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信笺》 第1章 同桌 “上课了啊,同学们都快点把书拿出来。” 妗芳在讲台上一手敲黑板一手拿着语文书。 “程哥,你这节课也不听了吗?” 何梓枫扭过头来悄悄问郁程道,而名为郁程的这位同学连头都没抬一下,还趴在课桌上,闷闷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 “别打扰我。” 那就是不听了,何梓枫不解的扭回去,正想着这位大佬昨晚又去做贼还是干什么了,一抬头就受到了妗芳的死亡凝视。 “班主任的课你也不听吗?” 妗芳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何梓枫,后者立刻缩了缩脖子。随即,她声音一转,带上了几分夸张的委屈, “虽然你们学习好,但好歹尊重一下我啊......” 话毕,她视线精准地投向仍然趴着一动不动的郁程,手指“哒哒”地敲了敲讲台,音量恢复常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郁程,醒醒了。最近你是打算把我的课当安眠药了?” 过了几秒,郁程像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勉强将头从臂弯里抬起来一半,露出半只困得睁不开的眼睛瞥了妗芳一眼,声音含混不清:“老师...我会......” 说完,“哐”一下又砸回桌面,彻底进入省电模式。 “行,这次考试你要是没考全校第一,我就真得请你家长来聊聊你最近的作息问题了。”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妗芳看着那颗纹丝不动的后脑勺,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叹出来,仿佛把所有的无奈都吐了出去。 “...行吧,我们上课。” 一整节课郁程的头就没有抬过一次。 —— “那这节课就上到这里吧。” 她顿了一下,“小枫啊,等会你后面那位醒了让他来一趟我办公室。” 何梓枫点了点头,等妗芳出了教室门,一扭头就发现郁程盯着自己。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大叫抡死你。” 何梓枫立马就闭嘴了,还坐得工工整整。 “......额...程哥啊...你也听到了吧,你不去我会很难堪。” “嗯。” “......”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就在何梓枫忍不住了准备开口再提醒一遍时,郁程突然站起来,却因为离后桌太近而磕到了背。 好大的声响。 “嘶...” 一抬头,全班都盯着自己。 “我这么帅吗?”郁程弯着腰手扶着背问。 "哥...你这样就有点吓人了。"何梓枫说。 “哦没事,反正吓的不是我。”他站直了身子,边说边往教室外走。 ...... “知道我这次叫你来干什么吗?”妗芳边改作业边问。 “上课睡觉问题。”郁程随口道,一副“还有什么事”的表情。 “不是,”妗芳终于抬起头,没好气的瞪了郁程一眼。 “你都拍着胸脯保证过了,这次月考稳拿第一,我当然不会再追究你睡觉的事了。”她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换上一种带着点神秘的表情,压低了点声音: “是转学生。” 郁程意外地挑了挑眉。 妗芳继续道:“明天会有一个新同学从萤芸附属一中转来我们邵蘅,还在我们班。你知道的,我们一班位置紧,其他组都满了,就你这儿还空着个位子。所以,让他跟你做同桌,嗯?” 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而且你放心,能让我亲自去争取、直接空降进一班的,绝对是好苗子,成绩肯定不会拖你后腿的。” 郁程单手托着下巴似在思考,一会便笑道:“行。只要他不打扰我学习。” “不打扰你睡觉就谢天谢地了。” 妗芳被气笑了,拿起一本作业本作势要敲他脑袋。 “人家安安静静的,我看是你别打扰人家才对。” “好了好了,那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妗芳挥挥手,“明天他就来报道,你准备迎接新同桌吧。还有,最近晚上也给我好好休息,别顶着个黑眼圈来吓唬新同学。” 话毕,上课铃声就响了。 “好了老师上课了我就先回去了!老师拜拜!” 郁程快速做了个‘撤了’的手势就溜走了。 次日。 郁程日常卡着预备铃进班,却发现那个空了一学期的邻座,此刻正坐着一个人。 新同桌正低头收拾书本,侧脸线条冷峻。郁程看了两眼就快步回到自己位置。 而那位新同学只是稍微抬头扫了他一下就继续收拾书了。 郁程总感觉这位新同学有点怪,但他又说不上来。 不好相处。这是郁程的第一直觉。 就在这时,妗芳满面春风地走进了教室,她难得地在早自习前就出现了,还特意站上了讲台,轻轻敲了敲桌子。 “同学们,安静一下,占用大家一分钟。” 等底下窃窃私语声平息,她笑着看向那个新来的身影,语气里是掩不住的赞赏和骄傲:“首先,让我们正式欢迎新同学,帛理源,加入我们一班这个大家庭!”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聚焦在那个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新同学身上。 妗芳抬手压了压,继续道,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宣布重大新闻的兴奋:“可能还有同学不清楚,帛理源同学能直接加入我们班,是因为他昨天通过了一场特别的入学测试。” 她顿了顿,成功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连郁程都坐直了些。 “只有十道题,” 妗芳伸出两根手指,强调道,“但是我和数学梓老师亲自挑的,一道比一道难,最后两道甚至是竞赛压轴题的难度!” 底下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妗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郁程方向,一字一句地宣布: “而帛理源同学,——全部答对,满分!” “哇——!” 教室里瞬间炸开一片低低的惊呼声,所有看向帛理源的目光顿时变了,从单纯的好奇变成了彻底的震惊和探究。 空降一班本来就意味着顶尖,而这个“十题满分”的成绩,更是直接把他推上了“学神”的神坛。 何梓枫猛地扭过头,眼睛瞪得溜圆,对着郁程疯狂使眼色,用口型无声地呐喊:“我——靠——!” 郁程心里也是微微一震,重新打量起身边这个冰雕似的同桌。呵,怪不得妗芳那么宝贝,原来真不是一般人。 妗芳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最后叮嘱了一句:“希望大家以后多多交流,共同进步。好了,继续早读吧。” 老师一走,何梓枫的纸条立刻就飞了过来,字迹因为激动更加潦草: 卧槽程哥!听见了嘛!十题满分!满分啊!怪物吧!而且我刚和他打招呼他还不理我!(°□°) 郁程拿起纸条,嘴角勾起一丝挑战的意味。 呵,高冷?学神? 他提笔刷刷回复:看见了。正好,会会他。 纸条刚扔回去,他一扭头,发现帛理源已经拿出习题集,仿佛刚才引起全班轰动的人不是他一样。郁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喂,那个…帛理源同学?” 帛理源翻页的手指顿了一下,轻微地偏过头,视线终于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郁程脸上,带着一丝淡漠的询问。 郁程趴在自己的桌上,歪着头,眨着一双充满好奇和挑衅的眼睛,笑着问道: “交个朋友吗?” 帛理源看着他,那双上挑的眉眼裡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没必要。” —— 郁程后悔了,他同桌简直不是人类! 哪会有人高冷成这样的?! 问他问题他的回答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这何止是冰山,这比何梓枫失恋的心都冰冷了! “哦对了。” 郁程正在暗自抓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帛理源。 “你住宿吗?” “住。” 帛理源没抬头。 “哦,老师给你安排宿舍了吗?房间号多少?” 郁程目不转睛的盯着帛理源的脸。 “3202。” “?” 帛理源感觉到身边人强烈的目光,疑惑的扭过头去,”?” 郁程指了指自己,道“3202,我的。” 刚开学的时候郁程并没有住宿的打算,但是他父母突然说要出国度蜜月,所以后来又追订了。而其他宿舍都满员了,妗芳只好去给他求了个双人宿舍,从此那里就成了郁程的天堂。 现在冰山来了。 好日子到头了。 郁程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当场石化,为什么会这样? “老师说的,我也不想和你一个宿舍。”帛理源的语气带上了一点烦躁。 ...好强的敌意。 “一个宿舍也没什么问题啊,学习上有不会的题可以互相帮助。” 听闻,帛理源瞟了他一眼。 “我可是全年级第一哎!你那是什么眼神!”郁程说。 帛理源收回了目光:“哦,我在萤芸也是第一。” 郁程被他这句话一噎,瞬间没了脾气。 ......你行。 上课铃适时响起,将郁程从这场无声的败局中解救出来。 这节是数学课,老师名为梓近,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中年男老师,而他显然早就注意到了这位新来的风云人物,一道颇有难度的解析几何题被抛向了帛理源。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他平静地站起身,几乎没有思考过程,清晰而简洁地报出了解题思路和最终答案,声音冷冽得像山涧溪水,听不出丝毫得意,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帛理源的思路完全正确,请坐。” 老师眼中满是赞赏。郁程忍不住侧目看去,只见帛理源已然坐下,视线重新落回课本,仿佛刚才那个瞬间惊艳全场的人不是他。 啧,这冰山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郁程心里嘀咕。 不甘心地承认,这家伙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下课铃一响,何梓枫立刻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目标直指郁程…旁边的帛理源。 “哇!帛同学你刚才太厉害了吧!那道题我连题目都没看懂!” 他嗓门洪亮,充满了真诚的赞叹。然而,帛理源只是快速整理好下节课的书本,对于何梓枫的热情崇拜,他只给了一个极快的、几乎算是瞥了一眼的眼神,随即站起身,显然是想离开这个突然变得嘈杂的中心区域。他的眉头蹙了一下,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骤然加强。 “诶?帛同学你要去......” 何梓枫的话还没问完,就被一个开朗的声音打断。 “郁程!周末一起去新开的那游戏厅吗?”待域笑着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将手臂搭在郁程肩上,眼神明亮,“听说里面有好多我们没玩过的新游戏。” 郁程思考了一会:“再看吧,周末可能有事。” “行吧,我还想着你能去呢。”待域嘟了嘟嘴,不再说话,松手靠在墙边,目光转向这位新同学。 这时,一个略带怯懦的女声轻轻响起: “那个...帛理源同学?” 一直试图降低存在感、悄悄观察了很久的季冕缘,终于鼓足了勇气,手里拿着一本习题册,脸颊微红地拦在了正要离开的帛理源面前。 “这道题,我不太明白...