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田回忆录》 第1章 紫藤花开时 时值江户时代,庆应年间。 鬼杀队总部所在的山区附近,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街。蝶屋的隐部队成员时常会从这里匆匆经过,去往各地执行辅助任务。 街角有一家小小的店铺,门帘上用墨笔写着“紫藤花斋”。这里既卖一些常见的草药,也接些修补衣物、代写书信的零活,店主是一位名叫雪村白河的少年。 夕阳西下,将木制门廊染成温暖的橙色。雪村白河跪坐在榻榻米上,正将新采收的紫藤花分拣晾晒。他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和服,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剔透苍白,唯有低头专注时,长长的睫毛垂下阴影,才为他添上几分生动的颜色。 他动作熟练地将花枝插入素色的陶瓶,指尖偶尔会抵住下唇,压抑住一两声低低的咳嗽。就在他准备起身关门时—— “砰!” 木门被猛地从外拉开,撞得门楣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急促凌乱的清响。 一个身影踉跄着跌了进来,带入了晚风与浓重的血腥气。 雪村白河抬起头,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鬼杀队队服的少年,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约莫十六七岁。黑色的队服多处撕裂,沾满了尘土与深色的血渍。他脸上、手臂上都缠着渗血的绷带,显然是从蝶屋偷跑出来的,此刻正扶着门框微微喘息,额发被汗水浸湿,显得有些狼狈。 但他看向雪村白河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阴霾,反而像盛满了夕阳的余晖,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憨直笑意。 “那个……抱歉,打扰了。”少年抓了抓头发,声音因为喘息而有些不稳,“我闻到很香的味道……是、是紫藤花的香味吗?就觉得……这里一定很安全。” 雪村白河静静地看了他两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放下手中的花枝,站起身,走向房间角落的水盆,用木勺舀了清水倒入陶碗,然后端到对方面前。 “先喝水。”他的声音清冽,像山涧的溪水,没有什么起伏。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接过碗,“谢谢!”他仰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喉结急促地滚动着。 在他喝水的时候,雪村白河已经转身取来了干净的布巾和一小罐药膏。等他放下碗,雪村便示意他坐下。 “蝶屋的绷带,不是让你这样糟蹋的。”雪村白河跪坐在他身前,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额角那已经被血浸透的旧绷带。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偶尔触碰到对方的皮肤。 少年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乖乖坐着不动,只有眼神好奇地跟着雪村白河的动作移动。 “我叫村田朔也,”他自我介绍道,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是刚通过最终选拔的队员。你是这里的医生吗?” “不是。”雪村白河专注地清理着他额角的伤口,声音依旧平淡,“我只是个卖花的。略懂一点草药而已。” “哦……”村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视线落在雪村白河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长得真好看,像……像这些紫藤花一样。” 雪村白河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 村田朔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耳根微微发红,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试图转移话题:“给、给你!这是我回来路上买的豆大福!很甜的,吃了心情会变好!” 那油纸包也有些皱巴巴的,还沾了点他身上的尘土。 雪村白河看着那包显然被精心保护着的点心,又抬眼看了看村田那双写满了“快收下吧”的期待眼神,沉默了片刻,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 他声音很轻,但村田朔也立刻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励,笑容更加灿烂起来,扯到了伤口也浑不在意。 “你叫什么名字?”村田问。 “雪村。雪村白河。” “白河……”村田念了一遍,然后用力点头,“好听!就像冬天干净的雪和静静的河水!” 雪村白河没有回应这句直白的赞美,只是熟练地为他重新上好药,缠上干净的布条。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铃偶尔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叮咚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乌鸦归巢的啼鸣。 温暖的夕阳透过窗棂,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叠在榻榻米上。紫藤花的清香与草药的微苦气息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这一刻的宁静,仿佛能持续到永远。 