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缉七组[刑侦]》 第1章 第 1 章 子夜时分的城市,死一般的寂静。 在如幽灵般薄雾的笼罩之下,整座城市都陷入沉睡之中。 只有—— “报告指挥车,一组已到位!” 一辆隐遁在延凌大厦不远处的警用指挥车里,在一种如同实质般凝固的寂静中,津关市一号大老板手上拿着的,正发出滋滋嗡鸣的对讲机中,逐渐响起各个行动组的汇报声—— “报告全局,二组到位!” “三组到位!” “……” 这场代号为‘捕雀行动’,以‘红蓝对抗考核演习’为由,从各警种部门抽调一千精干警力参战,由津关市公安局局长全嘉和亲自坐镇指挥,武警支队长傅明迟、禁毒支队长柳毅、刑侦支队长杨慕、特警支队长顾行舟四人亲自组织部署的围歼清剿行动,已经在指挥车的统一协调组织之下,针对延凌集团悄无声息地布下了一张密网—— 此时,终于到了全面收网的时刻。 全副武装的傅明迟,也是此次‘红蓝对抗’中名义上要捕的‘雀’,摩拳擦掌地问,“全局,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全嘉和听到曾经的老部下请示后,抬起右手手腕,低头看着手上的军工手表,23:18。 “孤狼当年的血债,总算可以叫他们血偿了,我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全嘉和一边听着傅明迟的激愤之语,一边静静望着秒针不紧不慢跳动,“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还差这一会儿?”,待至分针缓缓指向‘4’的时候,才果断发出命令,“屏蔽信号,全体行动!”。 随着这一声令下,‘1.1’专案组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终于吹响了决战的冲锋号! 十分钟后,十几个抓捕组相继报捷——延凌在外的两条交易线、三处制贩工厂、五个盘踞窝点,全部都已经被打掉,现在就只剩下这‘总部’了,可全嘉和并没有一举拿下的意思,而是命令武警支队围而不攻—— 从已经开进至延凌大厦不过二十米的指挥车上下来的全嘉和,在一众荷枪实弹的武警护卫之中,借着黑夜,抬头望着这栋十七层的玻璃幕墙建筑。 全嘉和心里虽然知道,他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便任你是‘朱雀’、‘绿雀’,还是‘花雀儿’,也都不可能从这张大网飞出去。 但情报工作做得再精确,部署工作做得再完善,只怕还是再有疏漏,还是不能不慎之又慎—— 再一个,也是害怕朱雀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狗急跳墙,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依着朱期延那狡诈多疑的性格,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手和退路。 这大厦底下,只怕埋着大雷呢—— 而此一役,他们不容有任何闪失。 所以他必须等他们警力最集中,最强盛之时,再对这里发起总攻,以求毕其功于一役。 本来打算身先士卒,第一个冲进大门的傅明迟,被这命令搞糊涂了,过来急吼吼地问,“不是,全局,这都临门一脚了,您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大厦?”。 在外作战的各小组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而这边的武警支队却在将延凌集团大厦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被生生按了下来,也难怪傅明迟焦急。 全嘉和侧眼瞧他一眼,平淡道,“等其他小组回援这里”。 傅明迟先是吃惊疑惑,“就那几百个乌合之众,我们武警支队进去就能按了,您做什么非得等他们赶回来不可呢?要是漏了信息,让朱雀趁机跑了,可怎么办?”。 “那两条交易线路,没有回应的时候,消息就已经漏了——” 傅明迟随即想起什么般,不满地抱怨道,“还是您怕我们武警支队抢了他们的功——”。 身边几个按耐不住的突击队队员,也都深有同感地点头附和他们的队长,“您将我们专门调来,可又不让我们上场。这、分明是怕我们抢了别的支队的分头——”。 “那您让他们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不就好了,总比按在这里干着急好——”傅明迟还在怨气载道,全嘉和倒是不以为意,只从裤兜掏出没有信号的手机,打开图库,翻出一张一寸照片,定定地看着,傅明迟探过头去一看,脸色不由就是一变,“这不是——”。 其他几个队员凑过来,看到照片也都变了脸,脸上都是嫉恶如仇的愤愤之色。 