你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帛理源的脚步被迫停下。他看了一眼拦在眼前的女生,以及周围越来越多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脸上的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碴。他连视线都没有在那本习题册上停留。 “不能。” 冷硬地扔下这两个字,他绕过僵在原地的季冕缘,径直朝着教室门外人少的方向走去,留下季冕缘愣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几乎要哭出来。 郁程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嘶”了一声。这何止是高冷,这简直是社交绝症啊! 郁程正想说话,何梓枫先炸毛了: “我去!这人什么态度啊!季冕缘都快哭了!” 待域则把目光从帛理源消失的门口收回来,轻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 “看来你的新同桌…脾气不小啊。” “哎,可能这人就这样吧。” 郁程回完待域就很自然地抬手勾住何梓枫的脖子,几乎是拖着还在喋喋不休抱怨的枫往外走。 “哎程哥你慢点!我跟你说他刚才真的...” 待域看到郁程明显敷衍自己的样子,盯着看了一会他的背影,随后闭眼耸了耸肩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与此同时,教学楼的顶层天台。 帛理源反手关紧铁门,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他快步走到栏杆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屏幕上果然已经有好几个来自“母亲”的未接来电。 他深吸一口气,回拨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那头传来一个冷静到近乎苛刻的女声:“为什么这么久才接?你刚才在和谁说话?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帛理源的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栏杆,指节发白,但声音却压抑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像在背诵一篇与自己无关的文稿: “没有和谁。一个同学来问问题,我已经拒绝了。” “问问题?” 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我看到的可不止如此。那个勾肩搭背、吵吵嚷嚷的男生又是谁?小源,我提醒过你,不要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我知道。” 帛理源生硬地打断她,视线放空地望着远处灰色的教学楼,“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人。我不会和他们有过多接触。”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上一句,“这里的题目很简单,我不会分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评估他话里的真实性。 “最好如此。我随时都在看着。你别做任何多余的事。” “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 帛理源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良久,才缓缓松开已经冻得发麻的手。 冰冷的金属栏杆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红印。他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疲惫与厌烦死死压了回去。 —— 小卖部里,暖气开得很足。 “所以他就这么走了?‘不能’?就两个字?” 何梓枫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薯片,含糊不清地惊呼, “这也太酷了吧!虽然对冕缘是有点残忍...” “酷什么啊!” 郁程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那根本不是酷,是...” 他卡壳了,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是好像谁靠近他都会被冻伤一样。” “哎呀,想那么多干嘛!” 何梓枫心很大地摆摆手,“说不定人家就是天生不爱说话呢!不过程哥,你惨了,你要跟这座冰山住一个宿舍啊!你的快乐单身窝!” 哪壶不开提哪壶。郁程哀嚎一声,瘫在塑料椅子上:“别说了!我的游戏机!我的零食!我的深夜演唱会!全完了!” “而且,” 他猛地坐直身体,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挫败和好奇的神情, “他上一个学校也是第一。” “哇靠!” 何梓枫薯片都忘了嚼。 “那他岂不是要跟你抢年级第一的宝座?程哥,危机来了!” 郁程没接话,只是拿起冰可乐贴了贴额头。危机?或许吧。 但他心里那股莫名其妙、越烧越旺的挑战欲,到底是因为年级第一的位置受到威胁,还是因为那座冰山本身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2章 室友 小卖部的插曲并没让郁程琢磨出什么结果,反而更心烦意乱。他和何梓枫踩着上课铃晃回教室时,大部分同学已经坐好。 郁程下意识地先往自己座位瞟。 帛理源已经回来了,依旧保持着那个标准的坐姿,仿佛课间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天台那通电话更是无人知晓。只是他桌角那瓶水下去了一小截。 何梓枫戳戳郁程后背,压低声音:“程哥,看啥呢,冰山又没化。” 郁程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闭嘴,听课。” 这节是语文课。 妗芳讲得激情澎湃,但郁程有点难以集中精神。他能感觉到旁边那人存在感太强了——不是因为他动了或者发出声音,恰恰是因为他太安静了,像一座沉默的雕像,连翻书页的声音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郁程自己的桌面略显杂乱,摊开的笔记、几支不同颜色的笔、还有刚才从小卖部带回来的饮料,和旁边那种极致的规整形成了惨烈对比。 终于熬到放学铃响,妗芳前脚刚走出教室,后脚班里就嗡地一声活了过来。收拾书包的、约着去食堂的、吵吵嚷嚷。 郁程慢吞吞地往书包里塞着东西,眼睛的余光却时刻关注着身旁。 只见帛理源迅速而有序地将书本、笔袋一一归位,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整个过程安静、高效,且完全没有要跟任何人交流的意思。 “诶,帛......” 郁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叫住他,但对方已经径直朝门口走去。 何梓枫凑过来:“程哥,走啊,打球去?” “打什么球,” 郁程心烦意乱地把最后两本书扫进包里,“我得回宿舍。” “啊?这么早?你不是说你的天堂...” “天堂个屁,拆迁了!” 郁程拉上拉链,抓起书包就追了出去。 “明天再说!” 他快步跟上那个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冷淡背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了3202。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郁程看着帛理源径直走到靠窗的那张书桌前——那桌面干净得吓人,只摆着一支笔、一本摊开的练习册,书本摞得整齐划一,边角如同用尺子比过,与他这边堆着随手塞的漫画书、游戏机和半包零食的“灾区”形成了惨烈对比。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你要先洗澡吗?” 郁程挠了挠头,没话找话。 “不用。” 帛理源头也没回,声音冷淡,指尖将书页一个看不见的折角轻轻抚平。 郁程撇撇嘴,自顾自地踢掉鞋子,换上拖鞋,弄出不小的动静,试图引起一点注意,但对方完全无动于衷。他瘫在自己椅子上,看着帛理源挺直却疏离的背影,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又冒了上来。 他蹭地站起来,从自己宝贝的零食箱里掏出一包进口巧克力,走过去,“啪”一下放在帛理源摊开的练习册旁边。 “喏,见面礼。以后就是室友了,多关照啊,帛理源同学。” 郁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又自然。 帛理源的动作终于顿住了。他垂眼看了看那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又侧过头,目光极快地扫过郁程看似灿烂、实则紧张的笑脸。 沉默了大约两三秒,就在郁程以为他又会吐出“不用”或者“拿走”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谢谢。” 虽然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这两个字让郁程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帛理源说完便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没有碰那包巧克力,但也没有推开。 郁程心里猛地炸开一小朵烟花。 他心满意足地退回自己的地盘,也没再刻意制造噪音,学着对方的样子拿出书本,只是嘴角总忍不住微微上扬。 宿舍里再次陷入寂静,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尴尬却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正在相互试探的平衡。 郁程做题间隙,偶尔会偷偷朝那边瞥一眼。那包巧克力依旧原封不动地躺在练习册旁边,像一个沉默的界碑。 帛理源做题的速度极快,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神情专注而冷漠,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时间悄然流逝。 直到郁程被一道数学题卡住,咬着笔头皱眉苦思了十分钟依旧毫无头绪时,他习惯性地想哀嚎一声,又猛地想起宿舍里多了个人,硬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变成了一声郁闷的叹息。 这声叹息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让帛理源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郁程正打算放弃,明天再去问老师,忽然,一个冷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惊得他笔差点掉桌上。 “设点P的轨迹方程。” “啊?” 郁程猛地扭头,看向依旧背对着他的帛理源,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用参数方程,考虑它的几何意义。” 