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鬼共舞》 第1章 他·她 -他 一扇小铁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步而出。 人家说出了监狱,不能回头看,也不能说再见,但黎昃不信这一些。 他扭头往后看,狱警一边锁门一边喊:“麦回头看,肖啊?”(闽南话:别回头看,疯了吗?) 黎昃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心想:这才过一年,应该还不至于过时吧! 马路对面蹲着一个人起身走来,还未走近,一包烟已经丢过来,“肖?看屁啊?还舍不得?” 黎昃接住烟,叼出一根,嘎达点上,又把烟盒甩还给他。 宁奚个子比他矮一些,也比他眉清更目秀,比他唇红还齿白。他就用这白白的牙齿也叼出烟,抿在这红红的唇上。 “你们那里什么进度了?”黎昃抬头,吐着烟圈。 “在收尾了,要不了两个月就退场了。” “关系调动到新项目的流程在走了吗?” “你是闲太久了,又过起了操心的瘾了是吧?问屁!吃饭去。”宁奚踮踮脚,一把揽过他的脖颈,黎昃胳膊肘轻轻一顶,给他推开了。 “怎么样?”宁奚撞着他的胳膊,“这一年痛快了吗?” “可痛快了!”黎昃眯着眼,轻声笑:“不用上班的日子,不知道多爽!” “没有碰上一些□□大佬,给你指点一些升官发财的门道?” “有我也不听啊,我进去是休养生息去的,谁还惦记着营业啊?”黎昃的声音低沉清冷,说起话来懒洋洋的。 “屁咧!”宁奚狠狠白了他一眼,“里面连个女人都睡不到,还休养生息?” “切!”黎昃冷哼:“有我也睡不上,在里面压根硬不起来!” 宁奚突然收声了,走了一阵,用低沉的声音问:“这一年就为了换一个新项目,你还觉得值得吗?” 黎昃笑得满不在乎一笑,“有没有这一年,我的人生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宁奚带他来到一家之前他们经常去的东北菜餐馆,包厢里满是熟面孔。 都是之前跟着他干工程的老工地人。除了宁奚,数李文淼跟他最久。 在今天这个日子,少不得一醉方休了。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去的,宁奚先给他在酒店定了一个房间,打算第二天再带他去项目的。 把他送回酒店之后,宁奚就回去了。 可是他睡到三点多突然睁了眼,直愣愣看着天花板,想着这到底是哪里? 是还在里面吗? 前面无数个夜里,他就是这样一直呆呆看着天花板。 可是今天的天花板与之前的不同,顶上有暖黄色壁纸,有圆盘白色水晶大吊灯,有中央空调出风口,有一闪一闪的消防灭火装置。 一旁暖洋洋烘着的台灯清楚地告诉他:啊,不在里面了,我出来了! 他起身想抽烟,可是找了一圈,身上没有烟了,他穿了衣服,出门买烟。 他站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抽烟,便利店里头的灯,缩短了他在地上的倒影,看上去像个抱膝蹲的人。 他呼吸四处毫无遮挡的空气。不止空气,一切都毫无遮挡。 想出门买烟也无遮挡,随时想抽烟也无遮挡,不论做什么,都没有遮挡…… 真好啊,这就是自由啊! -她 秋笙每天都在等,等一个死亡降临在这个家里。带走谁都好。 “哎呀……哎哟,咳……呃……” 父亲呻吟的声音,像一道紧箍咒,将她的头骨盖都碾碎了。 真的这么疼吗?是哪里在疼?这样呻吟,能缓解疼痛吗? 每一声叹息都像一条鞭子,抽在她的耳膜上。 活得这么辛苦吗,那为什么还非要活着? 这世间,还有什么令你如此依依不舍,宁愿这样地苟延残喘? 她把拖把竖起来,抬头看一眼墙壁上的照片框,那里贴着一些已经泛黄,却永远年轻的面孔。 照片里那个男人,有着不输任何偶像明星的脸庞与气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浓墨的五官,自信的笑容,健壮的臂膀。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男人正窝在窗台边,咳嗽着抽烟着,一整天不停呻吟着。 像是一头老黄牛,趴在田埂边大口大口喘息,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在与身体争夺元气。 “笙笙啊,笙笙……”每当母亲不在,父亲秋云柏就一遍遍地喊她。 那声音……就如同独自行走在暗夜森林里,不绝于耳的死亡童谣。 扣扣扣扣…… 真正的死亡童谣来了,高跟鞋敲击地面,扣扣扣……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攥着拖把的手,几乎握成了拳头,一颗心脏疯狂擂动。 “咯答!”门把手被扭开,高跟鞋进门一瞬,整个空气都凝住了。 父亲的呻吟声也停下了。 你看啊,他其实也可以不呻吟的,不呻吟也能活的。 秋笙没有抬头看她,但已经知道那定是一张燥郁的脸,与往常别无二致,充满厌恶与恼怒。 一旦家里只有她与父亲两个人在,他们俩就是两个阵营的人。 可一旦她回来了,她与父亲就会自动被归到一个阵营,应该说是一个战俘营。 这是她的母亲艾晓媛。 洒。钥匙扔在台面上。 咯噔。硬底小包从肩上取下,甩在玄关鞋柜上。 当当。踢掉高跟鞋。 踏踏踏,哐当。洗手间的门被关上。 这理直气壮的声音,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使堂下之人不得不臣服。 洗手间的门一关上,秋笙发白的指关节松了松,秋云柏传来了长长一声跑调的叹息。 没关系,多忍一天,要是明天还没有转机,那就明天再去死吧。 阿嫲曾经对她说:亲菜吧(闽南话:随便吧),不要恨老人,跟他们见一面少一面,也不知道哪一面就是永别。 时间在她血液里,以慢倍速的分秒为单位,熬煮着她……她盼这个永别,已经盼了太久了。 -相遇 黎昃在黑暗中伸手抖落烟灰,便利店里传出一声又一声:“欢迎光临!” 