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冰柱全CG收集中》 第1章 N周目 在第一回的人生(或者说鬼生)里,作为上弦之贰,童磨摄入过量紫藤花毒,被鬼杀队剑士合力砍下头颅,孑然一身步入无间地狱。 这真是个可喜可贺的结局。如果不是和鬼杀队的人类们立场截然相反,童磨几乎想为他们的努力鼓掌欢呼——骗你的,就算立场相反,他也忍不住要称赞几句。反正他已然殉职,那位在坏老板大赛中取得第一名的鬼舞辻无惨大人拿他毫无办法。 童磨对自己的末路没有任何异议,无论来世投胎成为牲畜、或是永远留在地狱被鸟兽啄食,他照单全收。不过话说回来,他一直是死后回归虚无派的,死亡就是死亡,是腐朽、一无所有和漫长的沉默,怎么祈祷都不会改变…… ……对吧? 至少在再次睁开眼睛、发觉自己降生在万世极乐教之前,童磨是如此认为的。 他迎来了第二回轨迹相同的人生。成为教主,在某日被BOSS直聘为上弦,留在那座建有荷花池的宅邸、接收从可怖家庭中逃脱的信徒。一切照常进行,只是这次结束得很突然:某个夜晚,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灼烧似的疼痛,然后便眼前一黑,告别世界。 好吧。童磨猜测是他的老板出了问题,多半是在哪里阴沟翻船,也许是被太阳晒到,也许是被砍掉脑袋。可惜他没办法再见到无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真的很想见见能打败无惨的人类。 第三回的人生平平无奇,已成年的童磨在某个夜晚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老板。鬼舞辻无惨气急败坏的样子以前见多了,童磨忍不住多欣赏居高临下气势汹汹的前BOSS几秒,后者的眼睛鲜红如血,以一种不可拒绝的霸道态度向他搭话:“你有成为鬼的资质,所以我决定让你接受我的力量。” “啊。不好意思……所谓的力量是指刚才那个吗?让我的教徒们丧命的力量?” 童磨竖起食指,面带微笑。信徒们为保护教主死战到最后一刻,他的手中甚至握着死者变得冰冷的手指——懦弱的、几乎用全部人生逃避现实的家伙竟勇敢了一次,多么奇妙啊。童磨欣赏他。 “没错。你将获得永恒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鬼之始祖回答道。他扫视满地狼藉,“这里是个有趣的地方。成为我的下属后,你依然可以管理人类,保留你的组织。” 童磨陷入思索,更像是假装思索。接着他抬起头,露出灿烂笑容:“抱歉,我拒绝。” ——然后他的脑袋就被削掉了。 看来他的前老板真的很不喜欢被拒绝。童磨就这样迅速地进入了第四回的人生,在命运之夜,他依然拒绝了前老板的邀请,却没有立刻被杀死。鬼舞辻无惨对他的态度颇有兴趣,干脆强行将他转化。 这一回童磨试着晒了晒太阳浴,很痛,非常痛,疼痛刻印在每一寸皮肤,令他心有余悸。 童磨终于认清一个事实:不知是诅咒抑或是祝福,他徘徊在相似的人生,保留着过去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哎呀,明明世上根本不存在神佛,但惩罚还是降临在该下地狱的恶鬼头上——他确认过,无论是无惨、黑死牟阁下或猗窝座阁下,都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第六回被转化为鬼后,童磨无论去哪都报上鬼舞辻无惨的名号,当然,最终喜提找不到头眼前一黑的结局。 第十二回的鬼生童磨敲开了鬼杀队的大门,在警惕的目光中说服当代主公,作为战胜恶鬼必不可少的研究材料留在鬼杀队。无惨迎来末路时,他自然也随之步入地狱,然而不知为何,鬼杀队的人类们以悲伤的目光注视他直至最后。被他们注视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童磨不明白。 第二十三回的鬼生童磨从上弦隐退,但没有递交辞职申请,他回到深山中,收养自己曾经的后辈。小梅一如既往美丽,妓夫太郎还是那么暴躁,他留着他们直到兄妹二人垂垂老矣,听到他们真心实意的道谢。童磨完全不知道他们能露出如此柔和的表情。 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的东西。