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赠山河》 第1章 委身求全 今年的冬日格外凛冽,大雪纷飞,覆满宫檐。凌澈一身红衣立于廊下,廊外红梅正盛。偶有宫人经过,虽早已熟谙这位殿下的容貌,却仍不由得为其风姿所慑。 “四皇子瞧着,似与往日不同了。” “你也这般觉得?我还当时近年尾祭事忙,自己忙出了幻觉。” “还不快走!几个奴才在这儿议论主子,不要脑袋了?” “知道啦公公。不过话说回来,四皇子这般品貌身份,若是个女儿身,怕是早已落得冷宫度余生了。” “都给我谨言慎行!再不受宠,他也是堂堂本朝四皇子。” “是。” 宫人低语,凌澈早已听在耳中,却只漫不经心地斜倚廊柱,伸出修长右手,接住一瓣自空中飘落的红梅,轻拢至鼻尖。梅香幽微,暗浮于寒冽的空气中。 不知站了多久,一位公公悄声站在凌澈身后,“殿下,时辰到了,该启程了。” 就在昨日,多年未蒙父皇召见的凌澈忽然收到传唤。踏入殿内,只见皇后与丞相皆在。他依规矩行礼后,便听到了此生最为荒诞的事,五皇子凌遇欲拜师修仙,却因天资不足屡遭宗门拒绝。此时,丞相探得紫云宗长老好男色,昔日入凡游历曾偶遇凌澈,回去后便扬言看上了人间四皇子,只是碍于皇族血脉,未敢妄动。 为遂亲子之愿,皇后与丞相竟商议将四皇子凌澈主动赠予长老,换取一个入宗名额。皇族血脉,被如同物件般献出,何等可笑。凌澈跪在殿中,浑身如浸寒冰。他不过是父皇酒醉后与一位嫔位的意外之子。母亲后来因冒犯贵妃,在大雪天被推入湖中拾取贵妃遗落的手串,最终受寒不治身亡。贵妃得宠,此事被轻轻遮掩,反诬母亲意图伤害贵妃所出的三皇子,风波便如此了定。自那以后,凌澈成了宫中的透明人。 他也曾试图以才华引父皇注目,可身边宫人接连遭害,眼线渐增,每一次显露锋芒,皆为自己与身边人招来祸事。于是,他渐渐学会隐藏锋芒,夫子提问,他不再应答;演武场上,他再难完整做完一套动作。谁又真看不出他是装的?但这并不重要,只要他一生都是那个“不学无术、碌碌无为”的皇子,便已足够。 直至昨日踏入大殿之前,凌澈仍以为此生将在这无声的压制中平淡终了。 没想到,命运还为他备了这样一出“惊喜”。 经丞相联络,那位长老爽快地应下了这笔交易。为防美人逃脱,长老特地送来一枚丹药。此药服下后,若不能定期服用解药,便会引发钻心绞痛,疼痛足以致命;但药中又掺入诸多大补之物与一股雄厚仙气,可保服药之人长生不死。 凌澈的膝头在冰冷的地砖上磨得生疼,他从未如此卑微地哀求过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换来的却只有父皇的冷漠指令。两名内监死死反剪住他的双臂,第三个人掐着他的下颚,将那枚猩红如血的丹药硬塞进来。他紧咬牙关,随即口鼻便被湿冷的锦帕死死捂住,窒息感如潮水般灭顶。在求生本能下,喉头终于无助地一滚。 丹药落腹,像一团火,又像一块冰。 他被随意地掼在地上,胸腔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入,又好似被置于熔炉中灼烧。他蜷缩着,指甲深深抠进地砖的缝隙,视野里只剩下父皇御座下那片模糊而华丽的蟠龙纹样。原来,这就是被当作货品秤斤论两,亲手献祭的滋味。 直至今日,疼痛稍缓,他才勉强走出宫殿,立于廊下,享受这所剩无几的片刻安宁。 昨日种种恍如重现,药碗被递到唇边,汤药硬生生灌入喉中。“殿下莫怪,此去路远,您少动些,也能少受些苦。” 意识模糊间,他被宫人抬上马车。宫门处,凌遇笑容灿烂,身后宫人正将皇后为他打点的行李一箱箱搬上车。皇后眼含热泪,一遍遍叮嘱幼子要好生照顾自己。凌遇只知舅父动用家族关系,为他争得一个修行机缘,却不知这机会,原是建立在一场将凌澈推入火海的交易之上。 车队启程,长路漫漫。凌遇一路游山玩水,结识不少散修,逢有趣之处便盘桓数日。原本半月的路程,硬生生拖了两个月。凌澈被缚于行李车中,心绞痛折磨得他无力言语,只能蜷缩在角落,借车外的欢笑声勉强分散注意。宫人每日仅来喂食一次。 终于,凌遇在一路逍遥后,抵达紫云宗山脚。