帛理源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仿佛在责怪他困在复杂的代数运算里,却忽略了更本质的图形关系。 “把向量OA和OB的夹角看作参数。” 郁程愣了一下,赶紧低头重新审题。题目是关于平面向量与轨迹的综合题,源自往年高考数学的压轴题型,涉及动点在给定向量条件下的运动规律。他刚才一直在尝试繁琐的坐标设定与等式推导,陷入了冗长的计算中。 帛理源这句话,像一道光劈开了迷雾。他瞬间意识到,利用夹角作为参数,可以直接建立点P坐标与角度的关系,从而简洁地导出轨迹的参数方程,避免了大量不必要的运算。 “哦——!对哦!核心是旋转缩放!”郁程顿时眉开眼笑,兴奋地抓起笔就开始重新构思思路,嘴里还不忘道谢,“谢了同桌!我都没注意!” 那边却再没了回应,仿佛刚才那句提示只是郁程的错觉。 但郁程的心情却莫名地更好了。他甚至觉得,这座冰山在冰冷的表面下,或许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善意呢? 写完最后一步,郁程心满意足地扔下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么晚了?帛理源,我先去洗了?” 他这次没再小心翼翼,语气自然了许多。 “……嗯。” 得到一个单音节的回应,郁程便毫不在意地抱起睡衣冲进了浴室。很快,哗啦啦的水声和隐约的哼歌声从浴室里传了出来。 一直背对着他的帛理源,直到这时才缓缓抬起头。他侧过脸,视线落在那包依旧放在原处的巧克力上,眼神复杂。 水声和歌声成了背景音,他沉默地看了几秒,将视线转开,终究没有碰那块巧克力。 十几分钟后,郁程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浑身冒着热汽出来了,穿着宽松的卡通睡衣。 “我洗好了,水温刚好。” 他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一边很自然地对帛理源说。 “嗯。” 帛理源合上书,站起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换洗衣物,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浴室,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道影子。 郁程看着他关上门,撇撇嘴,开始折腾自己的头发,水滴甩得到处都是。 他踢到地上的鞋子,随手捡起来塞进柜子底下,又把他那边的台面弄得更加混乱,这才满意的瘫倒在床上玩手机。 浴室的水声停了。帛理源出来时,穿着严整的纯色睡衣,连最上面的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着。 他拿着干毛巾,仔细地擦干头发。看到地上郁程甩出的水渍,顿了一下然后绕开,走到自己书桌前,将毛巾整齐地挂好。 宿舍灯熄了。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两个躺在各自床上、毫无睡意的轮廓。 寂静在黑暗中被放大。郁程翻来覆去,柔软的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实在憋得慌,这种沉默比吵架还难受。 “喂,帛理源。” 他小声对着另一张床的方向喊。 “......” 那边没有回应。 “你睡了吗?” “没。” 黑暗里传来冷冷的声音,“有事?” “没事没事,” 郁程连忙说,顿了顿,又忍不住开口,“就...聊聊呗。长夜漫漫多无聊啊。” “不无聊。睡觉。” 话题被瞬间终结。 郁程瘪瘪嘴,安静了没三分钟。他又开始翻动,这次动作更大,被子窸窣作响。 忽然,“啪嗒”一声轻响,一个东西从他床上掉了下来,滚落到两张床之间的地上——是他睡前放在枕边的掌上游戏机。 “啊我靠...” 郁程下意识低呼一声,摸索着就要下床去捡。 “别动。” 就在这时,帛理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命令式的紧张? 郁程的动作瞬间僵住,半探着身体,不解地望向对面那片黑暗。 他听到帛理源那边传来极其轻微的、身体紧绷的声音,仿佛整个人在黑暗中骤然进入了防御状态。 几秒死寂般的沉默后,帛理源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但仔细听,似乎比刚才更低沉紧绷: “...明天捡。现在,睡觉。” 说完,他翻过身,背对着郁程的方向,用动作做出了最后的警告——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不要再有任何动静。 郁程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愣在黑暗里。 他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凿开裂缝”的喜悦,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过度的反应冻了回去。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帛理源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绝不仅仅是因为讨厌被打扰那么简单。 他讪讪地缩回被子里,感觉无比憋屈。游戏机就静静躺在两张床之间的地上,像一个被划下的楚河汉界。 凭什么啊?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翻个身掉个东西而已,至于吗? 后半夜,郁程毫无睡意。 白天发生的一切和帛理源刚才异常的反应在他脑子里来回播放。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感觉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宿舍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偶尔的风声,还有...对面床上那人极其清浅、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郁程悄悄侧过身,面向帛理源的方向,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对着他的轮廓。 那身影看上去异常僵硬,连睡着时都仿佛绷着一根弦。 在是无聊,郁程缩进被窝,打开手机给何梓枫发消息。 Cheng:在? 我耳机呢:在! 对方几乎是秒回,想必又在内卷了! ——你不觉得那个新来的很怪吗? ——你才发现啊哥! ——?我早就发现了好吗,但是今晚他真的表现特别奇怪。 ——细说。 郁程把他游戏机掉地上帛理源不让捡这件无敌大事和何梓枫说了说。 我耳机呢:? 我耳机呢:这不正常吗?哥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晚上捡个东西那动静我在隔壁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Cheng:那是宿舍隔音差! 我耳机呢:好好好,差差差~ 郁程气死了。 又闲扯几句,郁程一抬眼,屏幕顶端赫然显示着“02:58”。 Cheng:哎呦卧槽这么晚了?我先下了啊,你自己熬吧。 我耳机呢:晚安呀程哥~ 呕,恶心人。 郁程手一抖,手机差点砸在脸上了。 郁程关了手机后还是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他感觉喉咙干得冒烟,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想下床去倒杯水喝,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他的脚尖即将触碰到冰凉地板的瞬间—— “停。”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低沉,沙哑,带着刚醒时的黏滞感,但里面的冷意和命令意味却丝毫未减,甚至比之前更甚,像淬了冰的刀刃。 郁程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脏猛地一跳。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对面。 只见帛理源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正对着他。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照亮了他一半的脸。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的审视。他的一只手似乎还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 他根本就没睡?还是被自己极其轻微的动作惊醒的? 两人在黑暗中对峙着,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 “...我...我就喝口水。” 郁程感觉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在这种注视下莫名有点心虚气短。 帛理源没有立刻回话,那双在暗处锐利得过分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他,仿佛在评估他这句话的真实性,以及他接下来任何一個动作可能带来的威胁。 几秒后,那冰冷的视线才稍稍缓和,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等着。” 说完,帛理源竟自己坐起身,动作轻捷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下了床,甚至没有穿拖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桌边,拿起郁程的杯子,接了半杯水。 然后他走过来,将杯子递到仍僵坐在床沿的郁程面前。整个过程快而寂静,像一场编排好的默剧。 郁程愣愣地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帛理源的手指,冰得他微微一颤。 “谢谢...” 他下意识地道谢,脑子还有点懵。 帛理源没有回应,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褪尽的警惕,有一丝疲惫,还有某种郁程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他转身回到自己床上,重新背对着郁程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再次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郁程握着那杯冰凉的水,看着那个重新变得冷漠疏离的背影,感觉自己刚才仿佛经历了一场幻觉。 他低头喝了一口,冰凉滑过喉咙,却丝毫没能浇灭他心头那股越烧越旺的困惑和…难以言喻的好奇。 没有人会因为他只是想下床喝口水,就流露出那种...仿佛被侵犯了领地般的警惕,甚至亲自代劳来阻止他。 为什么啊?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充满了未解的疑问和张力。帛理源背对着他,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 郁程躺回床上。