绿袍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倒回来,“治疗师学徒!快跟我来!村里的治疗药正好用完了……”
他毛毛躁躁地扯过维斯佩尔的长袍,一道风速魔法随即砸在她的身上,拉着她一起跑下台阶。
“呃……我才刚爬上来啊……”维斯佩尔莫名其妙,眼看长袍就要被他撤掉了,只好跟着一起跑起来。
大概……是为了救人吧,这样急躁。
“别呃了!快走!”跑在最前面的男人催促着,绿袍紧了紧揪住维斯佩尔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埋怨声不停:“该死,我的山神呐!这家伙的家怎么会在最底下!”
不知怎么的,德文西也紧跟着跑在后面。四个人就这么前前后后地跑到底层,男人领着他们进入了这一层唯一一间虚掩着门的木屋。
站在门边的维斯佩尔气喘吁吁、浑身湿透,被浓烈的血液气味熏得皱起鼻子。
15. 治疗术
屋内挤满了樵夫和猎人,有几个身上的蓑笠仍在不住滴水。几捆树柴和新鲜捕获的猎物堆放在门边,血水被淌入的雨水稀释,在地面形成粉红的小水洼。
一听见开门声和引路人的叫嚷,屋里的人都自觉退到两侧,给绿袍法师让出一条路。
茅草铺成的简陋床铺上躺着一名不住呻//吟的伤者,维斯佩尔望了一眼,瞳孔颤了颤——一把粗粝的斧头扎在他的大腿上,应该刺入了股骨,涌出的鲜血流得满床都是。
听说是下雨路滑,被树根绊倒了,就这样倒霉地被自己的斧子扎进血肉。
另有一个中年女人坐在床边,焦急得五官都皱成一团,颤抖地用毛巾擦掉男人的血和汗,“撑住啊!亲爱的……法师马上就来了!”
“费尔南多法师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女人马上抬起头,哀求道:“费尔南多!大法师!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
“不要担心,让我先看看。”绿袍法师费尔南多颔首道,还在喘气,冷冰冰的雨水让他嘴唇发着抖。
他没急着过去,而是摘下兜帽,往维斯佩尔靠近一步,压低声道:“这位学徒,你会治疗术吧?村里的治疗药剂前几天都用完了。”
维斯佩尔对上费尔南多沉在暗光里的褐色眼眸,从里面读到了一点隐藏的慌张。哦,费尔南多对是否能治好这个樵夫毫无把握。
“我刚开始巡礼,只会最简单的治疗术。”维斯佩尔没打算说谎,她走近一点,一寸一寸观察着床上人的伤口,靠近费尔南多说道:“他伤得太深了,我不知道我的治疗术能不能治疗骨头,但骨头没断的话,时间就是最好的治疗。”
说完,维斯佩尔轻轻地咬住舌头,完全不相信她竟然说出这么一番看起来合理,实际上却是胡乱编造的话。
然而,费尔南多却觉得维斯佩尔说得不错。他猛猛点头,带着维斯佩尔走到床边,“好,我们先止血。准备怎么做?”
准备怎么做?维斯佩尔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瞪着费尔南多——这家伙是真的毫无把握啊?
此时此刻,满室的人都将乞求的目光投在维斯佩尔身上。她只得压下了心里的鄙夷,默默地探出手,抚在伤者那条血肉模糊的腿上。
床上的人哼了一声,那把斧子深深地嵌入肌肉,创口巨大,血流不止。但从魔力的反馈来判断,骨头没有折断。
维斯佩尔收回手,快速做出行动指示:“你能用魔法把斧头移开?用最简单的移物魔法就行。”
绿袍说:“应该没问题。”
“好,他的骨头没有全部折断。”维斯佩尔扔下背包,挽起长袍的袖口,“你把斧头移开的同时,我来施展治疗术,怎么样?”