谁也不会想到,这看似平常的邂逅,将是未来席卷一切的暴风雨中,那最初、也是最温暖的一滴雨。 第2章 第 2 章 村田朔也成了紫藤花斋的常客。 每次任务归来,无论伤势轻重,他总会先绕到这里。有时是带着一包新出的点心,有时是几颗镇上买的、据说能润喉的糖渍梅子。他的理由总是很蹩脚——“顺路”、“刚好看到”,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藏不住心事。 这天下午,细雨蒙蒙。雪村白河正坐在窗边修补一件队服的破损处,针线在他苍白的指间穿梭,动作细致而稳定。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潮湿的水汽。村田探进头来,头发和肩头都被细雨打湿,眼神却亮晶晶的,像被雨水洗过的晴空。 “白河!”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做贼似的兴奋,“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雪村白河抬起头,看到他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一只羽毛湿透、瑟瑟发抖的雏鸟。 “在路边的树下,巢好像被风吹落了。”村田解释着,走到白河身边坐下,将小鸟轻轻放在铺开的软布上,“它好像腿受伤了。” 雪村白河放下手中的针线,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取来清水、布条和一小碟碾碎的草药粉末。他示意村田按住小鸟,自己则用指尖沾了药粉,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雏鸟细弱的腿上,然后用细布条仔细包扎好。 他的动作专注而温柔,低垂的眉眼在朦胧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村田在一旁屏息看着,忽然小声说: “白河,你其实很喜欢帮助别人吧?就像帮我包扎,救这只小鸟一样。” 雪村白河缠绕布条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声音平淡:“只是顺手而已。” “才不是呢。”村田笑起来,语气笃定,“你这里总是收拾得很干净,草药也分类放得整整齐齐,说明你做事非常认真。蝶屋的隐姐姐都说,你给的草药效果特别好。” 雪村白河没有反驳,只是将包扎好的小鸟轻轻放进一个铺满软布的竹篮里,放在远离风雨的角落。 “它需要休息。”他简单地说,重新拿起那件队服,继续缝补。 村田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起这次任务途中的见闻——哪里的樱花开了,哪个镇子的糯米团子特别好吃,路上遇到的前辈如何指导了他一招半式。他的话语像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填满了这间小小的花斋。 雪村白河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村田讲到某个水之呼吸的型总是练不好时,会淡淡地插一句:“你的发力方式可能不对,呼吸太急了。” 村田惊讶地睁大眼睛:“白河,你也懂呼吸法?” “不懂。”雪村白河垂下眼,继续手中的针线,“只是看你每次受伤的部位,猜的。” 雨渐渐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中透出金光。村田起身准备离开,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单薄的雪村白河,忽然郑重地说: “白河,下次我教你水之呼吸吧!虽然我也不太厉害,但强身健体总是好的!你……你身体好像不太强壮,学一点能保护自己!” 雪村白河抬起头,撞上村田那双毫无杂质、纯粹写着关切的眼睛。他握着针线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微暖的情绪悄然蔓延。 他沉默了几秒,在村田期待的目光中,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村田的笑容瞬间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 “说定了!我下次来就教你!” 看着他活力满满的背影消失在布满水光的街角,雪村白河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件已经修补好的队服,针脚细密而整齐。他轻轻抚过布料上被撕裂 now 已完好如初的地方,窗外的紫藤花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散发着愈加宁静悠远的香气。 在这个战火与牺牲从未停歇的时代,这间小小的花斋,似乎正悄然成为两个少年彼此靠近、相互温暖的港湾。而命运的齿轮,也在这看似平淡的日常中,缓缓开始了它的转动。 --- 村田离开后,紫藤花斋重归宁静。 雪村白河将修补好的队服仔细叠放整齐,目光落在角落竹篮里那只安睡的雏鸟身上。它细弱的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药效下沉沉睡去。窗外,被雨水洗过的紫藤花串垂挂着晶莹水珠,在渐暗的天光中泛着朦胧的微紫。 他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拂过湿润的花瓣。冰凉触感让他想起村田方才捧着小鸟时,那小心翼翼又无比专注的眼神。 “保护……自己么……”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暮色里。 他自幼体弱,像一株生长在背阴处的植物,习惯了安静与疏离。与人交往意味着可能的失去,而失去带来的痛楚,他孱弱的心肺或许无法承受。所以他将自己圈禁在这方小小的花斋,与花草药石为伴,以为这样便能避开世间的风雨。 