因是长老亲荐,他被门中弟子直接引入内门登记。山下行李需待他安顿后再行搬运。待凌遇上山,长老身边的小童便携解药下山,随后将凌澈接往山上。 范丘早已为凌澈备好居所。紫云宗有位好男色的长老,在各宗门中早是心照不宣的传闻。据说他对每一任相好都极为大方,虽会用丹药控制,但只要对方不反抗,皆会得到悉心对待。若确有修仙天赋,范丘甚至还会亲自指点修行。 察觉到他对那事颇为抗拒后,范丘并未强求,他并非重欲之人,他更痴迷于“雕琢”的过程。看着凌澈从一身傲骨被磨到学会隐忍,从对修仙一无所知到在他“恩赐”的资源下挣扎成长,这带给他的乐趣,远胜于□□。他享受的是这种将天之骄子掌控于股掌之间的造物主之感。 渐渐,凌澈拿到了些许管事之权,范丘允他接手峰内事务,本意是寻个由头赏些甜头,如同逗弄笼中雀鸟。谁知凌澈竟真将纷杂的账目、懈怠的仆役打理得井井有条。 某夜,范丘心血来潮,行至凌澈窗外,见他于灯下翻阅宗门基础功法,指尖在空中虚划,竟引动周遭灵气微澜。范丘心下讶异,推门而入,捡起书卷随口考校。凌澈对答如流,偶有一二见解,虽稚嫩,却隐隐触及关窍。 自那日后,范丘待他便多了几分审视。资源依旧给,却给得不那么爽快了;笑容依旧有,眼底却多了探究。直至凌澈一举筑基,霞光漫过小半个山头,范丘抚掌而笑,赞他“天赋奇佳”,转身却召来心腹,淡声吩咐:“他日后的解药,扣下三成。”解药量被减少,凌澈身上不适感渐渐强烈,后来更是常因一些细微过失,被范丘拉到院中施以责罚。 凌澈心知不可反抗。世间从不缺惊才绝艳之辈,自己的资质,尚不足以被宗门注意获得庇护。他只能一次次躬身告罪,伏低做小,以最卑微的姿态,反复扮演着那份精心雕琢的“忠诚”。 所幸,范丘又有了新欢。凌澈不知该悲该喜,悲的是又一人将失去自由,沦为笼中玩物;喜的是范丘的视线,终于不再全然聚焦于他一身。 是夜,凌澈从院中的青石板上缓缓起身。白日里,因未能沏出范丘满意的茶,他被罚跪了四个时辰。回到居处,他忍痛盘坐榻上,调息运转,引灵气周天循环。他必须不断突破,唯有如此,才可能引起宗内上位者的注目,从而寻得一线庇护之机。 就在凌澈反复说服自己、期待终有一日能凭天赋挣脱困境时,范丘再次召见了他。 “阿澈,本尊平日待你如何?” “主人待阿澈极好。”凌澈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主动将脸颊贴上范丘的手掌。 范丘慵懒地摩挲着眼前白皙的面庞,慢悠悠道:“下月便是五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今年由我紫云宗承办,各派弟子皆会云集于此。本尊,对天阳宗前几年收的一名弟子颇为中意,只可惜他是掌门亲传,不便直接出手。” 他指尖微微用力,声音里透出不容拒绝的意味:“你修为不错,若参与大比,应能取得不错的名次。我要你去接近他,用你这张脸吸引他,让他甘愿为你离开师门。” 范丘俯身靠近,语气似诱似胁:“若能办成,本尊便解去你身上之毒,送你去掌门师兄座下正式修行。如何?” 凌澈震惊抬头,欲起身的身子却被范丘轻轻按住。冰凉的指节划过他眼角,缓缓移向颈间。 “阿澈啊,本尊既能给你如今的偏爱,自然也能随时收回。”范丘低笑,语意幽深,“你一向通透,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阿澈明白,只是,那人既是掌门亲传,又岂会因美色背弃一切?阿澈只怕,难以完成此任。” “你莫非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范丘轻笑一声,指尖掠过他下颌,“若非为此,本尊又何至于纵你至今,将你纳入宗中多年却未行最后一步?好好用你这张脸,本尊,很期待你的表现。” 为了在宗门大比中取得佳绩、接近目标,凌澈获准入住主峰闭关。尽管药性不时发作,令他难以执剑,但或许得益于常年浸□□卷,他在阵法、符箓与控水之术上进展极快。 经过一个月的潜心修炼,终于在大比前三日,凌澈迎来了元婴劫雷。掌门眼中掩不住赞许,心中已开始盘算,待大比后便与师弟商议,将此子正式收入门下。