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对门住着前学弟这件事》 第1章 旧照风波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才刚进六月，海市的空气里便蒸腾起一股黏腻的热浪，知了在枝头声嘶力竭地预演着即将到来的酷暑。 海市气象局三楼预报平台的办公室，是这片燥热中难得的清凉孤岛。 中央空调悄无声息且任劳任怨地输送着冷气，换来每一个踏进门内的同事一句由衷的感叹：“有空调真好啊。” 沈云舒放下刚在茶水间接满的温水杯，坐在属于自己的工位上，带着点认命的神情，悠悠咬了一口已经冷透，油脂微微凝固的包子。 顶班的消息来得太匆忙，这份原本是晚餐的吃食，硬是拖成了宵夜。 她身上还穿着录制节目时那套略显正式的套装裙，只是将那头“身负重任”，让她看起来更稳重可信的假发套取了下来，顺手脱下了西装外搭，露出里面一件简单的纯白色棉质短T。 柔软的布料贴合着身体，终于带来一丝久违的松弛感。 手边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滑开接听，那边传来一个热情洋溢的女声：“您好，请问是沈云舒女士吗？这里是云麓大学校友会……” 对方先是热情祝贺她毕业后的成就，接着便正式邀请她作为优秀校友代表，参加下月举行的母校百年校庆庆典。 说到最后，对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熟稔的促狭：“沈学姐，您可是我们公认的气象女神，这次返校，不知道多少学弟学妹盼着一睹风采呢！” 沈云舒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角，指尖无意识地绕着钢笔帽。 母校盛情难却，她略一思忖，应承下来：“您太客气了，这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准时到场。” 挂了电话，一口气吃掉最后一口已然失去风味的包子，将包装袋精准投进角落的垃圾桶。 随即她微微仰头，松开发绳，丰厚如云的乌发蓬松开来，似窗外沉静的夜色，将她整个肩背温柔的笼罩。 一丝清凉顺着发丝蔓延到头皮，她满足地喟叹一声。 然而，纵有空调不遗余力地加持，在这间坐了将近十个小时的椅子上待了不到一刻钟，一股莫名的，从心底里钻出的燥意，还是悄然攀上了沈云舒的心头。 这燥意来得蹊跷。 不全是夏日闷热被阻隔在外的缘故，倒更像她身体里某个无形的，精密的气压计，正敏锐地探测到了某种外界无法察觉的低压涡旋正在逼近。 她向来对天气有种超乎数值模型与卫星云图的直觉，这种直觉曾多次在关键的预报节点给她带来灵感，此刻，这根心弦又被轻轻拨动了。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抬手将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并没有深究的打算。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电脑屏幕上那个疯狂闪烁的企鹅头像吸引了去。 对话框里，大片的文字消息如瀑布般刷过。 根据她多年吃瓜，不，是多年关注网络动态的经验，一般出现这种情况，正暗示了有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大事件”正等着她。 这不比那冷掉的肉包子好吃多了？ 沈云舒身体前倾，将键盘拉近自己，噼里啪啦地打字回应：【正在阅读中，请勿打扰。】 那头似乎一直守在屏幕前的好友江桐，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沈云舒纤细的手指滚动鼠标，将对话框拉到最上面，果然，江桐从第一句话开始，就毫不掩饰她那颗熊熊燃烧的想看热闹的心。 江桐：【你快看校友论坛！！你大二那张在图书馆窗边看云的照片被扒出来了！】 大二的照片？ 沈云舒内心哐哐撞大墙，恨不能穿越回去把那个坐在窗边发呆的自己拽走。 但面上依旧端着一副八风不动的沉稳面孔，回消息：【这么多年了，为何不让往事随风。】 江桐：【不过跟你说个鬼故事，现在网上都找出你新生军训时被罚站军姿的照片！哪个缺德鬼从教官私藏相册里扒出来的啊？简直是考古学家！】 沈云舒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手指微颤，不可置信地点开江桐随之发来的链接，将那所谓的“黑历史”照片放大，再放大，来回翻看，最终绝望地确认，照片里那个晒得黝黑，戴着不合尺码的军帽，一脸不服气地站在队伍末尾的女孩，确实是她本人，如假包换。 说归说，闹归闹，你这是要闹哪样？ 天爷啊，我那时候黑的跟炭似的啊！简直是她光辉形象上的一道“史诗级”裂痕！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评论区，果然，这张“触目惊心”的照片下面，评论格外“精彩纷呈”。 