即使遇到这么多人、尝试这么多不同的事,童磨依然难以摸清它的形貌。他想起蝴蝶忍的愤怒、琴叶为儿子唱摇篮曲的平静,以及即使知晓很快将会死去还能咬牙站起来的鬼杀队的剑士们。第十二回的人生里,鬼杀队的人类们告诉他这就是爱,它有一些力量。 不可思议。无惨的血才拥有力量,难道爱拥有和鬼之始祖相同的力量吗? 童磨开始思考。 第不知多少回的人生童磨试图搞清楚愤怒、喜悦、爱和那些无法形容的感觉。他作为人类从那一夜幸存,并加入鬼杀队。鬼杀队的柱们似乎对他想和所有人成为朋友的轻浮态度颇有不满,只是当童磨战死于无惨手中,弥留之际,他们又为他落泪,称呼他为朋友。童磨很高兴他有朋友,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转变想法:可能是因为所谓的爱? 爱啊……爱…… 在反复的轮回里,他问鬼舞辻无惨有关爱的话题,得到的是嗤笑,他的老板看他像看精神病。他问黑死牟有关爱的话题,强大的剑士沉默不语。他问所遇见的人类有关爱的话题,得到的答案千奇百怪。他问自己,却只听到石头落在空洞中的回响。 童磨希望自己能再见见蝴蝶忍:毕竟她是最早让他体会到一丝感情的人类,她或许很懂爱呢! 与此同时,他对获得答案的渴望变得迫切。万一哪一天诅咒消失了、万一他刚刚明白一点爱的轮廓,轮回就终止、万一…… 童磨带着被无惨削去左臂、右手指、捅穿肺部和折断肋骨的持续疼痛,沉入黑暗一片的虚无,他的面前是模糊不清的道路。他任由自己的意识在其中漂泊,直到能瞧见一丝亮光。 他睁开了眼睛。 “天啊。”有人惊叹道,“这孩子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彩虹一般。” “他的发色似乎有些淡?” “或许是因为刚出生的缘故——” 一男一女的窃窃私语在童磨耳畔响起。他们极力想要安慰对方过淡的发色和彩虹般闪烁的双瞳和常人无异,最终大获全败。童磨仰起头,试图用这双眼睛看清情况。 他发现了几件事。 第一,他的视线有点模糊,这是之前从未体会过的。 第二,他勉强看清楚的父母虽然长相与过去的父母相似,但很明显相貌有所差别。 第三,他们的穿着打扮和过去的父母全然不同,看得出家庭拮据。 第四,……他困了。他想先睡一觉。 第2章 N 1周目 童磨今生的名字没有多少改变。 他的父亲或母亲来自早已没落的家族一脉,唯一保留的财产是气派的姓氏,因此,童磨成为了万世院童磨。他本人中意这个名字,听起来和他很有缘分。 可能是想着他年纪尚幼仍在襁褓,成年人交谈时并不避开他,童磨轻易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现在的生活:他所在的时代比之前要晚百余年。这一世的父母无比平凡,他们自贫困的地区逃来,定居在姑且不需要担忧食物的平和村庄,目前靠着手工活糊口。但好景不长,他的母亲身体虚弱,染上一种使她终日发低烧,咳嗽乃至呕血的怪病,诞下婴孩之后,她更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皮肤表面布满斑块。 求医问药花掉了家中几乎所有积蓄,童磨的降生让一切雪上加霜。他的新生显然不是祝福,而是一种纯粹的多方面的诅咒——尽管他们夸耀他白橡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和彩虹般的眼瞳,心中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事实证明,他们的不安是正确的。童磨先一步发觉这具身体的脆弱:他对太阳光和湿冷环境表现出抗拒,即使努力睁大眼睛,视线依然较为模糊。 过去的人生里,他曾心血来潮去做半吊子医生,对基本的疾病问题保留着一定程度的认知。母亲所谓的怪病很可能来自于家族遗传,他异于常人的外貌亦然,这就是所谓的遗传病,通常极难治疗。 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病死呢。童磨咀嚼着这个可能性,却并不恐惧。 还是婴孩的时候,他躺在粗糙的摇篮中,偶尔被恢复些力气的母亲抱起。童磨清楚母亲安慰孩子的流程,他在教徒们的身上见过千百次。果然,母亲抱起他轻轻摇晃,口中哼唱着不成调的歌曲,用指尖轻轻拨开他散乱地浅色发丝。 “童磨。”她哼道,“我的孩子……希望你健康……幸福……” 童磨微微笑了。女人纤细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萦绕着一层薄薄的死气。 “我爱你。” 她喃喃道。我爱你似乎是一句魔咒,她每天都要对童磨说千百遍,直到泪水从她的睫羽间滴落、童磨意识到那种冰冷的触感。女人的面容不知不觉与祈求神明的信徒重合,童磨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关节,他的回应总能让女人悲伤的面容变得平和。 他的母亲真好懂。童磨不讨厌好懂的人类。 时间在女人越唱越像那么回事的摇篮曲和童谣中飞逝,童磨很快成长到能摇摇晃晃提着水桶来回的年纪。比起曾经一出生立即被众人簇拥一呼百应的经历,这种手指被反复刺伤割伤、冬天长出冻疮的生活是全新的体验,他是兴趣至上派,反倒乐在其中。 他不介意受伤,但他的母亲介意。 “童磨。” 女人喊他的名字,难得露出强硬的表情。童磨走到她面前,他割裂的手掌被一双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捧住。他的母亲用沾湿的布料仔细清理着伤口,时不时抬头询问:“痛吗?” “不痛哦。母亲大人。” “不痛就好……如果痛了一定要告诉我。”女人说,“还有,我不是告诉你不需要那样称呼我吗?” “但是母亲大人就是母亲大人。” 童磨露出招牌笑容,他习惯于随心所欲地使用称呼,不过,用敬语不代表尊敬,用昵称也不代表亲近。 女人与他对视,半晌败下阵来,替童磨包扎手掌。“千万要小心。”她叮嘱道,“如果被生锈的东西划破,你会生病的。” “我明白,母亲大人。”童磨的语调轻飘飘,“我不会做出那么不谨慎的事情,为大家添麻烦。” “不是添麻烦的问题……你怎么会觉得给我们添麻烦呢?” 童磨眨了眨眼睛:逻辑很简单,他的家庭不足以负担两个病人,假若他的伤口感染,肯定会拖累所有人。 女人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入怀中:“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受伤。你不可能给我添麻烦的。” 我爱你。那个魔咒再次脱口而出。童磨感受着怀抱的温度,表情接近空白,光芒流转的眼瞳闪烁。 可惜的是,反复重复着“我爱你”不能使病号获得康复的力量,他的母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卧床的时候变得更多,他的父亲则早出晚归、终日愁眉苦脸。木板的隔音奇烂,万籁俱寂的夜里,童磨听到他们的讨论声。 “村里的孩子们都害怕童磨。” “因为他的相貌吗?……他没做错什么。” “不。不是的。因为他的态度。他不像是普通的孩子,不像他们一起跑来跑去、欢笑尖叫。他只是……他只是在用那双奇怪的眼睛观察……” “童磨是个好孩子。他一直在家里帮忙,才没能和外面的孩子成为朋友。” “听我说!他的行为、他的表情,他的一切都和孩子们不同,简直像是冷眼旁观、缺乏感情所以只能模仿他人的怪——” “他不是怪物!咳咳、咳咳咳……” 母亲剧烈地咳嗽起来。童磨毫无被称为怪物的自觉,他的目光落在天花板的污渍,思索着她的身体是否会再次恶化。 父亲取回理智道歉的声音有些虚弱。他轻轻叹息:“今天早晨,我遇到了村外的人,你记得吗?常来这边做生意的商人。他告诉我,城里有些大人物想要童磨这样的孩子,他很特殊……如果愿意让他们领养,能得到一大笔钱。” “你想卖掉他吗?卖掉我们的孩子?”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那么做?我告诉他绝对不可能,然后揍了他一顿。哈哈,当时我一阵后怕,头也不敢回就跑掉了。唉,现在想想,真是没出息……” 叹息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他们聊了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女人似乎睡下了,房间归于寂静,唯有男人拉开门扉的吱呀声清晰可闻。