那上边不是别人,正是延凌绰号为‘蝴蝶刀’的头号打手,也是朱雀的干儿子,集团二把手蒋满盈,其行径,正如他的名字一样,简直是恶贯满盈! 也是他们曾经的同僚。 也正是因此,才更让他们所痛恶不齿。 傅明迟眼中闪着愤愤的光,“全局我明白,我一定亲手抓住这个警察的败类!”。 全嘉和却转头说,“不,我要你保护好他。”。 在众武警的愕然目光之中,又声色低缓地说,“一定要保护好我们卧底同志的安全”。 所以说,这些年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局’—— 傅明迟在陷在惊愕中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另几个赶回支援的支队长几乎同时来到,快步到全嘉和跟前报到,全嘉和举手回礼之后问,“同志们,最后一哆嗦了,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听到铿锵有力的回应,全嘉和不由欣慰地笑了,转瞬又再严肃下来,“这次总攻行动,还是由‘1.1’专案组组长柳毅主控指挥,武警特警刑警协同配合——”。 柳毅却主张由刑侦支队长杨慕主控打头,杨慕本来沉重严肃的脸上闪出诧异之色,半晌皱起眉头道,“我不合适吧?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这时候总是应该避嫌的。按照规定,这次行动我都不该参加,还是老班长你来——”。 “这次行动由你指挥打头最合适——”柳毅仍然坚持。 现在的情况,哪个警种打头,哪个就是首功。 所有参战官兵都心知肚明。 也是因此,全嘉和才让跟了这个案子最久的禁毒支队主控打头,可柳毅却将这到手的功绩让了出去—— 老班长意味不明的话语,全局长的不置可否,都让杨慕的狐疑之心更加深重。 全嘉和目光将四个支队长扫了一遍,这是他最能、也是唯能信任的几个人了——杨柳傅三个足够近,顾行舟则是足够新,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也是时候告诉你们了,我们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战果,主要是由于我们的一名‘狸猫’同志,将个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在犯罪团伙之中潜心卧底七年,百死一生换来的。我将你们叫回来,也正是因为他!”。 “朱雀已经是瓮中之鳖,本来用不着这么多人,但我还是将你们都叫回来,才发起总攻,就是让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保全我们的这名卧底,不让蒋猛当年的惨剧再发生第二次。”沉重而又郑重的声音回荡在粘稠的夜色中。 这笔横在津关所有政法干警心头的血债,每提起一次,都像是将从未愈合的伤疤,再撕揭开一些。 “我最后再强调一遍,这次总攻的最高目标,就是保全他的人身安全。”。 话至此处,尽管没有说出那卧底的名字,他们也都立即意会了,杨慕第一个明白过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柳毅,想知道他事先是否知情,并从后者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柳毅第一次从那眼神,见到了不加掩饰的愤恨,他几乎能从其中看出他未出口的话,那无非就是,“你们将我徒弟送进黑窝毒窟九死一生,还就这样一点口风没透地瞒了我七年。所以现在才心虚地要将首功送给我是么?”。 “小石头——”柳毅叫,杨慕冷然转头,不作回应,只看向特警支队长。 顾行舟即时会意,上前道,“杨支队您请放心,我安排我们支队最好的狙击手占据有利位置,保障他的安全——”又朝后一招手,等那特警队员过来的时候,口里不免多了一句大战在即调节气氛的话,“虽然比不上你这个前孤狼突击队的神射手,但也绝对算得上我们市内最好的了。”但对方似乎并不领情。那张平素温和含笑的面孔,此时沉冷得能滴下水来,顾行舟倒也不必在意,只伸手在其肩膀上拍了拍,“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 杨慕快速地点了下头,“顾支队,拜托了。”准备下去安排部署的时候,“小石头,”全嘉和还是没忍住又叮嘱了一句,“一定将他安全带回来。”。 杨慕并不回头,只半侧着头,低眼看着地,不冷不热地说道,“那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我自然会保护好他的安全!”。 “我师父已经没了,我不会让我的徒弟再出事。” 杨慕大步离开的时候,口里低喃的这一句,全嘉和也听清了,思绪不免滞顿了微刻,才又对不远处健硕精干的刑警一招手,“韩岷!你过来——”。 等那韩岷过来敬礼站定,“全局,您叫我——”。 