“可以。”费尔南多莫名其妙地跟着维斯佩尔挽起袖口,一副要上战场的样子,将魔杖对准受伤的男人。
“等等,”维斯佩尔又把头转向其他人,思考着说道:“嗯,你们,如果可以的话……能去采些水幻草,哦,山里可能没有。但奇奇拉果应该有吧?还有影球草、赤鹿苔藓……”
有人在点头,“我们都认识,本来家里都应该有的,可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的都用完了……”
“用完了?”维斯佩尔猛地抬头,但很清楚现在不是纠结这个事的时候,“那赶紧去采呀!愣在这里做什么?这几种药草在山里应该很常见。”
“哦、哦!”穿着蓑笠的三个樵夫马上转身,德文西也跟着说:“我也去帮忙吧。”
“好了,这位……夫人?”维斯佩尔吸一口气,看向床边的女人,“我们没有止疼药,得找块布勒住你丈夫的嘴巴,别让他疼得咬到舌头。”
维斯佩尔记得对俘虏拷问的时候,那些审问官就是这么干的。
女人并不知道维斯佩尔脑子里浮现的是一副可怕的景象,她感激地看着维斯佩尔,连连点头地照做了。
最后,维斯佩尔转向费尔南多,示意道:“准备好了吗?要直直地抬起斧子,速度要慢,一点儿都不能歪哦?”
“应该……可以。”费尔南多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紧张地盯着那把斧子。
只能相信他了。维斯佩尔闭了闭眼,双手放到男人伤口的侧面。
“我数,一、二、三——”
费尔南多低声念出一句移动的咒语,他的魔力在空气里形成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托起那把血迹斑斑的斧头。
与此同时,维斯佩尔唇边迸出了治疗术的咏唱,“库尔,库尔,格利玛,库尔。”
她念得全神贯注,保持之前给箭飞鼠治疗时一样,在心里一遍遍复述等价交换的信念,继而献出她的魔力。
很快,映亮的绿光从她的掌间绽开,覆盖在伤口上面。
费尔南多的魔杖引导着斧头上升,一寸、一寸,在离开男人身体的一瞬,一小股温热的血柱从创口猛地溅出,洒到最近的维斯佩尔脸上。
床上的男人剧烈地挣动,瞪大了眼睛,疼得整个人从床上弹起。
女人惊恐地尖叫:“治疗师!他,他……”
维斯佩尔没有理会女人,也没有在乎面上的鲜血,而是将全部的魔力都倾泻进男人的伤口里,让绿芒沿着伤口快速地游走,如同针线一样拉扯着皮肉,把它们缝在一起。
“哐当。”
费尔南多把滴血的凶器扔到一边,帮着女人紧按住床上挣扎的男人,以便维斯佩尔可以进行更好的治疗。
维斯佩尔一遍遍加强信念,操控着魔力,望着那一点点愈合的伤口和点点散落在腿上的温热腥红,忽而想到什么。
她没有任何的犹豫,换成以一只手维持着治疗魔法,另一只手飞快地抬起,抹去脸上的红血。
转移,交换。
她把血抹在男人的伤口上,闭上眼,默念道:转移,魔法之神或者天神呐,请让这些血液转移回他的身体里吧,就像它们来时那样——
顷刻,床铺、斧头、以及她身上的血液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呼唤般浮起。血珠一颗接一颗连接,如手链般接上了维斯佩尔最开始抹在男人身上的血迹。
紧接着,血液全都倒流回去,那道可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拉拢。当绿芒渐渐散去时,男人的伤口处只留下一条粗糙的、泛着粉色的新肉痕迹。
维斯佩尔垂下手,跌坐在床边,全身感到一阵无力。湿漉漉的长袍黏在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喷嚏。
但目见那道愈合的疤痕,成就感宛如圈圈涟漪般在她的心里散开,越来越宽阔。她又一次成功了。
费尔南多正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说不出话来,“你……”
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勉强支起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腿,尝试动了动脚趾,接着如释重负地跌回床里。因为被布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感谢,又像是在哭。
“别动!”女人立马扑过去,抱着男人呜咽,“你的腿没事!没事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就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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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离我而去了……”
两夫妻的双眼都溅满泪花,“谢谢你们,大治疗师!大法师!”
“……别乱动。”维斯佩尔再次把手按在男人的腿上,随即翻出那本初级治疗书,按照里面的步骤把男人的腿用两根木柴固定好。
她对女人说:“我没法保证骨头长好了没有,我明天再来检查,好吗?”