他睁着眼,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帛理源刚才的反应——那急促的“停”,那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 难道我下个床就能威胁到他?他到底在防什么?防我刺杀他吗?嗯? 郁程越想越觉得诡异,帛理源的一切行为都透着一股不合常理的别扭。那种紧张感,绝不仅仅是因为“讨厌吵闹”或“性格孤僻”能解释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宿舍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郁程以为今晚就会这样僵持到天亮时—— 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抽气声从对面传来。 像是有人在梦中被扼住了呼吸,又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痛苦。 郁程瞬间屏息,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了过去。 他看到帛理源的身体蜷缩了起来,原本就紧绷的背影此刻显得更加脆弱,甚至在...微微发抖?虽然幅度极小,但在极致的寂静和月光勾勒的轮廓下,无从隐藏。 是做噩梦了?还是...? 郁程几乎是下意识地撑起身子,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一句“你没事吧?” 然而,就在他刚有动作的下一秒,帛理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像是突然从水下挣扎出来一样,倏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似乎有细密的冷汗,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和惊惧,但几乎是立刻,那层冰冷的外壳又迅速回笼,将他所有的情绪死死压了下去。 他猛地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正半撑着手臂、一脸错愕看着他的郁程。 四目相对。 帛理源的眼中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被窥破秘密后的狼狈和一种更为深沉的冰冷。那眼神让郁程心里猛地一刺。 “看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具攻击性,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低吼,试图吓退任何可能的靠近。 “我...你...” 郁程被他眼中的厉色慑住,一时语塞,“你好像做噩梦了...” “不关你事。” 帛理源生硬地打断他,猛地扯过被子将自己更严实地裹住,重新转过身,只留下一个写满了“拒绝”的背影, “管好你自己。别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语气里的厌恶和排斥几乎化为实质。 郁程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看着那个仿佛竖起了全身尖刺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座冰山之下冻结的,可能并非仅仅是冷漠。 还有一种他无法想象的...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而他无意间的窥探,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那座冰封世界的裂痕,却也引来了更强烈的防御。 第3章 解题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精准地落在郁程脸上。他皱着眉睁开眼,第一感觉是睡眠不足的头痛,第二感觉是...宿舍里冷得像个冰窖。 他下意识地朝对面床铺看去。 床铺空空如也。被子叠得如同豆腐块,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仿佛根本没人睡过。帛理源不知何时已经起床离开了。 郁程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个孤零零的游戏机。 他弯腰捡起来,指尖拂过冰凉的外壳,昨夜那场无声的对峙和那双在黑暗中警惕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 一种说不清的憋闷感堵在心口。 他磨磨蹭蹭地洗漱、换衣,踩着小预备铃冲进教室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已经端坐在座位上的背影。安静,与周遭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郁程拉开椅子坐下,弄出不小的动静。帛理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课本,仿佛身边只是空气。 “早啊,同桌。” 郁程故意凑近了些,声音带着点没睡好的沙哑。 帛理源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鼻腔里溢出一个低不可闻的单音:“嗯。” 一如既往的冷淡,甚至比昨天更甚,完美地将自己重新封进了那层无懈可击的盾牌里,仿佛昨夜那个瞬间的脆弱和失控只是郁程的一场幻觉。 郁程撇撇嘴,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又冒了上来。 “郁程!” 郁程往后一扭便见到飞奔而来的何梓枫。 他没来得及躲,差点被何梓枫撞死。 “周末,陪我去图书馆!”何梓枫双手攀着郁程的肩膀,整个人直直的盯着郁程。 “好好好你爱咋咋地,先松开我。”郁程正在和何梓枫斗嘴,无意间往旁边撇了一眼。 帛理源在他们两个斗嘴的时候依旧低着头看书,头都不抬一下,就这么放任他俩在桌子前打闹,仿佛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何梓枫也注意到了郁程心不在焉的目光所向,他一转头便见到了垂着头的帛理源,何梓枫把脸微微靠近郁程,小声说道:“哎?我们两个去图书馆要不要叫上他啊?……” “不用。” 冷硬的两个字砸过来,音调和音量都没有丝毫变化,却像一堵突然落下的墙,直接截断了何梓枫未说完的话。 帛理源“啪”地合上书,站起身,整个过程流畅而冷漠,没有任何多余的视线交汇或肢体语言,径直离开座位,朝教室外走去,将所有的喧闹和试探彻底隔绝在身后。 待域被晾在原地,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搭在郁程肩上的手也滑了下来。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何梓枫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不快。 郁程若有所思地看着帛理源空荡荡的座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捡回来的游戏机。 那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凝滞,像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郁程心里漾开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一整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老师的讲课声、何梓枫的插科打诨,甚至季冕缘过来问郁程题,都仿佛隔着一层膜。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斜前方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 帛理源的存在感低得惊人,若非刻意寻找,几乎会淹没在人群里。但郁程现在开始有意地去“捕捉”他。 他注意到,帛理源下课离开座位时,总会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极快地扫视一下周围,尤其是郁程座位的方向,然后才选择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路径离开。 那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谨慎的路径规划? 他还注意到,有一次后排同学打闹碰掉了厚厚的词典,发出一声巨响。全班都被吓了一跳,哄笑起来。而帛理源的肩膀骤然紧绷了一瞬,虽然他的头甚至没有抬起来,翻书的动作也毫无停顿,但那瞬间的身体反应,像被无形针刺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郁程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不是讨厌,他是在防备。 晚自习结束,两人依旧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宿舍。气氛似乎和昨天一样冰冷,但又有些不同。 郁程不再是单纯的憋闷和不服,心里揣着那个模糊的猜想,让他看帛理源的每一个动作都带上了探究的意味。 帛理源依旧径直走向书桌,拿出书本,将自己沉浸进去。 郁程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没有像昨天一样没话找话,也没有制造噪音。他做了一件更直接的事。 他拿起一本数学练习册,翻到老师今天讲过的一道拓展题——确实有些难度。他走到帛理源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册子放到了那摞整齐的书本旁边,然后用手指点了点那道题。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尊重,没有侵犯对方领地的意味。 帛理源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视线从自己的书上,缓缓移到那本突然出现的、格格不入的练习册上,最后落在郁程点着题目的手指上。 宿舍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车声。 几秒钟后,就在郁程以为这次试探也要以失败告终时,帛理源伸出了手。但他不是推开册子。 他拿起了郁程的笔。 他没有看郁程,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草稿纸上流畅地写下了几行关键的公式和推导步骤,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字迹清晰冷峻,一如他本人。 写完,他将笔放下,把册子往郁程的方向推回了微不可见的一点点距离,然后重新拿起自己的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个字,没有给任何眼神交流。 但郁程看着纸上那简洁却直指核心的解题思路,心里那点微小的希望之火,噗地一下,燃得更亮了一些。 他拿回练习册,干巴巴地说了声:“...谢了。” 没有回应。 但郁程回到自己座位时,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他好像摸到了一点与这人交流的门道。 —— 翌日,数学课。 梓近在讲台上耐心地讲解着一道综合题的多种解法。讲到一种极其巧妙的思路时,他笑着点了郁程的名:“郁程,这种解法你是不是也想到了?