全嘉和将手机按亮屏幕,翻过去给人看了一眼,“还认识吧?”又一指旁边那特警狙击手,“你跟他一起去,我会把他的定位发给你——”。 眼神向来最好不过的韩岷瞬然看清后,立马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什么都顾不上地,急急将那手机推过去,口中结结巴巴地胡乱说道,“我知道他走歪了路,还是条不归路,但、但我们是、曾经是同学,朋友,战友,我不能、我可以抓捕他,但不能击杀他——”。 韩岷苦巴巴的脸上写满了为难,“您哪怕是要朱雀,我也敢一口答应,可、这这、这任务我真完不成,您找——”。 “想什么呢?我让你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他的安全。对于威胁他安全的一切人,都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射击。”全嘉和终于打断了他,看人还发愣,拿着手机的手,顺势在脑门一扫—— 韩岷这才回过神来,颇有些后知后觉地说,“全局的意思,我的小班长竟然是——”。 “不许说出来!” 韩岷立马闭了嘴。 “借你两双眼睛给我看仔细了,他要少了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 “是!”韩岷挺胸高声答应一声,声音激动地都在发颤。 等到那边几个支队长快速商量出了行动配合方案,向他请示的时候,“行动吧”。 对讲里不久之后就传来一层层排障扫楼的报告声,等到这栋大楼地下停车场以及半数楼层都已被控制以后,不知从何处得了讯息的媒体记者都赶了来,朱雀不出意外地被惊了起来——手中高精度夜视望远镜镜头中,出现百叶窗叶片被拨开一条细缝的景象,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是时候‘亮剑’了!便就命令待命的一架警用直升机起飞。 手表指针都指向‘12’的时候,全嘉和仿佛又再听到四年前元旦钟楼零点敲响时的那声声钟声—— 全嘉和在那恍惚的钟鸣声,媒体记者嘈杂的采访声与上空盘旋的直升机的轰鸣声中,举起手中的扩音器,向上喊道,“朱雀,你四年前送给我们的年货,今天我们来回礼了。”。 等那叶片合上的时候,才将扩音器交给身边的下属,一边让其按例向上喊话,一边向周围下令道,“警灯都给我亮起来!警笛都给我鸣起来!”。 一时间红蓝相间的警灯在夜空中大起大落,尖锐急促的警笛在夜空中轰隆炸响—— “直升机到达顶层以后,直接索降突破进入!” 全嘉和给直升机下了命令,一边将手机上的照片关掉,打开卫星地图,“暂时取消对目标建筑的信号屏蔽”,屏幕上即时显出一个瞩目的小红点,位于大厦顶层的开阔空间,那便是‘狸猫’现在的位置—— 虽然先期进入的特警和武警都没有发现火炸药和燃烧物的存在,但全嘉和在看到红外上人形的移动轨迹后,还是在将位置发给韩岷的同时下令道,“叫消防和排爆过来——”。 第2章 第 2 章 “幺娃儿,走!” 朱雀按下叶片往下一看,心里便清楚了——他朱雀在津关的这场戏算是唱绝了,到底经过事的,也并不如何恐慌,心底快速一合计,已经做出决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被称做‘幺娃儿’的,是个正躺在沙发上睡觉的一个小青年,二十来岁的样子,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顶着一头不长不短乱纷纷的白毛,上身是件水墨晕染风格的长袖衬衫,内搭纯白T恤,下身穿黑色休闲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万斯板鞋。不用说,这位就是朱雀的干儿子——蒋满盈。 这小青年从沙发翻起,同样走到窗边看清了局势。然而他的神情镇静得近乎漠,仿佛身处某个安稳之地,而非这被围得水泄不通、即将被强攻进入的大厦顶层。 “手机给我。”朱雀铁青着脸要过手机,快步走到办公桌旁,打开柜门,露出里面的保险柜。他迅速翻出备好的两把手枪和一叠□□,将其中一把扔向小青年——果不其然,对上的是一双呆滞迷离的眼神。 朱雀不由眉头一皱,心道先前真该制止他,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是心里闪过这念头,随即便将两部手机丢进柜内,举枪击毁后猛地关上柜门。再回头时,他却见那双原本迷离的眼睛里,在危急关头反而透出一种格外的从容与镇定。 他一言不发,接过抛来的□□。只听咔哒一声,那柄原本在手的蝴蝶刀已被合拢收起,反手插回后腰。接着,他熟练地卸下弹夹查看——果然压满了子弹。仍是无动于色地装回弹夹,随即拉动套筒,将子弹利落上膛。 朱雀不由赞赏地点点头,他走到那占据整面墙的巨大书架前,精准地挪动了其中一本空壳圣经。 