嘱咐过女人怎么制作难喝的赤鹿苔藓补血剂后,维斯佩尔跟着费尔南多离开了男人的家。
天已经全黑了,雨越下越大,在这样磅礴的雨天里,唯一能照明的就只有各家各户幽暗的烛光。远远望上去,雨中层叠的房子仿佛是沉浮在海里的灯笼。
费尔南多倒腾半天,算是成功施展了一个光球术,于是颇为客气地在前面带路,领着维斯佩尔和德文西到那座小旅馆落脚。
“维斯佩尔,刚刚真的很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想这个男人要失去那条腿了。”费尔南多无力地笑了笑,像是想缓解尴尬。
维斯佩尔累得都懒得去揶揄这无能的绿袍了。她面无表情地看费尔南多,冷不丁地问道:“那这能算我通过试炼了吗?”
说到这个,费尔南多停下脚步,抓了抓兜帽,迟疑道:“呃……”
维斯佩尔径直别过脸,懒得去掩饰她的不高兴:“好吧。你有别的任务想交给我。”
费尔南多摆了摆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澄清道:“不是那样,只是……村里的治疗师外出了,我希望你能在她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留在这里,帮帮我们。”
“治疗师外出了?这很少见……”一直在旁边留心听话的德文西忽而插嘴道。
他们停在旅馆前,维斯佩尔心下了然地轻哼一声,抬起头去盯费尔南多那张想解释点什么的脸。
“不是外出了,”她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声音故意放得很轻:“而是失踪了。治疗物品也不是用完了,而是丢失了,我没猜错的话,这一带正在发生一些怪事,不是吗?”
费尔南多沉默了片刻,最终也没有否认,反而是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你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学徒,维斯佩尔。明早吧,我会正式给你下达试炼的任务,希望你能帮帮我们。作为报酬……”
他的目光瞥向旅馆,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们今晚的晚餐由我来请吧。我会为你们解释发生了什么。”
三个人走进这家不大的旅馆。
二楼是一个给旅客居住的宽敞空间,挨着壁炉的内侧放着四张木床,垫着厚实的粗麻布,作为床单,再盖有一层粗糙的羊毛毯。外侧则被布置成附有两张木椅的公共休息区,地板是两张鹿皮,应该有些年代了,被无数的脚印踩得乌漆漆的。
维斯佩尔和德文西轮流换过一身没这么湿的衣服,把换下的衣服和行李都整理出来,架在壁炉前烘干。回到楼下的餐厅时,费尔南多正在壁炉前烤火,和忙着烹饪的老板有说有笑。
这家旅馆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所以老板十分热情地拿出了陈年的存粮。
壁炉前的长桌上摆着一份可口的兔肉派,烤腌制山鸟肉、鸟腹中塞满了浓郁的香草,一份水煮的土豆杂菜、洒了很多胡椒,一大木盘的黑面包。老板又端来一壶加热好的香料酒,茴香的味道芬芳扑鼻。
费尔南多向老板道谢,随后忙忙碌碌地开始倒酒。他朝落座的两人举起酒杯,笑容可憨地说:“来吧,两位来得不是时候的客人。这样的酒,特别适合这样湿冷的雨天。”
16. 山神
哦,这个兔肉派还挺可口的。
表皮酥脆,内里的兔肉炖煮得软烂多汁,完全没有德文西烹调那只的腥膻味。
维斯佩尔边吃,边在心里暗暗地赞叹,眼神不由自主地瞄到还在忙碌的老板。
老板正在靠近厨房的柜台上揉面团,一大块黑麦面团放在撒了一层薄薄面粉木板上,被他那只粗壮的手臂反复地推压,面团发出嘭嘭的气体音。
维斯佩尔看得眯了眯眼,低头咬下一大口面包。
“呃,维斯佩尔,你有在听我说吗?”费尔南多忍不住了,终于发问道。
维斯佩尔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仰头喝一口暖呼呼的香料酒。这一刻,她才感觉这两日的疲惫和刚刚透支的魔力有那么一丁点恢复了。
她说:“听着呢,不就是村里这一周都在丢东西。”
费尔南多点点头,“是啊,很奇怪。自从治疗师离开了村子,接二连三地有人提到他们家的药草都不见了。我只得把治疗剂都分了出去,很快见了底。”
维斯佩尔搁下木杯,擦了擦嘴巴,捻起一颗莓果,说道:“除了药草以外,还丢了什么东西吗?村里有没有人生了很严重的病?然后买不起药?”