这声音竟让他觉得抚慰。 突然他的脚被某个柔软的东西压到,他后撤一步,竟是一个女孩子倒在他脚边。 “喂!”他轻轻把她踢开,又立刻蹲下来看她,“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黎昃晃了晃她,见她困难地睁起一只眼睛,费力地揉着:“谁啊你?干嘛吵我睡觉?” 睡觉?这是什么操作?看来他真的脱节了,这才一年,人们就可以随意在街上睡觉了吗? “你找死啊,这里是睡觉的地方吗?” 女孩子苍白的面孔仍睡眼惺忪,眼睛没完全睁开就开骂:“你到底谁啊?干你屁事啊?” “讲话这么冲的?”他带着长辈的口吻对她说:“回家睡觉去,明天不用上学吗?” “上个屁的学!”她满脸烦躁。 “再给我屁屁屁的!”他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拿出烟问她:“抽根烟?清醒一下。” “抽个……” “抽个屁的烟是吧?”他把烟收起来,带着责备的神情看她,“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睡觉呢,谁让你踢我?”她把身子往角落缩了一缩,重新靠到墙边。 黎昃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睡觉?在等人吗?” 她不打算回答他,把眼睛一闭,黎昃啧了一声,用脚尖踢着她的鞋,“喂,你还真是不怕死啊?要睡回家去睡!” “不想在家里睡,”她眼皮稍稍拉开一道缝,忽而变得深沉,声音也荡了几度,“害怕听见我爸的喘息声。” 黎昃一笑,“没有喘息声?那不就死了?” 她扯开嘴角,带着向往看向夜处,转头看向他的时候,表情已被擦掉,整张脸被一双空洞冷漠的眼睛占满,“死了也蛮好,人一定得要活着吗?” “肯定活着才称作人,死了就不是人了。”黎昃仔细打量她,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怎么搞得这苦大仇深的? “那你把他杀了呗。”见她这模样,黎昃逗她。 “那我会坐牢的,”她眨巴着眼睛,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真挚,仿佛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也不能为了一时自由,永远失去自由。” “你怕坐牢吗?”黎昃斜睨着她:“我今天刚坐牢出来。” 她先是一愣,随即漫不经心笑着说:“好吧。” “不怕还是不信?”黎昃歪头问。 “怕你做什么?你肯定不会是杀人,我看你年纪不大,能坐几年牢?”她还一脸不屑的样子。 “杀人。”黎昃嗤嗤一笑:“你以为人生是过家家咩?说杀人就杀人。” 第2章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梦 秋笙是在高考成绩发布之后,开始跑到便利店门口睡觉的。 她考察过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有灯光有监控,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店员在里面忙活,让她觉得像是一种陪伴。 人们进进出出,便利店门口都会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让她很有安全感。 每天父母睡着了,她就偷偷摸出家门,蹲坐在门口角落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整个夜晚过得像是一个梦境。 眼前脚步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人影模糊出现又模糊消失,像是幻觉。 在她还没有接到F大发来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会收到的。她的分数比录取线高出六十几分。 录取通知书是艾晓媛收到的,她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肉色丝袜还未褪下,脚尖勾着拖鞋一晃一晃的。 她将录取通知书捏在手上,就像看随手接过的一张广告单,只一眼就塞回去,然后轻飘飘丢进垃圾桶。 堂堂正正,理所应当! 等艾晓媛一走,秋笙把通知单捡回来压在枕头底下。一直到学校开学了,她才把它烧掉。 烧的时候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哭。 多大的事? 跟她生命中诸多离谱设定比起来,读不了大学只是其中一项常规悲剧,不值得特别一哭。 艾晓媛早就跟她说过:“让你读完高中,已经是我最后的仁慈了。其他的你别想了。赶紧出去赚钱,养你那个废物老爸。不然我就把他赶到你奶奶的房间里,跟他老母一样到那去等死。” 他老母,也就是秋笙的阿嫲,卧床了一年多,才走不久。 阿公去世之后,阿嫲就一个人住在斜对面的老房子里。 在那个矮□□仄的一楼土房里,燃着一盏灰暗的小瓦灯,伴着她度过十几个年头孤独的夜。 阿嫲走后,秋笙总是不停想象,一个老人,每天躺在床上,等待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等待生命终点的到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天的时光那么长,一年的时光那么长,十年的时光那么长。 房子那么小,那么暗,没有人陪她说话,没有去看她。她只是睁眼躺着,呆着,等着。 那样的孤独,该有多孤独。这是否,就是给一个人类最狠的报应? 黎昃并没有失眠的困扰,可是近来,他却过起了日夜颠倒的生活。 他每天晚上都要来便利店,哪怕不说话,只要看她一眼,确定她好好在那里,每天早上,又好好离开,他一整天就会觉得很安心。 