下一秒,书架便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部隐藏在墙体中的电梯赫然显现—— 小青年蒋满盈平静地跟上朱雀,步入电梯,并没有透露出第一次看见这装置的惊讶,他转身面向电梯门,双手叠在身前,右手食指随意地搭在扳机护圈上。电梯门关上的一瞬,眼底一缕暗晦的冷光,一闪即逝。 其实从白天起,朱雀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一种强烈的本能驱使着他,想叫停今天的交易,立刻离开大厦暂避风头。即便已向“鼹鼠”确认过这只是警方的内部演习,他仍无法安心,只想拉了这孩子赶紧走。 可蒋满盈却不以为然,反倒觉得他想多了,认为演习正是交易的绝佳掩护。还像是厌烦了他的唠叨,竟从打牌的兄弟那儿拿了新货给自己打了一针,随后玩着那把蝴蝶刀,丢下一句:“您怕了就先走,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谋划了这么久的生意,只差这临门一脚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绝不可能看它功亏一篑——” 到底不能丢下这孩子不管,也就按下了独自离开的念头,内心却整日不得安宁,夜里也无法入睡。他心中烦乱不堪,便将几名手下留在密室,只带着这孩子上到顶层办公室。他坐在真皮椅上,看着这孩子悻悻地仰倒在沙发上,努力掩饰着不满,吸了吸鼻子对他说:“干爹,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一会儿刷手机,一会儿玩蝴蝶刀,没过多久竟自己睡着了—— “也不知是谁守着谁。”朱雀无奈摇头,扯过张毯子给他盖上。直到深夜收到交易成功的消息,他才松了口气,安心眯了会儿,惊醒后就是这样了—— 他苦心孤诣经年搭建起来的戏台就这么彻底塌方了,可当看到那孩子进来电梯时,苍白脸孔上,环绕鼻翼的那道棕褐色痕迹后,已到嘴边的责备终究没能出口。 只要他们父子能逃过这一劫,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 只他绝对不会,将这辛苦支起来的摊子,就这么好好地留给他们。 “都这地步了,还能去哪儿?”蒋满盈伴随着一个精神亢奋后疲累萎顿的哈欠问。 朱雀却轻笑一声,“我自然给咱爷俩儿留了退路——”。 “什么退路?” 话音未落,电梯门再度开启。朱雀朝门外一抬下巴,“这就是”藏在镜片后的眼神,闪出锋利狡黠的光芒。 蒋满盈走出电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三面厚墙、仅有一扇狭小侧窗的巨大阁楼。整个空间空旷无比,唯有角落里的那堆油布遮盖的物件透着神秘。在他疑惑的注视下,朱雀大步上前,猛地将油布“哗啦”一声拽开—— 刹那间,一股真切的震惊终于从蒋满盈那双总是迷离的眼里涌现。朱雀用枪管推了推微微下滑的眼镜,回头笑问:“怎么样?” 蒋满盈惊得说不出话,他料定朱雀必有后手——这也是他仍紧随其后的原因,却万万没想到,这“后手”竟是足以将整栋大厦瞬间夷为平地的炸药! 朱雀似是很满意他这反应,随即走向斜对角,掀开地上一扇天窗大小的铁门,露出向下延伸的铁梯。“从这里下去,能通到地下二层,然后经地道离开。等咱爷俩儿撤到安全距离时——”他话语顿住。 蒋满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这才注意到,朱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柱状引爆器。一股寒意瞬间窜过他的脊背,冷汗唰地浸湿了衣衫。若按他原先的方案,此刻众人早已灰飞烟灭;他们能活到现在,只因朱雀还未被逼到绝路。 只见朱雀的拇指在虚空中作势一按,口中迸出一声:“BOOM!” 他随即双手一张,比划出一个烟花绽放的姿势,脸上兴奋与疯狂交织,“所有的一切,都会烟飞灰灭。那些疯狗,就再也追不上我们了——”。 外面密集的枪声与爆炸的轰鸣,终于将几近疯狂的朱雀震醒。他猛地从毁灭的幻想中抽离,意识到必须立刻撤离。“我们走!”他急呼一声,转身便要钻下铁梯。 然而,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猝不及防地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别动!我是警察!”。 那声音无比陌生,与他平常听到的截然不同。 朱雀心头猛地一紧,随即又觉得是这孩子瘾症发作在胡闹,不由皱眉轻斥:“都什么时候了,这会儿别犯瘾!”。 可回应他的却是,“全局,让所有警员,全部撤出去!这里有炸药。”。 朱雀无需回头,仅凭声音就已明白——那‘设备’正是蒋满盈终日戴在脖子上的那个铜制子弹壳。里边一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窃听录音设备。