若说两年结丹尚属天赋不错,那三年半便凝成元婴,已是奇才之资。如此良材若得悉心栽培,未来飞升,也非虚妄。 为防他人暗算,掌门将凌澈迅速破境之事压下,对外只称此弟子入门多年,素喜清静,少在外走动,故不为人知。 大比前夜,范丘在凌澈体内种下一道封印。此印一旦凌澈失控,便可受范丘控制立刻破碎,击溃其元婴。随后,他得到了此次需要引诱的对象之名,谢无妄。 第2章 初见 凌澈曾听过谢无妄此名,钦天监监正之子,自幼便因性情跳脱不羁令其父头疼不已,不想如今也踏入了仙门。有了这番背景了解,凌澈心中已有了接近他的方向。 宗门大比如期举行。清晨,凌澈便换上一袭新衣,立于掌门身侧,陪同接见各宗长老。目光流转间,他已在弟子人群中锁定了此次的目标。为促成此事,范丘特意让出半座山峰,作为接待各宗来宾的休憩之地。在这番刻意安排下,天阳宗的住处,自然被安置在了范丘的山峰范围之内。 今日的凌澈身着素白长衫,发带松松束起长发,垂落身后。他生就一双含情桃花眼,眼尾下方一点红痣,更添几分妖冶气质。微风拂过,袖袂轻扬,他抬手将颊边碎发拢至耳后,不远处几位女弟子的低语声随之响起。 “紫云宗何时藏了这样一位仙姿弟子?若有如此美人作道侣,谁不愿为他沉沦破戒啊。” “听闻他前几日刚破境元婴,这般天赋,这般容貌,”一个合欢宗女修轻声接话,眼波流转,“若能与他双修,不知该是何等妙境。” 后方一名男修忍不住叹道:“天道不公啊,这长得比我妹妹还好看。” “洛师妹这回也来了,若听见你这话,怕是要气得跺脚。” 四周响起一片低笑声。几人话音不轻,自然被凌澈听了去。他视线微转,掠过那名男修,又落向他身后正鼓着腮走来的女修,不由眉眼一弯,轻笑出声。 这一笑如春水漾波,再度引得在场女修阵阵低呼。 待各宗安顿妥当,弟子间便开始互相走动。凌澈自然成了众人交谈的焦点。天阳宗驻地内,几名师弟围在谢无妄身边: “谢师兄,别看书了!今天那凌师兄,千万别被他那张脸给骗了,他可是元婴境,这次大比绝对是个劲敌!” “我有个朋友就在紫云宗修行,可我怎么打听都探不到凌师兄的半点消息。” “凌澈...凌?”谢无妄放下书卷。凌姓本就少见,而人间皇族正姓为凌。他回想起凌澈的容貌,眉目间确与当朝皇帝有几分神似。 “再过几日便要正式比试,还不趁此时抓紧修炼?”他起身欲走。 “诶?师兄你去哪儿?” “去替你们会会那位凌师兄。” 得益于范丘刻意的安排,天阳宗的居所与凌澈的院落仅一片竹林之隔。谢无妄穿过疏影横斜的竹林,忽闻亭中传来淙淙琴音。微风过处,落花轻旋,凌澈独坐亭间,修长指节在弦间流转,琴声不绝如缕。 自幼随父出入宫闱,谢无妄并非未曾见过世面,此刻却仍不由得怔了一瞬。他指间本已按上的匕首悄然收回,望着眼前如画中人,他忽然不愿让这份风华过早陨落。 早在谢无妄踏入竹林边缘时,凌澈便已感知到他的存在。为促成这场“偶遇”,他已在亭中抚琴整整一个时辰,指尖早已泛起隐隐刺痛。所幸,这番等待并未白费。 一曲终了,凌澈双手自琴弦上抬起,一个眼神,侍立一旁的仆从便躬身将琴抱离。 “今日月色澄明,客人既已至此,何不共饮一盏清茶?” 他言语温润,随手执起茶壶,热水倾注而下,茶叶在杯中舒展开来,茶香顷刻四溢。 谢无妄自不会错过这接近目标的良机。他随手理了理被竹枝勾出细痕的衣带,从容步入亭中,拱手一礼:“见过四皇子。” “此处没有四皇子,”凌澈将茶盏轻推至他面前,“我不过是紫云宗弟子凌澈。既入门较早,唤一声凌师兄便可。” 二人各怀心思,对坐饮茶,静看院中月色流转。片刻后,凌澈起身欲离,却在迈步时身形一晃,向旁侧那烧着炽红炭火的炉子倒去。他指间引水诀悄然捻起,他不确定这一招能否引来谢无妄出手,必须做足两手准备。 所幸,谢无妄动了。凌澈于是安心卸去力道,任由自己落入对方怀中。 “多谢。”他借力站稳,指尖不经意划过谢无妄手臂,留下一缕冰凉的触痕。未再多言,他转身离去,衣袂微扬。 只留谢无妄独立亭中,鼻尖仍萦绕着那人身上一缕清幽的残香。 谢无妄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低声轻喃:“这就是此方世界的恶毒反派?怎么看都不像啊。”