女孩子笑着问他:“你是夜猫子,还是上夜班?” “夜猫子!”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 经过一个多月,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实际上好像从第一次见面,他们就已经熟悉了。 今天,他看见她眼神特别不同,特别……怎么说呢,特别茫然,又似乎特别决绝。 她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总能在一双眼睛里,塞满了各种情绪。 她的眼睛,好像是一个高清的投影仪,把她自己的情绪完全导在大屏上。 他抽完一支烟,抬脚走过去。她听到脚步声了,抬头寻他。她已经完全熟悉他的脚步声了。 四目相对之际,她的眼睛亮了,这一刻他知道了,她在等他。 她手里攥着身份证,看向他的时候,眼里是毅然而决然的神色。 “别继续挣扎了,走吧!”黎昃低声说。 她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好像谁把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塞进她眼里。 走吧,不论去哪里都好。除了那里,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恨你,你无法想象,我到底有多恨你!”秋笙烧完录取通知书,走出门去平静地跟艾晓媛说。 艾晓媛看向她,那眼里同样平淡无起伏,仿佛她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恨我?你们秋家谁不恨我?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秋笙凄然一笑,她一步一步往后退,过往的回忆随着她的脚步一幕幕拉开回放。 路过阳台,在那里,艾晓媛将她最爱的小狗扔下楼。 路过客厅,在那里,鱼缸的金鱼被杀死,电视机被砸碎,收音机被踩坏。 路过房间,她精心收藏的录音带被抽带,她爱的书、她引以为豪的奖状被撕碎。 路过玄关,咔哒,高跟鞋踢掉,洒,钥匙落下,嗒,包包放下…… 她回来了。带着刀锋一般的眼神,对她千刀万剐。 一切她喜欢的东西,她都会当面毁掉。不可以有喜欢,不可以有爱,不可以微笑,不可以幸福。 我如此痛苦,你要如我一般痛苦才行啊! 还有那个屋子,那昼夜不停的喘息声,只要她一进门就会变本加厉地呻吟,势必要把痛苦分她一半才行。 把他封印在那个房间的,并不是身体的病痛啊,那到底是什么? 除了身体的病痛,还有什么使你如此痛苦呢? “笙笙啊,笙笙……”他每日一遍一遍呼唤她,以脆弱之姿,行酷烈之刑。 他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寻求原谅,“好孩子,原谅爸爸,是爸爸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是啊,是啊,不论干了什么,作为爸爸,天然就该得到一切的原谅。 “好孩子?好孩子……”秋笙长长叹着气,绝望地笑着。 可是做一个好人,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应啊! 好人要严于律己,不伤害别人。 可是坏人呢,他可以为所欲为,反正伤害了别人之后,会有好人来原谅他们。 尤其是老了的坏人,他们只要示一下弱,就能把过去造过的孽统统一笔勾销。 而好人得要照单全收,否则,你就愧对好人二字。 人说好人有好报,可是为什么,好人的福报,都在坏人身上? 秋笙曾经也打算过,不要再当好人了。 秋云柏坐在窗台边,秋笙将门反锁,一步一步走过去,她将手搭在他的臂膀上,眼睛撇了一眼阳台的高度。 如果这样用力一掀,能否将他翻过阳台?四楼的高度,是否足够摔死他? 肩膀上温热有力的掌心,引起了秋云柏的主意,他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秋笙,她看着远方,一双眼睛啪啪哒哒落着泪。 “要是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呢?”秋笙木然低语。 “你要走?你要丢下爸爸?”秋云柏急问。 “要么你走,要么我走,”秋笙的眼里染上血色,直视他一字一句地说:“只有这样,我们才都能活。” 秋云柏听懂了秋笙的话外之话,他看一眼楼下,又看一眼秋笙,恐惧从眼里涌出来,眼泪也从眼里涌出来。 他带着哭腔攥着秋笙的手,“笙笙啊,笙笙,那你就走吧!” 秋笙笑了,万念俱灰地笑着。 她将手放开,绝望地低喃:“你的人生烂透了,已经烂成这样,到底还在留恋什么呢?” 秋云柏张大浑浊的双眼看着她,这个孩子说他的人生已经烂透了。他的人生,真的烂透了吗? 从前,他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从前,他也拥有过对爱情的追求;从前,他也在社交场上英姿勃发。 可是现在,他只是一棵还不足够老,却连根都烂掉的树。 他的人生,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烂掉的? 够了,一切都够了。让一切都见鬼去吧! 在死亡的缝隙里,夜里便利店门口那个人的脸突然挤进来,像一只温暖的手,抚了她心口。 于是秋笙睁开眼,天虽然还未完全黑,但她还是去到便利店门口。 从天亮到天黑,她在等他。 第3章 黎昃藏女人了 黎昃带着她,走进一个工地的生活区,那是一个由板房搭建的四合院,每一个房间都是一个独立的板房。 深蓝色的板房壁板很薄,没有任何隔音,夜幕一沉,就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 打牌的声音,吵架的声音,打电话的声音,大笑的声音,打呼的声音,磨牙的声音,以及……一些不可言说的声音。 