在经历几十次安全检查都无异常后,当几十次的检查都没有问题后,你免不了就会放下戒心,而这时候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可他是那样信任他—— “你……你真是——”朱雀仍是无法相信。 “是。” 蒋满盈深知,只要将朱雀本人拖在这里,出于求生本能,他就不会轻易引爆炸药,这能为撤退争取宝贵时间。但他无法确定,在信号被屏蔽的情况下,刚才的警告是否已经传出。大脑急速旋转,他必须找到别的方式和机会,这份焦灼使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紧绷、干涩。 然而对朱雀而言,这句回答比后脑的枪口更加冰冷刺骨。“幺娃儿,”他声音发涩,“我这些年来,待你不薄吧?为何要背叛我?” “从未效忠,何来背叛?”蒋满盈暗暗咬牙。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与排山倒海的困倦,几乎要榨干他最后一丝精力,逼仄的空间和混浊的空气,更是加剧了这种难受。他强撑着,语气里带上一丝凄冷的笑意,“你将我拖入地狱,碾成齑粉,难不成我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那只是一场小小的考验,为了消除我们之间最后的隔阂!”朱雀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试图挽回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经历过!而我给了你一切——一切啊!这偌大的集团,这庞大的帝国——”。 “你口中的‘小小考验’,是指我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空气中骤然弥漫开来的血腥气,以及那异常清晰的、液体滴落的声音,让朱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里顿时染上真实的痛楚:“我唯独……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是啊,对于一个为他扫清所有障碍、助他称霸津关、甚至替他铲除内奸、结束内斗,让集团如日中天的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去信任? “我甚至许诺过,‘等我退下来,延凌就是你的’。” 直到此刻,朱雀才真正恍然大悟。他不由地自嘲一笑:“好一招‘借警察之手,尽除竞争对手’!” 原来所有的“忠心耿耿”,不过是诱使他一家独大,再砍其羽翼,最终被一网打尽的精心布局,“如今全部翦除完了,就剩下我了是吧?”。 蒋满盈没有否认。 “幺娃儿,真是好手段呐。”朱雀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愈发觉得这真是自己生平最得意的继承人。想他一个曾经的优等生,做起这行竟如此得心应手,除了因出身缘故不愿碰人口生意,其他方面可谓无师自通,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当个小警察,对你而言,实在太屈才了。幺娃儿,跟干爹走吧,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啊——” 朱雀的话语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惋惜,可惜—— “嗖”的一声,一记寒光骤起,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飞过!那把蝴蝶刀狠狠钉入他面前的磨砂玻璃,瞬间将其震出蛛网般的裂痕,然后炸开一个洞口—— 紧接着是声嘶力竭的警告:“全局!让所有人撤出去!这里有炸药!”。 “所有人注意!楼里有炸药!各支队立即组织撤离!” “重复,其他人撤出来,让排爆队上!” “狙击手注意,锁定一二层区域!” 疼痛于蒋满盈而言,永远有助于思考。虽然是险招,但却有用,这就足够了,“全局,这里用不上排爆队了,让所有人撤到五十米开外,至于朱期延,我一个人可以对付!”。 他最后看向朱雀,声音冰冷而清晰“朱期延,我是人民警察,你是犯罪分子,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你即便离开我,也再回不去了。” 沉默。 不短的沉默。 随后,后脑勺上传来的、更加用力的枪管触感,让朱雀明白自己的话戳中了要害。他嘴角刚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趁蒋满盈用脚尖去关铁窗出口而稍稍分神的一刹那,握枪的手便欲抬起—— “别动!”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朱雀挑了挑眉,轻松地笑了笑:“好,我不动。” “把枪放在地上!” 