【哈哈哈哈原来女神也有这样的时候！】 【这反差萌我爱了！】 【果然颜值需要肤色来衬……】 【这是一个人？我不信！】 仿佛知道沈云舒心情不算美妙，江桐紧接着又夸了一句，毕竟沈云舒口中“黑得跟炭似的”，其实也只是没有她平时那么冷白皮了而已，放在普通人里，顶多算个健康的小麦色。 江桐：【不得不说，你那个时候是真年轻啊。现在在某博“气象女神”投票里杀进前三了！】 沈云舒的目光在“气象女神”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这并非一个普通的网络票选，而是由云麓大学与教育频道联合发起的权威项目。 它的意义，远不止一个虚名。 这场评选的最终优胜者，将被授予“特邀科普大使”的称号。 这不仅是一个荣誉头衔，更意味着一系列实实在在的职业机遇：参与高规格的线下讲座，拍摄公益广告，主导融媒体科普宣传……所有这些，都是面向公众推广气象科学的重要平台。 然而，最核心，也最引人瞩目的奖励，是那个几乎让所有气象从业者都心动的机会，优胜者将被推荐参与央视一档全新气象科普节目的筹备工作。 对于身处这个行业的人来说，这无疑是职业道路上的一座灯塔。 它是一个梦寐以求的跳板，能将一个人从日复一日的常规工作中托举出来，推向一个更广阔，更具影响力的舞台。 在那里，个人的专业见解与天马行空的创意，将有机会通过国家级媒体，触达千万观众。 沈云舒摸了摸桌边的小雏菊镜子，镜中映出她略带倦容却依旧精致的脸。她撇撇嘴，回了江桐一句：【唉，现在是老菜梗子了。】 取下发套后，浓密的黑发与刻意修饰过的五官形成鲜明对比，反而将连日加班带来的疲惫衬托得无处遁形 这个班上的，她要不高兴了。 上了两年，不想上了。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而出，心里那簇名为“逃离”的小火苗便呼呼作响，再也吹不灭了。 更何况，她是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江桐：【我的天你是没看见评论区，全在问这个侧影是谁，“十分钟我要这个小姐姐全部资料”都刷屏了！你记不记得那天本来要拍气象观测作业，结果你往窗边一坐，阳光刚好落在你睫毛上，我顺手按了张连滤镜都没加！】 江桐：【现在这张都快成校园传说了，学弟学妹们都在扒你当年穿的是哪家衬衫（偷笑表情）要我说你就该把衣柜里那件淡蓝色衬衫供起来，现在官网都断货了！】 看着好友夸张的描述，沈云舒无声地笑了，指尖在键盘上轻敲：【你说呢，当年好些东西都没带走。】 那时候她匆忙毕业，好些事情都不了了之。 江桐：【隔壁系那个总端着单反的学长刚还跑来问我，说当年怎么没发现气象系藏着这么个神仙学妹，现在号召大家都给你投票。笑死，他肯定忘了大二气象演习时谁把他怼得连夜重写报告！】 【记得，脑子有坑的那位。】沈云舒利落地敲下这行字。为了几张所谓有冲击力的照片，竟不顾模拟出的危险天气下群众转移安置的流程，这种本末倒置的行为，活该他被怼。 思绪却因江桐提及的“大二”两字，不受控制地飘忽了一瞬。 那个总能把复杂物理公式讲得清晰透彻，逻辑严谨得令人发指，却在她面前偶尔会显露出一丝拘谨的学弟面孔，毫无预兆地掠过脑海。 他穿着一身浅蓝色衬衫，站在物理竞赛的领奖台上，眼神沉静得像秋日的深潭，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陆百川现在在国外怎么样了…… 这念头如风拂水面，只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消散。 她重新聚焦于屏幕上的唇枪舌剑，仿佛刚才的走神从未发生。 江桐：【不过说真的，你看见现在排第一那组棚拍写真没？假睫毛都快飞出发际线了，哪像咱们这张，连你钢笔漏墨染黄了《大气动力学》扉页都拍得清清楚楚！】江桐还在不遗余力地安利着那张“神图”。 沈云舒嘴角挑起一个无奈的弧度，接下来的消息都没什么含“舒”量，她一目十行地往下滑，正准备结束话题，江桐突然发来了投票链接，开始疯狂刷屏。 江桐：【快快快！投票！！！还有两天时间，我们真校园女神绝不能输给那些摆拍！就差几十票了！冲啊！】 沈云舒回答的话还在对话框里没发出去，对面又补了一条长长的语音过来。 她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22点整。 是时候下班了，电脑关机。 她从随身的大托特包里翻出耳机戴上，这才点开那条语音条。 江桐清亮亮，带着点咋咋呼呼的嗓音立刻涌入耳膜，像是夏日里刚刚开盖，冒着滋滋凉气的橘子味汽水，是她独有的味道，光是听着就让人心情莫名明媚起来。 张辰看见沈云舒志得意满的笑容，心下恼恨，转身走向了茶水间。 “小满，”他走进去，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献宝般的得意，“我有个办法，能让你的票数远远超过她。” 