一方床板用一块布隔着,哪怕同在屋檐下,也划出了不同的世界。 还能闻到各种味道,衣服汗臭味,鞋子脚臭味,厕所氨臭味,潮湿发霉味,食物腐烂味,垃圾堆放味…… 秋笙跟着他晕头转向地走着,见他停下打开一个板房,没有锁,直接拉栓打开,她跟着他进来。 板房很小,放着两个上下铺,一个桌子一个椅子,没有想象中污秽与肮脏,很像旧时的学生宿舍。 他指着其中一张床对她说:“你睡这里,明天我再给你买新的床上用品,今天先对付一下。” 说完他拿了一件衣服叠成方块型,放在另外一个上下铺的下铺,又拿了一件外套,把鞋子一踢,枕着那方块,盖着那外套便就睡下了。 秋笙躺到这陌生的床上,枕头有一股陌生的油脂味,被子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她听见黎昃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她轻轻背过身,面对着墙壁睡。 黎昃故意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好让她安心,他睁开眼睛侧脸看她,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上下铺总是稍微一动就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他怕吓着她。 这是这两个多月里,两个人唯一一个躺着睡觉的夜,虽然这个情况对两个人来说都很是陌生,但两人很快都沉沉睡去了。 地震了! 突然所有高楼大厦都在倒塌,整个城市像多米诺骨牌,秋笙无处可躲,在逐渐粉碎的废墟中,她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那栋摇摇欲坠的高楼顶楼,他就站在边缘看着她。 “阚侃,阚侃……”秋笙大声呼喊着。 楼上之人淡定地挥挥手,突然轰一声,楼上的人被一口吞下,高楼轰然坍塌成了一地碎砖,扬起漫天尘土,填满整片天空。 黎昃眼睛还没睁开,听到了旁边传来梦呓,他睁眼侧过脸去看,她在喊谁的名字呢?喊得这样急切? 秋笙在梦中被地震震醒,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模糊,整个世界一晃一晃的,就如同在梦里那样。 在这一个成排垒成三层的板房小楼栋,不管哪个角落的人一走路,整个板房就一震一震的。 秋笙吓得猛然坐起来,深蓝色的板房印入眼帘,同时印入眼帘的还有背对着她正在穿反光衣的黎昃。 黎昃回头看她,见她一双眼睛满是惊慌。 他沉声安抚:“我要出去干活了,你在这里呆着别出去,那里有点零食,早上先应付着吃,中午我给你带饭回来,一楼那里有一栋独立的公共洗手间。” 见她仍然惊魂未定,他将安全帽拿在手上穿好鞋,又交代:“在房间的时候把门锁好,除了我,别给任何人开门。” 见她锁好门也拉好窗帘,他才放心地走了。 她偷偷拉开窗帘向外望去,见窗外有两栋并排的大厦基本已经建成,工人吵闹的声音逐渐远去,偶尔有工人从她眼前路过,她赶紧把窗帘放下,等他们走远了,她才又偷偷拉起来看。 房间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她没有手机,来回溜达了几圈,看见上铺压着几本书,她拿起来看,时间才总算有处打发。 大概中午的时候,整个四合院再度嘈杂起来,整个楼栋又开始震颤,她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工人们大概都下班回来了,整个世界像突然炸开锅了一样沸腾起来。 突然,她的房门被人重重推着,见锁着又摇晃几下。 “卧槽,怎么还锁门啊,黎昃,黎昃……” 门被又晃又拍,秋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连翻书的手也立刻停下,不敢再有动作。 她就像在一个被关在铁笼子的小狗,被这声响吓得紧紧夹住尾巴,腿已经在发软。 “开门啊,黎昃……草,大白天就在里面打灰机啊,还不给我开门!” “干嘛?”熟悉的声音出现了,秋笙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在里面啊?那你房间怎么锁着?草,有情况啊?谁在里面啊?打开给我看看。” “有你他妈什么事?滚蛋!” “我靠,真的假的,你可以啊你!喂,黎昃藏女人了……” “□□,别他妈给我喊,滚滚滚。” 这一次敲门声变得温和:“是我,开门。” 秋笙赶紧过去开门,黎昃进门后又锁上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盒饭递给她说:“吃饭吧。” 她没说话,但黎昃看见她眼里是受到惊吓后又安心的模样。 她低头吃着饭,他知道她一时半会很难适应这里,好在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要离开这里了。 在这里呆了半个多月,秋笙已经逐渐适应了,她会趁着大家基本都睡着了再偷偷去洗澡。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一出去,黎昃也会跟着她出去。在浴室外面等她,等她关了水走出来,在她前面悄悄回来。 在工地里,大家基本都是光着膀子,甚至只穿着内裤四处逛,唯有黎昃,每天都穿得整整齐齐。他要换衣服,都是趁她睡着的时候换。 他每天起床就出门,饭点给她打包回来后又出去,晚上回来时,也到了洗个澡就上床睡觉的时间。 他们很少说话。 秋笙独自在板房里的时候,心里总是惶惶不安,只有在他出现的时候,不安才会被驱赶。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他如此信任。 她睡不着的时候,会坐在床沿看着窗外,视线在月光与他的脸上来回切换。 