朱雀迟疑了一瞬,还是依言慢慢俯身,将手枪轻轻放在了地上。 “还有引爆器!”蒋满盈一边命令,一边谨慎地用脚尖将地上的手枪勾向自己身后左侧,以免不慎碰撞导致走火——那就根本用不着引爆器了。 听到这个要求,朱雀却不以为意地笑了:“这个,可不能给你。” “我知道你在为他们争取撤离的时间。”朱雀语气平稳,仿佛闲谈般继续说道,“而我心里也正好有些未解的疑惑,不知蒋警官能否为我解答一下?”。 第3章 第 3 章 “你想知道什么?” 蒋满盈清秀的眉头狠狠一皱,眼底透露出接近冷漠的厌恶来,但却又不得不承认朱雀说的是对的,抱着拖延周旋的心态开口。 或许是个错误,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暂且不论是他手中的枪快,还是朱雀的拇指更快。 即便抛开这点不谈,他也绝不能拿众人的性命去赌。 更何况,还有一个更致命的‘问题’横亘在他心头—— 他在尽力避免这个问题,成为问题。 “蒋连峰没死?” 朱雀稍加思忖,便立刻串联起所有线索:从当年那场“弑父”大戏开始,一切恐怕都是做给他的局。一如曾经的蒋猛。 可笑的是,同样的当,他居然能上第二次。 而这一次,布置得实在太过逼真,逼真得无懈可击,让他至今找不到一丝漏洞。 “死了。” 这答案却让朱雀更加震惊。他清楚记得,当年对方入狱时那副心如死灰、濒临崩溃的模样,绝不是能轻易伪装的。即便那种极致的绝望可以强装出来,可那一夜之间全白的头发,又该如何作假? 除非……是染的? 朱雀心念微动,忍不住微微侧首,用余光向身后瞥去—— 只见那满头的白发间,竟杂乱地掺杂着不少灰蒙蒙的、深浅不一的发丝,黑白灰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漫长煎熬中自然褪色的痕迹。 这绝非刻意染就的效果。有谁会、又有谁能经年累月地将头发维持在这种半白不灰、杂乱不堪的“鬼样子”? 谁会、谁又能经年累月地染成这个鬼样子? “是真的。” “所以,抹除你的杀人罪,就是来这卧底的条件?”朱雀思忖片刻后追问。若使如此,倒能理解了。 蒋满盈没料到朱雀会这样推测,却也没有否认这种逻辑的合理性。“他确实死了,也确实死于我的配枪下——但人,不是我杀的。” 朱雀的喉咙里滚出一声意味复杂的低笑,带着明显的揶揄。蒋满盈听出来了,因为他此刻的辩白,和七年前面对所有人时所说的话,一字不差。 当年,没人相信。过去了七年,也并没有改变什么。 朱雀半晌才吐出一声混合着诸多情绪的冷哼,话语里带着刻意为之的讽刺:“没想到,你们父子情深到这种地步。”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蒋满盈维持的平静。他嘴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仿佛想甩开什么。 “若不是你杀的,何至于让你……”朱雀说着,一个荒谬又合理的推测忽然闪过脑海,他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难道当初,你真的以为——” 他顿了顿,换了个更直接的问法:“所以,你最初也不知道真相,是吗?” 蒋满盈不置可否。 “既然你当时就在现场,怎么会不明状况?”话一出口,朱雀心里已有了大致的推测。他闲暇时也曾翻过这孩子桌上摆着的几本心理学书籍,想来或许是巨大创伤与急性变故导致的某种解离性遗忘。 “后来想起来了?”他追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所以,是事后有人告诉你的?”朱雀见对方没有否认,便知自己的猜测**不离十——从桌上那些各式各样的心理学书籍来看,也足以印证这一点。 “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朱雀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迫感,“关于蒋连峰死亡的‘真相’?” “擦枪走火。”蒋满盈回答,停顿片刻,又低声道,“我从没承认人是我杀的。只是当年,没有人信我。法律都没有给我这样定罪,是大众给我定的罪。毕竟,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着的——”。 这后半句,不像是回答朱雀,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确认。朱雀自然听得明白,随即意味深长地反问,“是么?可你又如何确定,你所相信的——或者他们让你相信的——不是你‘愿意’相信的,而非非事实本身?因为真正的事实,你不敢接受是不是?”。 沉默。 朱雀挑眉,不等他回答便又问:“所以,你和那个杨慕,也是明面上打情骂俏,暗地里传递消息?”