他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刚一回头,便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是童磨。他的儿子仰头瞧他,月光折射在他的眼瞳,对视时竟让他一阵心悸。 男人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原来是童磨啊。做噩梦了吗?还是睡不着?需要我陪——” “父亲大人。” “嗯?” “父亲大人明明认为卖掉我得到钱财为母亲大人治病比较好,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童磨问。他的眼中既无质问,亦无悲伤,浓烈的好奇心在其中流淌。男人的表情几度变化,童磨观察着:嗯,一开始是想蒙混过关,后来发觉编造不出借口所以尴尬,最终是如释重负。 “那可是一大笔钱。如果答应他,也许我能拯救我爱的人,也许领养是认真的,你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我是这么想的。” 男人的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直到回到家里,我的心中仍然在思考这件事。难道我错过了一个好机会?我太意气用事了?我不断地思考……我真的、真的动摇了。很天真吧?我根本连他会不会兑现承诺都不知道。” 童磨点了点头,评价道:“很天真呢。” “啊啊,多么可悲……就算是现在看着你的时候,心里也全是那些恐怖的想法……我连父亲——连父亲的资格都失去了……” 男人的双手搭上孩童的肩膀,他的十指弯曲,力度之大足以让皮肤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童磨不为所动,他用慈爱的态度注视男人因呜咽而狰狞的脸。 “我认为父亲大人还是有资格的呢。拼尽全力用感性战胜了理性,选择了最不合理的做法,证明父亲大人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他安抚道,“好啦。只要够努力,所有人都会原谅父亲大人。” 他伸出手,踮起脚尖,轻抚男人杂乱的头发,制止他的哭泣。落在男人耳畔的声音幽远:“当然,就算父亲大人今夜过后决定改变想法,也不会有任何人怪罪哦。” 第3章 神的使者 说实话,尽管男人极力掩饰,他的态度依旧昭然若揭。童磨和成百上千的信徒面对面过,捕捉他们真实的情绪就像掀开被子起床一样简单——哎呀,说不定掀开被子起床更考验技巧。 男人的气味里透露着悔恨、犹豫和自暴自弃的酸涩,他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吐露心声的嗓音是如此动摇。当那双眼睛与童磨对上时,童磨从中窥视到一些对于人类来说过于疯狂、违背伦理的想法,他明白眼前的人类无法抑制它们又唾弃它们,不禁轻笑出声。 你不必羞愧,不必痛哭。人类好奇怪,为什么要对合理的选择抱有负罪感呢?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觉得无所谓哦。 他拍着男人的后背,低声细语,仿佛需要安慰的一方才是孩童。月光透过缝隙洒在污浊的地板,他的父亲最终停止了不像样的发泄,陷入一种平静的睡眠之中。童磨为他的肩膀披盖被单,垂下眼帘。 真可怜。 童磨没办法放着可怜的人类不管。 他守在男人身边一夜,注视他遍布粗糙痕迹的皮肤,直至天色刚由暗转亮,男人从不安的睡眠里醒来。他们四目相对,一时没有说出任何话。沉默令童磨微微歪了歪脑袋,然后恍然大悟似的热情道:“请安心。我会保密的。” “那个、童磨,那个是因为……” “我不会告诉母亲大人那个想法,害她生气。”童磨笑眯眯地说,“因为我站在父亲大人这一边嘛。” 男人支支吾吾片刻,嗫嚅了些模糊不清的话,房间里女人的咳嗽宣告他们的交谈彻底终结。这个不怎么秘密的夜晚结束后,他的父亲开始刻意回避与他的眼神交流,将更多时间分配在家以外的地方,对话也恢复到了只有简单日常问候的程度。 他的母亲用锐利的眼睛扫视他们,并不言语。 虽然童磨声称不会告诉母亲,但他不认为她完全不知情。他在无数女人、无数母亲的身上看到她们神秘多变的特质,明察秋毫是其中之一。 