他的脸,让她安心,平时睁着眼睛的时候,他看上去很严肃,可是闭上眼睛之后,他看上去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有时候他在半夜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她呆坐在床沿看着窗外。 他看着她的脸,心里觉得很平静。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有暖阳斜照进来。包裹着他的身体,以及他的心。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黎昃藏女人”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但见过她的人,只有一个人,黎昃只让一个人进来过,这个人就是宁奚。 宁奚一进房门,照着秋笙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骂道:“卧槽,你要死啊黎昃,成年了没有啊?” “她就是在这住,啥也不是。”黎昃‘和善’地解释。 “啥也不是你带她藏在这里?怎么?通缉犯吗?”宁奚满脸写着不信。 “别他妈喊,”黎昃眼角勾了秋笙一眼,沉声说:“晚点我再跟你说。” “我成年了。”秋笙突然开口。 黎昃一愣,她很少开口说话,他也没有主动找她说过话,仿佛都忘记了,她也是会说话的事。 “一会我们要走了,”黎昃告诉她:“收拾一下,我们去新项目。” 第4章 十八岁 半个多月了,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跟着他一起走出房门。 他带着她,一路走出四合院,好多人探头来看他们,看一眼黎昃藏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出了生活区,走到一辆商务车旁边,黎昃对她说:“你先上去,我再跟他们说两句。” 商务车是电动门,一到跟前便缓缓打开,秋笙坐了上去。 黎昃转头跟宁奚交代:“抓紧时间收尾了,那边现在人手很紧张,你这边需要什么支援我给你安排,千万不要拖。” 宁奚递给他一支烟:“知道了,你先顶半个月,半个月我肯定过去。” 黎昃点了烟,宁奚又问:“早上去集团,曹总说什么了?” 黎昃缓缓吐着烟,语气平淡,“装模作样呗,说这个项目集团花了多大力气才投中,就给我做了,其他人意见很大之类的,让我好好整,集团都盯着。” “呵!”宁奚恶狠狠地说:“他以为他是白给的吗?还要你对他感恩戴德吗?” “不用管他!”黎昃轻描淡写,“总之,最后关头,你这里也别掉链子。” 宁奚一口烟从鼻孔里哼出来,“全天下的心都被你操完了,怎么安置?”宁奚一指秋笙方向问。 “这你别管!”黎昃将烟头往地上一踩,“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黎昃转身上车,司机喊了一声:“黎总。” 黎昃淡淡回应了一声,侧身看着秋笙,“你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秋笙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递给她,黎昃看了一眼还给她,“上周生日,为什么不说?” 秋笙感觉到他身上的压迫感,她往后一缩,低声回答:“没什么值得说的。” 车子开进一个新的工地,大门十分宽敞大气,大门两侧用天蓝色灯箱写着:XR建工集团,音宇产业空间项目部。 伸缩门缓缓拉开,一条笔直主干直通施工现场,左右两侧各有两片分割的区域。 左边是板房搭建工人生活区,右边是幕墙围起的办公楼,办公楼后面是一片新的集装箱搭建的管理人员生活区。 秋笙跟着黎昃下车,一路走进办公楼。上了二楼,推开右侧尽头一个两开门的办公室,办公室上面有一个牌子,写着:项目经理室。 办公室很宽敞,靠窗的位置是一整套红木大班台,背靠着连墙的红木资料柜。 办公桌椅前面一套凹字型的沙发跟方正大茶几,茶几对面是一个洗手间,洗手间旁边有一个小卧室,作为午休房。 他们刚进来,后面紧跟着一直有人进来,说着一大堆秋笙听不懂的话,什么桩基班组,什么现场情况,什么污染土检测。 刚出去又有一拨人进来,说什么商务结算,说什么集团流程。 出去后又进来人,说什么安全检查,什么检查排名,什么第三方检查机构。 秋笙趴在办公桌上,意识含糊间听见进进出出,总之她被黎昃喊醒的时候,办公室已经没人了。 一睁眼看见烟雾缭绕,烟灰缸里被烟屁股塞得满满的,像那结满瓜子的向日葵,满桌茶杯东一个西一个。 黎昃喊她过去沙发那边坐着。 秋笙坐下来,满屋的烟味已经让她足够难受了,她屁股刚坐下,就闻到一股刺激的薄荷味。 她低头一看,眼前的烟灰缸里,吐着几个嚼完的槟榔,秋笙忍不住皱了眉,身体下意识呈现出防备的姿态,往更远地方躲了躲。 黎昃察觉到了她的反感,伸手把那个烟灰缸拿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一早上顾不上你,你也不知道自己倒水喝,一早上没喝水,渴了吧?”黎昃拿了一次性杯子给她倒了水。 老实说,她真的渴了。秋笙拿起水吨吨喝着。 黎昃又问:“你好歹高中毕业了,文字组织,电脑表格应该都熟练吧?” 秋笙家里没有电脑,平日里也很少接触,于是她摇摇头。 看见她眼里写着不自信,黎昃宽慰她,“很简单,这东西一接触就都会了。一会我让人来带你,他是办公室主任李文淼,以后你跟着他,做做后勤。你不要紧张,有什么事跟他说,他解决不了的你跟我说,我给你解决。” 秋笙抿着嘴点点头。 “你怕我吗?”见她只是点头摇头,黎昃偏头问她。 她摇摇头,眼睛里满是坦然。 “不怕我,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在便利店门口,你不是挺喜欢说话的吗?” 秋笙垂眸一笑,“可能是,我比较喜欢跟陌生人说话。我跟熟悉的人,很少说话。” “我已经是你熟悉的人了吗?”