问这话时,他不免想起自己曾经最得力的手下孙建——后来因“背叛”被他亲手除掉。如今想来,只怕也是此人的“反间”手笔。 那时孙建常劝他:“大哥,那小子成天跟刑侦支队的杨慕黏黏糊糊,心里肯定有鬼,八成是条子的卧底,您得留心。” 他却总不以为然:“你见过哪个卧底敢明面上跟警察走这么近?他不过是喜欢那警察,勾搭调戏人家罢了。”。 孙建仍不放心,他又说:“你不能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得留个口子——记住,一个没有软肋、毫无念想的人,你既掌控不住,也靠不住。”。 后来,他还问这孩子,“你要是真心喜欢“你要是真喜欢,我要不要使点手段,把人给你弄来?”。要非是这孩子说,‘只喜欢穿着那身官皮的他,脱了就没兴趣了’,他他或许真动手了。。 现在想来,不由觉得可笑。 竟是给他玩上了‘灯下黑’。 这一句,让朱雀实实在在地吃惊了片刻。 “也就是说……只有、只有全嘉和一个人知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切竟是真的。他之所以找不出一丝破绽,是因为所有发生的事都是真实的。 除了,除了他交付出去的那颗心。 可那颗心既然能偏向全嘉和,为什么……不能偏向他? 蒋满盈见朱雀不再发问,开口道:“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就放下引爆器,跟我走出去。” 朱雀脸上浮现一丝诡秘的笑意,非但没有放下引爆器,左手拇指反而轻轻搭上了按钮—— 蒋满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朱雀并没有真的按下去。 “娃儿,”朱雀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柔和,“他们都是在利用你,只有干爹是真心待你的。跟干爹走吧,离开这里,好不好?” 蒋满盈丝毫不为所动,手中的枪死死抵住朱雀的后脑:“放下引爆器,否则我开枪了。” 朱雀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皱纹也深刻得近乎狰狞。 “你开得了枪么?” 他再次发问,如同一场危险的赌局,而结果并未让他失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因为蒋连峰的事,早就开不了枪了。这么多年,你从没碰过枪。要不是今天情况危急,我根本不会把它交给你——可我就算给了你,你扣得动扳机吗?” “你敢扣下去么?!”他突然一声厉喝。 蒋满盈整个人狠狠一颤。 “敢么?!” 他握枪的手指已然用力到骨节发白,却迟迟无法做出下一个动作。 朱雀发出一声得意的狞笑,那笑声激起了蒋满盈心中遥远的惊悸与恐惧——那个他一直逃避的、致命的问题,终究还是横亘在了这里。 耳鸣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身体沉重发软,握枪的手腕像是灌了铅,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几乎就要握不住枪。 蒋满盈奋力咬破口中嫩肉,尖锐的疼痛换来短暂的清明。他强稳住心神,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如果我此刻扣下扳机,那我与你又有何区别?” 声音仍带着颤,却渐渐稳住。“若真想取你性命,这些年我有无数次机会。我潜伏至今,苦心经营,为的不是用私刑处决你,而是要让你站上审判席,接受法律公正的制裁。” “……朱期延,你今天唯一的出路,就是及早放弃抵抗,迅速无条件投降!” “我们的狙击手,枪口已经瞄准你的脑袋!投降,你还能接受法律的审判,还能有一条活路。抵抗,就只有当场击毙一个下场!”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扩音器的喊话声,字句虽不清晰,但那坚定的语气却如一道外力,注入了他的脊梁。 蒋满盈深深换了一口气,言辞愈发沉定:“你也听到了。楼里已经清空,现在只可能有两种结局,要么,你放下引爆器,我们一起走出大厦;要么,你按下引爆器,我们同归于尽——” “不,还有第三种结局。”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浑身一僵——在高度紧绷的对峙中,他们竟谁都没有察觉这空间里是何时多出了第三个人。 他们同时猛地回头,只见程应容不知何时已捡起了地上那把手枪,此刻正站在他们身侧,枪口在他们二人之间缓缓移动。 程应容本是跑上顶层想通知他家豆儿警察来了,让他快逃,自己来断后。可当他推开门时,恰好看见书架正在缓缓合拢,也瞥见了其后隐藏的电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机关,在特警破窗突入的前一刻躲进电梯,直达这里。