可村田却像一道不由分说的阳光,莽撞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身伤痕,捧着皱巴巴的点心,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一点点融化着他周身的冰壳。 那个少年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健康的体魄、充沛的热情、以及那双永远望向光明、毫无阴霾的眼睛。 “咳咳……”一阵晚风掠过,带来凉意,让他忍不住掩唇低咳了几声。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气,他微微蹙眉,强行将其压下。 他转身,准备点燃桌角的油灯。昏黄的光晕亮起,驱散一室昏暗,也将他苍白的脸映照得多了几分暖色。他拿起村田留下的那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枚圆润软糯的豆大福。他迟疑片刻,拿起一个,小心地咬了一口。 甜腻的红豆馅在口中化开,是他平日里绝不会主动触碰的味道。过于甜了,他想。但那股甜意却丝丝缕缕,仿佛顺着喉咙,暖进了总是冰凉的四肢百骸。 他慢慢吃着,甜味在舌尖蔓延,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隐没于群山之后。夜色如墨般晕染开来,远处隐约传来乌鸦的啼叫,预示着黑夜中潜伏的危险。 雪村白河将剩下的豆大福仔细包好,放回原处。他吹熄油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紫藤花的幽香依旧浮动。 他知道,村田下次来时,定然又会带着新的伤痕和新的“顺手”买来的东西。而他,或许也该准备一些效果更好的伤药,或者……试着回应那份过于灿烂的笑容。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唯有月光悄然漫过窗棂,无声凝视着这间小小的花斋,以及其中那个在黑暗中静静思索、心湖已被投入一颗名为“羁绊”的石子的少年。 第3章 第 3 章 村田再次来到紫藤花斋,是在三天后的黄昏。这次他并非独自一人,身旁还跟着一位怯生生的少女。 “白河!”村田的声音依旧充满活力,但眉宇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我们在执行任务的路上,发现这个孩子躲在废墟里……她的家人……”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推了推少女的后背。少女约莫十岁,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雪村白河的目光从村田身上新添的几处擦伤掠过,最终落在那孩子惊恐未定的眼睛里。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糕点和一杯温水,递到女孩面前。 女孩犹豫地看了看村田,得到他鼓励的点头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口吃了起来。 “我们得尽快把她送到安全的镇子去,”村田压低声音对白河说,“但我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能带着她。蝶屋那边最近人手也很紧……” 他的意思很明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雪村白河看着那孩子细瘦的脖颈和依赖地靠在村田身边的模样,沉默了片刻。他这里并非收容所,体弱多病的自己也绝非照顾孩童的合适人选。拒绝的话几乎到了嘴边。 “拜托了,白河。”村田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只要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回来接她。我知道这会给你添麻烦,但是……” “……留下吧。” 雪村白河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转身去准备被褥,留下村田在原地,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 “我就知道!谢谢你,白河!” 那一晚,紫藤花斋亮着温暖的灯光。雪村白河将自己唯一的厚被褥让给了女孩,自己则裹着一条薄毯,坐在窗边守夜。女孩起初有些怕生,但在白河安静的陪伴和偶尔递过来的清甜花茶中,渐渐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村田则在安置好女孩后,被白河按着处理了伤口。他龇牙咧嘴地忍着药膏带来的刺痛,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这次任务的细节。 “……那只鬼藏得可真深,差点就让它跑了!多亏了前辈教的那招‘捌之型·泷壶’,唰的一下……”他比划着,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雪村白河按住他的肩膀,手下动作放得更轻,“你的水之呼吸,气势有余,但持久不足。肺活量需要锻炼。” “诶?白河你连这个都懂?”村田朔也惊讶地忘了疼。 “观察而已。”白河垂下眼,继续包扎,“你的呼吸节奏在发力时会乱,气息无法绵长,后续的力量自然跟不上。” 村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主公大人也说过类似的话……白河,你要是能修炼呼吸法,一定很厉害!” 雪村白河没有回应,只是将绷带打上一个结实而整齐的结。 夜深了,村田因为还有任务后续要处理,不得不提前离开。他走之前,再三向白河道谢,又摸了摸熟睡中女孩的头发,这才悄声离去。 花斋里重归寂静。雪村白河吹熄了大部分灯火,只留一盏小烛台在角落跳跃着微弱的光芒。他看着女孩恬静的睡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感到这间向来只有他一个人的花斋,似乎也并不那么空旷寒冷了。 