她唯一的变化是向童磨讲述“我爱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频率,不知是为了让童磨安心,还是为了让她自己获得一丝安慰。 今年冬天冷得出奇。童磨的十指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脑中评价温度:刺痛感强烈,一伸进去就能让指尖失去知觉,不足以致命,只是让人不爽快。 童磨享受着这种属于脆弱人类的不爽快,哼着歌揉搓衣物,他的心情不错,以至于没能避开丢来的石块,尖锐的部分正中他的脑袋。 “咦?” 他好奇地转过头,背后草叶窸窣作响。童磨转动眼珠:“各位,我看见你们了哟?” 草叶颤动。没有人现身。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有个花纹很漂亮的孩子在你们的头顶睡觉,千万不要吵醒它。” 草叶再次颤动。 “毕竟我也不知道那条蛇有没有毒——” 树丛里传来一声尖叫,童磨满意地目睹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童窜出来。他们仰头确认树杈上的情景,却听童磨欢快道:“骗你们的。” 逗弄他人是他的一大乐趣。为首的男孩脸上挂着愤怒的表情:“我根本不害怕蛇!” “我可没说你是因为害怕才跑出来?”童磨摊开双手,“也没有说你是因为太害怕才不小心丢出石头哦?……话说,为什么要对我丢石块?是想向我求助、还是想和我做朋友?” “谁要和你做朋友?真恶心。” “都说了不要来这边吧?这是我的地方。” “怪物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控诉声接二连三,童磨努力思考了一下是否曾被警告过,可惜的是人类不能像鬼那样直接搜寻记忆。他双手合十,作出道歉的姿态:“可能有人告诉过我不应该来这里,不过因为太好笑了,我不小心忘掉了。对不起喔。” 他的朋友们(单方面的)看起来更生气了。 孩子们畏惧不同寻常的事物,如果缺乏教育,畏惧就会转变为激烈的仇恨,进而影响行动;下一步,他们凝聚成为排外的集体,攻击一切不合心意的东西。 好吧,其中肯定有一些童磨个人的因素在。至今为止的轮回里,他给人类或鬼怪留下的第一印象竟然没几次是好的,即使是亲手救助的妓夫兄妹,也对他的表达方式颇为嫌弃。哭哭。他本以为能和大家搞好关系呢。 “怪物是在说我吗?” 童磨假装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小鬼头堆里寡言少语的孩子嘲笑道:“还能有谁?你的样子、你、没有人是长这样的!” 童磨噗嗤笑了。他凑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男孩,指腹抚上他的侧颊,直视对方惊恐的眼睛,满意地从中瞧见自己的倒影。 “嗯——虽然那些警告全都忘掉了,但我记得你。你是所有人里最胆小的孩子。你的父亲前段时间折断了腿,母亲在家里收拾远行的包袱,而且她似乎不打算带走你?啊啊,可怜的孩子的哭声,夜里传到了路的另一边……只剩下病恹恹的父亲,到时候你就要变成怪物啦。” 童磨的指尖传来轻微的颤抖,他失去了对男孩的兴趣,转而锁定其他人:“嗯……女孩子、眼睛向右边倾斜的孩子、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的孩子、不会看气氛的孩子……哪个会先成为怪物?哪个会被丢下?我非常期待!” 这场冲突以童磨的胜利收场,最后离开的孩子抱怨着他的精神有问题。这句话听着像夸奖,童磨附送了一句谢谢,换来恐惧的目光。 今天的娱乐就到此为止吧。 他抱起满篮衣服,摇摇晃晃地回到屋外,正展开它们,忽然察觉有炽热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与数米外的陌生人对上眼睛,巧的是,他在此人身旁看见他的父亲。 陌生人显然是男人,浑身上下一片雪白,有些位置被污泥溅到,看得出经历了一段奔波。他的父亲和男人简短地对话,接着他们走向他。 童磨眯起双眼:“父亲大人。” “童磨。这位是……呃……”他的父亲踌躇道,“使者大人。他是——他是来帮忙的。” 童磨没有回答。他面带微笑打量父亲的脸:愧疚,期待……哦。原来如此。