莓果酸透了,她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不会的,村里的治疗剂原材料本来就是大家共同采集的,所以是免费领用。至于其他丢失的物品……我倒是没怎么详细听说。”费尔南多思索着说,“但是,这个时节,村民们都忙着进行入冬的准备,所以没注意到也是可能的。”
维斯佩尔应声,眼角的余光在这时扫到跨坐在椅子上的德文西。他早就酒足饭饱,连酒也不喝了,现在抱着双臂,一副若有所思地靠在一根粗大的木柱上。
注意到维斯佩尔探询的眼神,德文西放开双手,看向费尔南多:“会不会……跟山神有关?”
“山神?”维斯佩尔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刚出口,柜台后面的老板投来同样疑惑的目光,这边的费尔南多则皱起了眉毛,嘶嘶地抽了一口气,连连摇头。
德文西自知失言,只顾着喝酒,不再插话了。
直到当晚,维斯佩尔和德文西简单地清理了身体,躺在二楼的床铺上,德文西才向等待着他解释的维斯佩尔开口。
“这里一直有关于山神的传说。传说山神原是一头受伤的狼怪,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懂得了人类的言语。一次长达十年的干旱,山里的树都枯死了。”
“狼怪实在看不过人类的自相残食,带来了深山的野兽肉作为食物。但作为交换,它要求村庄每年在新年的时候,献祭一个初生婴儿,以保佑来年不会陷入饥荒。”
维斯佩尔背脊一凉,在黑暗中蓦地转向德文西,“婴儿?!”
“当然,这只是古老的传说。”德文西放轻声音,羊毛毯在他翻身的动作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不过,到去年为止,山岚村每年都会在山神祭典中供奉一部分的收成。”
信仰与祭祀。维斯佩尔记得,以前在卡兰德的课里有提及过。
像是人类或者兽人这样短命的种族,因为自身力量过小、拥有的时间过少,在无法达成目标的时候,就会不断地借助外力,将信念寄托在别的事情上,这样失败的时候,也会告诉自己,是神灵没有显灵。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信仰通常难以考究起源的真实性。
其实在今天下午,维斯佩尔自己就深刻体会到这样的心情了——当她没有把握魔法能否成功释放时,她不由地在心里祈求了这个世界的神灵。
“真是奇怪的信仰。”维斯佩尔评价道,“这个世界……呃,我是说,这片大陆其他的地方也会这样吗?”
德文西颇为耐心地为维斯佩尔列举:“越是交通不便、越是危险度高的地方,就越容易产生信仰。奥斯库罗森林里的人信奉湿地河神,蒙塔尼亚的矿工们会向大地神格里姆祈求矿洞平安。传说中,很久以前,居住在奥菲恩之痕的人们总是会向龙神许愿。”
维斯佩尔打了个哈欠,哑着声说:“德文西,你懂得真多。”
德文西笑了笑,“是啊,我小时候的愿望是当个王廷历史学家来着。”
心里咯噔一下,维斯佩尔回想到昨天晚上的梦。
她不再想继续这个惊悚的话题了,只轻轻地向德文西道了晚安。
第二天早晨,雨势减小,费尔南多在村中公告栏贴出了征集采集材料的告示,德文西于是便应募,跟着樵夫们进了山林。
维斯佩尔则和费尔南多去了昨天樵夫的家里。
她将费尔南多从魔法议会找到的书摊开在床边,按照触诊、叩诊、检查魔力流动的方式进行了诊察。
床上的男人面色已然大好,腿上只留了个嫩粉色的疤,触碰上去也不怎么疼痛了。
“嗯……”维斯佩尔合上书,没什么把握地说:“总之,这一周半个月,还是小心点为好。”
他们与两夫妇道别,站在门外,费尔南多递给维斯佩尔一卷羊皮纸。
他揉了揉眼睛,显然还没睡醒:“按照你昨天的意思,我把村户的名单都列出来了,你确定要……逐户逐户去查看?”
“既然都在发生不明不白的事了,彻查就是最好的办法。”维斯佩尔没有动摇地说,“这个事都持续一周了,怎么都不上心?”