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而离开亭中的凌澈并未得到片刻歇息。方才院中发生的一切,早已被仆从如实禀报给了范丘。此刻凌澈正跪在殿内下首,面前摆着的正是那架他弹奏过的古琴,指尖已隐隐现出血痕。 “阿澈啊,养了你这么久,竟不知你还会弹琴。”范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你可得好好补偿我。今夜,便弹琴伴我安寝吧。” “这些都是阿澈在人间时所学,曲调粗陋,难登大雅之堂,怕污了主人的耳朵,才不敢献丑。” “这可不行。”范丘轻笑一声,“好不好听,该由我来评判。若是学得不好,本尊也可以亲自教你。你看,”他话音未落,凌澈的指节已被无形的丝线缠绕牵引,不受控制地在琴弦上拨动起来,“你这不弹得很好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海面升起时,凌澈身上的桎梏终于消散。他指尖早已血肉模糊,颤抖着掐诀修复后,才勉强扶着身旁的座椅站起身。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无止境的琴音嗡鸣,以及范丘时而慵懒、时而锐利的点评。 退出寝殿,他褪去染尘的白衣,缓步走入院后的清泉。水汽氤氲中,他轻轻叹了口气。每日只有这时,他才能卸下所有伪装,任由疲惫席卷全身。范丘手段层出,却因他是紫云宗百年来除掌门外唯一的渡劫期修士,无人敢对他的行径提出异议。也正因这份修为的压制,凌澈哪怕倾尽天赋,也不敢断言有朝一日真能逃离这座魔窟。 他曾偷偷去看过凌遇。强扭的瓜不甜,凌遇自入门起便进展迟缓。但凭着范丘早年的打点,加上他本身开朗的性子,倒也得了不少资源。最终在各类仙丹灵药的堆积下,今年才堪堪迈过筑基的门槛。 谢无妄本打算趁清晨人少时探查地形,却不经意走到清泉边。泉中有人背对他而坐,肩头一枚海棠印记栩栩如生,人却似已睡着。谢无妄故意弄出些声响,却不见对方反应,只得蹲下身,伸手想轻触那人肩头查看。 就在他手指搭上的瞬间,却被一把拉入水中,泉中人眉眼弯弯:“谢师弟一大早不在房中休息,来这清泉做什么?” 望着只着里衣、笑意盈盈的凌澈,谢无妄脸颊烧了起来,心下却是一凛:我怎会如此失态?这凌澈果然邪门,莫非修了什么魅惑之术?可系统资料里没提啊...随后他未察觉对方眉宇间的虚弱,慌乱挥开凌澈的手,溅起一片水花,随即捂着脸匆匆跑远。 “这样的举动,您从未对主人做过。”侍从的声音自岸边轻轻响起。 “都是为了任务。”凌澈轻抚臂上被碰出的红痕,声音平静,“大比仅三月之期,光靠谈情说爱,绝无可能让他在这么短时间内背离师门。”他抬眸望向侍从:“我知你每日需将我的行迹如实禀报,不为难你,照实说便是。” 谢无妄独坐房中,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桌面。清晨泉边那一幕,尤其是凌澈浸湿的里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和那枚海棠印记,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系统怕不是在唬我...”他低声自语,眉头微蹙,“一举一动确实像是在刻意引诱,可那眼神里的疲惫做不得假...这哪是恶毒反派,分明是朵身陷泥潭的黑心莲。这样的人若也算恶毒反派,世上还有清白之人么?” 他回想起拉扯间触及对方手臂时,那冰凉得不似活人的体温,心中的疑团越发浓重。这个“任务目标”,似乎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本是现实世界中一名奔波于毕业求职的学生,却在一次面试途中遭遇意外,一辆失控的卡车将他撞飞。再醒来时,已置身于一片纯白空间。一个自称“系统”的存在找上他,告知他已被选为快穿部员工,而首个任务,便是进入这个修仙世界,诛杀一名未来即将失控堕落的“恶毒反派”。 