他想起村田离开时那个放心交付的眼神,想起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一种陌生的责任感,悄然落在了他单薄的肩头。 窗外月色清明,紫藤花的影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他知道,从应下“留下她”的那一刻起,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他依然体弱,依然习惯疏离,但这方小小的世界,似乎不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避风港了。 女孩被安全送走后的第七天,村田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黄昏出现。 雪村白河坐在窗边,分拣草药的动作比平日慢了许多。夕阳一寸寸沉入山脊,将紫藤花染成暗紫色,门楣上的风铃安静了一整天。 一种陌生的焦躁感,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他第三次起身,准备关上店门。 “砰!” 木门被猛地撞开,血腥味扑面而来,比任何一次都要浓重。 村田朔也几乎是摔进来的,浑身浴血,队服破碎不堪,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而混乱,看到白河的瞬间,眼神亮了一下,随即脱力地向前倒去。 雪村白河瞳孔骤缩,抢步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勉强撑住了他。重量压下来,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咬紧牙关,扶着村田慢慢躺倒在榻榻米上。 “药……纱布……”他声音依旧镇定,但手下动作快得惊人。他迅速剪开被血浸透的衣物,露出狰狞的伤口。是鬼的爪痕,带着不祥的紫黑色,似乎还有毒素。 村田朔也意识有些模糊,嘴唇翕动:“抱……歉……又弄脏……你的地方了……” “别说话。”雪村白河打断他,将捣碎的解毒草药敷上伤口。村田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白河的手很稳,清理、上药、包扎,动作行云流水。但他的眉心始终紧蹙着。这次的伤太重了,普通的草药只能勉强止血,无法驱散那股盘踞在伤口深处的阴寒鬼气。他能感觉到,村田的生命力正在随着鲜血一点点流逝。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懂得草药,懂得包扎,却无法对抗这源自黑暗的力量。 他看着村田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看着那总是带着憨笑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死亡离这个像太阳一样的少年,可以如此之近。 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想起自己这些时日,在翻阅古籍、观察村田呼吸法时,那些模糊的、关于引动自然力量的构想。一种不同于现有呼吸法,更侧重于“生发”与“滋养”的韵律……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摒弃所有杂念。他回忆着春风拂过大地唤醒万物的柔和,回忆着夏日雨水滋润干涸土地的充沛,回忆着自己调配草药时感知到的植物内在的生命流动…… 他的呼吸开始改变,不再是平日浅弱的频率,而是变得深长、绵柔,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机勃勃的节奏。他调整着气息,试图将那份对“生”的感悟,融入每一次吸气与呼气。 然后,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轻轻覆在村田左肩那恐怖的伤口上方。 集中精神……引导它……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透明,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被急速抽空。但他没有停下,依旧固执地维持着那奇特的呼吸节奏。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在他快要力竭之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暖意的淡绿色光华,如同初春最早萌发的嫩芽,自他掌心悄然浮现,轻柔地渗入村田朔也皮开肉绽的伤口。 那萦绕不去的紫黑色鬼气,像是遇到了克星,微微波动了一下,竟有了一丝消散的迹象。伤口渗血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雪村白河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随即是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袭来,他几乎站立不稳。 而榻榻米上,村田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大地。紫藤花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少年发现自身潜能的震撼,与同伴命悬一线后稍得缓解的惊悸。 一个全新的可能性,在这生死关头,被悄然点燃。 第4章 第 4 章 村田在次日午后才完全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肩头预想中的剧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微痒的清凉感。