黎昃心里突然一暖,语气也放柔了些许。 秋笙直白地点点头。 黎昃走到他办公桌上,拿过来一个手机盒,塞到她怀里。“你要开始上班了,没有手机是不行的,这个送给你用。” 秋笙疑惑地歪头看着他。 “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秋笙跟着黎昃搬到离项目三公里外的一个三室两厅的公寓。 秋笙并不想住进来,但黎昃坚持要她搬进来。 “你把这公寓退了吧,一看就好贵啊。我看大家都住板房,我也住板房就好了。你给自己租个一室就可以了。” 秋笙心里想的是,你才出狱,哪有钱租这么好的房子? 黎昃给她倒了一杯水,“你不用操心这些。” 秋笙接过水喝着,真挚地说:“主要我住项目更方便,这样就不用来回跑了。” 黎昃双眉微蹙:“住板房又不舒服。而且你住这里还能稍微帮我收拾一下。” 黎昃想了想接着说:“你上下班可以坐我的车。如果我有事,你打车,我让李文淼给你报销。” 话虽这样说,但黎昃并没有需要她收拾的地方,上下班他们往往也撞不到一起,黎昃不像他们,是按时按点上下班,他工作的区域很宽。 集团、茶室、运动场所、社交场所、分公司、供应商办公室……他每个月去项目的时间也就一半一半,有时候去了呆一会就走,或者呆到很晚,根本没有上下班时间一说。 秋笙觉得很久没见他了,虽然好像每天都有见面,但往往就是打个照面,很多时候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各自回房。 但黎昃心里与秋笙却不同,黎昃每次回来,看见她在客厅呆着,或者没在客厅,可是她房间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见面,黎昃知道她在,他就很安心,仿佛内心有一个角落异常扎实,异常明亮,充满安全感与力量。 第5章 爱的雏形 秋笙感觉上次‘见’他,是一周前省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大家都很重视,一大早整个项目就人来人往,步伐匆匆。 秋笙布置好了办公室,他们都已经穿着工服戴着安全帽反光衣,在主干道等着,队伍整齐,井然有序,一派精神面貌。 秋笙也走了过去,默默站在角落。 突然,她感觉有一个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她循着那抹吸引力望去,蓦然撞进了黎昃眼里。 在人群中,他的身高跟形象都是最出众的,哪怕戴着安全帽穿着反光衣,就像高傲的鹤立在鸡群中。 秋笙一时恍惚了,他是谁呢? 是每天晚上蹲在便利店门口抽烟那个人吗,是不久前才跟她一起住在板房里的那个人吗? 明明之前像个刚出狱的落魄民工,怎么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项目的领导了? 仿佛两个人似的。 可是,可是……可是他真好看。每次看着他的脸,秋笙不自觉在心里感叹。 黎昃动了动嘴皮子,但秋笙读懂了,他说:过来。 她左右看了看,带着对人群的拘谨,慢吞吞走过去站到他面前,他抬手将她左肩下滑的反光衣拉好整理了一下。 “一整天的吊儿郎当,穿个衣服都穿不明白。”他带着笑意淡淡吐槽,给她整理完了外套蜷起手指头,轻轻敲了敲她的安全帽。 她确实每次穿着外套,不自觉就会滑下来。 整个项目所有的管理人员,以及各个班组的管理人员基本都在,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 大家都不敢正面看,但三四十双眼睛的余光都悄悄撇过来。 秋笙呆呆看着他,眼神瞬间荡漾,脸色霎时绯红。 “嗯?”见她脸突然红透,黎昃发出了疑问。 秋笙抿着嘴摇摇头,可是抬起眸看向他时,眼里是浓稠的深情。 黎昃后背一僵,眼波晃动,有些不自然,点点下巴示意她站回去,转身回去继续等候。 两个人之间隔着许多人,可是他们的余光总是悄然划过人群,去寻对方身影。 在彼此心中,一种隐秘的依恋,随着时光的固垒,逐渐成型,比那钢筋筑成的建筑,还要坚不可摧。 与他们的情感一同成型的,还有这个新项目。 打完基础,混凝土与钢筋将整个框架快速垒起,工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两年的时光,两栋高层主体基本成型了。 秋笙这个新兵蛋子已经成长成工地的老油条了。她从一个电脑开机都不会的新人,练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老手了。 虽然没有人挑明,但大家心照不宣,知道她是与黎昃‘住在一起’的人。 只有她跟黎昃以及宁奚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大家认为的那样。 可是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上来。 他们就像一对相敬如宾的老夫妻,相处了五十年了,互相了解,互相尊重,互相关心,可是不睡在一起。 然而黎昃并没有断过枕边人,秋笙看着黎昃游走在一个又一个红颜身边,她有点迷茫了。 她不是一个轻易迷茫的人。 可是这一次她迷茫了,她不懂黎昃对她的好,是基于什么心理。 这是不是爱?秋笙不了解,她以往并没有被爱过,所以她不懂爱是什么样子的。 她只知道在她以前的人生中,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在项目中人人畏惧的黎昃,只要有时间在家,会挖空心思变着花样给她做饭吃,公寓内一应家务全部包办。 他很喜欢给她买东西,各种各样的东西,堆满了公寓跟她的办公室。 她生病的时候,他是那么着急,无微不至照顾她整日整夜。 他在项目上从不跟任何人解释他们的关系,放任所有人误会。 他对她有一定程度的掌控欲与占有欲,她想搬去项目住,他不允许。 她给自己在项目安排了午休房,借此说她加班太晚了懒得跑回去。 