为助他融入此界,系统将他投入如今这具身体,从婴孩时期重新成长。谢无妄自幼是个孤儿,在哪个世界活着不是活着?何况修仙世界本就是他心之所向,便也安然留下。那系统似乎极为繁忙,只匆匆交代了些许世界背景与反派身份,便再无声息。 演武场上,凌澈静立紫云宗队伍最前方,正与本宗首席低声交谈。谢无妄随天阳宗众人抵达时,脑海中仍萦绕着清晨清泉边那一幕,本欲悄悄退至队尾,却被带队的王长老出声唤住。 王长老一向看重这位亲传弟子,虽不指望他在本次大比中夺魁,却有心让他多结识各派翘楚,为将来共闯秘境积累人脉。听到召唤,谢无妄只得按下心中纷乱,快步走向队首。 此刻各宗人马尚未到齐,几位早到的长老正带着得意门生四处走动寒暄。王长老率先领着几名弟子走向紫云宗所在区域,戒律堂高游长老当值迎候。 “高长老,看来今年紫云宗有望夺魁啊。”王长老含笑开口。 “王长老过奖了,胜负输赢,都是这些小辈各自的造化。”高游笑应着,目光落向王长老身后的谢无妄,“这孩子看着根骨清奇,气韵不凡。” “哎,您眼光真准!”王长老抚掌笑道,“这孩子修行进度虽缓,于占星一道却天赋独具。” “难怪,”高游颔首,“此子周身气韵澄澈而绵长,确是难得。” 第3章 初试在即 “好了,别总只盯着别家弟子夸,早就听闻紫云宗收了一位天赋卓绝的弟子,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吧?”王长老含笑将目光转向始终静立一旁的凌澈。 “弟子凌澈,见过长老。”凌澈垂眸执礼,声音清润。 “果真是块难得的璞玉。”王长老细细端详着眼前的青年,眼中尽是欣赏,“这般资质的弟子,怎么就没让我天阳宗遇上呢?” “王师伯,您昨日还说我是天阳宗气运所钟才收得的弟子,今日就变了卦?”谢无妄从身后探出身来,语气亲昵娇憨。显然平日里在宗内极受宠爱,才能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如此不拘小节。 “人家八年半便修至元婴,我夸两句还不行?”王长老佯装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自然行,师伯想夸谁就夸谁。”谢无妄从善如流地应道。 “几月不见,谢小友还是这般活泼可人。”远处传来一道清越嗓音,来人是合欢宗长老莫青。他身后随行的弟子们,不论男女,此刻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凌澈,那灼灼目光仿佛要将这绝佳的双修之材即刻拥入怀中。 察觉到那些毫不掩饰的视线,高游不动声色地将凌澈护至身后。不论其他,单论天资,这孩子确实是百年难遇的良材。若此次大比表现稳妥,大比之后无论如何都要设法将他从范丘那里要过来,绝不能任这般美玉被继续糟践。 谢无妄静立一旁,默默观察着在场众人对凌澈的态度,心中疑云更浓。如此惊才绝艳之人,怎会被判定为这个世界的“反派”?偏偏系统始终没有回应,而凭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占星天赋,他也窥不见凌澈的任何未来。思绪越飘越远,直至王长老在他额上轻拍一记,他才蓦然回神。 此时演武场上各宗弟子均已到齐,正依照上届大比的排名依次上前抽取号牌。作为上届第三的天阳宗,已在整队准备抽签。 就在谢无妄于队列中静候时,那消失许久的系统竟突然上线:“咦?你这个世界的任务还没完成吗?” 倘若系统此刻有实体站在面前,谢无妄定要拆开它的脑袋看看里头究竟编入了怎样的程序。“我才见到你口中的‘反派’不过两日,此人修为远在我之上。敢问我亲爱的系统,如今我该如何完成任务?” “啊,是我疏忽了。这是‘绝命丹’,你只需将它混入饮食,三日后,目标便会无声无息丧命。”话音未落,谢无妄手中已多了一枚乌黑的药丸,“快穿部近来事务繁多,待此次任务完成,我再为你详细说明部门的各项规程。”系统匆匆交代完毕,便再度下线。 满腹疑问还未来得及问出口,谢无妄只得先将那枚丹药收入随身携带的空药瓶中。 抽签仪式很快结束。所有号签均被施以法诀,持有者能通过它感应到自己的对手。