上次作业我看你的思路就很活。” 郁程正习惯性地想随口接话,眼角余光却瞥见身旁的帛理源笔尖停顿了一下。 他心念一动,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变成了:“呃...想到了一点,但没这么清晰。老师,这方法是不是得对公式理解特别透才行?” 他这话半真半假,眼睛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帛理源。果然,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帛理源停顿的笔尖重新动了起来,流畅地写下了一个关键的变形公式,仿佛下意识地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解答。 梓近赞许地点点头:“对,郁程这个问题问得好,这里的关键就在于这个公式的灵活转化......”他顺势深入讲解下去。 郁程心里有点小得意,他好像无意间又发现了一个能让这座冰山产生细微反应的方法——讨论有难度的问题。 下课铃响。 帛理源依旧是第一个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要离开的人。何梓枫几乎在他起身的同时就弹了过来,扒着郁程的桌子大呼小叫: “程哥!看见没!他刚才是不是回答你问题了?!” 他声音虽压着,但兴奋劲儿掩不住,“虽然没说话!但他写给你看了对不对!我的天,你这‘会会他’进度神速啊!” 郁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有点小炫耀:“基操,勿cue。主要还是哥魅力大,懂吧?” “呸!”何梓枫笑骂,“我看是学神受不了你太蠢!” 两人正笑闹着,一个柔和的声音轻轻插了进来:“郁程同学。” 郁程和何梓枫同时转头,看到季冕缘抱着笔记本站在旁边。 季冕缘对待生人说话可能会结巴,但是对朝夕相处的同学就不一样了。 “嗯?怎么了吗?”郁程很自然地打招呼,语气熟稔。他性格开朗,和班里大部分同学关系都不错,和季冕缘也算是朋友。 何梓枫也冲她咧嘴笑了笑。 季冕缘飞快地瞟了一眼帛理源空荡荡的座位,像是确认了安全,才放开了对郁程说:“我听到你们刚才说的话了…就是,帛理源同学他…真的给你讲题了吗?”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还带着一点难以置信。 “算是吧?”郁程挑眉,拿起桌上那张写着公式的草稿纸晃了晃,“虽然没开口,但比划了一下。” 季冕缘惊讶地微微张嘴,下意识地说:“他好厉害,昨天那道题我后来去问数学老师,老师都讲了好一会儿我才听懂。” 她语气里是纯粹的佩服,随即又低下头,“而且...他好像真的谁都不理,我昨天...” 她没再说下去,但郁程和何梓枫都明白她指的是昨天被直接拒绝的事。 何梓枫立刻咋呼起来:“哎呀冕缘你别在意!他那个人就那样!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一样!是吧程哥?”他用手肘撞了一下郁程。 郁程看着季冕缘有些窘迫的样子,笑了笑,语气轻松地宽慰她:“梓枫说得对,他就那德行,跟个移动冰山似的,走哪儿冻哪儿。你别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不过嘛,他脑子是真挺好使的,有问题…嗯…或许可以试试像我刚才那样,写下来问他?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总比直接问强点?” 他这算是分享了一点自己摸到的“门道”。 季冕缘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是个办法,连忙点头:“嗯,谢谢你!”她又补充了一句,“也谢谢何同学。” 这时,待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笑意:“郁程,可以啊,这才几天都成‘冰山沟通专家’了?” 郁程笑着捶了他一拳:“滚蛋!专家个鬼,差点没冻死我。” 几个年轻人笑闹在一起,而那个关于新同学的话题,也在这短暂的交流后,悄然在班级里衍生出更多的猜测和好奇。 郁程看着季冕缘稍微放松下来的神情,心里那点因为摸到冰山门道而升起的小小成就感,又多了几分。 中午,食堂。 食堂里人声鼎沸,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郁程和何梓枫好不容易抢到靠窗的位置,端着餐盘坐下。 何梓枫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红烧肉,含糊不清地感叹:“我说程哥,你这新同桌真是…绝了。一上午啊,除了梓近提问他答了几个字,愣是没开过金口吧?老漪点他读课文,他站起来就念,念完就坐,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牛逼!” 何梓枫口中的老漪是他们的英语老师繁漪,人狠话又多的,平时逮着郁程都敢骂两句。 郁程夹了一筷子青菜,撇撇嘴:“不然怎么叫冰山呢?不过...”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你发现没,理科老师提问他,他好歹还吭声。上午英语课,老漪让他分析长难句结构,他直接沉默是金,把冷面女王脸都气青了。” “哈哈哈哈!”何梓枫拍着桌子笑起来,“观察这么仔细?程哥你真盯上他了?” “废话,”郁程挑眉,“妗姐可是把他当宝贝疙瘩塞给我的,我倒要看看这块冰到底有多硬。” 他想起晚上那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心里补充了一句:而且,好像也没那么绝对封死。 “不过说真的,” 何梓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他到底为啥转学啊?这种学神,原学校不得当祖宗供着?跑来我们这儿…还这么不合群。” 郁程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天才的世界我们凡人不懂吧。”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那个关于帛理源过度警惕和莫名紧张的猜想却又浮现出来。 “对了,”何梓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下午体育课,老班说了,和二班打友谊赛,篮球!你上不上?” 郁程一听篮球,立刻来了精神:“上啊!干嘛不上?二班那帮人上次输得不服气,这次正好再教他们做人!”他可是校队主力,提到打球就兴奋。 “嘿嘿,我就知道!”何梓枫搓搓手,“那你说…你那冰山同桌…”他朝郁程挤眉弄眼,“他会不会打篮球?看他那身高体型,不像不会动的样子。要是能把他拉上场…” 郁程动作一顿,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帛理源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校服、冷着脸站在篮球场上的样子…那画面太美有点不敢想。 “得了吧你,”郁程失笑,摇了摇头,“让他上场?我怀疑他连体育课都想找个理由请假。你没看他上午课间都只在座位上不动弹吗?”他想起帛理源那拒人千里的气场和对自己空间的极度维护,觉得何梓枫这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唉,也是…”何梓枫泄气地扒拉了两口饭,“可惜了,感觉他要是能动起来,说不定是个狠角色…算了算了,下午就靠程哥你了!狠狠虐二班!” “那必须的!”郁程自信地扬起下巴,暂时把关于冰山同桌的思绪抛到脑后,开始和何梓枫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下午的战术来。 第4章 递水 下午的体育课。 烈日当空,塑胶跑道被晒得微微发烫。体育老师吹着哨子,简单热身过后,便宣布了和二班的篮球友谊赛。男生们顿时欢呼起来,纷纷跑去抢篮球热身。 郁程一边活动着手腕脚踝,一边下意识地在场边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在树荫下的看台最边缘,帛理源独自一人坐着,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看吧,”何梓枫用手肘撞了撞郁程,朝着那个方向努努嘴,“我就说嘛,绝对请勿打扰模式。” 郁程收回目光,啧了一声:“不管他。来来来,热身,等下狠狠打!” 比赛很快开始。郁程作为主力控卫,一上场就展现了极强的统治力,突破、分球、远投,动作流畅又充满爆发力,引得场边观战的同学们阵阵欢呼。何梓枫也跟着满场飞奔,大呼小叫地防守抢断。 激烈的跑动和对抗让郁程很快大汗淋漓。一次死球间隙,他弯腰撑着膝盖喘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他习惯性地抬手想用袖子擦汗,却摸了个空——校服外套早在热身时就脱掉扔在场边了。 就在这时,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悄无声息地递到了他眼前。 郁程一愣,顺着那只骨节分明、异常白皙的手抬头看去。 是帛理源。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郁程,仿佛递水只是一个偶然的、不经思考的动作。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眼睫下投下细碎的阴影,那颗眼角痣显得格外清晰。 “呃...谢谢?” 郁程有些错愕地接过水,指尖碰到瓶身,冰凉的温度在这酷热的天气里显得格外诱人。 帛理源没说话,只是极轻地颔首,随即收回手,转身又走回了那个安静的树荫角落,重新拿起书,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郁程的错觉。 何梓枫咋咋呼呼地跑过来:“哇靠!程哥!什么情况?!冰融化了?居然给你送水?!” 郁程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燥热,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点。他看着那个重新变得疏离的背影,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这太矛盾了。 拒绝一切靠近和帮助,却会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一瓶水?明明厌恶嘈杂和人群,却会坐在场边——即使是在最远的角落? “不知道,”郁程抹了把嘴,把空瓶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可能...怕我渴死没人给他讲题了吧?”他胡乱找了个借口,试图解释这无法解释的行为,随即拍了拍何梓枫的背,“别管了!继续打!还没赢够呢!” 那瓶水像一剂强心针,郁程重新投入比赛,攻势更加凌厉。他不再刻意去关注场边,全身心沉浸在奔跑、传球和得分之中,每一次漂亮的配合和进球都引来一片喝彩。汗水彻底浸透了他的球衣,但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亮。 最终,下课哨响,一班以大比分优势赢得了比赛。郁程和何梓枫等人击掌庆祝,笑着互相调侃,浑身热气腾腾地走向场边拿衣服。 回教室的路上。 郁程用毛巾胡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和何梓枫勾肩搭背地往教学楼走,还在兴奋地复盘着刚才的某个精彩进球。 “程哥你最后那个三分太帅了!直接绝杀!” 何梓枫嗓门洪亮。 “一般一般,”郁程得意地挑眉,随即又想起什么,语气带了点探究,“欸,你也看见了吧?就...帛理源...