林小满从饮水机前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担忧：“什么办法？张辰，你别做傻事。” “你放心，我有分寸。”张辰凑近了些。 林小满没有立刻接话。 她沉默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目光落在窗外，过了好几秒，才轻声说：“我相信你做事有谱。只是……千万别让人抓到把柄，我不想连累你。” 她没有问具体是什么办法，也没有明确赞同。 但这句“相信”和“不想连累”，像一剂强心针，让张辰更加坚定了决心。 “等我消息。”他郑重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林小满转动身体，目光不经意的掠过办公室的方向。 沈云舒。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不深，却始终存在。 她记得自己刚入职时，曾真心崇拜过这位才华横溢的师姐。 有一次暴雨预警，沈云舒顶着黑眼圈在会议室连续熬了二十个小时，只为反复核对一条模棱两可的台风路径。 那股对专业的执着，林小满至今记得。 可崇拜在日复一日的比较中，渐渐变了味。 她来自一个小县城，父母几乎掏空了家底供她读书，每次通话末尾总是那句：“小满啊，在单位要争气，要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 而沈云舒，好像轻轻松松就拥有了她拼命想得到的一切，才华，名气，甚至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从容。 想到获得“气象女神”后能得到什么。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重新点亮屏幕，手指在自己那张精心修饰的宣传照上轻轻摩挲。 这一次，她不能输。 第2章 暗流涌动 沈云舒收拾好个人物品，她拎起包，终于走出了这栋灯火通明的大楼。 这里是她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上了两年班的地方。 每天与数据，云图，镜头打交道，将变幻莫测的天气用最精炼的语言传递给千家万户。 她能有如今的名气，始于一次意外的破圈。 大约是前年六月，她如同往常一样，利用休假时间去郊外的织霞坪养老院，给老人们讲解一些基础的天气知识和防灾要点。 她那深入浅出，生动有趣的讲解，被一位来此游玩采风的自媒体朋友拍了下来，做成短视频发到了网上。 经不住对方三番五次的诚恳请求，以及内心那点或许能让更多人了解气象，规避风险的想法，她半推半就地，以“云舒老师”的身份，在网上做起了气象科普。 没想到，凭借过硬的专业知识和亲切出色的外形，阴差阳错地被电视台发现，几经辗转，最终还是兜兜转转回到了聚光灯下，走上了这条在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康庄大道”。 突然说要离开，心里还真是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舍不得。 不过没关系，这点小情绪，吃一顿好的应该就能治愈大半。她乐观地想。 思绪纷杂间，已回到了家。 甩掉高跟鞋，反手锁上门，将喧嚣与燥热彻底隔绝在外。 沈云舒直奔洗手间，动作利落地卸掉脸上厚重的妆容，用温水洗去最后一丝黏腻感。 素着一张清丽的脸，她趿拉着拖鞋走进客厅，一把捞过沙发上那个陪伴她多年，毛发都有些塌陷的熊猫玩偶，熟练地枕在头后，然后任由自己像散了架一般，与柔软沙发来了个“四仰八叉”的亲密接触。 四肢百骸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放松下来，辞职！辞职！一定要辞职！ 就在这时，手机又“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再次跳出江桐的名字。 江桐：【诶对了...刚张姐偷偷问我，能不能劝你用校友账号在某博发个言？引个流就行！毕竟你这张照片带动的报名咨询量……据说都惊动招生办了！咱们云麓百年校庆也快到了，这可是双赢！】 张姐是江桐大学时期的辅导员，为人爽朗热忱，当年没少照顾她们这两个愣头青。这份人情债，沉甸甸的。 沈云舒摇了摇头，失笑。 沈云舒：【账号密码发我一下。】 江桐瞬间爆发出胜利的欢呼：【你要是不知道发什么，他们连通稿都写好了，你听听，从云麓到云端，“气象女神”与你共赴山海…】 这都什么跟什么，结果都还没出来呢。 沈云舒心里琢磨，通稿这么尴尬的话我可不发，手指从相册划过，选择了一张云朵照片，随手添画上图案。 下一秒就转发了云麓大学招生办的官方公告，配上了三个简单的字：来追风。 几乎是瞬间，手机就涌入了无数点赞和评论的提示。 沈云舒还来不及细看，屏幕上，江桐的下一条文字消息紧跟着跳了出来： 江桐：【（压低声音说秘密表情）对了，跟你说个重磅消息，陆百川回国了！