之前和他谈过生意的所谓商人就是这位使者。 “我是教主的使者。” 自称使者的男人开口道。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童磨的双瞳,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我们的教主能够聆听神的声音,他慈悲为怀,不忍心世上有人受苦,于是派我来拯救你。若你愿意接受救赎,你的家人将——” “啊。等等。稍等。” 童磨说。男人的话术有点……岂止有点熟悉,他都快听到耳朵起茧,神明护佑啦神的声音啦之类的领域是他的专长,没想到今生弯弯绕绕又回到这里,立场截然不同。 白橡色的头发轻轻摇晃,他回视对方,露出讽刺的笑容:“首先,神根本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神的使者 第4章 交易 神不存在。童磨非常清楚。 那孩子拥有无比纯洁的颜色、眼睛里流转着彩虹,啊啊,我知道的,他能听到神明的呼唤,会带我们走向极乐…… 他的耳畔总是漂浮着这样的声音。父母没有停止过对他外貌的夸赞,直呼他为神之子、神的代行人,在信徒面前装模作样。即使只有知晓秘密的三人在场,他们依然重复着神、神、神之类的词汇,神情也显得狂热。哎呀,据说想骗过别人就要先骗过自己算是一种战术呢。 童磨决定顺从他们的意愿,声称听到了神的声音。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人怀疑,因为身在此处的所有人都失去怀疑的能力。那天夜里,甚至还有年老的信徒紧紧握住他的手,哭着感谢他。 “神没有放弃我们,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流着眼泪,不住地重复道。或许是对这个事实感到满足,数日之后,他在自己的房间中安静地离开人世。童磨听到负责打扫的教徒窃窃私语,他们说死者的脸上始终挂着幸福的表情。 只是从他人口中获得一点确认,就能拥抱着虚假的言语直到最后,真不知道该评价为虔诚、愚蠢还是可悲。此时此刻起,童磨已完全理解:神不存在,神无处不在。有些人类必须去信仰某样东西,可能是神,可能是佛,可能是鬼。直面生老病死实在太过残酷,信仰会带给他们力量和活下去的勇气。 童磨乐于作为他们的蜘蛛丝垂下,向他们伸出手,以免迷茫的人类像庭院外的花一般凋落。 但他没有信仰他人、将他人当作救命稻草的想法。 童磨观察着男人的脸。他的父亲表现得相当慌乱,这也难怪,一见面就说出神不存在这样的过激发言,肯定会触怒信徒——那么,接下来是勃然大怒开始反驳吗?抑或是用怜悯的态度宽容对待不信任神明的乡野之人? “神是存在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得到救赎,自然认为神不存在。”信徒说道。他的语气坚定,丝毫没有被童磨动摇,“你不必为质疑神而恐惧,神会原谅你的不敬。” 是冷静派的狂信徒,稍微有点没趣。童磨挑起眉毛,不置可否。 父亲开始招待客人。母亲睡在房屋最深处,寒冷的冬日延长了她睡眠的时间和深度,大概率缩短了她的寿命。童磨用浸湿的布料擦拭她的脸颊,她似乎浑然未觉,睡颜恬静。童磨确定她沉在梦乡、听不到一墙之隔的商谈,于是收回本打算捂住女人双耳的手,百无聊赖地数着墙上的蜘蛛网。 这座屋子的隔音有够糟糕,信徒的声音洪亮,童磨能听得一清二楚。 “万世院先生,我很高兴你改变主意。看来都怪我之前没有说明白来意,才招致了误会。” “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而且你欺骗了我,你说你是商人——” “我没有欺骗你,万世院先生。作为教徒的同时,我同样是一名商人。至于城中的大人物……教主大人确实在城中有些地位,我不认为实话实说是欺瞒。” 信徒的声音毫无波动。他开始讲述他的使命:他的教主大人聆听神言,叫他多做好事、给天底下苦命孩子一个家,身为教徒,他自然帮忙四处奔波,至今为止已达成接走七十六个孩子的好业绩。路过本村时,他恰巧见童磨聪明乖巧,遂动了心思,如果家人愿意,此后不说荣华富贵,至少衣食无忧…… 很诱人。陌生信徒开出的条件不仅包括童磨今后的幸福,还伴随一笔足以支撑家庭、让他的母亲得到更好医疗的钱财。