他愣愣地偏头,看到左肩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好,绷带下传来草药清苦的气息,但更深处,似乎有一股温和的力量正在缓缓流淌,滋养着受损的筋络。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雪村白河。 晨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少年愈发清瘦的侧影。他正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眼神专注而困惑,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脸色比往常更加透明,仿佛一夜未眠,带着一种精神透支后的疲惫。 “白河……”村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雪村白河猛地回神,抬眼看过来。见村田醒来,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他起身端来温水,递到村田唇边。 “感觉如何?”他问,声音比平时更轻。 “好多了!”村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臂,虽然依旧疼痛无力,但那种阴寒刺骨的感觉消失了,“你用了新药吗?感觉……很奇怪,暖暖的。” 雪村白河没有立刻回答。他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昨夜那微弱却真实的绿光,以及随之而来的、几乎抽空他精神的虚弱感,依旧清晰地烙印在记忆里。那不是草药的效果。 那是什么?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那更像是一种本能,在极度担忧与无能为力的压迫下,身体自行寻找到的出路。一种……与自然生机共鸣的力量? “嗯。”他最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避开了村田探究的目光,“你这次遇到了什么?” 提到这个,村田的神色严肃起来:“是一只很强的鬼,速度非常快,爪子上似乎带毒。我差点就……”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憨笑,“又让你担心了。” 雪村白河沉默地看着他。担心?是的,他承认,那种心脏被攥紧、几乎无法呼吸的感觉,名为担心。而这种感觉,让他厌恶自己的无力。 “你的呼吸法,破绽太多。”白河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发力过于刚猛,不懂回旋。面对速度型的对手,一味强攻只会耗尽体力,露出致命空隙。” 村田惊讶地张了张嘴:“白河,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战斗的?” “猜的。”雪村白河垂下眼,拿起旁边一件需要修补的队服,“看你受伤的部位和伤口形态,大致能推断出来。” 村田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里却涌起惊涛骇浪。他一直知道白河观察力敏锐,心思细腻,却没想到能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猜”能解释的了。 “那……我该怎么办?”村田忍不住追问,语气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信服。 雪村白河缝补的动作不停,声音平缓地流淌出来:“水,至柔至刚。你的水之呼吸,只学到了‘刚’的一面,却忽略了‘柔’的本质。呼吸的节奏不该只有冲锋的激昂,更应有溪流般的绵长,湖泊般的沉淀。试着在攻击的间隙,保留一分力量,感受气息在体内的循环,如同潮汐涨落……” 他娓娓道来,没有华丽的辞藻,却直指核心。这些见解,一部分来自他这些时日对村田的观察,另一部分,则源于昨夜那奇妙的体验后,对“呼吸”与“生命流动”产生的全新感悟。 村田听得入了神,眼神越来越亮。许多平日里模糊不清、难以把握的关窍,在白河平淡的叙述中,竟变得清晰起来。他下意识地跟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感受着那所谓的“绵长”与“沉淀”,肩头伤处的暖意似乎也随之流动得更加顺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略显尖锐的招呼声。 “村田师兄!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穿着同样队服的少年推门而入,他看起来比村田稍小,面容清秀,但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屋内,在村田包扎好的肩膀和旁边坐着的雪村白河身上停留了一瞬。 “青木师弟?”村田有些意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名为青木岚的少年扯出一个笑容,语气带着亲昵的抱怨:“我去蝶屋找你,隐说你昨天伤得很重,但一早就不见了。我猜你肯定是来麻烦这位……卖花的朋友了。”他的视线落在雪村白河身上,带着审视,“师兄你就是太善良了,总喜欢往这种地方跑,万一耽误了伤势怎么办?” 雪村白河缝补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到青木岚的话,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村田却没听出话里的微妙意味,笑着摆手:“没有的事!多亏了白河,我感觉好多了!白河很厉害的!” 青木岚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走上前,状似关切地查看村田的伤势,“这次任务也太危险了,下次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好歹有个照应。” “不用不用,”村田连忙拒绝,“你也有自己的任务。