凌澈抽中的,正是合欢宗首席弟子余墨染。 “竟真让合欢宗的给碰上了?”四周弟子见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可惜了,合欢宗那位首席去年可是差点夺魁的。原以为这匹黑马能一路杀进决赛,如今看来,怕是要止步初选了。” “选手实力太强反而导致提前出局,难道不该多给一次挑战他人的机会吗?” “运气本就是实力的一部分。”另一人淡然应道,“淘汰了,便是淘汰了。” 凌澈听着四周的议论,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号签。作为初次参与大比的弟子,即便落败也并非什么耻辱;然而范丘布置的任务压在肩上,若是在初选便遭淘汰,他将失去许多接近谢无妄的时机。他比谁都清楚,如今尚能在宗内自由行走,全因自己仍有价值可用。一旦失去这份价值,等待他的必是修为尽废、自由尽失,如同后院里那些再不见天日的人。 解散后,凌澈径直踏入主峰。大比前,紫云宗已为有潜力进入决赛的弟子提供了对手的详细情报。余墨染与他同样精擅水系术法,最拿手的便是凝水为剑。 凌澈静立院中清泉边,脚下阵法渐亮,引动泉水升腾而起,在他周身卷起流转的水涡。 刚完成弟子号签登记的柳进正返回院中休息,他此次抽中的是一名金丹期弟子,故而无须过多准备。才踏入小院,他便被清泉边的动静吸引,只一眼便怔在原地。作为少数知晓凌澈是范师伯禁脔的弟子,柳进一向对他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心底却始终认为他如今的修为不过是资源堆砌的结果。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凌澈施咒。 就在这时,原本规律游走的水涡骤然暴动,随即交融成一颗巨大的水球,将凌澈完全包裹其中。柳进正要上前,却被随后到来的高游轻轻拉住:“不必惊慌。这不是失控,是顿悟,周身之水感应天地,自发凝成护罩为他护法。”高游望向水球中隐约的身影,轻叹一声,“这孩子,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啊。” “如此天赋,若是正常拜入山门,本可成为某位长老的亲传弟子,为何偏偏去了范师伯那里?”柳进困惑不已。 “你以为他是自愿的?”高游看了他一眼,“他不过是一个内门弟子的‘入门礼’,说穿了,就是一件被交换的货物罢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只要这次大比他能展露锋芒,宗门定会出手栽培。到那时,你这首席之位,怕是要动一动了。” “师叔说笑了。首席之位本就该能者居之,凌师弟的才学,确实在我之上。” 竹林旁的亭阁里,谢无妄等了一整天,却始终不见凌澈归来。手中的药瓶被他反复取出又收起,这不过是个任务,对方是注定祸乱苍生的反派,自己出手既能拯救众生,也能完成快穿部的首个任务。他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 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反驳:凌澈身为人间皇子,如今在修仙界展现惊世天赋,未来注定光芒万丈,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会沦为祸世之徒?难道真要因系统一句断言,就轻易断送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性命?于他而言,这或许只是个任务世界;可对凌澈、对此间众生而言,这里就是真实的人生。 夜凉如水。最终,谢无妄将药瓶重新收起。系统并未限定任务时限,他想再等等,想留在凌澈身边亲眼印证。若所谓“反派”之说本为虚妄,任务自然不攻自破;若确有其事,他再动用这枚丹药了结也不迟。 想到这里,他起身穿过竹林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而就在他离去后,一道身影自亭后缓步走出——正是白日里随侍在侧的仆从。 