这位懒惰的绿袍可能单纯地不想从魔法议会走下来。
但很遗憾的是,他是村里唯一的魔法师,镇守的士兵也就寥寥三四人,都是由猎人们兼任的。
“不过是些小事……”绿袍挠了挠耳后,露出一副倦怠的表情,“你这个外来学徒,不知道平时我要做的事那么多……按我说,你就在这里乖乖待几天。等到治疗师回来,我会把试炼之证给你的。”
维斯佩尔挑起眉毛,反问道:“万一她不回来呢?万一她真的被山神——”
“嘘!”费尔南多瞪大眼睛,连忙捂住维斯佩尔的嘴,“别乱说。治疗师是三天前自己离开了村子,看守的士兵目见到的,本以为她只是外出一下。”
维斯佩尔拍掉费尔南多的手,翻了个白眼:“行了。不管怎样,最好的办法都是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解决它。山神也好、野兽也好,东西总不能是凭空消失的。”
她有预感,只要把这些事都拼起来,自然而然就能找到治疗师。当事情的发生过于巧合,那么,它们很有可能就不是巧合。
绿袍叹了一口气,为他和维斯佩尔附加一层最基础的风速魔法,开始走访各家各户。
在这方面颇有经验的维斯佩尔主动揽下负责提问的角色,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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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多非常怡然自得地操控羽毛笔,记下村民的话。
底层一家门窗紧闭的猎人家里,正在喂奶的女人告诉他们:“丢东西?应该不是丢的,只是我丈夫采的那一篮子浆果和几块挂在外面的腌肉不见了,怕是山鼠偷了去罢!”
隔壁的木屋,眼睛不太好的老人闻言,弓着身去翻找柜子:“哦,说起来,我的蜡烛呢?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完了吧,你知道那东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中层的一户樵夫家中,刚过四岁的小女孩兴奋地对二人说:“是遭老鼠啦!妈妈给我烤得干面包不见了,或者是爸爸偷吃了吧!哈哈,爸爸可从来不会承认……”
另一位妇人拉住费尔南多,“噢……是丢了。我上次不是跟你提过吗?我儿子辛辛苦苦下山采的那两捆枯骨水芹,本来是为了给孙子备着治腹泻的……”
除了这些,他们逐渐完善了丢失物品的清单:药材,食物,一些蜡烛、布料或者琐碎到难以注意的日常用品,比如说用剩的蜡烛、羊脂、布料,甚至布娃娃。
其中也有显然不属于丢失的范畴。比如说一个妇人气恼地抱怨自己的木雕戒指不见了,维斯佩尔却敏锐地帮她在供奉山神的木碗里找到了。
如此类推,那个孩童的娃娃可能只是掉在柜底或者哪个缝隙里了。还有倒数第二场那户老人在门前种下的圣光草,大抵只是被鸟儿叼走了。
他们再度爬回旅馆的那层,此时已过中午,停雨之后不算热烈的阳光落在大片的黑瓦顶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山中依然弥漫着一层薄雾,他们停下脚步,望见在山神祭坛的那一层,几个村民蹲在那里祭拜,点燃了几束枯黑的艾草,刺鼻的黑烟悠悠往上飘散。
费尔南多收回眼神,手中正握着记得密密麻麻的羊皮纸,羽毛笔记了他们刚才倾听时忽略的不少细节,其中就有一条线索值得注意。
一位忙着织布的老妇人发现厨房丢失了血肠,提到她依稀记得许多年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不过,当维斯佩尔他们追问她具体的细节,她是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只说那次丢的东西更多、更贵重,大部分都是食物,最后村里被迫提早进行了山神祭典。
山神祭典,维斯佩尔听费尔南多说,那是在新年时候才举行的。
祭典之前的一天晚上,山神祭坛前会搭起长长的木桌,各家各户的供奉品放在上面,供山神挑选。那天夜里,村民们会紧锁家门,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来看祭坛。
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发现,食物都被啃食过,或者消失了。
然而,在人们的思想观念越来越开明的今天,村里的年轻人开始猜测是山兽或者魔物偷吃了祭品。曾经也有调皮的男孩摸黑溜出家门,蹲在暗处,偷看山神的模样。
结果第二天,男孩果然信誓旦旦地声称,山神只是几只偷吃的皮毛野兽。村里的老人只笑了笑,当做童言童语,这项传统依然保留到现在。
费尔南多卷好羊皮纸,对维斯佩尔说:“我没想到丢了这么多东西,我想,我们得找村长谈一谈……”
维斯佩尔连连点头:“我们越早解决越好,我很赶时间的。”
维斯佩尔心里其实暗暗压着一点猜疑,她总觉得这个山神传说,背后隐藏的不是神祇,而是某种狡猾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