递水那下。” “怎么没看见!还有好多人看见了呢!而且他走后我是第一个和你说话的,你这都能忘!”何梓枫立刻来了精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说他是不是终于被程哥你的魅力感化了?” “感化个鬼,” 郁程笑骂,但心里却忍不住琢磨,“我就是觉得...怪怪的。你说他那么讨厌跟人打交道,干嘛多此一举?” “说不定人家外冷内热呢?”何梓枫猜测道,“或者...看你快渴死了实在惨不忍睹?” 两人说笑着走上楼梯。快到教室门口时,郁程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目光投向教室后门那个靠窗的座位。 帛理源已经坐在那里了。 依旧是最标准的坐姿,微微低着头,看着摊开的书本,仿佛从未离开过。他换回了整洁的校服,头发一丝不乱,只有额前几缕发丝细微的湿气,暗示着他或许也刚从室外回来不久。 郁程和何梓枫吵吵嚷嚷地走进教室,带进一身热气和汗味。几个同学和他们打招呼,讨论着刚才的比赛,教室里一时有些喧闹。 郁程注意到,在噪音响起的那一刻,帛理源的眉头蹙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将注意力更紧地锁在书页上,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郁程走到自己座位,拉开椅子。动作比平时稍微收敛了一点,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些声响。 帛理源没有任何表示,连一个眼神的偏移都没有。 郁程坐下,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水,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旁边。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帛理源低垂的眼睫和那颗淡痣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 他刚才...到底为什么要给我送水? 这个问号在郁程心里盘旋不去。他看着对方那副彻底将自己隔绝开来的模样,再对比球场边那短暂却真实的“援手”,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再次涌了上来。 下午的课按部就班地进行。郁程偶尔会状似无意地将橡皮擦碰到地上,或者借修正带时动作稍微大一些,试图制造一些微小的动静,但帛理源始终无动于衷,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 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郁程正对着一道物理题皱眉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有些无从下手。 忽然,一本笔记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到了他的桌角边缘。 郁程一愣,抬头看去。帛理源并没有看他,视线依然落在自己的书本上,仿佛那个推笔记的动作只是无意间的行为。但那本笔记摊开的那一页,清晰地列着几道类似的物理题的解题思路和核心公式,条理分明,字迹冷峻。 郁程看看笔记,又看看旁边那张毫无波澜的侧脸,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他拿起笔记,低声说了句:“...谢了。” 没有回应。帛理源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但郁程看着那清晰易懂的笔记,再对比自己草稿纸上的混乱,忽然就福至心灵,抓住了那道题的关键。他低下头,刷刷地写了起来。 放学铃响,帛理源依旧是第一个收拾好东西离开的人。郁程看着那个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第一次没有感到憋闷或不爽。他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那本被送回来的笔记。 何梓枫凑过来:“程哥,发什么呆呢?走啊,小卖部!” 郁程摇摇头,突然问道:“欸,梓枫,你说...有没有一种人,他明明好像很讨厌你,但又会偷偷帮你?” “啊?”何梓枫被问得一头雾水,“谁啊?谁讨厌你又帮你?...等等!”他猛地反应过来,眼睛瞪大,“你不会是说...” 郁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拿起书包甩到肩上,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走了。买水喝,渴了。” 何梓枫被郁程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和那个玩味的笑容搞得心痒难耐,一路追着小卖部都在喋喋不休。 “程哥!你绝对有事!快说快说!是不是你帮他什么了?打架了?还是考试给他递答案了?不能啊他看起来不像会作弊的人,我们连试都没考啊……” 郁程拧开冰镇汽水的盖子,灌了一大口,冰凉刺激的气泡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那股同样冒着小泡的困惑和探究欲。他听着何梓枫的瞎猜,脑子里闪过的却是球场上那只递过水瓶的、骨节分明却过分苍白的手,以及那人转身离开时毫不留恋的冰冷背影。 “没什么,”郁程终于舍得开口,打断了何梓枫的无限联想,他晃了晃手里的汽水瓶,眼神落在远处,“就是觉得……这人可能也没表面上那么油盐不进。” “就这?”何梓枫一脸失望,“递瓶水而已啦程哥!说不定他就是刚好多买了一瓶,顺手呢?你不是说他送完水立马就走了吗?估计是后悔了,怕你误会!” “顺手?”郁程挑眉,想起帛理源那仿佛经过精密测量、永远与人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感,以及他那连多余一个字都吝啬给出的性格,“你看他像会‘顺手’做这种事的人吗?” 何梓枫被问住了,挠挠头:“呃……不像。那他图啥啊?真被你的魅力折服了?”他说着自己都不信。 “不知道。”郁程诚实地回答,嘴角却又勾了起来,“所以才有趣啊。” 这种“有趣”一直持续到晚自习结束。 郁程抱着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回到宿舍。推开门的瞬间,他几乎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宿舍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帛理源清瘦的背影。他依旧坐在书桌前,姿态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仿佛下午球场上那个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 听到开门声,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有翻动书页的指尖停顿了几秒。 郁程心里那点小期待像被细针戳了一下,稍稍泄了点气,但很快又重整旗鼓。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把书包扔到自己椅子上,弄出些不大不小的声响。 “…谢谢你了。”他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有回应。 帛理源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完全沉浸在他的书本里,仿佛郁程只是在跟空气说话。 郁程撇撇嘴,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开始收拾东西。他拿起洗漱用品,故意从帛理源身后经过,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带着疏离感的凉意。 在他经过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帛理源低垂着眼睫下,那排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像受惊的蝶翼,倏忽一闪,又归于平静。 郁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干脆靠在桌边,目光落在帛理源的后颈上——那里有几缕黑色的碎发,衬得皮肤异常白皙。 “嗯…帛理源,”他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你平时……也这么不爱说话吗?” 这话问得近乎废话。但郁程就是想听听他出声,哪怕只是一个“嗯”或者“滚”。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只是这次的沉默,似乎比之前更加紧绷了一些。帛理源握笔的指尖微微用力,泛出一点白。 郁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俯身,凑近了些,几乎是对着那人的耳廓,用一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压低声音问: “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些许波澜。 帛理源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终于有了反应——不是回答,而是猛地合上了面前的书本,发出不大不小“啪”的一声。 然后,他站起身,依旧没有看郁程,径直走向洗手间,整个过程快而沉默,带着一种明确的拒绝和结束话题的意味。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郁程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非但没有被拒绝的恼怒,反而抬手摸了摸下巴,眼里闪烁着更加浓厚的好奇光芒。 有反应。 虽然依旧是逃避,但比起之前那种彻底的、把他当空气的无视,这种带着明显情绪波动的逃避,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进步”。 而且……他刚才靠那么近,好像看到帛理源的耳廓……有点泛红? 是因为憋气?还是因为……真的被说中了? 郁程走到洗手间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水声,忽然抬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磨砂玻璃门。 水声停了下来。 “欸,”郁程对着门板,声音带着笑意,却又异常清晰地说,“下次给我递水,不用偷偷摸摸的。直接给就行,我不笑话你。” 说完,他也不等里面有任何反应,心情颇好地吹了声口哨,转身溜达回自己书桌前,开始翻找明天要用的课本。 洗手间里,水龙头的水继续哗哗地流着。 帛理源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洗手盆边缘,低着头,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额发滴落。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慌乱、耳根泛着淡淡红晕的自己,用力地闭了闭眼。 