而且，校友会名单上，他的名字跟你排在前后脚！】 “陆百川”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湖中间的石子，在沈云舒心间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对方发来的陆百川在学术论坛的抓拍图紧随而来，那人站在满屏公式前，袖口卷到手肘，与十八岁在课题组擦肩而过的侧影微妙重叠。 屏幕上反射出她有些怔忪的面容，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还是大一的冬天，她还是一个小透明，接到一个任务，就是带领那群天赋异禀的学弟学妹们，进行为期一周的前沿课题体验。 她穿行在这一群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之间，解答着他们或认真或刁钻的问题。 然后，她注意到了坐在角落的陆百川。 他比周围的人都显得年纪小，身形清瘦，穿着干净的校服，独自操作着面前的终端。 小组讨论的时候，他总是很少发言，偶尔开口，提出的观点却是一针见血，带着超越年龄的透彻。 但往往，他的话会被其他更活跃，嗓门更大的人有意无意地打断或忽略。 有次她看见一个男生在他调试模拟参数时，不屑地撇撇嘴：“小屁孩，懂什么？” 她也看见过分配任务时，最繁琐，最基础的数据录入部分，被理所当然地推到他面前。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接过，那双过于沉静的黑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沈云舒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是从高中竞赛一路走来的，知道那种因年龄而被轻视的感觉。 于是，她走了过去，没有直接指责谁，只是声音温和却清晰地对着整个小组说：“气象模型的构建，每一个基础数据都至关重要，是支撑所有华丽结论的基石。能把基础做扎实，非常了不起。” 说话时，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几张略显倨傲的脸，最后，落在了那个安静的男孩身上，冲他鼓励地笑了笑。 偶尔轮到她进行个别指导，走到他身边，沈云舒才真正看清他的操作。 他并没有抱怨，也没有敷衍那份“基础”工作，反而是在高效完成数据录入的同时，已经在尝试优化模拟程序底层的数据流向，几个参数的调整，精准又大胆，让整个模型的运行效率提升了一截。 沈云舒是真的惊讶了。这不仅仅是完成任务的范畴，这已经是在进行创造性的优化了。她忍不住俯身，仔细看着屏幕上的代码流，脱口而出： “哇，你很厉害啊！这个思路……比我们系里一些学长都清晰！” 她是真心实意地夸奖，带着发现璞玉的欣喜。 陆百川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但那白皙的耳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起了红晕。 在后续的几天，她会有意无意地多关注他一些。 课题结束那天，他走过来，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对她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学姐。” 沈云舒笑着摆摆手：“是你自己优秀。期待明年在云麓见到你哦！” 随口一句鼓励，像对所有有潜力的学弟学妹说的那样。 她只是觉得，这个学弟，虽然话少了点，但……还挺可爱的。 她并未将这次短暂的交集太过放在心上。 直到一年后的迎新季。 她在物理系的新生接待点忙碌着，看到名单上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名字，陆百川。 身旁同学说道：“教授特意交代，这是去年和你同课题组交流过的学弟，你接待一下。” 她抬起头，在熙攘的人群中寻找，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他长高了些，轮廓也更清晰了，褪去了些许少年的青涩，但那双沉静的黑眼睛没变。 他走近，沈云舒扬起笑容，带着重逢的喜悦：“陆百川学弟，我们又见面啦！这次我负责带你熟悉环境。” 她语气轻快，又郑重道，“欢迎正式成为云麓人！” 她看到他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云舒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初来乍到的拘谨。她自然地接过他手里一部分行李，边走边为他介绍校园。 路过观测仪，她想起密码，带着点亿点坏心思，想打破这张一向四平八稳的脸，压低声音告诉他：“你喊我一声师姐，我偷偷告诉你密码。” 