一开始他同意了让她住一晚上,可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发现她越发频繁不回公寓。 后来她再说太晚了就不回去住,再晚他都会开车来接她,不给她任何留宿在外的机会。 有一次她倔了,坚持要睡板房,他就比她更倔,一直等着不走,堂堂项目经理,在停车场的车子里,等到凌晨三点多。 她妥协了,只能上了他的车。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回去?回去又怎么样呢?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到这种互相羁绊的地步吗?”秋笙问他,眼里泛着愤怒的疑惑。 他看了她一眼,满脸的疲惫,“你为什么这么不想回去?” “我就是不想啊,那也不是我的家,我不是你的金丝雀,为什么要替你守着家?” 他咬紧了腮帮子,没有再回答,车速一提再提,很快进了公寓停车场,他见她还不下车,拉开车门将她拽下车。 见她脸上满是倔强,他心里有很多话哽在心口,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僵持了许久,他突然软下来,将她轻轻抱在怀里,柔声劝着:“走吧,回去睡觉!” 她怔住了,他如此温柔,她的心化开了,所有的气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秋笙以为,昨日他的表达,或许是对他们关系的确认。 一晚上在期待中渡过,她想象着第二天起来,他见到她,一定会给她一个笑容,然后温柔地对她说:“走,我送你上班。” 可是第二天见到的他,照常的冷淡,仿佛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从出门、上车、到项目、下车,仍旧一句话也没有。 秋笙想不通,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她进了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李文淼拿了一些资料给她,交代她:“这里有几笔款项,要做到劳务派遣的工资里,是急项,一定要跟着这个月的工资里发下来,你抓紧做到工资表里。” “昨天我已经把工资表交上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改。”秋笙强撑精神说。 “我跟人力打过招呼,说有要修改的项,你在早上下班之前做完交给她就行。” “好的。” 李文淼见秋笙脸色发白,精神不济,略有担忧地问:“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秋笙赶忙挤出笑脸,“没有,文淼哥,可能昨天睡得比较晚,没啥精神。” 李文淼今年三十三,在项目里算比较年长的了。 他不是那种很强势的气场,而是笑意盈盈,说气话来一字一句,像是口条不顺一般,词语与短句之间总有明显的停顿,但却总能把一件复杂事情的调理,用最简单的词语表达出来,没有一个字的多余修辞,每一句话都简短,但有自成一派的气场。 后来秋笙才知道,李文淼之前学的是法律专业,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做律师。 将表格提交给人力后,差不多就到了吃饭的时间。 他们有专门的管理人员食堂,十一点半开餐。秋笙先给黎昃打了一份送过去。 黎昃办公室里依旧熙熙攘攘,烟雾缭绕。 秋笙将饭放在他办公桌上正要走,商务经理冉小波突然喊住她,转头对黎昃说:“诶,明天晚上的招待把小秋带上吧,她是综合办的,本来就是负责招待的,而且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场,领导们高兴。” 黎昃低着头抽烟,没有看任何人,态度疏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喊她做什么?” 秋笙心想:就我这样的,带出去丢脸吧。 秋笙走出去后,李文淼犹豫地看了一眼黎昃,后诚恳地说:“其实小秋培养培养,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她年轻漂亮又聪明,日后让他跟你一起出去应酬,总比你带着我强吧?” 黎昃冷冰冰拒绝,“我不需要她有多强的工作能力,也不需要她能独当一面,更不会让她去应什么酬。” “怎么,打算一辈子把她护在你翅膀下面?”宁奚将一口怨气与一口浓烟从牙缝里一起嗤出。 此时这个办公室里,是这个项目全部的领导班子,黎昃抬起眼皮,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刚硬的话:“她的事情我会安排,你们谁也不要动她。” 黎昃想了想补了一句,“还有,你们那些破酒局,都不许喊她!” 第6章 情感官司 晚上下班的时候,秋笙想去问一下黎昃多久回去,要不要等他。推门进去,一个女孩子在里面蹦蹦跳跳。 “我不想吃火锅,吃完一身味道……去吃别的嘛!诶,小秋?” 这个女孩子是丁蕾蕾,项目的预算员,黎昃经常带她出去吃饭应酬,两人阶段性同进同出的。 丁蕾蕾看见秋笙走进来,先是一愣,几秒钟之后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问她:“一会我跟黎总出去吃饭,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丁蕾蕾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项目所有人都把秋笙当‘正宫’,丁蕾蕾也一样。 全世界只有秋笙自己知道并不是,但她拦不住其他人的想法,也知道解释无用,大家只会选择有趣的剧情。 秋笙和颜悦色一笑,“不去了,我晚上有事。” 