门外那个人的声音,带着可恶的笑意和穿透力,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偷偷摸摸” “不笑话你” 每一个字都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紧绷的神经,让他无所适从。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被人看穿意图的窘迫,更讨厌自己会因为这种无意义的、过界的互动而产生不应该有的情绪波动。 他关掉水龙头,用冰冷的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压下那阵不争气的热意。 镜子里的人重新变得冰冷,没有任何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宿舍里,郁程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笔,歪着头看他,脸上带着那种仿佛洞悉了一切、又偏偏不点破的讨厌笑容。 帛理源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拿起睡衣,准备洗漱。 就在他经过郁程书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下午递给他的那瓶矿泉水空瓶,并没有被扔进垃圾桶,而是被随手放在了桌角,瓶盖拧得紧紧的。 像一个被无意收藏起来的、微不足道的战利品。 帛理源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更快地走向洗手间,再次关上了门。 这一次,门锁落下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咔哒”声。 郁程听着那声轻微的落锁声,又看了看桌角的空水瓶,嘴角那点玩味的笑意慢慢淡去,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了个懒腰。 夜深人静,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中间的过道像一条无声的河,隔开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事。 第5章 比赛 郁程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盯着对面床上那个背对着他的、纹丝不动的轮廓,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帛理源。” 那边没有任何回应,连呼吸节奏都没变,仿佛已经睡着了。 “你爸妈怎么就同意你出来住宿了?” 郁程自顾自地往下说,带着点闲聊的语气,却又有点不易察觉的试探,“我看你也不像能跟他们吵赢架的样子。” 沉默又持续了几秒。就在郁程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答,准备也睡觉时,一个极低、极冷的声音穿透黑暗,砸了过来。 “她没同意。” 郁程一愣:“啊?那你怎么...” “我需要一个理由离开。”但没有用。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郁程眨眨眼,似乎理解了,又似乎更困惑了。他像是找到了共鸣,忽然吐槽起自家爹妈:“啧,我懂你。我家那两位也是,一把年纪了腻歪得要死,突然就说要环球旅行度第二次蜜月,二话不说就把我塞学校宿舍来了。啧......有了爱情忘了儿子,我就是个意外呗?” 他的语气是夸张的、带着玩笑性质的抱怨,是典型的郁程式表达。他本以为会得到一声嗤笑或者继续的沉默。 然而,黑暗里,他听到帛理源似乎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沉,像淬了寒冰: “那不是家。”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近乎刻骨的重量。 “那是笼。” 郁程所有后续的吐槽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笼? 这个词太过沉重,太过尖锐,与他刚刚那种轻松戏谑的抱怨格格不入,甚至让他刚才的话显得有些幼稚和可笑。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但黑暗中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感无声地包裹了他,让他把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条线的后面,是他不能、也不该轻易触碰的深渊。 “哦……”最终,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那边也再无声响。 宿舍重新陷入死寂,但某种东西已经不一样了。空气里漂浮着帛理源那句话留下的冰冷碎屑,和郁程心里疯狂滋长的、前所未有的疑问。 郁程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这位同桌所有的怪异和疏离,其深处可能埋藏着他根本无法想象的黑暗。 那不是性格问题。 很大可能是伤痕? 空气凝滞,沉默变得有了重量,压得人耳膜发胀。 任何一个问题,此刻都是不合时宜的冒犯。 对面床上的人影依旧维持着绝对的静止,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郁程恍惚间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郁程以为今晚就会这样僵持到天亮时—— 一声极轻的布料摩擦声响起。 帛理源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这个细微的动作打破了那种僵硬的对抗感。郁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屏息等待着,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没有对话,没有解释。 但在那之后,帛理源一直紧绷的、仿佛随时准备抵御攻击的肩膀线条,似乎微不可查地松懈了。那是一种极度疲惫后,放弃全部抵抗的姿态。 他依旧沉默着,却不再是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封般的沉默,而是某种……精疲力尽后的空白。 郁程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心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被一种复杂而沉静的情绪取代。好奇还在,但多了几分慎重;探究欲还在,却裹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保护欲。 他不再觉得憋闷,也不再急于求成。 他只是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另一个人的孤独和重量。 这一夜,两人再无对话。 —— 郁程是从一片恍惚中醒来的。眼帘掀开,目光所及的第一处,便是对面那张床—— 依旧空着。 帛理源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沉沉的,不透气。昨夜那短暂的、冰冷的对话,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散尽后,留下的却是更深沉的静默。 早读,然后是整个上午的课,都像是在梦游。时间被消耗着,感官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直到午休时分,妗芳踩着高跟鞋“哒哒”地快步走进教室,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不容置疑的郑重。她径直走上讲台,敲了敲黑板,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 “同学们,安静一下,宣布个重要事情。” 底下窃窃私语声小了下去。 “半个月后的全国信息学奥林匹克联赛邀请到了我们邵蘅中学,我们非常重视。这是含金量极高的竞赛,对于大家未来的发展……”她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班,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后排两个身影上。 “我们班必须派出最有实力的同学组队参加。经过各科老师推荐和综合评估,决定由——”她声音拔高,字句清晰,“郁程,和帛理源,你们两个组队代表我们班出战!” “哗——”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声。 郁程正歪着身子和何梓枫挤眉弄眼,听到这话,猛地坐直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是一种被点了将的得意和觉得“这事儿有意思了”的跃跃欲试。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清晰地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微却冷得掉渣的吸气声。 郁程下意识侧头看去。 只见帛理源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他正在刷题的手停了下来,指尖用力地按在纸上,几乎要戳破纸张。那是一种全身心都在抗拒的姿态。 妗芳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份过度的抗拒,她立刻补充道,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更不容反驳的力度: “这是学校的决定,也是为了班级和你们个人的荣誉。郁程的编程能力和创新思维是计算机老师极力夸赞的。帛理源同学,你转学前的竞赛成绩履历非常出色,我相信你的加入会让我们的队伍如虎添翼。” 她看着帛理源,眼神里是殷切的期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为校争光,意义重大,希望你不要推辞。” 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都因帛理源的沉默而凝固了。他垂着眼睫,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拒绝时,却听到一个极低、干涩,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知道了。” 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和认命。 妗芳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好!那就这么定了!之后的具体安排和培训时间我会再通知你们。帛理源是新转来的,可能不懂我们学校的规则,郁程,你作为队长,多照顾一下队友。” “好的,老师。”郁程应道,声音比平时沉稳了许多。他收起了所有看热闹的心思,目光再次落在帛理源身上。 帛理源已经重新拿起了笔,但笔尖悬在纸面上空,微微颤抖着,久久没有落下。他周身那股冰冷的低压气场里,此刻掺杂了一丝……脆弱? 郁程皱起了眉,心里那点因为强制组队而产生的新奇感,早已被一种沉甸甸的担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保护欲所取代。 妗芳刚走出教室,郁程就跑去待域的位置上解释了一下周末是彻底不能出去玩了,待域表示理解,毕竟代码这玩意是挺难的。 