而且这次是我自己大意了……” 两人交谈着,大部分都是村田在说,青木岚在听,目光却不时瞥向安静得如同背景一般的雪村白河。 雪村白河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他并不在意。他只是专注地感受着体内那因昨夜消耗而依旧空乏,却又似乎与周围花草、与窗外阳光、与空气中流动的风产生着微妙共鸣的感觉。 他找到了或许能让自己不再那么无力的方向。尽管前路未知,尽管这力量微弱且难以掌控,但为了守护眼前这片闯入他灰白世界的灿烂阳光,他愿意尝试。 哪怕,这会让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承担更重的负荷。 紫藤花的香气依旧萦绕,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新的萌芽与暗涌,都已悄然滋生。 自那次重伤初愈后,朔也往紫藤花斋跑得更勤了。一方面是他的水之呼吸在白河那番关于“刚柔并济”的点拨下,确实有了新的感悟,修炼时遇到的许多困惑,总能在白河冷静的分析下找到突破口;另一方面,则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吸引他来这片宁静的、弥漫着药草与花香的空间,待在白河身边。 而雪村白河,则在默默探索着那晚偶然触发的力量。他称之为“生之呼吸”,一种侧重于感知、引导生命能量的方式。他发现自己对植物的生命力流动异常敏感,能通过调整呼吸,极细微地影响它们的生长状态,甚至加速草药药性的凝聚。 当然,作用于人体的消耗是巨大的。那次为朔也缓解鬼毒后,他几乎虚脱了一整天。但他没有停止尝试,开始在朔也日常的训练后,在他一些轻微的皮外伤上,极其克制地运用一丝“生之呼吸”的力量,加速其愈合。 效果是显著的。朔也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挠着头,憨憨地笑道:“白河,你的草药好像效果越来越好了!而且有时候,感觉伤口那里暖暖的,很舒服。” 白河只是淡淡地“嗯”一声,并不多做解释。他知道这种力量一旦暴露,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只想用这份力量,守护眼前他想守护的人。 这天下午,朔也兴冲冲地跑来,手里拎着两条用草绳串起的鲜鱼。 “白河!看!今天任务回来路过河边,顺手抓的!晚上我们煮鱼汤喝吧!”他脸上沾着点泥水,笑容却比阳光还耀眼。 白河看着他满是泥泞的裤脚和手臂上被芦苇划出的细碎红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先去清洗一下。”他递过干净的布巾,“伤口沾了河水,容易发炎。” “哦哦,好!”朔也乖乖接过,跑到后院的水缸边洗漱。 就在这时,青木岚再次不期而至。他站在门口,看着朔也忙碌的背影,又瞥了一眼灶台上那两条活鱼,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师兄真是好兴致,任务辛苦,还有闲情逸致抓鱼改善伙食。”他的声音带着亲昵,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人的耳膜,并不完全舒适。 朔也回过头,湿漉漉的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岚!你来得正好,晚上一起喝鱼汤啊!白河煮的鱼汤可鲜了!” 他永远是这样,毫无保留地向所有人释放善意。 青木岚走进来,目光落在一直安静地处理草药的白河身上。 “怎么好意思总是麻烦雪村君呢?”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师兄,我们不如去镇上酒馆吃吧,我请客。也有些修炼上的事想请教你。” 朔也愣了一下,看了看白河,又看了看青木岚,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鱼都拿来了,而且白河他……”他知道白河不喜欢喧闹的场合,身体也受不住酒馆的气息。 “没关系。”雪村白河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听不出情绪,“你们去吧。” 他不想让朔也为难。更不愿看到朔那那双明亮的眼睛,因为这种无谓的选择而蒙上阴影。 朔也却皱起了眉,他走到白河身边,语气异常坚定:“不行,说好了一起吃的。岚,要不你也留下来?白河的手艺真的很棒!”他试图两全其美。 青木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视线在朔也坚定地站在白河身边的姿态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看来师兄是心意已决了。”他笑了笑,语气听不出喜怒,“那我就不打扰了。修炼的事,改日再说吧。” 他转身离开,背影显得有些冷硬。 朔也看着他离开,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发:“岚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雪村白河看着朔也那纯粹写着担忧的脸,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笨蛋,永远察觉不到那包裹在亲密话语下的微妙情绪。 “他没有不高兴。”白河垂下眼,继续处理手中的草药,语气平淡无波,“只是你太吵了。” “诶?我哪有很吵!”朔也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委屈地凑过来辩解。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小小的花斋里,鲜美的鱼汤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友情的温暖与初生的情愫在悄然滋长,而与此同时,名为嫉妒的种子,也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埋下。 