听见秋笙这么说,黎昃立刻问:“有什么事?你要去哪里吗?” 秋笙顺嘴一说:“嗯,出去一下。” “去哪里?”黎昃又问。 秋笙装作听不见,拉开门就出去了。她本来只是随口搪塞,不料黎昃以为她真的要出去。 她回办公室拿包,刚准备回去,黎昃信息就过来了,“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你送,你们不是要去吃饭吗?你去吧,不用管我。”秋笙回。 “我不去吃了,我送你去!” 秋笙骑虎难下,她也不好说她其实就是要回家,也没有地方让他送。 刚好施工员熊小明进了他们办公室,秋笙立刻问他:“小明,撸串去波?” 小明一听,点头如捣蒜,“好哇,走走走!” 秋笙赶忙给黎昃发信息:“真不用你送,我跟小明出去吃饭。” 她跟小明走出去,刚好碰到了丁蕾蕾,秋笙拉住她问:“蕾蕾,你跟黎昃不是要去吃饭吗?” 丁蕾蕾尴尬笑了一笑,不太自然地回答:“他突然又说他有事不去了。” 秋笙心道不好,拉着小明赶紧跑,两人撒丫子逃命似的朝门外奔去。 “咋了,我的姐?”小明的肺无端端被灌满冷风,大喘着粗气边跑边问。 “别问,跑就对了!” 但才到大门处,后面就传来了熟悉的引擎声,秋笙心一凉,知道大概是跑不掉了,但她还是执着地拉着小明不回头只是往前走。 可是车子在他们身边放缓了速度,车窗摇下来,一张冷清又俊秀的脸缓缓出现,“去哪里,我送你们。” 小明有点吓到了,“黎总,我们去吃个饭……” 他将自己的手从秋笙手里抽出,一后背的热汗突然冰凉了。 “去哪里吃,我送你们。”车子缓慢跟着,车上的人淡定说着。 小明不再往前走,但秋笙却没有停下脚步,她闷头往前走,黎昃开着车在后面慢慢跟。 小明一个人在身后看着这一人一车,内心五味杂陈。 “我该不是无意卷入了领导的情感官司里了吧?”小明心慌极了,简直要哭出来了,内心在疯狂咆哮:“冤枉啊我!” “上车!”黎昃开着车子跟在她身后说。 秋笙没有回答,也没有搭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走。 见她喊不听,黎昃只能下车来逮她。 秋笙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黎昃将她往跟前拉近一些,俯视着她的眼睛,“你到底要跟他去哪里?” “吃饭啊!”秋笙一肘横在他胸前,给两人格出一些距离,“你能跟一万个人吃饭,为什么我不能跟别人也出去吃饭呢?” “你想吃什么,想去哪里吃,你跟我说,我带你去。” 秋笙听到这个话,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凭什么? “我为什么只能跟你吃饭,不能跟别人吃饭,为什么,为什么啊?”秋笙的眼里被委屈跟愤怒盛满,她双眉一笼,化为两串眼泪直直堕下。 “黎昃,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秋笙声音音量猛然提高,带着哽咽的沙哑:“一个既然只能依附着你活着,哪怕你不需要,也得围绕着你,放在你随手可拿可放的地方是吗?” 秋笙见黎昃每次一说到情感的问题,他就闭口不言,她愤怒地推他,可是手腕被他攥住,就如同扣上了镣铐。 黎昃见她一张脸因为激动已经红透了,他双手板正她的双肩,眼里带着祈求:“你就在我身边,就这么生活着,不好吗?” 他终于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却没一个字能听。 “我凭什么?你不过觉得我就是靠你活着,没你什么都不是,所以我没有选择的权利罢了,”秋笙忍下愤怒,起伏不定的胸口逐渐平复,“那我走,我离开你的项目,可以吗?” “怎么,现在你觉得你翅膀已经硬了,就可以甩开我自己飞了是吗?”黎昃双眸猩红,哑声大喊:“就跟你当年甩下你父母一样是吗?只要你需要,你随时可以甩下任何人是不是?” 话音一落,沉默从两人耳边刮过,黎昃自己也被吓到了。 秋笙语气变得冰冷,抬起已经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放开!” 黎昃知道自己一刀子捅进她的痛处,他想要跟她道歉,可是话未出口,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黎昃惊醒了,他松开了手,他原本应该是愤怒的,可是他却没有,反而是满满的委屈,以及愧疚。 我伤害她了,可是她为什么总是想要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 “对!”秋笙侧身,声音带着愤恨与坚硬,“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我愿意,谁我都能甩开。” “你要是能找到别的地方,那你就去。”黎昃带着委屈赌气说。 “好,说定了,是个男人,你到时就不要阻拦我!” 秋笙是决心要离开黎昃的。这样的日子,仅仅两年,就把一个母胎solo,磨得满目沧桑。 黎昃对秋笙的情感很奇妙,任凭是谁,都能看到他对她的不同。 他的眼神,总是久久流连在她的背影,可当面对面,又变得一板一眼。 当别人问起秋笙跟他的关系,他便低头不语,那种表情分明在告诉别人:有关系,我们有关系! 但是,他身边的异性又像走马灯一样的变着,从来不曾间断。 每次当秋笙开始怀疑,这个人好像有点喜欢我,他就会带着一个异性来戳破她的泡沫。 他对她们微笑,回应她们的撒娇,工作之余,花许多时间与她们在一起。 徒留她一个人,每日都在巨大的内耗中渡过。 尤其十九二十岁,正是青春期,这样的年纪,会比真正成熟的心理脆弱很多。 太疲惫了,她真的累了。 爱不爱的,都算了吧。 他如果爱我,却要这样对我,这样的爱不要也罢。 他如果不爱我,那我还在迷恋个屁! 依靠着这样的自我攻略,秋笙这颗还没恋爱过的心,已经看破红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