而在郁程刚回到座位上,何梓枫就迫不及待地弹了过来,扒着郁程的桌子一脸兴奋:“程哥!图书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信息学奥赛!强强联合!这下我们班肯定能……” 他的话音在注意到郁程并不兴奋、反而有些凝重的表情时戛然而止。他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旁边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帛理源,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用口型无声地问:“咋了?” 郁程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帛理源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抓起书包,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教室,背影仓促甚至带着点逃离的意味。 “他……这又怎么了?”何梓枫摸不着头脑。 郁程看着那个迅速消失的背影,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这不是抗拒,是恐惧。他想起那天晚上帛理源说的“牢笼”,一个被禁锢的人,怎么可能被允许参加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的竞赛?这无异于一种挑战和背叛。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微妙的僵持在两人之间蔓延。 老师们效率极高,很快找来了往年真题和培训资料,让他们放学后去机房开始初步准备。 第一次培训,郁程提前到了机房。帛理源迟到了十分钟,进来时脸色比平时更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没睡好,又像是经历了什么耗神的事情。他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到离郁程最远的电脑前坐下。 郁程深吸一口气,拿着资料走过去,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老师给的往年题,我们先各自看一遍,找一下感觉?” 帛理源没抬头,也没接话,只是沉默地打开了电脑编译器,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郁程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自顾自在他旁边坐下:“行,那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有想法了再讨论。” 机房里只剩下键盘偶尔的敲击声和主机运行的微弱嗡鸣。郁程很快沉浸到一道复杂的算法题里,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眉头紧锁。 “暴力枚举会超时……”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像是在梳理思路,“得用贪心或……”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屏幕上,光标在代码编辑器里飞快地移动,留下几行极其简洁优雅的注释,恰好点出了动态规划的关键状态转移方程。 郁程猛地转头。 帛理源依旧盯着自己的屏幕,仿佛刚才那神来之笔与他无关。但他微微绷紧的侧脸线条,和那双在屏幕光下显得格外专注的眼睛,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郁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没有说道谢,也没有大惊小怪。他只是转回头,看着那几行注释,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然后,他手指飞舞,按照那个思路开始敲代码。 过了一会儿,郁程遇到一个底层库函数的使用问题,卡住了。他啧了一声,烦躁地挠了挠头。 一份电子文档被沉默地拖到了局域网共享文件夹里。 郁程点开,发现是那个库函数的详细使用说明和示例代码,重点清晰,甚至贴心地标出了郁程可能遇到的坑。 郁程再次转头。 帛理源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个垃圾。 这一次,郁程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他看着帛理源那双低垂的、掩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忽然很轻地说了一句,语气里没有调侃,只有一种纯粹的陈述: “看来我们搭档,确实能拿奖。” 帛理源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半秒。 他没有回应。 机房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屏幕上的代码一行行增加。两个沉默的少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合作”。 这次合作没有惊起太大波澜,却漾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放学后的机房成了他们固定的据点。气氛依旧沉默主导,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完全封闭的沉默。 郁程很快摸到了两人之间那种古怪的工作节奏: ·他负责提出天马行空的想法,甚至是一些听起来异想天开的算法思路,有时会把问题复杂化。 ·帛理源则负责沉默地倾听,然后在他那些草稿和混乱的代码里,精准地捕捉到最核心的闪光点,再用极其高效和简洁的方式实现出来,或者一针见血地指出谬误。 ·他们的交流媒介是代码、共享的注释文档、以及偶尔推过去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这是一种无声的、高效的、甚至堪称默契的互补。 但郁程也敏锐地察觉到,帛理源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他能极度专注,思维速度快得惊人;有时他却会明显的心神不宁,对着屏幕久久不动,指尖发冷,甚至会对窗外路过的脚步声或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产生细微的、近乎惊悸的反应。 郁程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的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沉甸甸地压着他。他不再试图用废话打破沉默,而是选择了一种更笨拙却更体贴的方式——他买了一个保温壶,每天泡好一壶提神的热茶带去机房,每次都会给自己倒一杯后,非常自然地把壶推到两人桌子中间的位置,不言不语。 第一次这么做时,帛理源连眼皮都没抬。 第二天,郁程照旧推过去。 第三天下午,在一次高度烧脑的算法优化后,郁程习惯性地把壶推过去,然后埋头继续调试。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当他再次伸手去拿自己的杯子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原本满着的壶,水位线下降了一小截。 而帛理源的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一次性的纸杯,里面盛着浅琥珀色的茶水,正袅袅冒着细微的热气。 郁程的心脏猛地跳快了一拍。他强行压下想要抬头看的冲动,手指稳稳地握住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已经温吞的茶,感觉那点暖意一路熨帖到了心里。 这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进展。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 一天傍晚,天色渐暗,机房里只有他们两人。郁程正兴奋地试图向帛理源解释一个他刚想到的优化思路,他拿起一张草稿纸,下意识地凑近过去,想指给帛理源看。 他的手臂无意间碰到了帛理源的手肘。 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轻微的触碰。 帛理源却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猛地弹开!手臂狠狠撞在电脑显示器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他整个人瞬间缩紧,脸色在屏幕冷光的映衬下苍白得吓人,呼吸变得急促而浅,眼睛里充满了未散的惊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死死地盯着郁程,仿佛他是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郁程完全愣住了,举着草稿纸的手僵在半空。 “我……我只是想……”他试图解释,声音有些干涩。 帛理源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后退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甚至没有关电脑,抓起书包,几乎是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机房,逃跑似的消失在了走廊的昏暗光线里。 留下郁程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张写满演算过程的纸。 机房里只剩下主机运行的嗡嗡声,显得格外空洞。 郁程慢慢地放下手臂,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屏幕上还停留着未写完的代码。刚才帛理源那双充满恐惧和防御的眼睛,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那不是厌恶,不是愤怒,是纯粹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郁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混合着心疼、无奈和更加确定的心情攫住了他。 他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没有去追。他知道,现在追上去没有任何意义。 他看了一眼帛理源仓促间没关的电脑屏幕,又看了看自己被碰倒的、已经凉透的茶杯。 那条刚刚因为共享一壶茶水而似乎缩短了的距离,仿佛在这一刻又被猛地拉远,中间隔起了一道更高、更冷的墙。 但郁程并没有感到气馁。 他反而更加确定,帛理源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冷之下,封锁着的是一个何等紧张、恐惧甚至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需要更小心,但也更需要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