童磨听到一阵叮铃当啷的声音,多半是使者掏出决定谈判走向的丰厚报酬。 他的父亲声音颤抖:“那是真的吗?” “教主大人不会允许我用虚假的东西和你谈判。”男人回答,“还请考虑一下。” 吱呀、吱呀,地板摇晃,童磨知道是客人离开了房间。他正欲站起身,手腕却覆上了冰冷的触感,女人微微睁开双目:“童磨?……有人……在家里吗?” 童磨笑道:“没有哦。可能是老鼠的声音。” 他轻轻地哼起歌曲,这是女人曾哼给他听的曲调,她在柔和的歌声里重新阖上双眼。假若她是童磨的信徒,多半会排在死期将近、应当由他指引前往极乐的名单里。 “我去驱赶老鼠。” 他说,尽管没有人听他的解释。 父亲在门外等着他,手中捧着沉甸甸的皮袋,它的缝隙中露出一丝闪烁的光彩,宝石……还是金叶子?童磨唇角的弧度渐深:“父亲大人已经决定了呀。” “要怨恨就怨恨我吧。”男人咬牙切齿,“我想救她的性命。况且……况且他们不会亏待你的,他向我保证了,他们的教主对收养的孩子视如己出,跟着他要幸福得多。我希望你能幸福。” 童磨只是眨一眨眼睛。泪水在瞬间聚积,溢出他的眼眶,啪嗒啪嗒地落下。“父亲大人,多么残酷啊。”他摇了摇头,“心中很不安吧?其实无法信任他人吧?尽管如此,还是必须抓住仅剩的希望,祈求获得幸福——如果真的能幸福就好了。” “你……” “我会和那位使者大人一同离开。”童磨宣布道,眼泪早不见踪影,“只要告诉母亲大人我是为了幸福离开,她会安心的。用那笔钱将她接到远离寒冷的地方比较好喔。……哦,对了!我忘记重要的事情,因为很重要,所以请认真听?请在母亲大人的房间外种植紫藤花,告诫她夜里不要出门,听到恐怖的声音也别去凑热闹哟。会发生超级——糟糕的事情。”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童磨补充道。天知道他有多少次一生的请求。 话题转变得太过突然,男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的大脑消化完童磨的声音,五官立刻纠结成愁眉苦脸的模样。他咬了咬牙:“童磨。” “我在我在,父亲大人,害羞了吗?后悔了吗?” “我害怕你。” “……” “你是个古怪的孩子,眼睛里空无一物,没有喜悦、没有怨恨……没有爱。我不止一次怀疑过你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儿子,没错,你的母亲也曾那样怀疑。看着你的脸几乎让我们做噩梦。” “我很抱歉?” “最后畏惧你的……觉得对不起你的只剩下我。”男人叹息一声,“但我还是希望你幸福。这不是假的。” 童磨真希望自己中意的铁扇还在手中,这样他就能遮住脸上的笑容,以免他的表现有违常识。 他没有需要携带的行李,家里倒是有只和他变成好朋友的蜘蛛,可惜前两天大约是被壁虎吃掉,与他天人永隔。迎着晨光出发时,他最后拜访的是病重的女人,替她拨开鬓边的头发。 注视她的感觉很奇怪,和他注视过去那个疯狂的母亲简直天差地别,虽然他同等怜悯她们。 “你活下去更有趣。” 他咕哝道,不知目的为诅咒抑或祝福。 相反的是,离开这间屋子不出半天,童磨很快就觉得没趣——和他同行的信徒沉默寡言,甚至懒得报上姓名,但他颇有行动力,一旦童磨的步伐变慢,他就会停下脚步等待,后来干脆将男孩一把揽起,当作货物运输。 “你的教主品味很差。”童磨打破沉默,他的身体上下颠簸,摇摇晃晃,“为什么要选择全白的衣服?” “白色代表纯洁。” “如果是女孩子穿的话,当然是很好看很代表纯洁啦……你是男人。” 信徒瞥了他一眼,童磨像米袋一般从左肩被换到右肩:“教主自有他的道理。” “呜哇。总之我不要穿成那样。” “你适合白色。” “听起来像骚扰。坐骑先生,稍微慢一点,我的骨头可是很脆弱的。”童磨敲了敲男人的肩膀,出乎预料的是后者真的慢下步伐。他停顿片刻:“一直称呼你坐骑先生是不是有点失礼?你的名字是?嗯,我不介意猜猜看……” “赤车。” “……我正准备猜这个呢!我们心有灵犀。” 童磨说,他将百分百纯度的谎言说得轻浮,“既然如此,我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请多指教,赤车阁下。” 总之赤车是纯粹的OC角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