意料之中，没有变化。 沈云舒又想起什么，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笑了。 手机传来特别关注博主发文的提示音，张辰刷到了沈云舒那条“来追风”的微博。 看着瞬间破千的转发和评论区一水的“女神好飒！”，他嗤笑一声，烦躁地划走了。 他点开另一个聊天窗口，置顶的联系人是林小满。 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他昨晚发去的“晚安”，对方没有回复。 他想起昨天在茶水间，林小满轻声对他说：“张辰，谢谢你一直支持我。只是沈师姐太优秀了，我感觉自己再怎么努力，好像也追不上。” 她说这话时，微微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弱的阴影。 这一刻，张辰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他关掉微博，打开了“气象女神”的投票链接，看着林小满与沈云舒之间那十几票的微弱差距，眼神沉了下来。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再出风头了。 一股邪火混合着对林小满的倾慕与保护欲，冲昏了他的头脑。 第二天，沈云舒踏进海市气象局三楼预报平台办公室时，并未察觉到今日与往常有何不同。 中央空调依旧输送着恒定的冷气，驱散了门外黏腻盛夏的燥热。 然而，这份清晨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起初是几个同事飘忽的眼神，在她无意间抬头时迅速避开，伴随着压低嗓音的窃窃私语，像蚊蚋般在安静的办公区间歇性响起。 随后是她起身去打印资料时，路过某个工位，那原本聚在一起讨论的几人瞬间散开，脸上带着来不及收敛的，混合着好奇与某种微妙审视的表情。 沈云舒微微蹙眉，但并未多想。 直到她回到座位，发现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提示着来自不同社交平台和通讯软件的消息。 她滑开屏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好友江桐一连串的未读消息，最早的一条发于半小时前： 【云舒！你到单位了吗？先别上网！】 【靠，事情有点控制不住了，有人匿名发帖黑你！】 【看到回我！接电话！】 紧接着是几个平时关系尚可的同事发来的询问： 【云舒，论坛上的帖子怎么回事？需要帮忙澄清吗？】 【学姐，你还好吗？那帖子明显胡说八道，别在意。】 沈云舒的心沉了一下。 她直接点开了江桐发来的链接。 加载完成的瞬间，一个加粗标红的标题刺痛了她的眼睛。 第3章 污蔑构陷 【深扒“气象女神”候选人沈云舒真面目，豪车接送背后的金主与特权！】 主楼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有三张精心挑选，角度刁钻的照片。 第一张：在气象局单位门口，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靠在路边。 沈云舒正俯身向着降下的车窗，似乎在接过一个纸袋。拍摄角度刻意捕捉了她被风吹拂的衬衫紧贴腰线的瞬间，以及车窗内模糊但依稀可辨的，属于男性的利落下颌线条。 第二张：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同样的车牌号码，车子停在气象局相对僻静的后门。 沈云舒裹着风衣，小跑着冲向已然打开的车门。一张特写照片被红圈醒目地标注出来，一只从驾驶座伸出的，戴着简约铂金戒指的手腕，正扶在方向盘上。 第三张：背景是严禁外来车辆进入的气象观测科研区域。 沈云舒穿着白大褂，站在仪器前记录数据。而在她身后远处，逆光的方向，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像一个模糊而突兀的幽灵，停留在本不该出现的位置。 发帖人“匿名者”在图片下方用极具煽动性和引导性的文字描述着： 【每日豪车接送，关系亲密非比寻常】 【利用特权将私家车驶入核心科研区域】 【其“女神”头衔与投票成绩是否同样掺杂水分？】 字里行间都在暗示她的成就与荣誉来路不正，德不配位。 帖子的热度极高，回复数量正在飞速增长。 评论区已然沦陷： 【我就说嘛，哪来那么多票数，原来是钞能力在运作！】 【真恶心，利用这种手段上位，赶紧退赛并向其他真正凭实力的选手道歉！】 【平时一副清高样子，原来背后玩得这么花？】 【支持林小满！把票投给真正努力的人！】 【云麓之耻！不配代表母校！】 【照片实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求锤得锤！】 