电梯门一开,便看到了眼前这番景象—— “容子!开枪杀了这个叛徒,我们一起离开这儿!”朱雀仿佛看到了破局的希望。他并非不知程应容与蒋满盈是把兄弟,但在此等生死关头,兄弟情义又怎会比活命更重要?他紧接着许诺道:“只要离开这里,不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程应容的枪口最终停在了蒋满盈的方向。他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警察?” 蒋满盈喉头一阵发涩,沉声应道:“是。” “豆儿,”程应容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又问,“你这混小子,一直留在这儿……就是为了卧底?” 蒋满盈忽然想起,当年他刚走上这条歧路时,容哥曾恨铁不成钢地对他又打又骂:“你个混小子,怎么就不学好!你是我全部的指望,是我的梦想啊,你怎么能这样!” 可打骂之后,容哥还是红着眼圈把他搂住,说:“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以后就跟着容哥混。容哥罩着你,罩你一辈子!” “容哥——” 他哑声唤道。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突兀而快意的狂笑—— “对!” 蒋满盈微微垂眼,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巴掌,手里的枪差点脱手。他慌忙握紧,吃惊地抬起头,只见程应容昂着脑袋,脸上没有丝毫愤怒,只有压不住的骄傲: “我家豆儿是警察——一直是警察!他妈的一直都是!我就知道!我小兄弟没有不学好——”。 “你……不生气?” “你能走正道、有出息,我高兴都来不及,生什么气?” 程应容声音铿锵,眼里像烧着一团火,“我简直——太高兴了!” 蒋满盈原以为容哥会气他骗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对方竟转身将枪口稳稳对准了朱雀,斩钉截铁道: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的枪口,永远只对准他对面的人——也就是你!” “豆儿,你走。他要是敢动,” 程应容语气狠厉,字字砸地有声,“我毙了他。” 蒋满盈还想说什么,程应容却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打断了他:“我们都了解他。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你的命。你留在这里,我们谁都活不了。只要你安全离开,我这里反而安全。走!”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忽然在空间内响起: “满盈。” 蒋满盈后背猛地一僵,回头就看见了那张面孔——杨慕手持防爆盾,向他伸出一只手:“到我身后来。” 程应容脸上的神情凝滞了一瞬,但最终还是化作一个诚挚而真切的微笑,轻声说:“豆儿,过去吧。” “容哥——” “你知道的,我就算出去,也是个死。”程应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一定要死,就让我死得有价值一点。这是我欠你的……当年霸凌你那么久,这次,就算还清了。” 蒋满盈用力摇头:“我不让你在这儿送死——” “还有我们在呢!谁都不会死!” 洪亮的喊声震得蒋满盈耳膜发疼。他猛地回头,才发现不止是杨慕——几个支队的队长和精锐队员,都已从电梯中迅速走出,此刻正呈扇形快速散开,数支枪口齐刷刷对准了朱期延。 蒋满盈大惊失色,不由吼道,“不是让你们都撤出去,又回来干什么?!”。 站在队伍中心的傅明迟闻言一笑,扬声道:“当然是为了不让你一个人当英雄。朱期延欠着我们突击队的血债,今天,我们要亲自讨回来!”他转而厉声喝道,“朱期延,放下引爆器!否则,我们这几支微冲,会立刻将你射成筛子!”。 朱雀见此,脸上狰狞得意几乎都再压抑不住,“都到这地步了,你觉得我还会怕死么?有这么多条命陪着,我可一点都不吃亏!”拇指指腹搁贴在那红色按钮上,“要不要赌一赌,是我的手快?还是你们的枪快?”。 面对重重包围,朱雀脸上的狰狞与得意反而再难抑制:“都到这一步了,你们觉得我还会怕死吗?有这么多人陪着上路,我可一点不亏!”他的拇指指腹紧紧贴在红色按钮上,声音里带着歇斯底里的挑衅,“要不要赌一把,是我的手快,还是你们的子弹快?” 他随即狞笑着朝窗外嘶声大喊: “全嘉和!四年前我能亲手处决叛徒,四年后的今天,我照样可以!本来我只想要这叛徒一条命,你既然送了这么多人进来陪葬,我就只好全部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