范丘此刻正临窗看书,膝边偎着新得的美人。见仆从入内,他挥手屏退左右,沉声问道:“你说,谢无妄在竹林等了一整天?” “从昨夜至今,他们二人可曾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仆从闻言一顿,白日里那道清泉中单薄的身影蓦然浮现心头。生平第一次,他竟生出了向主子隐瞒的念头。 “看来我们峰上这位小管家确实魅力非凡,”范丘轻笑一声,指尖轻叩书页,“连平日最擅禀报**之事的人都被俘获了心魂,连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都忘了。” “奴才不敢!”仆从慌忙跪伏在地,终是将白日所见尽数道出。 翌日清晨,灵气运转周天完毕,顿悟带来的充盈感稍稍抚平了精神的疲惫。凌澈回到院中,脚步却猛地顿住。 院中,两根黝黑的铁链平放在在青石板上。一旁侍立的仆从面色惨白,在与凌澈视线相接的瞬间,几乎要跪下去,眼中满是无法言说的愧疚。 该来的,总会来。凌澈静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撩起衣摆,毫不犹豫地屈膝,缓缓跪上了那冰冷坚硬的铁链。膝盖接触的瞬间,刺骨的寒意和钝痛立刻传来,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不知跪了多久,范丘的身影才施施然出现,手中托着一只通体漆黑的蛊虫。 “我的小美人,你最近,太不听话了。”他俯身低语,嗓音温柔似水,却令人脊背生寒,“若将你关起来,实在暴殄天物。我想了一夜,”他将蛊虫递至凌澈眼前,“这虫儿的毒液,能在人身上蚀出永不消退的印记。不如就用它,在你身上留一个‘范’字如何?好教你时时刻刻都记得,你是谁的人。” 凌澈本能地往后一缩,脑中飞转,寻着推拒的借口:“阿澈,阿澈会听话的。只是如今正要引谢无妄上钩,若是不慎将刻字露出,只怕会引起他的疑心...” “说得倒也有理。”范丘轻笑,“可总得做点什么,让你好好长长记性啊。” 凌澈眼中已盈满泪光,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连一丝反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或者说,任何徒劳的反抗,在此刻都是最愚蠢的选择。 “哎呀,我的小美人,连哭起来都这般动人。”范丘伸出右手,用指腹粗粝地拭过他眼角,“也罢,那就这样,直到你任务成功之前,解药,暂且停了吧。”他声音陡然转冷,“若下次还记不住自己的身份...” “阿澈...不敢。” 望着跪伏在地、微微发颤的青年,范丘满意地直起身。 “回去歇着吧,再过三日,可就是初试了。” 一周的准备期转瞬即逝,初试之日终于到来。演武场上已布置好数座擂台,气氛肃杀。自被范丘断去解药,凌澈的状态便一直不佳,偏偏比试在即,连喘息之机都成了奢望。所幸修炼之时,周遭水灵气对他格外亲近,每一轮周天运转,那温润的灵气便悄然涌入体内,勉强抚平几分躁动。 修行之余,他始终不忘任务,得空便往亭中独坐。而为了观察这位“反派”的真伪,谢无妄也常流连亭间。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稔。 按号签排序,谢无妄首日便需登场,凌澈则排在次日。不知是否命运刻意安排,谢无妄此战的对手,竟是凌遇。 凌遇前些时日因回宫探望抱恙的皇后,号签皆由他人代抽,直至今日才知对手是谁。初见谢无妄时他满心欢喜,不料这份欣喜在对方一剑将他挑落台下时,顷刻烟消云散。 “谢无妄!你、你大胆!竟敢...” “五皇子,”谢无妄收剑而立,声音清冷,“此处是修仙界,并非皇宫。没有人会因你的身份而手下留情。”与凌澈相处愈久,他愈渐窥见那人过往所承受的种种。此刻面对这个被保护得极好、却资质平庸的凌遇,谢无妄心底为凌澈涌起一阵不值,出手之间干脆利落,未留半分情面。