污言秽语，恶意揣测和不明真相的跟风指责，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原本在“气象女神”投票中与她票数相差无几，甚至偶尔还能反超的林小满，此刻票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将她的排名远远甩开。 沈云舒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那些照片都是真的，但语境被完全扭曲。 那辆车是闺蜜江桐的，江桐家境优渥，那辆迈巴赫是家里给她买的代步车。 因为沈云舒和江桐住得近，下班顺路，江桐常常会捎她一段，或者像照片里那样，给她带点吃的，用的。 那只戴戒指的手，是江桐的，那枚铂金戒指是江桐母亲送的生日礼物。 至于观测场那张，她记得那天江桐正好来找她拿忘在她家的紧急文件，因为情况比较急，经过申请和登记后，短暂驶入指定区域停留了不到五分钟。 这些解释，在充满恶意的断章取义面前，会显得苍白无力。 人们往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关切却难掩几分虚伪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云舒，早啊。” 她抬头，是同事张辰。他端着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倚在她的工位隔断板上，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看你今天气色……还行，我就稍微放心点了。”他压低声音，仿佛推心置腹，“唉，网上那些风言风语，你别往心里去，过几天热度下去了，大家就忘了。要我说啊，这事儿闹的，其实转为幕后工作也挺好，清静，不用直接面对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和镜头压力。” 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提起：“像小满那样，天天在台前，压力太大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这次校友会投票也是，树大招风啊……我听说她为了不影响单位形象，昨晚焦虑得都没睡好，生怕哪里做得不够完美，让人失望了。” 他看似在安慰，实则句句带刺，明褒暗贬：“其实吧，这‘气象女神’也就是个虚名，咱们干这行的，最终还是看真本事。小满这次能领先，估计也是大家觉得她更……接地气，更亲民吧？你呀，就是太出众了，容易招人嫉妒，有时候稍微放下点身段，可能就没这些事了。” 沈云舒缓缓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向张辰。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像秋日深潭，清晰地倒映出对方那点龌龊心思和刻意挑拨。 她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怜悯的弧度。 “张辰，”她的声音清越悦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足以让附近几个看似在忙，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同事都清晰听到，“东海岸即将生成的那个新气旋，其数据模型的第三次核对验证，你完成了吗？我看你还有这么多闲心来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网络投票排名，以及同事的睡眠质量。” 她微微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总工要求这份报告的最终版本，今天下班前必须提交到他邮箱。你的进度，还顺利吗？” 一句话，轻描淡写，甚至没有半个字的指责或回应他的挑拨，却精准无比地戳在了张辰最近工作懈怠，险些延误重要任务的痛处上。 张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那副故作关切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 他眼神躲闪，带着一丝狼狈和羞恼。 “我……我，那个数据还有点细节需要复核，我这就去核对！这就去！”他讪讪地应了一声，几乎是立刻从沈云舒工位前落荒而逃，连手中端着的咖啡都因为动作过大而剧烈晃动，险些泼洒出来，溅湿了他价格不菲的衬衫袖口。 沈云舒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论坛页面上那些恶意的评论还在不断增加。 她不在乎一个网络投票的排名，但她绝不容忍有人用这种肮脏的手段玷污她的专业领域和个人名誉，更无法忍受因为自己而牵连到好友江桐。 她在脑中冷静地梳理着所有线索。 