第5章 第 5 章 日子在紫藤花的花开花落间悄然滑过,转眼已是深秋。 村田朔也的剑技在水之呼吸的修行上日益精进,那份源于雪村白河点拨的“柔”与“韧”,让他原本刚猛有余的招式多了一份难以捉摸的灵巧与持久力。他出任务的频率似乎更高了,但每次归来,带着一身风尘与或轻或重的伤势冲进紫藤花斋时,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从未黯淡。 而雪村白河,对“生之呼吸”的探索也越发深入。他不再仅限于加速伤口愈合,开始尝试引导植物的生命力,制作出效果更强的药膏,甚至能通过接触,略微缓解他人精神的疲惫。只是每一次动用这份力量,对他本就孱弱的身体都是不小的负担,脸色也总是会比平日更苍白几分。他小心地隐藏着这一切,只在朔也身上,才会不着痕迹地多用几分心。 秋日的午后,阳光变得稀薄而温柔。朔也盘腿坐在廊下,笨拙地帮着白河分拣着晒干的草药。他的动作远不如白河灵巧,甚至有些毛手毛脚,但却异常认真。 “白河,”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等这次藤袭山的最终选拔结束,我带回来的新人通过了,我们一起去隔壁镇子看秋祭吧?”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听说今年的烟火大会特别盛大。” 雪村白河分拣草药的手指微微一顿。秋祭?烟火大会?那是属于健康、热闹、人群的词汇,与他这个常年与药罐为伴的人似乎格格不入。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喧闹的人潮、混杂的气味会如何冲击他敏感的身体。 他本能地想拒绝。 可当他抬起头,撞上朔也那双盛满了希冀、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的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却哽住了。那双眼睛太干净,太真诚,让他无法轻易说出扫兴的话。 “……好。”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唇间逸出。 朔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巨大而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仿佛瞬间驱散了秋日的凉意。“真的吗?太好了!说定了哦!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人挤到你的!”他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看着他毫无保留的快乐,雪村白河的心底,那层坚冰似乎又融化了一角。或许……尝试一下,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 “师兄真是好雅兴,最终选拔在即,还有心思想着游玩。” 青木岚不知何时倚在了院门边,双手抱胸,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让人不太舒服的笑容。他的目光在朔也灿烂的笑容和白河微微泛红的耳根上扫过,眼神暗了暗。 朔也却浑然不觉,笑着招呼:“岚!你来得正好,我和白河约好去看秋祭,你也一起去吧!” 青木岚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尖刻的亲昵:“我就不去打扰二位的‘雅兴’了。师兄还是多把心思放在修炼上吧,听说这次最终选拔,会有几位柱亲自关注,可别在关键时刻……丢了我们师门的脸。”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朔也的笑容僵了僵,有些无措地看了看白河。白河依旧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草药,仿佛青木岚的话只是耳边吹过的风,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微微冷了下去。 “我的事,不劳师弟费心。”朔也收敛了笑容,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认真,“我知道该怎么做。” 青木岚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朔也会这样回应,他深深看了白河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院中恢复了安静,但方才那份温暖的期待感,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朔也有些不安地看向白河:“白河,你别在意岚的话,他可能就是……就是心情不好。” 雪村白河抬起头,望向青木岚消失的方向,紫藤花色的眼瞳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一次或许是巧合,两次、三次……那种若有若无的针对,以及隐藏在话语下的挑拨,让他无法再简单地将其归咎于“心情不好”。 这个叫青木岚的少年,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蛇,吐着信子,窥伺着。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旁因为约定被打断而显得有些沮丧的朔也,心中那份想要变强、想要守护这片宁静的念头,愈发坚定。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将分拣好的草药收进药篓,“鱼汤要凉了。” 秋意渐深,风中也带上了凛冽的前兆。紫藤花早已凋谢,光秃秃的藤蔓缠绕在廊下,预示着寒冬将至。而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