张辰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沈云舒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和那句精准戳中他命门的问话，让他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东海岸气旋数据模型……他确实还没来得及完成第三次核对，光顾着策划论坛发帖和盯着投票排名了。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气象数据分析系统，试图集中精神，但屏幕上那些熟悉的曲线和数字此刻却像扭曲的蝌蚪，难以捕捉。 论坛页面上那些支持林小满，抨击沈云舒的评论还在他脑海里盘旋，夹杂着沈云舒方才那句“无关紧要的网络投票排名”带来的羞辱感。 “该死的……”他低咒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没想到沈云舒的反应会如此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无视，反而将矛头直接引向了他的工作疏漏。 这让他蓄力打出的一拳，仿佛砸在了棉花上，毫无着力感，反而让自己趔趄了一下。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点开与林小满的聊天窗口，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他昨晚发去的“晚安”，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他想起昨天在茶水间，林小满微微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弱的阴影，轻声对他说：“张辰，谢谢你一直支持我。只是沈师姐太优秀了，我感觉自己再怎么努力，好像也追不上。” 那一刻，保护欲和某种扭曲的倾慕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必须为她做点什么，必须把沈云舒拉下来，让林小满成为那个最耀眼的存在。 他关掉数据分析界面，重新点开校友论坛的匿名板块。 那个黑帖热度依然高涨，但他注意到，已经开始出现一些零星为沈云舒辩解的声音，虽然很快被更多的恶意评论淹没。 “力度还不够……”张辰眼神阴沉，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切换到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无法追踪真实身份的小号。 他不能直接下场引导，但可以“添柴加火”。他模仿着愤怒校友的口吻，在帖子后面回复： “实锤都糊脸了还洗呢？看来这位‘女神’背景不是一般的硬，这时候还有水军控评？” “据说她在单位里就挺傲的，眼高于顶，难怪能做出这种事。” “求扒更多！她那个金主到底是什么来头？能随便把车开进观测区，能量不小吧？” 这些充满暗示和煽动性的言论混杂在众多的评论里，并不起眼，但却能不断挑动围观者的情绪，将水搅得更浑。 做完这一切，他稍微松了口气，感觉胸口的闷气散了一些。 他瞥了一眼沈云舒的方向，她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线条平静而坚定，仿佛周遭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愤怒的回击更让张辰感到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慌。 张辰点开手机里加密的相册，里面存满了林小满的照片，获奖的，工作的，甚至只是低头整理资料的侧影。 心慌之下，他去找林小满。 他还记得她刚入职时，抱着一摞比自己还高的资料，满头是汗却眼神发亮地对他说：“师兄，这个地方的数据，我觉得可以再核对一遍。” 那时的她，多像一块需要他呵护的璞玉。 所有的卑劣手段，在“爱”的名义下都变得神圣起来。 “小满，你看到了吗？论坛上……”张辰凑上来，语气邀功。 林小满端着水杯的手一顿。 她太了解沈云舒，这种手段根本击不倒她，只会引来更凶猛的反噬。 她看着张辰热切又愚蠢的脸，一句话在嘴边滚了滚，最终咽了回去。 她需要票数，需要这个机会。 “张辰，”她垂下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些事……我不懂。我只想好好完成工作，别被人看轻了。” 她的话像一阵风，吹散了张辰最后一丝理智。 林小满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沉淀为冰冷的决绝。 她端起水杯，将微凉的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